《盛世慈光[重生]》 第1页 《盛世慈光(重生)》作者:吾心大悦【完结+番外】 文案 体灵双修的阿慈重生成美人九皇子之后…… 阿慈在地球是一个传奇,创造商业帝国,成立“慈记”慈善,造福全人类。在他寿终正寝后,灵魂被引渡至大幸朝,成为身体脆弱,备受欺“压”的大幸第一美人九皇子沐慈……且看阿慈如何运用无双智慧,光明正大从宫斗中胜出,并带领大幸朝的华夏民族走向巅峰! 本文三观极正,颠覆“无阴谋不宫斗”“不山寨不穿越”的观念,沐慈无阴谋,无毒计,不暗杀,不说谎,不剽窃,不乱发明……对己、对人、对事、对情,认真至诚,从无辜负。 本文可衍生标题: 《所有人都是阿慈的粉》by天下慈粉; 《楚王沐慈——伟大领袖,铸大幸帝国崛起之基石!》by大幸皇室档案局; 《阿慈厚白学:如何正直光明成为人生赢家》by史学研究社; 《无阴谋,宫斗宅斗种种斗……的致胜法则》by慈学专家; 《完美爱人,无悔深情》by阿慈情人团。 阿慈将带给你不一样的穿越重生与宫斗。一旦了解,必会深爱,欢迎成为阿慈的粉。 排雷须知: 1、观看之前,请各位先扶一下自己的三观,沐慈是智慧型领袖,思想高度超越众生,不搞阴谋诡计,光明坦荡!至诚!至信! 2、不要猜cp,宫斗和创造盛世为主线。不np,一对一,阿慈是个理想爱人,会让爱人变得更好,爱上他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3、不分攻受,互为攻受。 内容标籤:宫斗穿越时空励志人生天之骄子 主角:沐慈┃配角:沐念,朝阳,王梓光,牟渔,沐若松,怜霜,梅容,水莲心,┃其它:重生,穿越,宫斗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楔子:宫(前因) 第1章新的开始 2035年,地球。 孤儿出身的华夏人端木慈,人封“智神”,创造无数传奇。传说他神秘冷傲,冷血淡漠;也有人说他良善真诚,仁慈和蔼……有关他的事迹总是人们的热聊点。 “虽然我们‘智神’所做的一切仍然是最高机密,可自从有了他,华国只用短短二十年,一跃成为地球上科技最发达的国家,连m国也自嘆弗如,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光是科技,‘智神’无偿公开的体术训练方法真的有效,我一个远房侄儿体术突破三级,一拳头能把墙壁捅穿,国家直接来人接走了他,据说进了秘密部队……” “体术相对容易练习,灵术激发更难,很少有人能一直静心冥想,找到玄之又玄的灵术气感。‘智神’作为灵术修习的先驱,也无偿贡献了训练方法,可惜练出来的少……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几级了?” “都说他过了五级,能凭精神力小范围移动轻质物体……” “哇,隔空取物啊,那再练练是不是能成真的神?” “大概不能吧,‘智神’在二十岁时遭到暗杀,摘除了一半大脑,影响进阶。” “好可惜啊……谁这么缺德!伤害‘智神’简直就是阻止整个人类的进步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智神’太厉害了,少一半大脑也超级强大,还能创造庞大的商业帝国。” “人家还把所有财富捐出,成立‘慈记’慈善基金,不分国籍不论阶级,惠及全球人类,我们再也不怕家人病了没钱医治了……” “可不是,连鸟兽花糙都因他而受益,咱们地球的环境越来越好,他简直功德无量……” 忽然! 新闻首页,外墙巨幕,车站终端,每个人随身光脑的社交号,在同一时刻,铺天盖地只有一个信息刷屏—— “恩泽全球的‘慈记’基金创始人,‘智神’端木慈先生,于慈心医院的普通病房去世,享年75岁。” 这位伟大的精神领袖,直至死亡,依然身体力行,推动医疗公平——人类生存权的公平,最终的公平! 不仅华国,全世界所有人在接到这个信息时都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的人,抱着微妙的一丝希望开口求证——“今天是愚人节?” 然而并不是。 即使是愚人节,也没有谁丧心病狂,会用这个造福全球,改变世界,促使人类进化发展先驱者——尊敬的“慈神”、“智神”端木慈先生的死讯来开玩笑。 所以,被人们供奉在神坛的端木慈先生,的确已经去世!! 每个人在确认消息后,都流露出真切的哀伤,甚至有人直接嚎啕大哭,哭晕过去的大有人在。不过没有任何人嘲笑这些哀哭者,不管认识不认识,大家都拥抱了身旁的人,一起痛哭,因为大家都有同一个悲伤的理由。 更有一部分悲观者,纷纷自问——人类的未来在哪里?人类的进化会就此终结吗? …… 然而…… 这并不是终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 时光倒流,空间转换,物非人是。 紫微星球,大幸朝,天授三十年三月。 天地之间一片黑沉。 滂沱大雨,喧嚣而周密地覆盖了大幸皇宫的每个角落。 崇政殿的飞檐上,雕刻着镇守之兽“嘲风”,这只凶兽生为狰狞的龙之子,却依然被这宫墙牢牢禁锢,只能驯服镇守屋顶一角,在黯淡的雨幕中承受风吹雨打。 两排御林军肃立在蟠龙阶梯的两侧,豆大的水珠汇集,顺着他们冷灰的头盔蜿蜒滑下,在帽檐形成一片雨帘,却无法撼动他们的冰冷的表情。 透过顺着角檐汇集而下的灰色雨帘,屋檐下横向站着一排穿灰色麻衣的内侍,表情麻木,目光空洞。 泼洒的雨水,恍然成了这片模煳的天地之间唯一生动的背景。 …… 一个纤瘦单薄,面容昳丽的白衣少年,从雨幕中缓步行来。白髮苍苍的内侍试图给他撑伞……其实并没有遮挡到什么。 少年推开雨伞,直面风雨侵袭。 春寒料峭,风雨极冷,很快将少年的全身打湿,身体冰冷,头脑却能更冷静! 白衣少年走到蟠龙阶梯下,丝毫没有犹豫,踩向龙身,缓步拾阶,逶迤而上…… 白髮内侍不敢再上前,徒劳举伞,哑声“哎哎”,很快被掩盖在了风雨中。 被美丽震慑,集体失神的御林军才记起自己的职责,目光汇集,要上前喝止——唯有最尊贵的皇者,才可以将龙踩在脚下。 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御林军大统领,用隐晦的手势比了个“九”,于是,所有御林军再次低垂下眼帘,恢復冰冷的肃立。他们只是这座宫殿的华丽背景,沧海桑田的无言见证,只需沉默。 宫墙内,有太多秘密; 宫墙内,其实从没什么真正的秘密。 九皇子从出生,就似那镇守之兽“嘲风”,一直被禁锢在冷宫十六年。却不妨碍他成为宫墙内最神秘、最美丽的传说。因为他的母亲,是年迈的皇者天授帝年轻时,曾经疯狂爱过的绝色女子——谢宸妃。 曾经? 没错,谢宸妃莫名触怒天授帝,被打入了冷宫。即使后来帝王发现她孕育了九皇子,也没有挽回帝心。十六年来,甚至宸妃病亡,天授帝也从没踏足过冷宫,更没去看过九皇子一眼,仿佛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个女子,这么个孩子。 任由一个幼龄稚子在冰冷宫墙内自生自灭。 这其中有什么隐秘?无人敢去探究! 大家都以为九皇子早已夭折,直到今天,传说中的九皇子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果然,如他母亲一样,美丽得令群星失色,日月无光。 长过膝盖的如云黑髮,被雨水湿的浓黑透亮,瀑布般华丽丽服帖在身后。绵密的雨水,拍打着他精緻无暇,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两滴调皮的雨珠,将落不落挂在那纤长的睫毛上…… 明明很狼狈,可那双黑沉深邃的眼睛,却丝毫不为风雨动容,目光淡漠,凝视前方,一往无前! 他只穿着简单的一袭白衣,不是锦衣王服,却丝毫不能折损他的傲人风姿。单薄的衣料早被淋透贴在身上,显出少年青涩稚嫩的身体,单薄羸弱到能清晰看见嵴骨的弧度。 可他的背却一直挺得直直的。 肩胛的蝴蝶骨,支棱出几乎钻透肌肤的坚硬。 …… 殿外的内侍空洞的眼开始聚焦,又被艷色恍惚。直到一名白胖内侍匆匆而来,满头大汗,欲迎少年入宫:“九……”却一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称唿。 天授帝从未承认过,这少年是九皇子。 殿内本来正举行朝会。 这一天的朝会令所有人记忆如新,却讳莫如深。从来都嘈杂吵闹,甚至常有暴力群殴事件的朝会现场,今天却一反常态,安静到可怕。 端坐在九五尊位上的天授帝不出声,几位王爷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五品以上朝臣分列两班,左文右武,按品级站着,都手握笏(hu)板,垂眸肃立。 八十多人好似被阴沉的天空影响,压抑地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沉默! 从被封洛阳王的三皇子闯入朝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悲愤状告太子对九皇子……那令人髮指的暴行至今,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白胖内侍也最终沉默,抬手一引,欲将白衣少年引入大殿侧门。 白衣少年不动,无波无澜的目光,缓缓扫过昏暗大殿内的人影瞳瞳,抬起脚,一步一步…… 从大殿正门进入! 白胖内侍惶恐颤抖,伸手欲拉却莫名不敢,更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少年……一步一步,进了正门。 …… 大殿内,点着十八盏巨大的灯笼,越是明亮,越能清晰照出人影瞳瞳,映在墙壁上如扭曲的鬼魂。 大殿内也恰如墓地,无声冰冷的雨丝从门口钻入,带着寒气的风儿悄悄鼓动了官员们丝质的官服,宽大的袖袍随之瑟瑟鼓盪。但大家对这初春的寒意恍如未觉,他们的心神,都被白衣少年所吸引。 第2页 无法形容这夺天地造化的美丽! 天地之间的灵气,仿佛都汇集在白衣少年身上。素旧衣物不能让那昳丽的容颜减色分毫,脆弱易碎的身躯也挡不住那绝代风华的盛放。 任何词语都无法描绘朝臣此刻被这种超凡脱俗的美,狠狠震撼的心灵。 …… 落在身上那些迷醉的、探究的、抑或怜悯的各色目光,并未对白衣少年造成丝毫影响。他在正门口站定,目光如流泻的清冷月华,淡淡一眼,扫视全场。 这一眼! 超然于世,仿似那天边皎月,漠然冰冷,遥遥映照大地,将一切红尘虚妄都照得剔透明白,无所遁形……却不值一哂。 这一眼! 平静无澜,就像殿堂内站着的代表大幸朝权力巅峰的近百人,尚不及一粒尘埃,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遑论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目如明镜,万事如云烟! 置身浊世,心无一染尘! 然后,白衣少年抬起脚……一步一步前进。两旁的文武官员不由自主向两边挪开,注目这少年从容不迫,缓缓行至御阶前。 …… 高阶上,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冕旒的天授帝端坐在龙椅,下意识挺直了嵴背。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血统存疑,被自己关在冷宫十六年不闻不问,如荒野珍兰般在残酷冰冷的宫墙下活下来,有朝一日带给他致命一击的漂亮孩子。 阿期? 是你来了吗? 天授帝视线模煳,头脑恍惚……当年宸妃入宫,也是这样春寒未尽,风雨飘摇。如这少年般嵴背挺直,目光死寂,一步一步走进这高深宫墙内…… 绝色精緻的脸上,有雨水蜿蜒而下,沿着眼角滑向腮边,似晶莹的泪滴。 不,不是泪滴。 阿期从没笑过,也从没哭过…… 不愧是你的孩子,和你真像! …… “放肆!见君行礼!”奉礼内侍尖声喊。 白衣少年无动于衷,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抿,身躯瘦削得可怕,嵴背却挺拔如苍山玉竹,傲然而立,平添一分倔强的悽美。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屈膝,低头。 少年笔直站着,目光坦然平静,与高高在上的帝王对视。 不示弱!不屈服!不愤恨!更没有软弱与委屈! 什么倔强?冷傲?强撑的镇定? 不! 都不是! 少年那凝黑到近乎魔性的双瞳,只有全然的平静,无光无尘,无悲无喜,不含丁点人间情感,似乎连不屑……都不屑一顾。 天授帝看得怔了,想起不责怪他无礼。 熟知皇帝的心腹内侍尖细的嗓音随即响起:“免礼……”试图挽回一点颜面,可面对这根本不打算行礼的少年,多少有点讽刺意味。 但大家都没心思暗笑,偷偷窥探皇帝的脸色……皇帝脸色极其难看,对于一个身体不太好,一年要歇上大半年让太子监国的皇帝来说,脸色差到这个份上,也有点不正常。 的确,天授帝的双手在宽大袖袍里,无法克制得抽搐颤抖。 他心口闷窒,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一种无边的绝望汹涌而来涌……这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绝丽容颜,但不能否认,他秀美的轮廓,特别是高挺的鼻子,完美的唇形,依稀仿佛也有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一点都没有这个多疑帝王猜忌的,某个野男人的痕迹。 天授帝睁大有些模煳的眼睛,细细打量,试图将这个少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看透。 越看那眉眼越像,就连这一身傲骨,高贵到极致后的睥睨淡然,也无一不昭示这少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融入骨血的无上威势……非皇族人,哪能有这般赫赫威风? 这少年,难道真是自己的嫡亲血脉? ——这是我的儿子?! ——我误解了我最爱的女子? ——在自以为大度容了野种一条小命,任其自生自灭了十六年,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其实是我的亲骨肉,是我最心爱的女子为我生下的皇子? ——在一切一切伤害已经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我才发现这一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领悟吗? 有! 天授帝心头就像被浸满了有毒的苦汁,看着御阶下跪着的太子和三子,想起老三泣血控诉太子在冷宫,对这个无辜的孩子……那灭绝人性的暴行,骇人听闻的丑闻。 如果一切是真的! 那么…… ——我也许能领悟到,更痛彻心扉的绝望!! 第2章滴血认亲 无数或甜或酸或苦或涩的往事纷至沓来,一时让天授帝无法承受,眼前一黑…… “陛下……” “传太医!” 无数惊唿响起,心腹内侍取出清凉提神的药油放在天授帝鼻下让他嗅闻。 官员不敢越过御阶,纷纷伸长脖子观望。 天授帝在龙椅上喘息……无法喘息……犹如离水太久的鱼,拼命争取新鲜空气,试图凝聚溃散的意志力。 ——我不能倒下! ——这是不是我的儿子? ——到底是不是??? 这个半生戎马,稳坐帝位三十年,经歷无数腥风血雨的帝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在撑过了最初的情绪激盪后,他很快挣扎着振作起来,拂开身边内侍:“都给朕滚……” 内侍纷纷躬身退散,维持了这个老迈皇帝作为九五之尊的威严与体面。 天授帝深唿吸几次,才聚焦视线,稳住声音,尽可能威严对少年道:“你!上前来!” 他要细细看清楚! 他要确认! 是不是? 白衣少年照旧对皇帝的命令置若罔闻,漠然而立。 御阶中段,五位掌有实权的王爷没有出声,没有动作。他们作为皇族宗室,什么风浪都见过,也一贯有与身份匹配的赫赫威势,但今天却个个低垂着眼皮,仿佛睡着。 大殿两班按品级,站着文武百官,此时也低垂着头不开口,谁都不想出头。 最后,身为左丞相的卢太师暗暗一声嘆息,在场的数他年纪大资歷老,是潜邸旧人,有拥立之功,陪伴皇帝三十余载而盛宠不衰。有功劳天授帝第一个想到他,有事情发生,他也得第一个顶上去! 况且,别人不清楚,他最清楚——谢宸妃,是皇帝命中的劫数。她留下的这个孩子,不管是不是皇帝骨血,都将引发一场灾难。 卢太师考虑了一下称唿问题,决定含煳过去,一捏笏板,严肃地轻喝:“请遵君令!上前……几步……” 一个字比一个字,语气都会不由自主变软几分。 白衣少年不挪步,甚至懒得施捨一眼看看说话的人,直视天授帝,声线清澈如最纯净的仙音,却缺少最基本的情绪起伏,淡淡道:“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这不含情绪,平静到极点语气,却生生让人听出一种无上的睥睨,仿佛他才是这个大殿的最高权力者,掌控一切。 可是……他明明才出冷宫,毫无倚仗,连性命都不能自由掌控,应该恐惧、颤抖、低头、屈服、哭泣着请人怜惜,恳求宽恕才是正常的啊!! 事出反常即为妖。 一时间,连御林军都莫名被震慑,忘记职责,不敢上前将人押到皇帝面前。 …… 天授帝只能瞪眼干看,注意到少年全身湿透,头髮衣服紧贴瘦弱单薄的身体,苍白狼狈,脚下已积了一片水洼。 天授帝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哑痛,艰难道:“赐……王服!” 等于承认了这少年皇子的身份,朝堂上响起隐晦的“嗡嗡”声。 少年没有丝毫动容,一名内侍上前欲引他入侧殿更衣。跪在地上的太子忽然起身,忙靠近少年道:“孤带九弟去更衣。” 跪在另一边的洛阳王跳起来,挡在少年身前:“你没资格碰他!” 内侍踌躇,飞快走了……未几,取了一套放在侧殿备用的皇子服侍出来,从里到外都有。洛阳王接过,要解开少年衣带为他换下湿衣。 “我不需要!”少年退开一步。 洛阳王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太子忙道:“不行!殿内更衣不雅。” 的确。 洛阳王踌躇一会儿,便只取了王服要披在了少年肩上……少年伸手抓过王服,如丢弃垃圾一样弃置在地上,语气微凉道:“我不需要!别让我说第三遍!” “九弟……”洛阳王真不太敢上前,很受伤地小声求肯,“天气这么冷,你身子弱受不住的。” 少年无动于衷。 寒冷,痛苦,虚弱……关心、恶意、杀念……都无法撼动这少年强大到极点的内心。 因为…… 九皇子已经死了!承不承认身份,谁爱他,谁恨他,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现在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创造奇蹟无数的“智神”端木慈,寿终正寝后却莫名其妙在冰冷破败的宫墙内醒来,成为了这个被侮辱折磨致死的大幸朝九皇子沐慈。 客居的灵魂还没弄清因果,就被迫接收了原九皇子的一切记忆,血统存疑,被幽禁在冷宫,孤独冰冷、痛苦绝望,身体也因某种屈辱的折磨伤到根基,太过虚弱而死。 掌控一切的“智神”,从天堂落入尘泥,落差太大。若非端木慈早非常人,体术超群脑域进化,意志力更是无比强悍……才不至于发疯,让这脆弱到极点的身体再死一次。 不过,再艰难,对端木慈来说也不算什么。这个新身体弱归弱,但四肢健全、大脑完备,比他原先因暗杀而缺失了一半大脑,止步进化之路的破身体要好上许多。 原九皇子,深陷淤泥仍不屈傲骨,从来没有被打倒过,令他更是十分佩服。既然来了,端木慈就决定肩负起一切,给这个叫“沐慈”的少年一个全新的人生。 施捨一般赐下的王服……原主和他,都不需要! 他只需要离开,最好能有个地方让他得到休息,恢復些体力。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听皇帝宣召,站在这里接受各种探究与质问。 第3页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对御赐王服不敬,可是对父皇心中存怨?”太子指责,极其诛心。 天授帝闻言,却并不恼怒,目光更沉痛几分。连带朝臣也是一脸心疼。 存怨? 难道不该有怨?一个无辜的孩子,十六年的遭遇……所有人只稍微设想,都不由得心脏微缩。 可这少年并没有回答,也看不出什么委屈怨恨。 他的眉目依然平静,傲然站立,不做辩解,眼底甚至无法掀起哪怕最微小的一丝波澜。这深入骨髓的淡然圣洁,容不下半点污秽,仿佛……此刻置身于喧嚣污浊的尘世之中,对这少年而言都是一种委屈。 已非“存怨”可表述,更像是一种……毫不在意。 是的,“沐慈”已死,怨恨有什么意义?此刻拥有端木慈灵魂的沐慈,早已看淡生死,宠辱不惊,无爱无恨即无忧无怖,世间一切,并没什么好在意的。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离开!”沐慈干脆转身,不是作态,不需挽留,毫不留恋地离开…… 向罪魁祸首哀求一个公正,没有意义,何必卑微?何必把痛苦摊开给不相干的人看?原主所受屈辱,待他离开这里,自有能力脱困,越过宫墙,拥有更广阔天地,迟早亲手为原主所遇不公讨回一个公道! 又何必,呆在这里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九弟!你别怕!告诉父皇,父皇会为你做主的。”洛阳王的声音沙哑沉痛,着急唿唤,带着三分真切的情感。 “站住!”天授帝轻喝! 御林军才想起自己的职责,闪身拦住了九皇子的去路。 沐慈停步,垂眸,将一闪而逝的流光深深掩藏! 看来,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既如此,那就…… 只能面对! 沐慈漠然转身,面无表情直视皇帝,平静陈述:“你会后悔!” 平平淡淡四个字,却陡然让气氛凝滞到无法唿吸,仿佛掩埋极深的地雷,一触即发,翻天覆地血流成河!!! 朝臣噤若寒蝉,连唿吸声都下意识敛住了,整个大殿静得恍如坟墓。如果可以,他们宁愿没带耳朵,没带眼睛,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皇家的丑闻。只盼自己如果能变成水流,悄悄流出这个大殿就好。 王爷们的座位上,也静默一片。 …… 天授帝心头一跳,拧紧眉头。 这个冷宫少年,看似柔弱却绝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他再看看出声挽留白衣少年的洛阳王,竟然不顾兄弟名誉,固执地一定要揭发某种丑事……他就不能私下解决,毕竟事关太子这个江山继承人的品格,是国事,必须给群臣,给天下一个交代。 多疑的天授帝忍不住想: ——三郎,你这么做,逼着父皇骑虎难下,逼着兄弟反目成仇,想要什么呢?你一贯的忠厚,难道也只是一种掩饰? 而太子! 天授帝亲手把太子带大,手把手教育,十分了解这个儿子。他看向故作镇定,实则手掌不断搓着腿侧,明显心虚慌乱的太子,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呆会儿听见的事,说不定真的会让自己后悔!! 至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天授帝心头沉重,定定神,利眼扫视群臣,如有实质的视线,如刀锋划过每个臣子的颈脖。这一瞬间,皇帝的确起了杀意。已经有人拿不住笏板,抖如筛糠。 天授帝沉声说:“今天……所有事情,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任何一个字!” “是!” “众王和宰执留下,其他人回去。”必须留下这些朝廷肱骨,虽是皇家阴私,可事关太子,实属无奈。 内宦尖声道:“退……” “等一下!”沐慈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群臣都莫名被威慑,下意识停下动作,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严厉问:“你想做什么?”眯着眼补了一句,“看清楚场合,要说什么都想想清楚。”有些事,也会影响这孩子自己的名誉。 沐慈指着洛阳王:“他叫我九弟?”又指太子,“他一直说我是野种!” 这问题太尖锐,内容也太过丰富,洛阳王和太子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慈只看关键人物天授帝:“你来说!我是什么?” 天授帝:“……” 这种问题,叫天授帝当着文武百官,怎么回答?怎样也不能回答“野种”啊,脸面还要不要了? 群臣恨不得刚才直接走掉,居然要听更加劲爆的皇室丑闻。 天授帝思来想去,有八成把握这是自己亲子,于是干脆承认:“胡说什么?你是谢宸妃所生,行九,名慈,当然是朕的亲生孩儿。” 洛阳王与群臣松口气,太子却急了:“怎么可能?有什么凭证?”脱口而出才发现说错了话,忙低头跪地,“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战战兢兢闭嘴了。 “对!凭证呢?”沐慈却配合太子,诘问天授帝。 大家都急出了一背冷汗!哎呀,皇帝都亲口认了,是不是都必须“是”,你为什么也傻傻问“凭证”?众人为这个很傻很天真的少年着急,又怜惜他在冷宫长大,也没人教他这些东西,很多事都不懂。 卢太师和洛阳王都隐晦给小皇子使眼色。 沐慈却不为所动,平静重复:“凭证!必须有!” 天授帝十分羞恼。 凭证! 有什么鬼凭证? 这孩子出生在冷宫,因自己多疑,根本没将他的出生情况记录在皇册,连具体哪天都有些淡忘。甚至宸妃有孕那次的侍寝记录,也因某些原因没有登记,半点资料也无,到哪里拿出凭证? 天授帝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少年的脸,试图找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证据,找到与别的男人相似的证据。可这少年的唇鼻轮廓与他年少时,越来越像…… 还有…… 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身上那睥睨慑人的气势…… 明明一无所有,甚至被那样屈辱对待,连性命都只要一句话便可剥夺。可为什么……这少年一点都不害怕,冷冷看着他,让他这个九五之尊有一种被天际的神邸垂眸,卑微渺小到尘埃里的错觉? 心中的丑陋,难平的欲壑,强撑的权威,都似被扒光衣服的小丑,在这平静深邃,似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帝王的威严被挑衅了,天授帝想不管不顾说一句“野种”,下令杀死这个比他气势更强的孩子,也不要再看见这样能映照出一切丑恶的眼睛。 可是,这才更像龙种! 真是阿期给我生的儿子啊! 天授帝沉默越久,气压越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帝王如有实质的杀意,莫名怜惜这无辜单纯的绝色少年。 恰好,几名年迈的太医匆匆而来,打破了近乎凝滞,降到冰点的僵局! 德光帝摆摆手拒绝诊治,不愿意自己的软弱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皇帝身边一个内侍与一名太医对了一个眼神,那内侍哆哆嗦嗦建议:“小人斗胆,恳请陛下滴血认亲,以证皇子清白!” 朝臣不敢附议。之前没有哪个昏了头敢提议皇帝滴血认亲——这不明摆怀疑皇帝被戴了绿帽么?况且……万一血不相溶,就是天下笑柄了。 可现在,竟然是单纯的九皇子,硬逼着皇帝要“凭证!”,而低垂着脑袋恭顺跪着的太子,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天授帝本能想拒绝,可那内侍的话太有技巧——“以证皇子清白”,他拒绝了岂不说明心虚?再说滴血认亲的确可证明幼子血统,洗清他身上的存疑。朝上这么多人做见证,以后谁也不能再拿九郎的身世嚼舌。 天授帝暗想:少年要凭证也没错,免得身世仍被人怀疑。他心中确定孩子是自己的,也不怕出问题,便点了点头:“验吧!” 很快,一名太医呈上清水一碗,走到沐慈跟前:“请……伸出左手。” 所有人都紧张注视着。 追问“凭证”的沐慈又不动了,淡淡扫了一眼清水,语气笃定道:“你们在水里加了什么?” 众人心头一跳,悚然而惊!!! 作者有话要说: 滴血认亲是不科学的,但古代就相信这个,没办法。 沐慈就是有端木慈灵魂的沐慈。之前叫原主,不要纠结名字,就是代号,沐慈就是男神阿慈!! 第3章不轨之事? 这太医的确心中有鬼,忽然被一语戳穿,他瞳仁收缩,目露恐惧,端碗的手开始发抖,眼看手中的水要抖落泼洒…… 掩藏罪证? “牟渔!”天授帝暴喝! 御林军大统领牟渔飞快过去,抄手接住掉落的水碗,虽泼洒出一部分,却还有一些留底。他闻一闻水碗,对天授帝点头:“回禀陛下,有异味,不是纯水!” 天授帝意味深长扫一眼沐慈,忍着气吩咐:“其他太医去验看!” 其他太医验证,相互交流,派一个人战战兢兢回禀:“水中……确实加了……点东西,微臣等……无能……仓促之间……无法推断是何物!” 洛阳王机敏,咬开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入,再滴一滴……同一个人的两滴血,居然泾渭分明,无法相溶!! “这……”太医都傻眼了,意识到大难临头,赶紧跪下。 牟渔的手都有点抖,用力稳稳心神,小心将碗呈给天授帝看! “放肆!反了天了,……拖下去杖毙!抄灭九族!”天授帝咆哮,他见过多少腥风血雨,玩过多少阴谋诡计,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有人大胆到敢当他的面,当着众王百官,明目张胆玩弄手段? 还涉及到天家血脉!! 这要是让阴谋者得逞了,玷污皇族血统……可怜的幼子根本没有申诉抗辩的余地,他也不会相信,又是当着外人丢脸,恼怒之下失去理智,一定会杀了亲生孩儿…… 太可怕了! 某些人也太大胆了!! 这是把他这个天下至尊当傻子耍弄啊!! 第4页 “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老太医拼命挣扎。 “陛下!”牟渔上前,小声劝道,“杀死他就无法追查幕后主使!” 天授帝在直冲天际的怒火中寻到一点理智,一拍龙案,指着提议滴血认亲,被揭穿后瘫软在地明显也有问题的内侍:“将他一併带下去,严刑拷问,追查到底!” 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子包了天!! 牟渔摆手,让人把吓得晕厥的内侍也带了下去。 群臣都缩着脖子,在大殿内竟然看见这一出赤果果的针对九皇子的阴谋,看到皇帝被人玩弄在鼓掌……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好在九皇子机敏。不过大家看向沐慈的眼光变得奇怪——这少年怎么察觉有异的? 诈的? 还是有所察觉? 不管哪种,总之真是太过聪明了!一句话就避免了自己的泼天大祸。 沐慈并无半丝得色,神情平静到可怕,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更显得高深莫测……其实,光凭这份淡定和沉稳,这小皇子就不是常人。 滴血认亲继续进行,有这个插曲,九皇子的身份其实可以确认——不是皇子还搞鬼干嘛呢?太医仔细验过的一碗不敢添加任何东西的清水,滴入两滴血液…… 其实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滴血认亲”,任何人的血液都能想溶。结果自然对沐慈有利。 天授帝看着两滴鲜血溶在一起,紧密不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在眼前被证实……他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紧,感觉到窒息般的疼痛,痛到无法唿吸,只能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亲生孩子。 “陛下,切勿激动!”心腹内侍上前劝诫,用宁神的药油急救,免得皇帝因为太激动而有个好歹。 “儿子……你是我的儿子……”天授帝喃喃,死死盯着沐慈——你真是我的儿子,我的小九郎。 天授帝终于体会死刑犯等待宣判的滋味,他在等待他的小九郎发难,责问他:为什么要误解母亲?为什么忽视我?为什么要将我囚禁在冷宫?为什么十六年来没来看过我一眼? 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 让我遭受那样的屈辱? 可是,少年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漂亮的眼中依然是绝对零度的洪荒冷漠。 沐慈接收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幼小的孩子曾经问过,恨过。到底有多大的恶意,才会把一个无辜的孩子丢在冷宫不闻不问。恶兽来临,逼得他无处可逃……三年炼狱,痛不欲生,求救无门。 无数次,在阴暗的地狱里,原主都会问!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是,十六年,没人给那无辜的孩子一个答案。 沐慈一直知道答案! 权势的角力,内心的阴暗,贪婪的慾念…… 是有人利用这个皇帝的多疑刚愎,阴谋陷害,换来了怀疑和十几年不闻不问的绝对冷漠。 追根溯源,也是因为这过分的美丽。 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不是一句谎话,太美了,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会变成了一种原罪,勾起人们心底罪恶的慾念,让人沉沦。 可是,知道答案又怎样?过去的一切已经发生,无法改变。需要答案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太晚了…… 生命消逝,还需要谁的忏悔? 再说, 忏悔?有用吗? 沐慈,生来就不为掉进尘土里的糖果而惋惜,不会为已经过去的一切浪费精力,他从不回头,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只知道,自己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沐慈淡定吩咐:“让无关的人都离开!” 天授帝下意识点头,宣布退朝。 群臣脚都站不住了,凭藉极强的意志力才没有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跌坐在地……大家抛弃曾经的敌视,文武互相搀扶着,对皇帝行礼告退,没有一刻的心情是如此虔诚。 百官离去,都会再看一眼九皇子,目中含义莫名。却无人停留,潮水般退出了这个让他们几乎九死一生的大殿,默然守序地从崇政殿侧门走出。 内衣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众人却顾不得寒冷,飞快融入了遮天蔽日的雨幕中,几乎落荒而逃。 唯有众王与宰执留下,心腹内侍卫终和御林军大统领牟渔也留了下来。 牟渔面罩寒霜,利眸冰冷一一扫过退场其他内侍与御林军,记住这些人的形貌。这些人感觉到了锋冷的杀气,冷汗涔涔,知道意思——大统领记住了他们,但凡在外听到一丝风声,他们都别想活命。 留下的还有两个高品太医,防备天授帝因情绪激动而出事。 崇政殿大门,紧紧关闭,“砰”地一声沉闷的回音,在空荡的大殿内激撞,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天授帝这才撑着龙案起身,上半身倾出,急道:“赶紧!给九郎换上干衣,太医给九郎诊治,别冻坏了!!” 一脸关心儿子的慈父神情。 卫终取干衣要给沐慈披上,詹院使更是一脸紧张下了御阶。太子不知为何再次着急,要靠近沐慈,却依旧被洛阳王拦住。 “你给孤滚开!”太子直接对洛阳王动了手。 洛阳王被揍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背后的沐慈,却只能怒目而视,不敢对太子动手。 “放肆!”天授帝一声暴喝,制止了太子,并暴喝道,“孽畜,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去冷宫做了些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太子苍白辩解,扭头怒瞪沐慈,见沐慈不允许卫终靠近,悄悄松口气。 洛阳王正在做低伏小,拿着干衣耐心劝解:“换上吧?跟我去侧殿换……不换?披着也行,太冷了,你脸都冻白了。”洛阳王情急之下抓着沐慈的手,发现沐慈下意识缩了一下。他目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低落道,“你是怪三哥这几年没去看你吗?我……开府出宫后不常回来……” 沐慈决然将手抽了回来,拉扯之间,洛阳王眼尖发现沐慈微微散开的衣襟下有一片青色的淤痕迹,顾不得别的,赶紧上前扯开沐慈的衣襟…… “天那……天那……”这一瞬间,洛阳王见到沐慈胸口青青紫紫许多伤痕,伸出手却不敢碰触,虎目含泪,哽咽难言。 “走开!”沐慈断然推开洛阳王,理好衣襟。 “因为这样,你才不肯换衣服吗?”洛阳王心痛如绞,以为小小的沐慈为了维护小小的自尊才不肯更衣,露出伤痕。他想要把这些伤告诉天授帝,可……九弟那么倔强,湿衣都不肯换也要隐瞒……如果揭开,要逼死他的! 洛阳王进退维谷,怔怔只知道流泪。 天授帝什么没见过,看着情形已经有了猜测,对沐慈这样倔强也颇为头痛,赶紧问:“所以……三郎说的事,是真的?” 所有人提起了心,等待沐慈反应。 沐慈波澜不惊问:“什么事?” 天授帝:“他说太子……他……”他忽然问不出口,那些话连说出来都觉得骯脏,更让人痛心!! 卢太师、楮丞相、杨太尉、三个参政,枢密使和副使等被称为宰执的几个大臣相视苦笑。今天,这件事情若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天地震盪,政局不稳,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五名王爷想到的更多,不仅是时局。 太子若真的不堪,一贯忠厚的洛阳王又亮出了爪子,九皇子被皇帝承认,必得更多补偿,再看九皇子这通身的气势,连皇帝都镇得住……局势很复杂啊!也许,应该把自己的筹码拿回来,考虑考虑应该如何重新下注了。 但他们并没有开口,仍然老僧入定。 今天的事不需要他们对此发表看法。而判决之锤,永远掌握在皇帝手中,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丑。 卢太师六十八了,发须全白,一把年纪要经受如此折磨,心里打算马上告老,看能不能保得晚节。可如今的境况,容不得他往后缩,只好再次开口。 卢太师嘴巴张合几次,难以出口,最终,挣扎着,才说:“陛下请您来,是因为洛阳王殿下状告太子殿下,说太子殿下在冷宫……在冷宫对您行那不轨……不轨之事……这个……” 话没说完,这个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老臣,看着九皇子黑白分明,透亮却深邃的眼睛,一张老脸羞愤红透,再说不下去。 而且,让一个受害的孩子自陈那种事……其实也是二次伤害! 太痛心了! 沐慈的视线,淡淡扫过太子沐恩。这个三十多岁的太子,是皇帝嫡长子,身穿代表品级的四爪金蟒的淡金王服,一张国字脸,方头大耳狭长眼睛,是大臣最喜爱的忠厚稳重相貌。 此刻太子双目锐利,直直刺向九皇子,狠戾非常,警告意味甚浓。 沐慈没有半丝畏惧,迎向太子阴鸷的目光,用毫无起伏的平静语调说:“不轨之事?何必说得那么含蓄?他罔顾我的意愿,撕掉我的衣服,刺穿我的身体……那种痛苦,连灵魂都能撕成碎片……这叫‘不轨’?” “你胡说八道!”太子暴喝,阴寒冷语从齿fèng里蹦出,“谁蛊惑了你,让你不惜这样诬陷我?” “嗯,对你来说,的确是胡言,因为你一直称其为……‘宠幸’?” “够了!”天授帝一声暴喝,再听不下去! 少年用空白的表情,漠然的语调说出的话……宰执只觉得天地翻覆,三观破碎,他们信重的太子,国家未来的继承人……竟然这样禽兽不如! 五王却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没有谁,比得上这群站在权力顶点博弈还能保全自身的王爷们,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太子?你还要怎么辩驳?”天授帝冷声质问。 太子镇定一笑,道:“父皇,儿臣的确去过冷宫,不过只是误打误撞进入,见到这少年,不免好奇询问几句他的来歷。谁知这少年太过桀骜,儿臣又得知他……不,是误以为他是……所以……”太子想了想,跪下来,干脆承认,“儿臣的确打伤了他,可并没有行那禽兽暴行……您清楚我没有龙阳之好,至于某些人为何言之凿凿……儿臣实在纳闷。希望父皇明察秋毫,不要被有心人误导了。” 第5页 看一眼满脸怒火瞪视他的洛阳王。 这些话的信息量比较大,众王宰执心念电转——太子宫中都是女眷,的确没有过荒唐的龙阳绯闻;从前误以为九皇子是野种,不服气去冷宫打几顿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有……洛阳王又是怎么知道太子行那不轨的,亲眼看见? 众人看向洛阳王,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还真不能排除,太子是被“有心人”陷害的。 洛阳王跪地:“父皇,请相信儿臣,儿臣没有冤枉……”却说不出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双方各执一词,无法善了。 天授帝只能看向沐慈,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你怎么说?”他宁可这是一场争权夺利的陷害,也不愿意这孩子当真受过那般折辱。 沐慈淡漠道:“你不信我,何必再问?” “放肆!竟敢诘问君上!不忠不孝!”郑国舅站出来指责。 他不在辅政大臣之列,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他是太子太保,是太子亲舅,太子生母郑皇后的亲弟弟。 太子的事,关系整个家族,他也不顾的自己的命了,换上近乎严厉的神色,目如利剑盯着少年:“殿下,有时兄弟嬉闹,开一点玩笑,有一些误伤,的确容易产生误解。您生活单纯,可能被某些心怀不轨者误导,请您细细思虑后再说不迟,不要拿一个皇子的清白名誉,替他人做嫁衣。” 众臣,连带皇帝都皱眉,郑国舅话语中的引导和影射太过明显。但也正如太子辩驳所说,没抓现行,一面之词都没用。 楮丞相也沉重严肃地询问:“九殿下,您要明白,一个人的清白名誉,有时候重过性命……太子他……许是真有误解?” 作为一个士族,有些话他真的耻于出口,可是……不为太子,单为九皇子,也不能牵扯那种事……说出去好听吗? 沐慈却连看都不看郑国舅和楮丞相一眼,他不急不缓,慢慢靠近太子,沿途留下一串蜿蜒的足迹。 第4章别想离开! 太子努力镇定下来,站在原地不敢后退,看着沐慈靠近。 沐家皇族来自北地,高大健壮,而来自世族的母系基因多为美人,所以沐家子孙个个高大俊美,贵气天成。 太子不是最俊美的,却很神奇,长得与太庙里挂着的太祖皇帝很像。这也让资质平庸的太子获得了许多加分。 太子三岁被封,如今三十二岁,两鬓已生白髮,眼角有了细纹。他在太子位上快三十年了,站得太高,不容他有任何闪失。父皇身体不好,虽然这两年逐渐放手,可却总拖着不肯……弟弟们又飞速长大。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他并不好受。 沐慈一步一逼,寂然平静道:“你曾说你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宰,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我……看来是真的。” 这句话极其诛心,太子一时心慌,下意识看向御座的天授帝,果然见父皇皱眉,心头一颤,努力让自己镇定!镇定!才道:“又胡说,父皇健朗,孤至纯至孝,只盼父王万年安康,不可能说这种话……九弟,你别被人哄着来冤枉哥哥。” 沐慈目如古井,无悲无怒道:“你每一次折磨我,一边骂我野种,一边让我叫你‘太子哥哥’,我总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变态心理!!现在做下又不敢认,果然没种,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劲儿呢?在皇帝面前就没胆儿了?这样的怂包想让人喜欢?还真是……噁心!” 太子脸上青白变幻,用力抓着少年的肩膀,强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帮别人污衊我了,说真的……九弟,你真犯不着用自己的清白名誉来害我。我都替你害臊!” 太子愤恨,手指加重力道。 在这个苍白少年踏入大殿的第一步起,太子就知道要糟糕,一张为了扼杀他,谋夺他光明未来的阴谋大网,无声无息地罩下。 今天洛阳王的发难,他毫无所觉。 甚至在昨晚,在冷宫那张简陋地床榻上,他从亲爱的九弟柔腻诱人,紧緻包裹他的身体里飞上极乐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志得意满,俯视众生——帝王已经老迈虚弱,天下第一的权势即将被他握在手心,天下第一的美色被他驰骋在垮下。 江山! 美人! 还有什么,能比这两样更加醉人? 可今天,一切梦想都面临破碎的风险。 而他引以为豪的掌控力,其实并不牢固。他得意了,所以,忘形了。 不过…… 太子了解天授帝。 ——并不是没有翻盘的余地,只要咬死不认! 沐慈被捏得肩膀锐痛,面上却依然麻木,淡淡道:“我是你亲弟弟!” 太子冷冷瞪着他。 沐慈不徐不疾道:“是了,你不在乎,我曾问过你这种可能性,你根本不在乎是兄弟乱伦,只觉得更刺激。” “你真不知廉耻。”太子冷笑。 “真奇怪,好像你知道廉耻,竟然一回一回来冷宫找我。”沐慈道,不是嘲讽,好似单纯在奇怪。 “够了,别再说了!”天授帝只觉得句句穿心,抽走了全身力气,疲惫非常。 洛阳王赶紧过来,掰太子的手:“再捏!九弟的骨头就碎了,放开啊!” 太子才狠狠放开手。 洛阳王沐念立即抱住沐慈,心疼抚肩:“痛不痛?” “没事,这点痛,不算什么。”沐慈毫无在意。 洛阳王忍不住哽咽:“怪我,一直没来看你,早一点发现你受的苦就好了,你……” 沐慈淡然推开洛阳王的拥抱:“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作用?” 沐念无言以对,眼泪汹涌。 沐慈打量这个原主记忆中,给过他光明温暖的三哥。 沐念穿着一件绣祥云蟒纹的朱紫王服,头戴金冠,气宇轩昂,英挺俊逸。据说他的母亲谢贵妃与谢宸妃是亲姐妹。 在冷宫中,只有这个三哥常不顾禁令,偷偷去看望,带给孩子食物,给他讲述宫墙外的世界。 沐慈伸手,用指腹温柔抹去沐念的眼泪:“别哭了,眼泪改变不了什么,除了让人察觉你的软弱,没有任何意义。” 洛阳王嘴唇翕动,眼眶发红,努力让蓄着的泪水不至于滑落,心疼悔恨交织在那双同样漆黑如星子的眼中。 洛阳王二十八岁,这张脸与九皇子有六七分相似,已长成英俊青年,脸部稜角硬朗成熟。不像九皇子,瘦到线条刚硬,却仍是少年的青涩。 这张青年的脸,曾经让原主羡慕,期望自己长大,也如此英俊明朗,不再看着柔弱可欺。从里到外,都变得强大,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用再躲在冷宫阴暗的角落,承受孤寂屈辱,苟且偷生。 他曾希望,能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享受这个世界的春光明媚,秋实纍纍,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实现每个男儿志在四方的梦想。 可惜,还没有等原主长大,一切希望梦想就夭折在了太子手里。 殿中形势不容乐观,沐慈想要肩负起这新的人生,实现原主志在四方的梦想……可事实上,今天只怕连这大殿都踏不出去。 “九弟……”洛阳王看到沐慈眼底的空寂,眼眶的泪还是落了下来,他抓住九弟的手贴在脸上。 这只手瘦到极点,骨节却并不分明,根根如极细的翠竹玉雕,皮肤苍白几乎透明,没有任何血色,冰冷刻骨,带着雨水中染上的潮湿。指腹还有薄茧与伤痕,昭示主人命运的坎坷。 洛阳王心疼,摸了摸。 太子冷哼一声:“三弟,你自己和九弟有jian,难怪想用这种事来污衊我?” 洛阳王愣了神,这罪名太噁心无耻,一时他都忘了反驳。 沐慈神色淡淡,只道:“谁常出入冷宫,相信宫中禁卫并非都是瞎子聋子!另外……你这般怀疑,倒像皇帝生的一窝全是背德的牲畜!” 这牙尖嘴利,哪里像单纯不知世事的冷宫皇子?果然,太子看到天授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洛阳王才反应过来,愤怒地一声嘶吼,冲过去照着太子的鼻子就是一拳头,把太子打翻在地,又扑过去与他厮打。御林军大统领牟渔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拉开。 而沐慈只是安静得看着,淡漠至极。 “放肆!”天授帝一声暴喝,太子浑身一震伏跪下去,洛阳王却倔强不肯服软,兇狠瞪着太子。 “都给我跪下!”天授帝怒喝。 洛阳王犹豫,跪下了。 沐慈还直挺挺站着,洛阳王去拉他,被沐慈拂开…… 太子挑拨道:“九弟别犯犟,就算你心里有怨,可到底父皇是君,是父,让你跪下就要听话。” 天授帝就对着依然倔强站着的少年皱眉头。 太子赶紧申诉:“父皇,您亲自教养了我三十多年,还不了解我吗?您就为片面之词怀疑我吗?我冤枉啊。” 立即有亲太子的臣子,趁机说太子无辜,没有人证物证啊。冷宫的一个老内宦,老宫女都是哑巴还有点呆,只知道瑟瑟发抖,一问三不知。 天授帝拧眉。 杨太尉也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具体的……具体的情况,请陛下详查。毕竟东宫……东宫是您从小亲自教导的唯一嫡子,一贯品行端正,兄友弟恭,又多年勤勉,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且微臣觉得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漂亮的女子那么多,东宫看上只管纳了来,何必去折腾一个男子?如果此等污衊都不能澄清,被天下得知,会如何看待陛下您?如何看待皇子宗室们?……陛下,您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太子一贯忠厚至诚,还望陛下慎重。” 最后两句话正戳到了天授帝的软肋,这皇室丑闻真不能坐实曝光,他还要脸,整个沐家皇族还想要点脸。 天授帝看向沐慈……目露犹疑。郑国舅看天授帝动摇,也再接再厉继续劝。 其实郑国舅听过这事,劝过皇后趁早除掉他,谁知妹妹心慈手软,太子也不捨得美人,才有今日之祸。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只能粉饰太平,利用皇帝多疑性格混淆视听,保皇室最后一点尊严,否则……太子倒了,相关家族都是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一个新皇帝能容下一个旧太子和亲眷部署。 楮丞相也出列,要求皇帝慎重对待。 第6页 重臣中,有三个表态支持太子。天授帝不得不考虑他们的立场。 他心中也比任何人明白,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还是长子,自小被封为太子,三十年来一贯风评良好,勤于理政,和善爱民,在朝臣和天下臣民心目中的地位不能轻易撼动。 特别是用这种骯脏的罪名。 天授帝再看老三和幼子之间,的确情谊深厚……多疑的皇帝有些动摇。 他对小儿子有愧,可与养育了三十多年的太子相比,父子之情毕竟淡泊,一点愧疚也不是没办法补偿。自己年纪大了,天下都是太子的,他只希望幼子别再纠缠,抬抬手放过,叫太子念一点兄弟情分,将来也不至于下场悽惨。 天授帝腹内盘算,见幼子一直以来容色还算平静,他心中再三希望——应该没什么大事。便问太子:“你真没有做过?” 太子太子眼中露出狂喜,忙低头掩下,诚惶诚恐道:“父皇英明,儿臣虽入冷宫,只因……不忿九弟倨傲有怨,不服父皇,曾动手打过他两下……不过现在误会解除,儿臣自当兄友弟恭,好好疼爱九弟。”又扭头对沐慈说,“九弟,对不起,我错了!” 天授帝有点满意,太子虽平庸,但胜在老实听话,也肯用心。大差不差的,一些小节就不用过于计较。 天授帝看向沐慈,却见这少年依然面无表情——这双淡漠的眼里,深藏的倔强与他母亲如出一辙,叫人爱怜却万分头疼。 天授帝忍住心疼,和气说:“好了,既然说开了,兄弟没有隔夜仇,就这样吧。” 洛阳王委屈大喊:“父皇……”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沐慈却依旧缄默着,眉目太过平静,瞳仁太过凝黑,是黑如沉渊的无底归墟,无光无尘,无风无月。 天授帝看不透,下意识拧了眉,更加缓和语气:“好吧,那你说说,打算要什么补偿?父皇都满足你。” 沐慈淡淡嘆息……“我什么都不要。” 九皇子的一张脸总能轻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卢太师心怀怜悯,放柔声音,循循善诱道:“殿下,您年岁尚小,不懂其中利害。”又劝天授帝,“陛下,不如容殿下先想一想,再来回话。” 天授帝点头:“你好好想想,钱财,亲王位,出宫建府都可以。” 太子喜不自胜,用十二分真诚说:“好弟弟,兄弟之间打闹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么龌龊的事体……你看,你是这样清澈圣洁,完美无瑕,孤不想你被人利用,污衊你自己……真的很让人痛心。”说到这里,太子忽然注意到,这个少年即使浑身湿透,寒冷颤抖,也不肯让人动他的衣服,不想把伤痕暴露给外人看…… 是了! 一定是! 太子声音更加稳定,简直有恃无恐,有了与身份匹配的至高的威仪,视线变得锐利,直射最小的弟弟的眼睛:“对吧,你是多么纯洁!无瑕!” 哪个男人会在大庭广众承认,自己被另一个男人jian1污了呢?更何况,是面前这个视尊严如生命,即使身体柔弱无法反抗,心灵却从不曾屈从于他的弟弟。 这些话没有让沐慈动容,却让洛阳王痛苦到无法承受……他不管不顾站起来,脱下自己的王服裹住沐慈,把沐慈抱在怀里,压下他的脸……强硬箍着不让沐慈推开自己,声音充满丧失斗志的绝望与沧桑,暗哑声音中满是心疼:“你全身冰冷,让我抱抱好不好?你怪我吧,我没考虑周到!” 是啊,九弟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孩子,肯说出屈辱已是极限……这个连眼泪都不肯掉落的,骄傲到骨子里的少年,怎么肯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别人看呢? 洛阳王用力抱紧沐慈:“不说了,我们什么都不说了,也什么都不要……三哥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天涯海角,永不回头。” “好!”沐慈不再挣扎,小声应下。 “不能走!”太子怒吼,然后发现自己有点过激,赶紧补救,恳切道,“你们莫名污……误会孤,孤是兄长,不好和弟弟计较。也怪孤打伤九弟在先,你们就这么走了……倒像是孤这个太子不能容人。至少……”太子做出痛改前非的表情,“至少让孤有个补偿弟弟的机会。” 洛阳王心中只觉荒谬,终于体会到九弟什么都不想再说的荒凉,露出悲伤的冷笑,对天授帝说:“我们什么都不要,恳求父皇放我们离开,给我们的一条生路走。” 这是赤果果怀疑太子会弒弟,也在怀疑皇帝选继承人的眼光。天授帝心里恼怒,面上不显,极力安抚:“不必如此,朕保证,太子不会伤害兄弟。”看向太子。 太子感激涕零,又无比诚恳:“不会不会,我不会伤害兄弟。好九弟,我会对你好的,不会再伤害你了。求求你,就原谅哥哥一次。再没有下次了。” “不!” “我不相信!” “更不原谅!” 沐慈道! 太子怨毒的视线刺向沐慈。 沐慈嵴背依然挺直,不闪不避,直视太子:“我从不曾畏惧你,也永不会原谅!不过,我不会将自己困在仇恨里……不论以什么形式记住你,都不值得。” 太子咬牙,被沐慈那种“连鄙视你都不屑”的目光激怒,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丝回应,温柔示爱也好,狠戾伤害也罢,从不曾得到他什么反应——彻底无视,是最狠的报復,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丝在意,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心呢? 太子双目赤红,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你做梦!你别想离开我!” 撕破温柔假面的狰狞,格外可怖。 第5章永不原谅 沐慈却是真不在乎,他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平静坚定推开洛阳王的怀抱:“够了,洛阳王,天涯海角的梦很美,可我们走不了那么远。” “九弟……”洛阳王察觉九弟对他的生分和抗拒,从前软软糯糯叫他“三哥”的乖孩子,哪里去了? 天授帝心中情绪翻涌,头痛欲裂,嘆气:“九郎,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的生死,我的去留!你做不了主。”沐慈语气微凉,“做不了主,就闭嘴!” 这话谁敢对皇帝说?简直大逆不道。 众人倒抽口凉气,被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吓软了腿。 天授帝怒髮冲冠,暴怒地砸下来一件东西,怒吼:“你说什么?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障!” 沐慈额头被砸中,整个人踉跄一步,鲜血很快涌出,淋漓染红了半边脸,染红了白色衣服,显得那张苍白漠然的脸更加可怜,但沐慈一根眉头都没抖动。 洛阳王涕泪横流,扑过来:“九弟……九弟……” “滚一边去!”天授帝暴喝。 御林军上前把洛阳王拖开。 天授帝勉强收敛心神,利目直盯沐慈,危险道:“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沐慈不闪不避,鲜红血流中,那双凝黑的眼眸,仿佛容纳着亘古存在的宇宙洪荒,流转亿万年辰光,于是沧桑变迁,世间千年,于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弹指一挥……人间帝王,不过百年,更渺如微尘。 “我说!你做不了主!就闭上嘴!”沐慈字字清晰,复述! 大殿内静如坟墓。 天授帝反而愣了……这孩子是真有胆啊,八辈子没见过胆儿这么肥的傢伙。 洛阳王赶紧求情:“父皇,父皇……九弟他在冷宫长大,他不懂事,有人教他他会讲道理的。” 到底是个台阶,天授帝心头愧疚涌上来了,大度挥手:“朕不和你计较……” 太子却惊恐至极,发现砸在沐慈额上,弹到地上崩了一个角的东西,居然……是放在龙座上,震慑四方的传国玉玺。 父皇,已经怒到了极点。 太子赶紧跪过去,小心捧着染血的传国玉玺,紧紧攥在手上小心擦一擦,才上前把玉玺捧着送回了御案! 天授帝很随意接过玉玺,有些自欺欺人的想:这孩子的确缺乏教育,好在太子是个忠厚的……他到底老了,太子监国这两三年好评不断,他没时间再培养下一个继承人。 而且,年纪越大,越想保住所有的孩子。 天授帝压下心头涌动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伸手抚摸传国玉玺缺损的角,并不心疼这枚让无数英雄争破头的传国玉玺,随意放下,疲倦道:“别说了,今天……就这样吧!” 沐慈淡淡扫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微凉道:“为什么不说?今天我在这里说得每一个字,都没有说谎。母亲说过:谎言欺骗换不来真心,屈从求饶得不到尊严,宁可堂堂正正地死去,也不要丢掉骄傲苟活,我更不能辜负身上流淌的高贵血脉。所以,我不会用谎言获取怜悯,不会为活命对任何人低头,更不会违心对你们这种人妥协。” 少年说出这番话,让天授帝如遭雷击! 这些话,谢宸妃曾对他说过。 ——陛下,我不能违心说我会喜欢您,谎言欺骗换不来真心,屈从求饶得不到尊严,我宁可堂堂正正死去,我也不愿丢掉骄傲苟活。 ——陛下,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服个软,屈从命运,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不反抗,却无法对你妥协! 除了那句“不能辜负我身上流淌的高贵血脉。” 所以,十六年后,阿期,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最高贵的血脉。 不! 当年他把最爱的女人打入冷宫,只不过想换一个低头。 ——只要你低头,说会试着爱我,会忘记他,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啊! ——可是,阿期,你那么倔强,宁可病死在冷宫也不肯再见我一面,宁可让孩子活得艰难,也不曾想过妥协。 天授帝的手不再抖动,而是紧握成拳,因为太用力,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痛,瞪大痛苦又眷恋的眼,看向他的最小的儿子。 第7页 透过少年青涩苍白,血流满面的小脸,看向他记忆中曾经……不,现在想一想,依然痛彻心扉,无法成眠的女子。 反而把沐慈所言“每一个字都不曾说谎”的话忽略了过去。 沐慈也不在意,他只是要做他该做的事——完成他的第二击! 沐慈缓缓抬起瘦到只剩骨架的手,抽开身上白色粗布中衣的带子,缓缓解开衣襟…… “知道吗?这世上每个人的牙印,都是独一无二的。” 太子像被踩到尾巴,飞快跳起来,扑过去抱住沐慈,给他裹好衣服:“别……求求你……别……真会着凉的!我求你……” 太医中的詹院使不知为何,忽然瘫在了地上。 天授帝一生阴谋阳谋不知见过多少,直觉知道不对劲:“牟渔!” 大统领牟渔飞快跃下,十分费力剥开了太子。 太子疯狂挣扎,近乎哀求:“九弟,你想要什么我都听你的,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勉强你!我发誓,我发毒誓,九弟……” 他没想到,是的,他怎么能没想到,一个连仇恨都不曾在意的人,怎么会在意露出点伤口给人看? 什么为了自尊骄傲不肯让人动他的衣服,不肯暴露伤痕,一切……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让他得意,让他忘形,让他一口否认,不再可信! 他上当了! 这个少年,隐忍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獠牙,一击致命!! 沐慈仿若未闻,面无表情,缓缓脱下自己的上衣。白色上衣飘零落地,在场的所有人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沐慈站得笔直,身体瘦得像难民,能数清一根一根的骨头。本该洁白的皮肤上,布满各种青紫红交错的伤痕,有牙印鞭痕甚至烙伤,一些新伤红红紫紫十分狰狞,甚至透出血丝。新伤下有无数陈年的旧疤痕,密密麻麻,一层一层叠加布满了整个身体。 无声控诉这些年来,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承受了怎样的折辱与痛苦。 “我身上的牙印是谁的,太子你知不知道?”沐慈淡漠问。 太子不敢说话!! 洛阳王脑子“嗡”一下失去了正常的感觉。 天授帝倒抽一口凉气:“你……”他发现声音颤抖哽咽,心疼至极,“痛不痛?” 这样的伤,碰水不痛吗?这孩子竟然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冷宫那么远冒雨走到这里,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站了这么久…… “痛?自然是痛的……不过……三年了,早习惯了。”沐慈面无表情,任由额头鲜血,一滴一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上,衬得伤痕更加残忍可怖。 他的手轻轻解开腰带上,平静问:“还要再脱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花开得挺好。 天授帝心疼,悔恨,气愤,恼怒,更有被太子狠狠欺骗的耻辱,像是当众被甩了个耳光,脸颊红得火辣辣。下面只怕更加不堪,天授帝飞快摇头:“不用了,你……”他沖内侍发火,“愣着干嘛,给九郎穿上干衣!” 一腔未尽的怒火朝詹院使喷去,天授帝暴喝:“掌院,怎么回事?” 瘫地上的詹院使昏死过去…… 天授帝并没有真对冷宫皇子不管不问,每年会把詹院使派过去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微妙的心态是怎么回事,或许……是有点不舍让心爱女子最后的一点存在消亡。 可三年来,他从没听詹院使报告过任何异常! “你问对了人,这个太医一直在替我治伤,因为太子不让我死,这个太医最清楚我身上这四千三百二十六道……每一道伤痕的来歷。”沐慈语气平淡,如单弦的乐器,音色极好,却从不给出任何一点波动起伏。 太子颓然坐倒在地,目露惊恐看着那傲然挺立,眉目淡漠,不管怎样折辱都从不曾屈从过的少年。 原来,每一道伤,每一点恨,你都记得。 清清楚楚! 还说你不在乎我? 天授帝犹如剑锋的锐利视线,死死刺向了太子,颤抖的手指向他…… “不!不……父皇……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太子无力辩解,只能疯狂摇头,飞快往后退! 沐慈轻描淡写,再一次暴击! “看来你这个皇帝真做不得主,谁都可以蒙蔽你。滴血认亲,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作假!三年来,太医也没对你讲过真话……皇帝,也许你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不是天命,而是人祸!” 不是天命,而是人祸! 你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 天授帝犹如被巨雷震醒,悚然而惊。 是啊!他还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吗? 还有多少人可信? 难怪他明明注重养生,勤于保养,可还是年纪轻轻,不到五十,身体就每况愈下……特别这两三年,老眼昏花,精神不济,一年有大半年只能到行宫修养,只能让太子监国。 而太子……皇帝怀疑的目光盯着为太子说话的老臣……自己的肱股之臣,居然有这么多人是太子那一边的吗? 沐慈完成他的最后一击! 致命一击! “太子,你躲什么?你不是有恃无恐,说皇帝不能拿你如何,因为他快死了!你很快就会登基成为新皇,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到时候我只能任你摆布……不只三年,你会让我臣服在你身下一辈子……” 太子尖锐大喊:“不,没有,你闭嘴,你胡说!” 可已经深深植入了怀疑种子,飞快抽芽长叶的天授帝,已经不会信任满口谎言的太子了。 朕还没死呢! 天授帝看向太子的目光,犹如看着将死之人! 他的视线再次环顾众人,锐利如刀锋在几个为太子求情的老臣身上一一剜过。 ——还有多少人已经投诚了太子?将他这个仍然在唿吸的皇帝,当做已经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见的活尸了? 群臣战战兢兢,五体投地跪下,连众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表示臣服! 这时候没谁敢开口求饶。 太子慌了神,屁滚尿流跪爬向天授帝:“父皇……儿臣没有说过,也没有做过,”他爬上阶梯,去抓天授帝的袍角,涕泪横流……“父皇你要相信儿臣……你要相信儿臣……” 天授帝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怒吼:“你像什么样子?你做过就认,一点血性都没有!” 天授帝从小最看不上太子这副孬样,气得一脚将太子踢下台阶,看着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连滚带爬,毫无尊严滚下御阶,十分不堪。 哈!这就是他的承嗣之子,天下未来的希望吗? 天授帝真的很失望,如果不是太子长得像太祖,他都要怀疑他身体里是不是流着最尊贵的血液了?哪怕做错了,梗着脖子认了,也好过这样没有担当。哪怕一错到底,有点血性像他当年一样敢弒兄……不……反正总好过现在,叫人看不上眼。 难怪小儿子,在那种境地里,连不屑都不屑于给他。 ——一个只能以欺凌弱小而获得某些征服感的人,还真是……让人看不起。 每一个领导者,在忌惮继承人的同时,其实都希望继承人比自己更强,能扛起更大责任,而不是推卸责任。难怪太子从小都无法让他满意,甚至比不上一个刚出冷宫,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这一声一声质问,多有气势! 这一步一步进逼,多有章法!! 竟以累卵之危,缚鸡之力,力挽狂澜,进行了惊天大逆转!! 洛阳王痛苦不堪,呜呜哭泣,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天授帝听不得妇人态,哭!哭!哭!有什么用?还没个孩子坚强!他对三子怒吼:“要哭滚一边去。” 洛阳王收了声,痴痴看着九弟,怎么肯“滚”? 天授帝直勾勾狠盯太子,太子被这眼神压制了三十多年,看到就发抖。 天授帝才问:“孽障,什么时候开始的?” 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如幽灵迴响。 太子跪地,他的汗珠已经在大殿的大理石砖上汇集成了一小片汪洋。 他苍白辩解:“没有,父皇,您相信儿臣……” “朕还有好几个儿子……”天授帝冷声威胁。 九鼎一言,谁都不能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太子才惊觉,老迈的帝王,也曾经是一位开疆拓土,亲自披挂上阵,将敌人驱赶到天涯海角去的一代枭雄。 在马上夺取江山,杀人盈野。 这个三十年的平安太子,立即被这杀气慑服,吓破了胆。在他一生强势的父皇面前,太子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力气。 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再不能说谎了。即使做错了事,如果老实承认态度诚恳,比死硬咬着欺骗皇帝,惩罚要轻得多……因为父皇从来能容得下错误,放得过无能,却不能容忍欺骗的。 欺骗也是一种不忠诚。 太子愧痛地说:“父皇……儿臣……儿臣有罪。当时真不知道他是弟弟,只想着……以那种方式惩罚一个……发现了最多是一时荒唐,不算什么的。再说,第一次我也不想,是被下药的啊。” 天授帝抚摸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老实交代!” “三年前,不知道谁给儿臣下了情药,带儿臣去冷宫,儿臣控制不住,才……才……” 天授帝怒吼:“那你也不能动你的弟弟,那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你这个……你这个……” 太子哀声道:“父皇,儿臣也不想,喝醉了煳涂,又被人故意下了药!而且……九弟委实过于漂亮,我一时难以自抑,就……” 美人关是英雄冢,当年天授帝遇到谢宸妃,自己也没能逃过。没有人对那种超越一切的美有抵抗力,任何道德与约束就似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破了,然后沉沦深陷,不可自拔。 这感觉,天授帝深有体会,并不觉得太子是推脱。 小儿子的美貌青胜于蓝,生得实在……比他母亲更倾国祸水。 第8页 天授帝因为愧疚,下意识看了一眼沐慈,发现沐慈神色平静,不见怒火蒸腾,无喜无悲,似早已熄灭生命之火的冰冷灰烬。 他心中咯噔一下! 这孩子一直这样无所谓……是不是……心存死志,所以……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无边怒火随即高炽,他需要彻查当年的事,一定要查,给幼子一个交代! 不想看到儿子再对自己失望! “查到了什么?谁给你下药?”天授帝问。 “一个小内侍,畏罪服毒了,没……没问出幕后主使。”当年那事,太子哪里敢大张旗鼓地查?被父皇发现还得了?郑皇后知道后也只顾着掩饰,想办法弄死冷宫里那个……太子刚尝得美人滋味,哪里捨得?两母子扛上了,就错失了追查的最佳时机。 最后,成了无头死案。 天授帝怒斥:“无能!”再次对太子感到失望!然后吩咐牟渔,“追查这件事!” 不管有多少把握,牟渔也恭敬应下:“是!” 天授帝看看无动于衷的幼子,又问太子:“为什么……又伤他至此?” 太没人性了。 这只是一个无辜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孩子。太子居然能对他做出这样禽兽的事情? 已不是一句“长得太美,被迷惑”能解释的了——人家再漂亮,你可以欣赏可以追求可以犯点错误,却不应该这样折辱,这样磋磨的。 怎么下得了手? 当年宸妃不爱他,不给他好脸色,他从来没动过人家一根指头的……捨不得! 太子目光游移,说不出话。 “因为,我永不会爱上他!”沐慈凉凉扫一眼天授帝,“你们父子一脉相承,你懂的。” 天授帝还真懂!懂这种一腔真心付出,却无法得到回应的绝望!他简直无言以对,他指着沐慈,手指颤抖半天……最后居然露出一个笑来:“好!好!好!”接连三个好!道,“你们母子也一脉相承,不管多戳心窝,永远只说真话!” “太医!给九皇子看伤!”又劝,“穿上衣服吧,太冷了。” 洛阳王赶紧取了干净的……不敢拿王服,只取了白色中衣,披在沐慈身上,给他穿上。 “来人!”天授帝又吩咐。 两个御林军上前。 天授帝指着詹院使:“问问清楚,然后杖毙!”又他问沐慈,“你说……身上多少伤?” “四千三百二十六。”沐慈平缓重复这个让所有人嵴背为之一寒的巨大数字。 天授帝似携带雷霆万钧的怒火,从齿fèng中震盪而出…… “杖毙!四千三百二十六杖!不打完!不!允!许!他!死!” 装晕的詹院使彻底晕厥过去,腿间腥臭黄湿一片,被禁卫冷酷地拖走了。 众臣噤若寒蝉。 沐慈还不打算放过,偏头问:“我不需要你的愧疚,更不用泄愤,我不生气!”他淡然的神色中竟好似带着一些孩子般的天真,透过暗红的,已经凝固在脸上无法擦去的血迹,又有着冰冷的残忍。 沐慈不徐不疾道:“你知道么?等你闭眼了,我就可以看见这个心中住着野兽的太子……哦,要称新皇了。他会把你最重视的江山,可以罔顾人的意愿为所欲为的无上权柄,亲手葬送掉……这已经是最完美的报復了!” 天授帝:“……”他傻了真的,偏找不出理由反驳。 “不过,你已经死了,看不见了……真是挺遗憾的!”沐慈轻言细语,万剑戳心。 所有人:“……” 这位是真的勇士,不解释! 洛阳王都忘记害怕了,颤颤巍巍劝:“九弟……咱能不能……不说了好么?” 天授帝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了下来,想辩解什么……可无从辩解。 都是他的罪孽!! 多疑固执,中了圈套误解了心爱的女子。将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儿子丢在冷宫,才让这孩子遭遇惨烈痛苦的三年炼狱。 成了今天这个兄弟成仇,父子反目的局面。 “九弟,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洛阳王小心把沐慈抱在怀里,将他的脑袋压在胸口。 别说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沐慈在洛阳王怀里,喃喃自语。 洛阳王,曾经你对原主的关心,那情真意切的陪伴和心疼,严寒冷宫岁月里不多的一些温暖;让那个无辜孩子喜爱并信任你三哥…… 都过去了! 你可以毫不留情挖开你曾经疼爱过的孩子的血泪,展示给所有人看。那把龙椅的重量远超一切,任何情感都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在这个本该温暖的怀抱里,传递过来的体温并没有温暖到沐慈,他的心仍然凉透入髓。 沐慈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调,道:“洛阳王,你想要的,我帮你争到手了,偿还了你从前的情谊。从此后,两不相欠。” “不……九弟……”洛阳王面色涨红,一瞬间被戳破心思,就似没有穿衣服的国王,那丑陋的肉体暴露在了阳光下,无所遁形! 沐慈抬起头,挣开他,倒退一步,再一步…… 这个曾在黑暗如地狱的十几年人生里,照亮过那无辜孩子心房的一丝光明,一丝温暖,是可悲的原主临去之前,所余不多的一丝眷恋。 为了这一丝眷恋,沐慈不想计较。 ——我帮你拉下了太子……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洛阳王,你现在不该高兴吗?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睛,盛满了悲伤? 人那,总是太贪心! 不知道得到一些,终将失去另一些吗? 天授帝伸手压在了心口上,缓解闷窒的痛苦,吩咐左右:“收回皇后凤印,把太子带回东宫,仁明殿和东宫全部监禁!” 整个内宫,还有谁能遮挡他的眼目呢?他真是有个好皇后,太子真有个好母亲啊。 皇帝再老迈不堪,可还没死,不喜欢有人蒙蔽他,盯着他屁股下的龙椅。 没人敢质疑这个命令,御林军飞快去执行了。 太子忽然扑向沐慈:“你这个妖孽……都怪你,谁让你长得这么没,一直是你勾引我的,长得这么美……你是妖孽……妖孽……”竟然癫狂了。 也对,事已至此,太子若真疯了,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小命! “不,我的美丽不是罪!”沐慈漠然扫过太子,看向皇帝,“你毁掉了母亲,再父子联手毁掉了我,你们的贪慾,你们的伤害才有罪!” 是,我有罪! 不,我从来不想毁掉你们。 天授帝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心口痛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罪恶,除了用权力压制,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人原谅?” 没有,没有理由…… “九郎……” 沐慈并不想听天授帝说什么:“我不恨,都不重要了,无需在意。” 呵呵,真与假,爱与恨,又有什么关系? 沐慈的心头无比清明,所有的温暖与寒冷,痛苦与眷恋,通通离他远去,勘破红尘万丈,他的灵魂再次上升到一个玄妙的高空,俯视底下众人。 每个人都是牵线木偶,都被一根唤为“权力”的线,牵着手脚和心灵,做出自以为陶醉的梦。 你的确有梦! 沐念。 一滴血液,从伤口渗出,滴落,顺着沐慈无暇的脸庞,划过腮边,留下一道悽美到引人心痛的鲜红痕迹,没入白色中衣,晕染出一个不详的斑点…… 就像泪痕。 更想泣血! “我有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要求!”沐慈道。 将洛阳王的心脏被烫伤,他惶惶然伸出手:“九弟……”却抓不住这个少年的一片衣角。 沐慈平静对天授帝道:“我希望,死后不要掩埋,不要火葬……” “九弟。你在胡说什么?”洛阳王恐惧至极,试图冲上去…… 沐慈清清冷冷一个眼神,毫无情感,生生将洛阳王冰冻在原地! “给我一艘小船,让我躺在里面,顺水而下……至少……让我能看一眼,这四海河晏,锦绣山川,也就……死而无憾了!” 天授帝起身怒吼:“拦住他!” 牟渔飞快扑下去拉九皇子…… 可是…… 沐慈并不是要撞柱自尽,他这样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蹟。他散去胸口最后一股气……全身瘫软下来…… 牟渔飞快将他抱在怀中。 洛阳王冲上前,抓着沐慈的肩膀摇晃:“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别摇他!”牟渔沉声制止。 挣扎着不肯拖走的太子,这时候扣着内门,惊惶问:“他怎么了?九弟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御林军无情去掰他的手。 “不!我不走……九弟……美人……”太子双眼暴突,双手扣着门板扣出了血迹,声声惊惶,仿佛痛失了自己最后一口泉水的沙漠旅者,干涸而绝望地唤着……然后被拖着远去…… 如此不舍,又何必将人折辱至此?那样可怖的伤,这样脆弱的身体,还能活多久? 没有谁在意太子的伤心,洛阳王小心翼翼碰触沐慈的脸…… “弟弟……” “不说‘再见’了,洛阳王,好好……活下去!”沐慈身体的温度已经低到极点,心跳和唿吸几不可闻,面色苍白到灰败。 “弟弟,你撑着……太医!”洛阳王大吼。 一个年迈的太医上前诊治,随即,拧眉退开,跪向天授帝:“请恕老臣……无能!” 天授帝瘫在龙椅里…… 沐慈一动不动,怔怔看着大殿的窗…… “雨……停了……” 大雨过后,就是晴天了吧? 真好! 沐慈缓缓展开一丝清浅的微笑,一声声泣血的唿唤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恍恍惚惚并不真切……双目失去了神采,黯淡……熄灭下去! 第9页 沐慈慢慢闭上了眼睛,没有泪水,胸口……停止了起伏! “不,太医!救救他!”洛阳王拼命去揪太医,把他拖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别死……九弟……该死的是我们啊!你怎么能死?” 天授帝扶着卫终,一步一步蹒跚行至沐慈跟前……背影佝偻,不堪重负,他缓缓矮下身形,单膝跪在了沐慈身前,看着自己刚刚认下,就永远失去的儿子……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九郎……” 他……是真的早已失去了生志。 这少年不见惊怒,不是伤得不够深,而是已然决绝。目光中瀰漫的不是平静,而是……已经无法再泛起波澜的浓浓死水。 难怪他什么都不在意,原来,哀莫大于心死…… 牟渔摸一摸沐慈的脉,没有,再摸摸他的心口,然后……摇了摇头,对天授帝道,“他去了!” 天授帝失去力气,跪坐在地,来不及感觉悲伤,心口便绵绵密密涌上一种无着无落的空洞迷茫。 ——我这一生,到底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多少? 众王和宰执纷纷不忍,看惯世情的人都被这悲伤感染…… 洛阳王抱着沐慈渐渐冰冷的身体,悲声恸哭……泪水滴在沐慈脸上,融化了已经干涸的鲜血……金色的大理石地面,晕开了零星极点鲜红的可怖花朵。 在谁也看不见的空间,这个纤弱破碎,伤痕累累的躯体,竟然升华出一抹淡淡、没有一丝杂质的暖暖金色微光,慢慢飘上了天空。 这是沐慈……是端木慈那散发金光,纯净至极的灵魂,同他堕入凡尘时一样,圣洁无暇。 回到了,他本该回去的地方…… 第一篇:宫(尘缘) 第6章重生真相 有一道紫气东来,将端木慈盘踞在新身体大脑周围的散发耀眼功德金光的灵魂收入。 一阵天旋地转,端木慈到达一个温暖的所在,恍惚听到有人说话。 “妙极妙极!毫无优势也能反败为胜,惨遭痛苦背叛也能大彻大悟,精神力突破晋级……果然不愧是慈神君啊。” “审时度势洞穿人心对我来说又不难,心境上几十年的积累也够多了,”端木慈并没有沾沾自喜,一贯冷静到极点,害怕这种情绪更是从没有过,只淡淡问,“你是牛头还是马面?” 那人:“……我是紫惑,您还真是一点不记得我了。” “不管你是谁,把我放回去,我忽悠皇帝弄条船把新身体顺水飘走,等我缓缓温养几天,若能重新活过来就能重获自由,别坏我大事!” “慈神君你这样很危险的啊,灵魂离体很容易逸散,新身体也十分脆弱……您真是太冒险了。”紫惑说。 “你来帮我的?” “是的,”紫惑十分真诚道,“放心,我已经护着新身体的一口心气不散,就不会有事。” “现在去哪?” “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谁?” “紫微星君。” 星君?是谁?让我穿越到这个什么大幸国,就为山寨一段来自星星的你? “就是之前的九皇子。”紫惑揭开谜底。 “星君归位吧!”紫惑恭敬多了。 “嗯,是你啊,阿紫,”明显认识,紫微星君嗓音清润,又灵透飘渺,略带惆怅悲怀,“为什么我要在这世上走一遭?” 端木慈不用眼睛,凝聚灵魂之力看过去。 紫微星君的面貌身形都氤氲在飘渺的白雾中,看不真切,却莫名叫端木慈有一种熟悉安心之感。 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紫袍,面容隽秀的青年,正是紫惑,恭敬回话:“您因为一次意外,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两半无法合一随时溃散,只能冒险投入轮迴,在三千世界遍尝人间喜乐爱恨,补齐魂魄。” “多少次了?” “已经是第九九八十一次了。这是您最后一次,托生成大幸朝九皇子沐慈,受孤苦、痛海之劫。若能勘破,灵魂重修便可接近大圆满。” 紫微星君沉默良久,八十一次转世的经歷一一重现,连带他从前的无数记忆,酸甜苦辣,爱憎离别的情绪纷至沓来,渐渐融入他的识海,最后汇成一个透明龙形灵体,勘破一切爱恨虚妄,灵魂大体补全,心境稳定,语气就显得更加温润平和:“如此,把因果都了结罢。” 紫衣青年应:“还差一点点,您在这个世界尘缘未了。因出了点事,需要您提前归位,我只能启动备用程序,用引渡紫光,接回了您另一半灵魂凝聚的新魂……就是这位慈神君,让他代替您。哦,不,慈神君其实就是您,按他的世界的叫法,就是克隆。刚好他寿终正寝,我就接他过来替您了结凡缘。” 端木慈恍然,难怪我莫名其妙就穿越重生了,原来是人为……或者说找自己替另一个自己擦屁股? “慈?你好。”端木慈感觉星君投注给他一道至高无上又包容天地,磅礴飘渺又平和温暖的视线。 端木慈打招唿:“微,你好!” 他再看这紫微星君,是有大慈悲的,脑门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金光圈,比西天极乐那些光头脑门上的更耀眼,比好莱坞的特效还炫酷。 紫微星君带着一丝愉悦,贊道:“慈,好耀眼的功德金光。” 端木慈抬头,见自己脑门上也有个不小的功德金光圈。 “这是什么?”沐慈问。 紫惑回答:“是天道的宽容,您的仁慈,才有功德金光护体进入世世轮迴。而您每世歷练所获功德,亦悉数壮大金光,为天道所喜,成为天道宠儿自然顺遂如意。” 端木慈淡淡道:“我不觉得如意,总是劫难重重。” 紫惑含笑:“红尘歷练,本就重‘歷练’二字。灵魂一分为二,对任何生命来说都是匪夷所思又极其兇险的,神君与星君都即将修成正果,已是天大好运。 虽是同样的灵魂,本该没有区别对待,可是主记忆的魂魄是在紫微星君那边,所以紫惑奉星君为主,对沐慈比较客气也是能理解的。 紫惑继续解释:“慈神君受星君新生之恩,也要回报一二,才能了结因果真正独立。且新生的灵魂还不够圆融,多一世红尘歷练更好,也多攒点功德金光。所以综合考虑,我引渡慈神君过来,亦是为您着想。” 端木慈想起来,他临死的时候的确有一道紫光笼罩,原来是紫惑干的。 什么灵魂新生之恩,回报因果,功德金光?还为我着想?这是玄幻风吗?抵制迷信,相信科学! 不过端木慈少动七情,一直十分理智,他在地球琢磨出了一套体术、灵术修炼方法,给人类进化寻找了新的方向,就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抛开什么星君神君这些玄之又玄的忽悠,沐慈相信紫惑和微星君,一定是进化道路上走在前面的文明。 人类对未知事物多少有些恐惧,不过端木慈在微星君身上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熟悉与安心,像寻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双胞兄弟,灵魂里就有一种牵绊与信任。 阿慈是相信直觉的,只道:“即是‘孤苦’‘痛海’之劫,微尝过一遍,为何将完整记忆全部留给我,岂不多此一举?缩减版也行啊,”那些糟心事,要平復心境得花费我好几天功夫。 端木慈动念,星君立即瞭然,满含笑意温和道:“用不着几天的。” “可真对我有信心。”慈随口抱怨一声,又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吗?”感觉不像呢。 紫惑道:“您二位并非平分神魂,慈神君灵魂中命魂和灵慧二魄较多,所以轮迴后生命力较之星君更强韧,寿命更长,智慧也更多。其他主记忆,主情感的魂魄较少,所以少动七情,鲜有慾念。” 端木慈觉得这评价很中肯,他的确过于聪明,因太聪明理智而总被人说成无情!且他对世间人事少有眷恋,就像端木慈那一世,能放下一切,捐赠所有财产,不在意任何身外物。 紫微星君悲悯温和道:“如此,就拜託慈,替我重生于此地人间,成为九皇子沐慈,为我了结最后因果……可愿意?” “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吗?九皇子是什么命数?”端木慈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命数,按你的理解只是一个或大或小的概率,之所有被神话的人能算出命数,只是因为智慧太高可以推算出一些未来事物发生概率。但命数不是固定的,且还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听着,也不是一生顺遂的命。”阿慈嘆气。 “呵呵……”紫微星君愉悦道,“再顺遂的人生,被你掌控,也不会平静到哪里去的。” 阿慈只是笑笑。 他上一世跌宕起伏,红尘歷练,再加上什么主情绪的魂魄确实,少动七情,心境早已平和,从不做无意义的抱怨。 拒绝不了,只能接受,朝好的地方想:做九皇子,这职业比精英富豪之类的身份都高贵,起点颇高。而排行老九,前面一长串的哥哥,坐皇位也轮不到他,不用被关在p大的皇宫,一辈子失去自由。 简单来说,就是享受位高权重,唿风唤雨,又不用扛包袱,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 紫惑也笑:“如此,就皆大欢喜了。” “可九皇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阿慈是商人,深谙讨价还价之道,暗示意味很明显。 紫惑说:“没事,给你餵几滴玉髓原液,美白修復长命百岁,任何伤痛沉疴都能恢復。” 阿慈很仔细:“恢復得太快的话……”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给玉髓原液包裹几层缓释胶囊皮,此胶囊皮用天然西极海胶鱼提取物所做,绝不是皮鞋胶囊功效可比,保管慢慢释放慢慢修復,用一百年都没悬念。”紫惑极其熟悉端木慈所来的地球上的现代世界,因而说,“因为持续缓释,恢復慢,也会和常人一样病痛,太过分了超过恢復极限可能会真死……就像您现在这样贸然灵魂离体,很危险。千万要悠着点,别仗着原液乱来。更不要因此投诉我的原液有质量问题。” “有修炼功法傍身吗?”阿慈又提要求,面前两个人……是进化道更高级的文明人。 第10页 却是紫微星君回话,清润但宽容似大海的笑音回答:“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仙有仙途,吾等不得干涉人间之事,否则因果缠身,麻烦不断。你下界成为九皇子,身具龙气,是不能修习仙家功法的,否则有违天地平衡之道。” 阿慈也明白,若他练出什么高级能力,反掌拍灭一座城池……的确太过分了些。取一点小机巧无所谓,但超级大bug一样的存在迟早会被收拾的,所以他就收起了这心思,只道:“我自己开创的,没问题吧?” 星君对端木慈的良好心态很赞赏,说:“你身具功德,如那佛陀,在人间行善亦是修行,自身开创功法当然没问题,反而会有好处的。我可教你一些养神健体的人级功法,却是无碍。”挥手将一些东西打入这个端木慈的识海,才对紫惑说,“不要再耽搁,九皇子的气息快没了,莫要救不回来。” “放心啦,不会玩脱的。”紫惑手指轻弹,将一缕阳气弹入九皇子的口中。 沐慈看九皇子的身体还在皇宫,并没有如他所愿顺水飘走,只怕因他心口那微弱的一丝气息,宫里的人不曾放弃。 不过…… 算了,在宫里在宫外,对沐慈来说,其实都一样。 …… 皇宫中,极美传说的冷宫九皇子出现了,可又死了。 莫名死在崇政殿。 有那么一点奇怪,可是细问,却谁都不打算开口。 按理,皇室之人去世,必定要敲响皇城正门钟鼓楼的丧钟的。可皇帝一直拖着不肯发话宣布死亡,严令太医院救活还有一口气的九皇子。 每个太医一把脉,除了心腔偶尔的微弱跳动,极其微弱,穿到手腕几乎没有脉息。 其实九皇子多年被折磨,身体极其孱弱,又穿湿衣深度受寒,再被皇帝用传国玉玺狠狠砸中脑袋,失血过多,真是神仙难救。且九皇子也没有任何生存意志。 太医无能为力,最后为让谁去给脸色黑如锅底的皇帝报告而犯了难。 太医院原先的领导——詹院使,已被抓走杖杀。 太医众人噤若寒蝉,怕下一个陪葬。 你看我,我看你,寻找顶缸之人。 两个副院使在观刑时心脏病发,皇帝发话让他们直接回老家。刚开始太医们还暗中嘲笑俩老头装过了头,转眼就自己倒霉了。 大家才发现两个副院使才是老成精的聪明人——躲得那叫一个利索。 大宗正寺掌令齐王,一大早进宫,闻讯只是嘆口气,命两个内宦去钟鼓楼准备敲皇子去世的丧钟。 滂沱大雨又开始下了,两个内宦互相搀扶着,瑟缩着,淋得湿哒哒,三步两滑爬上台阶,刚刚上钟鼓楼,摸到巨大的铜钟。 忽然,一道气势如虹,将天空都要撕成两半的巨型紫色闪电,噼头盖脸,把皇宫左侧的冷宫给噼成了瓦砾,顷刻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内宦缩缩脑袋,身体止不住颤抖。 哎呀妈啊,还好不是噼到了皇城大门。咦?话说皇城大门正中央钟鼓楼的这只铜钟,最爱吸雷,今天的雷公怎么如此赏脸,不噼这里,改成噼冷宫呢? 算了不想了,不管怎样,真是祖宗保佑。 他们不知道,这一道诡异的惊雷,把九皇子的魂给吓回来了,几乎没有心跳的九皇子,居然又有了一点唿吸。 “快!救人!”天授帝把太医院弄得鸡飞狗跳。 大家唿号着灭火,皇帝却不为所动——让冷宫烧掉吧。 众太医终于拱出了背黑锅的人——崔忠年。 老崔晒了三十年药材,从不出院子,并没有似其他人经常出急诊练得“健步如飞”,人也老了反应就有点慢。当皇帝喊人救命时,其他人纷纷退后一步,他脚步慢了一点,就被皇帝看到“出列了”,指了他上前救治。 老崔已经退不得了,只好打叠起精神,诊了脉,虽然九皇子有了微弱唿吸,摸一摸脉,却仍是没有生机之兆。 可说实话皇帝是不爱听的,怎么回话呢? 老崔撬开九皇子的嘴,将一片老参压在他舌下,然后对皇帝弯腰行礼,一边打腹稿准备回话…… 第7章重生伊始 紫惑看时机成熟,化身一个紫发紫眉紫须的道人,闪进了崇政殿西边的南熏殿。因为伤者不能随便移动,天授帝拿自己退朝后休息的地方给九皇子治疗。 忽然出现一个道人,天授帝大惊。太子已经被押走,洛阳王不顾皇帝脸色,死赖不肯走,此刻就只有洛阳王站出来,挡在父皇前面:“来人吶,有刺客,护驾。” “贫道见过人间帝王。”紫毛道人对天授帝不卑不亢,有礼地一稽首说,“吾乃天界紫髯仙人,乘紫光而来,汝之第九子乃白玉龙神下凡托生。吾算出神君有此劫难,特来相助。” 端木慈吐槽:道士的主技能都是“忽悠”吧?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紫惑能听到灵魂波动,他暗中捏……不敢捏,摸了一下端木慈。他说这些半真半假的话是为了谁?是为了给九皇子增加一点分量,免得神君您借魂復活,还过以前那样糟心被虐的小可怜生活。 不管怎么说,即使慈神君没有继承记忆,算是全新的人,到底也是和星君关系密切不是么?他可不能看哪怕是分身星君,过那样惨的日子。 哎呀,看他服务多到位,亲,记得给5分好评哟! 天授帝想擦擦眼睛,可他要保持“在任何时候都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严的表情和仪态,等御林军冲进来,把这骗子叉出去! 他略有点疑惑,因为这场意外事故,宫禁早下,宫门已关,而且南熏殿外御林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真没发现这个江湖骗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认定,这一定是个江湖骗子。 作为皇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什么天之子,真龙之子,都是哄哄无知老百姓维护封建统治啥的,他们老沐家每代皇帝少有活过五十岁的,有龙那种活几万年的老不死血统才叫扯淡? 面前忽然出现的这么一只…… 仙人? 我仙你个仙人板板。 不说他这个在位的皇帝是真龙天子,偏说九儿子是白玉龙神转世……哎,你到底是不是专业神棍啊?没眼光不说,连眼色都没有! 天授帝面色很不好看。 半天,侍卫们一个都没进来,连太医都一动不动。 天授帝本来就黑如锅底的面色,果断更黑了。 紫惑道人一甩拂尘,做高深莫测状,摸一摸九皇子的脉门说:“阳寿未尽,原来是含冤枉死……” 洛阳王不敢暴露背后的皇帝,用手推一推距离他最近,正准备回话半弯着腰的老崔太医。 这太医摆这个poss已经许久了,鬍子眉毛全白的老头子,居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弯着腰,纹丝未动。 这不科学! 但太医愣是没推动,像一个雕塑。 紫毛道人微微一笑,一甩拂尘,窗户全开……外面,雨丝也凝止了,竟然不是丝线状,而是一滴一滴悬空的椭圆水珠。 洛阳王和皇帝十分震惊。 御林军也没动,好像中了定身法,有一个傢伙还维持着抬腿奔跑的动作,前脚跨起,后脚抬起,两脚都悬空了! 洛阳王狂汗!! 这是开启了修真的模式吗? 难道……这个是真的……仙人? 天授帝的面目保持高深莫测,内心翻江倒海…… 难道…… 他的小儿子……真的是……龙神转世? 那他这个爹呢?活了五十多年,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真得是……真龙天子? 趴云头看的星君懒得和下面的凡夫俗子纠缠,传音说:“快些,不要多惹麻烦。” 紫毛道人这才施施然,走近九皇子。 “你不要伤害他。”洛阳王警告,毕竟是龙子,强撑起的气场也颇有威势。 紫毛道人不在意这么点压力,没理会,从九皇子嘴里抠出老参,餵了一粒鹌鹑蛋大的药丸进九皇子嘴里。 天授帝和洛阳王十分担心这道人不怀好意,那么大个的药丸,这是要把好不容易有点气息的九皇子噎死的节奏啊。 道人又念念有词,将端木慈的灵魂放出,用拂尘画了一圈,幻化出一个白中带着金光的龙形,那小龙唿啸着没入九皇子额头。 这一手看的天授帝和洛阳王一愣一愣的。 端木慈一路下坠,落入一个冰冷的身体里。 一瞬间全身的感觉都回来了……冰冷沉重,无一处不痛,特别是pp中间某个尴尬的位置,简直比被打桩机修理过还惨。 寒冷彻骨,痛不欲生。 这九皇子太惨了。母亲去世,父亲怀疑血统,被做太子的哥哥强迫虐待,最后被从小疼爱他的三哥背叛利用,成为夺皇位的工具。 堪比“小白菜,地里黄”,不,比小白菜还可怜委屈。 不过好在端木慈比较能忍,之前一直忍耐痛苦,支撑着在大殿内一步一步巧妙布局,完成逆袭,成功扳倒太子。现在这一点点身体上的痛苦,不是不能忍受的。 更兼他有一世阅歷打底,风霜沉淀,心志坚定灵魂强大,否则换成一般人,只怕无法承受这一切,绝对会有心理阴影从而产生报復社荟报復银类的念头。 痛,其实也不是坏事,至少告诉他,他又活过来了。 既成事实,端木慈只能继续成为沐慈,接受这个九皇子的一切因缘果报,好好过这最后一次红尘歷练,为星君和自己了结尘缘。 只是,真的很痛…… ——玉髓原液包了多少层缓释胶囊皮啊,恳请用皮鞋做胶囊皮吧,我现在就想要疗效。 紫惑偷笑:叫你吐槽我,怀疑我的动机,我套了几百层最顶级的缓释胶囊皮,慢慢缓释把您吶…… 被差评也没办法抠出来剥皮啦。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因为超过承受能力的痛,刚接手时情绪多少有些激盪,沐慈这个新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连带灵魂都有些颤抖,身体发抖抽搐,看起来状况可不太妙。 天授帝和洛阳王想冲上去,却被紫毛老道轻轻一挥拂尘,两个人都定住了。 “龙神君,时机未到,安心(替代星君)于尘世歷练吧。”紫毛老道一语双关,掐了几个手势打入一股能量,沐慈感觉一股暖流经过全身,头部的伤口,身上无数暗伤开始缓解。 第11页 真温暖啊。 沐慈脑海中翻涌的负面情绪慢慢平息,疼痛虽在,却不再能撼动他的灵魂。 沐慈平静下来。 紫毛老道保持高人形象,道:“无量天尊!父母一念人成形,菩提原是觉有情,悟彻人间证大道,宏志方能登天诚。” 天授帝见沐慈起死回生,看紫毛老道果然有点道行,心念一动…… 紫毛老道对凡人也有自己的气势,悲悯俯视两人,道:“人之道,一曰命,二曰运,皇族虽是天道指定的人间代理人,命运却已註定,虽龙气充盈,但寿数有期。吾等不能干涉凡间气运,天道运转。但相逢即是有缘,吾有一句善言相告。” 天授帝虽然不满有人敢对他露出“你们都是蝼蚁”这样的蔑视眼神,但到底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太诡异不好得罪,有礼道:“仙长请讲。” “你们今时今世所做所为,善念恶念,桩桩件件都会被天道记录,一一清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好自为之。” 然后紫毛老道“嗖”地一声,冒出一股紫烟,不见了。他生怕被人间帝王缠上了麻烦,这帝王可没多久的寿数了。 仙人改凡人命数,特别是身为皇帝的凡人命数,那因果报应可是翻倍再翻倍的。 人间有法律管着,别以为神仙……或称高等文明人种,就没有管理机构。 第8章买一送一 紫衣老道消失,天授帝和洛阳王面面相觑。 一瞬间,雨点化作银线落地,弯腰的崔太医直起了腰,跑步的侍卫也继续奔跑,所有人和物像活过来了一样。 崔太医回话:“九殿下虽然有了一点气息,但并无求生之念……陛下,请恕老臣无能,回天乏术。” 天授帝闻言,回神了,多年政治头脑让他当即决定,九皇子復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 天授帝吩咐:“其他御医出去,崔忠年留下即可。” 其他老御医一脸庆幸地走了,很艰难才忍住没给几个同情的目光给崔院使。 崔太医留下顶缸,被亲自点名还不能拒绝,正想着“吾命休矣”。洛阳王提醒道:“还请太医再次为九弟诊脉。” 崔太医只好颤巍巍去摸一把九皇子的脉,惊得差点摔了一个屁墩,再三再四摸脉,还观察了九皇子的气息半天,才抖着嗓子:“陛下……九殿下他……脉象沉稳有力,应该……应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但他诡异的表情,实在不像报告一个喜讯。 我的娘类,刚刚摸还是生机全无的脉象,现在就显出延绵的生机了。 莫不是是吃了仙丹?皇宫应该存着一些逆天的神物吧。 洛阳王大着胆子,摸了摸了九皇子的鼻息,对天授帝点头。 天授帝故意问崔院使:“卿可知道九郎恢復的原因?” “这……”崔院使也不知道,只好马屁道,“是托陛下洪福,有上天护佑……真龙护佑……” nnd,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这老头好像并不知道曾经来了一个诡异的紫毛道人,皇帝也不好发作。 天授帝和洛阳王交换一个眼神,有志一同,决定把什么紫毛老道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当刚才不小心做了个梦。 天授帝认真道:“崔忠年,朕即刻任命你为太医院院使,因为你的‘神术’将九皇子救活了,明白吗?” 崔院使抹着额间的冷汗,只能应了。 御林军大统领牟渔进来。 “临渊,”天授帝亲切称唿牟渔表字,问,“三年前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牟渔摇头,面色凝重:“臣有愧圣恩。” 时过境迁,当年的皇后、太子都没查出来,现在想查谈何容易。 天授帝也知道,嘆口气:“算了,慢慢查,你亲自将九郎送到重华宫的合欢殿,亲自守着照顾好他,未得朕旨意,别让人打扰。”他不信任其他人,皇宫里没几个人可信了。 “是!” 天授帝又嘱咐:“崔忠年,你也跟着去,好好料理九郎的伤,弄得好有赏,弄得不好……哼!” 崔院使打了个寒噤,飞快点头。 云层里的星君满意了:“我们回去了。” 紫惑掐指默算,忽然,瞪大眼睛……看向了西边一处雕樑画栋的建筑,匾额上书:平南侯府。 啊,玩脱了。 我没有要求“买一送一”啊,要不要这么热情啊,天道? 星君皱眉:“有问题?” “没有没有,星君您先移驾!” 星君先一步驾云走了。 紫惑“嗖”地一声,趴到平南侯府的墙头,看到一堆人欢庆:“四公子救回来了,天降紫雷,把四公子救回来了。” 紫惑再次掐指,忘记自己还在墙头,瞬间掉到了墙下的阴沟里。 艾玛,阴沟里翻船,引渡紫光不小心,把目标人物身边一个病友也给照到,灵魂引渡到这个世界来了,那孤魂飘飘荡荡,刚好附身到了这个世界上一个六七岁的刚咽气的小男孩身上。 那小男孩魂体属阴,八字命格纯阴,又早产,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孱弱,本该六七岁上夭折的,怎么会有这么一段机缘? 紫惑苦思冥想,躺阴沟里数次掐指,才算出,原来那个病友的魂魄也是纯阴的灵体,与这小孩的体质相容,就像原本配套两件东西,卡得刚刚好。 小盆友千万别学,事实上不可能像网络某些志怪小说一般,随意穿越附身,万一没找到100%相容的,会引起肉身排异反弹,也是个死。 这灵魂也有一点奇异,是九幽冥地的一个阴灵,在极阴之地挣扎修成正果,成为幽冥阴王,虽杀人却只杀该杀之人,因而手中不沾染一丝孽杀因果,才没有被天道(天雷)毁灭。 几百万年才修成这么一只,十分不容易。不知道有什么机缘,竟然能入人间的轮迴,投胎做人,完善自身。 可惜因灵魂影响,每次都投身成八字和命格都属阴的极阴之人,体质寒凉,病痛缠绵命又短。所以说他做人也不容易了,幸好这灵魂极其坚韧,倒没生出怨气,才没有在一次又一次轮迴中被打回原形。 也是,能在九幽冥地那个鬼地方,还能守住灵台清明,不沾染因果的,这么一点人世磨难,算什么呢? 也难怪引渡紫雷的“自动规避有阳气之人”的自动导航系统失灵,竟然把他给顺道引渡了。 艾玛,不怪我,他阴气太盛,不自带避雷针啊。 而且我引渡光照端木慈灵魂的时候,你瞎凑啥热闹?挡在目标人物身前干嘛? 救人?你以为你超人还是蝙蝠侠啊? (阴灵委屈:他是我恩人那,忽然没了气息,难道不要人工復甦一下吗? 端木慈:不要更好,我胸口老骨头都压断好几根,復甦回来也活不了,瞻仰遗容的时候不好看了。) 星君跑下来:“怎么了?” 紫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报告了。 星君掐指一算,嘆息:“这阴灵曾在我遭遇强敌,落入幽冥,灵魂溃散影子消失的时候,做过我的影子保我魂火不灭,护我安全。也是我点化他修成正果的;这孩子的母亲是朝阳郡主,又曾对我有恩,这也是我的善恶果报。你玉髓原液还有吗?” “有!有!有!” “少包几个缓释胶囊皮,送给这孩子,救他性命,全他们母子亲情,让阴灵不再受阴寒苦楚,也算了了我的因果。” “是!是!是!” “这么乖?” “星君求求你,不要向仙庭报告这次的意外。” “……看你表现了!” “……”星君,你学坏了。 “快去干活,这次不是计划内任务,要悄悄地去,不要被发现了。” “是,呜呜……” 星君,我错了,你一直是好人……哦,不,是好星。 第9章大幸歷史 大幸,天授三十年春,人间四月,芳菲未尽。 大幸皇宫坐落在天京城的正中心,坐北朝南,因是新建的都城,所以一开始就做了良好的规划,经过上百年建设,已是高楼寰宇,金碧辉煌,大气磅礴。 辉煌的皇宫被大青石琉璃瓦的高大巍峨宫墙包围,又环绕着皇城御河的内河,十二座巨大的宫门只能通过桥樑连接外面。平时这些宫门都是关闭的,只有南德门的侧门才在晨间开启,供上朝的官员通行,入夜便关闭,宫禁森严。 内河外的整片大区域是超大的皇城,有各宗室王爷及公主的漂亮府第,挂着金色、金紫色的匾额,威风显赫。 皇城外墙是石基混入糯米浆夯实而成的极厚城墙,厚达八丈,每隔三十步建有一座塔哨,日日有人巡防,更显得威武森严。宽宽的人工开凿的御河环绕着皇城,将方形的皇城包围、保护在中间。 皇城有九座巨大的城门,也是由桥樑连接外面。本来这些城门也是有门禁的,但后来在非战时,这些大门都日夜开启,因为不能阻隔皇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出城彻夜寻┆欢的脚步。 连通运河的宽大御河外,是一大片建筑带,建有许多高门大户,家家门口立石狮,挂朱红、朱紫三色匾额,都是一等的王公贵族之家。家家占地广大,建得富丽堂皇,高墙飞檐。里面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佳木茏葱,奇花闪灼,点缀其间。 这里是除皇城外,天京城最高贵最有权势的王公贵族的世居之地。 若有航拍,从上俯视而下,会发现整个天京城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居住模式。老百姓也俗称,皇城外的一等权贵之地,为“天京一环”。 一环内多为郡王、国公府,或多或少多与统治大幸已经一百多年的皇族沐家有那么一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 一环之外,就是二环,住着候爵等勛贵世家,和皇族沐家已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了。还住着正三品以上的朝廷官员。 到了三环便是三品至五品朝官之家。 这三环称为“天京内城”,又有一道高大的内城城墙环绕,虽有十八道高大城门,却是常年不关闭的。 四环、五环就是天京城外围了,本来只是郊区,乡下。在四十多年前天京城扩建,才把这一大片地区纳入城区,称为“天京外城”,为低品官员,商户,百姓之家。 第12页 一环比一环,住户的家世身份就会降一点等次。 五环外,就是外城的新城墙,建得十分巍峨,有三十六扇大城门,这些城门都是每日夜间关闭,清晨开启,若无城防手令,是不能放人进出的。到了春天,大家都会拖家带口从各大城门出去城外踏青,到外围几个景点体验一把山水乐,农家乐。 平南候府王家,位于内城的一环西侧,占地面积并不算非常广大。 侯府,本该挪到内城二环去的,却因为这任的平南侯爷娶了一位皇族极受宠的郡主,所以仍许住在一环。 平南候府王家,曾是往上数五代,在前朝大周时期只是个贫苦农家兄弟,生在北方幽州王家村,被胡乱叫做狗剩。大周末期各藩镇割据,北蛮异族又常入侵,狗剩原本幸福的一家人,不是饿死,就是被别人当做肉食吃掉…… 王狗剩一发狠,就跟邻村一个叫木头的木匠造反……呃,不,应该说是农民起义。靠别人靠不住,自己的家就靠自己守护好了。 华夏族在这个称作紫微的星球的发展,与地球有着惊人相似的轨迹,包括文字与文化。上古神话,女娲共工,华夏歷史的开创,造字与文化倒是很相似,大幸人也是华夏民族在这个星球繁衍下来的一支,应该与地球华夏族同源。 造物是神奇的。 这里的华夏族,也有过辉煌文明的上古诸侯争霸,六国争雄,燕王朝统一全国,后来又有无数璀璨的王朝,英明的皇帝出现,时势也造就了许多英雄与枭雄。更有邺朝一位凤天女帝登基……有所有我们在历书中看过的人生百态,风云更迭……华夏人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歷史漩涡中不断被吞没,又不断新生。 前朝大周,曾是一个极其辉煌的,延续了四百多年的庞然大物,版图几乎覆盖整片东方大陆,由李氏皇族掌控,却最终因藩镇割据农民起义层出不穷,走向了灭亡,动乱席捲了整个国家。 苦不堪言的人民群众,终于等到了救世之人,就是北方幽州的木匠木头。 他带领一群农民兄弟,领着一群饱受战乱掠夺之苦的商人朋友,经过多年征战,在夹fèng中竟然打出一片天地,夺了北部的崑崙山,把北戎赶出长城外,登基成为了大祖。 又因为庆幸自己每每逢凶化吉的运气,取国号“幸”,建立了大幸朝。 最初跟随大祖征战,起于微末的一批农民、铁匠、放羊娃、挑担货郎等兄弟们都被封了王。导致光明武功阁中叫狗蛋、大脚、赖利头、旺财之类的“王”不计其数。还活着的只有两人,包括好运气的庄稼汉王狗剩,和另一个姓方的放羊娃。 问题来了,既然成了大功臣要封王,总叫狗剩,方娃子算怎么回事? 所以……大家要有个拉风的,好听的名字。 大祖的木头皇帝已经被敌人叫得很响亮了。大祖占卜命格水为贵,于是改了“沐”,就叫沐投。为免文人避讳麻烦,他在投字下面加了个天,新造了个字。 王狗剩被御赐名王苟,封为平南王。 放羊娃在乡下私塾读过两年书,自名方佶,被封为宁远王。 另有跟随大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商人,人称大祖御用“钱袋子”的卫鸿被封为东兴王。 出谋划策号称智囊的左理封为定西王。 战功最大的李将军被封为镇北王。 此为开国五大异姓王。 第一二任平南王,因为国家初定,南方的伪周伪梁伪燕等各种违法小朝廷的存在,有许多仗可打,屡立战功,让子孙得以原爵承袭王位。 后来大家都归服大幸朝,天下大定,北蛮在北方建国为北戎,但被大祖打服,不敢随便南下。而西边拓跋氏建立的西凉国,被大幸赶出了西河流域,跨越荒漠往更西迁徙。 所以中原处于局部的暂时和平。 大幸立国已有百年,偶有北戎,西凉人扰边,西部高原的高蕃人和南部的南理人也比较和平。 和平年代,文强武弱是必然趋势,属于武官系统的平南王系,在这几十年里没出彩的人物。哪怕是千年大世家,三代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子弟,败落就在眼前了。平南王没有功劳就降等袭爵,一路降!降!降!降做了郡公府。 这个降级袭爵一直是老郡公的心病,好不容易十一年前周边四国扰边,有一场大战。老郡公立即请战,谁知多年养尊处优,他哪里是打仗的料子。行军路上就水土不服差点死过去,还带累了队伍,险些问个贻误军情之罪。 老郡公文不成武不就,就想着培养儿子,多番努力,给儿子娶了个十分受宠的朝阳郡主,奈何造化弄人,仍被降级! 匾额的颜色,从金色变成朱红,又换成朱紫,又从“平南王府”变成了“平南候府”。食邑和府第面积也同时被降级,发的福利少了没关系,反正贵族们也不靠那点钱过活。但侯府面积被削减,朝廷收走了老郡公花心思建的好几个大院子大花园。 惹得老郡公每次回家,都像心里被剜了肉。 没了地位,只好祈祷阖家平安,没有大灾大难,安享富贵。 可惜,老郡公仍然要摇头。 也许是祖上杀戮太重,又是战场上挣前程的家族,使得平南王一系人丁单薄,特别是嫡生的子孙就更少了。 老郡公只有一个独生嫡子叫王重戬,就请封为世子。 平南世子王重戬,年少时有才名,长得一表人才,口舌灵活,曾经是老郡公的希望。 奈何王重戬做了平南侯爷后,年纪越大就越活回去了,被个小妾玩弄在手掌心。这小妾又能生,搞得后院庶强嫡弱,三不五时就要闹出点宠妾灭妻的传闻,给天京的茶摊酒肆平添笑料谈资。 皇帝看不上这种煳涂蛋,毕竟打郡主的脸就是打皇族的脸。 天授帝三番两次下旨申饬,夺了王重戬的全部差事,只挂个从三品候爵虚衔,连恩俸都被扣得未来五十年别想从皇宫内库领一毛钱,初一十五的上殿朝会凑人数,更是全免。 天授帝简直就是赤果果在说:那个王某某,别来碍我的眼。 失去圣心,平南侯府败落更快,若不是娶回家的郡主脑袋进水不肯和离,只怕平南侯府在三环内也早就没立锥之地了。 老郡公想管。 可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儿子油盐不进,就是抱着小妾左氏说“这是我真爱”…… 老郡公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真打死? 老郡公夫人死得早,老郡王又怎么也管不到儿子的房里去,老郡公索性搬到了天京城外南郊的度假胜地——清凉山,住在山腰上的自家别院,眼不见心不烦。 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的嫡孙王梓光。 可惜天不遂人愿,王梓光八字命格属阴,大雪天早产,从胎里带了阴寒之症,病病灾灾,千娇万贵才养到了六七岁。 这天一大早,老郡公在别院的廊架下准备吃早餐顺便观雨,忽然天降一道紫雷,把老郡公给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对大辛朝来说,是福是祸。 没过多久,他看到一个小厮一身湿哒哒,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飞奔来告诉他,他唯一的嫡孙,因为吃坏了东西,吐血死了! 老郡公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第10章朝阳郡主 这可要了老郡公的一条命哦,唯一的嫡孙啊。若没有朝阳郡主所生的嫡孙,说不定儿子这任候爷做到死,就会被朝廷收回了平南这一系的爵位啊。 ——庶子无功不袭爵,是百年前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每个皇帝都巴不得削弱王公侯爵的实力,不谈政治,只说一点:皇家得养这些王公侯爵一家子的,从爹娘到老婆小妾到孩子,大到婚嫁丧娶,小到奶粉尿布全部包干。每年的恩俸禄米,一家大小逢年过节做生日的赏赐非常丰厚。御造的衣服鞋帽,首饰佩件,从头到脚,样样都只选贵的,才是对的。 这些都是从皇帝私人口袋——内库掏的钱好吗? 皇帝有钱也架不住宗室能生,每年都增加人数……再有钱也吃不消人多啊,当然希望能减少一点是一点了。 平南侯府没有了朝阳郡主所出嫡孙,天授帝又不待见平南侯,绝壁是要丢爵位,一家子被赶出一环,连二环三环都住不上的节奏啊,真心丢不起那个人。 儿子那拎不清的,快要把老子气死了。 老郡公坐马车上,一边老泪纵横,一边盘算怎么再弄出一个从郡主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孙,又一个小厮冒雨打马来报,眉飞色舞说:“四公子又活过来了。” 虾米?不可能吧。 老郡公还是在哭——说不定马上再来第三个小厮,又说……呜呜呜…… 老郡公情绪一上一下起伏,过山车一样,幸好他才五十岁,又因为追打儿子练得身体康健,虽然又气又怒,又惊又乍,但还算撑得住。 他让爵,是为了让儿子趁娶朝阳郡主时谋个原爵承袭,否则他也没那么快上表退休。谁知,儿子那个猪队友,居然只喜欢小妾,不喜欢朝阳郡主,弄得一家鸡飞狗跳的…… 都怪死了的老婆子,慈母多败儿。 这老郡公却不想:因为平南一系子嗣单薄,老子也一直都没有狠管儿子的传统,不然也不会败得这么快。 待老郡公回府,天光大亮,雨停了,天边挂着一道大大的彩虹。侯府的主院,从门房老头到扫地的婆子,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向他汇报一个天大的喜讯。 老天爷都保佑四公子呢,天降紫雷的时候,四公子的魂儿被紫雷吓回来,又有了气息,当时就醒了,嚷着肚子饿要吃饭,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别提多灵动了。 这孩子竟被紫雷救活,他深以为这是平南侯府的机缘到了,老天要兴盛他们王家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老郡公着迷看着他家金玉可爱的嫡孙孙,在饭厅,正端着小金碗,唿噜唿噜喝粥,还夹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小菜,每样都尝了一点。虽还是十分瘦弱,脸色还很苍白,但精神头还不错,吃饭挺香。 雍容华贵,容光焕发的朝阳郡主亲自在一旁夹菜递汤,她第一次看儿子有食慾肯吃饭,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锁儿别急,慢慢吃,有很多呢,没人和你抢。” 锁儿是王梓光的小名。 因为他早产怕养不活,朝阳郡主就寻了个姓金的命格硬又不克人的老妇人,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包括外孙,一个都没有夭折的有福之人,认了她做干奶奶。老妇人心地好,平时从不上门打秋风,反倒用自家的体己给王梓光打了一把银锁。取名锁儿,是锁住灵魂,锁住生命,平安长寿的意识。 第13页 瘦小的王梓光抬头,对朝阳郡主嘻嘻笑,又端起小金碗埋头唿噜,但速度放慢了许多,吃完觉得饱了就放下金碗,又摸了一把金碗的边缘,略有点不舍。 哎,这分量,结合古代冶金水平,至少是五两重的22k金。 看在老郡公眼里,误解了,又心疼道:“吃饱没?没吃饱再吃点。” 王梓光又看向他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人——朝阳郡主。 朝阳郡主被儿子信赖的小眼神看得心都化了,温柔地笑:“锁儿,歇一会儿,大夫说你腹胀,肠胃弱,应当少吃多餐。”亲自取了一条丝帕给儿子擦了嘴角。 王梓光闻着淡淡的馨香,有点不习惯被美女如此照顾,他一时感动,张口唤:“娘……” 第一次开口,有点奇怪,叫一个和自己大不了两岁的美女做“娘”。 “哎!”朝阳郡主欢喜地应了,眼角可疑地有一点水光闪动。 王梓光嘆口气。 前世的他身体寒弱,被父母一起,凭着政府救济和慈记生命救助基金才做了无数手术熬到二十五岁。又蒙慈记人才培养基金不嫌弃他命短,资助他读大学,读新闻学硕士,死前正攻读哲学博士…… 除了安静地做一个学霸,他孱弱的身体,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如今两世为人,头一次体验到母爱,一时间又开心,又有点愧疚——自己不是人家的真儿子。这学霸因短暂一生都受人恩助,又一世没怎么离开过病床和书本,本性单纯良善,还没有那么心安理得占人家的身体,抢人家的美女娘,享受俊俏丫鬟伺候,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米虫生活。 他很不安。 可又不是他弄死的原先那个叫王梓光的小孩,自己也倒霉,刚发现与他同一个病房的普通老人,居然就是慈记名下几百种慈善基金的总boss端木慈,那个传说中唿风唤雨的大人物,也是救助他一生的人,他心里那个感恩激动啊,谁知还没开始说话呢,老人家就唿吸衰竭了。 那还说啥啊,上前救助啊,于是心肺復甦……他太努力了一点,动作大了一点心脏跳快了一些,就莫名其妙自己心梗了…… 为了救人把自己弄死,他也算一个奇葩了。 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难道是做好事的奖励? 他只能接受自己成了这个叫王梓光的小孩,接收了这个小孩的不多的记忆,还有一个爱他的……美女娘。 王梓光嘆气,至少为了不让面前这个真心疼爱孩子的母亲再次伤心,他也得伪装好一个小孩。 “娘,您早饭也没吃,也吃一点吧。”王梓光叫了第一声,叫第二声就不扭捏了,因原主记忆,他飞快露出几分孺慕之情。 “好!”朝阳郡主心头涨得满满的,摸了摸儿子小脸,才看向老郡公,“公爹用餐了吗?” 当然没有,老郡公却只点头:“用了用了。” “恩,知道了,您去前厅再用一点吧。”朝阳郡主矜贵点头。 老郡公:“……” 侍女动作利索去前厅准备, 王梓光忍着笑,被朝阳郡主点了点脑袋,她才开始用餐。王梓光看美女娘吃饭的一举一动优雅自若,雍容沉静,贵气天然,深觉自己刚才喝粥像会唿噜的猪,一时看迷了。 老郡公用完餐,朝阳郡主带王梓光去前厅,一个退休了的从二品郡公,一个从一品郡主,级别上有差别,可因老郡公年纪大辈分高,郡主让他坐了上首。 婢女平岚上了茶。 老郡公从朝阳郡主越发沉静莫测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心思,想起今天一大早一会儿噩耗一会儿喜讯,索性直接询问:“太医说了吗?锁儿是什么病?” “公爹,昨夜宫禁不知为什么早落,朝官也讳莫如深,我没请到太医,只请了薛大夫。”朝阳郡主没空打听宫里事故的具体情况,她昨天关注的重点只是儿子。 老郡公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老皇帝虽然体弱但控制力一直很强,难道太子……可太子一贯忠厚甚至有些懦弱,不至于敢让宫里起什么变化啊。 想不出来,索性不想,反正他们平南侯府已然淡出朝廷,在这种皇位更迭时期反而可以保全,倒有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阿q精神。 老郡公收敛心神,又问:“薛大夫怎么说?” “薛大夫也是府里的老大夫了,他说锁儿不是病,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腹胀出血!” 老郡公听到这里,“啪”地一声拍了椅子的扶手!这是有人要谋害他的嫡孙,他平南府的继承人! 他怒问:“锁儿吃了什么?” 朝阳郡主眼眶又有点发红,声音却变得冷戾:“查到了,我昨天只是打了个小盹,错眼不见的一小会儿,有个洒扫的婆子看到锁儿和一个十一二岁皮肤黑黑的面生小姑娘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吃了她给的东西。这小姑娘我也找到了,是小妾左氏派来的人。” 王梓光连唿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他这个美女娘,绝不是后院没见识,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看样子十分彪悍啊! 更不能露出破绽了。 “是不是真的?可要问仔细了,别……”老郡公还有点想息事宁人。二房那个,生了两个健康的庶孙,是他儿子的心头肉,谁踩了他儿子都会发疯。 朝阳郡主神色悠然,道:“公爹,反正是不是左氏,我都已经处理了,现在只是通知您一声。” 老郡公被一股煞气激得打了几个冷战,立即想起当年朝阳郡主是有名的天京小女王,简直威风八面,更想起她的彪悍之后,是她爹的虎威——手握十几万禁军的定王老郡公忍不住发憷。 朝阳郡主面如寒霜:“我今日还肯叫您一声公爹,是看在当年您没嫌弃我,真心当我做媳妇,又是真心担忧锁儿的缘故。若不是如此,我早就……”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老郡公立即选定了立场,若叫朝阳郡主带着小孙孙和离,他们王家就彻底完蛋了。 “公爹,等锁儿情况稳定些,我还要找个时间入宫禀明此事的。”朝阳郡主说。 “啊?这……使不得使不得……”老郡公最怕就是儿媳妇的背景——人家不光有个定王亲爹,还有天授帝在撑腰啊。 这是要全家玩完的节奏啊。 朝阳郡主不为所动,在外人面前一贯只流血不流泪,现在,她的心头正在淌血……她一定要让害儿子的人,流血流泪,血债血偿! 第11章沐慈初醒 谢宸妃生前的居处名为重华宫,宫内三殿,南侧殿名为合欢。 沐慈正躺在合欢殿主厢大床上。他没有那么好运,没有疼爱他的亲娘会替儿子的痛苦感到心痛并做些什么。 因为入了春汛期,又开始稀里哗啦下起了雨。 沐慈孤独一人躺床上,感受全身疼痛,哪哪都痛……他从前练习体术已过六级,对人体内外结构了解通透,闭目细细感受,就知道这身体能维持唿吸、心跳,的确仰赖缓释的玉髓原液。 这个身体本就虚弱,被三年折磨后更是彻底败坏了生机,身体弱、气血虚、元气不足,甚至无法维持大脑运转,让沐慈无法保持清醒意识。接收的记忆又出来捣乱——童年的孤冷与害怕,更有被太子凌虐的痛苦绝望。沐慈像真实经歷过,每一次被迫的入侵,每一次的痛楚屈辱,仿佛没有止境…… 面对摺辱时,原主反抗过,试图求救,最终绝望,渐渐不再反抗,被动沉默的承受一切。但原主也没给过太子所谓的“爱”任何回应,被诱哄、被下药、被虐打都不曾屈服,意志极其坚定。 原主也没有虚以为蛇,假意迎合最终击败敌人的想法。更因为太过骄傲,宁折不弯,不懂在那种情况下怎样保护自己,最后弄得身体被毁而死亡…… 但不管怎样,原九皇子在无力绝望中,依然能保持灵魂之火不灭,十分清醒与坚定,从不沉沦的心志,叫沐慈慈十分敬佩。 至于原主,在痛苦与不甘中,反覆想要问的“为什么”——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承受这些?原主没撑到见到皇帝,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回答。而现在的沐慈,却觉得问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该承受,不该承受的,都已经受了……事后追问一个“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唯有罪恶当受惩戒! 太子这样的罪恶,即使在权力的庇护下,也不可以得到原谅。 有些事永远不该被原谅! 永不原谅! 所以,沐慈惩罚了罪恶。 但他不是利用自己的身世的冤屈与折辱换得怜悯,而是用自己洞察人心的能力,利用皇帝的多疑与对权力的贪恋,一步一步引导,曝光了太子身上品德的污点,揭发太子觊觎皇权的野心,引出多疑皇帝的猜忌与痛恨,借力打力,才打倒了太子。 相信若不出意外,这个老皇帝身体能撑久一点,江山的继承人就会更换。 换了谁,沐慈并不关心。 如潮水般的各种信息,汹涌淹没了沐慈的灵魂,几乎要摧毁他没有多少能量支撑的微弱意志。 但也只是几乎。 在身体剧痛和心灵苦痛夹击之下,沐慈利用身体的痛,刺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不让自己沉沦在混乱的记忆和痛苦中,意志力没有丝毫崩溃迹象。 他的心率、唿吸,甚至没有一丝紊乱。 上辈子,他活到七十多岁,经歷人间万丈红尘,遍尝七情六慾,喜乐酸苦,人们只见他站在高处风光无限,却不知他一样必须努力奋斗,也曾在困境中挣扎求生,哪一次不是最终凭着永不放弃的信念,挺过来了。 况且,被伤害的责任不在被害者,虽然身心受创难免,但沐慈不会自厌自伤,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美好的记忆也有,并不多。 最美好是在五岁之前,原主母亲谢宸妃还活着的时候,虽然母子两个在冷宫里日子过得苦,却因为有人相互温暖,并不那么难熬。 后来谢宸妃生病离世,临死之前,只抓着小儿子的手,唤着小儿辱名:“雁奴,若你生在百姓家,我盼你似大雁,在天空中获得自由;可惜你生在这一堵宫墙里……也许不能出去是件好事,至少能留下一条性命。不要怨谁,平静过完一世吧。终归是母亲对你不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遇见我们。” 第14页 那绝色女子十分倔强,不肯承认“错误”,不哀求,不低头,也是个宁折勿弯的骄傲女子。骄傲到——临死也不肯见皇帝最后一面,不肯把孩子的身世告知。 天授帝难道就不骄傲?于是一气之下把血统存疑的小儿子丢在冷宫里,也不肯看一眼。 此后的十多年,才几岁的小孩一个人在冷宫生活。 沐慈不理解,谢宸妃看起来是个十分爱孩子的母亲,为什么会不澄清皇帝的疑心,甚至好似还有点故意,让皇帝见都不愿意见孩子一面。其实只要见一见,看相貌也该知道九皇子是亲生子的。可这位母亲却宁愿让孩子呆在冷宫,算是毁掉了孩子的一生。 难道只为了让孩子在冷宫中,苟活一世吗?那么,当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最终也没逃过后宫的算计,甚至因在冷宫而无力求援,被折辱致死……这位母亲会后悔吗? 不知道。 也许,在所有沐慈该帮忙了结的因果中,原主最需要知道的,是这个答案吧…… 不过,沐慈本人不甚在意这些因果,他本就缺乏主七情六慾的魂魄,连最终的死亡他也看得淡然,心境稳固。一切爱恨嗔痴……又怎么能动摇他的心志呢?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沐慈很快平静下来,调整唿吸进入深层次的冥想状态。 在外人看来,这两天沐慈一直昏迷不醒,实则沐慈大半时间的确因体力不支陷入昏睡,睡眠能更好恢復体力。小半的时间则一直在冥想,收拾因重生冲击而有些紊乱的情绪,不仅慢慢控制好了精神力,更试着借鑑紫微星君给他的人级功法,结合他自己修习灵术摸索出来的体悟,竟然很快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气感。 这个身体太弱,在体术上难有突破,倒是罕见的对灵气十分亲和,更适合修习灵术的体质。 沐慈每天还会花一点点时间,从原主的记忆中整合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从中还发现了两个潜在的盟友。 第一个是朝阳郡主。据说她很受定王宠爱,年幼时常跟随定王入宫,男人议事不方便带小孩,她就被送至重华宫,与谢宸妃关系极好,连带心疼原主。小时候她只要入宫,必定在侍卫帮助下偷偷到冷宫,爬在墙头一棵树上,陪伴墙内的小沐慈,给他带来吃穿玩具,讲宫外的事,带给他许多温情的记忆。后来她长大嫁了人,就来得少了。 第二个就是被封洛阳王的三皇子沐念。小时候他不敢做爬树这么高调的事,只敢躲在宫墙下,隔着高墙和冷宫内的小弟弟说话,教他各种知识。几年前他封王出宫,因为不常入宫,也很少过来。 特别是太子在之后三年里,几乎封锁了冷宫,阻绝了小沐慈与外界的任何联繫,两个人才一直没发现问题。而天授帝这两三年身体不好,一直在行宫修养,很少回宫,太子才敢肆无忌惮。 不过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沐慈搜寻记忆,试图整合有利的信息。但一个冷宫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很少,唯一信息来源是洛阳王常给他念的邸报,也说起过一点沐家皇族发家史,也就是大幸史。 前朝大周动乱,藩镇割据,一些称臣的外族也背叛,宣布独立,分出了北戎、西凉、高蕃等国。大幸大祖沐投在北方幽州起兵,遏制了北戎侵略步伐,夺取了北部四州,于百年前建国,国号为幸。 大幸大祖是个英才,目光长远,并不急于扩张,而是整军练卒、招抚流亡、休养生息,其他藩镇逃难的百姓都避到大幸,人口和各种产业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復。 大祖虽然只是个木匠,却有野兽般的直觉。 打仗打的是什么? 钱! 什么士农工商的等级分野,在大祖这个暴发户面前都是个渣,他只认“谁有用,谁有钱”。 大祖与士族联姻,注重理财,爱做生意,获得了大量资金和人才,才开始继续征战。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大祖并不优先南下,而是一路向北。 这让南方的割据势力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认为这是自取灭亡——谁都知道,西凉人早就和北戎人眉来眼去,这两个邻居可都不好惹。偏沐投选了最难啃的两块骨头去咬,可不要咯了牙。 此时,南方割据势力纷纷建国。后梁后周后燕纷纷冒出来。 在这些“皇帝”幸灾乐祸中,大幸的祖沐投倾尽全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控制了北戎人称为“母亲河”的北定河流域,把北戎人赶过了崑崙山。又一路西进,直取凤翔府,逼得小半西凉人逃过西河,离开西河平原,翻西凉山与阴山,朝更西方退却。另外四十多万来不及逃走的西凉人选择了再次臣服华夏。 自此,大幸大祖西面倚靠阴山,北面依靠崑崙山脉的天险,藉助燕国古长城,稳固西北防线。中原也有了西北的防御屏障。 更大的战略意义在于,以产马闻名的西河平原,尽数在大幸掌握之中。 大幸朝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有兵有钱,有马有粮,还有“勇悍善战,冠绝西北”的西凉兵源,奠定了南下统一中原的基础。 沐慈觉得这位先祖很有远见,是个真英雄。 之后太宗皇帝骁勇善战,统一南北,巩固政权。第三代世宗昌平帝和第四代兴宗永和皇帝,都英明勤政,仁爱百姓,让中原大地得以休养生息,开创了“昌和盛世”,延续至今…… 现在的天授帝,是第五代,却是从哥哥手中接过政权,以皇太弟身份登基的五代第二任皇帝。在洛阳王明显简化、美化过某些事实后,沐慈还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而关于第六代,未来的皇位之争……沐慈想到洛阳王借用他打击太子,又想到太子对冷宫把控严格,洛阳王又是怎么在天授帝难得回宫的这一天,这么“巧”发现了“真相”,还有机会去朝堂上告太子一状呢? 宫斗、夺嫡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啊。 …… 沐慈昏睡的两日,对外界也并非全然无感,他知道天授帝每天上午、下午会过来两趟,看看情况,算是比较关心的了。剩余时间都是那个叫牟渔的大统领在照顾他,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 沐慈在迷迷煳煳中,依稀感觉牟渔抱他,给他换衣擦身涂药……虽然牟渔尽量小心,放轻力度,还是很痛!药油味也十分难闻。 牟渔还会给他餵食,沐慈忍着不适,稍微配合吃了一点流食。 端来的苦药,沐慈也配合着喝了一些,但那药在沐慈的胃里一阵翻涌,他察觉身体内微弱的灵气会变得躁动不安,更加难受——沐慈知道,这是身体对药性的排斥反应,虽药物有治疗作用,但是药三分毒,现在这身体已经虚弱到连一点药性都扛不住了。 喝药,反而更毁坏身体,只能慢慢引导外界温和的灵气入体,耐心温养身体。 沐慈当机立断,把喝下的药都吐了出去,再餵药,就咬牙不喝了,强灌下去的也会全数吐出来。但那灌药的傢伙力气挺大,也很有耐心,不肯放弃,一双大手钳住他下巴,天天照三餐给他强灌,吐了又灌…… 真是没死都要被折腾死了。 沐慈想抗议,但身体本就弱,被这么一灌药折腾,真是连睁眼力气也没有,实在是……让人十分无语。 好在身体虽差,有缓释原液支撑也死不了,就这样折腾着躺了两三天,沐慈感觉身体上的痛都能承受了,身上涂的伤药味太沖,实在影响休息质量。灌药的傢伙又太执着,搅得他不安生,就睁开了眼睛。 把一个正在给他“望闻切”的白头髮老太医给吓得险些跌到地上。 这个太医面生。 可见詹院使一定是被x掉了,那傢伙犯了如此重大的欺君之罪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第12章杀鸡儆猴 沐慈并不挂心帮凶命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殿下……您……您醒了?”震惊的崔院使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 沐慈从不回答任何没意义的问题。 喂,人家崔院使明明震惊的是——你怎么可能前一天就要死了,没过两天活过来,还醒的这么快? 沐慈不但醒了,还试图坐起来。很费劲,额头上被传国玉玺砸出的伤口更是让他头痛,只怕有脑震盪,难怪这两天昏沉的厉害,根本无法集中意识。但沐慈从不把痛苦摆在脸上,他强行忍痛,面无表情掀开被子,牵开自己的衣服,看看身体…… 惨不忍睹! 裤子没穿,沐慈在昏睡中能感觉到身体各处的疼痛,却感觉不到这里的。他果断掀开腿间沾染了污迹的厚棉布垫,又伸手去摸自己双腿之间的本根——真的不痛,一点感觉都没有。 确认了!组织局部坏死,神经坏死! 崔院使急问:“殿下怎么了?很痛?” “不痛!”沐慈道。 崔院使松口气。 “不痛才更麻烦,说明连身体都放弃了这一部分。”沐慈用极平淡的语气,说着很严重的话。 崔院使愣了,视线慢慢移到沐慈手掌握住的,声称“被放弃”的那一小截肉体,颜色青紫,小而萎缩。崔院使的面色十分难看,他支吾道:“那个……殿下……您……别太担心……这……” 沐慈面如无波古井,细细看了受损情况,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好似被抓着的小小东西并不是男人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器官一样。 ——受损真的很严重,根部长期套了一个金环,现在虽取下了,但海绵体因常年供血不足有了损伤,又错过了青春期的发育……反正在记忆中,不管太子怎么弄,这地方就没发挥过正常功用。 虚岁十六,连初勃、初精都没有过。生理上和心理上也没感觉到有过快乐。 真造孽! 另外,双股间括约肌也一直钝钝疼痛,无法自主控制,这代表一件事——大小便失禁。 难怪用上了棉布垫,还弄脏了…… 不过,对于性器因人为损伤发育不全,大小便失禁这种对常人来说,打击巨大,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惨事,沐慈并没因此产生太大情绪波动。 对心志坚定,理智到近乎冷血的沐慈来说,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崔院使战战兢兢想找话来安慰:“殿下……您年纪还小,还能长大……这里……也会慢慢长大……会好转的。” 第15页 “哦,无所谓的。”沐慈淡然回答,将来试试灵气温养,再看被大大缓释的玉髓原液有没有作用了。最后不如人意也只能接受现实,怨天尤人是没意义的。 崔院使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打算承受莫名怒火波及的,谁知这少年,居然连眉毛都没抖动一根,淡定到……简直无动于衷了。 这……是真不在意,还是年纪太小,没有人教导,所以不懂这……代表的意义啊? …… 沐慈语气平淡问:“您贵姓?” 这里的官话类似普通话,但带口音,身体自有记忆,难不倒沐慈,省了学说话。 “老夫姓崔,是太医院新任院使。” “老崔,是你给我开的外伤药方?”沐慈问。 “是。”崔院使说,种种原因,九皇子只有他一个太医在照顾。 沐慈抽鼻子闻闻,语气平和却强硬道:“换个药方!” “这是最好的伤药。” “这味道不好闻,换药!”沐慈道。 崔院使:“……” 味道不好闻!不好闻……这重点没跑偏吗?这少年是什么脑迴路,好容易捡条命回来,居然不问身体恢復,那地方都不甚关心,先嫌弃伤药的味道…… 崔院使为难说:“殿下,药自然会有药味。” “太子在冷宫就是给我用这个药的,我闻了三年,很噁心,不想睡觉做噩梦。”沐慈道。太子是个变态,使劲折腾原主,又不肯让人死,于是总用最好的伤药给原主医治——就是这个味儿。 不过沐慈折腾换药,更多还是因为这伤药既然号称效果最好,明显药性就更强。而沐慈这个新身体……哪怕是涂抹在皮肤上,日积月累之下也一直在增加这身体的负担。 崔院使:“……” 沐慈道:“老崔,药味难闻,心情不好影响康復,你知道吧?” 崔院使:“……知道。”不知道也得知道。 “我作为病患,在伤药影响康復的前提下,是有权要求换药的。至于怎么换,换成什么药,就是你的专业问题了。”沐慈很客观道。 崔院使:“……可是……” “没有可是,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就换人。我想皇帝已经换了一个院使,不会介意再换一个的。”沐慈并没有疾声厉色,只轻描淡写地看一眼崔院使。 幽黑的双眸,深不可测。 这不见怒火蒸腾的一句话,淡淡的不带一丝人间情感的一个眼神,叫崔院使感觉到一股庞大而沉重的威压,背后出了一背冷汗。 …… 没有谁比崔忠年更了解天授帝那威严面孔下的心黑手狠。 前任詹院使,被刑四千三百多下,那一杖一杖,犹如凌迟……将人的腰、臀、腿、手,甚至肚腹都慢慢敲烂,让人痛到极致,却能不流一滴血,还不让人死……最后一杖,才敲在天灵盖上打出伤口,整个身体碎掉的血肉骨渣才从头顶,流淌而出…… 谁也没看过这种恐怖的画面! 而前任院使,竟然微笑着咽气——终于解脱了。 你知道,当行刑成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艺术……这有多么可怕吗? 真心觉得赐鸩酒,赐白绫,都要十分虔诚跪下“谢主隆恩”的。 那么,回到正题——前任为什么被这么残忍被杖毙? 是因为九皇子这一身不能说的伤,而那詹院使竟然敢瞒着皇帝,一瞒三年。 别的人背叛皇帝可能没这么严重,但太医院是个十分敏感的部门,掌握皇族人的生死,绝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不忠诚。 这是杀鸡儆猴! 这是这位三十年来杀伐果断的皇帝,在向众人宣告——他所掌控的皇权,不容觊觎,不容挑衅! 这次杖毙,外界即使没亲眼看见,也惹出一场轩然大波。 不要以为这年代“欺君杖毙”是常态。地球上华国电视里“全国人民都是奴才,跪来跪去”的辫子戏,才有“抄家灭族,杖毙虐杀”的事。那是几次蛮族南下统治中原搞出来的糟粕。 在这个时空,不论前朝大周,还是如今大幸朝,华夏民族都十分尊重个人,特别是士大夫阶层的尊严与权利,根本没有廷杖这回事。皇帝别说想杀个把大臣,就是语言侮辱大臣,都会遭到指责,被御史的谏章淹没,被士林口诛笔伐,在歷史上还要留下一个“不听忠言,刻薄寡恩”这类不太好的名声。 史笔如刀! 在大幸朝做百姓,做官,可以说是比较轻松的,因为大祖夺取江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得了民心——他在建国时就勒石为凭,给子孙留下三条刻在石碑上的训诫,每任沐氏皇帝继位,都要凳社稷坛,拜读石碑遗训,严格遵守如下三点:“善待万民,勿犯其性命、财产。” “刑不上文武有功之臣,若犯谋逆,则狱中赐尽,不市曹刑戮。” “不因言论罪。” 这三条大祖遗训,更是基本国策,奠定了人民群众拥护沐氏皇族的基础,也让无数文武精英投入了沐氏怀抱,为其开疆拓土,保境安民。 毕竟天下绝不缺少英雄和枭雄,这些人最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皇帝继位功臣倒霉——歷史上每朝每代都从不缺少此事。 得人心者得天下!沐氏就靠这三条,得了人心,得了天下。 这也意味着,在大幸朝,不论官员还是庶民,连皇帝不可以随便剥夺人家的财产乃至性命,宫女内侍犯错也是发往有司审讯问罪,皇帝宫妃不得私刑。 而天授帝为什么不遵祖训,敢廷杖虐打从二品官员致死。是因为天授帝一贯以来,手腕就十分铁血。 这又要从三十年前“五王之乱”说起,天授帝胜出登基的手段不那么干净,为了得到皇位,天授帝把自己“暴虐残酷”的暗属性加满,各种阴私鬼魅的技能点都点了满点,手段用尽,阴谋诡计一环扣一环,且没有底线…… 自己亲兄弟都不介意弄死的人,更别提打死个把外人了。 虽然登基后天授帝一直试图隐藏暗属性,但大家又不是没眼睛没脑子,这位陛下表面再装作纯良无害,实际上……反正没人敢死死得罪这一位。 天授帝有的是阴私手段,叫人生不如死。 这次天授帝都懒得掩饰了,直接举起屠刀。 一个从二品的太医院使,不经审问定罪,天授帝擅权下旨,廷杖打死,在大幸朝百年歷史上还没发生过……话说,也就当今这位敢这么干。 好比一场十二级地震,震动了群臣们脆弱的小神经(在他们还不知道行刑的具体过程的情况下。) 大祖遗训啊,说好的不乱杀大臣的呢? 群臣生怕天授帝一旦开闸就收不住手,继任皇帝跟着学……礼法就是这么崩坏的。 要是未来的皇帝都这么跟着这么学……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是要亡国啊。 虽说打死的是别人,但此等不幸遭遇,谁能保证没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御史言官上疏的劝诫奏章堆满了案头,指责天授帝无视祖宗成法,擅杀大臣。当然,语气还是比较婉转的,引经据典,字上开花。 端出了大祖,天授帝也只好一本一本回復“知道了。” 群臣拿回被批覆的奏章,一看二看,三看揉眼! 虾米?竟然不是“知错了!” 是我眼神不好,还是陛下笔误? 汉文如此之博大精深,差一个字,中心意思和思想层次上差好多的。群臣私底下找了几个关系好的,拿出奏章盖住内容对回復,一对照……这下不是眼晕,而是头晕了。 都tm是“知道了”,一个错都不认? 能留在政治中心,天授帝愿意在朝堂上天天见到的臣子,都是十分聪明,能摸出几分帝心的人,因为不“聪明”的都被天授帝远远打发了。 大家结合天授帝三十年在位的行事作风……哪一次他乱来,认过错?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一时间曾倒向太子的大臣人人自危。 坑大臣啊。 可真心不怪他们啊——大幸皇帝因为勤政,少有活过五十的,现任天授帝也勤政,虽然善保养,但他已经五十六了,算长寿了,这两三年身体渐渐不行,基本都在嵠丘行宫修养,叫太子在京监国,代理朝政。 一为了保养自己身体,二也有磨砺太子之意。 太子努力夹起尾巴,一脸忠厚样貌(长得像大祖),脾气温和肯听忠言(脑子不是很灵,又性子懦弱,好忽悠),群臣觉得这太子好,没在天授帝手下干活压力大。 勛贵官员向下任皇帝投诚,这很科学,很符合歷史发展的规律。 可惜,天授帝用詹院使的鲜血,愤怒地告诉大家——朕年纪再大,身体再差,请的病假再多,只要一天没死,一天还是皇帝。 勛贵群臣纷纷收起了小心思,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开罪天授帝。 是谁说陛下老了煳涂了不管事的? 天授帝杀鸡儆猴好吧?这只“鸡”的人选,也选得十分巧妙? 太医院选人,一般都选和世族宗室牵扯比较少的寒门,要么就是中医世家出身,虽也是世家,与士族的大世家比,却是鱼目与珍珠之别了。 换句话说,詹院使是没有大靠山的,不会惹到大麻烦。 天授帝才敢按住他,一顿廷杖敲死了。 怕了吧? 怕! 简直太怕了。 …… 所以沐慈一说叫皇帝换人,崔忠年就怕得心肝胆肾都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大祖三条石碑遗训,是仿照大宋弄的 “勒石三戒”。王夫之说: 太祖(被口口的都是这位)勒石,锁置殿中,使嗣君即位,入而跪读。其戒有三:一、保全柴氏子孙;二、不杀士大夫;三、不加农田之赋。呜唿!若此三者,不谓之盛德也不能。(《宋论》卷一《太祖三》) 宋叶梦得《避暑漫抄》曾记载道: 宋太祖于建隆三年(962)密镌一碑,立于太庙寝殿之夹室,谓之誓碑。平时用销金黄幔遮蔽,门钥封闭甚严。太祖命令有关部门,唯太庙四季祭祀和新天子即位时方可启封,谒庙礼毕,奏请恭读誓词。 第16页 届时只有一名不识字的小黄门跟随,其余皆远立庭中,不敢仰视。 天子行至碑前再拜,跪瞻默诵,然后再拜而出,群臣及近侍皆不知所誓何事。北宋的各代皇帝“皆踵故事,岁时伏谒,恭读如仪,不敢泄漏”。直到靖康之变,金人将祭祀礼器席捲而去,太庙之门洞开,人们方得看到此碑。誓碑高七、八尺,阔四尺余,上刻誓词三行:一为“柴氏(周世宗)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一为“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一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大幸的歷史背景,仿照大宋的文化与风俗。大幸是个很温柔的朝代,不乱杀人,很尊重人特别是士大夫,并不抄家灭族。(抄家灭族是鞑子南下带来的恶习,他们抢劫惯了,原先抢华夏人,入主中原自然是放开了抢,但曾经抢劫的对象都变成了治下的臣民……于是,就抢抢治下所有臣民。) 本文是个宏篇,上百万字的。交代背景很有必要。 第13章铁血的温柔 詹院使原本极受皇后、太子看重,大家曾经羡慕他,如今太医院众人终于知道他为何“受青睐”,以前不入太子眼的太医,从前多郁闷,今日就有多庆幸。 太子和皇后被天授帝软禁之后,太子的母族鲁国公府郑家,妻族永禄候府王家,从前被踩破门槛,今日就已经门可罗雀。 政治风向,变幻莫测;命运走向,更是叵测,但变来变去,不过全凭皇帝一句话而已——皇权的魅力,尽在于此。 天授帝看群臣都乖了,至少看上去乖了,也退了一步,散朝后就撑起仪仗,大张旗鼓去太庙对着大祖画像斋戒静坐,拜读三条遗训,表示对大祖之法的敬重之意。 多少安慰了一点士大夫们脆弱的小心灵。 这次事件,被史官在大幸史册上又重重记下一笔。 但天授帝并不后悔,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干。再说,他被史官记载的黑歷史也够厚了,不差这一次两次。天授帝从谋划皇位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向天借胆,与天争命的人。要是怕死后名声,怕这怕那,还成得什么大事? 以天授帝这心性手段,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成为一代巨枭,一方霸主。 因为最近清查到许多与太子过从甚密的官员,天授帝的心情很差,脑门上乌云罩顶,周边十里地都是雷区,谁碰谁倒霉。 崔忠年三十年前站错过队,知道的宫廷秘密太多,在天授帝面前挂过号的。他怎么还敢送把柄上门?一个搞不好,前任的昨天就是他的明天,崔院使忍不住发抖。 沐慈目光淡漠,看着崔院使。 他的额上因为受伤,裹着渗血的纱布,脸上却没有任何伤痕,完美无瑕,白皙光滑得能泛出淡淡莹光,只是过于消瘦,没有一丝血色,这种病态的美丽更让他有一种惹人怜惜的魅力。 但崔院使半点不敢抬头看。 因为沐慈的眼睛。 这是一双极美的凤目,双瞳是极深极纯的黑,比水洗过的黑曜石更黑;眼角又微微上挑,本含三分春光,三分妩媚,若灵动起来,便会有无限风情…… 可沐慈的目光太平静,静的无法泛起一丝波澜;那双瞳也太黑沉,沉得似一个无底的深潭,吸引着人想要看清,于是坠入那波澜不兴的沉渊,再也无法自拔。 这样的目光,无论如何算不上凌厉,甚至有些平和但农,但当着双黑瞳凝凝定定地看着一个人,就有一种魔性的力量……像是能穿透一切红尘虚妄,洞察人心! 叫人莫名胆寒,无地自容。 崔院使年纪这般大,见得太多,本能从中还感觉到一丝危险。因为他知道,往往底气不足之人,才需要疾声厉色,摆出兇恶的姿态来,犹如恶犬吠吠。而真正的天生威势,笃定自己有能力叫你去死上一死的人,就如那睡狮,轻描淡写的瞥人一眼,就给人巨大的压力。 到底是皇家龙种,天生的尊贵,叫人不敢反抗。 他并不知道,这种谓之“气场”的东西,按后世的科学解释,是一种强大的,更高层次的精神力,给普通人造成的压迫感。犹如磁场,是玄之又玄,看不见听不见,却真实存在,能被人感知的。 沐慈上一世的精神力太过强大,便练就了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一种“气场”,无需厉色,只淡淡看人一眼,就饱含上位者的威压,叫人无法生出反抗之心。 崔院使哀怨啊,天家的人,绝对没一个是好惹的,想逼死人啊? 可崔院使想起前任,更怕“想死不能”的绝望,他吶吶道:“老夫……尽力而为,呃……老夫下去……换伤药……” 沐慈矜贵淡然地略点一下头,崔院使才恭敬走出房间,还是同手同脚的。 一个瘦小黑黄,才八九岁的小内侍战战兢兢走过来,声音略有点抖,说:“殿下恕罪,小人名唤‘和顺’。” “恩。”沐慈淡淡看着他。 和顺身体也微微发抖,道:“殿下,您的被褥……被褥要……要换了……” 沐慈看向身下,垫子果然黄湿了,还带着淡红血迹,他却没感觉到自己便泄过……这身体就这样了,他没有挫败与羞窘,淡然点头,视之平常。 沐慈想起身,却因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又栽回了床内。和顺太过瘦小,扶他不动。 很快牟渔听见声音进来,接手照顾。 沐慈认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在紫宸殿上曾帮过他数次,这两天也一直是这个男人在照顾他。 牟渔很年轻,不到三十岁,剑眉浓直,双目凝而有神,五官普通,并非让人眼前一亮的英俊,但组合在一起也英朗耐看,但连一根头髮丝都透出一股子很man的英武之气。 他的神色冷峻,双唇紧抿,性格刚毅,堪称铁血。 他的肤色是浅麦色,身材高大修长,猿臂蜂腰,穿一身丝绸的青色劲装,没有任何绣花装饰,简单大方。沐慈眼睛毒辣,透过衣衫,看出牟渔全身肌肉十分凝实,蕴藏强大的力量,行动间更是像随时能出招,是个高手。 牟渔神色看似冷酷,却懂得尊重人,见沐慈是清醒的,先询问一声:“殿下,可否容卑职查看您的伤处并清理上药?” 沐慈没有点头,道:“不要这种伤药。” 刚才牟渔一直守在外头,听见了沐慈与崔院使的对话,他也只当沐慈是孩子气,劝说:“药味难闻,可也有效,在新伤药呈上之前,殿下暂忍一忍。” 沐慈一点没有“一醒来就发威整治御医”被抓包的尴尬,他很坦然,因此沐慈说话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不怕被人知道。他想了想自己目前和牟渔的武力值相差太大,牟渔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顽固派。再一想外伤药擦一擦,能缓解疼痛,没有喝中药那么大的排异反应,就点了头。 牟渔暗松口气,掀开薄被查看沐慈光洁的下半身,将人抱到干净处,拿和顺递来的温热湿巾把那软塌塌的小鸟擦了一遍,又轻轻翻过沐慈让他趴在自己腿上,掰开他的臀fèng,轻柔小心清理了污物,用小指沾药,插进小ju花里均匀涂抹伤药。 动作十分轻柔小心。 沐慈平时不喜欢陌生人接近,却安静温顺地任由这个男人,靠近自己,翻来覆去的给自己做清理,还那般侵入上药。 沐慈因精神力强大的原因,对人的善恶有一种直觉的感应,此刻,在这个男人怀里,他不觉得害怕与抗拒。即使这个男人的武力值强大,随便两个指头能把他捏死,却让沐慈感觉到一种让人忍不住接近的暖意,一种能让人放心依靠的安全。 且沐慈现在是真虚弱,像初生的小猫儿一样,挣扎两下就要歇菜,何必浪费体力?沐慈索性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这个男人照顾。 牟渔处理完后,找了个柔软的披风将沐慈裹起,一个公主抱,动作熟练无比把沐慈稳稳裹进他壮实有力的怀里。微抬下巴示意那小内宦换掉垫被和床单。 沐慈靠在牟渔怀里,抬起头,平静注视他。 这个男人做事专注认真,神色严肃得近乎冷酷,连脸部的线条都透出几分刚硬。可这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是平和、客观的,没有隐忍、没有厌恶,没有不耐。当然,也没有讨好,没有爱怜……就像例行公事,认真把自己当做一个物件,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目标。 只是一项,需要认真执行的任务。 沐慈看得清楚,不会因此生气,这远比当面笑,嘴上抹蜜,背后戳刀子的人可爱多了。 沐慈体力严重不济,抬一会儿头就累了,放松下来,把脑袋轻轻依靠在牟渔温暖厚实的肩窝,感觉到他颈脖处血管强有力的搏动,感觉到通过皮肤传递来的热意。他更闻到这个人干净清慡的,略带一点厚重檀香味的男性气息。 沐慈轻轻说一声:“感谢你这两天对我的细心照顾。” 沐慈应当说这一声感谢,无比真诚。因为这个男人虽然话不多,不会说好听的,却没怜悯他可悲的处境,也没有嫌恶屎尿的腥臭,抱他之前还知道问一问,懂得什么叫做“尊重”。动作虽干练,却十分轻柔,怕把他弄疼。 沐慈一贯喜欢从细节上看穿本质。 ——这个男人,外表再铁血冷酷,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第14章完美身体 实际上,真正强大的人,往往会拥有更良好的涵养。沐慈受人照顾,理应说句“谢谢。” 声音轻柔平淡,如三月的微风拂面。 小内侍和顺刚才眼看沐慈势压崔院使,他一直沉默在角落伺候,不免被龙子的余威波及,不免战战兢兢。却不想这位殿下其实是个讲道理,好脾气的人。 小孩子不懂得掩饰,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手上动作停下,张大嘴一脸惊讶看着沐慈。 牟渔冷峻下令:“干活。”不留情面,声音都是极强硬冷厉的。 小和顺缩缩脖子,低声应:“是,大将军。”熟练迅速换了床褥被子,又铺上新的,因为他个子瘦小,春被又略重,换起来十分吃力。屋内却并没有第二个内侍来帮忙,而牟渔也没对此质疑什么。 偌大一个皇宫,不可能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只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一个大将军,一等一的红人,被皇帝派来做这种伺候人还有点骯脏的事,没有怨言,一直亲力亲为在很认真照顾自己,不打折扣执行命令。 第17页 越发显得牟渔的难能可贵,,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成了皇帝的头号心腹。 因着下雨,天有点凉,沐慈光着的腿有点凉飕飕,就问:“我能穿裤子吗?” “殿下想穿?”牟渔问。 “嗯。” 和顺不等吩咐,小蜜蜂一样勤快捧来一条宽松的白色长裤,丝绸质地的不会磨到伤处,小心讨好问:“殿下,这条行吗?” 沐慈点头。 牟渔掀开薄薄披风,把沐慈的腿和下处都露出来,到处是狰狞可怖的伤。牟渔瞳孔微缩,很快恢復正常,小心托着沐慈的pp,避开伤处,让和顺帮着给沐慈穿好裤子。 这种无法启齿的伤,这样让人无助的窘境,牟渔能理解沐慈想穿裤子的心态——没有遮羞布被人看光摸遍,换成普通的小少年,只怕早窘迫到不行,愧疚闪躲了。 那个……其实这是个误会。沐慈是谁,这么点小挫折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心境,且他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大家都是男人,他还是病人,于是十分坦然。 他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裸睡而已。 不过,很快牟渔发现了沐慈这异于常人的平静,略有点诧异。 任何人遭逢大难,挣得一命,又刚从冷宫被放出来,没见过世面,对环境,对一切的人都会感到陌生不安的,可这个少年却没有不安。他不哭不喊,不愤怒不委屈,不窘迫不惶恐,不歇斯底里,甚至连喜怒哀伤都好像没有。 他一直把人抱住怀里,能听见这个少年的心跳和唿吸,十分平稳,可见不是装出的自然,他是真的……对一切都淡然处之。 这不寻常。 沐慈一直看着牟渔,自然没忽略牟渔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沐慈知道他的诧异什么,却没打算做任何伪装。 他不会为了生存,装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去哀求人的怜惜,挣得生存空间——尽管他如今的外表,真的很适合走“白莲花”风格。 装一次就得装一世,累! 沐慈上辈子不是没有经歷过灾难,在他最风光无限的适合,他被暗杀摘除半边大脑,成为植物人,他依然凭藉自己的意志力,克服了无数常人难以想像的困难,重新站回了人生的巅峰。 一路走来,沐慈只习惯靠智商碾压对手,靠意志克服困境,从不需要攀附谁,哀求谁的可怜。永远是真诚无畏,顶天立地,活得恣意自在,从心所欲的。 而且,在这坐冰冷危险的深宫,装“白莲花”小可怜,只会让人鄙夷,让人觉得好欺负,惹来更多的践踏……完全是自己作死的节奏。 沐慈淡定(光棍)地任由牟渔与和顺合作,帮他穿上了长裤,然后他阻止牟渔想把他放回床里,说:“躺累了,我要坐会儿。” 牟渔依言,把沐慈放在榻上,很注意避开他股间的伤,斜斜放着,却不放手,而是扭头对那个有点呆的和顺说:“拿软枕。” “啊?……哦……”和顺后知后觉去拿了软枕让沐慈能斜靠着。 牟渔安顿好沐慈,就出去了。 真是细心温柔——沐慈正式给牟渔盖个这个戳。 沐慈从窗口往殿外看,牟渔并没走,守在了门口。屋檐下两个如雕像的禁卫叫了一声“大统领”,态度极其恭敬,目光充满敬仰,仿佛看到偶像。 可见牟渔应该是个很有威望的头领。 沐慈又注意到一个细节——禁卫都穿着甲冑,而牟渔没穿,只是穿着普通的柔软细绸衣服。 是怕甲冑冷硬,硌痛他吗? 沐慈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这个温柔的人,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服,带给他的柔软的温暖。 和顺在屋里忙来忙去,抱着弄脏的被褥出门,屋里就剩沐慈一个。廊下站着几个内侍,见和顺出去,有一个赶紧过来抱走了脏被褥,也不敢看向沐慈,恨不得缩小到不存在,匆匆离去了。 再看其他内侍,也是这模样,看来是真的躲远了。 只有和顺没有任何躲开的想法,忙完就立即进来,凑到沐慈面前,试图扯出一个微笑,但并不很成功,面容扭曲地问:“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沐慈指了指窗外标杆一样站着的牟渔问:“给我八卦一下他。”并没有压低声音,光明正大打听。 和顺愣了:“八卦……小人……小人不会奇门遁甲之术。”、沐慈:“……”重新说,“给我讲一讲牟大将军的一些事。” 和顺听明白了,换上见到偶像的崇拜表情:“牟大将军是宫里御林军的大统领,受封镇国大将军。传说他也是江湖第一高手,武功高强,忠信仗义……”他偷看一眼窗外,压低嗓子说,“殿下,您别看大将军面冷,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连小人这样的……他都从不作践。” 沐慈故意说:“他凶你好几次了。” “是小人笨……”和顺扭捏地垂头,“大将军是为我好,不是每个主子都……”抬眼看看沐慈,决定昧着良心小拍一下马p,“都像殿下这么和气。” 这么拙劣的吹捧,沐慈笑都懒得笑话,指着外头:“说他,别转移话题。” 小孩脸红红,继续崇拜道:“能帮着大将军照顾殿下您,真的我的荣幸。大将军照顾您很细心呢,否则小人这些天根本没办法把您伺候好。” 沐慈当然知道,照顾他的主力是那位牟渔大将军,否则凭这小内宦的小胳膊小腿,照顾他自己都有点悬。 沐慈看人从不出错,果然和顺是个八卦的人,开始讲他知道的关于牟大将军的光辉事迹,什么在原江湖第一高手的刺杀下保护了陛下,三招就将那刺客毙命当场,自动晋级“第一高手”殊荣(参照神仙,还是战神);什么一个人在奉皇命巡边的时候,凭一个人阻挡了北戎十万大军(参照《三国》的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下杀得三进三出);什么每次出门小姑娘丢给他的果子都要拿十个大筐装回来,(参照谢安、卫玠) 越说越离谱,要变成玄幻的节奏。 沐慈在心里算着——这位大将军听到哪里才会转身。 一直等和顺说到大将军和隔壁寡妇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牟渔才忍不住转身,冷冷瞥了小内宦一眼,带着无形的威压,把小内宦压得缩头!闭嘴! 沐慈作为打听八卦的,被正主发现,一点也不害臊,坦然对牟渔淡淡点头。 牟渔:“……” 这少年不是心态好,是脸皮厚吧? 可他拿这个脸皮厚的少年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不得骂不得,吹不得碰不得,只好装没事,回了一个点头,然后掉头看外面,继续守着。 和顺吐舌,偷眼看向沐慈,发现沐慈如古井般不起波澜,幽黑沉寂的双目中隐隐有流光一瞬即逝。和顺看得呆住,半天才回神,更殷勤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沐慈摸摸自己的脸,连小孩都能看呆,这张脸据说很漂亮?就不知道古今审美有没有差别? 沐慈说:“弄片镜子来。” “啊?” “我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平淡无怒,沐慈却说得字字铿锵。 “哦……哦……”小内宦浑身抖了一抖,慌忙出去了。 宫里宫女多,铜镜自然也多,很快小内宦就小跑步回来,双手恭敬递上一面小镜子。 镜子看来是某女子的爱物,打磨得很光亮,足以让沐慈看清他的新皮囊。 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因常年被关,不见天日,脸上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血管纤细得看不见,没有一点瑕疵斑痕,仿如最上等的白玉。白皙的脸上五官明晰艷丽,一对长眉斜飞入鬓,曲线优美;睫毛黑长浓密,似假睫毛;鼻子小而挺翘;唇形精巧优美,苍白的唇色和略凹陷的脸颊没有减色半分,反而平添几分脆弱的悽美。 最特别是一双凤眼,狭长而微微上翘,略有一点内双,睁大时清纯无辜,微眯时妩媚风情,上翘的眼角天生含着的三分春情,眼波一漾,便微光滟潋;一对瞳仁更是点睛之笔,黑如浓墨,有水洗过后的光泽,又极纯净剔透,黑白分明更显无辜澄澈,轻易直击人心! 只微微露出一点委屈来,就足够惹人爱怜,所以说,更适合装“白莲花”。 但此刻,因这皮囊内里蛰伏了一个强大的灵魂,沐慈此刻的双瞳,隐约的冷冷波光似被凝固,封印了无尽的魔力,成了吸人的黑洞,带一丝与外表不相称的诡异的美丽,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凝望进去了,就是永远的沉沦。 …… 沐慈再看这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指尖掌心略有薄茧,却不影响双手的纤美,一看就爱,让人忍不住要抚摸再抚摸。 沐慈又估量一下身体,是比较完美的身短腿长的比例,骨骼纤细,肌肉筋骨也长得很完美,适合练习体术,就是俗称的“骨肉清奇,根骨极佳”的体质,可惜因常年缺乏营养和锻鍊,后来又被虐待伤了元气,气血凝滞,能恢復健康就不错了,想要在体术上有突破……十分艰难。 虽然沐慈更喜欢原本他上辈子那种高大劲健的体格,却真不能违心说这具皮囊哪里不好。反而是好到逆天,如果没有十几年的磨难坏了身体,完全足以体灵双修,真正突破,达到人类进化的巅峰。 沐慈嘆气,上辈子是大脑不全,这辈子身体脆弱……不过他早习惯了,人生不如意事太多,很快沐慈就把这一点遗憾抛诸脑后。 他只是为这长相有些头痛。 他一点不奇怪这好皮囊的出现是作弊,紫微星君被就是真神下凡,投胎投得身体不好,也会被灵魂携带的力量蕴养完美,是应有之意。 唯一缺点就是太美丽,太娇弱,太娘炮了,半点不威武,叫人一眼看到就想压在身下承欢,也难怪叫太子不顾一切的癫狂。 这长相,对沐慈来说不是助力,正相反,在很大程度上,会时不时让沐慈栽跟头。 如何在以后避免因外表太漂亮而产生的麻烦呢? 武力值不行,只能靠智商弥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攻受,大悦不固定攻受。端看两个人之间的技术,还有你情我愿。 沐慈此人可1可0,攻受兼备,几十年情场纵横,两方面技术都绝佳。 一个娘炮的外表,装着一个很man的灵魂,做什么都很带感的。 第18页 第15章搜集信息 和顺还以为沐慈照镜子沉思中,是因为额头的伤,讨好地笑:“殿下,您额头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沐慈无所谓,道:“这一身都是疤痕,也不在乎这一点了。”沐慈喃喃自语,留疤最好,留疤毁了三分颜色,倒也省了很多麻烦。再说哪个男人身上没一点疤痕? 不过呢,那只限于征战沙场,留疤才是男人的功勋。他身上这些疤,完全是耻辱。 小内宦不确定要怎么回答,于是不说话。沐慈就知道这是个“拍马哄人太过直白产生喜剧效果”的老实又口拙的笨小孩,反而放心。 笨小孩果然愣,指着沐慈股间,小心翼翼问:“殿下,要更衣吗?” 刚穿的裤子又湿了,依然是腥黄中带一丝淡粉的血迹。 沐慈嘆气,这身体……他再次努力试图控制便溺,却还是感觉迟钝,伤势太严重,却连痛都不明显。 沐慈十分能忍痛,因为他为人理智,知道疼痛的意义——你还活着! 这种伤而不痛,才是真麻烦。 牟渔的耳目灵敏,听和顺说话声就已经进来了,两个人合力帮沐慈更衣。 沐慈安心靠在牟将军壮实的胸前,没有冷硬的甲冑,虽然薄薄衣料下的肌肉群也坚韧紧绷如石块,却足够温暖。 沐慈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看人家大将军这么温柔体贴,沐慈就不好麻烦人了,见小内宦又拿来一条丝裤,摇头说:“我还是不穿了,没一会儿可能又要麻烦你们。” 牟渔酷酷地说:“无碍,再换就是了。” 沐慈在“温暖的胸膛”和“会麻烦人让人讨厌”之间,很快做出选择,说:“算了,我有点累,抱我去床里躺会儿,起身再穿。” 折衷即是兼顾。 牟渔不坚持,依言安顿好沐慈,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用他认为和缓轻柔,其实还有点冷硬的声音说:“会慢慢好起来的。” “恩?”沐慈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将军很少安慰人,才会语调生硬,可却让人感觉更真诚。沐慈认真看了眼这个冷峻下藏着温柔的年轻大将军,觉得他英朗的五官越来越耐看。 沐慈也很诚恳道:“好不好我都能接受,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这反应平淡得出乎预料,好像连男人的本根受损也不在意,连一点应该有的低落情绪都不曾有。牟渔眉头微蹙——这是不懂?还是真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是前者,单纯的少年可不适合在深宫生存;若是后者……牟渔觉得更棘手,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连死都不怕了……” 他根本想不到少年皮囊下,是一个成熟理智到近乎妖孽的灵魂。 “事已至此,除了接受现实,别无选择。”沐慈看懂了牟渔的疑惑,难得解释一次,态度依然平静地诡异。 牟渔忽然觉得不论多少安慰的话,在这个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少年面前,只怕都作用有限,他深深看一眼沐慈,才转身出去了。 沐慈稍微调整躺着的角度,让自己舒服点,才招了小内宦过来,声色和缓问:“还没问你,你多大了?来宫里几年?” “小人十三岁,进宫才三个月。” 难怪被推出来照顾他,才进宫三个月的小孩子,看起来营养不良,又瘦又笨又老实,刚好推出来顶缸。 沐慈哄着说:“那你一定记得宫外的事,跟我讲讲。”他在这深宫并不安全,必须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 和顺虽然对宫里还不熟悉,路都经常走错,但他有着八卦的本质啊,早知道九皇子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根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顿时觉得他比自己还可怜。自己是家里遭灾没活路了才让他跟着人牙子出来做工,辗转流落到宫里。 知道他被净身,父母还哭了好久。 可沐慈是一个皇子啊,多么高大上的存在,跟他这棵糙可不能比,居然过得比他还可怜。可见人的命好不好,和会不会投胎是两码事。 和顺就开口讲了他知道的东西,大抵只是一些乡间见闻,要么就是小孩的眼光再用想像加工的夸张流言。 沐慈躺着听了一会儿,从这小孩乱无章法的话语中拼凑了个大概。 这时代生产力与文化水平,与唐宋差不多。乡民生活还过得去,有田有地,虽讨生活艰难,可若无大灾不会活不下去,不会让孩子做太多活,大多数孩子还可以上学。可见国力至少维持在中上,乡民也不愚昧,学风浓郁。 只是大幸的灾情蛮多,好在朝廷都会救灾,可见皇帝不是个昏君。但有些地方没遇到好官,或一时间灾难太大顾不上,百姓还是要倒霉,和顺入宫就是因受灾。 最大的暴力冲突,是偶尔有山匪出没。大幸与周边邻国并不常打仗,小小有一些边境摩擦……总之,还算太平安乐。 和顺说的很凌乱,沐慈要从这些讯息中整合有用的,太废脑子。他孱弱的身体无法支撑这么久,精神倦怠,头开始发晕。 沐慈估摸天授帝是时候下朝,得知他清醒的消息,可能会过来。恰在此时,耳力敏锐的沐慈听得御林军恭迎问安的声音。 皇帝上朝的地方距离这个重华宫并不远。 沐慈已经很疲惫了,不想应付皇帝,费力费脑。他用“拖”字诀,一手扶额道:“头好晕……” “殿下?小人去叫院使……”和顺小心扶沐慈在床上躺下,还体贴给他盖好了薄被,然后才急忙要出去。 沐慈叫住他,叮嘱:“我不喜人多,就你伺候,不要再叫旁人进来。皇帝问你什么都照实,但旁人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明白吗?”他尽了提醒义务,至于小孩听不听,就看小孩自己了。 和顺还算乖巧,点点头。 沐慈躺下,放松身体,调整唿吸……他长期冥想,很容易控制大脑进入了θ波,是冥想波段,身体状态和睡着没两样。沐慈保留一丝意识,感知周围。 这是装睡的最高境界。 在沐慈“入睡”后,就听牟渔与和顺分别说“陛下万安”。这么大的雨皇帝还过来看他,应该是在意的。 看来,这真是亲爹……血缘上的。 天授帝踏进门,摆手阻止和顺通禀,悄悄进了内室,看到沐慈睡下了。 天授帝看着这个死而復生的小少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漂亮地惊人,可唇色苍白,唿吸轻浅,几不可闻,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这么美丽又脆弱,很自然勾起一个父亲的爱怜之心,父母疼弱儿,更何况天授帝本来就十分愧疚。 天授帝怔怔看了小儿子半晌,什么天上龙神下凡都是忽悠吧,哪个天龙会把自己歷练成这鬼德行? 那老道一定使了障眼法,差点把他骗过去。 天授帝想起这孩子一身的伤,还有本根处的惨不忍睹,更涌上心疼和愧疚,胸口一阵窒息钝痛。 三年前,这才是个半大孩子,就要承受那种痛苦折辱。 他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太子的罪孽。 太子是他从小养育长大的唯一嫡子,资质平庸了一些,还有些唯唯诺诺,常让天授帝觉得无能,好在大幸国力雄厚,勉勉强强让太子将来做个守成之君,不败坏祖宗基业就成。 却不知道,太子内心住着魔鬼——就算不知道这是亲弟弟,也不能这样禽兽不如,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啊,还折磨成那样。 简直丧心病狂。自己差点把国家交给这样一个疯子。 天授帝伸手想摸沐慈的脸,可手心有湿气,他刚刚伸出就收了手,只给沐慈拉了一下被子。 “不是说九郎醒了?”天授帝问。 和顺不是第一次见皇帝,还是怕得腿直打哆嗦,战战兢兢回话:“殿下……说头晕……就……躺下了。” 天授帝一皱眉,卫终就知道要坏,他作为皇帝第一内侍,十分有默契,扬声唤:“传唤太医。” 卫终三十八岁,中等偏胖的身材,因为是内侍,面白无须,显得年轻几岁,始终挂着笑容在脸上。他从前也是随先帝上过战场的人,只是如今养尊处优,养的白白胖胖,一点寻不见曾经金戈铁马的英伟,软绵绵的一团和气。 崔院使很快来了,可怜的顶缸人。 崔院使诊治一下,说:“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弱,气血两亏,额头又曾遭重击,所以不会久醒。” 是天授帝用传国玉玺砸的沐慈,闻言有些小愧疚,恼羞成怒之下,看向近身伺候的和顺,再看周围一眼,脸色就沉下来了。 卫终不愧为心腹,立即问和顺:“怎么就你一个伺候?还有人呢?” 卫终脸色很不好看,他选了八个人过来,都是口舌不多只会做事的笨人,谁想到笨人也有“聪明”的时候呢,居然会看风向,觉得不妙竟然不敢近身伺候。 还以为把脑袋埋沙子里就天下太平呢。 笨是笨了,就是笨得太过了。 卫终正想怎么撇清关系,抓其他人开刀,谁知和顺低眉顺眼答:“有大将军守着呢。殿下说不喜人多,让我一个伺候就行了,不让其他人接近。” 卫终:“……” 天授帝:“……” 第16章初步试探 天授帝幼年在宫里不受宠,过得并不恣意,对宫里逢高踩低,明哲保身之道心里门清。不过他发作宫人,也只是心中积郁,想找个藉口发泄发泄……谁知碰到个又蠢又老实的孩子,一句话撇清了其他人。 而且这孩子一看就缺心眼,说这句话绝对没想到后果,完全无心的。 “陛下,您外衣湿了。”卫终提醒。他私下给和顺点赞,不管和顺多笨,总算给了一个台阶下,不然另外七个人倒霉,他是负责选人的,也落不着好。 且再让天授帝“顶风作案”又发落宫人,御史进谏的奏章又会堆成小山。 喵了个咪的,从来没人知道,不管谁进谏个啥,这类奏章天授帝都是一眼不看直接丢给他的,连上头的“知道了”,全是他模仿陛下笔迹回復的好吗? 上回詹院使那事,他手都快写断了。 话说,他总算明白为啥他模仿霸气凌厉的皇帝手书,只有“知道了”三个字最得神韵,叫人完全看不出是代笔……绝壁是勤练的功劳。 卫终在心里盘算,为了自己的手着想,一定要给大家紧紧弦了,不然再有下次,没这次运气了。 第19页 天授帝知道卫终会处理,少两个人知道沐慈的隐私也好,于是不耐烦挥挥手:“不喜欢人多就别再叫人进来了。”又看向和顺,“你好好伺候。” “是。”和顺还是一脸无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乖乖的应了。 天授帝转到屏风后换衣,看到来不及收走的裤子,上面有湿迹血迹,拧眉问:“九郎的本根还没好?”伤迟迟不好,哪里像天龙下凡?皇帝越发怀疑紫毛老道是不知道怎么闯入的江湖骗子。 …… 听到皇帝的问话,崔院使嘆口气…… 九皇子能活下来算运气了,男人最精巧不过的那处儿受伤,哪有那么容易好?但话不能这么说,他斟酌着,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回话:“……殿下沉疴已久,内脾不调,血气虚无,肌体损伤,元气不足恢復起来就略慢……须得好好调养……” 天授帝和太医打交道多年,知道“小病说严重,大病说轻飘,快死没救就慢慢调养吧”这类的太医院诊治潜规则,一听就明白这意思是好不了了。他也是男子,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件两件事都太堵心。 天授帝的怒火上扬,几乎不能自控。可再怒,又能对谁发作呢?只能自己憋回去,险些内伤。到底是他自己先做错了,才叫人有机可乘,导致今日恶果。 卫终屏息着,轻手轻脚换好了皇帝的外衣,天授帝才控制好情绪转出来,问和顺:“九郎刚刚可说了什么?” 和顺把刚刚的对话模仿了一边,磕磕巴巴的,天授帝居然也很耐心听着。听到沐慈要了小镜子来看,一时更加难过,觉得这还是个孩子呢,身上那么多伤不管,只问留不留疤。 天授帝嘆口气吩咐:“掌院,你用最好的药,帮九郎……总之务必尽全力。还要想想法子,把九郎身上的伤痕,疤痕消除了。” “这……” “嗯?”威严地释放龙威。 崔院使苦着脸出原委。他觉得天授帝和九皇子不愧是两父子,一个要除疤一个要味道好闻。 天授帝一听自家孩子只是要求换个药,哪有不答应的,就霸道吩咐:“把药换了!” 崔院使脸色更苦:“其他药方的药效……” “嗯?”又是一道龙威。 崔院使一把老骨头今天连番被威势所压,有些扛不住。卫终也是伺候人的,物伤其类,这个八面玲珑的人也喜欢处处结一点善缘,只除了一个人。他瞥一眼牟渔,才进言:“陛下,牟大将军是江湖第一高手,也许有好伤药。” 江湖人嘛,受伤是家常便饭,伤药方肯定大大的有,卫终也不觉得祸水东引有什么不妥,反正牟渔大将军本就十项全能,什么困难的任务都能完成,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能弄到,什么棘手的问题都能解决,私下大家都喊他“万能大将军”。 “临渊,你进来。”天授帝对自己的心腹下属的能力也是很有信心的。 牟渔是身为八千御林军大统领,管理整个皇宫的戍卫,他领了八千御林军中又挑出来的一千羽林卫,高手中的高手,每天都守在皇帝身边。 牟渔是天授帝心目中第一可信之人,身份能力又能震慑小人从而护住九郎安全,皇帝才叫他去守护照顾。而且牟渔也是个能守口如瓶,从不多事的人,领了任务一定会做的尽善尽美。照顾九殿下就做得处处细心周到,让皇帝很放心。 牟渔就守在门口,很快进来,再次对皇帝抱拳见礼。 天授帝问他伤药的事。 牟渔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早在九皇子刚醒和崔院使说话时,他就听了个完整版。当然牟渔不会多事,只在心里琢磨:一般没人能办到的事,来来去去最后一定会落自己头上,早想好了对策。 他冷冷瞥一眼卫终,见卫终垂头不敢与他对视,才说:“药方有一份现成的,名为雪玉回春膏,可调伤止痛,驻颜消疤,效果神奇且气味清新淡雅,只是入药材料珍贵难寻。”而且一般是女侠,女仙子才比较喜欢用。 天授帝的药库什么珍奇的药没有?立即叫崔院使问了药方去,配药不提。 沐慈“听”到这里,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嫌弃药膏味难闻,一是真难闻,他不想做噩梦降低生活质量;二来是药方效果好就毒性大,这脆弱的身体撑不住。三来也是顺带手试探一下皇帝是不是有心。现在看皇帝为了换药方不惜劳师动众,还是有一点慈父心肠的。 看样子是的确是亲爹,至少皇帝是这样认为。 如今试探到了皇帝的态度,沐慈就知道往后怎么办了。 这身体容易疲累,他就放松真睡着了。 天授帝在沐慈身边坐了许久许久,盯着沐慈的小脸,透着他的脸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眼中缱绻与温柔,悔恨与痛苦在交织……最后还是朝臣有事求见,他总不见沐慈醒来,就叮嘱太医牟渔等人好好照顾,然后离开了。 因为有陌生人一直坐旁边,沐慈睡得并不踏实,但他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人能从神色上看出他并不安稳。 睡到一半,他被跨间的凉意弄醒,就挣扎起身。牟渔听见响动进来,给沐慈清理上药,与和顺两人合力,给他换了衣裤,又抱着人,让和顺换被褥。 也许是多少恢復了一些,麻木消散,感觉敏锐了一些,平时还能忍,一旦折腾换衣上药,那痛就叫嚣着折磨他的每一根神经,痛到无言。沐慈就抱着牟渔,脸埋在他的颈脖处闻着安定心神的檀香味,很压抑地试图做放松痛苦的深唿吸。 牟渔察觉了,心知不该多事,特别是对方是个皇子,但这少年的颜值实在逆天,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牟渔也有些心疼。 而且这少年并非又软又娇,哼哼唧唧,若如此牟渔还可以嫌人家娘气。可这少年偏十分硬气,能忍人所不能忍,要强倔强不露半丝痛苦之色。 军伍之人最喜欢这种面不改色的好汉,饶是牟渔多年来心硬如铁,心底也一时柔软,忍不住关心一下:“九殿下,很痛吗?” “嗯。”沐慈说不出话,类似呜咽地应了声,便再没哼唧。他不装柔弱,却也从不是为了脸面强撑说“不痛”的人,他一贯真诚坦然。 “那叫崔院使开一剂镇痛的方药来?”牟渔询问。 “不,不吃药,还能忍耐。”沐慈拒绝,“减少换衣裤的次数,弄一些细棉布来垫一垫,免得大家折腾。” 牟渔有些犹豫,十几岁少年用这种东西伤自尊的。 沐慈说:“之前我没醒,你们也是这么做的。” 牟渔想要张口解释,安抚这个小皇子免得自尊心受损,但沐慈却抢先开口:“我知道我的状况,这是最好的办法。在冷宫早就这样了,习惯了,不算什么。” 原主留下的记忆中,最近可能到了帝位新旧交替的当口,太子越发情绪波动大,弄原主就比较狠,前后失禁这种事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明显被玩坏了。也不知道太子什么口味,这样也能下得去手。 牟渔听着少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悲惨的遭遇,一贯冷硬的心觉得有点闷闷的,再看怀里的少年说话不似作伪,才吩咐和顺去准备。 和顺如释重负,脱口而出:“前两天就一直用尿布,这不是怕殿下您不喜欢么,所以……呃……”这笨瓜被牟渔利眼一瞪,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沐慈:“……” 尿!布!真是够直白的。 牟渔一脚踢向和顺的屁股,把人差点踹趴下,才对沐慈说:“殿下赎罪!这孩子是个笨嘴拙舌的。” 沐慈无力地挥挥手,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懒得计较。 牟渔再三确认沐慈的情绪,见他面色依旧淡漠,目光平静,眼底没有藏着戾气更无悲哀,知道这小殿下大概真没往心里去。 心宽?还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万念俱灰? 但不管哪个原因,牟渔都松口气,为和顺,也为他自己。自古以来,知道主上阴私之事的人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更何况这种对男性来说最大耻辱的隐私。 这位小殿下不在意,不迁怒,是最好不过的了。 和顺把床铺好,牟渔将沐慈放下。沐慈刚才痛得狠,手臂又有些僵麻,就没放开牟渔的脖子,让他无法起身。虽然牟渔可以轻松挣脱,可他并没有动,维持几乎趴下的姿势,双手撑在两侧,安静让沐慈抱着自己。 沐慈道:“手麻,气血不畅,有办法吗?”因为抱着人觉得舒服,沐慈惯常不委屈自己,索性抱紧点,把脸再次埋在了牟渔的颈窝,深吸了几口混杂淡淡檀香的温热气息。 挺好闻的男人味。 牟渔斟酌一下才说:“应该是淤血积塞,等殿下外伤都结痂癒合,可以试试推拿。” “你来推拿?”沐慈等手臂针刺般的痛觉过去,才慢慢放开牟渔。 牟渔没说话,这得看天授帝安排。 沐慈道:“我会问皇帝,你能给我推拿最好,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 牟渔能理解这少年不喜欢被人碰的心理,忍不住心软,点点头,没有说自己其实对这少年来说,也不过是没接触过几天的陌生人。 牟渔地位特殊,听人示好的话听多了从不放心上,可沐慈这种“非你不可”的亲近话,让他觉得莫名愉悦,因为这少年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凝凝地与人对视,幽深却清澈,没有阴霾。 很平静,却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坦然与诚实。 牟渔见沐慈没其他吩咐,就提熘着和顺出门,叮嘱了几句,才让他去找织造司再拿一些细棉布来。 待和顺回来,牟渔便与他两个一起给沐慈垫好了棉布。 整个过程沐慈都很配合,但目光更加幽深,把情绪都藏在了眼底。牟渔看了他两眼,没有多问他在想什么。 沐慈在想什么呢? 他盘算着如今这身体什么都干不了,只管埋头睡容易做噩梦,虽说他不会被噩梦困扰却到底不算愉悦的体验,且睡得头痛,就想找点事情做,免得长日漫漫生活无聊。 他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赶快了解自己到底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看淡生死不代表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能通过什么了解呢? 宫人肯定不行,他们接触不到太多朝堂上的事情,那么只有…… 第20页 “和顺,去帮我找这三年的所有邸报来!”邸报刊载的是所有朝堂上的信息,全国的动向。 和顺:“……殿下,邸报是什么?” “鼻子下面长了嘴,自己去问。”沐慈也不管和顺能不能理解,闭眼睛继续入睡。他知道,只要和顺去问,自然有人能满足他的愿望。 和顺:“……”殿下您要求为嘛一个比一个奇葩?他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牟渔。 牟渔从“这个冷宫小皇子不仅漂亮,意志力坚定,行事沉稳,还挺聪明,政治敏感性更高”的吃惊中回神,刚要想一想这少年还有什么深意,就看到和顺求助的目光。 牟渔忍住扶额的冲动,冷酷地说:“我会禀告陛下,你直接去中书省取。” “哦……”和顺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将军,中书省在哪儿?” 牟渔:“……” 卫终你个猪,难道是以你的原型为标准挑选人来伺候九皇子的吗?真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忘给他下绊子。 不过牟渔并不记恨卫终,他们两个人都是天授帝心腹,为圣宠自然就有个竞争,虽然替皇帝办事的时候经常互相合作,但更多时候是在不影响任务的情况下互相拆台——这也是生存之道,他们不和,皇帝反而更放心用他们两个。 帝王之术,不过是平衡之道。 第17章真心触动 和顺还不断迷路,不断问路,然后迷路中循环……皇宫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太大了,且凭他的智商是永远没办法自己找回去的。 好不容易和顺才在好心禁卫指点下找到回重华宫的路,他吃力搬着一大筐的旧邸报在移动。春雨绵绵,下了许久都没有停歇的意思,邸报不能淋湿,于是和顺把自己的蓑衣细心盖在邸报上,好好护在了怀里,自己长时间逗留在外,淋了个透心凉。 重华宫在望,和顺一个激动,左脚绊右脚,跌了个狗啃泥,却还死死护着筐子,免得邸报散落打湿。旁边的宫人都垂着头假装没看见,不敢多事帮忙,守卫重华宫的御林军——羽林卫第二营副指挥使安庆过来,扶起了和顺,还给他撑了把伞。 已经湿透又弄了自己一身泥的和顺都没来得及道谢,忙不迭查看邸报。好在存档邸报都用的绢丝书写,也没有打湿多少。和顺才松口气,憨憨笑着道谢。 安庆:“……” 想煳这蠢表情一脸的冲动是怎么回事?(参照缩小版王x强招牌笑脸。) 安庆嘴角抽抽地把人送到廊下,就收了伞,回去继续巡视。 因沐慈用上了细棉布垫着,不需要时时更衣换被褥,牟渔就能掐着时间走动一会儿,所以这会儿并不在门口守着。他身为御林军大统领,掌管整个皇宫的防务,又是皇帝心腹,另外掌管一些职司,位高权重,相应要处理的事务就很多。 门口,一身泥水的和顺被几个人拦住了。是和他一起分配过来的内宦宫女。虽然卫终问责了这几个人,但沐慈的确发话只叫和顺一人伺候,卫终也没有罚得太狠,打了几下罚了点钱,继续让他们好好伺候……也没强调要进屋。 陛下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沐慈的伤。 几个人也知道是和顺一句话把他们摘干净了,又听闻一个从二品院使因为伺候九皇子不尽心,都被陛下说杖毙就杖毙,才知道后怕。于是堵了和顺,拿出“诚意”塞给他,一是谢谢,二也是希望他继续发挥助人为乐的精神,把近身伺候九皇子的活包干到底。 和顺不敢收“顶缸好处”,又没办法推脱那些人的钱财,十分着急。 沐慈睡个饱,耳力敏锐听得争执,躺床上慢悠悠地唤:“和顺……” 把送礼的内宦吓得把东西往和顺怀里一扔,面无人色低头跑走了。 和顺也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回一句:“小人着装不整,殿下稍等。”得到一声淡淡的“嗯”,和顺才飞快去换了衣服,搂着一大筐邸报,战战兢兢进来。 和顺讨好的笑:“殿下,您醒啦?” “没醒能跟你说话?以后不要问没意义的问题。”沐慈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是!”和顺低眉顺眼不敢反驳,放下大筐。 沐慈看还算干的邸报,再看和顺的湿头髮和还没换的有泥点子湿鞋子,就知道刚才和顺为什么着装不整,淡淡说:“去喝几碗姜汤。” “啊?哦,好,殿下!”和顺笑眯眯点头,殿下会关心人呢。他掀开被子先摸了一下沐慈身下的床单,见没湿,又认真观察沐慈的下处,鼻尖只闻到了新药膏的淡淡清香,没有腥味,就知道沐慈那地方好些了,才憨憨地笑说:“殿下,不用换裤子,尿布也没湿。” 沐慈忍了忍才没翻白眼,这要是心眼小一点的皇子,和顺这种知道皇子丢脸事的小内宦就是个死。这缺心眼的小子还总这么口没遮拦,还笑…… “喝姜汤去,你病了谁照顾我?”沐慈说。 “哦。”和顺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憨憨笑一个,出去了。 沐慈继续躺床上闭眼,冥想中牵动身体内微弱的一丝“气”,游动全身感觉身体状况,虽然在恢復,身体有了痛觉,但暗伤极多,骨折和损伤的神经肌肉不少。本根处依然没感觉,情形不是很乐观,可见玉髓原液不错,但缓释效果实在太“逆天”。 这也教育了他,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和臭道士。 不过沐慈想想,那位紫惑大概也在告诉他,不要依赖外力,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这一贯也是沐慈的处世哲学。 为了更快恢復,沐慈开始参详紫微星君给他的许多安神健体的功法,结合自己上辈子多年练习体术的感悟,从中总结出一套最适合自己现在这身体的…… 良久,沐慈睁开了眼,双目十分清明。 他总结的一套功法,以恢復机体功能与健康为主,动作轻柔舒缓,作用与瑜伽有些类似,又有华夏功夫的元素。最重要是配合了一套吐纳调息的法门,能够更好调和元气。 沐慈身体还虚弱,下不了床,只好先调息,好他原本就天天做冥想,几十年如一日,倒也驾轻就熟。 和顺悄没声息回来,见沐慈“睡着”了,乖乖等在一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慈才从吐纳调息中幽幽转醒。和顺立即凑上去问:“殿下要喝水吗?” 沐慈摇头,不想尿多,折腾。 “那您饿吗?” “不想吃。”沐慈道,没有一点食慾。 原主本来食慾就不好,被折腾出问题后,为了不出丑更是不愿吃,貌似得了厌食症,饶是沐慈意志坚定能克服,身体也需要时间。 “那喝药吧。”和顺手里端了一碗一直温热在炉子上的药,递给沐慈。 之前沐慈一直昏迷不醒,牟渔大统领每天照三餐努力给他灌药,可根本灌不进去。后来沐慈醒了,仍然没办法给他喝药——这傢伙一到喝药的钟点,一准是睡着的。 两三次后,不仅是牟渔和崔院使,连和顺这个迟钝的人都觉得不对劲,却不敢猜沐慈是故意逃避喝药——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么? 不喝药,好的慢,皇帝就要发脾气。崔院使一合计,就把药炉搬来,把药一直温在炉子上,总能等到沐慈清醒。 果然等到了。 和顺满以为沐慈会拒绝。 沐慈却慡快接了碗,然后对和顺勾了勾手指,指着一个花瓶说:“把花瓶拿过来。” 和顺不懂为什么喝药需要端花瓶?难道要一边欣赏一边喝?但他不敢问,听话拿了花瓶过来。 沐慈直接把一碗药,一滴不剩倒进了花瓶,吩咐已经目瞪口呆的和顺,语气仍然不愠不火:“抱出去,倒掉。我不喝药的,以后别弄到我面前,难闻,还叫我多费一遍手脚。” 和顺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终于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近身伺候九皇子了。 沐慈并不理会和顺的惊愕,指指他的襟口:“发财了?” 和顺合拢嘴巴,把怀里一个小玉牌,三个玉戒指,两个金戒指和一对银镯子摆在了九皇子床边,嗫嚅说:“殿下,小人知道不该收,可是……” 沐慈淡淡说:“收下吧,不收他们会送更多,当然,如果你想要更多,现在一定要推辞。” “不敢要,不敢要……”和顺推脱,偷眼看九皇子不像生气,松了口气。 看,九皇子多好的人啊,又漂亮又和气,还十分……好吧,是有点不太好伺候。 “嗯?”沐慈伸出玉指,矜贵从容指一指邸报。 和顺赶紧捧着一张邸报,送到九皇子面前献宝:“这是昨天的邸报,筐子里是近半年的,更多的需要去中书省的库房寻找。殿下要容小人一点时间。” 沐慈看一眼那一大筐丝绢,淡淡“嗯”了一声,仍然趴回床上,漂亮的手指捏了邸报的两角,拿在手里看看。 他看惯了英文和数字的精确报表,这么一堆文言文加繁体字且採用竖行排列没有断句的模煳描述,看着就眼晕。 沐慈嘆气,放下邸报,指了指他床边那一堆零碎财物,示意收走。 和顺明显还没与沐慈建立默契,还以为是询问,他还把东西摆摆整齐,忐忑问:“殿下,这是其他中官和女官交给我的,我收这些真的没关系吗?”这个穷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财。 “收着吧,难道你想要更多?”沐慈头都没抬。 和顺惊喜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塞进怀里,拨浪鼓似的摇头:“有这么多就够了,哪里能要更多?” 真是容易满足,沐慈上辈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从未对外物动过心,对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不以为然。和顺却踌躇了一下,忽然把东西取出来,一件一件摆好,然后把其中一半,小心翼翼推给了沐慈。 沐慈侧过身,单手撑头,神情慵懒:“给我的?” 和顺还小,被这极为诱人的风情震了一下,很快恢復,因他更心疼钱财。他一张黑黄且瘦的娃娃脸上,露出不舍又坚定的复杂表情,真难为他能让脸部肌肉不抽搐,说:“是……殿下,这些……都给您。” 沐慈挑眉。 和顺想了想,又添了一些,自己只剩一对银镯子,其他都推给了沐慈,说:“这些都给您,殿下不要嫌少。” 第21页 沐慈:“……为什么给我?” 和顺下意识抚摸手里银镯子的花纹,吶吶道:“您别生气,宫里……需要使银子的地方很多,您刚从……”冷宫里出来,什么都没有。 但这后半句话,和顺还不敢说。 和顺见沐慈面色淡漠,不说话,一咬牙把手里的银镯子也放过去:“要不,这个……这个也给您,都给您。”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视线都快黏在银镯子上了。 “你都给我?自己不要?” “嗯。”和顺认真点头,别开了脸,撕下黏在镯子上的目光。 “不后悔?” “嗯。” “那以后你收到了更多……” “……也……也全部都给殿下!” 沐慈不动声色,淡然惯了的心头有一丝暖流涌过。 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通通尝了个遍,阅尽世情之后,真正淡定坦然。 但人么,一颗心不论如何沧桑,只要继续跳动,在某一个美好的瞬间,还是会被触动的。 面前这孩子,是把他所有的,他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出来,其中的一颗真心,远比这些零碎东西的价值,珍贵多了。 沐慈不吃软不吃硬,不为外物、外人所动,平时也少有人间七情,却永远学不会抵御一颗真心。 这一个傻孩子。 第18章皇帝读邸报 沐慈侧躺,单手支额,用纤长手指随意拨弄银镯,慢悠悠问:“这个,打算给谁的?” 和顺看起来不爱财,捨不得银镯,可见是有特殊意义的。 和顺有些害羞道:“这个,本来想留给小人的妹妹,给她攒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他们都把你……”沐慈随意抬手比着和顺裤裆,做个“切”的动作,“你还想着你妹妹?” 和顺下意识捂住下档,都快哭了:“殿下……小人的娘也没法子,一家子遇了灾,爹被水沖走了,大哥要维持一家生计,我和妹妹都小,做不得活儿,人家不肯白养着,只肯签终身契。妹妹还小呢,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只好卖了我。而且是人牙子贪宫里银子多,小人才被……娘为小人,眼睛都要哭瞎,大哥一直在攒钱想把小人接回家,可惜……呜呜……” 入了宫可由不得和顺想走就走了。 沐慈无语,估摸就是和顺人傻好骗,才被骗进宫的。这种惨事沐慈见的多,但见多不代表看惯,不然他也不会不留私产,所有财富都用来创立“慈记”的各种慈善机构。 沐慈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对银镯都扫进了自己枕头下,对和顺说:“别哭了,既然给了我,哭死了我也不会还给你。” 和顺恋恋不捨看一眼枕头底下,别开脸,把眼泪收了回去。 “念!”沐慈把邸报丝绢丢到和顺怀里,自己又趴下了。 和顺抖开丝绢,结结巴巴说:“二……至……山……呃,这个……之……” 沐慈淡淡瞟他一眼。 和顺顿觉压力山大,红着脸垂头:“殿下,小人……只认识几个字。” 沐慈:“……” “小人没用,没办法替殿下分忧。”和顺又开始掉眼泪,简直一个哭包。 沐慈安慰道:“没关系,我也看不懂。” 他一直是理科奇才,偏科偏得文理两科不是倾斜,而是基本竖直,又看惯了外文和数字报表,没怎么接触过繁体字,更读不通没有标点断句的古文,很费力。 和顺立即误会了,以为九皇子在冷宫没人教导,是不认字的,同情道:“……殿下,您好可怜。” 沐慈又淡淡瞥他一眼……他倒许久没尝过被人可怜的滋味了,还是被个呆萌的小孩子可怜。 反正呢,两个人都看不懂,于是大眼瞪小眼。 沐慈无奈,拿了邸报研究一番,最终嘆气:“算了,我另外找人来念。” “不如叫大将军来?”和顺建议。 沐慈想了想,摇头,不适合麻烦人家太多,人家明显事务繁忙。 天授帝在大黄伞的严密遮挡下,走到合欢殿门口,就看沐慈正趴在床内,扯着一张邸报,颠来倒去地看。 和顺见到皇帝,诚惶诚恐躬身问安。 沐慈只是扭头,淡淡扫过来一眼,看陌生人一样,又淡淡收回目光,继续看邸报。趴在床榻上也没有一点起身问安的打算。 和顺挤眉弄眼提醒他——这是皇帝,要行礼哒。 沐慈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一个字一个字研究邸报。 ……这是天授帝第一次见到清醒状态的小儿子,细细观察幼子的气色——虽然苍白,但一双眼乌黑清透,神情专注,并没有昏沉颓丧之色。他只觉得高兴,也不在意小儿子没行礼,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较和蔼,走过去问:“九郎,你醒啦?” 无意义问题一,答案:忽略。 “感觉好点没有?” 无意义问题二,答案:忽略。 “呃……要叫临渊来干什么?朕……父皇能不能帮忙?” 无意义问题三+无意义自称一,答案:忽略+忽视。 天授帝一直没得到丝毫回应,他从没被这样无视过,可他莫名生不出气,面对小儿子那苍白的脸,瘦弱的身子骨,额头上包扎的伤口,他就没有立场去生气。 天授帝很尴尬,就问和顺:“九郎怎么了?” 和顺很实诚道:“殿下看不懂邸报。小人没用,也不认识几个字。殿下又不想麻烦牟大将军……” 满是同情神色。 殿下,真的好可怜啊。 天授帝闻言,差点踉跄一下,卫终赶紧扶了他一把。 是了,忘记了。他把小儿子关在冷宫十六年,从没派过任何老师去教导他。小儿子五岁后母亲也去世了,看来是不识字,看不懂邸报的。 天授帝推开卫终的手,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一个他沐家最尊贵的皇子,却在冷宫蹉跎,什么都没学过,居然被一个穷人出身的小内宦可怜了。 天授帝艰涩无比,继续问和顺:“这样啊,九郎……身子好些没?” 和顺一脸喜气洋洋对皇帝报告:“殿下今天好多了,都没尿床。” 天授帝:“……” 沐慈:“……” 尿……床……我们没听错么? 卫终太阳穴“突突”跳,觉得和顺的智商是硬伤,真没救了。眼角瞥见天授帝嘆口气,略掸了掸手,知道这是屏退人,他就招唿和顺退出了房间。 合欢殿只剩两父子。 “雁……雁奴?”天授帝走到床边,为显得亲近,特地称唿自家小儿子的辱名……应该是这个吧? 沐慈语调微凉:“恩?你叫谁?” “不是……你的小名吗?”天授帝有些不确定。 沐慈想了想,淡淡道:“应该是吧,十多年了,还是母亲这么喊过我,我都快忘记了……她曾希望我生在农家,像大雁一样自由。” 天授帝:“……”他被挤兑的,怎么也喊不下口了。 “九郎,”天授帝改了称唿,柔声道,“别趴着,胸腹……有伤。”主要是根处有伤。 “背后也有,一样的。”沐慈无所谓地回答。 天授帝:“……那……还疼吗?” “很痛,不过习惯了。”沐慈毫不在意。 习惯了? 过得什么日子啊,连痛苦都能习惯?天授帝心疼又悔恨,却不愿意叫幼子看到自己失态,努力控制情绪,留意到空了的药碗,转移话题问:“你喝过药了?” 沐慈保持缄默。 天授帝以为是默认,又问:“饿不饿,用过膳了吗?” “不想吃。” “为何?”刚问出口,天授帝忽然想到了小儿子尴尬惨烈的伤处。他忍着心内猝痛,耐心道:“父皇叫御膳司煮了粥来,你用一点可好?” “不要,尿多。” “……”天授帝心痛加头痛,不知道能给小九郎吃什么。 “煮烂一点的米饭,加点盐就行了。”沐慈想着迟早要克服厌食症,就不逃避。 这是沐慈第一次表达意愿,天授帝很高兴去吩咐了,然后得寸进尺坐到沐慈床边,轻轻抽过邸报。 “你想知道些什么?”天授帝问,声音柔和地他自己都有点敢不相信,“父皇听说你叫人去取了半年的邸报?” “你知道的,我叫他拿的是三年的。”沐慈淡淡陈述事实,他清楚,如果没皇帝的首肯,他拿不到邸报。 “嗯,我知道……是谁……让你拿这些的?”天授帝承认,却有点疑惑一个关在冷宫的孩子如何知道邸报这种东西?还知道这上面的信息很关键。 沐慈淡淡解释:“洛阳王曾给我读过几份,说全国的信息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他不再称唿沐念为三哥,而是疏离的“洛阳王”。天授帝从一个称唿,立即想明白了一切潜台词——沐慈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天授帝已经调查过,三郎的解释是:因为这三年他无法接近冷宫,心中挂念担忧,想尽办法潜到冷宫墙外蹲守,结果在清晨听见太子施暴的现场,一时激愤,不管不顾冲上朝会大殿,为九弟鸣冤。 话一出口,自然如泼出去的水,收不住了。 洛阳王揭发算救了九皇子,否则以九皇子的惨状,不需多久就会悄无声息死在冷宫,那时可能天授帝已经大行,太子做了新帝,真相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而洛阳王当众揭发,肯定也有一点私心的,否则完全可以在私下告诉天授帝,而非弄得人尽皆知……把小弟弟的伤口,也扒给天下人看。 这一切,都叫小儿子看穿了。 这孩子在冷宫里长大,竟也很敏锐聪慧。如果从小好好教育的话…… 天授帝强压下心头难言的滋味,不敢再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温声说:“你要多少年的邸报父皇都可以给你,只是你都……”看不懂啊。“要来干什么?” 第22页 天授帝心疼又爱怜,看沐慈柔顺地趴伏,他忍不住伸手想摸他黑软的发顶。 沐慈立即偏头侧身,躲开了天授帝的手,平淡回答:“看不懂就慢慢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单纯地,仅仅陈述一个事实,语声中没有丝毫怨怼,也没有希望,仿佛只是这么一说,并不在意能否实现。沐慈漂亮的小脸上也没有任何嚮往的表情,一双沉黑眸子,寂定无光。 若说万念俱灰,却又不是,那至少也是七情中的一种“哀”,可沐慈的眼里却空空落落,连哀都不见,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这种比死寂更空漠的的眼神,出现在一个本该鲜活的少年人身上,只让人觉得诡异。仿佛神殿中高绝至美的一个神邸那俯视苍生的眼神,空灵缥缈,平静悲悯……但是,却只是一个玉石雕刻的像,不是活的,没有人间七情。 天授帝的手又开始哆嗦。 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和他最爱的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融合了两个人的血脉,连容貌都结合了两个人的优点,漂亮到惊心动魄。 这本该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可被他亲手摧毁,成了最可悲的一个孩子。 十几年来,这孩子到底过的怎样的日子? 孤独、寂寞、痛苦,被欺负也无处申诉……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在控诉这些年他遭受的不公。到最后,失去一切希望,连健康和生机都失去了,他死去了……若非诡异的道人来救,只怕早已玉殒魂消。 天授帝心痛无言,想要摸一摸,抚慰这个孩子。 “不要碰我!”沐慈又躲开了,他并不在意天授帝的情绪变化,躲洪水勐兽似的,往床内挪了挪,靠着床壁尽可能远离,才动作迟缓再次趴下。 天授帝现在才知道,小儿子这是在拒绝自己。 坚定地拒绝。 天授帝没有立场责备这孩子的无礼,强迫自己收回手,没有再去碰。 沐慈慢慢趴下,丝质的充棉软枕,很滑很软。沐慈从不在生活上委屈自己,靠在软枕上舒服地用脸蛋蹭了蹭。 十分孩子气的动作,叫天授帝看得呆了。 不过这并非沐慈故意卖萌,沐慈做任何事一贯只随心顺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看他人脸色。他瞥天授帝一眼,很直白问:“你看得懂邸报上的信息?” “自然能看懂。” “那你念给我听。”不是询问,沐慈指使得理所当然。 天授帝居然笑着答应:“好……” 作为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他满足过自己孩子的很多合理和不合理要求。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放下身段,只为叫小儿子满意,做任何事都愿意。 于是天授帝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情——堂堂九五之尊抢了七品侍讲工作,给别人念报纸。 “辛丑年二月甲戌,皇帝于紫宸殿亲封还赏赐……”并不显苍老的中年人浑厚嗓音,在合欢殿内响起…… 殿外,廊下。 卫终看了几眼垂成千万条线的雨幕,再看了一眼和顺。这小孩没有低眉顺眼装自己是没生命的木桩子,而是抓耳挠腮,探头探脑想看内室的情况。 还真是个孩子,刚入宫,还没有学到宫里的生存法则。 卫终想: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在宫里只怕活不长。可是,关他什么事呢?宫里每个人,明哲保身尚且来不及,哪里愿意理会这个必死的孩子? 但他到底没忍住,轻声吩咐:“你去茶房里催个茶。” 他恍惚记起三十年前,他也是年幼入宫,也曾好奇不小心弄出了响动……似乎是一个白头宫人,也如此吩咐一声“去催个茶”。 他走了,白头宫人站在了他的位置。 然后呢? 他催完茶,听说那宫人却永远消失了,他却连那宫人长相如何都没有记清。 这让他变得谨小慎微,才有命活到懂得如何在皇宫生存,最后机缘巧合,在战场上捨命把御驾亲征的天授帝救下,又兢兢业业多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是,大总管。”和顺有事做,感激笑一下,欢快跑走了。 他一路开心地想:九殿下苦尽甘来,连陛下都亲自给他念报纸听呢。有消息灵通的宫女内宦,把和顺堵在路上说话,借着袖子的掩盖,再次撸下自己更值钱的大戒指新镯子,悄悄递在和顺手里。 这次,却是要进内室,近身伺候九皇子了。 和顺没说答应不答应,他做不得主,但“礼物”都一概笑呵呵收下了。 这是给九殿下攒家当呢。 第19章别碰我! 天授帝念完了邸报上的三则信息,一抬眼,却见沐慈趴在床上,双目微闭,唿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沐慈显得很放松,毫无防备,一张巴掌大清瘦到极点的小脸,枕在娟红的丝枕上,脸色苍白,嘴唇上都不见一点血色……这种带着脆弱的美丽,让人心脏揪疼。 而且,和谢宸妃一样,外表看着柔软脆弱,实则内里坚硬如铁……母子两多相似的神韵! “阿期……”天授帝魔怔了一般,想到了最爱的女子,伸出手去摸这张无瑕的小脸。 沐慈似有感应,瞬间惊醒,睁眼的一剎那,纯黑的眼眸似笼着一层薄雾轻纱,完全没有恢復清明,显得空茫而无辜。 但他的本能比意识更早清醒,脑袋朝里飞快缩去,躲开碰触。却因为实在太靠近床壁,“咚”一声闷响,撞在了木质的床壁上…… 天授帝只觉头皮一麻……连听见的人都替他疼。可沐慈却没有正常人该有的表情,不说龇牙咧嘴,连皱眉都没有……面无表情,似乎没有正常的痛觉。 天授帝心头震动,是不是那几年残酷的对待,才让一个少年连痛的本能反应,都失去了呢? 原来…… 痛苦,真的能被习惯的。 之后,这个少年眼中微露的一丝迷茫,在剎那之间褪净,看清想要碰触他的人是谁后,那目光依然平静地可怕,不见惊怒,面无表情道:“第二次说!别碰我!” “父皇只是……”天授帝试图解释,但在对凝黑澄澈的双瞳注视下,想到他可能因为某些遭遇而讨厌人的碰触,莫名弱气了,吶吶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害怕。” 沐慈慢慢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又躺回了原位,声如古井无波,静而微凉:“我不是害怕,我也知道我的性命捏在你手,任你宰割,但这并不影响我表达自己的意愿——别碰我!” 那对黑宝石的双瞳,注视着天授帝,映出一张苍老、痛苦的面容,虚浮在幽黑的表面,没有办法印进去……这双本该漂亮而充满灵性的,属于少年人天真纯粹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的跃动,甚至没有情感波动。 注视着他,犹如注视死物。 天授帝再次别开脸…… 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仓皇,几次不敢与之对视。 当年的太皇太后卫氏也没有做到。 “你……”天授帝讪讪,实不知应该,或还能说些什么,只好转移了话题,“邸报的消息……还听吗?” “没听懂。”沐慈第一次觉得自己枉为华夏人,他精通多国语言,听个华夏的文言文而已,之乎者却犹如听天书,竟然睡着了。 “什么?”天授帝诧异。 沐慈细细搜寻了一下记忆,才说:“洛阳王不是这样念的,他念的简单直白,我能听懂,你照着念的,字音都懂,可意思没听懂。” 天授帝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沐慈的意思。沐慈能听懂的是大白话。邸报上“之乎者也”的书面行文他听不懂。 看不懂文字,连听都听不懂……这又是沉重的一击,告诉天授帝他剥夺了多少本该属于这个少年的东西。 天授帝感觉自己的心脏再也承受不起,苦笑着说:“现在不急看这些,等你好些,朕派几个有学识的人做你的老师,好好教你。你以后就能自己看了,好不好?” 语调温缓柔软地似在诱哄一个无知小儿,生怕幼子因抗拒他这个父皇而拒绝。 沐慈淡然应了一声:“嗯!” 同意了。 无爱就无恨,他对天授帝只是无感,用不着矫情拒绝这个提议……这么好的了解现在世界的机会。 天授帝就有点把不准小儿子的脉,一会儿拒绝碰触,一会儿接受好意…… 这孩子,到底是以什么来衡量,接受和拒绝的标准呢? 天授帝试探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里买东西用银子的?” 天授帝眼睛亮了:“不用银子,不过你这么些年月银、食邑都没有领,我让内库足额给你送来。” 小儿子也不是不染红尘嘛,喜欢银子一点也不俗气,真的,太接地气了。 “我无所谓,不知能活几天,要银子没用。” “别说这种丧气话。” 沐慈不搭理天授帝,从枕头里拨出那一堆零散小饰品说:“这是和顺给我的,那孩子担心我没银子花用,把自己有的都给了我。我孑然一身,没什么能回报他,所以我想让你看在他做事用心的份上,奖赏他一些银子,不用太多。” 天授帝这个父皇直接捂住了心口。他老沐家最尊贵的皇子,居然要个僕从给他攒钱财,宝贝似的藏在枕头底下,还只那么点零星的……破烂儿。 这是打他的脸呢。 谁都知道,他掌管有天底下最富有的皇宫内库。 心脏病? 沐慈问:“要叫太医吗?”死在这里就不好了。 天授帝摇手。 十六年了,自己欠小九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偿回来。 “朕会赏他,也会叫内库把你该得的都补足。”天授帝大方补偿,反正他有得是钱。 沐慈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天授帝急于补偿,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你说,父皇都能做到。” “洛阳王呢?” “父皇罚他在家闭门思过。”天授帝说。 “哦。” 天授帝软了语气:“如果你想见他……” 第23页 “不见!”沐慈恩怨分明,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好!你不想见就不见。” 许久过后,沐慈安静趴着,慢慢闭上眼睛…… 天授帝抓心挠肝,还有人怎么不问? 他轻声唤:“九郎?” 沐慈没反应。 “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沐慈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无知无觉。 天授帝等了半天,怕小九郎睡着,支吾道:“父皇说了……你……别生气,那个……太子……被软禁在东宫……他受了刺激……有点……情绪不稳定。” 沐慈依然没睁开眼睛,唿吸频率也没有变化,没有担忧,也不愤怒,更没有对“没惩罚、罢黜太子”这样的结果表示抗议。 天授帝知道幼子的反射弧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不哭不叫不表示不痛,不声不响不代表能随便对待。 天授帝有点没底,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满意。他无奈道:“父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出生起就封为太子,做了三十多年……” 即使知道面前是身心饱受摧残的幼子,可太子却是他重点培养了三十年,国家臣民承认的继承人,母族妻族也有势力,且朝堂上,军中还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倒向太子。 就算皇帝忌惮太子,恨太子觊觎皇位,可三十年太子,没有合适罪名,也不是想动就能动的,尽管他是皇帝。 而太子最大的罪名……凌虐亲弟弟,事涉皇室丑闻,却是不适合昭告天下的。 再说,太子……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其他孩子都资质普通,他没多少时间去手把手培养下一个了。 这几天,天授帝冷静下来,一直在犹豫——作为太子,对帝位有想法,是肯定而且自然的。另外,太子对幼弟病态的执念……说实话,太子首先不知道这是亲弟弟。再说,幼子委实太美丽,又太倔强了些,为了得到他的感情而发个疯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天授帝还想再看看……除却私德有碍,太子作为江山继承人,是不是真的不堪大用。 第20章不再辜负 沐慈多么通透的一个人,瞬间明白天授帝的意思。 他这才睁开眼睛,漠然扫了天授帝一眼:“我不是小孩子,被欺负了,不会哭着喊着找大人替我做主,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拿他怎样,替我讨个公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太子犯下的罪恶,不是小孩子的打闹,显然已经触犯了刑律,本该有国家法度管着他,制裁他。但你显然没有这个意识,认为是兄弟之间的私事,认为皇权可以凌驾律法,可以包庇他,原谅他所犯的罪行……我实在不明白,你凭什么这样做?凭你是皇帝……别人都是傻瓜?” 天授帝:“……” 的确啊,凭他是皇帝!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简直一针见血,无言以对。可是……他是皇帝,听在耳里却是十分逆耳。毕竟是皇帝管着律法,而非皇帝被律法管。 但是,天授帝看向九郎剔透的目光,认真的神色,不知为什么,竟然无法理直气壮,说出这样反驳的话。 沐慈自然看懂了,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说服皇帝,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继续道:“至于沐恩是不是能继续做太子,能否继承这个国家?那是你的衡量与处置,要给个交待的是整个国家与臣民,不用对我交代。” 天授帝:“……” 沐慈有些恹恹,闭上眼睛,清冷道:“不过我觉得,你其实不用这么纠结。太子登基以后会怎样……反正你已经死了,看不见,还操的什么心?” 天授帝:“……”差点噎死有没有? “至于我……太子能想到的花样都在我身上玩过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我是死是活,最后会落到什么境地……都是我在承受,你更不用为此操心。” 天授帝:“……”他觉得心绞痛发作了,沐慈没有一句话是中听的,可偏偏他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一股无明业火直冲天灵,却硬是发不出来……他只得狠狠咽下一口浊气,大有火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 沐慈忽然打断:“把和顺叫进来。” “嗯?” “我没工夫和你分辩这些没意义的问题,我现在需要清理一下。”沐慈道,慢慢转身。 天授帝因年老而不甚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异味,恍然……赶紧唤来和顺,卫终也跟着进来了。 和顺对皇帝见礼,天授帝不耐烦:“快去看看九郎。” 和顺飞快查看,道:“殿下,都湿透了……您没感觉吗?” “没有。”沐慈回得理所当然,半丝不觉应该羞愧。 和顺嘆气:“衣物床褥全部要换,我一个人不行,得去喊大将军。” 卫终哪里肯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立即撸袖子:“小人可以帮忙。” 沐慈没发表意见,很冷淡,很睥睨地……那么瞥了一眼天授帝。 天授帝立即就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斥退卫终:“你哪里会照顾人,一边去,赶紧把临渊叫来。” 牟渔是已经在外头等的。他估计沐慈到更换衣物的时间了,已经过来,得知天授帝在里面,一直没叫人,他就没打搅。他耳力好,听得那小少年一句一句直接顶着天授帝的肺在说话——从没人敢这么和天授帝说话。即使……那小少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正确无比的真话。 牟渔在心里替那少年捏了一把汗,天授帝可不是个多宽容的皇帝。然后……沐慈打断了天授帝,时机、方法真是极好,一点不着痕迹,不仅让天授帝有气无法发作,还引出了他的愧疚之心。 牟渔不知道沐慈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他是操纵人心的高手?还只是个懵懂无知,有点好运气的少年? 天授帝示意牟渔上前去。 牟渔心中情绪复杂,却并不让人从他冷峻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褪去沐慈衣裤,对这腥臭的一片狼藉也早有心理准备,半点不嫌弃,手上动作轻柔又熟练,给沐慈脱掉衣裤,又细心用温热的水给沐慈清洗掉污物,然后上药。 尽管牟渔十分轻柔,但因为身体恢復了几天,腐肉去除长出新肉,上药时沐慈觉得更痛了……他尽力忍着,面色苍白若鬼,额头冷汗淋漓。可那表情依然空白,倔强地一声不哼,任由牟渔翻来覆去折腾。 在换上干净的衣裤后,沐慈才似活过来,近乎虚脱还不忘记道一句:“谢谢……”,修养极好,只是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天授帝怔怔看沐慈腿上股间狰狞的伤,看着换下来的一大堆沾血和污物的狼藉,根本没办法想像幼子承受这些凌虐的情景——还真是不能再坏到哪里去了。 他也似力气被抽走,虚弱无力道:“叫崔院使来。” 卫终为难道:“院使出宫了。” “什么!”天授帝暴怒。 “平南侯夫人朝阳郡主递牌入宫,说是小儿病了,点名请院使过府。” “谁答应的?” “……贵妃娘娘。” 天授帝更无力地挥挥手:“这次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以后没我的谕令,崔院使不能出宫。” “是!”卫终应。 料理完,牟渔见天授帝没有出去的意思,显然还要留下说话。牟渔给沐慈下处垫好厚布,给他盖上新的薄被,趁着大家没注意,飞快用手捏了一下沐慈肩膀。带沐慈看向他时,牟渔眯着眼,不贊同地飞快摇了摇头,意思是——别乱说话了! 沐慈看懂,淡定地……眨了一下眼睛。 牟渔看不出来端倪,但不能再有更多小动作了,告退下去。 等所有人又出去,天授帝再次坐到沐慈床边,担忧问:“很痛吗?”伸出手想给他摸一摸……又不敢乱碰。 不只因小九郎表达过‘别碰我’的意愿,更因……这孩子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皇帝怕摸一摸,会弄痛他。 沐慈深而缓地调整唿吸,做着放松,试图调动体内微弱的一丝元气与痛苦对抗,没有说话。 天授帝知道今天的谈话不会有结果,面对这么惨烈的伤痛,他也无颜要求幼子去原谅谁。他嘆口气,无奈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父皇会好好考虑。你若还需要什么只管对父皇说,对父皇没什么不好说的。不舒服就叫崔院使多看看,父皇……以后再来看你。” 沐慈睁开幽潭般的黑眸,静静凝视天授帝,声音有些虚浮,却很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也没有过来看我的必要。” “什么?”天授帝不知道哪里惹到幼子,又这般抗拒。 沐慈道:“你如果因为愧疚,想补偿我,那也大可不必。” “九郎!你……”实在太倔强了。 沐慈不温不火地陈述:“无需愧疚,不用补偿,你不曾将我当做儿子,我也没想过将你看做父亲,我对你没有要求,就无从怨恨。充其量我们只是两个陌生人,谈不上什么亏欠补偿。” 天授帝:“……” 从来没有人!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这么直白地、近乎挑衅地和他说这样的话。他压抑在心里的恨怒和挫败情绪,叫他脑子“嗡嗡”震响,眼前金星点点…… 但他是不能生气的,他没立场对这个儿子生气。 儿子恨他怨他,都是应该。 天授帝再次压下火气,无奈道:“九郎,你是朕的儿子,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你母亲与我孕育的亲生骨肉,拥有天底下最高贵的血统。” “十六年消磨,还无法抵偿那一点血液吗?”沐慈问。 天授帝紧紧闭目,别过了头。 “你看见我,其实并不愉快,我也不想见到你,与其相看两相厌,不如这样……你放我出宫去,让我自生自灭……”沐慈虽知道出宫的机会渺茫,却还是想试上一试。 天授帝立即打断:“想都别想!”他很快发现自己语气太兇,软化下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出去就是个……谁来照顾你?” 第24页 “死在宫外也是好的。”沐慈很坦诚。 天授帝的脸瞬间黑了,深唿吸半天,才咬牙说:“父皇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别总想着出宫,更别总想着用死来威胁我!” 沐慈便不说话了。 “听到没有!”天授帝不依不挠。 沐慈慢慢闭上眼睛,表示抗拒。 “说话!你以为我不会……不会杀你?”天授帝威胁。 沐慈感觉到杀气,睁开眼睛,幽黑的眼全无畏惧:“我不怕你,更不会害怕死亡。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没有用死亡来威胁你……死,只能威胁到在意我的人,既然在意,我不会这样伤他的心。而不在意我的人,我又何必做出丑态?所以,我不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天授帝:“……” 沐慈继续道:“还是你觉得自己如此‘纡尊降贵’,迁就我,忍耐我,所以,我一定要摆出‘感恩戴德’的姿态来,否则就是不识抬举?” “我……” “不,我不需要这样的‘抬举’。我不会对你摇尾乞怜,但凡我肯那样违心地放下尊严,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沐慈几十年红尘沉浮,生死他早已看透,十分漠然道,“你用刀斧、白绫、鸩酒弄死我都行,我等着。或者你别收走这座殿室内的利器,也别叫人天天盯着我,好让我有办法自己解脱,免得将来受尽折磨,求死不能!” 天授帝:“……”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气疯了,对一个宁折不弯,心如死灰,根本就不怕死的孩子说这样威胁的话。 九郎与太子……是无法共存的? 只能择其一了? 天授帝看着幼子沉沉的眼眸,毫无悲喜的空洞神色,一瞬间心中的怜惜疼痛占了上风,有了取捨,咬牙说:“你别总想着出宫。” “朕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太子登基,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所以,你好好活下去。” “九郎,父皇……不会再辜负你!” 可回答天授帝的,只是沐慈一个平静淡然的眼神,连冷嗤,不屑都没有。 第21章真话少年vs作死高手 天授帝一个人在呆坐在垂拱殿的书桌前,手上拿着一份最新邸报,但他根本没看,已经发了许久的呆。大幸的皇帝一贯勤勉,天授帝也如此。这种一坐快大半个时辰,只是呆坐,政事不理朝臣不见,连奏章都不批阅的情况……只在谢宸妃死在冷宫的时候发生过一次。 随之而来的是天授帝长达三年的“零容忍度”。内宦和侍中近臣都不敢出声提醒天授帝理政,天授帝积威甚重,垂拱殿静极了。 许久后,殿外略有些喧譁,惊动了天授帝。卫终冒出冷汗,匆忙出去,不用一会儿,外头就再次恢復安静。 “何事?”皇帝问卫终。 “回禀陛下,是仁明殿使。”仁明殿是皇后寝宫。 “他来干什么?” 卫终察觉皇帝有一丝怒意,斟酌说:“皇后娘娘病体沉重,已经两天滴水未进……” 天授帝把书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下,怒意蓬勃。他刚刚在小儿子那里碰壁,这会儿真出来一个以死相挟的。他小儿子是真不怕死,但郑皇后不是真想死,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惜这女人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不了解他的性子。 ——你要真想死,我说不定还不肯让你死呢! 天授帝深唿吸良久,才讥讽一笑说:“既然吃不下就别勉强,吩咐下去,准备皇后大行的殡仪。把太子叫去,让他好好伺候他的母后最后几天。也叫她看看她不问对错只知袒护,养出来了一个多‘好’的儿子。” “是!”卫终应。 殿内的内侍和侍中听出这几句话的意思,无不心惊肉跳,却毫不怀疑真实性——天授帝再装得仁和温良,但能近身伺候的都是心腹,都知道皇帝狠起来能有多狠。 天授帝想揉眉心,发现手里还捏着绢丝的邸报,递给卫终:“就这么刊印,这张给九郎送去。” “是!” “临渊在哪?” 卫终说:“将军又到时间,去重华宫伺候。” “哦,”天授帝这才揉一揉眉心,“他一贯尽忠职守,让他忙完就过来……其他人,都出去候着。” 内侍和侍中官员都松口气,鱼贯退出,连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也不敢留下,只给皇帝记了一笔:上见牟统领,密之。 反正天天要记这一笔的,他已经很习惯了。 牟渔给沐慈再次清理污物,换过衣裤,观察了换下的东西,安慰道:“殿下,出血少了一些,会好转的。” 沐慈轻声道谢。 沐慈道:“谢谢……以及……刚才。” 牟渔知道,是谢他之前的提醒。 每一次,沐慈总不忘记说这一句谢,礼多人不怪,就是牟渔再铁石心肠,这么一个境地悲惨的少年,又是这样漂亮,有礼貌,总是容易激起人的怜悯之心。 牟渔犹豫了一瞬,还是说:“我本来不该过问,可是……殿下,宫外不见得比宫里好。也别总和陛下针锋相对,如果能活着……还是活着更好。” “你在外头听见我说的话了?”沐慈问。 “是的。”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活下来也分很多种情况。我若不是真正‘活着’,自由自在地唿吸着……生与死,对我来说没区别。况且,这深宫里,我自己对自己的性命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在不觉得留在宫里有什么好。”沐慈说,明明是带着讽刺的话,他的语气依然淡漠,听不出丝毫讥诮,像是说别人的事。 “出宫可不容易。”牟渔道。 “我知道,问问而已……”沐慈无所谓道。 牟渔:“……”那个“问问”还真是火爆十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扫视左右,即使其他人都是他的下属,距离也很远,他有把握他小声说的话没有人能听到。他伸手又抓住沐慈的肩膀,捏了捏,用极小的声音说:“您只需要稍微顺着点,陛下会心疼您的,毕竟您是宸……” “唔……”沐慈忽然闷哼一声,脸上虽依旧无痛苦神色,但身体微微蜷缩…… “怎么了?哪里痛?”牟渔为是自己捏痛了人赶紧松手。 沐慈并不回答。 牟渔未出口的话被打断,也不再说下去。 在宫里说任何一句话都要小心,劝说沐慈态度好点的话可以说,但诸如后面半截未出口的,是透露皇帝某种偏好、倾向的话,就不能说。 牟渔看着沐慈,眼中带着一丝探究——这少年太能忍,从未痛哼过,那一声闷哼打断的时机非常微妙,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他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牟渔压下疑虑,换个安全话题:“殿下,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注意些,别尽顶着来,对您也没好处。”就算不能顺从,非要说点真话,可也别那么直白……简直哪里痛往哪里戳刀。 沐慈却还是不愠不火:“多谢提醒,心意领了,不过我虽无法掌控自己的性命,但应该怎么说话,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我还是可以有自主意愿的。” 如若违心,不如沉默。 牟渔只能嘆气,总算有一点点体会到天授帝那种无法、无措、无力的感觉。 这个少年的尽管身体柔软脆弱,语气平淡少有火气,可他发现这少年内里有一个稜角锋利的灵魂,只是稜角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了平静到不起微澜的外表之下。 若有人伸手去触及底线,便能感觉到这些锋利稜角的硬度。 若用力压下去,不但弄疼了他,双方都会被刺伤。 极软!极硬! 极柔!极锐! 完全相反的特质,偏在这少年身上融合地理所当然……真是很奇妙,让这少年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越接近,越容易给吸住,沦陷下去。 外头有内宦传召,牟渔心知自己也不过是少年口中——“深宫中性命不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能帮助这位小皇子的实在有限,也就不去表白什么,不作出自己都无法保证能做到的承诺。 他揉了一下沐慈的头,帮他把散落的黑髮捋顺,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开。 走到院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回头,就看到和顺那小孩苦着脸把花瓶里的药汁倒进了树根下。 不是吧…… 之前的药? …… 因天授帝召唤得急,重华宫就在旁边,牟渔不能耽误,只好控制沖回去打某人一顿pp,再灌十大碗药的冲动,努力绷着训练有素的冰冷表情,去见皇帝。 天授帝先问:“九郎怎么样了?” “刚换了衣裤,好像累了,没什么精神。”牟渔说。 天授帝一阵心疼:“我听说他为了不弄脏身上,很少吃喝,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当然他对牟渔的人品信得过,知道绝不是牟渔为了少干点脏活不准那孩子吃喝,应该是那孩子自己不想吃。 “属下也劝过,但殿下没什么胃口。”牟渔说。 “你……想想办法,总这样下去不行,他太瘦了。”天授帝忧心忡忡,这么弱的身体再不肯吃东西,只怕…… 牟渔应下,心里在想:要不要告诉陛下其实那比顽石还固执的少年,还把药倒了没有喝? 又怕少年惹恼陛下没好果子吃,说不定两父子又要槓上。可他知情不报,皇帝会追究隐瞒责任;更不能推说不知道,那是失职。 他瞒下来是有风险的。 衡量再三,最后牟渔还是决定冒风险暂时瞒下。 天授帝不知道一贯百分之百忠诚于自己的心腹下属内心的小九九,只问:“临渊,你监察百官,楮无满、杨宏颉、郑维青三人可有不端之处?” 说到牟渔监察百官,得先说说牟渔所管辖的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部门——夜行卫。 歷代大幸皇帝的八千御林军,分了五个卫,为羽林卫、龙骑卫、虎贲卫、神弓卫和宣仪卫共八千人。在天授帝手里,他还创立了一个游离在五卫之外的一个并不记入档案的,人员和制度都超越编制的独立第六卫——夜行卫。 第25页 夜行卫的人员都是机密,在外都有一层正式身份,也许是某个高干子弟,也许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 平时他们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接到任务,有需要的时候,就要负责通过自己建立的渠道、势力,渗透进了国家的每个角落,负责监察宗室、百官、各地名望甚至普通百姓。 触角还伸到邻国,成为跨过间谍,搜集情报以备枢密院、兵部和皇帝做禁军调度的决策。 夜行卫早在天授帝年少时在边关就开始组建,到“五王之乱”时,夜行卫已经发展起来了,夺嫡之时,功不可没。后来为了巩固有点不那么名正言顺的皇位,天授帝扩大了夜行卫的数量,基本国内国外动向,天授帝都门清。 朝臣勛贵虽隐约知道有个夜行卫存在,颇多诟病,可天授帝对外一致否认有这个编制,况且夜行卫虽对内监督百官百姓,对外搜集邻国情报,但一般只负责调查记录,然后把情报归档,夜行卫大统领整理好,以备天授帝查看。 夜行卫从不现身人前,也不抓人审判,行事低调甚至旁人无所察觉,所以并不似某朝东厂、西厂那样,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夜行卫现在的大统领,就是牟渔。 牟渔每天跟着天授帝,知道问话的目的,于是回答:“楮丞相庶子出身却对嫡母不敬;杨太尉曾被人揭发贪腐,剋扣兵饷等不法事,引发过西山大营兵变,却被他血腥镇压,谎报兵丁叛乱;郑国舅经常让夫人私下送东西进宫。”其实这些问题,夜行卫早就在皇帝记过档备过案。 但皇帝喜欢你,只要不吵到明面,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旦被皇帝惦记,这些都要翻出来,罗织现成的罪名。 天授帝又问:“他们和东宫呢?” 牟渔很中立地回答:“楮丞相是东宫之师,平日教导太子,规劝太子行止,为此还被气病过几次。” “无能!”天授帝评价。 “杨太尉在别院养下私兵,属下曾报备过,但近日发现数量增至两万,且郑国舅辱母之子送去大笔银钱,用于购买粮食,还有……太尉自军器监下属小作坊私截了三千张强弩,不知意欲何为。” “国贼!”天授帝咬牙。 牟渔很专业地继续汇报:“国舅夫人送过一次疑似‘钩吻’之物入宫,因皇后阻挠之故,卑职没有拿到确证,不敢随意上报。” “可诛!”天授帝的手开始哆嗦。他虽然惯常搞这种暗搓搓的事,却最讨厌别人对他搞。 牟渔垂下目光,不能看皇帝的老态,也不忍。 牟渔十六岁时因战争破家,被亲征的天授帝所救,于是投诚,因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背景干净,又有练武天赋,能力也强,被天授帝看中,一手提拔到今天的位置。 十几年两人信任无违,即使在亲父子之间,也是十分难得的。他与天授帝不仅是臣君,更情同子父。 至少他把天授帝当做父亲一样尊敬爱护。 天授帝是有理由生气的,被亲生儿子背叛,谁都会生气。他对楮丞相的能力不满,但对他人品还是相信的,不然不会将他点为太子的老师;可杨博,郑通两个人……一个养下两万私兵,偷偷截留武器,是为了谁,想要对付谁还用说吗?而郑通居然敢送毒药入宫,是为了毒杀冷宫中的小九郎,还是为了……毒杀他? 查到的是‘钩吻’,也许之前还夹带了别的毒物……天授帝想起九郎曾说的话:也许你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多么恐怖的认知!!! 天授帝本有点不忍伤害太子,刚才还厚着脸皮向幼子讨人情……可太子私下做的事,太让他失望了。 不疼爱弟弟就罢了,又哪里把他当做父亲呢? 杨博,郑通两个的行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竟然还是这样做了……简直当他是“老而不死”的“贼”,是不是盘算着……? 幸好,幸好,三郎告发太子,让他起了警觉,否则…… 天授帝花了许久才平復情绪,将颤抖的手缩回袖内,才说:“给朕把那两万人剿了……”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等等,先不动,不要打糙惊蛇,给朕盯紧了他们,让朕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牟渔应是。 天授帝放心了,点头说:“这么点小事,还不用你出宫,外头跑腿的事情交给天枢、天机几个七夜使做,九郎那边最重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吃饭,你……辛苦些,朕念你的情分。” 牟渔道:“陛下言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行,去办吧。” 牟渔应是,退下干活,亲自去夜行卫密档库翻档案,搜集黑材料,装在有锁的密匣差人给皇帝送去。皇帝那有开锁的钥匙。 他又去了重华宫,在心里盘算怎么让沐慈吃药。嗯,快到午餐的时间,要先让沐慈多吃点东西…… 但在牟渔达到重华宫之前,被他的副手——御林军的左统领何秋军拦下了。 “茂实,出大事了?”牟渔公务的重心在贴身保护皇帝和夜行卫,禁宫中不是大事一般都让何秋军、易青两个左右统领自己处理。 “是……东宫……”何秋军十分踌躇。 真是大事了。 牟渔深吸口气:“怎么了?” “陛下问责并撤换了原东宫戍卫,又下令把太子……这两天是我和易统领轮流亲守东宫,但是刚刚……”何秋军觉得棘手,支吾道,“易统领已经亲自带人将东宫禁严了,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牟渔知道让两个左右统领如临大敌的,就真是大事件了。 太子又做了什么? 他别是传说中的作死高手吧…… 第22章申饬太子 垂拱殿 天授帝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吩咐:“宣赵至祥。” 天授帝叫的是他的第一秘书赵瑞,表字至祥,今年六十一,长相是时下最符合审美的修长高健,英俊儒雅的人,头髮全白,面容倒红润有光,皱纹极少,看起来只像四五十。 赵瑞的学问极好,是天授帝登基时开恩科亲授的状元,如今是众多大学士中最高资歷的翰林学士承旨,总编国史玉牒、经筵日讲,最主要是起糙皇帝颁布的最重要诏书。 赵瑞对庶务不是很通,做地方官员或一部主官很吃力,天授帝扶他都扶不起。好在这位曾经的状元郎,有一手生花妙笔,写官样文章是一把好手,一直就做了皇帝的贴身秘书,经常值宿禁中。 如今他年纪大,虽然身体健朗,可天授帝不忍心操劳他。加上之前太子监国,有些不大喜欢用旧人,所以赵瑞被冷落了几年。天授帝瞧着他面放红光,脚步轻快的样子……居然过得不错…… 天授帝有点羡慕,想着自己每况愈下,日渐沉重的身体,越发怀疑自己精心保养后还这般衰老,肯定不是正常的天命。 赵瑞并不天天值班,只在撰糙任免二品以上大将与重臣、册立太子、册封宗室,宣布征伐或大赦等重要文告时,才被皇帝宣召。 天授帝从前有疑虑不决的事,也喜欢问赵瑞。赵瑞是不折不扣的“内相”,但一般他很少发表意见,庶务不通么……天授帝反而很喜欢用这个“废话少说,认真执行”他命令的第一秘书。 一般的旨意,中书舍人撰写就行,一旦皇帝特地召唤了赵瑞,就表示皇帝这个总boss要发大招了。 因这几天风声鹤唳,天授帝再握皇宫大权,赵瑞伺候老了的人能摸到天授帝的脉,就乖乖把铺盖卷打包到了偏殿,日夜值班。他很快进殿,对皇帝见礼,麻熘地取了白麻纸的空白圣旨,提笔准备写直接从禁中发出的“内旨”。 皇帝很少发内旨,这是不经过处理政务的中书省商议的,一般负责审查政令的红门省也不会驳回,可以直接下发。御史台若没有进谏,就必须遵从。 天授帝却沉吟半天没说话。此时夜行卫夜使之一的天机就被牟渔指派过来了,牟渔被称为“万能将军”,因他办事一向让挑剔的天授帝都十分放心,效率奇高。 天机送过来装有夜行卫密档的匣子,天授帝用钥匙打开,看过了正是自己需要的三个亲太子重臣的黑材料,就示意卫终直接把黑材料递给赵瑞。 赵瑞三十年秘书生涯,不止一回看过夜行卫密档,看到那标有七星徽记的卷宗,能评“七星”,不是王爷就是一品重臣。 赵瑞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天京城的天要变了! 赵瑞看完,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纸张十分沉重,满头大汗不敢擦。天授帝才慢悠悠说:“拟旨,申饬楮无满不敬嫡母,罔顾圣人教诲,其立身不正,罢免右丞相位,贬为荆州牧,即刻出京赴任,不得延误。” “是!” “杨博所犯贪腐及引发兵变之罪,革职,送交大理寺、枢密院与兵部三司详查。” “是!” “郑通违反宫门禁令,与皇后私相授受,其心可疑,暂停一切职司,回家闭门思过,接受调查,静候处分。”一点都不怕带累皇后。 “是!”赵瑞挥笔。 作为资格最老的第一秘书,赵瑞很容易从细节上判断天授帝的喜恶偏向,比如一个称唿。 当天授帝称唿人的时候是只称表字不加姓,表示心中看好此人,有亲近之意,果然这人不久要升官;当天授帝称一个人“姓+表字”的时候,表示对这人感官一般般,前程啥的完全碰运气;但当天授帝称唿“姓+名”的全名时,就已经怒了,此人就得歇菜。 比如郑通,平时天授帝喊他表字“维青”,就是郑家有人犯错,皇帝最多称一声“郑维青”,从未称过“郑通”,弄得赵瑞差点点反应不过来—— 郑通是谁?与皇后私相授受,艾玛,好一顶超级绿帽子,十恶不赦……哎,不对,郑通……这不是郑国舅,皇后兄长吗? 还有个杨博,这下也坏大了。 楮沛倒能逃过死劫,不过听天授帝的语气,又发配到了最苦寒的西北边州,要吃苦头了。 三个重臣要倒霉,这可是朝堂的大动盪,不过天授帝三十年威严极盛,在朝廷上是说一不二的,大臣只有听命的份。赵瑞心里念头闪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很快收拾心情,提笔写下润色过的三道内旨。 第26页 天授帝看向恭立在一旁的卫终,拧眉吩咐:“内侍省要整肃一下宫禁,怎么能容许后宫与外朝私相授受?” 卫终“扑通”一声跪下:“小人该死!” “也不怪你,这两年你跟着朕在行宫里,也没有常留皇宫,以至于出了这么许多事。太子监国,宫里变成这样……真是该死!”天授帝语气很重,所有人“扑通”都跪下了。 天授帝看周围宫人、近臣都战战兢兢,嘆口气:“好好整治一下!看还能查出来点什么,要把一切不利因素都剔除。” “是!”卫终应下,知道该怎么做。 “嘱咐临渊加强宫禁,特别是重华宫,没有朕的手谕,谁都不能进去。任何吃食,要三个人以上试吃过才能呈上去,你亲自盯着。” “是!” 天授帝这才又问赵瑞:“工部尚书王正论考绩如何?” “王尚书任事勤勉,颇有智谋,连年都是优等!”赵瑞说。 王又伦,表字正论,二十多年前中探花,那年正是赵瑞主考,主考与那一榜的进士都有师生的名分,所以他才可以直唿王又伦的表字。 王又伦才四十多岁,从小县丞做起,一直到尚书,升职速度堪比火箭,叫赵瑞都有点眼红。 但王又伦的确有才干,还有个好妻子。王夫人是谢家五娘谢望,宫里谢贵妃的庶妹,已故谢宸妃的同母亲姐,长得与谢宸妃最相像,是皇帝十分关注,甚至说得上很照顾的夫人。每年的正旦,春秋节皇后给命妇的赏赐,王夫人这个二品诰命夫人总是比旁人厚上两分。 旁人只以为王夫人得厚赏,是因为宫里谢贵妃的原因。亲近的人却知道,是皇帝无法对已故谢宸妃忘情,以至于爱屋及乌…… 但这真相不可说。 啥?为嘛不可说?皇帝惦记臣子的妻子,这话能往外说嘛?虽然天授帝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当年的宸妃,可不就是皇帝看人家长得漂亮,从臣子手里…… 哎呀,不可说,不可说。 反正,王又伦因妻子的关系,颇受皇帝关注。他人又有才干,品行端正,从不违法,做官又足够聪明,少有树敌,兼之办事牢靠,十分有建树,再加一点运气,所以王又伦升职速度快一点,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谁叫你不会娶老婆? 果然,天授帝亲热喊王又伦的表字,不加姓,贊道:“正论素有干才,难得是为人清正,踏实务本,精明练达。”天授帝心里加了一句:最重要他是九皇子的亲姨父,才吩咐赵瑞,“升正论为参知政事。卢太师病了,让他权理丞相事,进侍中,特进观文殿大学士。” 经过九皇子的事,卢太师就病了,一直在家中休养都没入宫,他的事情没人处理,天授帝索性就把王又伦升职上来帮忙处理。 赵瑞心道:王正论这是要升官了,天……真的变了! 观文殿大学士,一般都是宰相预备役,相当于资格证,可见权理丞相事的“权理”很快就能去掉了。 赵瑞咂舌,某人官运还真是叫人羡慕不来,他踌躇一下,进言道:“陛下,正论年轻、资歷略浅了些,只怕难以服众,任命会被给事中封驳。”大幸歷史上,从没有不满五十为宰相的。 “无事,古有吕罗十二岁为相,本朝歷代主张任人唯贤,不讲究论资排辈,朕破格用他,自然也是可以的。”天授帝很坚持。 天授帝发了这话,尽管会有人不服,但现在这样的氛围……基本没哪个门下省的给事中敢不开眼,封驳这道旨意。赵瑞写旨不提。 天授帝又叫卫终取了一份只有封王才用的金箔镶边的黄麻纸空白圣旨,吩咐赵瑞说:“封九皇子慈为长乐王,授辅国大将军,加封太傅,禄米、食邑、仪仗皆按嗣王例,因长乐王体弱,仍许住禁中,府邸另赐。” 年轻皇子一般初封,都从国公、郡王起,免得后面加恩没办法封赏,九皇子初封可够高的。赵瑞心道:陛下只怕在替太子擦pp,对九皇子进行补偿。但他脸上不动声色,手下飞快拟旨不提。 牟渔办完事过来,却没有进殿,只对卫终耳语几句。卫终脸色变得晦暗莫测,几乎有些阴沉了,恶狠狠横了牟渔一眼,见牟渔老神在在,并不打算进来亲自说的打算,还道:“哎呀,到时间要去重华宫了,这事就劳烦卫总管了。” 卫终知道此事不能耽搁,只好对牟渔咬牙切齿一阵,自己进殿上前,对皇帝原样耳语几句。 赵瑞看到天授帝的手紧握成拳,颤抖不已——他赶紧垂下目光,伴君多年,知道皇帝最近有些老年人都会有的毛病,比如手抖……但这么严重的抖法,是极其震怒,又不能发作的表现。 赵瑞低着头,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果然应验,皇帝总boss最后一个大招发出—— “下旨申饬,太子不孝,于母亲病期侍奉不尽心;太子不仁,孽杀宫人;太子……”说不下去,皇帝用力闭上了眼睛。这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曾寄予厚望三十多年的唯一嫡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参知政事】官名。简称“参政”,是副宰相,是唐宋时期最高政务长官之一,与丞相、同平章事、枢密使、枢密副使合称“宰执”。 “权”是代理的意思。 第23章同坐用餐,心思各异 天授帝本还顾念一点父子亲情,因为当年他自己夺位,兄弟阋墙,都被他杀光了的。如今年纪大了,总觉得当年做得太过分,就比任何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兄弟和睦,想要保全自己所有的孩子。 就算刚才他知道杨博和郑通两个狗东西私下的勾当,但他还在心里安慰说:太子是好的,三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两年,必不会冒险,一定是被jian人挑唆。太子本就耳根子软,性子懦弱不是很有主意,所以……都是别人的诱哄,不是自己孩子的错。 可刚才牟渔回报,说太子东宫发现两具尸体。 因天授帝下令软禁太子,又换掉了东宫戍卫。那两具尸体没办法悄悄运出,就放在了冰窖,时间长了还是有异味散出,就被并不亲太子,而是绝对忠于皇帝的御林军截获了。 是两个被凌虐致死的东宫宫女。 牟渔同时还查到——这两年,已经有十几个漂亮点的宫女,甚至三五个清秀的小内侍,对外说因一些小错被皇后或太子妃罚出宫,可根本找不到人,都莫名失踪了,不知去向。 这种失踪人口,下场还用说么? 谁有胆子在东宫下这样的辣手,更不用说了。 天授帝更气愤的是——皇后掌管后宫,弄得乌烟瘴气。教养孩子,也更是三十年如一日,从不问是非对错,只知道帮太子掩盖。 当年太子读书无用,被天授帝罚抄,皇后就私令心腹模仿太子字迹帮他过关。天授帝不是不知道,却念皇后到底是个母亲,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可是,这种凌虐他人,无辜杀害他人,已经不是小孩作弊那么简单了……天授帝就想起九皇子说的——太子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刑律,当由国法严惩! 这话虽不中听,也藐视了皇权,皇帝觉得逆耳,可实在是……最正直坦白不过的道理了。 自己作为皇帝,天生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也觉得太子过分。可皇后呢?更加纵容,东宫这种事……凭太子一人,多少会露出行迹。而能够把一切痕迹抹除,隐瞒这么多年的……只有把持后宫的皇后有这能力。 不知规劝儿子,甚至帮助遮掩,无视国家律法,连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 这样的母亲,溺爱出这样的嫡子,能有什么大用? 这样的皇后,怎样母仪天下?? 难怪自己严格要求,亲力亲为,几乎是手把手的教自己唯一的嫡子……竟然教出了个这样的东西来。天授帝觉得自己十分可悲可笑,他还想着狠狠教训一顿太子,期望太子改好…… 幸好,发现得早。 若太子在他有生之年,装个知错改错的样子,等他百年后…… 他的儿子,他的九郎……会怎样? 他的国家,万里江山,万万臣民,又会怎样? 天授帝想都不敢想。 九郎,只怕早就看清楚了太子的本性,看穿了一切。 …… 赵瑞冷汗湿透了衣背。 这道旨意下去,太子品行就有亏,储位危矣…… 赵瑞才惊觉,楮丞相、杨太尉、郑国舅几位都是亲太子的老臣啊,此番中枪,九皇子又高封,只怕不光是为了安抚九皇子…… 难道…… 变天了啊…… 赵瑞心情复杂,他是皇帝近臣,又常在宫中走动,这两年冷眼也看得清楚,一直不是很喜欢看似忠厚好说话,实则有些蠢钝,还有点自以为是,被反驳了常在背后还悄悄辱骂朝官的太子的。 有事当面说,发脾气也好啊,怎么能人前喏喏应好,背后生气骂人呢?不是君子所为。 但废太子可不简单,一不小心,操之过急就是整个朝局动盪,甚至可能危及国家安全。而皇帝的身体……他还有从容布置,以及……再调教出一个合格继承人的时间吗? 要知道为了巩固有些平庸的太子的地位,避免三十年前“五王之乱”,天授帝一直刻意打压其他皇子,从没让其他皇子插手过朝政的。 赵瑞躬身,跪倒伏地:“陛下,望陛下以国事社稷为念,慎而重之,慎而重之……” 天授帝摆手:“就是要慎重,有些事才必须做!” “陛下……” “拟吧,拟好用印,后日……”顿了顿,一咬牙,“明天一早,就明发下去。” “陛下……” “卿无需多言,朕意已决!” 赵瑞抖着手,写废了几张,才写好了申饬太子的内旨,好在皇帝也没多加责难。然后赵瑞直接晕了过去,被抬出皇宫。引得人们纷纷猜测皇帝到底发了什么大招。 可惜,赵瑞一回家就关门谢客,一直称病躲在家中,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授帝看着一大叠新写好的奏摺发呆,卫终过来提醒到午膳时间了,天授帝问卫终:“重华宫叫膳了吗?” 第27页 “叫了。” “嗯,尽心点,看九郎最喜欢哪道菜,朕有赏。若让九郎不虞,哼……”脸色转阴雨。 卫终忙不迭点头。 有了作死的太子比照,冷宫出来的那小皇子虽说话……一句比一句不中听,可句句都戳痛皇帝神经上了,偏偏人家还是说的大实话。 这番一比,陛下心里会偏向谁,还用说吗? 卫终心里嘀咕:说不得九皇子极有可能是半路杀出的一匹黑马。 但他作为天授帝的第一内侍,不能下注太快太明显,便遵从圣旨,下去亲自盯着九皇子的膳食了。 御膳司也惯会看风向,开足马力表现——谁都知道,九皇子能劳动陛下亲自给他读邸报,只怕一朝翻身了。 很快,御膳被送到了合欢殿,大多是软烂好消化的蒸煮食物。因有郑国舅疑似送毒入宫,卫终亲自过来盯着人试毒。 卫终见牟渔还在合欢殿,像是根本不记得刚才牟渔甩包袱,让他去做坏人,报告太子的坏消息了帮他挡风顶雷的小过节,还和牟渔寒暄了两句,笑眯眯回去復命。 牟渔也不给卫终没脸,在天授帝手下做事,大家都不容易。 牟渔把沐慈小心抱到一个铺得极软的椅子上,帮他把一头披散的乌髮细细捋到肩后用丝带扎起来,第一次没从膳厅离开,而是站在了沐慈身后。 沐慈没回头,淡然问:“皇帝叫你盯我吃饭?” 牟渔冷脸点头,发现沐慈看不见,便“嗯”了一声。 沐慈不置可否,拿筷子戳戳蒸煮地稀烂的食物,尽管他已经饿得手脚发软,可看到这种食物就一点胃口也没有。 沐慈也想硬撑,不顾鼻子味蕾的抗议咬牙吃点东西填补空荡荡的胃,可这身体的厌食症很顽固,也真的很破败,心肝脾肺肾都不太好,胃也早坏了,不吃闹腾,稍微吃点也闹腾。 沐慈正在盘算怎么调理,牟渔看他久久不动,忍不住夹了一块米糕放入沐慈的小碟子:“殿下,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你站着,我更吃不下。”沐慈说,招牌式陈述语气,非抱怨,但这本身不是什么好话。 牟渔:“……” 不知好歹! 他现在很体谅天授帝和这少年说不了两句话就怒气值爆表的感觉。 牟渔这一瞬间生出怒火,一张脸冷似寒冰,一声不吭往外走。 吃不下,那我走总行了! 这么多年因牟渔是皇帝心腹,大家只有拉拢的,拉拢不到也从没谁敢对他不敬。且就算是天授帝吩咐,因他的位置机要,皇帝也会尊重他,不会因为他没盯着沐慈一顿饭而随便发作。 天授帝“宽”与“严”的界线在哪里,他最清楚不过。 “站住!”沐慈命令,虽他声线清润,语调也平平,却很是清晰、坚定,让人无法抗拒。 牟渔也过了逆反的年龄,且两人在身份上有差别,沐慈一声“站住!”的命令他是要听从的。 牟渔于是站住了,但没转身。 “回来!坐下!”沐慈说。 牟渔慢慢转过来,神色冷凝,并不动。 “你站着,我吃不下。能不能坐下陪我一起吃?”沐慈并不在意牟渔的高手威压,把刚才的半句话说完。 牟渔冷硬的神色微不可查地缓和了一点,这个少年是要找人陪伴?他慢慢走过去,却不坐,说:“殿下,我站着就行,坐下于礼不合。” “我这个人不习惯自己坐着,别人站着。”沐慈神色恹恹,很没礼貌用筷子敲一下碟子,发出脆响,慢悠悠说,“我没胃口,把这些收走;要么你坐下陪我,看我会不会有点食慾。”在牟渔说话之前,沐慈把筷子竖直举起,平静说,“不是威胁,二选一。” 没办法选! 牟渔衡量了一下,这少年每天吃的东西太少,迟早饿死,他这个照顾人脱不了干系。且就算没有天授帝嘱託,他也有那么点心软和心疼,想尽一点力。再加上……这少年在冷宫是没人陪伴的,也许是孤独久了,想身边有个人而已。 牟渔脑补了一路,最后还是坐下了,用眼角余光看看窗外有什么人……都是自己人。 “不用担心,是我的要求,你只是尽你的职责。”沐慈轻描淡写地说。 牟渔并不解释,他不是担心坐下吃饭被人告状,而是在宫里处处得谨小慎微,上午莫名心软他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会儿坐下一起吃饭……太亲密了些。 天授帝本性就多疑,再加上他继位并不自然,兄弟都被他杀光,註定他无法百分之百信任谁,牟渔十一年来谨慎小心,控制得非常好,不仅是他的“万能”让他走到今天,更因为他只对天授帝一人交付百分百忠诚的态度。 再说,他掌控夜行卫,知道太多天授帝的秘密。他不必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只需要做天授帝让他做的事,并且什么话都不要说。 一旦多疑的皇帝对他失去了信任,后果他自己也无法预料。 膳厅里就沐慈和牟渔两人,和顺受不住牟将军的冷气压,早躲出去了。 牟渔自己拿了一套碗筷,就将超大的膳桌上比较靠近的几个小碟划到自己面前。大幸是分餐制,并不与人共食。 沐慈才坐一会儿就觉得累,撑着下巴看着牟渔进餐。 这个御林军大统领虽长相不算俊俏风流,但健拔英朗,越看越有男人味,耐看。沐慈挺喜欢这种从里到外都散发成熟自信魅力的型男,无关情爱,只是纯粹欣赏。且这个男人,面上虽冷,心却温柔。 家境教养也好,举手投足有一种内蕴的高贵优雅,出身应该良好。他在天授帝身边应该呆很长时间了,常年为睥睨天下的皇帝处理事务,也养出了赫赫威风。 不是狐假虎威。 没本事的人,即使有再强硬的后台也撑不起架子,例如扶不起的阿斗。天授帝给了牟渔生杀予夺的权柄,他也得有本事将之化作自己的硬实力,一个冷冷的眼神,就叫旁人低下头颅。 最终,他成为了连天授帝都要倚仗的心腹重臣。 ——这个男人,很有能力,也很聪明! …… 牟渔知道沐慈在打量他,评估他。 他神色不动,面色冷肃,借着用餐埋着头,并不抬头与沐慈针锋对视——他始终清楚这一个看上去软萌无害,实际稜角锋利到让人无法抵御的少年,是真正的龙子,天潢贵胄。 且是天授帝目前放在心上,还觉得新鲜的幼子。 身份上,不能与之对视,更因为…… 牟渔脑子灵活,心里在想:若这小皇子评估了他的价值,想拉拢他,他应该怎样拒绝? 伤脑筋! 别人不清楚,牟渔却知道,能让天授帝开始打压自己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太子,还是唯一嫡子的。不仅因为太子及身边的人都做得一手好死,更因为……面前这个少年,在缺少信息,没有助手,一无所有甚至身体病弱的情况下,居然好似能洞察一切,看穿人心,然后……不动声色的,只略动动嘴皮子,就让天授帝狠下决心! 让整个天京城即将天翻地覆,甚至可能血流成河…… ——这个皇子,太过聪明,近乎妖异! 牟渔甚至觉得这个少年,也许还会妖术。自己多年以来被坚冰包裹的层层心防,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也开始松动了,会忍不住心软。为避免自己被面前谜一般的少年影响到,莫名其妙对他心软,犯下不该犯的错误,牟渔决定……等一下一定要强硬拒绝他! 小皇子为了生存,拉拢个把人,特别是他这种身份地位的,谁不想拉拢。牟渔倒不会因此觉得小皇子势力啊什么的……只是自己却不能动摇!天授帝在太子和小皇子之间难取捨,自己一个属下和一个儿子,却是很好取捨的。 他若犯错,这小皇子可能无事,他却…… 沐慈开口了…… 牟渔心道:来了! 可沐慈却只是凉凉说:“我看你吃得这般心不在焉,显然是不好吃了……” 牟渔:“……” 他冷静下来,心无旁骛一筷子一筷子把食物塞进嘴里,一张脸虽然扔沉肃着,但很努力很努力,做出“很好吃,我吃得很香”的样子来,迅速咀嚼吞咽,试图唤起沐慈的一点食慾。 少想少说少做少错! 先完成我的任务!记住自己的职责! 牟渔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这小皇子,什么时候才肯赏脸,吃东西啊?! 第24章请你活下去! 牟渔见沐慈不动筷子,就用公筷重新给沐慈夹了一块容易消化的红豆米糕,再挪了一碗熬得浓浓的小米肉糜粥过去。 沐慈看对面的大将军为了让他吃点东西,也实在不容易,才夹起自己碟子里那块米糕吃。 一点一点用门牙刨,比吃毒饼还磨叽。 牟渔身为武官系统的大将军,用餐一直是行军速度,看对面那“小鸟啄食”实在看不惯,可“食不言”呢,险些没憋死。 沐慈米糕才吃了小半块,就放下了筷子,盯着一大桌食物又不动了。 牟渔吃完,一抹嘴,让冷脸温和一点,音量也尽量放轻放慢,找回他八百年前就丢掉了的“温柔”,柔声问:“殿下,怎么不吃了?”。 “凉的,不好吃。”沐慈平静直述,而且他现在这肠胃弱的……生的、凉的吃进去就闹腾。 牟渔:“……”多么简单的答案?! 就是太简单了,所以很意外,这让牟渔一头黑线,他这才知道沐慈不肯进食的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少年挑嘴,特别挑,而膳房的膳食送过来的路上就冷了,又被试吃……因怕是慢性毒药,试吃后也要等许久才能呈上,算是彻底只能看,口味大打折扣了。 牟渔是吃惯了野食的,为了执勤有时候甚至吃不上,囫囵吃起来只要能填饱肚子,口味什么的根本没工夫计较。但这样的食物,只怕根本没办法入这位尊贵的小皇子的口。 还真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肯委屈自己。也不对,委屈自己了的——这应该是个“宁肯饿死,也不吃难吃的食物”的奇葩。 牟渔算开了眼界,在有生之年见着一个实在是……无语。 第28页 话说,你一个冷宫皇子,有的吃不饿死就不错了,这是怎么惯出来的毛病? 不这么任性你会死啊? 不,更正,这么任性你不怕死啊? 可牟渔暴躁归暴躁,总不能掰开沐慈的嘴,用锤子往里捅食物吧!所以只好一边叫人去请示天授帝,一边吩咐御膳司的人带好傢伙什,到重华宫的小厨房……开!小!灶! 天授帝自然是一路绿灯,很快御膳司几乎一半人被派过来,热火朝天做上了饭菜。万幸,即使通过试吃,这现做的食物也仍然保留了一丝热乎气,牟渔才见沐慈勉强吃了一点,虽然吃得不多,但这一顿抵得上昨天一天的量了。 看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惯出来的毛病。 牟渔一直以为沐慈是任性,沐慈也不辩解是脾胃问题……他从来没有事事同人解释的习惯。 饭后,和顺端了一直温着的药过来,见到牟渔就有点愣,一张脸红通通的啥秘密都藏不住。牟渔也不啰嗦,直接接过药碗,锐利如冰的目光,带着谴责盯着罪魁祸首沐慈,似要把这少年盯个冰洞出来。 “殿下!该!喝!药!了!”一字一顿,从齿fèng里蹦出来。 和顺还不算笨到底,眼见自己偶像要发飙,再看看一脸淡定,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的殿下,浑身打个哆嗦,很识时务退走了。 “哦,我不喝,倒掉!”沐慈依然坦然到……可气。 牟渔忍着脾气,问:“殿下为什么不喝药?药苦?”他算抓到了一点这少年奇葩的脑迴路了。 “嗯,药的确太苦。”沐慈竟然点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想殿下不至于这点道理也要人教导。所以,请殿下忍一忍,把药喝了。”牟渔冷着脸,拼命压抑胸口攒动的怒火。 天知道号称冰山大统领的他,已经有七八年没发过火了。因为在宫里,他不能对顶头上司天授帝发火,而他手下的人,只要他拿眼睛凉凉一瞥,就很自动自觉的好吗? 沐慈没正面回答,只侧头看他,黑葡萄似的双眼沉沉,慢慢把牟渔从头看到脚,不急不缓说:“你这是……第二次生气了。你看起来惯于隐忍,不是会轻易发脾气的人。为什么总对我生气?” 面对这种奇葩都没脾气,是死人好吧?牟渔压抑火气,近乎咬牙切齿:“殿下请喝药!” 沐慈一点不受高手的威势影响,缓缓摇头:“我不会喝的。” “那我只好强灌了,殿下恕罪。”牟渔面对这少年,总有点无处着力的感觉,因这少年软硬不吃,不怕天授帝,连死都不怕,所以也实在没好办法能制得住他,只能用强硬手段。 牟渔不是没想过不管,可不管不行,一是他职责所在。二是,若让天授帝来管这事,看沐慈油盐不进的样子,父子之间一定起冲突,怕把天授帝气出个好歹……是的,没看错,这父子俩斗法,每次都是天授帝完败。 所以……牟渔说服自己,为了父子俩都好。一定要先给沐慈灌了药……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沐慈还是摇头:“你心平气和一点,不要这么粗暴。再说灌药也没用,我脾胃太弱一定会吐出来。不怪我……身体其实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它在抵抗这些药物,说明我身体真的很差,是药三分毒,我连这点药性都不能承受。所以……我才不喝药。” 牟渔:“……”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什么鬼?这是什么奇葩理论? “太医这么说的?”牟渔故意问,肯定不是了,否则手里这碗药哪来的? 沐慈一脸理所当然:“老崔这个太医吧……医术不是那么蛮好……” 牟渔:“……”感觉这少年为了不喝药,真是什么梗都出来了。 牟渔不是轻易退缩的人,想要完成一个任务,是无论如何,破除万难都要达成的。他目光锐利盯着沐慈:“殿下,能活着就努力活下去,这么找死可不好看!” 沐慈有些无力。上辈子他因脑域进化,摸索出人类开发自身潜力,修习体术、灵术的道路。所以他上辈子病了也很少吃药,更信奉自然疗法,调理、激发身体的潜力对抗外界侵害。别说西药,连中糙药都极少吃。 没道理换个身体,竟然离不开药了。 就算这身体受损严重,可有气感,他相信自己能调理好身体,可这话……说出去总是匪夷所思的,沐慈也不习惯于解释。于是依然摇头:“不要用激将法,我不喝就是不喝。再说,在冷宫喝药太多,这身体已经不是第一天,不能接纳任何药物了。” “这不是……不是冷宫里的虎狼之药,院使说有温养内腑的功效。” “真会吐出来。”。 牟渔:“那就再灌,总能喝下去一点。” 沐慈:“……” 牟渔面色沉冷,端着药碗靠近沐慈。 沐慈仍然安然坐在椅子上,并不闪躲,眼中也没有惊恐,镇定得吓人,问:“能不能等一个时辰,我刚刚吃了点东西,呕吐可能会有异物呛入气管,造成危险……” “您在拖延?” “不,我在和你讲道理。我理解皇帝派你照顾我,你有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请心平气和一点,请冷静理智一点……不要用武力,要讲道理!”沐慈道。 牟渔摇头:“我觉得您无法讲得通道理。” 沐慈无奈,高声唤:“和顺,进来!” 牟渔利眼一眯,哟,小傢伙还知道叫人,可一个和顺能干嘛?。 和顺进来了,看牟大偶像一张脸如千年寒冰,实在止不住双腿哆嗦,战战兢兢走到沐慈身边。 沐慈说:“你去找一找皇帝身边那个心腹内侍,叫……他叫什么?”看向牟渔。 “卫终。”牟渔回答。 沐慈点头,吩咐和顺:“你去找卫终,就说我喝不下药,药都被我倒掉了。”沐慈安抚吓得脸色都白了的和顺,“别怕,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不管是谁问你别问题,你都不要说话。只说牟将军发现了我不喝药,怎么劝都没用,他打算给我强行灌药。” “不能去。”牟渔制止。 和顺看一眼牟渔,再看沐慈,拿不定主意。 牟渔问:“卫终知道,陛下一定会知道,殿下想过后果吗?” 沐慈平淡说:“无所谓,我既然倒药就没打算瞒着谁。倒是你,和顺说你看到他倒药,而皇帝却没过来……这说明你隐瞒了皇帝,想过后果吗?” 牟渔眯眼,这是威胁?果然,不喝药也许就是给他下套,利用他的同情心好拉拢他。牟渔开始唾弃自己极少泛滥的一点同情心,真够浪费的。他冷冷道:“那么殿下打算拿捏这一点,逼我放弃灌药,继续隐瞒您不喝药的事?然后,好拿捏我?” “你会吗?”沐慈问。 牟渔冷笑,笑这个少年太天真,手段也太拙劣。也许一句一句戳痛天授帝的神经,让太子倒霉……并非这小皇子的算计,只是运气而已。 “你不会,”沐慈被鄙夷了也不恼,淡淡说,“所以我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些心思。相信我,现在灌药容易出危险,很有必要对皇帝报备一声。”然后对和顺挥挥手,“去吧。” 和顺咬着下嘴唇,看看沐慈,再看看牟渔,见两个人都没表示,就飞奔着出去了。 牟渔衡量了一下这少年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想来想去,发现这些理由,不过都是逃避喝药而已,殊为可笑。 牟渔了解天授帝的性子,他灌药是为了九皇子好,行动出格天授帝也不会太责怪。牟渔自认能够承担后果,端着手里已经变温的药,最后一遍问:“殿下,我建议您还是一口气喝掉的好。” “不!”沐慈拒绝。 喝个药也这么费劲!!牟渔无名火升腾,干脆利落捏住沐慈的下巴把他压在椅子固定住,冷声说:“即使殿下责怪我,也必须把药喝下去。” 沐慈被捏无法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在牟渔的手臂上拍了拍,神色依然平静,黑色双眸无情无绪。 牟渔狠狠心,捏开沐慈的嘴朝里面倒一口药,然后合拢他的嘴,放下药碗,开始捏沐慈小小的喉结,让他咽下去。 沐慈被药味沖得几乎要昏过去,又被呛住,咳嗽了几声,喷出药汁。牟渔趁机继续罐……他在沐慈昏迷的时候就锲而不捨灌药,水准是练出来了的,很快就这么简单粗暴,撒了一半,把另一半药都灌进去了。 沐慈不停咳嗽,喘不上气,带动胃部一阵翻搅,急忙要挣脱牟渔的手,想要吐。 “别吐,已经受苦吞下去了,就忍着别吐!”牟渔温声安抚,一手按住沐慈的喉间穴,一手按肚子的穴位,不让他吐出来。 沐慈清楚牟渔强健双臂的力量,知道挣扎无用,他不多的体力也随着咳嗽迅速流失,软在椅子里,不住喘息……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唿吸,这么快的唿吸频率,身体更难受。 “对,就这样!”牟渔给沐慈灌了一口清水,又塞了一个酸酸甜甜的乌梅进沐慈嘴里,“压压味道,就不噁心了。” 沐慈生不如死地看着牟渔。 “难受吗?殿下要是肯自己喝,也不用这么受罪。”牟渔说,自己都没察觉语气缓和得不行,不含一丝讽刺,满满是心疼。 沐慈听他声音,却是“嗡嗡”一片,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发软。他用最后的力气,用舌头顶走嘴里的异物……忽然就无法喘气了。他张嘴努力喘息,如离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气,眼角甚至被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那点泪光顺着眼角滑入乌黑的鬓间,凉凉的一道轨迹,让牟渔冷硬的心肠变得更加柔软。他嘆口气,抱一抱着这个精緻脆弱的少年,轻轻抚摸他的肚子,声音温和哄着:“乖啊,难受也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沐慈想忍,一直在忍耐。可实在忍不住,身体的确是有自己的本能意识的。就像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不过是为了将不好的东西加速排出体外。 沐慈的喘息一直没有平復下来,反而有越来越急的趋势,这不对劲。牟渔看看怀里的人,发现他的双眼似覆了一层死水薄膜,灰败溃散。 第29页 “怎么了?很难受?忍一忍,很快就好……”牟渔话还没说完,见沐慈想吐,飞快把他压在椅子上,伸手去掐沐慈脖子上的穴位,他想要止吐。 却忽然看见这少年的下巴颈脖已经因他的捏挤而浮出了一圈狰狞的青紫。就这么一迟疑,沐慈已经仰着脸,喷射状吐出了褐色的液体,混杂刚刚吃下去的食物。 一直吐,一直吐…… 沐慈像是要把身体里的内脏都一併吐出来,酸腥气充斥整个房间。 牟渔靠得很近,两个人身上都脏了,狼狈不堪,可牟渔并不管这些,一直抱着沐慈,试图帮他顺气让他好过些。沐慈却是真背运,因为喘气频率太快真被异物呛住,又是一阵咳嗽。 因为体力差,又被折腾,咳嗽都没什么力气,整个肺似破风箱“呵呵”响着,异物根本咳不出去……牟渔苍白的小脸迅速泛出不详的青紫,在牟渔担忧的目光下,忽然之间,沐慈身体挺了一下,然后……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沐慈的胸口没有了起伏! 牟渔忙搭了脉,发现沐慈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有,可摸到鼻翼间,唿吸却已经停止了。 牟渔大喝:“传院使……叫院使来!” 崔院使本该在一旁边待命的,可这会儿他被请去了平南王府,还没有回宫。立即有一个禁卫过来回话说院使不在,要不要去太医院请人? 太医从那么远跑来,黄花菜都凉了。 牟渔看着沐慈双目紧闭,白皙的小脸已经转成深紫,脑子“砰”一声炸掉了,第一次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脆弱至此,灌一碗药啊,就能把他弄死? 牟渔第一次感到害怕,恐惧席捲全身,让他的手指忍不住发抖。在千军万马中陷入绝境他都没有慌过,没有害怕过,现在却真正感到了害怕——不是怕天授帝,不是怕自己的下场。 而是怕沐慈就这么死了! 从冷宫那个无间地狱都能爬出来,一直一直努力活下来的人,就这么死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照顾了多日的小少年,就这么轻易没了。 ——你甘心吗? ——你这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啊! 有个羽林卫大叫一声:“啊!九皇子死了?”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九皇子出事他们每个人都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于是全部涌过来看。 一个羽林卫有一些医术底子,见九殿下吐了一身一地的情形,大叫:“没死,是呛住了,大统领,人还没死,放倒给殿下拍出来啊。” 牟渔的双眼一亮,对!沐慈自己也说过,他吃的食物会呛入气管,造成危险。刚才他太恐惧,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到。 他立即恢復了往日的训练有素,冷静利落把沐慈放倒在自己腿上,然后用力给他有节奏地拍背,拍了一会儿才听到细细的“呵呵”声…… 这声音极微弱、嘶哑破碎,可从未有一刻,牟渔觉得这声音仿如天籁。 别死,不要死! 不吃药,太挑嘴,脾气又臭又硬,一张嘴也那么毒,可是……就算你除了一张脸就没别的讨人喜欢的地方。 也请求你…… 好好的,努力的,拼尽一切力量的……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可惜,牟渔不是cp,但他将来还是阿慈最亲密的人。 第25章还疼吗? 沐慈险些死了,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天授帝,只是因为卫终一听和顺的“告状”,就像抓了牟渔“把柄”似的飞快向天授帝报告过。 天授帝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一听孩子差点就没了,心里还是悸痛如绞,像当年听到那孩子的母亲宸妃的死讯时一样。 要是这孩子又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后真没脸见阿期了啊。不过好在牟渔处理及时,太医也飞快过来用针灸保住了沐慈的性命,没有大碍。 因为崔院使离岗,牟渔到底是行事不当,差点就出了大事。天授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所有相关的人都受了责罚,牟渔被杖责了二十棍,又派人去追崔院使回宫,和顺本也要被罚,却因为报信有功(九殿下喊他来告状,搬救兵),还受了嘉奖。 天授帝坐在床边,盯着幼子那苍白如雪还带一点残余青紫的小脸,心疼他下巴上捏青的几个指印,手里抓着他瘦弱无力的手,放在掌心里怎么也暖不回来,单薄胸口的细微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差一点…… 天授帝的手又开始发抖,这症状属于肌体老化而失去控制,就好似他对他的王国,他的皇宫,对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一样。 他要加快速度了,不能……连一个小孩子都保不住。 天授帝努力平復心情,手的颤抖才略好些,看到沐慈下巴脖子上一圈青紫,很不满地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牟渔。 牟渔跪着,神色肃穆,目光冰凉。但即使被杖责,即使被皇帝怒瞪,他仍然嵴背挺得直直的,身形在午后射入房间的光线里,投出一片稜角犀利的剪影。 他也有他的骄傲,有错,认错,受罚,即使跪下,也能挺直了嵴背扛起一切。 不需要奴颜媚骨,低到尘埃里去乞求原谅,逃避责罚。所以牟渔没有开口求饶的。 天授帝十分信任、倚重牟渔,也欣赏他这种傲骨,真正“心腹”就似自己的臂膀,并不是单纯的下属,不是宫里随便哪个可以捨弃的阿猫阿狗。即使今天牟渔差点让九郎出事,可天授帝还得保持理智,掂量着罚的程度,不能叫心腹与他离心,特别是在多事之秋。 天授帝嘆口气,问:“你一贯行事稳妥,今天怎么这么莽撞?” 牟渔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面对这少年时,自己多年的修养常常破功,总被这个少年挑动情绪,导致判断失误,举止失措。 其实,按沐慈说的,等上一个时辰灌药,也不会被异物呛到导致危险,可当时他就是火气大。 天授帝知道心腹爱将的性子,办他吩咐的事一定会尽全力,这回虽然方法过激但也是职责所在。天授帝也理解,面对沐慈气得牙痒痒却拿他没办法的感觉,他嘆气道:“你是有功夫在身的,九郎却……他的身体如何你不是不清楚,哪里禁得起你的折腾?” “属下知错。”牟渔低头,不做辩解。想着那小少年也说不要用武力,要理智冷静……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你如果不愿意照顾九郎,那朕换其他人来。” “属下没有不愿。” “你站起来吧,你的事情本来就多,还是算了。” 牟渔站起身,走到天授帝身边,再次单膝跪下:“陛下,殿下不喜他人碰触,唯一属下能……不如等殿下醒了再做安排。” “知道是你照顾精心,九郎信你呢。”天授帝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牟渔道:“属下并没有……” 天授帝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好好照顾她,把力气收着点,再小心一些,九郎的身体太脆弱了。” “是!” “九郎真不愿喝药,就算了,要么换方子,要么想别的法子。” “是!” “把自己清理干净,再给九郎清理一下,小心些,别弄疼他。”天授帝吩咐。 “是!”牟渔刚才只是换了衣服,身上味道还是难闻。他领命飞快洗了个战斗澡就来照顾沐慈。因沐慈身上有伤口,并不能洗澡,牟渔只能用湿巾子小心翼翼给沐慈擦洗清洁,换衣不提。 崔院使几乎是被御林军轮流背着回宫的,他先被天授帝炮轰了一通,成了皇帝怒火的直接宣洩者,然后被限制人身自由,不允许再离开合欢殿一百步范围。 崔老头那个汗啊,好在九皇子没事,不然他死定了。他也愧疚,后怕,怕自己一时疏忽这个无辜可怜的少年出了事,他良心不安。 他顶着巨大的喷火状态下的龙威,还有牟渔散发的冷气压给沐慈诊脉,然后流着冷汗说了一堆车轱辘话,总之就是不敢讲“没有大碍”。 ——小殿下的脉象,虽然轻浅但绵长有规律,不会有事,只是底子差身体太虚弱了又窒息了一下才昏迷不醒。 老头又去开药,天授帝一拿到药方又是一通骂:“这么苦的药,想毒死人呢?” 崔院使真心给跪了,这都是什么奇葩父子嘛?药不苦还叫药么?没办法,他只好下去用这些药材,苦思冥想,填填减减做成了蜜丸,才让牟渔给沐慈餵进去了几颗,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不过误打误撞,减轻了药性让沐慈的破身体能接受,蜜糖也让沐慈身体补充了一点能量。 就是沐慈太挑了,昏迷不醒中,有药味的蜜丸也不肯多吃,好险没又全部吐出来…… 还来灌药? 这么一折腾,就把沐慈折腾醒了。 沐慈脑子晕晕,声音嘶哑模煳:“水……” 牟渔十分惊喜:“您醒了?”然后小心把沐慈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和顺赶紧递水,牟渔慢慢给沐慈餵水。 沐慈咽喉很痛,小心咽了几口,才轻声问牟渔:“又给我吃了什么?一嘴怪味。” 牟渔:“……”手痒想把人掐死,怎么办? 到底牟渔记得自己和对方身份,更怕碰碎这个水晶玻璃人,努力压抑想要暴走的情绪,维持稳重冷硬的声线,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抱着人的姿势更小心翼翼。 “饿,叫厨房弄一碗加盐,一碗加糖的粥来,别混在一起。”沐慈有气无力说。 牟渔:“……”这张嘴,得有多刁钻? 沐慈还有更刁钻的,鼻子动了动说:“难闻,我要洗澡。” “殿下身上有伤,不能洗。” “洗澡,不干净,对身体更不好……” “我再给您擦擦?” “洗澡,难闻,难受!” “……” 沐慈能为了洗澡,嚷一晚上就是不睡觉,好险没被牟渔掐死。到底牟渔心疼他不睡觉撑不住,也多少肯听听他的道理。就把已经睡下的崔院使挖起来诊治一番。 第30页 崔院使表示九殿下身上的伤口大多结痂,洗澡应该没大碍,就是股间那地方不能浸水。 最后妥协的结果……当然,是牟渔单方面妥协的结果,是牟渔把沐慈抱到合欢殿的净房,小心扒光了他放自己腿上,然后和顺用水瓢舀水,牟渔帮着擦身,给沐慈做了淋浴。 某人还得寸进尺,要求洗髮,牟渔也只好耐心地帮忙清洗那一头如黑缎的长髮。 沐慈自己洗干净了浑身舒慡,弄得牟渔与和顺两个全身湿的落汤鸡似的,好在抱沐慈进去洗浴之前牟渔就吩咐下属给他拿了衣物,不然这么湿哒哒的,就是第一高手也得患上风寒。 他这会儿事多,天授帝也需要他,他不能生病。 沐慈让和顺给他擦了头髮,喝了半碗粥恢復了一点力气,不再浑身绵软,但折腾这么久他累了,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牟渔站在床边看着他,目光带着探究。 沐慈没办法在这种视线下入睡,他也没力气睁眼,有气无力说:“你有事忙就离开,但不要再叫人来接替你,我可以照顾自己。” 牟渔拧眉:“殿下怎么知道我要离开?”又想到这少年聪明得近乎妖孽,能猜到也不算什么。 “就算不出意外,你又不是专业照顾人的,迟早要走。”沐慈慢慢把自己翻过来……牟渔赶紧帮忙让他仰卧。沐慈声音仍然有点哑,微闭的眉目带着几分慵懒,柔软地躺着,还有些潮湿的黑髮披散在侧,衬得他那小脸更小,更加苍白,看上去无辜且无害。 牟渔眼神闪了闪——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这少年的外表绝对是伪装,内里其实聪明又强硬!可他的手却有自己的自主意识,接过和顺弄来的小熏笼用棉巾包好,让和顺退下,自己坐在床边,轻柔给沐慈熏干头发。 沐慈伸手抓了牟渔的手,放在脸上小猫似的蹭了一下,声线慵懒,近乎呻吟地说:“真舒服……你真好……” 牟渔心软了一下,想着自己马上要走,心里终归放心不下,也许是差点弄死这个少年心里有愧,总觉得这少年过得不好,自己也要承担一点责任。他有些话就不想忍着,细细给沐慈烫干头发,轻轻摸着沐慈小巧精緻的下巴上他留下的几个青色指印,又滑下来,摸一摸沐慈的脖子上的青紫:“还疼吗?” 这少年是从不拒绝他的任何碰触的,对比天授帝的待遇,自己显然是特别的。是人都有一点虚荣心,希望自己是最特别的一个,也多少让牟渔觉得有些小骄傲,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有点疼。” “对不起。”牟渔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自责了,是意外。”沐慈说。 牟渔回忆之前少年淡淡地说:“相信我,有必要对皇帝报备一声的。”那神色,那笃定的语气,仿佛所有的情况他已经料定在心。 牟渔试探问:“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执意让和顺去对陛下事先说明,是为了减轻我的罪责?” 牟渔知道如果不上报,他今天就不止是二十棍,可能会去掉半条命,即便他是心腹,也只是天授帝的属下而已。 这少年是真有点“料事如神”的本事吗? 第26章欲擒故纵 沐慈又伸手去抓牟渔轻柔给他揉捏脖子的大手,抓着不放,依然倦怠闭目,等了一会儿才感觉牟渔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双手紧握,沐慈才轻声说:“我只是算了一个概率,为了方便灌药你会让我保持仰面,危险值更高,万一没救过来就很糟糕了。你尽心照顾我这么多天,不论发生什么我不也想连累你。” 牟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道:“对不起,当时没相信你。” “没关系,你为了我好,也是职责所在。”沐慈说。 同样是性命威胁,沐慈对他轻易说出原谅…… 牟渔想到沐慈顽固得对某些人“永不原谅”,心里觉得这少年倒分得清好歹。 他没办法对这样的少年硬起心肠,无奈握一握沐慈柔软无骨的小手,带着一丝心疼问:“殿下,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这么的任性倔强?” 沐慈不说话,却睁开了眼睛,那一泓幽幽的黑潭,明明黑得应该能照出世间万物,却偏偏好似什么都印不进去,无法投驻在他心底。 整个人间,都没有可以映进他眼里,装进心里的东西吗? 牟渔压抑着,低沉的嗓音几乎暗哑:“真的不行吗,为了你自己,妥协一点不行吗?” “为什么要妥协?” “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不痛苦吗?” “痛苦的。” “药苦也逼着自己喝下去,食物难吃也逼着自己吃下去,为了快点好起来,就妥协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啊。”牟渔听出自己一贯沉而稳的声线,已经开始颤抖。 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要让人心疼? “妥协是为了什么呢?”沐慈幽幽问。 “活下去!” “活下去啊,我也想啊。可我试过,不行,做不到。”沐慈说,“身体,和心灵,都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它们都不没办法妥协。况且……活下去就要忍受我不想忍耐的食物,人,还有事情……忍受我不愿意的勉强,又有什么意思呢?” 沐慈摇了摇头,面容平静放开了牟渔的手,轻轻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胸膛上那些新新旧旧青青紫紫的可怖伤痕,“我肯妥协,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太子能让我过的很舒服你信吗?” 信,这个少年有这个姿色,有这个资本,有这个头脑,能够让人把天下最美好的一切,用双手捧到他面前,甚至挖出心脏来,捧给他。 只要他肯妥协一点点,只要他肯给出一点点的柔软,露出一点点的笑容。 “但那种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沐慈问。 不是,这个答案连牟渔都能回答。 沐慈淡淡说:“其实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还不知道能活几天,何必勉强自己……” “你会活着的……”牟渔忽然压下身体,把沐慈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太子……” 沐慈侧过脸,用双唇抵在了牟渔的唇上,堵住他的话,然后一触即离,轻声说:“不要说,你不该对我说这些。” 牟渔的双唇上忽如其来接触到了一片柔软,一股混合了皂味的清慡气息和淡淡雪玉膏的清香味道飘进鼻腔,融合成很舒服很暖专属沐慈的体香,一时间有点受惊,反射性想要退开。 沐慈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牟渔,让那刀削般线条严厉,但异乎柔软温热的嘴唇再次贴在他的脸上,声音清润却平静:“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你的忠诚是你的立身之本,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我从来没想过拉拢你,我从来没打算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也不需要你为了做什么……” 牟渔微微抬起身,探究般看着沐慈,直接撞进了他那双淡定无波的黑色深渊中,尽管沐慈吻了他,这两片软嫩苍白的嘴唇优美地一开一合,说着柔软的,让人心头一片潮湿的话。可他这双眼却比寒冰更冷,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虽然映着他的影子,但……进不去! 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进入他的心底。 他也没办法进去! 牟渔把沐慈仍然抱着他脖子的手抓下,将那双纤细的手腕扣住,压在沐慈的头顶,因一瞬间被迷惑而柔软似水的目光渐渐凝结成冰,恢復了他往常冷静沉稳,酷若玄冰的样子。 “不想拉拢我!什么都不想从我这里得到!嗯?”牟渔冷然问,这一瞬间莫名又升腾出蓬勃的怒火,焚烧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可也让他觉得清醒。 “不想。” “知道我掌控了什么吗?知道得到我的一句话,一个态度,代表什么吗?” “知道。” “即使这样,还真的什么都不想要?” 沐慈摇头。 “你撒谎!你觉得你很漂亮,很聪明,就可以把我,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一边引诱我,一边又在对我欲擒故纵?”牟渔尖锐地问。 牟渔掌控夜行卫,做了天授帝的刀锋许多年,每天接触黑暗面不知凡几,贪恋嗔痴,红尘翻滚,他见过太多太多的诡计手段……忽然他才醒悟过来,意识到也许沐慈是玩家中最高端的一种——欲擒故纵。 摆出一个无欲无求的姿态,然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牟渔心底冷笑。他根本不该相信一个在地狱里三年,还能活着爬出来,绊倒了太子的皇子是单纯无害的。也不能相信,一个无依无傍的冷宫皇子竟然这般无欲无求。 难道沐慈不应该抓紧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来改变命运吗? 他不是想要出宫,寻的自由的吗? 那么,为什么自己主动送上了门,这个皇子,还要拒绝他的帮助? 这是正常的心态吗? 不,十有八九是这个少年手段高明,嘴上说着“不要”,其实是以退为进,软化他,引诱他,让他愤怒,又让他感动,一颗心起起伏伏,所有的爱恨喜怒只为了这少年轻轻的一个眼神……自己的心弦,轻易被他掌控在手。然后,不需要少年提出要求,他便自己主动咬钩,把一颗心亲手捧过去。 然后,就骗的自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成为他挣脱皇宫这个泥沼,甚至腾飞的踏脚石。 而且,一切还是他这个笨蛋“自愿”的。 牟渔已经能确定,第一次他提到宸妃,沐慈那一声痛哼是有意为之。 牟渔不得不深想,也许这少年第一眼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才不拒绝他的碰触,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然后被这少年的吸引,被他的脆弱打动,为他心疼,为险些弄死他而愧疚,最后一步一步踏入陷阱,被他的“温柔”虏获…… 然后……最致命的一招来了——你的忠诚是你的立身之本,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我从来没打算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多么体贴,简直让人感动落泪,差点要把整颗心都挖给他。 玛淡,以为他是雏儿么? 牟渔放开沐慈,直起身冷笑:“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吗?” 第31页 “我不知道你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沐慈道,脑补是病,咱们光听字面上的意思不行么? “你太聪明了,太过完美,可我最明白不过,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我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谁是真正无欲无求的。” 牟渔说。 “是吗?我是什么人你就能下定论?”但沐慈并没有继续解释,对一个已经先入为主给他判了死刑的人,只会越描越黑,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感念你这几日的照顾,不想与你反目,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承认了吗? 牟渔被胸中怒火烤得全身颤抖:“你不想对我解释一下吗?” “没意义了,你已经将我定了罪。” 还在演戏? 牟渔觉得自己的怒火也好,被背叛的痛心也罢,都是自己愚蠢的证明。他不能再愚蠢下去了,会把自己拖入深渊。他尽忠最后一次职守,摸一把沐慈的头髮已经干了,再给沐慈检查了一遍衣裤,见没染上脏污,就给他掖好被角,说了一声:“保重!” 强行割捨心头涌出的一丝诡异的不安和不舍,他毅然决然,掉头离开。 沐慈耳朵里听到本就轻悄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他嘆了口气:“聪明但智商还达到最高数值的人,总是有一个通病——容易想太多。活得这么复杂不累么?” 和顺见牟渔出去,立即进来守夜,听沐慈说着什么,赶紧问:“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记得明天去拿邸报。” “是!” 沐慈慢慢翻身,躺向里侧,喃喃说:“笨蛋,你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皇帝要我活着,我想死也死不了,皇帝不想让我活下去,你又能干什么?你的一切权柄都来自于皇帝,能够为了我与他对抗吗?” “我要的讯息都可以在邸报上分析判断出来,再不然我可以直接问皇帝,要你多嘴干嘛呢,今天说一个消息,明天透一句话,后头做一件事,迟早惹得皇帝怀疑,好玩么?到底是谁活得更不耐烦一点啊?你是怎么在皇宫里爬上大统领位置的?靠面瘫神功吗?”沐慈继续碎碎念。 和顺又凑过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说梦话!你快点去睡。”沐慈说。 “哦。”和顺应一声,打好地铺,把自己裹好闭上眼睛,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咦,殿下睡着了吗?就说梦话。如果是说梦话,那么就睡着了吧,怎么还能做出那么清楚的回答? 于是和顺问:“殿下,您睡着了吗?” “睡着了吧。”沐慈道,“也许我一直就在梦里。” “啊?”和顺疑惑。 “睡你的,别吵我!” “哦!”和顺没纠结两秒,就唿唿入睡了。 沐慈嘆气……所以说,其实有时候头脑简单,活得煳涂死得莫名,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27章皇后和贵妃 天京一环,平南王府。 为什么就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呢,同样是穿过来的王梓光,就在朝阳郡主精心的照料下,又顿顿吃崔院使精心配制的药膳,这些天他小米虫一样吃了睡,睡了吃,脸颊已经破天荒地挂上了软肉,气色红润了许多。 这天清晨,连日的阴雨初歇,天刚蒙蒙亮,朝阳郡主就起身了。王梓光一直跟着朝阳郡主睡,虽然不是一个床,可也从不好意思到习惯了。王梓光听得朝阳郡主起床的动静,揉揉眼睛起身:“娘……这么早,有事么?” “恩,你接着睡。”朝阳郡主看儿子又躺回被窝,才道,“前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宫里一直不接见命妇,今日才允入宫觐见,娘得去一趟。” 这些天她忙着照顾儿子没出门,她的侍卫长安华也没什么新消息告诉她。至于宫里的异状,她问自家父亲,也只得了个“乖乖在家带孩子,有些事你别掺合”的吩咐,朝阳郡主觉得很奇怪。本来一个小妾的处置倒不用专程入宫,差人说一声就行了,但她这两天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决定还是入宫一趟。 王梓光这两日小心翼翼不敢问,这时候才问:“娘,双鸿园……是怎么处置的?”双鸿园是他那个至今没见过的便宜爹最宠爱的小妾左氏的居住地。 朝阳笑着瞥他:“你是想问娘,娘杀人了没有吧?” 王梓光傻笑。 朝阳的四大侍女,平岚、平枝、平真和平莞一边给朝阳弄进宫的行头。平岚泼辣些,便一边对小公子绘声绘色描述道:“那么个东西,哪里值得脏了郡主的手?安华统领只不过从咱们王爷那请了三百侍卫,将院子一围,搜了认证物证,定了左氏的罪名,就把人关着了。” “哦。”王梓光恍然,自家美女娘本来就彪悍,又有个手握十几万兵权的定王亲爹,对付个小妾自然是手到擒来。 平真接着道:“郡主为了小公子您,已经在佛前许过愿的,一生茹素,不杀生害命,所以只是……”平真爱笑,就笑了起来。 朝阳郡主接着说:“娘只是把他们身边伺候的人,包括洒扫婆子都带走了,一个不留。” 王梓光刚开始没觉得这惩罚有什么,因为他是普通小市民,从小都是自力更生的。眼角瞥见笑得幸灾乐祸的平真,再看自家美女娘穿个衣服四个人伺候……他忽然福至心灵。在古代,贵族连喝个小茶都要一堆人伺候的,如果有一天伺候的人没了,什么都得自己做…… 但凡动手能力弱一点的贵族保管能活活饿死,是真饿死的那种。 左氏还有庶出的三个孩子要照顾呢。 朝阳郡主知道儿子明白了,穿好衣服走过去,弯腰摸儿子的脸:“锁儿,对付敌人,不光只有杀人这一种手段,污了自己的手。知道怎样让他们更痛,更受折磨,才是最解气的报復。” 左氏害过她早产,她今天不过是让左氏自己照顾照顾孩子,劳累劳累她罢了。至于左氏能不能前两日吓得小产,还没足月的刚生下来的孩子带大…… 朝阳郡主表示,那完全是左氏自己的问题,朝阳郡主很快抛掉自己的妇人之仁,左氏害她,可从没手软过。 而朝阳郡主选择告诉自己儿子一些阴暗面……她教养孩子深得自己父王定王的真传,如果一直把孩子当小绵羊养大,那么等他长大了,只有软绵绵待宰。 …… 朝阳郡主最后穿上朱红二品郡主服,头簪七尾凤钗,带着侍女平岚,手捧一叠安华、太医、左氏身边一干涉案人员的供词,进宫告御状去了。 大雨初停,路面有些湿滑,朝阳在宫中青石路上慢慢走着,越发觉得宫里气氛很诡异。 朝阳郡主没有去直接找她的皇伯父,后院鸡毛蒜皮的纠纷是不好呈到日理万机的天授帝跟前的。朝阳请见的是一国之母。宗室女的家庭纠纷,一直归皇后调解,调解不成才交给皇室的大宗正寺处理。 天授帝已故的先皇后姓杨,是西北威远候家的嫡女。 天授帝沐智在登基前只是个庶出皇子,封为郡王,原配王妃虽出身西北威远候的将门杨家,却只是一个旁支嫡女。但这位杨氏十分有才干,精明果敢,能力了得,或打或拉,阴谋阳谋,暗地里将大半个杨氏都陪绑到了沐智的战车上。这才让沐智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军中势力。 后来沐智凭藉种种手段,登基为天授帝,本来杨皇后凭藉和皇帝年少共患难,又自身能干,十分受宠,帝后和谐要谱出一段佳话的。可偏偏杨氏没福气,生子时难产,好容易挣命把孩子生下来,已经胎死腹中。 杨皇后虚弱又遭逢打击,没两天也跟着走了,临走留下遗言,不让杨氏女入宫为后为妃,只指着比她早半个月生出了长皇子的郑贤妃做了继后。 朝阳郡主私以为杨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女人,知道天授帝最讨厌把持了两代朝政的太皇太后卫氏那样的女人,不喜欢后宫及外戚干政。杨氏知道自己家族功劳太高,有威慑皇权之嫌,任何一个杨氏女没她与天授帝的少年结髮的感情,也没她的手腕,入宫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妙,说不定会带累整个杨家。 杨家再厉害,也是没办法和皇权抗衡的。 正如开国五大异姓王之一的“钱袋子”东兴王卫氏一族,因出了个能干的卫皇后,在第三代昌平帝身体不好的时候,帮助理政。昌平帝死后,卫氏成为太后,扶持了年幼的永和帝登基,自己垂帘听政,之后把持朝政几十年……险些又出了个女帝。 三十年前的外戚卫氏一族,何其显赫,在帮助卫氏,帮助两代皇帝开创“昌和盛世”之后,自身家族也富可敌国,与其有关系的势力,几乎占了大幸半壁江山…… 可如今呢? 天授帝斗倒了太皇太后卫氏,登基为帝,而整个卫家……不过是繁华一梦,镜花水月,烟消云散了。 杨皇后多了解天授帝,一番苦心,没有携恩叫天授帝到杨家再找个嫡女封为继后,倒叫天授帝对杨氏一脉感到愧疚,坐稳皇位后没有鸟尽弓藏,反而更加信重杨家。 西北威远候的爵位给了杨皇后的父亲杨涯,杨皇后的弟弟,威远候世子杨南怀的髮妻故去,续娶的是琼山县主。杨家女里又出了一个七皇子妃,一个定王府世子妃。 杨家真是简在帝心,十分显赫的家族。 再说现在入主仁明殿的郑皇后,虽没先杨皇后那样长袖善舞,有谋略有胆识,却也容貌端方,心性淳厚,有文采识大体。身份也比较高贵,来自真正的百年世家,荥阳郡郑氏,对天授帝登位也曾有一点助益。 说到荥阳郑氏,他们在大幸朝刚建立时就十分俊杰,飞快投入新皇帝的怀抱,至于气节是什么?如果有这东西,就不可能有绵延几百年还繁盛不衰的“世家”了。没看鲁晋时期显赫一时的“汪”“谢”两家,就因为“不俊杰”,不和寒门皇帝联姻,所以灰飞烟灭了么? 联姻,是古代比较可靠的拉关系抱团的手段。郑氏投靠就投靠地十分彻底,竟然不顾体统,与出身寒门的开国大祖联姻,送了最优秀的直系嫡女入宫,而且做不成皇后也没关系。 众世家大族嘴上谴责“世风日下”,手却不慢,纷纷效仿,送了自家优秀女孩给沐家联姻。反正有郑氏打头阵,给大家挡掉了口水。郑氏真是活雷锋啊。 第32页 当时大祖沐投就是个木匠出身,不过当时的智囊左军师“偶然”从大祖家倒掉的老房子的墙根出挖出一个大罈子,大罈子里装了一大摞的族谱,从族谱里一直追溯,竟然追到了一千年前的超级圣贤,文化源头的“孔子”身上。 原来沐投其实是圣贤孔子的弟子端木赐的后人,为避战祸才改了木姓,后来被大祖自己又改成了沐。 这“族谱”也就哄哄无知老百姓了,世家大族的人都知道是咋么回事——话说他们玩这一手,可都是黑带八段的。不过,好歹有这么一说,勉勉强把沐家从寒门直接拔高到了世家大族那一拨的,于是世族送起女儿来,耻度就越来越低了。 开国大祖沐投当然喜欢有相貌、有文化、有底蕴、有家财、的“四有”世家大族的闺女了,不仅能得到更多财力物力人力支援,还可以提高后代子孙的素质和底蕴。 来者不拒,通通笑纳。 大祖的原配万氏只是个农妇,在战乱中去世,大祖追封了原配,就迎娶了有从龙之功,坚定跟着他搞“农民起,义”的世居幽州的百年大世家——范阳卢氏之女为继皇后,将第二个投靠的世家郑氏之女封为贵妃。 大祖给皇子们也都选了世家直系嫡女为妃,一次性提高了沐家的全体档次。最重要的政治意义是——古代遵从嫡长继承制,这意味着所有的皇位继承人的人选,都有一半世家血统,彻底将世家的利益绑在了皇族沐家身上,利于巩固统治,更利于社会和谐稳定。 以至于后来大幸皇帝选后,都有了潜规则——非世家嫡女不得为后。 这也导致了天授帝的父亲,永和帝无法立真爱罗氏——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为皇后,最后导致罗氏所生的天授帝愤然夺位,斗倒太皇太后卫氏,在三十年前生出那场“五王之乱”悲剧的源头。 永和帝胳膊再粗,也拧不过世家的大腿,且有个太后卫氏在…… 说远了,言归正传! 荥阳郑氏,在大幸朝短短百年歷史,六任帝王中,就出了两位皇后,两位贵妃,四妃十八嫔无数。现在的皇后郑氏,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种尊荣会一直延续到她做太后,然后薨世。 可偏偏出了意外。 但即使太子德行有亏,天授帝也不能乱动郑皇后,甚至因为顾及郑氏……顾及世家,不敢随随便便下达废除皇后,废除太子的旨意。必须一步一步巧妙安排,更得有一个十分重大的,能说得出口的理由才行。 只一句“朕不喜欢了”是绝对不允许的,有些丑事又属于皇家辛密,不能到处说。 另外,荥阳郑氏太庞大,嫡系支系,在各地做官的子弟太多,想要一下子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好,弄得世家大族人人自危,开始反弹,就会出大乱子。天授帝的统治手腕虽比先祖们更强硬,更铁血,也不敢随随便便去和世家大族硬碰。 …… 朝阳郡主递腰牌,被告知郑皇后生病不见外人,由谢贵妃接待她。 再说这位谢贵妃。 她和谢宸妃都出身陈郡谢氏,也算是大世家,据谢家说他们就是鲁晋两朝都十分显赫的谢家的后裔,族谱里还有大丞相谢硕、古代第一美男子谢安这样的大名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谢家都有上千年歷史了。 不过,族谱的事儿……大家懂的。只因为皇族沐家珠玉在前,就没人敢指出这“皇帝的新衣”是怎么回事。 谢家却比之其他世家命苦了点,他们站错了队。 前朝大周灭后,皇族李氏一个后裔跑去南边建立了一个后周朝,被大幸朝定为违法小朝廷。而谢家正是后周小朝廷的铁桿粉……也不能怪谢家不识时务,实在因为谢家以“多出美人”闻名,是前朝大周很有名的后族,专出皇后——谢家后族的利益和皇族李家是绑在一块了的啊。 大幸朝崛起,后周不肯立即归服,三两下就被太宗皇帝给灭了。李家傀儡小皇帝被带到天京城,太宗为显自己大度,让李家小儿做了世袭罔替的荣养公,小孩的母族谢家作为扶植傀儡小皇帝,居心叵测的外戚,却被太宗大力打击——总得有个替罪羊。 谢家被迫南渡躲避,本来因为大周灭亡而凋零的家族更加落魄。 后来还是以温柔仁善着称的昌平帝,锐意改革,广纳贤士,心胸宽广,既往不咎,谢家才敢派子弟参加科举,慢慢谢家才恢復一点元气,从南方回到了天京城,重回了政治舞台的中心。 谢家崛起比较快,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夸张的族谱。谢家最大的优势是——颜值高。 可能的确有那么点鲁晋大世家谢家的血统,那可是出过晋朝第一美男子谢安的,所以谢家不论男女,个个都极漂亮,而且每代都会有一两个绝世美人出现,嫁得比较好。所以谢家联姻比别家更有优势,崛起自然快捷。 诸君算一算:别人家养个儿子,二十多三十好几岁中举封官,到小地方歷练,等混到高官厚禄,又得花二三十年,到老了都不见得能在三、四品上退休。 谢家呢?生女儿的基因比较好,养漂亮女儿只要十几年,一茬一茬往外嫁,就把人家养的好儿子笼到了手心,坐等收穫。连宫里的皇帝、皇子都能笼到手,这是其他的家族不能比的。 如今宫里的谢贵妃就是谢家女,貌美非常,二十多年圣眷不衰,但她为人低调,脾气温柔,是皇宫里一等一的好人。 她生育有三个孩子——二公主永嘉,被封为洛阳王的三皇子沐念和被封为临江王的五皇子沐意。 接见朝阳的,就是这位谢贵妃。 皇宫里看似一切照旧,可朝阳郡主从内侍宫女们紧绷的面孔和丝毫不敢发出声音的脚步中,察觉了整个宫殿的外松内紧,凝重的气氛。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变故。 下附大幸歷代皇帝人物表,很有意思的,欢迎拜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表(1)——大幸歷代皇帝设定(紫微星有三个月亮,无法用月农历,只採用太阳历法纪年):一代太祖,天圣帝:沐投(“投”下面加个“天”字),(生1355年,卒1404年) 1389年起兵,1395年登基,时年41岁,年号:天圣。1399年出兵向西,1403年赶走北戎征服西凉,1404年死于西凉復叛的战乱,导致西凉一分为二,享年50岁。 出身寒门,贫农,父早亡,作为大哥肩负起养家重任,脑子活,走南闯北做过生意,见多识广,大胆敢为,骁勇善战。 元后:万氏(原配追封) 继后:卢氏 贵妃:郑氏 夭折不计,育有8子,养子11人,女2人,养女9人。亲子养子俱在征战中死亡,仅剩庶五子为太宗。其英年早逝嫡长子闵王曾为太子,为本文定王先祖。 二代太宗,大统帝: 沐(木勛),(生1379年,卒1424年) 生母郑贵妃,1404年登基,时年26岁,年号:大统;是太祖仅存亲子,用17年四方征战,六次亲征,真正完成统一南北霸业后,因伤痛难以为政,43岁禅位,做了3年太上皇,46岁去世。 卢氏为东太后,生母郑氏为西太后。 皇后:郑氏 继皇后:王氏 生7子,3女。 三代世宗,昌平帝: 沐罄,(生1396年,卒1430年) 为大统帝嫡长子,生母郑皇后,1421年大统帝禅位后登基,时26岁,年号昌平;在位9年,从小体弱,但又喜欢事事亲力亲为,不到35岁就过劳死。性情温柔,多为怀柔政策,受万民敬仰,立志改革,所以政事繁多十分劳累,压力大,病痛缠身。 皇后,卫氏。 卫氏为奇女子,帮助体弱的昌平帝处理政务。 卫氏无子,庶出2子,沐乫、沐喏,1女为卫氏所出临安公主。 四代兴宗,永和帝: 沐乫,(生1423年,卒1467年) 生母管贤妃,后被卫皇后认在名下,1430年8岁即位,年号:太和。太皇太后王氏和太后卫氏共同摄政,直至兴宗18岁大婚后亲政,亲政后改元永和,亲政27年,继承乃父遗志,勤政爱民,建立“昌和盛世”,死于一次漏液批覆奏摺,享年45岁。 元后:李氏 继后:柳氏。 继后:寇氏。 唯一的妾,珍嫔罗氏,才是真爱。 永和帝9子,缺失为夭折,不列出。 庶长子沐春,文武双全,惊才艷绝,常有忧国忧民之志。生1442年,卒1460年,享年19岁,疑因其太优秀,被卫氏毒杀。(生母珍嫔罗氏);嫡二子沐景,后为元宗,生于1443年,坠马瘫痪后禅位,卒年35岁(生母元后李氏);嫡四子沐曘,生于1445年,1474年死于“五王之乱”,卒年30岁(生母继后柳氏);庶五子沐智,生于1449年,1476登基为真宗,“五王之乱胜利者”(生母珍嫔罗氏);嫡七子沐曦,生于1450年,1474年死于“五王之乱”,卒年25岁(生母继后柳氏);嫡八子沐晖,生于1453年,1474年死于“五王之乱”,卒年22岁,(生母继后柳氏) 嫡九子沐易,生于1458年,1475年死于“五王之乱”,卒年18岁,(生母继后寇氏) 嫡十一子沐暄,生于1460年,1475年死于“五王之乱”,卒年16岁(生母继后寇氏) 庶十二子沐晴,生于1460年,1476年被封为寿亲王,(生母珍嫔罗氏) 庶十四子沐昶,生于1467年,是永和帝遗腹子,后封为长陵王(生母肖美人) 4女。 嫡三女宁国公主(继后柳氏)性格彪悍,嫁了三回,最后一次嫁给兴国公孙幸峩。 庶四女静和公主(珍嫔罗氏)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嫁安远国公方士仲。 嫡五女康泰公主为双生,嫁东兴国公府世子卫亦棠,后卫氏一族被处谋逆,卫世子被鸠杀,所生独子受惊过度夭折,康泰终生发誓不再嫁,在皇宫庵堂出家,自称忘尘居士,陪伴永和帝遗后寇氏与光启帝遗后梅氏(生母继后寇氏)。 嫡六女平安公主为双生,嫁信安公唐儒扬,生子唐郁洲(继后寇氏) 五代元宗,光启帝: 沐暻,(生1443年,卒1478年) 生母李皇后,1469年登基,时年25岁,年号:光启。沐景为光启帝嫡二子,母李氏难产亡,被太皇太后卫氏亲手抚养长大,性情敦厚,纯孝宽和。在位不足5年,意外坠马瘫痪,3年后经歷“五王之乱”,所有嫡出弟弟死亡,封庶出五弟沐智为皇太弟,于1476年禅位,做了2年太兄皇,于35岁死于寝殿。 第33页 皇后梅氏,后出家为静安真人。 所出2子俱夭折。 五代第二位真宗,天授帝: 沐潪,(生1449年,卒1496年):生母珍嫔罗氏,1476年登基,时年27岁,年号天授。在位30年,与前几任仁爱怀柔的皇帝不同,沐智手握重兵,性格铁血,又因登基颇有些惹人诟病之处,所以执政手段也十分强硬。 在位30年,努力维繫“昌和盛世”的成果,奈何自然灾害极多,拆东补西,国力开始走下坡路。天授十九年更有四邻国联合入侵的大型战争,惨胜,边关人口锐减,民生凋敝;边军十不存三,战力减弱。 元后杨氏。 继后郑氏,由贵妃生长子进封为皇后。 所出6子,不计夭折。 嫡长子沐恩,太子,生母郑皇后,太子妃王氏。 庶三子沐念,洛阳王,后登记为仁宗,生母谢贵妃,王妃梅氏。 庶五子沐意,临江王,后贬为安顺郡王,母谢贵妃,王妃蔡氏。 庶六子沐想,乐成王,跌断手骨有残疾,出继给留亲王,进封为忠亲王,生母敏妃公羊氏,王妃公羊氏。 庶七子沐悠,淮南王,生母美人姜氏,王妃杨氏。 半嫡九子沐慈,长乐王,后进封楚亲王,生母谢宸妃,后追封为皇贵妃,沐慈成为半个嫡子。 第六代仁宗,德光帝, 是谁先不说,差点剧透。 第28章朝阳闯宫 朝阳郡主从小生活在皇家,耳濡目染就有了足够的政治敏感性,她想了很多。 郑皇后真病了?但太医院不像多紧急的样子,毕竟昨天她请太医,很容易就请到了院使,虽然崔院使是个生面孔,还一问三不知的。 那么,是皇后遇到了麻烦? 应该是了,很可能事情大到太子都不稳当了,才有人去敢找“背后有大族支撑,有太子儿子傍身的天下第一尊贵女人”的郑皇后麻烦……朝阳想深一层,能找郑皇后麻烦,天底下也唯有她那个皇伯父了。 谢贵妃要上位了吗?天授帝生有九子,嫡长子夭折,太子行二占嫡,之后便是三皇子,虽是庶出却占了长。 朝阳郡主进了贵妃居处仁安殿,收起心思,装个温婉的样子面见谢贵妃,行礼问安。 谢贵妃四十多岁的人了,因精通保养之道,看上去才像二十多岁,又是温柔仁善的性子,脸上总似挂着微笑,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宁和之美。 不过朝阳对她感官一般。因为在皇宫里,活得长久并滋润的女人,绝不会是真正的好人。这让朝阳郡主想起谢贵妃的庶妹谢宸妃。幼年那个美到“不似人间”的姨姨,才是这个宫里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好人。 可惜,好人都不长命。 整个告状过程,如朝阳想像中一样顺利,谢贵妃供词都没看,就搂着朝阳郡主,心疼地滴了几滴眼泪:“我的儿,你受苦了。” 一个手握殿前六军十二万兵马,拱卫天京城安全的实权王爷——定王的爱女。 一个出身不高的小妾左氏,傻瓜都知道该站在哪边了。 谢贵妃知道朝阳口中,小妾左氏的来歷。虽先祖是开国异姓五王之一的定西王,可左家早没落了,降至县男,最低一等的爵位,快连天京三环都住不起了。真心不用被放在眼里。 定西左家的男人不思进取,还想效仿谢家的成功范例,靠“多纳小妾多生女儿嫁掉笼络人家儿子”的方针政策,试图曲线救族,復兴左家。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谢家女儿个个貌美,但规矩是极严的,做人媳妇广受好评。谢家更有“宁为贫民妻,不做富家妾”的规矩,除了送宫里的争不了正位,其他女儿宁可剃髮出家,也不送去做妾。 左家画虎不成反类犬,并没讲究,只要是高门做妾也行,无形中拉低了自家女儿的身价,稍要点脸的人家,哪愿意三媒六聘娶个有姐妹在别家做妾的女孩子为嫡妻呢?而且女儿都没教好,为妾者个个会兴风作浪,搞得家宅不宁。 反正,天京城没一个看得上左家的。 开国五大异姓王,最惨的人家除了过于煊赫,触犯皇权而覆灭的东兴卫家一系,混得最惨的就是这个定西左家了。 …… 朝阳郡主道:“按理说,犯了谋害嫡子的过错,我禀报了大宗正令,将那贱婢打杀了也不为过。可夫君不允,况且我早吃斋素戒,不想造杀孽,便饶她一命,将她关起来了。只请贵妃娘娘做主,赐下两个静业寺的师父,好教教她佛理,修身养性,许能弃恶从善也未可知。” 平南侯王重戬宠妾灭妻,早成了天京城八卦姐茶余饭后的笑料。谢贵妃生的永嘉公主,年纪与朝阳相仿,两人互别苗头二十多年,最爱看朝阳郡主热闹。 谢贵妃哪有不知道的,于是搂着朝阳郡主掉眼泪:“我的儿,你这么宽宏良善,怎么平南侯就看不见你的好,不知道疼人呢?” 朝阳郡主:“……” 这话有水平,看似温柔关心,其实……完全戳着心窝子啊,偏还不能发作,不然就是自己小心眼了。 好在朝阳早不指望王重戬了,就是实在有点受不住谢贵妃鬼知道有多少真心的眼泪。但在宫里,伪装是必备技能,所以两人从善如流演了一会儿“情深意怜”,各自都噁心到不行,默契地打住了。 朝阳怕再被谢贵妃“我的儿啊儿”的下死力乱拍,赶紧道:“左氏的孩子都不肯跟我,我自己也是个母亲,不忍心使人骨肉分离,就也让左氏亲自照顾孩子们了。” 谢贵妃点头。心道:朝阳郡主果然不是个善茬,这是一箭双鵰啊,即关了小妾,又把庶子女都丢开。那左氏是犯了谋害嫡子重大过错的,她的孩子绝无继承爵位的可能。郡主还饶了她一命,旁人说起来,还要夸一句郡主仁善。 朝阳继续争取“仁善”积分,说:“我们爷被迷了心窍了,不说左氏有错,只说我善嫉。我一个妇人天天在后院倒没什么,最怕候爷在外头行走有人闲话,我就想着,不如搜罗十个八个美人,送给候爷解闷,又怕侯爷生我的气不肯收。我就想先把美人送宫里来教养几日,再由宫中赐下,侯爷总不好拒绝。” 说完,朝阳郡主眼巴巴看着谢贵妃。 谢贵妃:“……” 宫里的确有给功臣赐美人的传统,宫中还有一处是专门培养这种赐人的“宫女子”的地方,宫女子个个出身平凡却良好,相貌上佳,品行才学都会认真教导,专为拉拢功臣的心。 可问题是,第一,得是功臣;第二,每人最多送一两个。 这么十个八个搞批发…… 亲,这不是犒赏,这是要直接把“功臣”弄死在床上的节奏啊。 …… 不过,想拉拢定王,这么点不值钱的要求,谢贵妃答应也就答应了,反正肾虚的不是自己丈夫。 朝阳郡主也见好就收,婉拒了谢贵妃的留饭,就藉口小儿体弱不能离人,要告辞。 谢贵妃关心问:“你家四郎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记挂,上次崔院使开的药膳方极好。”朝阳回答,“我就想着,过几天再让崔院使过府看看。” 谢贵妃就露出为难神色:“昨日我放崔院使出宫,就被问责了,我实在做不得主……”顺便讨人情。 “多谢娘娘担待。”朝阳郡主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不动声色问,“皇后娘娘病得严重了?” “皇后姐姐并无大碍,是因为陛下指名让崔院使专门照顾九皇子……” “九皇子?”朝阳很吃惊,“他不是在冷宫吗?” 谢贵妃比朝阳更吃惊:“他前几日就出冷宫了,还当朝确认了皇子身份。只是冷宫清苦,他一出来就病得很严重。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你不是与九郎关系很好吗?” 朝阳脑中心念电转。她以前常回去冷宫探望,与九皇子关系极好的事不是秘密。谢贵妃才会故意对她提起的。 偏偏这么些天,九皇子的事她竟然一无所知。 朝阳想来想去,应该是自己的父王故意瞒着她,难怪叫她专心在家带孩子,别的事少掺合——是不想她和九皇子扯上任何关系。 朝阳郡主不知道该为那个钟灵毓秀的弟弟高兴还是担心。高兴他终于从牢笼中出来,又担心单纯年少的他会成为这座禁宫的牺牲品,还不如不出来,至少能保一世平安。 朝阳也不知道九皇子在冷宫受了什么折磨。 谢贵妃又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那孩子受了大罪了,呜呜……我对不起我的六妹,一直没办法把那孩子带出来……” 朝阳郡主:“……” 扯淡吧! 就你还把九皇子弄出来?就连你儿子沐念,从前偷偷去冷宫看他……阻止最多的就是你了。当谁是傻子呢? 朝阳郡主不耐烦再和谢贵妃说什么,也不想控制自己关心九皇子的倾向,忙问:“九皇子现在在哪儿?” “在重华宫里。”谢贵妃道。 朝阳郡主立即告退,不顾谢贵妃假意挽留,赶紧离开了仁安殿,半点都没犹豫,一边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去帮她给皇伯父禀报,一边和平岚一起直奔重华宫。 朝阳幼年,和谢宸妃的关系极好的,曾经一度把宸妃当做自己的母亲。 定王生了十多个儿子,就生了朝阳一个女儿,真是千娇万宠,入宫都捨不得丢下。大人办公十分无聊的,小孩子又坐不住,定王就将她送到住得最近的重华宫,让谢宸妃照顾。 定王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别人,倒相信这位宸妃。 朝阳小时候有些顽劣,谢宸妃对她却不一位纵容,但也不严厉,常会用一些生动的故事,有趣的东西来教导她。 那时候三皇子沐念因种种原因,也交由宸妃教养。两个孩子非常喜欢温柔美丽,尊重孩子,肯耐心聆听孩子说话,会带孩子玩各种有趣游戏的这个漂亮“姨姨”。 朝阳和宸妃相处好几年,可以算是除父母外最亲近、喜欢的人了。 宸妃忽然被打入冷宫,朝阳为此还和定王甚至天授帝大闹过几次,可她人小言微,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宸妃死在冷宫。 小时候,朝阳不懂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她才不管冷宫是禁地,经常会爬冷宫墙头的大树,找谢宸妃说话。后来宸妃亡故,她有常去陪伴长得比瓷娃娃还漂亮的小弟弟。 第34页 小小的阿慈长得极漂亮,朝阳虽知道他是男孩,却总叫他小仙子。陪小仙子说话,给他送好吃的好玩的。定王和天授帝越阻止,朝阳就越去得勤快……朝阳从小就是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什么的主儿,逆反期比较长。 定王和天授帝也不捨得打骂朝阳,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朝阳长大嫁人,后来又寸步不离守着病弱儿子,才很少去冷宫陪伴沐慈了。 主要是朝阳也长大了,明白了一点当年的事。其实她不信宸妃会背叛皇帝,坚决认为沐慈是天授帝的亲子,但天授帝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朝阳大了,不能能像小时候那样仗着年幼无知耍赖。 会给家里招祸的。 但此刻,朝阳心里无比后悔……不管什么原因,她把小弟弟独自一人丢在冷宫,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小弟弟会多么的寂寞?现在他从冷宫出来,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 朝阳郡主还不知道小弟弟在冷宫里遭了什么罪,不然她得悔死。 她现在只是自问:能不能看着九弟孤立无援? 答案是,完全做不到! 所以,不论如何,她都必须去看望九弟,还要将他们的亲密关系展现在大家面前,让所有想动九皇子的人,考虑一下惹恼朝阳郡主,惹恼她的靠山定王的后果。 当年没救回“姨姨”她已经很痛苦了,现在怎么也不能放着阿慈不管,她不想在将来又抱着更多悔恨遗憾终身。 她尝够了悔恨的滋味。 重华宫的道路,朝阳郡主是走熟了的,所以并不需要小宫女引路。一个守卫重华宫的羽林卫见到有人闯来,低喝:“什么人?” 这莽撞汉子马上被自己的长官,能御前持械的虞侯大人用剑鞘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后颈:“瞎了你的狗眼,没看清这是郡主?” 莽汉委屈,他没瞎眼,但真心不认识这个郡主,然后他看到在自己面前威风八面的虞候大人,竟然点头哈腰问候闯入者:“郡主,您怎么有空来玩啦?”语气熟稔亲热。 朝阳郡主冷着脸哼:“安庆,你还认得我?” 安庆怎么能不认识旧主,在朝阳郡主嫁人之前,他可是“为虎作……”啊,不,是“伸张正义”的朝阳侍卫头领“四安”之一。 安庆汗都下来了:“哪能啊……不认识谁都不能不认得您啊,您这是……” “我要进去看看阿慈弟弟。” 安庆的汗下来地更多了:“这个……陛下说,长乐王殿下需要静养,没有陛下的命令,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平岚大喝:“大胆!敢把郡主比作那污物?” 安庆赶紧抱拳弯腰,脑袋几乎要拱到地上去了:“郡主明鑑,您知道卑职就是这么一张贱嘴,不小心污了您的耳。”心里奇怪,当年他跟着朝阳郡主,打遍天京无敌手的时候,郡主什么荤话素话没说过,怎么嫁了几年人,这么磨磨唧唧了呢? 朝阳郡主也不客气,轻轻一掌推在安庆的肩膀上:“皇伯父问起来,知道该怎么说吧?” 安庆顺势倒下,夸张大叫:“郡主身手不凡,卑职等都不是对手……”说罢,在自己的肩上用力一捶,技巧性地捶个看上去青青紫紫又不伤害筋骨的伤痕,一副被揍无力还手的样子,躺地上不起来了。 他扫一眼重华宫门口的御林军中羽林卫第二营,这些羽卫都是他的心腹,正所谓什么将带什么兵。众好汉知机,在朝阳郡主路过的时候,也依葫芦画瓢,自己打自己一拳,惨叫一声,往地下一躺…… 只剩最先那个莽汉还愣愣站着,嘴巴张得能吃下十个鸡蛋。 安庆无声咒骂一句,跳起来,狠狠一脚把这莽汉踹飞,摔在宫墙下起不来,才施施然自己再次躺倒。 地上其他羽卫捂脸……知道了吧,知道他们这么机灵是怎么磨练出来的了吧? 平岚是朝阳嫁人时在到身边难伺候的,看朝阳郡主一个人就这么……就这么……闯进了“守卫森严”的重华宫大门,身后齐齐躺倒一片,惊讶得下巴都掉地上了。 她一直知道自家郡主威武……却不知道能这么……这么威武! 还有……躺地上哀嚎的这些人……真是……,演技好浮夸……等会儿皇帝陛下问起来,真的没关系吗? 第29章你怪我吧 重华宫是与皇帝寝宫太和殿距离最近的一个建筑群,位于后宫,却相对独立,原本是天生的给他最爱的女子谢宸妃的独立居所,让她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能远离后宫纷争。 爱过一个人,就会想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捧上去。重华宫是宫苑中修建得最漂亮的一座独立小宫室,包含主殿含光殿,两个偏殿合欢殿、长庆殿,还有一片茂密的林地,以及一个大花园。 含光殿曾是天授帝与宸妃住处,合欢殿曾是三皇子沐念住处,长庆殿本预备给宸妃所出的小皇子居住,殿后一大片的林子,也是为了给更多小皇子修宫苑所预留的……想法极好,偏偏造化弄人。 自谢宸妃被打入冷宫,天授帝就封了这座宫殿,一直不允许别人入住。 朝阳快步行走在林荫斑驳的青石路上,左右看……除了树木大些,依然是记忆中的温馨家园。美轮美奂的花园,期间假山怪石,奇花异糙无数。一道清澈的小溪从花间穿过,汇成一汪清池,池中栽种了荷花,上有一座赏花高亭,称为荷风亭。 正值春季,一汪清池中已经有莲叶钻出,大片的碧色的荷叶被雨水沖刷过后更加青翠饱满。 朝阳心中一动,特地拐了一个弯,上了通往含光殿的主路,看两旁共十八棵桂花树,比记忆中更加高大粗壮,枝叶繁茂。这种本属于南方的树种,能在北地存活并生长茂盛,比较难得,可见护园人的精心。 她微不可查嘆了口气…… 宸妃去世了这么多年,她本以为这宫殿早已荒芜,树木大多枯死,可如今看来,竟然一直被人精心养护着,丝毫没有衰败的样子,反而一片生机勃勃。 朝阳恍惚似回到了幼年,永远记得自己走在含光殿的路上的心情,去的时候欢欣雀跃,满怀期待,回来的时候总是哭闹不肯,依依不捨……朝阳不知不觉顺着两排桂树中间的青石大道,一路通往含光殿。 十八阶的白玉台阶上,含光殿的殿门被一把大锁锁住,拒绝了任何人进入。 朝阳恍惚一下,眼眶潮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到底……还是物是人非了。 …… 朝阳收拾好了心情,才走向了合欢殿。 西侧的合欢殿外人来人往,宫女和内宦踮着脚尖,端着各色的器物,在走廊穿梭来往。却并没有人进入殿内,只将东西递入,直接退走。 朝阳进来,这些宫人更低垂了脑袋,不敢吭声。崔院使刚好从合欢殿走出来,见到朝阳郡主,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掩住了。 他是知道曾经的朝阳郡主的黑歷史的——这位郡主,年少时在皇宫里行走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一般。 崔院使收起惊愕,凑过来见礼:“郡主安好。” “恩,院使给小儿的几个调理方子极好。” 崔院使当然不会认为朝阳郡主是为了感谢自己特意过来的,只谦虚了几句:“小公子身子骨会越来越强健的,郡主请放心。” 朝阳笑道:“这样我就能放心了……九皇子是不是在里面?” 崔院使在三十年前算太皇太后卫氏的人,因此得罪天授帝,好歹保了命在太医院晒了三十年药材,但不代表他对这些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知道朝阳郡主和谢宸妃比较亲厚,当年这丫头为了给宸妃鸣不平,可是持剑差点把冷宫的宫门都砍塌了的。后来更是十分关心冷宫中的这个弟弟,所以朝阳郡主不是来找麻烦的。但崔院使还是有些犹豫,他出宫给朝阳之子诊治时,被定王的人提醒过,不可以透露任何宫中消息。虽然不提醒他也不会多嘴多舌,但这足见定王态度。 不过朝阳郡主人都走到门口了,难道还能挡着她不成? 朝阳看崔院使犹豫,以为沐慈不太好,目露关切追问:“是九弟不太好吗?我要进去看看!” 崔院使做个“请”的手势,说:“殿下精神还不错,但身体还虚弱……”受脸上有一点不自然的扭曲。 朝阳郡主更加担心,还以为是不好,立即闯进去,然后就知道崔院使吞吞吐吐的原因了。 合欢殿内,主厢也有个小厅,面积颇大。沐慈正穿着白色的丝绸中衣,下摆被他在腰间打了个结,一身衣服穿得不伦不类,却并不显得难看。 他正在做一个十分奇怪的动作:双手举高在头顶,身体保持正直,左脚稳稳站立在地上,另一只脚的膝盖高高抬起,保持这个姿势,眼睛平视前方。 不知是累的还是虚弱,他一头大汗淋漓,随意扎起的髮丝有几缕黏在脸上,瘦到面颊凹陷的小脸却不见一丝绯红,苍白到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微不可见,衬得额头一道暗红的伤口更加狰狞可怖。 沐慈正对大门,见了来人,唇角微扬,绽放一个十分轻浅的微笑:“你好,朝阳姐姐。” 这一笑,把崔院使看愣了。 九皇子自从清醒,一直是冰封一样的冷漠,连目光都没有什么波澜。他还是第一次见九皇子情绪外露,而且……还是在笑。 笑容缓和温暖,眉目灵动,造物神奇。 朝阳郡主被迷得神色恍惚,然后赞嘆,这一张叫女人都嫉妒的脸是怎么长出来的呢?怎么看都那么漂亮,叫人无法不心生爱怜。记忆中,年幼的沐慈也是粉糯糯的小糰子一个,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揉怀里捏捏捏,可惜一直都看得到摸不着。 几年不见,小粉团已经抽条成了小少年,眉间还有点稚嫩青涩,却更有了一种倾世的风情。就是瘦得太厉害,看上去身体就不好……弟弟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怎么哭了呢?不是应该笑吗?”沐慈收了动作,眉目温柔,伸出玉雕般的手指,用指腹轻轻给朝阳擦眼泪。 朝阳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小仙子……”朝阳一时想到弟弟已经大了,不适合幼时的诨号,又称,“阿慈……”她哽咽着,伸手……又怕会把弟弟碰碎。 第35页 沐慈微笑拉过朝阳的手,放在脸上:“没关系,姐姐,想摸,想捏都可以。”声如花间一支浅溪,清泠悦耳,让人通体舒泰。 朝阳先摸了摸沐慈的脸,入手滑如凝脂,比剥开壳的鸡蛋更润一些,鼻翼间还能闻到沐慈身上的淡淡清香。朝阳忍不住轻轻掐了他的脸一把,因为瘦,皮肉不多,她心疼极了,又摸了两下。 “怎么这么痩?”朝阳心疼,轻轻一摸就能摸到他皮肤下支棱的骨架。 沐慈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朝阳知道许多事不好说,更是心痛,她又抬手,想摸摸沐慈额头上结痂的伤口……这可不是随便的磕碰,而是很深的伤口朝阳只能用手指轻触额上伤口周边皮肤:“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了。”沐慈道。 朝阳见他的下巴和喉间还残存一点青痕,依稀是手指印,被人掐出来的。朝阳忍了忍,没忍住问:“是谁欺负你了?” 沐慈还是没有回答。 “阿慈,你怪我吧,我这么多年没去看过你。”朝阳又想哭。 “不怪,别哭了,我会心疼的。”沐慈轻轻的哄着,他的美貌,配上心疼专注的眼神,让人深溺其中,无法唿吸。 这么漂亮的人,却受那么多苦,朝阳更加想哭:“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不问的。” “你幼时的陪伴已是情谊深重,我怎么能为此责怪你?好了,都过去了,不说了,你现在不是来了吗?”沐慈说,这个朝阳郡主在原主在冷宫时就给过温暖。如今境况不明,她也不怕得罪人,立即过来看望他,表明态度。 这种不掺杂任何功利的感情,沐慈会很珍视的。 朝阳见弟弟如此懂事,只能嘆气,苦笑道:“现在好了,你从冷宫出来,被封为长乐王,算是苦尽甘来了。”这说明天授帝认了这个儿子,承认沐慈是他亲生的,想来不至于再狠心对他了。 “希望吧。”沐慈很无所谓的语气。 朝阳看沐慈没什么鲜活气,想着冷宫苦,弟弟又被冤屈,就算承认了他,也迟到了十六年。再说宫里这环境,出了冷宫不一定是“甘”,他一无所有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也许会有更多苦难。 “以后我……”朝阳刚想表明立场。 “知道知道,”沐慈打断她,拍拍她的手臂,“有空入宫来看看我就行了。” 朝阳:“……”她有些讶异于沐慈超然平静的态度,再看向他漆黑通透,仿佛沉淀了无尽智慧的目光,只觉面前这小少年熟悉却陌生,但莫名让她有一种安心感,便不再有许多担忧,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叙旧之后,沐慈去了一趟净房,良久才出来继续活动筋骨,换了动作,将另一只脚抬起,抬到一半……崔院使赶紧过来劝阻:“使不得使不得,伤口……” 沐慈只好保持在一半,做简单版的动作。 朝阳郡主皱眉:“伤口?还有哪里伤着了?”就像动手拉开沐慈的衣服看。 沐慈赶紧抓着领口,微笑:“姐姐,我长大了呢。” 是啊,都是半大少年了,朝阳便不好意思收了手,追问:“哪里伤着了?” 沐慈淡淡瞥一眼说漏嘴的崔院使。 崔院使:“……”· 崔院使无奈极了,只好隐晦对朝阳郡主说:“膝盖上有点……这么动来动去,容易牵扯痛处。” 朝阳郡主将信将疑,看两人的神色却知道不适合再追问,反正沐慈现在活着,能动弹能说话,就比什么都好了。便转开话题,问:“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健体回春功。”沐慈介绍说,“是一套激发肌体活力,恢復健康的功法,不重攻击,只适合作为基础练习用以提高体能,柔韧筋骨,将来要习武也可打底子。” 沐慈多年练习体术,融汇中国古武精髓,结合星君给的一些功法的优点,凝练出来一套最适合他现在这种受损体质的锻体功法。他目前的身体太弱,到处是伤,这种轻量级的恢復性运动也有许多动作不能做。 因为朝阳有个体弱的儿子,对这类功法很感兴趣,问:“能不能教教我?”朝阳郡主模仿抬腿的姿势,却有点找不到平衡。 沐慈眼明手快托住朝阳的腰。 “可以,这些动作可以舒展筋骨,强健体格,又不会太累,适合病弱的体质。刚开始筋骨硬,有点困难,慢慢练,坚持下来就好了。”沐慈体贴地说。 这个适合锁儿练,朝阳郡主来了兴趣:“就一个动作?还有吗?” “一整套。” “教我!” “好,不光你的孩子,你也可以做一种‘凤形柔身功’,更适合女性。可健体柔身,焕发肌体活力,会显得气色红润,更年轻有朝气。” “这更好,我都要学。”朝阳很高兴,女人都热衷于保持青春。 “恩。” 朝阳学着,觉得这些功法动作流畅,极富韵律,比她年轻时习武练过的一些功法感觉都好,练起来更有一种舒展自如,通泰清慡的感觉,明显很高级。 但是,冷宫有谁教沐慈这种高级功法?小时候也没见他练啊,朝阳有点疑惑:“你怎么会这些的?” 沐慈顿了顿,然后摇摇头,温和道:“我不想说谎,所以……你练着就是了,其他别问!” 其实撒个小谎对沐慈来说很简单,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fèng,但沐慈是个从不说谎,不假装的人,他不屑于。所以沐慈干脆叫朝阳不问。 朝阳郡主想一想,果然不再追问……谁没有自己的一点小秘密呢?特别在皇宫这个到处埋藏着秘密的地方。 …… 第30章你的魔障 天授帝叫赵瑞写的几道升降旨意,并不能直接下发。而要经过尚书省议决,红门省核查,不红封封驳,才由中书省下发,天下人照章执行。 大家对高封长乐王的旨意并不深究,都有补偿心理,那孩子颜值太高,命运又太惨,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要怜惜他。处置三位重臣的旨意,都有理有据,这个有异议也只能交给相关部门进行调查。 唯一有分歧的是——申饬太子的旨意。 政事堂的宰执们,还有学士房当值的学士们(相当于秘书),加上红门省负责劝谏的御史与给事中,大家为了申饬太子的旨意到底要不要通过,险些不顾体统打一架。 不过天授帝明显手段更高,首先就拍死了楮丞相、杨太尉、郑国舅。因有三道处置旨意,三人一个回家称病,一个直接关天牢待审,还有回家关禁闭的,太子系重臣真就这三个,以至于群龙无首。一两个太子系的御史想封驳旨意,却被天授帝单独请去“谈话”,之后立即改变了想法。 据说谈话时,天授帝身边伺候的不是卫终,而是名声更响亮的御林军大统领——牟渔牟大将军。 于是,天授帝的旨意全部明发,没有封驳。 官场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立即就有大臣揣测圣意,弹劾楮丞相等的过失,又因为杨太尉犯的是贪腐军费案,是天授帝逆鳞,没人敢为太尉辩解,还牵连了好几个和杨太尉关系好的武将,一同被发往三司调查。 天授帝申饬太子的圣旨,本还应当登入邸报通传全国的,却遭到其他亲太子派官员的拼死抵制。不抵制不行,这一登报太子距离废除就差一张纸。他们都是与太子母族妻族有关系的家族,荥阳郑氏太庞大了,不仅与皇家联繫紧密,与其他世家也多联姻,早已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不可能抽身独善。 天授帝也不能一下子逼死这么多人,他只将这些与太子有关系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最后稍微妥协了一下,虽还把申饬太子不孝的信息登入邸报,却不再提其他,不涉及证据确凿的虐杀宫人事件。 御史大夫上本抗议,天授帝依然不看。王爷们还是集体装聋作哑——这代表整个大幸上层领导的态度。 一些曾对太子表示过亲近的大臣才恍然,再看天授帝如刀锋的视线扫过,立即缩了脖子——陛下虽然老了,身体差了,却依然是三十年前在“五王之乱”时凭兵权上位,把整个皇族宗室都辣手“削”掉十之六七,风格强硬执政三十年的一国之主。 再说,申饬太子的圣旨是实情,太子的确孽杀了宫人,不止一个。这两年皇宫非正常“失踪”的宫女数量多了些,因为有皇帝授意,夜行卫并没有刻意制止流言,这消息隐瞒不住,宫外消息灵通的臣子勛贵多少知道了一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做得对。 太子和郑皇后,此刻都被软禁在仁明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仁明殿,皇后居处 御林军神箭卫八百人,一半人背着一张半人高的大硬弓,一半人手臂上绑着巨大黑沉的强弩,箭袋里插满了箭矢。 他们面无表情将仁明殿守得如铁桶般,但他们只是守着,不进入,也不离开。仁明殿时时传出惊叫与绝望的唿救,也无法撼动他们冷硬的表情。 宫中御林军,每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见过血的,且大多是武将功臣之后,有足够的政治敏感,在宫里不该管的就不能管。即使有人泛滥出同情心,也记得忠诚执行上官的命令,不敢有多余的好奇与同情。 只是对太子的行径,越发不屑。 郑皇后这两天是真没进食,吃不下,身体虚弱面色憔悴,她撑着一口气,在一个老内宦的搀扶下,看着儿子从一个赤,身果体的宫女身上起来。 那宫女是她最贴心的人,瞪大的眼中已经失去了生机,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被血色浸透,看不出一点肌肤的原色,只一张脸满是屈辱和不甘,但还算保存完好,白皙清秀…… 对比诡异,像个恐怖血娃娃。 “恩儿,你疯了?”郑皇后全身都在哆嗦。 沐恩并不在意,从最初被发现的震惊和惶恐,到现在的肆无忌惮的麻木,其中付出的,是数个宫女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沐恩慢条斯理穿好衣服,对他母亲笑一个:“母后,我没有疯,是你们都不懂。” 世人只看到他作为太子的风光无限,却不懂他承受了多少压力——父皇的期望,朝臣的寄託,母后的荣耀,还有他自己的骄傲,都逼得人要发疯。 第36页 他也想好好表现啊,可他的父皇从小嫌弃他资质平庸,经常流露出失望的眼神,每天都要训斥他。小时候他怕得要死,以为长大了就能不怕了。可如今他都三十多了,可以监国了,还经常被父皇当做小孩一样厉声呵斥。 别人可以躲开,可以退缩,他不行,他是太子,再怕再难也要撑下去。他已经站在了顶峰的边缘,前进一步就是风光无限,后退一步,是万丈的悬崖。 他也想,也必须让所有人都满意,于是每天他加倍努力,不敢有一刻放松,可是没办法,他脑子是真不灵光,于是只能更加努力……这种压力长年累月下来,几乎将他压垮。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对母亲说“太累太辛苦”,母亲也只是劝他上进,再上进…… 没有人能理解他。 而他的弟弟,一个一个又飞快长大…… 他怕,但他甚至不敢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他父皇天授帝,就用三十年前“五王之乱”的亲身实践告诉他——在夺位斗争中,太子从来不是好用的护身符,而是竖起的靶子,吸引人争相攻击的目标。一旦失败,那下场……绝不可能是什么童话故事的结局。 他每日犹如被绷紧的弦,不得半丝放松。在他最压抑时,仍然要装个谦卑和气的样子,不能发脾气,只有靠酗酒才能暂时忘记烦恼压力,直到有一天他喝了加料的酒,被带到了冷宫…… 冷宫里,他看到了一个绝色的仙子,一时间惊为天人,以为是妖狐成精。他并没有脑子去想——这么破败冰冷的地方,怎会会出现一个姿容不凡的人儿。 然后……酒精与药物的双重刺激下,太子轻易抓住了无处可躲的美人,尽管撕掉他全部的衣物才发现这是一个男孩,也没有停止征伐与掠夺,恣意强要了美人。 他忍够了,忍耐了一辈子,为什么在这个无人的地方,还要忍耐? 那是多么荒唐,又多么放松,多么舒服的一夜……第二天他从一片血色狼藉中清醒,看着身下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美人……才发现其实还是个孩子。 多年正规教育的太子,不是没有负罪感。然后他知道,这破败冰冷的地方是传说中的冷宫,这个姿容不凡的孩子是谢宸妃与其他男人生的孩子,为他父皇所厌弃。 一样是被嫌弃的孩子啊,又这么美丽,欢好的感觉又是如此美妙……太子蓦然产生了一丝柔情,想着要如何补偿他。 只是,太子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这孩子清醒过来,才十三岁的半大孩子,竟然不哭不闹,只用那种冰冷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审视!批判! 太子放下身段哄了许久,竟然得不到那小野种的一丝软化,甚至在太子表明身份,发誓会带他离开冷宫,给他富贵荣华之后,也只遭到无情唾弃。 ——什么时候,连一个小野种也可以看不起他,他是太子啊!! 太子失去了理智,不……他是不想控制了,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父皇失望的眼神,没有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窥视的眼睛,他不用谨慎小心,如履薄冰,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任何事! 为什么要压抑? 又不是没做过,这个孩子也根本反抗不了自己。 恶念一旦打开闸门,有了第一次,那么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看着这个美丽到罪恶,让人沉沦的小人儿痛到无言,却拿他毫无办法,无力反抗,任他宰割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很强,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征服之乐。 就像……他已经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他唿风唤雨,无所不能! 在这个美人身上驰骋,在他那无暇到叫人不忍亵渎的身体里肆意冲撞,任意玷污时,那感觉真是美妙绝伦。只要尝过,别的任何人都无法再满足他。即使虐杀了这么多个宫女,也无法浇熄他小腹内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一瞬间的极乐,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叫他忘乎所以,不用去想未来。 …… 郑皇后身边已经没有人服侍了,她心腹的宫女全完了,略长得清秀的小内宦,她也叫他们都躲起来了,希望能躲开。 造孽啊! “恩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郑皇后试图触摸自己的儿子,却有点不敢碰他。 沐恩笑得苍凉:“母后,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他了解他的父皇,他已经没有被原谅的可能了,索性抓紧时间,最后狂欢。 郑皇后的表情似要哭出来:“恩儿,你这样……让母后很担心。” 沐恩面色诡异变幻一下,才挤出一个缓和的笑容:“没事,母后不要担心,只要再见到美人儿,我会平静下来的。” “他是你的魔障,你还不醒悟?”郑皇后咬牙。 三年前的事一出,她就打算无声无息弄死冷宫里那位。可惜詹院使阻止,因为那位皮肤娇嫩,被凌虐后满身痕迹十分可怖,若活着,皇帝从来不见他,瞒过也容易。若死了,皇帝若起意要追查死因呢?就像谢宸妃,丢在冷宫从不见上一面,死去后却查得天翻地覆,让整个皇宫风声鹤唳。 万一若看出端倪,追查到太子又不难,就不好办了。 皇后让詹院使想方设法治好冷宫里那位,然后弄死他,可谁知道她儿子鬼迷心窍,一次又一次去找他……痕迹不仅没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后来她无法,甚至想过一把火烧掉冷宫,全部烧成了灰总查不出什么。 可是……她亲儿子拆她的台,真箇被迷了心。太子甚至以死相挟,要保住冷宫那位的性命,就这么一拖二拖,拖到现在,给了人可乘之机。 沐恩摇头,露出一个痴迷的笑来:“不,他不是魔障,他是我最心爱的人。” 郑皇后:“……” 郑皇后想不透,爱一个人有为什么伤人至深? 也许,自己的儿子,早就疯了。 ——没有谁会这样去“爱”一个人。 “母后,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事的。”沐恩仍然在笑。 郑皇后闭上眼睛,流出眼泪:“恩儿,母后知道你心里苦,是母后的错。” 郑皇后内心无比后悔。 当年先皇后杨氏指她为后,大部分原因是她生了天授帝的儿子。 那时候天授帝多年无嗣,有人私下说天授帝为了夺位,让光启帝坠马瘫痪,一手促成“五王之乱”,趁混乱之机杀死几个亲兄弟,做下太多恶事,有伤天和所以老天要让他绝后。 所以,当年她与杨皇后几乎同时有孕,简直意义非凡。 而她为了争宠,为了增加儿子分量,不占嫡,就想让儿子占个“长”,偷偷找了药催产,早杨皇后半月产下儿子,成为长子。 谁料杨皇后会难产,母子俱亡,叫她百忙一场。 催产药是虎狼之药,不仅让她险些送命,再无生子可能。儿子先天也有些不足,三岁还不会说话。郑皇后每次见到小小的儿子因为不够灵秀而被他父皇训斥,天天哭着回来,郑皇后就会后悔当时的鬼迷心窍。 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唯一的指望,就算看到天授帝吼儿子,儿子怕得要死,嚎啕哀求着不想见父皇。可她还是要狠狠心,叫儿子不能哭,再难也要扛着,亲手把他送出去。 日积月累,过多压力无法宣洩,竟然让儿子变得疯魔了。 沐恩拍拍他母后的手:“我不苦,母后,不需要多久,我就能……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受苦的。天下第一的权力和天下第一的美人……”沐恩还带着血迹的双手紧握成拳,笑而不语。 他的语气太笃定,让郑皇后心惊:“恩儿,你想做什么?” 沐恩看了一眼窗外的神箭卫,冷笑:“我被关在这里,这么多人守着,能做什么?”然后他像小时候那样,用依恋的眼神看向他的母后,“我饿了,母后,有什么好吃的吗?” 郑皇后嘆口气,母子俩总不能现在饿死,就传了膳食,强迫自己开始进食。 她的儿子变成这样,她更不能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尚书省,中书省,红门省的设定。 参考唐代的三省。 为尚书省、门下省和中书省。 中书省是决策机构,负责糙拟、颁发皇帝的诏令,其长官为中书令。 门下省(因大幸是用红封封驳,所以改名红门省)是审议机构,负责审核政令,驳正违失,其长官为侍中。 尚书省是执行机构,负责贯彻执行重要政令,其长官为尚书令,副长官为左右僕射。 三省为中央最高统治机构,三省长官同为宰相,共同负责中枢政务。 六部即尚书省下属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别掌管官吏的考核任免、户口和赋税、礼仪制度、军政、法律、刑狱、水陆工程等。各部长官为尚书。 三省分权削弱了相权,加强了皇权。 三省六部职司划分明确,提高了行政效能,加强了中央统治力量。 第31章不想习惯 散朝后,天授帝立即接到报告,说太子在皇后的仁明殿又杀了一个宫女,皇后没人伺候了,问怎么办? 天授帝能怎么办,仁明殿的原有的人都是郑皇后的嫡系,被她自己的亲儿子杀死,还能如何? 天授帝只吩咐:“不用添新人。”宫女也是一条人命,连他也不能随便打杀,不能再把人送进去赴死。又问牟渔,“你怎么看,太子是不是真疯了?” 牟渔肃容道:“属下不敢妄下断言。” “太子现在胆子大得有些异常,不管是真疯了,还是假疯想降低朕的警觉,你都要盯紧了。”天授帝冷哼,在他面前耍手段玩阴谋,简直不够看。 “是!”牟渔应。 “太子都见了哪些人,私下有没有和谁联络过?” 牟渔回报说:“只有五殿下去看过一回,两个人在窗口说了几句闲话,太子并没有私下提到谁,或联络谁。” 天授帝点头:“朕知道了,太子和五郎一贯亲厚,看一看也无妨。仔细盯着他们都说了什么,别松懈了。” “是。” 天授帝冷笑一声又问:“那两万私兵,你怎么安排的?” “杨太尉一下天牢,郑国舅便连夜派人将一万八千人化作农夫,转至京城东南方向百里外的仰化县,那里有太子妃娘家永禄候府名下千余顷田庄林场。只留了两千人在庄子上。我派人将那两千人剿灭了,装作没发现其他兵力的样子。但把仰化县通往京城的交通要道都守住了,这么多人若要调动不可能不惊动人。” 第37页 “果然是狼子野心。”天授帝额头上乌云密布,越发气愤,还真是一点没冤枉太子的母族妻族啊。 牟渔道:“我们明面的人手,也许太子那边的人已经有认识的,不宜调动,请陛下调动嵠丘行宫守军。”行宫守军都是孤儿,且守在山上不与山下交流,“准,你去办。” “是!” 卫终这时候过来报告:说朝阳郡主闯入重华宫。天授帝条件反射觉得头更痛了。第一次有“太纵容朝阳,如今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只希望朝阳不要看出任何端倪。 天授帝匆匆摆驾合欢殿,没有见到“亲人泪眼,委屈诉苦”的情节。他家小九郎没有哭过,站在朝阳背后,伸出双手几乎环抱住朝阳,扶持她做着奇怪的动作,两个人还不时脸对脸,眼对眼,说两句话,相视一笑。 天授帝震惊了,他从没看过小九郎笑,不,应该说他还没见过九郎脸上产生过表情,他还以为这孩子伤心太过,进而心灰若死,才无知无感。或因九郎从小在冷宫太孤寂,以至于不会哭不会笑,不懂爱不会恨,失去了正常人的情感表达。 可九郎那双寂定无澜的双眼,如今在看向朝阳时,竟然露出一种能让让冰雪消融的温暖柔和目光。嘴角微勾,笑容愉悦真诚。 心无纤尘,眉目之间毫无阴霾。 原来,小九郎是有属于人类的情感的,他会微笑,会喜悦,那样温暖专注的目光,让人只想溺在其中,觉得幸福。 只是,从来不对陌生人绽放。 是的,陌生人。 就像九郎说的“你没有将我当做过儿子,我也没有把你看做父亲,无所求自然无所怨……”哪怕他这个坏父亲,将亲儿子幽禁了十六年,他甚至没得到一声恼恨,九郎只将他看着是陌生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陌生人! 所以,无怨无恨,视如微尘,入不得他的眼底…… 恍然间天授帝好似见到谢期重生,当年……他的阿期,也是这样爱恨分明的性子,爱也浓烈,恨也分明。伤心了,说不再放在心上,就真的不放心上了。说不再相见,就真的……真的……临死也不再见他一面。 …… 沐慈和朝阳郡主,动作亲密,更让天授帝神思恍惚,与十七年前的一个场景重叠——他的阿期和别的男人相拥。 天授帝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声音都变了调子:“你们在干什么?” 朝阳有些被天授帝的怒火吓住,马上放下手脚,立定站好,对天授帝福身一礼:“见过皇伯父。”并没有就自己私闯的行为做解释,反正她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 从后面几乎环抱朝阳的沐慈,浑不在意地慢慢放下手臂,懒得看天授帝一眼,只柔声对朝阳郡主说:“还有几个动作,等你下次来我再教你,每天练练,要坚持,时间长了就知道好处了。” “好”朝阳点头,看沐慈这么淡定,也平静下来。 沐慈没理会天授帝,就好像没进来这个人,他气定神闲退后两步,又换了一侧腿,慢悠悠做其他的动作。 朝阳偷偷使眼色。沐慈当没看到,唿吸绵长舒缓,按自己的步调做健体术。 天授帝胸中怒火本来高昂,可沐慈与谢期相似的容貌,同样淡漠的态度,犹如一盘冷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想到自己当年暴怒之下犯的弥天大错,一时间对沐慈,对他母亲的双重愧疚占据心头,哪里还有气? 况且只怕怎么说小九郎,也会被当做穿堂过耳风。自己又不能拿这孩子如何。难道打杀了?没用的,这孩子是不会受生命威胁的,所以才敢明目张胆不把他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里。 不放在心上。 天授帝深深嘆口气,哎,这两天他的白头髮明显多了许多。见场面被自己弄尴尬,下不了台,天授帝只好找崔院使开始话题:“九郎恢復得如何?” “回禀陛下,殿下已然能下地行走了。” 天授帝:“……”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不过,有外人在,不好再细问九郎的伤处。 天授帝又问:“九郎还是不肯喝药?” 沐慈坚持不喝药,不论是谁,软硬兼施仍一滴都餵不进去。自从沐慈被灌药差点出事,也没谁敢给他灌药。 崔院使想哭,他伺候的到底是啥人啊?死都不怕,却怕喝药?说出来都是泪,长乐王是史上最不配合医生的患者了。不难闻甚至带香气的外用药的解决了,可没有药味又不苦的中药……我也想发明出来啊。 这年代,还没有浓缩提取再包裹胶囊皮的技术好吗? 天授帝找到话题点,对沐慈充大尾巴爹,用人贩子的连哄带骗语气说:“九郎,不喝药不行的,喝药才能好得快,你看你的……你的身体有些弱,得好好调养调养啊。” 沐慈只当没听见,无视中…… 天授帝再接再厉:“喝药后含两颗糖,想吃什么都依你,如何?” 沐慈继续做健体术,眼神都不看过去一个,纯粹把皇帝当空气。 天授帝耐着性子:“良药苦口利于病。” 无视…… 天授帝近乎恳求:“怎样才肯喝,你说!父皇一定做到。” “能保持安静吗?”沐慈轻描淡写指出,“你打扰到我做恢復运动了。” 天授帝:“……” 沐慈淡淡说:“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难闻难喝我也会喝下去。” “是什么?” “鸩酒。”沐慈不咸不淡地瞥一眼天授帝,“真到那时候,也容不得我拒绝。” 天授帝:“……” “现在,你还不想给我喝鸩酒,那就不要多说。我不喝药自有我的道理,至于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与我不相干。”沐慈的声音轻缓,却不容置喙,“不光是喝药,不要打着关心的名义,来干涉我的行事!” 天授帝:“……” ——不要打着关心的名义,来干涉? ——看来九郎知道我这是在关心他,可是……拒绝了,很彻底! 天授帝怒火上扬,真的气疯了。从来没有一个儿子敢……或者说会拒绝他的关心,哪个不是受宠若惊,只盼他多关心一下,哪怕只是言语宽慰两句呢? 可他却不能发作。发作没用,这个小儿子软硬不吃,只能让自己下不了台,也正如小儿子所言,自己还不会杀他。 天授帝压抑火气,瞟一眼朝阳。 朝阳上前哄着:“阿慈乖,药虽然苦,但仰着脖子一口气灌下去,习惯了就不难受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习惯?” “身体是你自己的啊,怎么能不好好的对待呢?” “对啊,身体是我自己的,所以……我不喜欢,不想习惯,怎么就不行?” “……” “我被迫习惯了很多东西……足够了,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去习惯更多我不需要,不喜欢的东西。”沐慈说。 朝阳劝慰无果,没有生气,更多是心疼。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沐慈的话语里满是悲凉,让她的心一阵颤抖般的痛。悔痛自己丢下弟弟,让他独自在冷宫习惯孤独和寂寞。 天授帝更知道,这孩子还习惯了痛苦。 他看见朝阳射向他的带着谴责的目光,竟不敢与之对视,别开了脸。 第32章江山继承人 冷场 沐慈的脸色平静到荒芜,继续按自己的步调做健体术,不时变化的动作,缓慢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动作做完,沐慈已经一身的冷汗,很痛,却有舒展轻松,还活着的感觉。 和顺取了棉巾,沐慈自己擦了汗,脸色很白,却还记挂着问和顺:“今天的邸报呢?” 和顺取了,手熟地将邸报直接呈给了天授帝。 天授帝感觉自己心力交瘁,摆摆手交给朝阳。上面的信息,虽然是他下发的,但他也实在不愿意再念一遍。 朝阳接过邸报,很懂业务,自动转成大白话,念给了沐慈听。天授帝下意识观察沐慈的表情,见他不论听到封王还是申饬太子的消息,都无悲无喜,似乎听到的不过是平常信息。 看样子,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不放心上。 …… 的确,沐慈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便是生死大关也经歷了,已经少有什么能触动他的情绪。再说,不过是申饬而已,还没到最后的输赢,沐慈也不想知道天授帝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针对邸报上一则在春季种下种粮,缺粮的当口,敦促各地平抑粮价的讯息。问询了皇帝:“平抑粮价就是一道政令吗,还有没有别的具体措施?” 还真就如他自己所言,不懂的就直接问皇帝,而非暗搓搓收买人心,向人打探……反正最后天授帝都会知道。沐慈五感敏锐,早就发现了暗中隐藏的许多道气息,应该是这个皇帝派来监控他的。 与其暗中行事惹人生疑——这个皇帝本就多疑,倒不如光明正大。再说,就沐慈本身而言,凭智商就可以在不动声色间搜集、整合他需要的信息,压倒性碾压,根本无需行那魍魉手段。 这么坦然直白,略有涉政的问题,让朝阳郡主暗暗为沐慈提了心。要知道经歷了三十年前的“五王之乱”,未免子孙也重蹈覆辙,天授帝出了让太子涉政,其他儿子都没让接触过政务的,问一句都是犯忌讳,要被天授帝教训的。 天授帝听了也是一愣,帝王对政治只有更敏感的,看向沐慈的目光带着审视。却见沐慈神色平淡,目光明澈,只是单纯的“我不懂,所以问”的坦然。 天授帝果然放下心防,十分大度地回答:“各郡县都设有常平仓,丰年高价收购粮食以备不虞,荒年再低价抛售储粮以压低粮价。” “能保证各地常平仓都发挥功用吗?” “应该能,每年春耕后,朕会派出巡查御史,汇报各地情况。”天授帝道,而且各地的夜行卫也不是吃素的。 “除了平抑粮价,常平仓还有助于灾年赈济,战时充作军粮,对吗?”沐慈道。 天授帝点头:“的确如此。” 沐慈道:“是个不错的政策。”之后便不再问,继续听朝阳郡主念邸报,遇到不懂的也立即开口问天授帝,从不知道什么忌讳,坦然地反让天授帝放了心。 第38页 更有些在朝阳和天授帝眼里都是常识性的东西,沐慈也不懂。天授帝知道是缺失了十六年的教育造成的,又为在没人教的情况下小儿子也有如此灵秀感到骄傲,更多是愧疚心疼,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态度堪称温和,让朝阳郡主都有些侧目。 …… 最后,朝阳陪沐慈和皇帝陛下一起用午膳。 “不喝药”事件能看出沐慈的胆大和坦白,他直接对天授帝说:“我不要和你一起用膳,御膳不好吃。” 朝阳暗暗点赞:说得好,这是所有参加宫宴,吃过御膳的人共同的心声。端过来都冷了,外表看着漂亮,可口味根本就不对,基本都属于“看碟”。天下闻名的皇家御膳,还不如普通世家吃得好。 不过她有点担心这么诚实的沐慈会不会惹恼天授帝啊? 天授帝居然都不生气,好像很高兴孩子无理取闹一样,笑眯眯说:“父皇让人在重华宫小厨房做,是热的。” “热的也不好吃,我想吃炒菜。”沐慈这几天要么喝点粥,要么尝两口蒸煮的东西,嘴里淡出了鸟,肚子也好饿,无比想念炒菜。 他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或者说,于味蕾上,是不怎么都不肯委屈的。 但大幸朝根本没炒菜,之前只偶尔有人用韭菜炒过鸡蛋,但由于还没有开始种植油菜,油产量不丰,百姓也少有余粮养猪,所以民间一年都难得吃上几回油,自然还没有出现炒菜。 天授帝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啥叫炒菜,立即叫御膳司的人进来,问什么人做过。 “回陛下,小人秦山,曾做过几道炒菜。”立即有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出列,胖乎乎圆滚滚的身材,是个做厨师的专业体格。 天授帝纵容地看向沐慈:“九郎想吃什么炒菜?” 沐慈指示秦山:“所有的菜色都试着炒一炒,用一口薄胎铁锅,倒上油,将油烧得热热的,先入荤,再入素,进行翻炒,加入盐椒蒜姜末调味,最后浇上浓浓的鸡汁提鲜。” 秦山点头,双眼晶亮。 沐慈又说:“素炒用猪油,豆油;荤菜可用茶籽油,但不要用羊油,膻气重。” 宫里各种油还是有的,秦山去小厨房折腾……很快呈上新做出的炒菜,虽然没有后世大酒店做的色香味俱全,却热气腾腾的,比蒸煮的冷掉了的御膳好吃多了。 沐慈的嘴巴挑剔,对着面前的菜色,逐一指点了秦山掌握火候和技巧,让他再去炒,一直炒了好几次,午膳快要变成下午膳,才勉强几样还能入口。沐慈才吃了一些,并不多,可总算没有继续饿肚子。 天授帝和朝阳吃得很新鲜。 朝阳贊问:“阿慈,你很厉害,炒菜都会,谁教的啊?” 天授帝也用探究的目光看向沐慈,他早有点怀疑了——小九郎太聪明,简直有些妖孽。 沐慈不动声色,看向朝阳时,目光才略微柔软:“姐姐,你想听我编个谎,给你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吗?” 朝阳听这语气,才知道自己大概又问错了问题,太不应该。 沐慈并不介意,视线又平平对准天授帝,幽深目光凝结成冰,一片冷寂,一字一字清晰道:“我不屑于编谎,也不会对任何人走出解释。” 沐慈的语气很平缓,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好像翻江倒海于他不过是翻掌之间,沧海桑田于他不过是白驹过隙,一切尽在掌控,一切却又渺如微尘。 所以…… 他说: “有些事,我做了有做的道理,不做也有不做的道理,不需要给谁一个交代。” “你们不要发问,也不需要知道太多!” 朝阳双目圆睁,很努力才压下心底的惊疑,幼时的阿慈只是个聪明一点的娃娃,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他变得如此强硬,有了这等威势? 天授帝的面色不变,但内心惊涛骇浪。 你们不要发问,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天机不可泄露? 难道!那紫毛老道说九郎是天龙下凡……都是真的?所以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冷宫皇子,不知道许多常识性的东西……都属于凡间。却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也许都属于上界。 每天九郎除了做健体术,还会花很长时间静坐修炼(冥想)。 所以,在面对他这个人间帝王时,一点都不曾畏惧,甚至说出“无需给谁一个交代”这种强硬至极的话,有毫不逊色于他的强大气势。 他身为皇帝,威势深重,最能看出面前的人是真正强大,还是强装镇定。沐慈显然是前者,已经到了无需色戾声疾来武装自己,只轻描淡写的一眼,平淡坦然的一语,就足以震慑众人。 这种坦然无惧,淡定从容的姿态,这种轻轻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人无法忤逆的气势,必须是一个人身处上位多年,手握权柄,生杀予夺,拥有真正强大的能够顷刻间翻云覆雨的力量,才能培养出来的。 绝不是冷宫可养成。 而且,这种强大气势,从不是无根的,是需要支撑的底气的。 九郎的底气,是他的头脑?还是因为他本不是个凡人? 天授帝一瞬间涌上一股杀意。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此时他的绝对领域——皇权,被“怪力乱神的天龙”挑战了,天授帝无法克制自己“清除掉一切对皇权的威胁”的本能。 沐慈……不,他不是龙,他如今是肉体凡胎,很脆弱。 “你想杀我!”沐慈说,他聪明又极其敏锐,少有人的想法能瞒过他,更因上辈子也过了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日子,对杀意更加敏感。不过沐慈能理解,一山都不容二虎,更何况容下两条“龙”。那紫毛老道的天龙说法,不知是害他还是帮他? 天授帝被沐慈的敏锐震了一下,他看向沐慈,直直撞进了那一双美到妖异,却无光无尘,剔透沉凝,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 这双眼的眼角微挑,天生含有三分婉转的风流,七分惊心动魄的艷丽,可却从来都冷冷淡淡,红尘不侵。那双瞳极黑极深,犹如潭底有一个神秘的黑色空间,将一切汹涌都藏在了至深处,无论谁好奇地望进去,都无法看出一丝端倪,反而自己沉沦其中,无法解脱。 此刻,这双拥有一种魔性力量的眼睛,平静与天授帝对视,在那庞大的杀意和皇者的威势面前,不落下风,没有丝毫闪避,气息也没有丝毫紊乱。 天授帝越看越可疑,这不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该有的单纯、灵动的眼睛;这不是一个备受折磨的少年该有的悲伤、绝望的眼睛。 更像一个经歷千万年时光旅程的智者,拥有囊括宇宙天地奥秘的智慧,所以对这一隅一地的风云变迁视若等闲。又似汇集天地灵气产生的妖物,拥有魅惑人心的外表和可怖的力量,却敛藏气息,不动声色诱惑于人,静待时机致命一击。 天授帝杀意更盛。 他是智者?还是妖孽? 朝阳被天授帝的杀意激得简直心惊肉跳,不理解自己随口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引发一场“血案”,努力“呵呵”一声,意有所指劝道:“阿慈,皇伯父是你的亲生父亲(重音),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总和皇伯父犟着来。” 提到一句“亲生父亲”,天授帝的杀意顿时锐减…… 沐慈却浑不在意,道:“姐姐,别担心,我无所谓的。若不能顺心而活,现在死了,倒也不错。”沐慈从不想死,能活下去谁都会活着,但沐慈早已看淡生死,不会强求,更不会为了活着,违背自己的心意。 上辈子的沐慈,脑域进化灵术突破,心智早过了开悟、空明的境界,不会囿于外物外因。且按自然规律,他本就是个苍老的亡魂,如今多活一世,更不必执念,所以沐慈一直平心静气,清润的嗓音似春日流水般和缓,神色更是坦然旷达,衬得他那张本就不平凡的面孔,更有几分飘渺离尘的味道。 是了,这少年是如此灵透毓秀,圣洁清华,流落在这红尘浊世本就是一种委屈,如今能得解脱,便会放下一切,欣然而往。 是他辜负了这孩子太多太多,让这孩子生来只感受过苦痛折辱,从而封闭了内心,不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对这尘世也从未有过一丝留恋。 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这孩子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 伤害了这天地的灵物,我一定会受天道清算的,天授帝心想。 天授帝更想到…… 即使他不肯面对,也必须承认——他老了,快死了。 他原先的继承人,太子的资质从未令他满意过,现在更是陷入疯狂,居心叵测。 他急迫地需要一个继承人,这时候,有一个天龙下凡的儿子,拥妖孽的头脑,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非凡见识,强大的气势,不是更完美吗? 天授帝心头巨震。他最终发现——不是沐慈不捨得死,其实是他自己,不捨得让沐慈去死。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来歷,终归是他最爱的女人给他孕育的骨血。这孩子更是天龙下凡,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他有什么资格忌惮? 我应该留下他,培养他,补……不,不是补偿,而该……疼爱他的。 天授帝看向沐慈的眼光,慢慢的,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第33章五王之乱(番外) 崔院使名叫崔忠年,出身太医世家,因有“吃货”属性又家学渊源,喜欢研究药膳,颇有成果。他作为特殊性人才,三十岁不到就被点入了太医院。 那时还是光启元年,也就是35年前,还是如今天授帝的二哥——大幸五代皇帝,元宗沐暻在位。 元宗年号光启。 光启二年,崔忠年就凭一手好药膳调理太皇太后卫氏的身体,竟然让快80岁的卫氏重生乌髮,精神健朗。 被太皇太后卫氏一手带大的光启帝,对卫氏一贯诚厚敦孝,大大赞扬了崔忠年,破格简拔年纪轻轻的他做了太医院副院使,在一群鬍子头髮花白的老头中,他的一头黑髮十分醒目。 光启帝也被温补药膳调理得身体康健,他又爱骑射运动,而且他继位时正值“昌和盛世”,国家稳定繁荣,他不需要像父祖那样头疼国家,与政务死磕。所以他完全有望打破大幸皇帝太勤政,年不过五十的传统。 谁知老天爷偏不配合。 光启三年,不满三十,正值青春壮年的光启帝突然坠马伤了嵴椎,瘫痪在床不能理政。 第39页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光启帝出事,朝政谁处理呢?作为唯一性的最高职位,又不可能有什么“代理”“权”这种临时性任命出现。 太子? 光启帝的两个幼子都夭折了,根本无子。 怎么办? 光启帝的亲母李太后生他时就难产去世,被奉为太后的寇氏是第四代皇帝永和帝的第三任继后,生有两个亲儿子在当闲王,她必须避嫌,日常生活都是以“吃斋念佛生生病”为主题的,这种敏感时期,她哪里敢对朝政发表意见? 寇太后“生生病”的业务已经很熟练了,果断病了,痊癒无期……总之,为了两个亲子的安全,病死也不出头。 快80高龄的太皇太后卫氏只好挺身而出,视朝理政。大家竟然都没异议,因为卫氏这不是第一次视理朝政。 说到卫氏,她作为后宫女子,是一个很传奇的女性,在大幸威望极高。 她的政治生涯要追溯到她的夫君,元宗的祖父,第三任被称为世宗的昌平帝。 昌平帝登基那会儿,大幸朝才立国不足三十年,前两任皇帝都忙着北战南征,一个驱逐北方外族,一个打击南方的无数违法小朝廷。统一全国后,大幸太宗伤痛难以为政,飞快熘……呃,禅位了,把一个战后需要重建的国家丢给了太子。 国家百废待兴,问题多多。有武将需要解兵权荣养;管理型的文臣和地方能吏匮乏;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简直一穷二白,还时不时有违法小朝廷残余的零星叛乱。 昌平帝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偏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他又想有所建树,让战乱的中原恢復生机,因太过劳心劳力,常导致病痛,拖着病体处理理政。皇后卫氏与昌平帝感情甚笃,十分心疼昌平帝,就时常帮着他处理奏摺,慢慢也摸出一些门道,显露出在政治上的天赋。昌平帝囿于身体,便慢慢开始倚重卫氏。 后来昌平帝35岁就在朝堂上猝死,一句交代都没有,还是卫氏撑起了朝纲。 皇后卫氏所生嫡长子已经夭折,只有一女。昌平帝猝死后,她悲痛欲绝又生子无望,就将才7岁的庶二子沐乫认到自己名下,就是第四代皇帝,称为兴宗的永和帝。 卫氏作为太后垂帘听政。 卫太后一个女人理政,竟然没有人反对。不仅因为她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国母,更因为她有政治才华和治国经略,不仅体弱的昌平帝对她多有倚重,连朝臣都信服她。 卫氏用高爵厚禄荣养武将,封妻荫子,不至于功臣寒心,也不会尾大不掉;又不拘一格选拔贤臣,知人善任。鼓励农商,休养生息……她做出许多利国利民的好决策,使得昌平年间时局渐渐稳定,战后的南北大地很快恢復生机。 因世宗年号昌平,便是史称“昌和盛世”的开篇。 卫氏作为一个女性,在政治上能如此出彩,稳定国家局势,繁荣南北,是因为她背后还有个娘家在支撑。卫氏出身于号称大幸“钱袋子”的开国五大异姓王的东兴王系,传了三代降爵至国公。 俗话说的好嘛——有钱能使磨推鬼。东兴国公府对卫氏鼎力支持,才有卫氏稳坐太后宝座,垂帘视政。 卫氏治理国家有一套,更将永和帝当亲子,尽心尽力教导。又不贪恋权势,永和帝一满十八岁大婚,卫氏就立即撤帘让永和帝亲政,平时只指点永和帝,不再亲自插手朝政,其道德之高尚,精神之高洁,为万民敬仰。 让许多以为会出现第二个凤天女帝,社稷倾颓的人都大松口气。 永和帝受卫氏影响颇深,继续实施从昌平帝时期就制定的各项方针政策,让国家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 这一段时期就称为“昌和盛世”。 这盛世,说实话大半的功劳要归太后卫氏,所以卫氏是大幸朝威望最高的女性,没有之一。 可惜永和帝也没活过五十,在一次漏液批阅奏章时,累倒后猝死驾崩,太子沐景继位,成为大幸朝第五任,光启皇帝。 光启帝能成为皇帝,也是卫氏之功。 那啥,各位看官,我们又要往上追溯了。从光启帝的亲爹永和帝的爱情史说起。 永和帝虽对“昌和盛世”的贡献颇大,却也有许多叫后人诟病的地方。 首先就是永和帝宠爱一个他年少时的宫婢罗氏,拒绝礼聘妃嫔入宫,也不宠幸其他宫女,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什么才叫“帝王真爱”;就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 可这个“情种”虽然除罗氏外没有妃嫔,却先后立了3位皇后,所出之子十四个,除去夭折,存下10子就有6个是嫡子,也为昌平帝出了意外之后的“五王之乱”埋下了隐患。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真相。 第一:罗氏绝壁是永和帝的真爱。 第二:三个皇后都不是永和帝想立的,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当然,其幕后都有卫氏的影子。 大幸朝有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皇族沐氏出情种。 譬如昌平帝,他心爱的人是皇后卫氏就没什么大问题,反是一段佳话。若专情的目标是其他人,自然要掀起一阵风浪。 永和帝虽然不纳妃嫔,可册立皇后是必须的,这可不能按永和帝的个人喜好来办,“一国之母”是皇族私事,更是国家需要。 大幸朝还有另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皇后必须从世家中择选,保证继任皇帝拥有世家高门的血统。 永和帝到底还有点理智,不敢提出立罗氏为后。卫太后做主给他聘了元后,出自陇西世族的李氏。 大婚做了皇后的李氏虽然不受永和帝喜爱,但一个月中皇帝初一十五都归皇后的。 啥?永和帝竟然睡在榻上,不碰皇后? 卫太后笑眯眯,吩咐太医院继续煮避子汤给罗氏喝,因为有规矩的人家是不能先生出庶长子的,皇家一定要做万民表率哟。 永和帝:“……” 人权在哪里? 为嘛我同哪个女人睡都要被监管? 可惜大幸朝的皇帝是最没人权的,按潜规则,他必须得生出个带有世家血统的嫡子来。大家只好各退一步,相互妥协,永和帝睡了皇后,罗氏的避子汤也停了。 李氏先有孕。 罗氏紧跟着发现怀孕,却因早产生庶长子沐春。 李氏只晚了两天生了嫡二子沐景,因胎儿太大又推迟了产期,李氏拼命生下儿子后难产而亡。 永和帝略有悲痛,但一过皇后百日就对太后说:妇人都是一嫁随父母二嫁随自身,我一婚听了您的,二婚要立罗氏为皇后。 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生了我的长子,有功。 卫太后笑眯眯,不语。她虽然亲自养育了永和帝,但到底不是亲妈,所以有些事真的不好太直接。反正黑脸有人抢着做…… 永和帝被御史和管大宗正寺的王叔一起给“pia~pia~”打脸了——你有嫡子啦,庶长子也是庶,不值钱。若立罗氏为后,庶子就变成了嫡子,以庶为嫡——这是皇家,乱了纲常事小,乱了国祚就是大祸了。 罗氏女并非出自名门,奴婢出身,也不配做嫡妻,更不配做皇后,且从无“以妾为妻”的规矩。 皇家要做万民表率哟。 永和帝知道他立身未稳,抗不过有太后卫氏支持的世族。 沐氏本是微末寒门,就算编了个天花乱坠的家谱,也改变不了血统里的寒碜。想要被一直拥戴,沐氏就必须世代与世族联姻,生下嫡子成为皇帝,这样才能平衡各方势力,巩固皇权,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世族这才容了寒门做皇帝,毕竟沐氏代代联姻世族,血统稀释到现在,还是世族血脉占多数。自然容不下真正的寒门,连家谱都编不出来的罗氏做皇后压在头顶上。 永和帝虽然亲政,可到太后卫氏及背后的东兴国公府卫家影响力巨大,不是永和帝一言堂,根本没办法挑动这个规则。只好抱着罗氏和庶长子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一咬牙,咱不能立心爱的女人做皇后,就不立后了。 卫太后实在不理解,永和帝怎么就这么喜欢罗氏呢?罗氏有点小漂亮但不是最漂亮,人有点小聪明但不够太后卫氏一指甲弹的,也不知道永和帝看上她哪里了。 卫太后还不知道有个词叫“逆反”,因为卫氏过于强硬,导致永和帝本能地喜欢罗氏那样温柔可人的小娘子。 永和帝刚开始只是难捨初恋,可大家越是反对——啥?朕喜欢谁还要听你们指挥? 逆反的少年就越觉得罗氏好。 卫太后不能理解,但不妨碍她……果断病了。 她一撒手,只将还在襁褓里的嫡二皇子沐景挪到身边养育,后宫不管了。可怜罗氏被卫太后压着,只升到美人,连看一眼凤印的资格都没有。结果……永和帝左手一个玉玺,右手一枚凤印,管了前朝要管后宫,没几个月就一团乱,逢年过节寿诞内命妇入宫朝见,都没个接待的人。 啥?罗氏? 别开玩笑了,那些内命妇都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每一个都是尊贵的世族女,正经的嫡妻,由一个为奴的妾室接待……皇帝官再大,他的妃子也是妾。只要罗氏敢出现,就彻底得罪了所有的勛贵官宦,到时候永和帝没事,罗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是去结仇啊亲。 永和帝扛了两年,最后实在无奈,只得妥协,请卫太后出面,聘娶继后柳氏。 柳氏家族没有元后李氏那么显赫,性格温和,姿色能力都平平,就是一点好——柳氏女都超级能生。 永和帝只不过初一十五完成任务一样宿在皇后处(不睡就给罗氏喝避子汤),柳氏这样都能一个接一个,生了四个嫡皇子两个嫡公主。 后来柳皇后病亡,可怜的“真爱”罗氏才生出两子一女,爬到嫔位。 柳氏一死,卫太后再次极其巧合的生病了……永和帝怕她再“病”几个月,反正业务也熟练了,就让卫太后飞快聘了一个继后寇氏。这寇氏和柳氏一样,也能生,所出三子两女。 小剧场: 卫太后暗中吩咐大宗正:罗氏不是能生吗?给皇帝聘一个更能生的。 罗氏:…… 说好的生了长子就当皇后的呢?说好的多生几个儿子,就让她当皇后的呢? 难怪别人说:男人能相信,母猪都上树。 第34章五王之乱(番外) 永和帝所生之子,其中罗氏只有三个,三任皇后留下六名嫡子,埋下了“五王之乱”的隐患。 第40页 皇子都挺大了,皇帝还没立储的意思,朝臣纷纷请立太子。 永和帝私心里,只属意他手把手亲自教养的庶长子沐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沐春从能力、性格到长相都比永和帝更优秀。这少年长相俊美,风姿绝世,从小聪敏却并不自傲,为人宽和,细心体贴,处事周到地叫人打心里感到熨帖,一张嘴又甜又真诚,又爱笑,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连太后卫氏都忍不住喜欢他,直可惜他不是皇后所生嫡子。 说句良心话,卫太后甚至是嫉妒的,珍嫔罗氏能生出这么个孩子,实在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天地灵气都叫沐春给占去了,多么钟灵毓秀,风光霁月的一个少年,在政务上有见地,军事上有天分,还胸怀天下,旷达济世,温和仁爱,绝对的惊世天才,最好的一个皇家继承人。 好多大臣都超级爱沐春,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大幸的“希望之星”。太后卫氏亲自教养的嫡二子沐景其实也挺优秀,可和沐春一比就被比成了渣渣。偏偏连沐景在内,所有弟弟也都敬佩沐春,真心喜爱这个大哥,不止一次说过不与大哥争……真的是真心的。 沐春搁现代就叫做“男神”、“人生赢家”。 永和帝想立沐春为太子,是为了国家能更好,其实私心里还有个不能说出口的想头——凭沐春的本事,一旦继位必是英明无敌,绝对要超过歷史上任何一任君主的成就,将来凭功绩大家也得给他面子,让他追封生母罗氏为太后,也算做到了永和帝立爱人为后的承诺。 因罗氏生了沐春,一生受宠也从没骄奢跋扈,得意忘形的时候,一心一意和永和帝过民间夫妻的普通生活,只围着丈夫孩子打转,从不理会朝政。罗氏是孤儿,也没有外戚为祸,更得永和帝的真心爱重。 可惜,理想很丰满,衬托得现实更加骨感……永和帝刚露出属意沐春的意思,又被御史和大宗正给“pia~pia~”打脸了。 “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话说永和帝,您老人家嫡出的皇子一大串,轮也轮不到庶长子做太子哇。 永和帝又抱着罗氏和庶长子嚎啕大哭了。 艾玛,还给不给皇帝一条通往“情圣”的道路走了? 要说沐春的性子还真是好,一个少年,年纪轻轻竟然想得开,不生气,反倒劝永和帝不要违背祖宗传下来规则,立嫡子才好,以免动摇国之根基,让大幸的嫡庶乱了分寸。 庶子心大,于自己,于家族,于国家都不是好事。 沐春更叫罗氏宽心,命里无时不强求,不是自己的不要想,反正下任皇帝不管是谁,都是他的亲弟弟,将来弟弟需要,自己会尽力辅助,做个贤王。若弟弟不需要他,他就做个闲王,到处赏花游水,甚至出海钓鱼,还把罗氏接出宫一起去玩,多么逍遥快活? 把永和帝羡慕到不行,直说不如自己立即禅位做太上皇,一家人一起去才真叫逍遥。罗氏其实也不在乎位份,立即答应了。夫妻两还真动了心思,只想带着三个儿女,早日离开皇宫,走遍天下,饱览大好河山的壮美,逍遥自在过安生日子。 沐春是真的好,就是太好了,好得过分,让卫太后心里打鼓,怕沐春不是大忠,就是大jian之辈。毕竟对皇位能真不动心的还是绝少数。 不,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立储风波没过多久,一家五口正在计划出逃……呃,是禅位出游。已经长到19岁的庶长皇子沐春竟然出天花,那么风华绝代的漂亮人儿,长了一身可怖的红疹烂疮,痛苦而死。 谁也说不清这是阴谋还是巧合,罗氏搂着已经比她还高的儿子僵硬冰冷的尸身,哭都不知道哭了。 遭受丧子之痛,罗氏对皇帝丈夫是真的彻底失望,乃至绝望了——这一辈子所做的承诺,丈夫就没有一次能兑现的,最后还因皇位害死了儿子。 作为一个母亲的敏感,让罗氏不相信太医的话,不相信这只是一场病症。罗氏求生之意全消,不再吃喝,没几天也离世了。 罗氏所出的庶五子沐智当时才14岁,看着“偶像男神”亲大哥惨死,看母亲绝食发疯,临死竟然用双手抠下自己的眼珠子,说自己一生识人不清,害己害子,诅咒所有害了沐春的人,全家都要遭报应。 那惨景,让沐智痛苦却无能为力,最后连母亲临死嘱託——查明大哥死因都不能如愿。沐智心灰意冷,自请北上去边关,远离伤心地。 永和帝也亲眼看着爱子惨死,爱妻悲亡,他这个皇帝却无能为力。连遭打击,他本想跟着爱妻爱子去了。只是为了护全剩下的真爱结晶,保护罗氏所生的沐智、沐晴和静和公主。永和帝心灰意冷,应朝臣的建议立了嫡二子沐景为太子,让沐智这个才14岁的单薄少年远赴边关,只当是流放了他,定了边关将门世家杨氏一个不入流的旁支嫡女为妻,然后不再过问。 不闻不问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罗氏去后,卫太后很紧张,好在永和帝看不出有殉情的苗头,伤心没几天就该吃吃,该喝喝,也不拒绝纳新的美人了,见到漂亮宫女也肯宠幸了……就是每晚宠上三四个,夜夜不落空,个个都是第二第三……第n个“真爱”。 永和帝的“回头”,换来了卫太后的妥协,她将罗氏所出的不足周岁的庶十二皇子沐晴养在了身边,算是一种补偿……或威胁? 这结局,表面上看,也算皆大欢喜吧。 至于是不是真的个个都欢喜了? ……谁知道呢? 永和帝暗伤在心,快四十的人每夜连御几女,还服用药物助兴,更喜欢通宵批阅奏章。卫太后知道这不是长寿之兆,可劝了也不听,她总不能一直盯着永和帝的房里事,况且她不是嫡亲的母亲。 最后永和帝四十五岁短寿猝死,也是应有之意。 嫡二子沐景能成为太子,不仅因为他是嫡出的最长者,也因为他一直被卫太后教养长大的缘故,要不然一个没妈的孩子,即使占了嫡出的名分,只怕也拗不过偏心到没边的老爹。 卫氏推沐景做了光启帝,自己做了太皇太后,却也清楚沐景就是个守成之君。不仅光启帝常会在政务遇到麻烦,需要帮手时感嘆一句“若是大哥在就好了”。太皇太后卫氏有时也会忍不住可惜,常会想起沐春那个惊才艷绝,光风霁月的少年。 可惜…… 唉! 沐暻其实并不笨,只是比沐春缺了点灵气而已,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卫太后精心教养他,他在皇宫这个少有人情味的地方,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呢。所以光启帝对一手带大他,保护他长大成人,教导他成才的太皇太后卫氏的感情是很深的。 卫氏也真心疼爱光启帝。 若不是光启帝因意外坠马瘫痪,说不得祖孙之间也是一段佳话。 第35章五王之乱(番外) 光启帝坠马瘫痪后,追查不到这是人为,便当做意外处理。太皇太后卫氏八十高龄再次垂帘,一边帮光启帝守住皇位,一边命太医调理光启帝身体。 崔忠年一辈子没对人说起过:光启帝其实已经有了一些起色的,他腰腿恢復了一点知觉。 可惜,没有人会给光启帝足够的时间,耐心等他康復。 光启五年,光启帝瘫痪两年后,崔忠年因精心照料光启帝被升为院使,结果迎头就撞上了“五王之乱”。因光启帝两个幼子早夭,没有继承人,,他剩下的五个永和帝嫡出子,光启帝的嫡出弟弟争夺皇位。 “五王之乱”是一贯讲究温柔执政,平和更迭皇权的大幸朝歷史上的一道狰狞伤疤。 光启帝无子,本可从宗室中过继,可没有足够强大又忠心的辅政人员——太后李氏早亡,寇太后不能信任,也为人病弱不管事;光启帝的皇后梅氏又十分年轻,虽有才学却不能服众,也没有卫氏钱袋子的背景;太皇太后卫氏有威望,但毕竟老了。 所以,光启帝5个嫡出的弟弟心思就浮动了。 有沐春的倒霉例子在前,光启帝的几个弟弟们分封为王,本来都很安分,很中庸,很闲王的。他们各自都培养出了很和平的爱好,在琴棋书画,戏曲歌赋等领域都有不小的造诣……就算没造诣,贡献还是很大的,比如推动收藏市场繁荣发展,推出经典传世戏曲,捧红个名角啥的。 光启帝为了皇位稳当,很慷慨地从内库掏钱多加封赏。以实际行动支持弟弟们各种“高尚”的爱好,叫弟弟们想不起来自己屁股下坐的椅子的大小型号。 光启帝表示:咱不差钱,他背后就是“钱袋子”东兴国公府卫氏一族。内库经过几十年积累,足以买下周边所有国家。 可光启帝偏偏瘫痪了,又无子嗣,五位有嫡出血脉的王爷心思就活动开了。 那啥……他们最近看中了好多古董字画,可手头紧啊,内库封赏虽然没减少,可是……每回都伸手要钱,多不好意思啊,不如把钱变到自己口袋里,掏摸起来才方便啊。 皇位顺位继承人,他们都有份。 渐渐的,五王争位演变成大幸歷史上从未有过的血腥残酷的混战,大臣也因此被迫站队,一时间宫廷和朝堂的斗争简直白热化。 而且还是一团乱战,无分敌我,今天谁谁联姻,明天说不定又反目…… 好像有一只幕后的手在暗地里搅浑水一样。 太皇太后卫氏一边查探幕后之人,一边大力弹压争夺,才不至于搅乱民生,动摇国本。 五王争位乱象让卫氏很看不惯。 大幸朝不比华国的辫子朝,在皇权更迭的时候,流血事件是很少的,大家毕竟是受儒家贤德教育薰陶长大的文明人嘛。但卫氏也清楚她年纪大了,人是抗争不过时间的,她不可能保得住光启帝,只能尽力控制武将,让边军不敢妄动,才没有演变成国内内战,叫西北“邻居”们得利。 卫氏为结束乱象,力排众议立了永和帝嫡四子沐曘做皇太弟,因为他是最名正言顺的——元宗最大的嫡出弟弟,也一贯有贤名。 最妙的是,沐曘的王妃,那么巧就是卫氏的嫡亲侄孙女小卫氏。 可惜一切部署还没实施,太皇太后卫氏就因过于操劳中风偏瘫,不能行动,口不能言。 两个大boss都倒下了,沐曘成为了靶子,情况就更混乱了……崔忠年毒药都碰到好几种,有害光启帝的,有害太皇太后卫氏的,更多是害皇太弟的,他都悄悄化解了,也悄悄换了几次不太好的宫中膳食。伴随崔忠年食性药性相剋和辩毒水平直线上升的,是他的父母妻儿一个接一个横死。 第41页 再后来,嫡四皇子沐曘也吐血猝死,在多猝死的皇族并不算很奇怪。在“五王之乱”的当口,大家只有额手称庆的,并不认真追究死因。 其他嫡子的争斗就更陷入白热化,手段也越来越没下限。后来都死的死,疯的疯,全部完蛋。沐姓宗室传承百年,生子生孙,数量庞大,可在“五王之乱”,许多宗室因为站错队也死于非命,到天授帝登基,已经十不存三。 没有了足够强大的对手,根据“无嫡立长”的规矩,排行第五,永和帝“真爱”珍嫔罗氏所出的庶皇子沐智成了最长的皇子,自动胜出。生动演绎了一番啥叫“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是太皇太后卫氏亲自把沐智从边关叫回来的——因为沐智挺好,没掺合五王之乱,还帮助卫氏弹压边军不得参与夺嫡,稳固了边境防线,不允敌国寸进。 不愧是沐春的弟弟,人品贵重,心有国家大义,遂立他为皇太弟。 光启五年,沐智被封为皇太弟,人们才惊觉五王相争到最后,竟然只有沐潪和他的好基友沐斐明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沐斐明就是定王,朝阳郡主之父,他的先祖是大祖曾经立为的太子的闵王,闵王死于战火,留下一个独子传到五代后就是沐斐明,本只是沐氏皇族一个旁支小郡王。沐斐明从小投军,凭着一手好枪法和军事谋略,在军队系统有了最年轻一代战神的称号。 玛淡,这俩傢伙把大家都骗了——这十几年,两人在西北边军中谁都不服谁,根本是水火不容的好吧?有沐斐明牵制沐智,才叫卫氏放心的。 结果呢? 沐智一做皇太弟,沐斐明第一个站在了他的背后,成了沐智的第一金牌打手,配合不要太默契哟。 太皇太后卫氏有多年宫廷斗争经验,心头起疑,虽然躺着不能动,但她还是有很庞大的势力的,找人开始暗中调查沐智,竟然发现这庶出五皇子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在边关布局,甚至天京城中也有许多属于沐智的势力,甚至“五王之乱”也有沐智和沐斐明的身影。 最擅长隐忍的人,果然是最可怕的。 可惜就是没直接证据。 太皇太后让最信任的太医崔忠年辨识几款将嫡出几位王爷致死致疯的毒……可崔忠年还没全部研究完(喵了个咪的,他是玩药膳的啊,不是五毒教的)。 卫氏又慢了一步。 皇太弟沐智和沐斐明以光速,立即收拢了大部分势力。 他们极聪明,懒得管朝堂上群臣是不是投诚——一群文人有啥好怕的?他们第一时间调换了所有将领,安插了自己的心腹,把京中二十多万拱卫皇城的禁军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西北四大军事家族,镇北公、兴国公、威远候、永宁侯都表示投诚。 至此,全国几十万禁军,全部握在了皇太弟手中。 群臣:“……”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如此迅速掌管全国的武装力量,这个皇太弟至少蛰伏了十多年还不叫人发觉,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 真理永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内。 皇宫的禁卫也被瞬间换了个底掉,皇太弟沐智就成了皇宫的实际掌控人。 卫氏眼睁睁看着心腹一个一个被拖走,再也没回来过。 然后,沐智给她看了几十份弹劾奏章,个个都举报东兴国公府的各种罪名,甚至有人举报卫府曾让自己府中织娘赶制过女款的龙袍——卫氏和东兴国公府,想效法凤天女帝登基,改天换月,必有不臣之心。 卫氏:“……”你才是有不臣之心的那个吧。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躺着不能动,人手全部清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当沐智紧接着拿出有传国玉玺盖章的光启帝沐暻禅位的诏书时,卫氏口不能言,选择了不点头……但也不摇头。 她怕,怕下一道诏书不是禅位,而是光启帝“遗”诏…… 沐智立即自己翻到了卫氏的凤印,自己盖章。 卫氏:“……”传国玉玺的章也是这么来的吗? 沐智高调登基,为方便避讳,皇帝名字一般给文人让路,自己改名沐潪,成为真宗,年号为天授。 崔忠年被天授帝沐潪派遣,调理太皇太后卫氏的身体,保证她不要那么容易死掉。 风波却没有平息,有更多人举报东兴国公府谋反,说东兴国公受太皇太后卫氏指使,害光启帝坠马,又毒害其他嫡子,最后还流出一张似模似样的“光启帝禅位诏书”,只是诏书禅位对象是太皇太后卫氏。 又有卫氏一名随侍了六十多年的贴身女官倒戈,做污点证人,说卫氏的确想效仿凤天女帝登基做女皇。 朝堂大哗,凤天女皇登基就发生在前前朝大郧。曾掀起全国范围内的腥风血雨,当时凤天女帝几乎把大郧皇室子弟一网打尽,亲生儿子都全部亲手杀死,世族也牵连极多,简直暗无天日,血流成河。最后还是凤天女帝老死,一个大郧旁支的郡王兴兵讨伐才得以恢復正统,不过国家也紧跟着衰亡,被大周取代。 这比沐潪莫名登基更叫一朝堂的男人的神经敏感。 还是天授帝沐潪动情入理,为卫氏辩解才保住她一世英名。而且卫氏已经中风,再远大的抱负也只能趴下,群臣才彻底放松下来。大家心想:虽然新皇登基有那么一点突然,那么一点点名不正言不顺,但总比出个女皇好。 沐潪就这样,在大家默契的妥协下,坐稳了皇位。 卫氏:“……”她在政治中沉浮一生,自然明白天授帝的禅位诏书,和诬陷她的“禅位诏书”都是怎么来的。 天授帝实在太腹黑了。 卫氏妥协了,以为凭此就能止息干戈,不然怎么办呢?难道两个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的太皇太后,和一个太上皇兄还能做什么吗? 但沐潪并不打算放过卫氏的娘家,也是她最大的倚仗东兴国公府。 喵了个咪的,你家那么富,这股势力不为朕所用,还给朕添乱,差点害朕不能登基,不是“不臣之心”是什么? 而且……卫氏毒害他大哥沐春的内幕,就是东兴国公府提供!! 第36章五王之乱(番外) 可怜东兴王一系,在中原商界上百年经营,产业遍布全国和邻国,富可敌国(是真正的可以敌国),为大幸朝繁荣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却因为太富有,叫皇帝忌惮,更叫人垂涎三尺,谁都想从卫家身上咬块肉下来。 于是,有天授帝率先表态“跟我干有肉吃,没肉吃也有汤喝”,佞臣就纷纷拿出“证据”举报东兴国公府,然后在家等苦主上门“意思意思,不成敬意,高抬贵手”。直臣也被人利用,被“找到”的越来越多的“证据”误导,认为东兴国公确实想谋逆,推出卫氏做女皇。 好吧,就算卫氏年纪大了,不会做女皇,可是又有证据表明,光启帝坠马不是意外,而是东兴国公干的。为什么呢?是为了让嫡四皇子沐曘登基。 沐曘的王妃,正是东兴国公的嫡二女卫约。 太皇太后卫氏在光启帝瘫痪后,的确立了嫡四皇子沐曘为皇太弟,这又是一个侧面的佐证,让大家深信不疑。若是卫家阴谋得逞,又出一个卫皇后,外戚再把持朝政几十年,出下一个女王的日子还会远吗? 卫氏:“……”说好的我默认你登基,你就到此为止,放过东兴国公府的呢? 沐潪:还是你们教育朕的——男人能相信,母猪都上树。 在真的在卫家“找”出了一件女款的龙袍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卫家想谋逆。 太皇太后卫氏在禁宫生死不知。寡居的四王妃卫约也被大宗正寺带走“配合调查”,一个是亲姑姑,一个是嫡亲女儿,东兴国公哪里敢反抗? 再说,东兴国公府只是钱多,却没兵,就算用钱砸,临时召集……难道能打得过拥有几十万正规军的天授帝吗? 自古已来,外戚势大被皇帝忌惮,迟早要倒霉。大家都看懂了天授帝打击卫家的跟有,都袖手旁观,不敢沾惹。东兴国公府钱的确多,只好用金子宝石砸,砸得京城一时间金轻珠贱,把风向砸得偏向了一点卫家。 群臣:“陛下,卫家挺乖的(有钱),没有不臣之心(说好话还会给我更多)。” 沐潪:“……” 你们真是眼皮子浅,下个金蛋让你们就满足了?难道不想要整只,不,一整片山头的金鸡? 沐潪不得不亮出他的暗属性,“善用阴谋,不择手段”,他避开三司,又摸出从他二哥光启上皇那枚传国玉玺,盖印下旨。这是下的太上皇兄的圣谕,叫瘫痪在床的光启上皇背黑锅。 做出了大幸史上针对有功之臣的最残酷的判决——东兴国公府谋逆案,证据确凿,卫氏成年男女腰斩,未成年男女绞刑,株连九族。 群臣譁然! 犯规!违反大祖遗训第二条! 不能叫天授帝……呃,光启上皇这么干,就算是卫家害你坠马瘫痪也不能这么干,这是往暴君的道路上狂奔啊。 可沐潪更jian诈,在谏官反弹,撞柱子死谏前,他白捡了个好人做,说:朕充分领会了大祖皇帝遗训第二条的精神,所以已经劝服了上皇放下个人私怨,功臣及功臣之后,可上交巨额罚金抵扣刑罚,减轻罪责。 群臣才松口气,原来新皇帝不是要害命,而是为了谋财。 太阴……呃,太高明了! 东兴国公:“……” 得,看来他对大头“孝敬”的还不够。 东兴国公一咬牙。 新皇帝不是怕咱太有钱,忌惮么?那就把咱家的钱都交出……咱家穷逼的都掉底了,总该放过可怜的全家老小吧。 天授帝果然很高兴,一面接收商队产业交给心腹,一面加紧赶工多盖了几座超大的内库库房,据说把一座山都掏空了。 可惜,自古皇帝这一种生物,特别是天授帝,三观是没有下限的。等天授帝把内库都塞得快爆掉了,转脸就摸出了传国玉玺……这个腹黑心机帝,他又弄了个上皇圣谕,把卫氏嫡宗判了个成年男女狱中赐尽,未成年男女官卖的下场。 卫氏旁支仍然株连九族,成年男女全部官卖,未成年男女充作匠户。 东兴国公:“……” 说好的“花钱消灾”呢? 第42页 沐潪耸肩:我减轻罪责了啊,没有全部处死,还赏你们一个全尸。 东兴国公:“……”你还照不照剧本演了?我对这服务不满意,能不能“有理由退货”啊? 早知道…… 可惜,早知道也没办法,难道他们全家真的谋反么?现在的皇帝可是手握重兵的,不是软柿子。 禁军带着锋利的刀剑,给东兴国公一家送来了鸠酒。 你是想要全尸呢?还是要兄弟们免费送你们一程呢?后一种就不保证入殓的时候能找全身体了。 东兴国公不愧是商人,他端着鸠酒,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是史上最贵的一杯酒了,没有之一,能不能申请不加料? 显然不能。 卫氏其他旁系宗亲也被天授帝颳了个清洁熘熘,成年人通通流放到了崖海,一个最偏远的东南蛮荒地区监管,未成年贬入匠户。没几年,卫家人死的死散的散……煊赫一时的超级商业大世家,东兴王系自此烟消云散。“钱袋子”与“第一jian商”的称号,通通让给了天授帝沐潪。 话说,这应该是民族史上第一次反垄断判决吧? 一时间,勛贵世家也觉得“陛下,过分了啊!”他们物伤其类,怕天授帝也如此对待自家,纷纷上奏章给卫氏求情。 可天授帝不为所动。 卫氏和他结的仇太大了,杀兄逼母之仇啊,他忍耐了十几年,一个都不会放过。 沐智本不会做得这么绝,他开始的目的只是做皇帝,完成母亲的遗愿,追封她为皇太后而已。他虽然忘不了母亲临死挖眼诅咒,可他也认为大哥不是被害死的,只是病死,他的母亲只是迁怒。 他对卫氏的仇恨并不大,卫氏有她自己的立场。 他母亲罗氏的悲剧,更多是造化弄人,这世间规则就是如此,他母亲没有好出身,做不了皇后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沐潪年少起就开始在边关为了登基而慢慢布置,王妃杨氏也是大幸百年将门之女,虽是旁支,却十分有助益,帮他暗中一点点掌握兵权。 待沐智手握兵权,成为皇太弟之后,竟然从自己亲妹妹嘴里得知——他的大哥沐春并非死于天花,而是毒杀,正是卫氏的心腹之人给沐春送去的毒药。卫氏的人哄骗说只是出痘留疤的药,并不致命,沐春若饮下,就信他没有野心,将来放他和罗氏自由。 一般皇族继承人,是不能选择有残疾或面上有疤防碍瞻观的皇子的,不然有损大幸威仪。 当时才十二岁的静和小公主正躲在房内的橱子里,与大哥玩躲猫猫游戏。小姑娘很喜欢黏着温柔的沐春哥哥,却撞见了这样的事。 沐春为了不让人发现静和,示意静和保持安静,根本没有丝毫考虑的时间,就飞快饮下毒药,送走了卫氏的人。 沐春饮毒后,卫氏使者离开,沐春放出静和,让静和发誓在不能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永远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免得害死自己和兄弟。之后送静和悄然离开。 后来沐春不是病了留疤,直接被毒死了,静和公主很害怕,一直到沐智在西北掌控兵权之后,成为皇太弟之后才敢说出真相。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沐智本不想用阴私手段弄死那么多兄弟,他虽然是挑拨“五王之乱”的幕后黑手,可只是挑拨啊,提供点毒物、死士之类……真正下手对付兄弟的还是五王自己。 沐潪成为皇太弟后也没有对三个或疯或残的兄弟下手的意思,不论真疯假疯,也不想要光启上皇的性命。可卫氏竟然先使用这种阴险残忍的手段,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年,把规矩坏了,把事情做绝。 沐智觉得和这样的人讲什么情谊,简直是对不起自己,所以他不想再容忍其他兄弟,包括光启帝,给卫氏提供毒计和毒药的卫家也全完了。 可嘆……一大群沐氏皇族和东兴卫氏族人冤死,即使知道是卫氏埋下了祸根,也没机会抗议了,只能找阎罗王诉苦。 沐潪虽然手段毒辣,也知道不能树敌太多,收拾完卫氏,立即对其他家族多家抚慰,广纳妃嫔,提拔重用。一手大棒一手萝蔔,挥舞地十分漂亮,稳定了局势。又有天授帝好基友,被封为定王的沐斐明掌管着数十万禁军,明刀明枪枝持皇帝。 一时间,群臣虽物伤其类,却敢怒不敢言。 天授二年,禅位的光启上皇郁郁而终,虽然死后极尽哀荣,却仍然叫人惋惜。光启上皇多敦厚啊,被御史喷到头上都笑呵呵擦干净脸,继续讲道理的。现今龙椅上这位,你敢溅个唾沫星子试试? 群臣开始怀念起旧主来,却不敢露出一点神色。也有光启上皇和其他皇子们旧部暗地里开始联繫卫氏,可任何消息入了后宫,如泥沉大海,没有了回音。 卫氏呢? 即使家破人亡,太皇太后卫氏也一直不死。崔忠年尽心尽力,将卫氏照顾地十分周到,卫氏精神渐好,竟然能说几句话,坐起身了。 天授帝羡慕嫉妒恨,他们老沐家从没活过五十的皇帝,卫氏真是活得够久,都成老寿星了。 第37章五王之乱(番外) 卫氏虽与天授帝有杀兄逼母之仇,天授帝也逼死了卫氏重视的人,但这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表面上看天授帝会每天刷日常做任务——散朝后去看望卫氏,做足孝顺的模样,能气死卫氏更好。 这一日,天授帝去看她,发现卫氏精神出奇的好,穿着正式的大礼服,戴着头冕,坐在慈明殿正院正堂的椅子上,像是专程在等待天授帝。 不愧是风云一生的人物,卫氏的脸已经一片褶子,因为最近身心受苦,脸色枯黄还长满黑斑,可表情还是一贯的冷肃,双目锐利,似能看透一切。她只那么静静坐着,周身就自动环绕着“高贵尊崇”的王霸气息。 天授帝从小看着自己的父皇被卫氏弹压,多少有些心理阴影,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今天有点不对劲。 卫氏难得口齿清晰,吩咐崔忠年:“掌院,你下去吧。” 这一两年,崔忠年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卫氏,闻言只是摇头。 “去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卫氏想保崔忠年一命,所以还是别知道的太多。 崔忠年还是摇头,露出一个“终于解脱”的旷达微笑:“臣孑然一身,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天授帝知道崔忠年,即·使用他的全家老小威胁,也不能令他用本该救人的医术去伤害他人。在天授帝上位,卫氏倒台后也不肯“另投明主”做“污点证人”,“举报”卫氏毒害王爷。 大难最容易检测一个人的品性,这个人认死理,足够忠诚,虽然对象不是天授帝,却依然让人起敬。 天授帝说:“他如果能管住嘴,朕就叫他平安终老。” 卫氏不是很相信沐潪,但也没什么办法,而且她自己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心里嘆口气,保持庄肃,说:“你追封罗氏为太后的诏令,孤可以下手诏,命大宗正令同意,只是封号不能越过前三位先皇后。” “可以。”天授帝木着脸,但心情是有点激动的,他虽做了皇帝,可是追封母亲罗氏为太后的旨意频频被驳回,甚至有文官死谏,他都想杀人了。可只怕他大开杀戒,也没办法压服臣子的硬骨头,反而成就其清名。 现在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沐潪很高兴,立即答应。 卫氏试图动之以情:“五郎,不要再牵连无辜,当年你母亲不能封后,你大哥……身亡,你要怪……只怪孤,孤不想再叫他人代为受过。” “你到底承认了!”天授帝虽知道沐春被毒杀,今天确是第一次亲耳听卫氏承认,滔天恨意简直无法掩盖。 当年他大哥多么惊才艷绝,风光霁月的人物,竟被可耻地毒杀,死得悽惨又毫无价值,简直让人痛心遗憾。 更加冤枉! 他是受沐春照顾指导,从小带大的弟弟,沐春的行事想法从不瞒他,大哥是真的无心皇位,喜爱自由,打算做个闲王游歷四方,逍遥一生。如果有一个心宽的弟弟继位,他也愿意贡献力量去尽心辅佐。 可偏偏,有人容不下他! 卫氏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真没打算杀大郎。” “人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天授帝冷冰冰质问。 “你大哥太优秀,孤怕他……引得国局动盪……孤只是想让大郎的脸上出痘疹留疤,也是想保全所有孩子的意思,不成想大郎他……怎么就体质敏感,就这么……去了呢?”卫氏当年得知沐春死讯,也是不可置信的。 “这么说,还是我大哥的错?是他太倒霉了,还是身体太弱了?”时隔多年,天授帝仍然忍不住哽咽,“能不能别再把责任推到已死的人身上?大哥自己想死的吗?” 卫氏无言以对。 天授帝留下泪来:“太优秀了,也是罪过吗?” 天授帝无法接受,沐春被杀,最大的,也是最荒谬的罪名——竟然只因他太优秀了! 提到这个,卫氏也没有脸继续说下去。 沐春的死,的确只因他太过优秀。 当年虽说永和帝有六个嫡子,沐春身为庶长子想做太子,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架不住那孩子实在灵慧,模样俊美,文武全才,心性旷达,仁爱无私,又颇善言辞。政务上面面俱到,很得老臣喜爱;连军事上都展露了才华,更有容人之量,大赞武将卫边之功,从无忌惮,被老将军赞不绝口。 任何与他相处的人,总没一个说他不好的。 即便用皇位继承人的,最苛刻的眼光来看,沐春也几乎没有缺点。很快就有人说沐春生有异象,是罗妃梦龙入怀,当日霞光万丈,瑞气千条,有帝王之象。古代人迷信啊,许多臣子内心本就倾向于沐春,而不是忠厚敦实,资质相对来说比不上沐春的沐景。 最后悲剧发生,源于卫氏自己的私心。 虽说都是自己的孙子,虽说她也承认沐春比沐景更优秀,可二郎沐景是她一手带大的,自然有偏向。她把控了这个国家几十年,太习惯了把一切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让所有人听她的话。 年纪越大,越偏执,更因为年老力衰变得有些多疑,总怕庶子继位,她带大的嫡二皇子沐景,还有其他嫡皇子不得善终——皇位只有一个,是容不下任何对皇位有威胁的人的。 虽说沐春一直表现寄情山水的志向,可她怕沐春藏jian。不藏jian,怎么可能对所有人都那么和善体贴,从不红脸呢?你结交这么许多人,又是为什么?又是为什么,让所有人都说你好呢?不知道避避嫌吗? 第43页 卫氏有些担心,沐春越表现得好,她越觉得沐春内心所图极大,现在她还活着,能压着,才不敢露出本性。 但她已经老了,而沐春太过年轻,他的弟弟也没一个对他有戒心的,万一哪天沐春撕破温柔的面具…… 于是卫氏就相差了…… 但卫氏知道,这都不是推脱的理由,人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万不得已”。可再逼到绝境,有些事不能做还是不能做的,比如说——用阴私手段谋取利益。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用阴谋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以阴谋获得利益,开了这个恶头,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祸。 天授帝的面色霜冷,声如寒冰:“卫氏,别人被你蒙蔽,朕却知道,你不过是贪恋权欲,不过是想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按你的想法行事。朕与大哥,其他兄弟,哪个不是你手中棋子?连父皇,也是一辈子被你握在掌心,耍得团团转。” 卫氏看向天授帝,试图辩解:“孤并没有……” 天授帝一声冷笑:“可惜,凤天女帝不是人人当得的。” “我没……” “你发誓你没想过?哼,你只是还没有凤天女帝那么心狠。” “我……” “好吧,就当做你没想过,可谁会相信你?” 卫氏:“……”她气闷,一口血想吐又吐不出,胸口起伏,“呵呵”出气。 天授帝讥讽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如何?再说我可能都没冤枉你。当年我大哥的话,你们又有谁相信了?在权力面前,谁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 卫氏无话可说。 天授帝却带着哭音,颤抖道:“我相信,我相信大哥……当年他虽是怕静和被发现,可也算毫不犹豫喝了药,几乎算是……以死明志!谁知道那碗药,是不是见血封喉呢?” 卫氏也是一脸泣容,她在沐春毫不犹豫喝下毒药时,也知道、相信了沐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我都想不通,大哥到底为了什么去死,为了大幸的稳定吗?他甘愿,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叫所有伤害过大哥的人不得好死!”这一刻,沐潪的面容扭曲如厉鬼,眼中闪动幽暗的火星。 卫氏沉默了,等待天授帝自己平復心情,才说:“孤的书房第三排书架上有一个暗格,里头有东西你去取了来。” 天授帝并不自己去取,怕有陷阱,玩阴谋的人看别人,事事处处都是阴谋。卫氏对崔忠年示意,崔忠年就去取了暗格的东西。 天授帝叫崔忠年打开,翻给他看……越看越心惊,这是一份调查资料,上面写的都是他和定王沐斐明如何如何布局,如何如何买通马倌不着痕迹令元宗坠马,挑拨嫡出王爷自相残杀的手段。 虽不全,却也中了七八分。 沐潪出了一背的冷汗,哪怕没有人证物证,他本身登基就够惹人怀疑了,这东西只要一流出,绝对会造成很坏的影响。若弹压,不知道还会再流多少血……“五王之乱”已经伤了这个国家的元气,到极限了。 沐潪虽然要报仇,却不想这个国家真在自己手里败亡。 卫氏看沐潪一脸戾色却眉目微蹙,十分担忧的样子,显然还是担忧万里河山和百姓的,也有一丝宽慰。这个年轻人又叫她想起惊世天才沐春,如果这个国家在沐春的手中,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好光景。 也许,她一手养大的景儿,还有那么多孩子也不用死。 沐潪,这个与沐春从小相处,耳濡目染的嫡亲弟弟真不是庸才,就是走上了歪路。这歪路还是她给带歪的。 卫氏一生除了沐春外,可以说对沐家,对整个大幸都无愧于心。现在说这些的确没意义了,江山落入沐潪之手,她想补救,化解掉沐潪的戾气,于国于民都是好的——也是她唯一能够为自己的过失做补救的地方。 卫氏语气缓和:“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也在默默观察你的行事,你虽手段狠戾一些,却也是心中有百姓的,江山交予你也不算所託非人。” 天授帝冷静下来,卫氏叫他看那些调查,而不是想办法流传出去,就表示还有商谈的余地。他问:“直说,你有什么条件?想赦免卫家的人?” 卫氏浑浊的眼忽然亮了一下,看着天授帝。 天授帝冷笑,灭掉对方眼里的那一丝极微弱的希望:“不可能,别逼我斩糙除根,也许当年就是卫国公换了药。” 这答案卫氏早有预料,她又在心里嘆口气,再次垂下眼帘,周身萧杀的气势弱了下去。对卫家,她也是有愧的,明明知道娘家站得太高,迟早摔得越重,可她依然有私心,不想削弱家族权柄。 卫家被她捧得太高太高了,终于付出了代价。 况且卫家的大人死的已经死了,被卖出的未成年孩子已经遭遇了最悲惨的事,即使得到赦免,那一群孩子无田无地无着落,没有人保护,也许会有更惨的事情发生。 天授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甚至都无需他亲自动手,只需一个倾向,自然有人帮他把那些孩子用最残忍的手法抹杀掉。 卫氏只能带着一丝乞求说:“我恳请你,别再磋磨他们,留一命罢。” “哼,几个小娃娃我还没兴趣。” 卫氏看天授帝眼中满是戾气,根本不可能让步,她嗫喏道:“孤这段时日躺着不能动,一直在回顾自己的一生。人老了,最近的事情记不太清,以前的事反而记得更加清楚了。孤……是做错了的。” 天授帝等了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声“知错”,他却不为所动,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他静静站着,没有问话。面前的这个老妇人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她风光一世,曾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父皇永和帝和他生母的头上,现在……他终于打败了她。 大山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她快死了。 卫氏双目浑浊无神,口齿却异常清晰,说:“什么门户之见,出身尊卑?往上数一数,你家祖上是木匠,卫家祖上不过是个货郎,都是下九流……你母亲的事,是孤过于执着了。” 卫氏经常会想:如果当年抬抬手,哪怕不让罗氏做皇后,也别摆布永和帝叫他娶了三个皇后,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大郎那个风光霁月的孩子,还有嫡出的几个孩子,是不是都不用死了? 可惜,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种下了因,先染黑了手,就要吞下这毒果。 天授帝只是冷然看着,对这个掌控国家六十多年的女人没有丝毫怜悯。她为大幸的确贡献颇大,可年老昏聩,贪势弄权,刚愎自负,将沐氏皇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在她耍手段控制永和帝的情感婚姻的时候,在她用阴谋毒杀清除她的障碍时,她就已经成为了沐氏皇族的敌人。 她比凤天女帝,只是少了个登基大典而已。 卫氏的眼中,有一抹凌厉一闪而逝,道:“十二郎也一直在我身边教养,与我亲孙无异……” “住口!”沐潪打断卫氏,冷声道,“朕不会因你几句话就与自己的亲弟弟离心,收起你无用的挑拨花招,你真的老了。” 卫氏忽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卫氏忽然觉得这没什么好笑,收了笑,喘匀了气才继续说,“后来孤没有伤害你,做不到斩糙除根,以至于有了今日之祸,既然现在木已成舟,那……索性……保全你到底。” 卫氏忽然看向崔忠年吩咐:“掌院,劳你搬个火盆来,把这些废纸都烧干净了。” 崔忠年不敢犹豫,照做。 天授帝不知道卫氏到底演的哪一出,只好不说话,冷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他的思绪,盯着跃动的火光吞没那一叠厚厚的调查宗卷。 也许这老妇人有后手,现在在麻痹他? 卫氏嘴角浮起讽刺的冷笑:“五郎,孤并没有什么后手,这场悲剧该到此为止,这个国家也再经不起风雨。皇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应该成为万民的表率。所以孤不想让你的德行有亏。” 卫氏也是无奈,沐潪已经做了天授帝,他之下就剩两个小的皇子,一个与沐潪一母同胞的亲弟沐晴,被封为寿王;一个是永和帝在罗氏死后,大大临幸后宫,与一宫婢留下的遗腹子,目前不足六岁。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如果御座上皇帝德行有问题……群臣不答应,沐潪也是不会退让,最终……她一生为之努力,贡献青春和全部热情的国家,会陷入内战,血流成河,变成人间地狱。 “所以,一切都是东兴卫氏的阴谋,孤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卫氏忍着心痛,将黑锅交给自己和家族背负,叮嘱沐潪,“永远不要再对别人说出真相。不要让世人认为依靠阴谋和残忍,靠诡计和毒杀可以获得成功。” 天授帝冷笑,这是在指桑骂槐吗?不过他的确做过,没什么不敢认的,只讥讽:“五十步笑百步。” “五郎,孤并非指责你,孤没有这个立场。是孤先开始的,就由孤结束,好吗?”她希望能解开沐潪胸中的郁结,减轻他的残暴。 沐潪考虑了一会儿,点头:“朕不会杀皇兄弟们的子孙……如果他们还安分的话,朕也会善待他们。” 卫氏一贯肃静冷硬的脸上,却露出一个称得上慈和的微笑。 最后一张宗卷被火光吞没,崔忠年站起身,走到卫氏身边,恭敬说:“娘娘,您该休息了。” 卫氏怔了怔。 “说了这么多话,您累了吧?歇着吧。”崔忠年说。 累了,是啊,不只现在说话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过不累的时候。 卫氏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 她想休息了。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却又已经尘埃落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一瞬间,犹如大山的崩塌,她迅速腐朽了下去…… 卫氏发出“赫嗤赫嗤”的唿吸声,努力吐出最后一句话:“五郎……想办法……解了……定王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卫氏闭上眼睛,她不知道她的低头能够消除沐潪多少恨意,希望他能放下执念,做个好皇帝。这也是最好的尽可能保全更多人,保全这个国家的做法。 第44页 希望,一切到此为止。 最后,卫氏已经失去了神志,迷迷煳煳之间,只喃喃低喊:“君家……君家……临安……临安……” 这个叱咤风云的女子,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挂念的,也只是她已经去世多年的丈夫,还有因为得知她毒杀沐春,与她决裂,再也不肯见她一面的女儿。 天授帝冷冷看着,面无表情,也没有让人通知临安长公主的意思。 崔忠年想了想,最终没开口恳求,目光平静对沐潪说:“陛下,娘娘要休息了。” 天授帝嘴角冷笑,以胜利者的姿态,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当夜,催忠年来报:卫氏驾崩了。 天授帝心里并没有报復的快感,反而有些失去目标的茫然。他想起那一堆被火焰吞没的调查,如果现在,卫氏还年轻,没有中风瘫痪,他能赢得了吗? 他不知道。 ——也许我终究没有打败她,而是岁月没有饶过任何人。 但很快沐潪收敛心绪,翻开手中奏章,平静吩咐:“丧钟齐鸣,举国致哀。” 崔忠年对皇帝行了个稽首礼,三跪九叩,表示非常非常尊敬,非常非常诚心的企求。 “请陛下赐臣殉葬。” 天授帝:“……”这么奇葩的要求,他还第一次听说。 “朕既然应了留你性命,你就别想着自尽了,管好嘴,去太医院里安养到老。” 天授帝本不打算留崔忠年的性命,可t他思考了许久,觉得卫氏毕竟掌控这个国家几十年,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一个安稳的国家也有利于他的统治,他决定做个宽厚的好皇帝。崔忠年也的确不愧一个“忠”字,于是逃过一劫。 但就像一个杀人魔要拿起绣花针……天授帝的处事较前几任皇帝还是要强硬许多,又极擅长玩弄阴谋权术,而且这魂淡基本没下限,反对派总是不知不觉被他玩死了,还憋屈地没办法辩白自己。 天授帝玩阴谋十分高明,很擅长让道理站在他那里,永远是别人没道理。 …… 歷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卫氏死后,当年的知情人士全部死的死散的散,卫氏烧掉了宗卷,崔忠年闭了嘴,一切真相就埋进了尘埃里,不再重提。 崔忠年免于死亡,很识时务,绝不肯再出太医院,去戳皇帝的眼。他一辈子不再娶妻生子,孑然一身,一直在御药司后院翻晒药材,从不踏出太医院的门,也很少说话,相当于终身监禁。年纪大了,就在太医院挂名,专职打瞌睡,混混日子等老死。 可惜,九皇子事件,皇帝亮出隐藏已久却仍然锋利的爪子,詹院使倒了霉。太医院众人吓住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发威,为了绳命安全,又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一合计就推了他这个老傢伙来顶缸,反正他曾做过院使,资格也够了。 崔忠年:“……” 他这么些年自我监禁,叫皇帝放了心,忘了他,容易吗? 这坎坷的宽面条泪的人生,到老了都不叫人安生。 第38章亲外甥 天授帝昨夜睡得不安稳,他一贯睡得就不怎么好,失眠多梦。昨夜竟然梦到三四十年前的事,更梦到了他惊才艷绝的大哥沐春。 有时候,九郎沐慈给他的感觉真的很像沐春。别看当年他大哥总是温文有礼,实则也是个很有原则,有自己的坚持的人。只是沐春聪明,又很为人着想,说话婉转,提醒也是点到为止,轻易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沐慈也聪明,有自己的坚持,却是那种完全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坦白毒舌,冷硬固执。 不过……说起来沐慈这样坦诚无伪,至情至性的样子,反倒比当年大哥沐春那样事事忍让,样样周到,没一点脾气的人更叫人放心。做了三十年皇帝,天授帝才有点理解当年的太皇太后卫氏。 沐春那模样性情,又是那种好脾气,真有点大jian似忠,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天授帝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想大哥沐春。他嘆口气,梳洗用膳之后准备上朝,一边问询重华宫的情况,叮嘱人看着点那边的吃食,都精心伺候。谁让长乐王能多用点,就重重有赏。 朝会后,天授帝留下了定王,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道:“九郎这几天精神见好,朕看他一个人在重华宫,未免太孤独了些,就想让朝阳有空多入宫陪陪他。” 定王昨天第一时间就知道女儿私闯了重华宫,却还没来得及召唤朝阳郡主回娘家。见天授帝这般请託,不好拒绝,再·说自己拒绝也没用,朝阳这么大人了,总不能绑着她的腿吧。 定王便答应下来,只道:“朝阳从小被臣弟惯坏了,骄纵跋扈,所以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皇兄不要和她计较。” “哪能呢?朝阳挺好的,人也大了懂事多了,又重情重义,朕只有喜欢的。”天授帝道。 定王赶紧谦虚两句。 “你也不用太谦虚,咱两谁不知道谁?你是个好的,家风正,养育儿女也尽心。”天授帝说出今天找定王的第二件正事,先问,“你家嫡长孙,那个叫阿松的小子,多大了?” “十六了。”定王报的是实岁,算起来沐若松虚岁有十八。但天授帝忽然提起他的嫡长孙,肯定有用意,这么大的小子,问也就是问前程和婚姻,定王不想自家孩子的婚事又被天授帝拿捏,是以故意报小。 天授帝果然皱眉:“年纪不大啊?”有点疑惑,感觉不像这么小啊那孩子,但这些小事是挡不住天授帝的意志的,他做出头痛的样子道,“是青阳候,他家嫡出四娘已经十六(虚岁)了,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姑娘,捨不得让她吃苦,便想找个会疼人的好小子,入宫央求贵妃掌眼。贵妃说谁家小子好不好她不清楚,只有朕最清楚,就拜託了朕。朕就觉着你家嫡长孙挺好,宗室里这么大的小子他也是最拔尖的。”然后笑看定王等他决断。 定王肚子里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翻滚了一遍,面上半点声色不动,只笑道:“劳烦皇兄惦记阿松,谢家女孩风评都极佳,四娘也是出了名的贞静柔顺,堪为良配。” 意思是答应了,却也没把话说死。 天授帝笑得一团和气,两兄弟又聊了几句时局和闲话,之后就散了。 定王得天授帝请託,名正言顺找了朝阳郡主回家,父女俩和世子沐希贤三个人举行王府会谈。王梓光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朝阳,朝阳立即就妥协了,带了他一起见外公。 定王已经五十多岁,但依然保养得宜,白髮很少,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正是男人魅力最佳的时候。身高腿长,腰健背硕,有着沐家人特有的北方人的高大,又有从无数世家嫡女身上遗传下来的端庄优雅俊美样貌,高贵清华的气度。 因他曾有过“战神”称号,在边境二三十年征战,是天授帝最倚重的领兵元帅,有一种沙场锻鍊出来的杀伐果断的铁血英武,横看竖看,现在还是英气优雅老帅哥一枚,惹无数男女爱慕于他。 但定王很自律,尊重嫡妻,精力大部分放在外头,后院里纳妾蓄婢的事极少,更从未在外风流过,不好男风,弄得一堆痴男怨女一边爱慕他的人品清正,一边又为没机会接近偶像而扼腕。 定王见朝阳带来个小拖油瓶,明显一愣。 贤世子心宽体胖,皮肤很白,脸色红润,因为个子高,壮得像座大肉山,他也有世家嫡女传下的优良基因,虽然胖,仍然是眉清目秀胖帅一枚。 他乐呵呵地上前,摸摸王梓光的发顶,力道很轻,笑着说:“小傢伙,你才多久没见到外公和舅舅,就把我们给忘记啦?” 王梓光接收了原主不多的记忆,知道这是王爷外公和世子舅舅,他还有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一大堆舅舅与舅妈,这些人和朝阳关系都好,经常会去平南侯府看望。 王梓光脆生生喊:“外公!二舅舅!” 定王淡淡颔首,做威严大家长模样。 贤世子笑眯眯:“哎,这小子心里清楚谁是亲人呢。” “我娘的亲人肯定也是我的亲人啊。”王梓光大大方方说。 这话透着亲近,逗得娘舅两个人都笑了,威严惯了的定王也牵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定王爷吩咐左右:“把小公子抱下去,寸步不离守着,明白吗?” 侍从应了。 王梓光赶紧抱住美女娘的脖子,一副不肯下地的架势。 侍从一时也不敢乱动。 朝阳讨饶似的,对她亲爹笑:“让他留下吧。虽然这是在家里,但没见到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不放心。这孩子病了这么些年,虽然不爱说话,其实心里明白着呢,不会出去乱说。” 定王也是会抱着撒娇的小女儿进宫和他皇帝哥哥密谈的主儿,所以也不是那么坚持,又有朝阳郡主一再保证孩子不会乱说,王梓光才被允许旁听的秘密会议。 王梓光没见到电视上的密室,三个人只是挪到了一处琴阁,这琴阁四面都是大大的窗,王府护卫将窗户支起,能轻易见到前后左右,都是空荡荡的糙坪,很适合会谈,不用担心有人藏身偷听。 侍从退下,留下三个半主子。 定王疑惑:“你给我的口讯语焉不详,锁儿的身体怎么忽然康復了?” 贤世子也露出“求解惑”的表情,他们父子两个半月前才看过外甥,一直是那副半死不活躺着的虚弱样。 朝阳怀里抱着仍然很小只的儿子,爱怜摸摸儿子的头,把所有的情形都细细说了。定王见多识广,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王梓光迅速康復,于是一双眼睛探究般把王梓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王梓光半点不露怯,当做没看见那如有实质的探究视线,只是勾着美女娘的袖子,露出“我没事,我很好”的笑脸,摇一摇袖子安慰他亲娘。这种单纯的孺慕之情,打消了定王心底的一点疑惑。 定王看自己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九年的婚姻几乎没过过好日子,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现在看她一脸有子万事足的幸福表情,他真正替女儿高兴起来。 定王摘下腰间的美玉,递给王梓光:“见面礼,以前你病着不敢挪动,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外公家。” 王梓光一点都不见外,不等美女娘示意就直接伸手接过,看一眼美玉,笑得天真可爱:“谢谢外公。” 第45页 贤世子也欣慰。他曾经很担心小外甥哪天撑不住,他那个傻妹妹说不定也会跟着去了,如今总算有了盼头。他也摸出怀里一块挂了红绳的红色美玉,递给妹妹:“这是我千辛万苦弄到的暖玉,温养身体,常戴好处不尽。” 朝阳从小到大不知从亲哥手里弄到多少好东西,一点没有客气一下的概念,直接接过,摸一摸玉质果然温润,满意点头:“锁儿,谢谢你舅舅。” “谢谢舅舅。”王梓光眼珠子灵活地在眼眶里转了转,盯住了他世子舅舅腰间挂着的好几块玉佩中的一块圆形白玉,看上去就玲珑通透,是好东西。 他笑嘻嘻伸手指一指那玉玦:“舅舅,我第一次来,您见面礼还没给我呢。” 贤世子:“胡说,刚刚不是给了吗?” 王梓光赖皮道:“那是舅舅您送给我娘的,我娘再转送我的。” 贤世子佯怒:“那也是我送的。” 王梓光一脸委屈告状:“外公,娘,舅舅忒小气。” 朝阳居然也配合着点点头,对自家哥哥笑得不怀好意。 定王看王梓光一副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模样,最后一丝怀疑都消除了,嘴角含笑说:“阿贤,莫要眼皮子太浅,什么好东西呢?值得你和才几岁的小外甥相争。” 险些没把贤世子委屈死。从小到大他爹都是这样,一颗心都偏得没边了。他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朝阳多看一眼……多好的东西,在怀里没捂热就换了主人。小丫头嫁了人,他总算存了点家当,谁知,居然生个小外甥和她小时候简直是翻版,都是见不得好东西的小财迷样儿。 贤世子能如何呢? 他一票对三票,只好一脸肉疼地,把腰间刚搜罗到的白玉玦解下,郑重强调这是“见面礼”,才给了小外甥。 王梓光也没小气,“吧唧”在贤世子胖乎乎的肉脸上亲了一口,甜甜道:“谢谢舅舅,舅舅你真好。” 还没等贤世子找他爹显摆自己被亲了,有人没被亲……他就听见王梓光扭头问他的美女娘:“娘,咱们能多来几趟外公家吗?舅舅腰上还有好几块呢。” 天真的童言童语,把大人都逗乐了。 贤世子赶紧用袍脚一卷一裹,把腰上好几块玉藏起来,说:“见面礼只能第一次来做客才有得给,下次来就没有了哈。” 王梓光又告状:“外公,娘,舅舅真的好小气。” 面对自家老爹和自家老妹不善的目光,贤世子一身肥肉抖了好几抖。 老天爷,难道他又要过妹妹没嫁人之前那种“回家看不到几样值钱的古董字画”,“出门都找不到档次高一点的配饰”的苦逼日子吗? 贤世子咬牙:这可真是他的亲外甥啊。 第39章一部分真相 定王的疑虑尽去,怎么也怀疑不起来和自家女儿小时候简直一个德行的外孙。 王梓光松了口气。 他觉得脑仁疼,老王爷一看就不好对付,他不得不遍寻记忆,找到美女娘曾经与病中的儿子分享过的童年敲诈兄长们的记忆,依葫芦画瓢,小小敲了他家舅舅一笔,才矇混过关。 不过这种“敲诈”风险小,回报高,貌似可以多多进行。 (^___^)y喔耶~! 定王有问过朝阳对小妾左氏的处置。朝阳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犯不着为了她脏了我的手,只把她关在后院,调走了全部伺候的人手,再入宫请了女尼布置佛堂,好好教导她怎么做人罢了。” “王重戬怎么说?”定王提到这个名字,他和贤世子的眼底都是厌恶。 朝阳也是冷笑:“进宫让谢贵妃赐了他十个美人,我倒要看看,他对左氏的‘真爱’能撑几天。” 定王提起他就是嫌恶,道:“既然过不下去,不如直接和离了。” “反正我也没遇到合适的人,锁儿还小呢,不提这个了。”朝阳道,不想总提自己的黑歷史,便说起别的事,“我不想继续住在王家,想住到旁边的开悟园去。”朝阳说的开悟园,是定王将自己偌大的王府独立出去,自成一个院子当做陪嫁给女儿的庄子,就在定王府东边。 定王点头:“原先给你,就是为了这一天的,你搬过来就是了,伺候和护卫的人手直接从王府调动。” 朝阳应下,贤世子表示很欢迎,对这个妹妹,全家怎么疼爱都不觉得过分的。 谈过私事后,密谈进入正式阶段,定王讲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主要和九皇子沐慈有关,道:“谢宸妃所生的九皇子已经出了冷宫,入住重华宫,被封长乐王。他确是你们皇伯父亲子,当年我也不信宸妃会与外男有染,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 贤世子不清楚朝堂的事,问:“可有确证?”这种事嘴上承认没用的。 定王想起在那种境况下,依然沉稳淡定到不像个十六岁少年的九皇子,道:“当年皇兄做得狠绝,宸妃没有侍寝记录,长乐王也没有出生记载,皇家玉碟更无相关信息,便是名字‘慈’,也只是皇家备好的一些字,按顺序取用而已。”从没见过这么出生潦糙的皇子。不过再潦糙,也架不住九皇子属性妖孽,“不过那少年倒敏锐聪慧,当着众臣的面先是逼着皇兄认下,又要求凭证,靠滴血认亲不但坐实了皇子身份,还揭发了太医院与外人勾结,欲玷污皇子血脉的阴谋。” 想来有这种强大的证据,其他凭证,天授帝也会赶紧给他补齐的。 朝阳最关心沐慈,闻言提了心,问:“父王,我只知道阿慈出了冷宫,具体为什么皇伯父把他叫出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好似受了不轻的伤,一切还请父王言明。” 定王不言语了,有些事他连说出口都觉得污糟,实在不适合被大家知道,不光是为了保护那个漂亮脆弱又妖孽的少年,更是因为……不忍污了自家儿女的耳朵。 朝阳郡主一看他父王这表情,就知道情况比她想像的复杂和严重,一想到小弟弟的委屈,忍不住泪盈于睫,上前抓着定王的手:“父王,别让我乱猜,我常会入宫看望他,也得知道一些禁忌……” 这倒是真的。 定王只道:“我已承诺对一些事保密,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大幸人重诺,应下了的一般都会做到,定王只能对女儿说,“九皇子这些年受了很多苦楚,你想入宫去陪陪他,我也不阻拦你。至于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受伤……他愿意告诉你你就听着,不愿意你也不要问。其实我建议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些事,忘记了其实对大家,对九皇子来都是好事。” 朝阳郡主从没见过他父王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这只能说明一点——沐慈这几年所受的伤害,对定王这个沙场征战见惯生死血腥的老将来说,也是惨绝人寰的。要么就是污秽不堪,让他不齿于提起。 朝阳郡主并非生活在象牙塔的人,更因她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难免用女人丰富的想像力……朝阳简直不能承受,手上的茶碗跌在地上,碎的狼藉,脸上的表情也一片狼藉,唿吸急促却又似后继无力,整个人都在哆嗦…… 她几年寸步不离照顾儿子,许久没去看望小弟弟,竟然…… “娘,您怎么了?”王梓光着急了,抓着美女娘的手拼命摇。 贤世子赶紧抓住妹妹的肩膀安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责任,无需自责。长乐王已经出冷宫,太子也被幽禁……”话音未落,贤世子就意识到说错话。然后就看到他许久没哭过的妹子,眼眶里的眼泪汹涌而出…… “真是太子伤了他?”朝阳问。 定王和贤世子别开脸,其实已经是很好的回答。 朝阳下意识不往某种污秽事上面想,她怕承受不起。便只当是太子去冷宫欺负他,虐打他……光这样也足够让人心痛了,朝阳心中涌上无边自责,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么多年我都没去看过小……阿慈……我竟然不知道他一直被伤害,真的很该死对不对?该死……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让你受这样的苦……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她不知道,那么漂亮精緻,灵透又无辜的少年,谁忍心会伤他呢?朝阳其实在沐慈教他健体术的时候,偷偷看过沐慈身上的伤,他手臂、肩膀、锁骨上到处都是伤痕……被衣服挡住的地方,伤痕肯定更多。 她想像着小小的阿慈,被太子抓住,被伤害着……一定很痛。那种时候,他才多大,该是怎样的脆弱无助,痛苦绝望。 是否曾经期待过她的出现,去救他呢? 最后却……根本没有人知道,没人去救赎他,只有他一个人,小小的一个人在最深最恐怖的地狱里,独自忍受痛苦。 朝阳光想一想,就痛苦颤抖,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今天上午在重华宫,为什么,在你经歷过折磨后,还能云淡风轻,若无其事?阿慈,你是怎样说出“我不怪你”这样的话的?在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依然如幼时那样,温暖而柔软,还能对我绽放微笑。 你心在滴血吗? 为什么不怪我呢? 你该怪我的,怪我啊,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还是说,你不在意了?什么都不在意,连同自己的生命也不在意……是对我,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了吗? 朝阳脑子里纷纷乱乱,尽是沐慈那双幽黑慑人,洗鍊成灰的死寂眼神,连灰烬都吹散了,已然空无一物,不染尘埃。 才会那般的平静吧! 才会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一丝的留恋! …… 定王看着女儿,心想:不告诉她所有的真相是对的,不然一贯心地善良,重情重义的女儿,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像这傻姑娘把老大沐希贞的死亡责任也背负在自己身上一样。 所以她才不和离,不去追寻新的幸福,用一种自我束缚的方式,将自己的心关在了愧疚的牢笼里。 贤世子抱着妹妹的肩膀,轻声哄着:“妹妹,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挺好的,以后会更好的,我们的眼睛要朝前看。” 贤世子一只手不停抚摸朝阳的后背给她顺气。贤世子性格随和,有些事朝阳可能会瞒着严肃的老爹和较真的大哥,但心里话几乎都会跟他说,妹子小时候三天两头偷跑冷宫去陪伴九皇子,回来都会对他讲“小仙子如何?”“小仙子多么多么可爱……”,一直持续到她嫁人生子后才去得少了。 第46页 贤世子知道自家妹子对谢宸妃的感情,也是把九皇子当做弟弟的。 王梓光也双手握住娘亲的手用力摇:“娘,娘……别哭,会好的。” 儿子的唿唤惊动了朝阳。朝阳怔怔看着儿子,再看看贤世子,然后又看向自己的父王。 朝阳看到她父王那双睿智冷静的眼睛,依然闪动冰冷的锋芒,脑子里一道光闪过…… “父王,您对宫里发生的事总是了如指掌,所以阿慈被欺负,您肯定一直知道,对不对?所以,这些年我总是没办法进宫去……”朝阳想起来,这几年她虽然照顾儿子不暇分身,但也有那么几次有空,打算入宫看看沐慈的,结果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绊住,无法成行,现在细细想来,许多次都是定王手笔。 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可惜朝阳一直没有对疼爱自己的父王生出丝毫的怀疑。 定王很坦然点头:“是,我知道。的确是我阻止你入宫。” 因为定王一早就知道,太子不仅是虐待,还对弟弟有那种龌蹉……定王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被牵扯进这种骯脏事里。以女儿的个性,一定会管到底,而为了冷宫一个血统不明的杂种去对上太子,明显不是划算买卖。 若因此事被记恨,将来太子登基…… “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阻止我进宫去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救他?”朝阳声声控诉。 “因为我要保护的人是你,我不能让你卷进宫里的是非当中,你已经陷得太深了。”定王说,“本来,今天你也不该去看长乐王的,竟然一点也不考虑会拖累家里吗?” 朝阳爆炸了,冲上去揪着父王的衣襟摇晃他:“说什么保护我,不过是为了摘干净您自己,怕被我拖累罢了。明知道我心疼阿慈,竟然眼睁睁看着阿慈受苦……父王,为什么您这么冷血?” 定王无动于衷:“我冷血?朝阳,你是我女儿,你最没资格这样指责我。而他是我什么人?我有什么义务要保护他?真有趣,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幽禁,被自己的亲哥哥虐待……他们哪个不是罪孽深重?我最多算个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宫里哪件事是我能够去‘拔刀’的?你倒来指责我?” 贤世子赶紧去把朝阳弄下来,抱在怀里安慰:“小妹,父王也有苦衷的,我们一大家子人呢,宫里的是非被牵连进去可不得了。” 朝阳明白,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这样的她还被沐慈温柔对待,她不配! 定王恨铁不成钢:“你今天狐假虎威,借着我的旗号站在那孩子身边摆出了姿态,现在倒来指责我的不是?朝阳,再怎样我也是你的父王,我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你!” 天下父母心,别人都可以指责定王冷血,唯独朝阳不能。 第40章太子不能留 贤世子两边灭火:“父王,妹妹心情激动是能理解的,您别这么说她了。” 定王嘆口气,到底是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女儿,他缓和了语气,对朝阳说:“你看看你的样子。我就是怕你冲动,不管不顾去大闹,得罪了人很麻烦,但平白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更加愚蠢。你想想看,洛阳王也喜欢跑到冷宫去的,为什么三年了他也一次没去成,一直没人发现?” 朝阳看着定王。 定王说:“因为有人阻止洛阳王。哼,偏等着算计你,叫你做出头鸟告发太子,有人好坐享其成,不沾染是非呢。我偏不让!” 朝阳的脑子立即转过筋来:“你是说,阿慈能从冷宫出来,您也插手了?” “对,我帮忙的,我让人引着洛阳王去冷宫,发现太子正在……虐待长乐王,他就直接上朝堂状告太子了。”定王道。 太子去冷宫的阴谋,找不到证据,可最大嫌疑一定是洛阳王的生母谢贵妃。毕竟若朝阳知道沐慈受苦,一定会闹上一场,就可以利用冷宫的事让太子的品德出现污点,然后曝出更多不堪……洛阳王不用沾染污秽,就可直接可凭“长”字继承大统。 但是定王警觉,不让自己和女儿做人家手里的枪,才一直没让谢贵妃得逞。而且这两三年天授帝很少回皇宫,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揭穿机会——谢贵妃手段再高,能调动的力量还是有限,不比定王。 之前定王不动太子,是因为太子一直表现出对定王的善意。定王也觉得太子懦弱好拿捏,不愿意为了个庶出皇子去动这个被天授帝教养长大的唯一嫡子。 而现在定王揭穿太子,却不是出于好心,可怜沐慈这个冷宫皇子,即使他心里清楚这孩子必定是天授帝的亲生子,可又不是自己的儿子,犯不着没事找事。 根本原因,还是太子自己作死。 也许是天授帝身体越来越差,太子就越来越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一次醉酒,太子竟然向心腹吐露,说登基后必定收走定王兵权,让他全家不得好死,以偿他堂堂太子,这么多年还要在定王跟前做低伏小的恶气。 作为天授帝的好基友,伴君三十年都没有被天授帝打压下去的实权王爷,手中一支牢牢掌控“御前六军”这个大幸最强大的十二万禁军的王爷,定王绝对聪明,能力也绝对强大,他能调动的力量可不是一般二般的。 皇宫基本没什么事能瞒过定王,东宫也在宫内,自然就让定王听到了风声。 翅膀还没硬就想着跳悬崖,定王就毫不客气成全了太子,一把将他直接推了下去。 本来定王的计划,是洛阳王与太子两败俱伤,然后他从中观察,对胜算更大的一个伸出橄榄枝。有拥立之功,不论是洛阳王还是太子,他就足可以拿捏,能让他安安稳稳继续做定王,保一家人富贵绵延。 却不想冷宫出来的九皇子太妖孽,竟然懂得审时度势,更洞悉人心,只凭三言两语,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戏,给天授帝心中种下猜忌,父子离心。 太子更是自己作大死,一堆小尾巴,最终让天授帝狠心断臂。 要知道,天授帝是父,但在父之上,他还是一个合格的“君”,一个儿子的分量,怎么也重不过他的江山社稷。 后继有人,是每个上位者在最后时光里的祈愿。不仅是天授帝,定王也是如此,只是他看着胖胖的,成天乐呵呵的贤世子,又看看女儿,眉头紧蹙,刚想继续教育几句,却看贤世子拼命摇头暗示。 最终定王心疼女儿占了上风,缓和语气,宽慰道:“不用再担心,九皇子被封为长乐王,皇兄又明旨申饬了太子不仁不孝,又软禁皇后,还整治了郑通在内的几个太子系的文武大臣,说明太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圣心。所以,长乐王在宫里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你皇伯父还活着的时候,会保护好他。” 朝阳摇头:“难说,你是没看沐慈那性子……冷宫里没人教导他,他说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去的,能噎死个人。今天皇伯父还动气,想杀他。” “杀他?不至于啊……”定王问,“是他嘴上这么说说,还是你看出来的?” 定王教过自家孩子,天授帝想杀人的时候会做个小动作——右手的拇指会下意识搓动食指中指。 朝阳想一想,摇头:“没看出来。”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动作。 “那就不用担心,你皇伯父并非真起了杀心。”定王清楚,不管天授帝嘴上怎么厉害,至少潜意识里,天授帝没做那小动作就是不想杀的。 朝阳松口气,心里盘算要把这个天授帝的一些小习惯,小禁忌告诉一下沐慈。 定王看女儿就知道她想什么,道:“我劝你多看多听,少说少做,你皇伯父生性多疑,必定派了人盯着重华宫,你想陪伴长乐王就去陪,谈天说地都行,只是千万别做什么小动作,不然累人累己。” “可是,父王,”朝阳认真,诚恳地请求着,“阿慈在宫里太危险了,我知道你在宫里有……能不能告诉我几个人,我想帮帮他。” 定王:“……”合着刚才的话白劝了?定王有些气闷,怏怏不乐道,“你放心,就算没任何人帮长乐王,他也死不了。”语气很笃定,这是一种强者与强者之间的莫名感应。 朝阳拧眉。 定王冷笑:“朝阳,你以为你嘴里的‘阿慈’还是当年那个甜甜叫你‘姐姐’的单纯小娃娃吗?你们都别小看了他,他刚出冷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就能一步一步逼得皇兄厌弃太子,醒来之后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却做了不少,小事不计,有两件事做得叫我都觉佩服。” 说到关键处,定王竟然清了一下嗓子,端起茶碗来喝茶…… 大家:“……” 见所有人都目露探究盯着他,朝阳也要暴走,定王才继续说:“一是他凭着自己娇弱漂亮的外表,不知怎么勾得牟渔心软,差点犯错,却又能当机立断与牟渔划清界限,不触动天授帝的底线;二是他要了三年邸报,藉口看不懂,倒有本事叫你皇伯父亲自读邸报给他听。遇到不懂的还敢当面问,叫人生不出疑心。” 这些事,定王都知道。 贤世子对宫里宫外一些弯弯绕的东西看得不少。立即明白长乐王果然厉害,手段高明——牟渔那个人十年来作为天授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面冷手狠心更黑,软硬不吃百毒不侵,对皇帝死忠到底,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又是个孤儿,没有把柄可拿捏,功名利禄亦无法撼动他。长乐王刚出冷宫就让牟渔心软,可见手段高明。 长乐王更聪明,知道从邸报中获取信息,迅速熟悉宫内外的环境,特别是政治环境;更使手段让皇帝都肯替他读邸报,心思更灵透,不私下做小动作,而是有疑问光明正大问天授帝,反而让人放心。 这少年在冷宫蹉跎十六年实在可惜,否则早不知道宫里是谁的一片天了。 定王看儿子已经明白了,女儿却因为与长乐王有旧,不够客观,决定直接点拨,道:“朝阳,你皇伯父向我开口,央我让你时常入宫去陪伴长乐王,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如少说少做,多看看……看看长乐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他是否需要你的帮助。既然我们已经撇不清脱干系,我们家也不再见容于太子,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倒和长乐王有共同目标——太子是不能留了。” 贤世子看朝阳还抿着嘴生气,抢先说:“父王,其实这样也好,太子从前看着忠厚,如今看来是内心藏jian,行事更和疯子无异,就算我们没得罪他,在他手下过日子也难。” 第47页 定王点头。换做是手握兵权的他,也不愿意有个残暴又蠢的太子登基,谁知道哪天轮到自家倒霉呢?逼到头上,反还是不反呢? 朝阳一听太子没好下场,情绪平復一些,才把今天在宫里,天授帝不忍读有申饬太子的邸报的情况一说,然后说:“你们不要太乐观,觉得皇伯父还有犹豫,皇伯父虽然也杀过……” 贤世子握拳掩嘴咳嗽几声。 定王眼皮都没动,对贤世子说:“嗓子疼,一会儿去灌几贴药,多加点黄连败火。” 贤世子哭丧着脸。 定王说一不二,叫他喝黄连水,他就必要去准备一罐蜜糖了。 定王对朝阳又换回了温和样,说:“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年你们皇伯父那么些兄弟,很有几个是死在我们的计策下,成王败寇,如今他们不过是黄土一坯,无需忌讳。”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敢摆出来说。 朝阳才说:“皇伯父是不愿意当年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的,毕竟他不仅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位父亲。” 王梓光也点头。 贤世子笑指:“你个小毛孩,知道什么,就点头。” 被点名的王梓光脆生生回答:“舅舅,外公和我娘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舅舅们打架的。” 定王倾身,也摸摸王梓光的头:“话糙理不糙,还算通透。乖乖,你嫁了那一个浑蛋,就生了锁儿最值得。” 乖乖? 原来是美女娘的小名吗? 王梓光看向美女娘,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乖乖”联繫到一起。 朝阳给父王扔去几个白眼,继续说:“皇伯父不见得会杀太子,说不定还想着保住所有儿子,让‘兄弟和睦’呢。” 定王点头:“朝阳说得不错,你皇伯父年轻的时候还算杀伐果断,现在年纪大了,就有点黏黏煳煳,儿女心重了。”说罢,定王嘲讽一笑,“他却是有些当局者迷,其实,他的儿子又有哪个会领他这份‘慈父心肠’呢?” 其实,天授帝是自己没看清,或者说他不想看清——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第41章联姻的深意 定王其实是一个相当全才的人物,不光会打仗,各种宫斗更是手熟无比,毕竟他和天授帝都是当年“五王之乱”的胜利者。所以贤世子和朝阳郡主,还有王梓光,几双眼睛都滴熘熘盯着定王,等他把肚子里的“腹黑”都掏出来。 定王对朝阳道:“你们皇伯父年纪大了,难免会慈和一些,盼着儿女有个好下场,是每个做父母的心愿。不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犹豫了,我们必须推动他一直往前走。” 众人点头。 贤世子有些忧虑:“只怕不容易,毕竟是三十多年的老太子,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是皇伯父无缘无故一张圣旨就能废除的,一个弄不好,许多人家都要受牵连。我们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是这样,所以我帮了他一把,把太子这两年培植的势力,不着痕迹透给他知道了。让他先一步一步剪除太子羽翼,等事态平息,局势稍微稳定后再进一步行事……” 如今定王是不得不下注了。押了注可能会输掉,可也能赢。但一直不押的话,旁人或许没事,定王却不行。因为他掌控兵权,任何人登基都不会轻易放过定王。虽然定王与天授帝相斗三十年也没落过下风,可他总不能活一万年,得为儿女孙辈打算一二。 哎,他惊才艷绝,文武双全,智谋出众的长子沐希贞若在,就不用他这么头疼的。 …… 王梓光虽是个成人灵魂,却是个普通小市民,被“慈记”慈善资助才能获得治疗,根本没接触过权力中心的勾心斗角,所以听得跌宕起伏,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十分有趣。 贤世子见小外甥滴熘熘转动的黑葡萄般的眼睛,透着一股机灵,一时喜爱,就笑问:“锁儿有没有听懂?” 定王教育子女是个虎爸,不会打造一个象牙塔给儿女挡下一切风雨,反而从小就让孩子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贤世子问出这话,他不但没阻止,也看向王梓光。 王梓光有些紧张,问出心中疑惑:“皇帝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为什么换个太子这么麻烦?直接宣布废太子又改立不是更好? 这个,其实是电视里的辫子戏坑爹,啥皇权至上,生杀予夺,动不动抄家灭族,在大幸朝却是没可能出现的。就是强硬如天授帝,搞点“杖杀”的擦边球也要小心,挑个没啥权势的,这样也被群起攻之…… 定王“呵呵”了一声,不说话了。 王梓光:“……”说话不说一半藏一半,不会便秘啊。 贤世子还是笑眯眯,摸王梓光的头:“外甥啊,我这么跟你比吧。我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么多年,我帮忙处理王府的各种事务,大多属官和指挥使都与我交好,把将来的前程都押在了我头上,而且我又是嫡子,母族清贵,妻族强势,并没有犯重大过错,或者犯了重大过错,却不能说出来……你说,你外公能不能随便就把我换了?” 他腿上挨了定王一脚。 “哎呀”一声,贤世子愤愤地嘀咕着,连人带椅挪到了角落。 王梓光恍然:“那肯定不成,我娘都不会同意的。” 贤世子狂点头。 这才是自己的好妹子,好外甥。 定王也是点头,道:“所以不能心急。现在京中势力分为几大块,兵力上,一是我掌的御前六军十二万人,二是寿王所掌十二万侍卫六军,三就是常山王与西北四大将门所掌边境二十八万兵马。寿王是皇兄的同母亲弟,常山王也是皇兄在这十几年里一力扶植上去的,四大将门更是皇兄拥趸,所以说宫里的局势虽紧张,却不会出大乱子。” 正是天授帝一直牢牢把控兵权,他离开皇城在行宫休养了两三年,基本不问政事,才能一回来就把太子一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牢牢掌控京中局势,不至于出大乱子。 贤世子生得白胖,对武学和打仗不太感兴趣,却有个灵活的脑子,道:“只要皇伯父牢牢掌控兵权,文官就翻不出大浪来。太子如今失了臂膀,又遭厌弃被幽禁,翻不了盘,这世上也从不缺少逢高踩低,落井下石之人,废除是迟早的,不足为虑。现在我们要关注的重点是……皇伯父会选择谁当下任太子?” 定王一直观察王梓光,见这孩子滴熘熘的眼睛乱转,像是听懂了,故意问:“锁儿,你来说说你皇爷爷会选谁?” 朝阳不同意:“父王,你干嘛问锁儿这么难的问题?” “胡说,一点也不难,锁儿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定王鼓励道。 王梓光小胸脯挺了挺,眼珠子动了动,想了一想,刚要开口,又忽然缩回去,一脸泄气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敢乱猜。” 他的确不知道哈,他对宫里的那个皇帝又不了解,不了解皇子们,更不了解如今天京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 要么有其他嫡子立其他嫡子,要没有嫡子就选长子,不过听他外公说现在的天授帝夺位不怎么光彩,大概更可能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恶斗一场。总之,都是各种势力之间博弈,妥协的结果。区别只在于——流出的鲜血是多是少。 如果他随口说一个,影响了外公的判断,造成不良后果,那他美女娘也会受很大的牵连。 朝阳又对父亲翻个白眼,搂着儿子亲了一口:“回答地好。” 定王夸赞:“不会不懂装懂,这么小年纪就能知进退,倒是好事。”又叮嘱朝阳,“把锁儿送来王府教养,以前他身体不好,你没狠教他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他康健了,可不要浪费了他的资质。” 朝阳郑重点头:“我心里有数,父王。” 王梓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饶是他人嫩心老,也有些hold不住他腹黑外公一阵夸啊。 定王逗过外孙,才气定神闲分析道:“元皇后杨氏亡故,所出嫡二子早夭。现今郑皇后只有一子,三岁封为太子。若废除后,宫中再无嫡子。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洛阳王是三皇子,就占了‘长’,他的生母是谢贵妃,身份也算贵重,况且洛阳王一直表现的忠诚淳厚,外表庄重,是个好人选。” 朝阳立即不同意:“洛阳王竟然利用幼弟打压太子,品性淳厚只怕是装的,皇伯父不是禁足了他吗,怎么会选他?” 定王说:“别的不说,太过老实敦厚的你皇伯父只怕不喜,这样肚子里有点权谋的,继位后反倒不好煳弄。只要你皇伯父中意,什么利用幼弟,最多算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了。” 朝阳郡主嘟着嘴,一脸不服气。 “不管怎么说,总比五皇子临江王好点。临江王虽也是谢贵妃所出,但幼时在郑皇后手里教养,被骄纵坏了,不学无术行事轻佻,又自以为聪明,才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因嫉妒而伤害亲兄弟,更不堪造就,你皇伯父斥责过他多回,无论如何不可能选他。六皇子乐成王身有残疾,无缘帝位。” “淮南郡王没机会吗?”贤世子问,他和被封为淮南郡王的七皇子是连襟,两人的妻子是堂姐妹,都是皇帝赐婚的西北威远候杨家女。 朝阳张张嘴,想问九皇子沐慈没机会吗?可她自己也清楚,年纪最小的这个,是机会最小的。 定王不看朝阳,今天盯住了王梓光问:“锁儿,你说七皇子有没有机会?” 王梓光想了想,问:“你说皇帝陛下休养了好几年,是说他身体不好吗?” 定王点头:“如果安养不惊怒,也最多能活几年。”他连这么私密的事也摸清楚了,可见他对宫闱渗透之强。 皇帝这份工作不好做,想“不惊怒”几乎不可能。王梓光想了想,淮南郡王只封为郡王,可见恩宠不足,母族不显,身份上就不如三、四皇子。但一个小孩是不会想到这个的,所以他十分浅显地说:“‘无嫡立长’的意思,我大概是明白的,因为选个年纪小的会被欺负对不对?” 王梓光心里腹诽道,特别是有定王这样的叔叔在,选个小皇子做皇帝,这是要诱惑他外公往摄政王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吗? 第48页 “连小孩子都明白。”定王赞赏地看向王梓光,在世子的肩上拍一掌。 贤世子嘿嘿讪笑:“我就随口问问。” 定王抛出自己的猜测:“我认为洛阳王机会最大,他现在只是被禁足在府中,但没有进一步斥责贬爵的旨意,应该只是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反省一下动心思利用兄弟,打压兄弟的过失,若说完全失去圣心还不至于。” 定王心道:留给天授帝的时日也无多,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而且还有另一个佐证。定王看向朝阳:“你知道为什么谢贵妃会告诉你九皇子的事吗?” “不清楚。”朝阳知道谢贵妃故意告诉她九弟的事,固然是因为这事没什么好隐瞒,她迟早要知道,但亲口和她说也不会出于纯粹的好心。 定王道:“她知道你一定会去闯重华宫,而我最疼你,这是逼着我和她统一阵线,与太子对立。” “她不怕惹恼你?”朝阳拧眉。 “不怕,谢贵妃的亲弟弟,青阳候谢逊对皇兄透了联姻的意思,说是看中了我们家的嫡长孙。” 朝阳疑惑:“看中阿松?他家独子才九岁,孙女没出生,难道要把女儿许过来?” 定王点头:“嫡出四女。” 贤世子嗤笑:“好算计,能同我们家拉上关系,叫谢贵妃洛阳王都得到助力,又得了实惠——我们家的嫡长孙的分量可不轻,人也优秀,差点辈分算什么,反正贵族从来不讲究这个。” 的确,辈分这种东西,在贵族世家乃至皇家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君不见有几个皇帝还直接娶自家亲外甥女做皇后的么? 定王道:“不得不说谢贵妃和谢逊聪明,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藉口。谢家与其说是看中阿松,想要联姻,不如说是藉由这事试探皇兄的意思。若皇兄不同意,不过是给女儿挑女婿,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会有罪。若是同意,代表皇兄是倾向于选择洛阳王的,才会默许谢家与我们家搭上关系,让洛阳王得到我们这一助力。” 谢家的这任家主谢逊,谢贵妃都算是聪明有眼色的人,在这风口浪尖,竟然用儿女婚事来探天授帝的底。 “皇伯父应该能想到这一层,居然同意,那这意思是……”贤世子问。 “是属意洛阳王的。以前他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避免‘五王之乱’再度发生,皇兄一直刻意打压其他皇子。这会儿太子不堪大用,皇兄才发现打压太过,三皇子势单力薄,有点拿不出手。” 王梓光听到这里,秒懂:这是给儿子拉强力外援的意思了。 相较于政治平衡,朝阳更关心大侄子婚事,问:“父王应了没有?” 定王无所谓道:“这婚事挺好,为什么不应?谢家四娘可是天京第一美人,谢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错。” 不过定王并不因这个原因应下,他心里更想得深一层,天授帝与他之间看似信任无间,却相互不是没有防备,“天家无父子”,更没什么兄弟情谊。天授帝这么多年一直试图找他的错处,解他兵权,可到底一是没可信的人掌兵,二是他也不是软柿子,天授帝不好做太过分,免得把他逼急了,做点什么不太好的事。 天授帝默许他与谢家联姻,也是为了安抚,让他不要在关键时刻捣乱,站错队。更为了给洛阳王造势,因为以他定王之势,站在洛阳王背后,足以让废太子到扶植新太子的这段空白时期,不会产生太大风波。 而天授帝也认定,定王会同意。因为新君崛起,定王需要一个‘拥立之功’来保子孙平安。 合则两利的事,为什么不答应? 不过就算种种迹象表明,天授帝在考虑更换继承人,但毕竟太子没有被正式废除,洛阳王还在禁足——这种禁足,只怕还是天授帝敲打大家,让大家不要着急站队。 ——让谁继位,将天下权柄交给谁,只有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定王道:“朝阳入宫好好陪陪长乐王,少说少做,有些事是你皇伯父该考虑的,你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多大力气,反让他有个私营结党的罪名白遭忌惮。” 朝阳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应下了。 定王又吩咐贤世子:“联姻的事既然应了,就认真操办起来,毕竟是阿松一辈子的大事。他只有个寡母,不好交际,你和你媳妇多担待,多和谢家人走动走动,了解一下谢四娘品性。至于洛阳王,反正皇兄还能支撑几年,慢慢看吧,不着急。” 他犯不着急着去给洛阳王鞍前马后,而是制定了未来三个月的方向和策略——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贤世子应下了。 一次密谈,让王梓光受益匪浅。 千万不要小看土着们,他们玩阴谋诡计,争权夺利,是从小就浸yin其中,智计百般的。没看一个简单的联姻,都能牵扯出背后这么多的意思来?他这个纯良社会长大的小白兔,还是乖乖装个聪慧小孩吧。 王梓光决定,一定要从现在开始,发扬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优良品质,认真学习古代各种文化知识,阶级斗争知识,及阴谋阳谋的各种用途和方法。 以期在古代保命,如果可以,顺便活得风生水起。 握拳! 加油! 第42章丞相老师 上任才半个月的代理丞相王又伦回想起自己前半生,只觉得有一半真实,一半又像做梦。 他幼年失去父亲,靠寡母帮人洗衣fèng补,辛苦供养读书,在科举试中一朝得中探花。他却并没有留在朝堂,而是自请外放,从一个小县丞做起,一路做到一方知州、知府……又因政绩突出,回到天京中枢,当了户部侍郎。 没几年原工部尚书告老,他升任权工部尚书。因屯田、水利政绩突出,没到一年就去掉了“权”字转正,又做了两三年尚书,就升级为二品参知政事。 坐火箭一样的升职速度,纵观整个大幸,只他一人而已。 最近他又走了狗屎运,原右丞相被贬谪,卢太师这个左丞相又称病,他升为权知丞相事,就成为了丞相,朝堂上实质性的第一大臣了。 他才四十多岁,是大幸朝史上最年轻的丞相,时常被人拍马为王少相。不是没有人眼红他,可谁都知道,他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如此升职,不过是皇帝喜欢他……的妻子。 恶意的人,总是怀着恶意的揣测。 王又伦也听过风声,说他飞快升职,又坐上相位,是因为他有个极其漂亮的妻子,与皇帝最心爱的谢宸妃是亲姐妹。谢宸妃故去后,皇帝看到容貌肖似心上人的王夫人,爱屋及乌……私下的传言更不堪的也有,不知道他“被戴”了几顶绿帽子。 反正当今天授帝,又不是没做过“夺臣之妻”这种出格的事,业务熟练,不是第一次了。 王又伦出身寒微,从小遍尝人间冷暖,人情世故早看的通透,并不在意这些流言。他确实有个好妻子,与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值得尊敬。并没有与天授帝有任何不堪。 但无可否认,这次升职,只怕和他的妻子与刚出冷宫的九皇子脱不开关系。 王又伦想的不错,天授帝正为了保护九皇子,增添几道护身符,看中他是九皇子的亲姨父,为人也不错,才破格提升他做了丞相。 沐慈出冷宫已经半个月了,天授帝每天都要崔院使上交的脉案,知道九郎身体好些了。崔院使再三保证沐慈头部和身上的伤已经好转,虽因为元气大伤身体十分孱弱,但下地走走,看报读书这样的事还是能做的。 最主要,是经过崔院使不懈的治疗,沐慈自身的积极配合,“嘘嘘”之类也能够稍微控制一下了,定时提醒他去净房的话,就不会便溺在身上,床单上…… 这是很大的进步啊。 天授帝很高兴,沐慈不会在人前失礼,不会当众出丑,就意味着可以读书了。所以天授帝在朝会后留下了王又伦,派给他一个差事——每日朝会后,入宫教长乐王读书一个时辰。 皇子的老师有固定的,也有不固定的,经常由朝臣客串一把,这种友情客串虽然没有加班补贴,但做得好有赏赐,且是最有投资潜力的一个兼职工作。 理论上,只要是皇子,都有继承大位的资格,只是机会大小而已。如果你和某位皇子的关系好,而最终运气好押对宝,那么将来就是x太师、x太傅,飞黄腾达也不远了。 好比卢太师,他虽出身陇西卢氏,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靠努力科举得中,因没有背景没有人提携,只做了个小小的翰林编修,被指定为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天授帝的经史老师。当时五皇子风头被他的惊才艷绝的同父同母大哥沐春盖过,基本是皇宫小透明,又不是嫡出,并没有任何投资的价值。 但卢太师并不介意,很认真耐心教导五皇子。 后来风云变幻,五皇子变成皇太弟,继位成为天授帝,卢太师这个做了十几年翰林编修的小官,就一路坐火箭升职成了太师,三十年伴驾,简在帝心,地位一直是超然的。 当然,机遇越大,风险也大,如果押错了…… 冢中枯骨,不提也罢。 如今天授帝身体已经显露颓败之兆,时间不多了。长乐王是年纪最小的皇子,才十六岁,上头好几个兄长,于大位基本是无缘的,也不具备投资价值。 但王又伦不是为了政治投资才答应教长乐王的——他是为了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老妻谢氏。 老妻四十多岁,都做了祖母的人了,还会时常对着一支亲妹妹谢宸妃送的髮簪落泪,在听闻九皇子离开冷宫的那一天起,已经对着烛光,连着几夜赶制了两双软底鞋,熬得眼睛都红了。 经过天授帝的首肯,那两双鞋,已经被他揣在了怀里,准备送给长乐王。 …… 重华宫的南侧门热闹非凡。 因重华宫刚好在前殿与后宫中间的位置,王又伦要避着皇帝的后宫走,只能在内侍总管卫终的带领下,挑了一条前殿直往重华宫南侧门的偏道走。 又因内库的位置就在前殿的南部,所以从内库往重华宫搬东西,走南侧门最近。王又伦就刚好遇上了一条长长的,搬着无数箱笼进重华宫的内侍队伍。 值钱的珍宝,流水似的往重华宫抬。 王又伦想:传言长乐王一出冷宫,就深得帝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也许是箱子太重的关系,一个内宦不小心跌倒,导致箱子倾倒,撞在了后面的箱子上。两只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第49页 平时威风八面的内藏库使包源,却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轻声细语指点那几个肇事的内宦,赶紧收拾。 王又伦不着痕迹看了一眼。 洒落在地上的一箱子珠宝,有好几串龙眼大的东珠,另一箱子是字画,有几轴散开了在地上,太远看不清内容,但看那纸张和轴承,都是几百年前流行的制式,是有些年头的古物——皇宫里的收藏,都是顶好的。 王又伦庆幸,还好这两天晴了,地上并没有雨水,不然糟蹋了。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细棉布做的两双鞋…… 还不知道合不合脚呢? 能入长乐王的眼吗? 内侍总管卫终曾捨命救过皇帝,精明能干,又最忠心,极得天授帝信任,是宫里第一得意人,又管理整个禁宫的常务。他在宫里是“爹娘都可以不认识,但一定要认得这位”的人物。所以卫终往南侧门一站,像莫西分海,乱糟糟却诡异安静的抬箱队伍,从中间分开。 内宦宫女们分立两侧,垂头恭敬等卫终带人路过。 卫终领着王又伦进了重华宫。作为优秀的内侍总管,卫终脚步一贯没有声音。他压低嗓子解释:“殿下喜静。”王又伦也下意识也放轻了脚步,秒懂:冷宫长大,早就习惯了安静到寂寞的环境。 卫终又多叮嘱一句:“殿下性子有些……疏淡,丞相多担待。” “自然,自然,多谢中贵人提醒。”王又伦知道这个提点已经算是人情,立即道谢。他倒不会看不起阉宦。 卫终笑得似朵花:“不敢当丞相一声‘贵人’,唤我卫常侍即可。” 大幸皇帝比较英明勤政,朝臣也普遍有点看不起阉宦,所以内宦谄媚弄权的并不多。卫终是天授帝面前的红人,但也并不能弄权。 不过因卫终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在战场上拼死救过天授帝,虽面白无须,却较之旁的内侍更有英气和血性,相貌又周正端方,受到的歧视比较少。 朝臣高官是从不屑于内宦为伍的,可大家对卫终的印象都比较好,只因卫终此人有个特点——对天授帝待见的,也就是亲切称字的这种大臣,他都会“与人为善”,提点几句。 不过这不代表卫终能被拉拢——他是个极其聪明又油滑的人物,他与谁都笑脸相迎,不见倨傲,不与人为难,只与人为善。但他十分谨慎,那一张嘴能说出一大串话,句句说到人心坎里,让人觉得通体舒泰又不觉谄媚。 可有脑子的人细细一分辨……你都找不出一句干货。 且他这样处处逢源也不被天授帝猜忌,单凭这点,就说明此人不简单。 南侧门距离合欢殿比较近,没多远就走到了。卫终悄声超前走几步,迎向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站在那里的黄瘦小内宦,声音压得极低问:“殿下呢?” 和顺指了指林荫之下。 卫终瞬间收声。 王又伦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在一棵上百年的梧桐树下,用粗麻绳垂吊了一支大号藤椅鞦韆。鞦韆上盘腿坐着一个白衣人,黑色长髮随意披散在脑后,清风微拂,髮丝飞扬。他的双手垂放在两膝,双目微闭,极其精緻的五官舒展放松。 他静静坐在那里,唿吸绵长,人随着鞦韆微微飘摇…… 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斑驳的光影投落在他身上,也随风吹拂,轻轻悄悄改变光影的形状…… 他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又似与周围区隔开,自成一个小世界。 静谧安祥,宛如嫡仙。 让看着他的人也丢开了杂念,这一刻,心绪平静,只能感受到风拂过发梢的祥和宁和。 不需要介绍,他就是长乐王。 王又伦从他与老妻极相似的和光同尘的美妙神韵中,看出了一丝微妙的血缘联繫,立即有了好感。细看,还能看见他额头上仍然有撞柱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美人儿总是更容易让人心软,更何况他身份高贵却命运多舛,更添叫人唏嘘的悽美。 静静凝视这个误入凡尘的仙灵,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沐慈调息兼冥想完毕,慢慢睁狭长微翘的双眼,目光已然清明透亮,却不流光影,是勘破了红尘,无悲无喜的寂淡。 沐慈轻轻挥开和顺搀扶的手,自己从鞦韆架上下来,回了合欢殿,行动间如行云流水,风华绝代,白色细纱衣随风摇曳,飘然欲仙。 …… 王又伦看得呆了,恍惚似当年第一回见到谢宸妃的惊鸿一瞥…… 美人如斯,且嘆且怜。 卫终将已然倾心的王又伦引进合欢殿的书房。 沐慈去了净室。 卫终只能陪着王又伦等,等了许久才见沐慈从净室出来。一行人进了书房,沐慈直接在水盆里清洗那一双如玉雕琢的手。 白白胖胖的天授帝的内藏库使包源已经等着了,躬身行礼把一本册子交给和顺,回话:“殿下,这是陛下送给您赏玩的物件,还有银十万斤,金十万两,东珠十斗,宝石二十匣,您看怎么处置?” 沐慈目下无尘地说:“我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 “是!”包源退下,心道:陛下给您的东西都是内藏库最好的,全国独一份,这长乐王如此淡漠,目无欣喜,是真视外财如无物?还是冷宫出身的土包子不懂东西的价值? 尽管心里嘀咕,可不知怎么,包源一到长乐王面前,被那双无情无绪,凡俗皆不入眼,红尘也不过心的微凉目光扫过,就自动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脸上哪里敢表现出任何一丝情绪来? 王又伦一辈子认真做人做官,见多识广,看人自认为还有几分眼光,见长乐王这已然是“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好感再深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又伦,亲姨父,是沐慈为数不多的母族亲戚。 第43章丞相姨父 事实上,沐慈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早没有概念了,只觉得这些“古董”有歷史传承价值,代表华夏文化,应该好好保管,至于作价几何,他并不在意。 对包源命人摆出来一些,也并不阻止,从古至今大环境如此,人人都需要身外之物才能提升身价,不然沐慈连摆一些出来做装饰都是可有可无的。 沐慈张开手让和顺用细白棉布擦干手,然后才走到书桌前。和顺端着水盆出去了。 卫终一直守在一旁,见长乐王得空了,才上前见礼,对这位陛下明显捧心上的皇子,用极温和甚至带点小心的语气作介绍:“殿下,这位是王相公,是陛下差遣来教您读书的大学士。” 王又伦上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沐慈心道:不过是认字学知识,天授帝干么杀鸡用牛刀,叫个丞相来给他开蒙认字?其中必有缘故。 但沐慈一贯心绪平静少有波澜,面上更是不动声色,旁人永远无法从他的神色中查知他的想法。他躬身拱手一礼:“见过老师。” 天授帝已经派了司礼内监教了他一点古人礼仪,以他的身份,对老师不用跪拜,只需执礼。 沐慈也观察到大幸不流行跪下行礼,以鞠躬为多。除非犯错才会跪。甚至和顺作为一个宫中内侍,相当于奴才,见了天授帝也只是头一次跪,后来都只弯腰执礼问安…… 沐慈心中有疑问,直接问了司礼内监。 长乐王的性子,与他有接触的人都有些了解,性情淡漠,缺点人情味,翻脸比翻书还快,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冒犯。但也许是冷宫简单的环境,让长乐王性格单纯,直白坦诚,有什么说什么,才不管人家噎不噎死。有问题也直接开口询问,一点没有什么“私下找人打探”“旁敲侧击”这类弯弯绕的心思。 这样的主子,不好伺候,却让人放心,因为好不好人家会直说,不用担心被暗中记恨,什么时候给你好看。 司礼内监也得了天授帝的嘱咐,对长乐王普及常识。 沐慈才知这时空,跪礼虽有,但只在正式场合才有九拜,平时都不需要跪拜。因为华夏传统文化中,古代都是席地屈膝而坐,也就是相对跪坐,很平等的互跪。 跪礼还没被糙原蛮族发扬光大,没有把所有人都当做奴才那么变态,为了区分个上下尊卑而让低位者动不动就给高位者跪拜,甚至在辫子朝,老师上课是要给皇子跪下上课的。 在大幸朝,只需要在正式场合跪拜君王;在祭祀的时候跪拜天地、先祖,婚嫁跪拜高堂(父母),学生第一次拜老师…… 平时都不用跪拜。 华夏的嵴樑与膝盖,自古以来,就是直立于天地之间的。 这让沐慈比较满意,他是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也一贯宣扬公平。不爱跪人,也不喜欢叫人动不动跪他。便是天授帝,沐慈也没打算对他低头弯腰下跪。 不仅因为那皇帝对原九皇子,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做的那些事,犯的那些错,已经不再值得他弯下膝盖。更因为他并不觉得天授帝有什么值得自己膜拜的品质——是皇帝又怎样? …… 王又伦很喜欢沐慈眉宇间的平静淡定,行动间的坦然从容。 但凡遭遇横祸屈辱的,少有不偏执阴郁,心理扭曲难伺候的,而面前的少年虽然性子寡淡,眉目却舒展平和,并不阴郁。 他心底松口气,自在了一些。 作为老师,他本来也可以受学生一礼的,但因为身份关系,他躬身回了半礼。 沐慈侧身受了。 一番见礼,双方落座。 沐慈身边伺候的人少,所以和顺去倒水,卫终很自觉,马上接过伺候的活,给两人奉了茶。 沐慈看一眼加盐加香料一锅煮的茶粥,对任何味道奇怪的东西,他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的。卫终很有眼色,立即撤了那杯茶,改倒了一杯清水。 沐慈喝了一口清水,没有污染的水十分甘甜,让他神色缓和了一些。看在王又伦眼里,他立即脑补了一通——冷宫孤苦,大概无茶只有清水的悽惨,心里更添了一分心疼。 王又伦自己也换了一杯清水。 沐慈自然没错过王丞相的“体贴”,眼底有了一丝缓和。 卫终又给长乐王取了几本书,放在了书桌上。 王又伦压下惊讶神色,竟然只是一些蒙童的读本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询问:“殿下都读过什么书?” 第50页 沐慈淡淡指那一叠书:“都没读过。” 王又伦心疼啊。 五岁小儿都读过《三字经》,至少会念几句诗了,而一个皇子长到十六岁头上,竟然没读过书? 王又伦又问:“认得多少个字?” 沐慈抿唇,不说话。这里的字是繁体,且与华国的古文字有一部分的不同。 王又伦立即以为他是不认字,冷宫只怕也无人教导他,不再询问,怕伤了这少年的自尊。心里真感觉到一阵难过。王又伦喉咙上下滚动几次,才勉强控制情绪,装作什么都没问的样子。 他想起天授帝请他来授课时,欲言又止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正论(王又伦的字),朕亏欠九郎良多,你教导九郎的时候,要……耐心一些。” 还真的是,亏欠太多了啊。 沐慈脑域进化,尽管这破败的新身体才刚开始修习灵术,气感微弱,但他曾经灵术六级的底蕴还在,看人少有看不透的,早就发现王又伦一直在心疼他,事事处处都体贴,不伤及他的自尊心,心里受了这份好意的同时也有点疑惑——他们算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丞相对他哪里来的这么多温情? 难道能爬到丞相位置的,是天生心地善良的老好人不成? 王又伦取了一本《三字经》,打开书本正对着长乐王,自己反着看,用手逐字逐句开始指读:“人之初,性本善。”怕长乐王记不住,又指读了几遍,像对待家中刚三岁的小孙子。 沐慈的脸上的淡漠松动了一些,他伸出手指,逐字开始往下指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朗朗上口,并不像没读过的人,一直指到,“养不教,父之过……” 沐慈才收回嘴角的一丝温柔笑影,回復了面无表情,收回手指不再继续往下读。 卫终微不可查皱了眉头——长乐王不是说不认识字吗?他在骗陛下?为了哄陛下给他读邸报吗? 王又伦却只有惊喜,像自家三岁小孙背出一首新诗一样,轻快鼓励道:“殿下,读得挺好的啊,这不是读过吗?” 沐慈想了想,道:“我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况且这本书,好像小时候母亲教我背过……已经十多年了,我以为已经忘记了,没想到……有些事情不是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 卫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松口气。 王又伦心说:宸妃娘娘是个好母亲,就像他家里的老妻一样。当面却不敢夸,因为宫里的妃嫔不能在臣子口中妄议。他又摸了摸怀里的两双鞋。 沐慈面色淡漠,指着王丞相怀里鼓嚷嚷的一坨,问:“怀里有什么?” 王又伦不料长乐王有此一问,一贯发应敏捷的大脑呆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沐慈说:“你从进门起,已经摸了五次。很重要的东西?”顿了顿,才又说,“如果是给我的,你可以拿出来了。” 王又伦恢復了头脑敏捷,略带笑意问:“殿下为何如此猜测?” “老师来讲课,怀里藏了东西,衣服都鼓囊变形……衣衫不整是为不敬,您不会如此失礼。您几次摸怀中的东西,又看向我,神情犹豫,可见是在犹豫怀中的东西是不是要给我。” 王又伦惊喜于长乐王敏锐的洞察力,笑容更大,说:“请恕老臣无礼,这是臣的老妻连夜赶制的两双鞋,托我赠给殿下。”说完,从怀里把厚底鞋摸出来,呈上。 沐慈并没有接,眼神淡漠,幽黑似寒潭:“您夫人为什么给我做鞋?” 王又伦说:“家内谢氏,未嫁时闺名一个单字‘望’。” “望?”沐慈搜寻记忆,喃喃说,“阿望,母亲的胞姐,我的姨母?” 王又伦含笑点头。 沐慈又问:“这是姨母做给我的?” “是,此物寒酸,怕不入殿下的眼内。” 沐慈为人干脆,毫不扭捏,马上接过那两双鞋,站起身,对王又伦躬身:“外甥见过姨父。”如此,一个丞相被派遣来给他开蒙,又莫名对他充满感情的奇怪状况,就都有了解释。 原来有姨父这层身份。 王又伦没料到长乐王认亲如此干脆,慌忙站起来,嘴上说:“不敢!不敢!”却受了那个家礼,脸上的笑意更盛,像看着自家懂礼貌有出息的后辈。 长乐王,容貌俊丽,聪慧敏锐,可惜美玉从小没好好雕琢,荒废了,可惜了可惜…… 沐慈不再淡漠,双眼溢出淡淡的惊喜——他生来缺少七情,又红尘沉浮几十年,已经少有什么能触动他。可也并非不能触动,这世上一些纯粹美好的东西,还是能让沐慈感到愉悦的。 所以,沐慈的淡漠是真淡漠,愉悦起来也不会敛藏情绪。什么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喜好或弱点来对付自己……沐慈没这个概念,那是弱者才需要具备的技能。 沐慈神情放松愉悦,将两双黑色细棉面料的厚底鞋拿在手里研究。鞋面是黑色细棉布。沐慈不知道这个时期还没普及种棉,细棉是很少有的东西。鞋面绣了一小圈平安万字花纹,鞋里面再fèng了一层细布,以免绣花纹磨脚。鞋底厚厚的,针脚细密,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王又伦略不好意思,虽然他在家中也喜欢穿布鞋,合脚又舒服,可这东西粗鄙,哪里能入皇子的眼?于是含羞说:“殿下不要嫌弃,这鞋略有些粗鄙,棉布fèng制,不登大雅之堂,王爷……”刚想说不用穿,就见沐慈对他微笑了一下……这美丽圣洁的神灵,纯粹欢喜笑容真是勾魂摄魄,让人目眩神迷。 只怕为了让他露出这样的笑,把一切捧给他,把心捧给他都愿意的。 虽然,沐慈不一定看得上。 “我很喜欢!”沐慈道,不用人伺候,自己脱了织锦缎面的便鞋,一穿,一绷,就把一只布鞋套上了脚。 金尊玉贵的皇子,是不需要自己亲手穿鞋的。卫终飞快伸手想从沐慈手里夺鞋:“殿下殿下,小人给您穿。”却被沐慈挥开了。 又是一穿一绷,然后沐慈站起来,走了几步。他笑着贊道:“布鞋穿起来就是舒服。” 王又伦看他收了两双布鞋,立即欢喜穿上,比收了天授帝无数宝物都开心一些,可见这孩子知道谁才是真心的,一颗赤子之心,真诚无伪。 王又伦对长乐王好感升到十分,愉快说:“家内正是如此说法。家里不是没有锦缎,我叫她做了云锦的靴子给殿下,家内说,厚底布鞋最舒服不过,况且是送给自家子侄,不图面子好看,只要自家舒服。” 沐慈点头:“是这个道理,宫里什么鞋子都有,就是没这么舒服的家常鞋子。” 王又伦想:他老妻做鞋也如此说:“宫里什么鞋子都有,但就是没一双鞋,比布鞋更舒适自在。” 血缘可真是奇妙,不愧是姨甥两个,布鞋理论如此相同。 一时间,王又伦这个官场老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被触动,好感全部化作真心,温情脉脉地问:“可合脚?” “合脚。” 王又伦替老妻高兴,也不枉费老妻每次做客,见别人家有十五六的少年,个个要用力盯着人家的脚看,又因为他家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儿还没定下婚事,搞得人家还以为他们王家相看女婿有怪癖,专门看脚。 和顺倒完水进来,就被沐慈吩咐:“快拿了这双鞋,好好放起来,留着慢慢穿。” 和顺接了另一双布鞋,憨笑走了。 王又伦忙说:“殿下,如果您喜欢,家内会一直给您做的。” 沐慈摇头:“别累着姨母,做这个费眼睛也最伤手。这一番心意,我记在了心里,姨父先替我谢过姨母,若以后……” 可两个人都不知道以后如何。沐慈没有百分百把握能做到的,一般都不说,所以就没再往下说。 王又伦是心知肚明长乐王的处境的,心里更柔软了一些,微笑看着长乐王并不在意。 刚好和顺放好鞋过来,轻轻扶沐慈的胳膊,提醒:“殿下,去净室吗?”算算时间,再不去怕要…… “嗯。”沐慈点头。 王又伦心下奇怪。 长乐王去净室的次数频繁了些,时间又长,且净室距离书房不远,他没听见什么放水声。但宫里的事再奇怪,也不是他能问的,只好装什么都没发觉。 第44章倒太子序幕大开 沐慈每次入净室,必要花费很长时间,实在因为身体被弄坏了。不过因沐慈一点不见着急,心态平静,安之若素。 上辈子他曾被暗杀,摘除半边大脑,瘫痪了两年。现在这种手脚能动的状态,可比他当年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做復建恢復身体的时候好太多。 沐慈对便溺的控制力训练也算驾轻就熟,配合他自创的龙凤健体术,一步一步恢復身体的活力,并不是难事。最麻烦还是因为暗伤无数,导致筋脉淤塞,体术上难有突破了。 那个……对于男子本根的恢復,说实话,在沐慈的计划中还排不上号。 不着急! 天授帝派出看着沐慈的明线暗线,每日都要汇报他的情况,包括精神状态。所以天授帝对沐慈的沉稳平静,表示了极大的赞赏,甚至感觉有些妖异——还真的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倒像个饱经世事,风霜沉淀的年老智者。 不过,有时候,沐慈又任性得像个小孩子。 沐慈又一次从净房出来,崔院使端了一托盘满满的食物进来。最近崔院使就折腾这种没什么药味又能补气补血的膳食给沐慈吃。这一回是红枣淮山饼,五仁健脾粥,还有其他的各色点心,通通都是益气健脾养胃健体的。 沐慈闻了闻,挑了几样尝了,没什么怪味,才肯吃一些——挑食挑得天授帝都没脾气了。 沐慈邀请王又伦一起品尝。 王又伦是个婆妈性子,看沐慈只吃那么点就放下勺子,他家养的猫都比沐慈吃得多,忍不住就劝:“你正长身体的时候呢,好歹多吃些。” 一旁伺候的卫终立即提了心——别惹恼了这小主子啊。 “哦。”沐慈却应了,真从碟子里捏了块点心吃。他一贯不拒绝真正的关心,再说崔院使最近做的小点心味道还不错。 王又伦看沐慈乖巧,又劝,沐慈又乖乖吃了个点心。 第51页 王又伦真是喜欢极了,好想把这个乖小孩揉怀里搓两下,却见沐慈伸手揉腹,忙问:“怎么了?” 崔院使就在旁边,赶紧过来,望闻问切之后,面色古怪道:“相公还是莫劝了,殿下这是积食了。” 王又伦:“……”这才多吃了两个,就积食? 倒是沐慈劝:“没事的姨父,揉揉就好了。”他专挑的含水分比较多的点心吃,没吃干的,所以并不怕点心吸水膨胀撑坏十分娇贵的胃,不会有危险。 沐慈不管做什么,不动声色,却永远心中有数。 王又伦却被这个外甥的体贴,善解人意给感动了,多好的孩子啊,多听话啊,谁捨得让他受苦呢?还真是瞎了眼。 被人腹诽瞎了眼的天授帝,在接到眼线的报告后,才知道沐慈并不总是冷漠尖锐,也有这般乖巧柔顺的一面,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愧疚心酸,更有点对王又伦的小嫉妒。 …… 吃过上午点心,姨甥两继续上课。气氛比刚才更亲近,王又伦真把沐慈当做自家的孩子了,教沐慈念完了整本《三字经》,又教了其他的书。发现沐慈只用教一遍,全部都能记住。 沐慈是真正的过目不忘,不但能把字认出来,才过一遍,整本书也可以背出。甚至复杂一些的字也不需要想,很快能正确认出,毫釐不差。 真的,只需看一遍! 这种神资质,王又伦再次:可惜了可惜……有人真是眼瞎~!! 卫终一直按天授帝的吩咐在旁边伺候,免得和顺人小力弱又不够机灵,怠慢了王相。这时一个皇帝跟前的小内侍战战兢兢过来,道:“总管大人,陛下让您回去,太微殿都要打烂了。” 卫终虎着脸,唿了小内侍的脑勺一巴掌:“小心说话!”然后忙对沐慈和王又伦告退,匆匆走了。 沐慈不怎么搭理卫终,更从不在意他的去留,直接问王又伦:“太微殿是哪儿?” 王又伦道:“是陛下召内阁,处理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沐慈问,要用到“打烂”这种词,可大家都习以为常不慌乱,能是什么事? 王又伦老神在在对沐慈解释,原来这个打烂并非宫变,也不是有人胆敢大闹宫殿,而是内阁朝臣因为理政的观念不和,在太微殿互殴。 王又伦还道:“今天上朝,三十多名文武在紫宸殿已经打了一场,没成想内阁在太微殿还能打得起来。”一脸“不累么”的表情。 朝臣互殴,听起来匪夷所思,在大幸却是习以为常。因为天授帝动作频频,朝堂今天破纪录,至少三十位文武官员因为政见不合参与群殴,肯定无法理政了。天授帝只好请了宰执道太微殿理事,结果几个宰执也不顾体统,挽起袖子开揍,差点连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不过说到这里,王又伦有了一丝警觉,怕沐慈继续问“为什么打架。”他该不该说?涉及政务呢,因天授帝歷经“五王之乱”,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都不让涉政。实在不好回答。 好在沐慈没问,只从这么几句话推测:“大幸定都北地,就连朝堂上的尚武之风都如此浓厚,是不是北部边境不太平?” 轮到王又伦愕然了——这个没接受过教育,很多常识都不懂的小皇子,竟如此敏锐,见微知着吗? 沐慈看王又伦表情,就知道推测没错,便又问:“边境是什么情况?” 王又伦更不敢回答了,边境事务还涉及军务。 王又伦担心沐慈涉政,引得天授帝不满就危险了,只好劝:“殿下……” 沐慈没有读心术,却能轻易从一个人的语气神态,结合环境背景,看穿一个人的心思,便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上课吧。”不再为难王又伦。 之后两个人继续上课。王又伦看了沐慈几眼,心里有些嘀咕:长乐王这般资质,又是个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顾忌的性子,到底是好是坏? …… 王又伦在考虑要不要劝诫一二,又不知道从何劝起,显得心事重重。沐慈却气定神闲,该干嘛干嘛。 至于朝堂为什么起冲突,爆发大规模群殴? 沐慈没问,因为他能推测到——他一直在看邸报,邸报上没有登载大灾大战,没大事的话,能让朝堂震动,只能是与皇帝猜忌、厌弃太子,欲剪除太子及其党羽有关。 沐慈不问,也因为他根本不关心这事。 如他所说,太子是谁,是天授帝的事,只需要对国家和臣民交代,不用对他交代。他只和那个叫沐恩的人有私怨,废除他的太子位,不过是降低他讨回公道的难度,并不能勾销一切;不废除,沐慈也会自己想办法,只是稍微费点事而已。 …… 沐慈的推测没错。 今天打架的起因,是因为御史大夫李元江提交了一份揭发《太子母族鲁国公府郑家,和太子妻族永禄侯府王家诸不法事》的弹章。加上之前几天,几位御史中丞也提交了弹劾郑国舅和郑家子弟,永禄候子弟不法事的弹章,如强占农田、打死聘用的良家使女、恶性压价用三贯钱收购一家酒楼、指使商队里通外国越境走私,未报备在家中烧纸(防火严令,不允许私自在家中烧纸。)等事件,林林总总,有十多件。 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人,更何况两个家族太庞大,总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弟会干那么一点不法事,拔出萝蔔带出泥,把两个家族都牵连进来了。 而且为了稳固太子地位,很需要钱财支持,这两家又各自有私心,为牟利的确做了许多不法事,黑歷史还不是普通的厚。只是之前东宫稳固,谁也不愿得罪未来的皇帝,未来的两大外戚罢了。 果然,支持太子的人立即质疑,为什么之前不说,集中在这几天提交弹劾,分明是有意构陷。 的确,很多事情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都有,显然不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弹劾? 御史们:“……” 那是因为被太子和皇后联手掩盖,郑家太庞大,太子又是未来的皇帝,谁敢得罪啊?御史也是人,只有一条命,如果不是前几天皇帝处置了太子一党的领头三人,御史看帝心变了,风向转了,他们还不敢提交弹章的好吗? 但这话御史不能说啊。 一个御史中丞做出牺牲,把太子属官送来的礼物如数列表,江南美女若干,奇珍异宝若干,威胁书信若干……然后跪地,说:“老臣畏惧权贵,尸位素餐,不适合做御史。” “臣有罪!”其他几名御史也缴纳了御史敕告,摘下银鱼袋,辞去台职,回家等待处分。 只有御史大夫李元江被天授帝恩旨留任。 御史不惜拼掉前途,那就说明弹章上的事情确有其事了,这些罪名如果坐实了,对太子皇后大大不利。 太子与郑皇后被幽禁在仁明殿。太子妃和两个小皇孙是幽禁在东宫,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鲁国公就是郑通郑国舅,被罚闭门思过,其实就是被幽禁了。永禄候王潞年纪挺大的,经此一吓真病了没有上朝。 但两个家族的姻亲无数,利益捆绑比较紧密的权贵朝臣若干,好些是有资格上朝议政的重臣,他们再怎样也无法与太子撕开关系,索性硬撑到底,开始与反太子一系,也就是死忠帝系唇枪舌战,最后当然发展到打架了。 天授帝向来不阻止群臣互殴,况且这最有利于他看清谁是太子那一边的。 作为皇帝最痛恨什么?最痛恨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受到挑战,太子有不臣之心是有证据的。他还没开始处置太子,只处置皇后与太子妃两处外家,就已经有这么多人跳出来——不是结党是什么? 而且是皇帝最忌讳的太子与群臣结党,势逼皇权,是天授帝最忌讳的。 看来,太子这两年并非兢兢业业监国,果然经营了不少势力。 只是可惜! 哼! 朕还没死!! 第45章真勐士也 树倒众人推,大理寺卿吕秉辰又来掺合一脚,提交了一些禁军家属状告太尉杨博的状子。这些家属言之凿凿,称他们的儿子(丈夫)在军营中被扣上譁变的罪名被斩首,实在是因为杨太尉截留军饷太厉害,弄得家中生计艰难,活不下去才……但禁军只是向上峰讨问军饷,并没有譁变,却被安了个扰乱军心,聚众譁变的罪名砍了,实在冤枉。 这些家属从前不敢告发,也是因为杨太尉手段血腥残忍,但凡谁露出一点想要告状的迹象,便总会有“匪盗闯门”,杀害全家,弄得大家不敢来告。如今听闻皇帝圣明,发现了杨太尉的不法事,才敢来告。 这些家属似早准备好了告状材料,认证物证都搜集了许多,半个月之内就汇集到了大理寺。其实这事,绝对是有人在幕后操作,结合天授帝的态度,把杨太尉打入天牢不正是“截留军饷,致使譁变”的罪名么? 吕秉辰并不难做出选择,很快把状纸整理一下,过来揭发杨太尉。 天授帝看到这些家属陈词,得有上百份,厚厚一大叠,脸都是黑的。 这件事的性质十分恶劣,因御前六军是定王掌控,杨博伸不了手。而管着侍卫六军的寿王是出了名的“闲王”,他的梦想是做一个园林专家,天天在家里倒腾他家后院那个已经扩展到六七千亩的似锦园,把一个后院花园生生打造成了天京四景之一。 侍卫六军的事,寿王基本是丢开手的,所以杨博把寿王供奉好,又在天授帝的默许下,接管了侍卫六军的日常管理。除了天授帝一个叫白霖的心腹所领的龙骑军,其他五个番号,截留军饷的事十分严重。甚至引起京郊西山大营驻地的几次譁变,杨博将带头闹事的兵将都关起门来屠杀干净,血腥镇压了,又立即从军户选人补充了人丁,把事情抹平。 天授帝是知道一点风声的,但他也对禁军喝兵血这种潜规则无可奈何,他是靠军伍才得的皇位,知道这个潜规则的厉害,不好轻动,所以不闹大天授帝就不会狠管,这两年他身体不好,更没理会。 还有一个不能出口的原因——这种事个个将军都涉及,算天授帝控制将军们的一个把柄,若皇帝想整治谁,只要把截留军饷的事翻出来,就是现成的罪名。 只是,天授帝不知道杨博这么狠,情况这么严重,譁变就有五次,杀死了近千人,甚至包括一名指挥使。天授帝的手都气哆嗦了,京郊一个西山大营,一个东林大营是整个京城的守卫力量,若有变故没及时弹压,让乱兵冲击京城,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第52页 最可恨,连皇帝都瞒着,这说明连夜行卫都被杨博找出来并收买了! 这绝对不能忍! 天授帝要把杨博一撸到底,要直接“咔嚓”了他。 面对天授帝再次辣手,不仅文臣,连武将都有意见好伐?因为杨博是西北威远候一系的旁支出身,有战功在身。按潜规则,功臣可立功或缴纳罚款折罪,所以杨太尉并不用死,流放看管就行了。 喝兵血这种事,再场的武将没一个能摘干净的,若判杨太尉死罪,有了这个例子,其他的武将将来被翻出来算帐,就不好被开恩赦免了。 武将反对,倒和亲太子的官员站在了同一阵线。 杨太尉妹子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外甥女是太子侧妃,育有太子的长子,将来……因为这层关系,杨太尉是太子派握军权的代表人物。他若被判死罪,太子就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太子一系官员不甘心束手待毙,甚至有一个威胁撞柱自杀要求启动三司会审再次审理杨太尉案——交给枢密院,同为禁军机构,枢密院多少会留一线香火情。喝兵血所得,杨太尉会上下打点,枢密院也不干净。 吕秉辰也不是吃素的,拿完了状纸,这才慢悠悠拿出他“收集”的一大串证据,把杨太尉罪名坐实。太子一系官员的脸打得piapia响。 不过,吕秉辰不怕得罪太子,他敢提出“黑杨太尉,黑太子,黑皇后”的三黑奏本,表示他背后是有人撑腰的——天授帝。 吕秉辰私下也有自己的立场。 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承恩侯府梅家的嫡长子梅寰,而梅寰的嫡亲妹妹梅宜,正是三皇子洛阳王的王妃。前几天他的大女儿带儿子回了娘家,女婿梅寰避嫌没有过来。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和夫婿早就是一条心了,大女儿在书房与他密谈了许久…… 整个天京,就是由一张姻亲故旧织出的关系网,你永远不知道牵动这根丝线,会带动多少张网随着一起震动。 于是,双方一言不合,也不知道谁先出手,就打了起来。因为太尉是武将,今天武将也被扯进来的不少,文武一齐挥拳,天授帝劝不住,也不想劝,冷眼看着朝堂爆发一场大混战。 这么乱,也刚好。若有人想死谏,刚好归咎于这场混战,免得把逼死官员的罪名安到皇帝头上,所以天授帝看朝堂乱了,就甩袖离开了,喊了宰执到太微殿理政。 谁知道,宰执们到了太微殿,一言不合继续混战,拉帽子扯鬍子,一点形象都不讲了。 宰执都是一品重臣,天授帝都要尊重他们的意见,结果么……朝中一品重臣,也有好几个向着太子的,叫天授帝是在无奈,一甩袖子又走了。 这些重臣可不比太医院院使,是不能随便弄死的。而且,说实话这种斗殴,只要别冲上御阶伤害皇帝,皇帝一般是稳坐钓鱼台,不太管的。 ——斗殴总比结党好,要是文武都抱成一团,皇帝才要担心了。 …… 卫终刚跑过来,满头大汗的,就迎上了气闷走出太微殿的天授帝,正斟酌该怎么说话,就听天授帝道:“摆架,去……”然后卡壳,发现他这种时候,竟然没地方想去。 去哪里都烦。 卫终恭敬等着。 天授帝最后嘆口气,道:“去重华宫。”虽然心里知道去了重华宫,在小九郎那里也得不到抚慰,说不定那狗脾气的熊孩子能顶得他更疼,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去看看他。 卫终恭敬伺候圣驾去重华宫。 天授帝深谙养生之道,不常坐御辇,步行前往重华宫,一边问卫终:“九郎第一天上课,是个什么情形?” 卫终有个本事,口才好又擅模仿,十分细緻入微地报告了王丞相授课,长乐王听课的情景,表情语气动作,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天授帝在听到卫终说:“娘娘原教过九殿下读《三字经》,十多年了,殿下仍记得一字不差,只是读到……‘教五子,名俱扬‘之后,就不会读了。” 天授帝挑眉看看机灵过头的卫终,心里嘆口气,“教五子,名俱扬”之后,正是“养不教,父之过”。这是九郎心里怨我,还是阿期怨我,才不教了呢? 卫终最会揣摩天授帝心思,赶紧说起有趣的事:“殿下为人聪敏,竟然从王相鼓囊的胸口和一些小动作,推测王相公怀里的东西是拿给他的。”把当时的情况演示了一遍。 天授帝笑了:小九郎真是敏锐聪慧到了极点。 等听到卫终说:“殿下接了王夫人的一双鞋,脸上露出欣喜表情,马上就亲手试了试,笑着说既舒服又合脚……” 天授帝想:那笑容,一定让牡丹都黯然失色,可惜从不对自己绽放。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得九郎一个笑脸(做梦呢吧?)。 天授帝心里抽痛了一下,却愿意知道更多,追问:“还有呢?” “吃点心的时候,王相劝了殿下两句,殿下居然听着了,多吃了两口。”至于后面积食,不算什么大事,卫终就不说了,免得惹得天授帝心疼。 天授帝笑道:“其实九郎……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自己误了他,天授帝嘆气,又问,“就这些?” 卫终欲言又止,不敢再说。天授帝拧眉,招了一个隐在暗处的夜行卫过来,才知道九郎还问了朝堂和边境的事——这妥妥是犯忌讳,天授帝细细追问了当时的情况,便拧眉不语,目光复杂。 卫终忍了忍,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劝道:“陛下,九殿下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问了些不该问的,应当也是无心之失。” 重华宫距离前殿很近,已经在望,天授帝对卫终摆摆手,卫终收了声,忐忑跟着神色莫测的天授帝进了合欢殿,心里暗暗祈祷小殿下可别再犯禁忌,惹得天授帝厌弃可不是玩的。 …… 到了重华宫,天授帝便见两姨甥认真在学字,王又伦那表情叫一个与有荣焉,天授帝瞬间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自家孩子被别人真心赞美,做父母的都会很骄傲的。 王又伦对皇帝躬身见礼,见沐慈还拿着书本端坐不动,给他勐使眼色…… 沐慈容色漠然,眼神都没飘过来一个。天授帝知道他家小九郎不待见自己,在大臣面前略有点小尴尬,赶紧道:“免礼免礼!”并解释,“九郎身子骨弱,不用行礼。”算圆过去,又转移话题,“你们在读什么?” 王又伦果然十分骄傲:“启蒙七书都读完了,已经讲到《礼记》了。殿下有过目不忘之能,聪慧异常。” 关于这点,天授帝不是太意外,他之前就感觉到小儿子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且他大哥沐春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天授帝见小儿子资质绝佳,只有高兴的,坐在案前翻翻书,本想考考小儿子,就像他平时考察其他儿子读书一样,可忽然看到沐慈清冷淡漠的侧脸,想起这个儿子可不会给他面子,极可能懒得理他。 天授帝不想在王又伦面前下不来台,便称赞道:“还是爱卿教导得好。” 王又伦谦虚几句。 天授帝面色柔和,语调堪称温柔,看向沐慈问:“还有什么不懂的吗?没关系,都可以问父皇。” 沐慈似开恩般,施捨了一个眼神,睥睨淡漠,用平静直白的语气问了一个尖锐至极的问题:“我的确有许多疑问,但你是真的会回答,还是在试探我?” 天授帝:“……” 王又伦不敢在皇帝跟前说什么,拼命给沐慈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试探就不用了,我不想说的,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别问,同样,你觉得不合适让我知道的,也可以明说。”沐慈道。 天授帝的确有一点试探之意,如今被沐慈直接指出,莫名被他的气势所慑,忽然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微妙感觉。他收起了试探的心思,面色正肃道:“好,朕知道了,会认真回答。你有什么问题?” 沐慈拍拍桌上的启蒙读物,道:“我认字会意已经无碍,这些书已经没有作用,我现在需要阅读大量书籍,能否对我开放书楼,我知道皇宫必定有许多藏书。” 这个天授帝很大方:“可以,朕让人送藏书目录过来,你想要什么书都可以拿。” “多谢。还有,我想了解大幸的整个社会结构与其他地域的文明情况。” 天授帝:“……”表示没听懂。 沐慈做出了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了解大幸的政治、军事制度,律法以及民俗风情。” 天授帝:“……” 王又伦:“……” 卫终虽第一次听到政治、军事制度二词,却很快明白意思,冷汗都下来了……他真想给这个小祖宗跪了! 有哪个皇子敢直接问皇帝这些啊,个个都要表现出“闲云野鹤”的志向,连太子之前都战战兢兢,生怕碰到一点禁忌的好么? ——这可是真勐士啊! “我不能理解王相对此讳莫如深的态度,军政制度、律法是见不得光还是怎样?有什么不适合被我知道的?”沐慈一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震撼的话,那淡定的神态语气,仿佛知道这些是天经地义的。 其实呢…… 军政制度还有律法,的确是社会常识的一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在皇家,有些简单的东西往往会附加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很复杂。 天授帝目光越发深邃,带着一点审视看想沐慈,沉吟一会儿,才道:“这些没什么不能说的,可以让王卿家告诉你,只是……现今朝中局势不稳,官员任免频繁……” “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沐慈打断天授帝,“我只想知道军政部门组成,文武官员品级和职位,每个职位在国家管理中的作用。我不关心具体是谁任职,谁又和谁有关系。”沐慈看几个人还一愣一愣,道,“简单一点解释,是应国家需要产生职位,职位赋予官员权力,而非个人拥有国家权力。我对随时能换掉的个人不感兴趣。” 天授帝恍然,感情小儿子只是要了解国家的军政组成,而非藉此搜集信息认识官员。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发现小儿子还真有很多地方与众不同。 他总有一件事归一件事,有一种特别的清醒理智,一张漂亮完美,略带点脆弱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目光沉稳平静……反差本来会比较萌,但沐慈通身的气势,总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他产生一种放心,信任感。 第53页 天授帝语气轻松许多,吩咐王又伦:“王丞相告诉九郎,无碍的。” 王又伦应了,危机解除,他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凉飕飕的。 “还有……”沐慈道。 还有?王又伦眼巴巴看着沐慈——小祖宗,消停点吧。 “我看你的文武官员都十分彪悍,边境是不是不太平?”沐慈直接问。 卫终佩服到五体投地,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大幸的整个社会结构与其他地域的文明情况。”这会儿问的就是其他文明情况了吧。 第46章大幸军政 沐慈之所以推测边境不太平,其实不是敏锐,而是因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边境总不会很太平的。这点认知,对一个拥有几十年阅歷的人来说不难推测。可对一个十六年没正常教育,连正常交流都缺乏的冷宫皇子来说,却是很厉害的。 当然,沐慈没有对任何人解释的必要。 脑域进化后的智能,可以从细节洞察人心。沐慈懂得怎么消除一个多疑皇帝的疑心病。况且沐慈行事一直是光明正大的。 当一个成功者,可能会运用一些必不可少的“小手段”,但成为真正的大成者,却必须至信、至诚、至坚、至慧、至善。萤火之光或许会被黑暗吞噬,可太阳照耀大地,只会驱散一切黑暗与寒冷。 沐慈在华国的成就,毋庸置疑是一位大成者,他的思想境界,早已经把天授帝这样的人间帝王甩开了八条街。所以,他不会,也没必要做什么小动作。 他想知道的,只需要直接问关键人物——天授帝。 的确,边境情况没什么不好说的,天授帝道:“在大幸边境,西边有西凉,北边有北戎,东边海上有两个较大的岛国,西南有高蕃,南有南理、南趾和三泰。大幸百年前立国,就是把北戎与西凉打出了中原领土,修缮加固了古长城,依靠崑崙山,天罗山天险,形成了稳固的昆罗防线,把这两国挡在了长城西北。不过边境几个国家并不安定,十一年前,北戎、西凉、高蕃及南理四国曾联合,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入侵战争,险些动摇大幸根基,幸而被朕亲征打败……”天授帝下意识看沐慈的神色,却没发现小儿子有什么崇拜,热切的眼神,不由有些失望,继续将边境情况娓娓道来。 大幸的领土面积大,边境防线太长,不提十一年前大战,只说小规模的摩擦,每年都会发生好几次。北戎是糙原、西凉更是大片荒漠,生存环境恶劣,十分垂涎大幸的万里沃土,锦绣河山,丰富物产。每到秋冬,两个蛮国只要日子过得紧巴,就会南侵,试图咬下大幸一块肉来好过冬。 大幸朝以武开国,因为西北两个国家虎视眈眈,所以并不像其他朝代那样忌惮武官,反而很重视军备和西北防御,整个国家唯一的一支正规军——大幸禁军十分强悍,边军与轮值到边关御敌的守备京师的番号,在边关和北戎、西凉是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 沐慈点头:“我明白了,那么大幸定都北方,也是因为要抵御西北蛮族的入侵?” 天授帝目中带出点惊艷,觉得这个孩子是在太敏锐聪慧了。 “的确如此,大祖立国后曾言:‘将士开疆土,天子守国门’……”天授帝继续解释…… 为了守住国土,大祖本想定都最北边的幽州,老家嘛,又是起兵的根据地。 可幽州实在距离西北边境太近了,基本能闻到“糙原邻居”家今天烤的是辱羊还是肥牛,武将倒乐呵了,有仗打就表示有军功,升官有钱赚。可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士大夫不愿意啊,他们要去歌舞昇平的南方,定都前周朝的大都梁安。 梁安已经在战争中凋零了,旧城改造还不如造新城。多方协商,大祖把位于梁州的梁安定为陪都,把大都定在了燕州,选了有山有水的歷史名城燕回城为大都,后被定名为天京。 天京城距离幽州大祖的老家也不远,不过是南下五百里的位置。 这仍然是一个危险的位置,一旦被北戎冲破昆罗防线,糙原骑兵一天就能兵临城下。 大幸朝是北人所建,以武立国,国都又直接顶在了北方,真正是“守护国门”,这让天京城所有人都十分有危机感,尚武之风百年未灭。特别是天京城的男人,练武属于日常必做的事,哪怕是文人也练武骑马习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废话,若真有那个万一,破了至少能逃跑)。 沐慈觉得开国大祖有先见之明,若定都在南方,只怕百年后的男人都是人手一把摺扇,只有调戏美人的力气了。 尚武风气浓,人就彪悍,所以大幸朝的朝会,群臣就经常因为某些事情,一言不合开骂。这种分歧一般是文官与武将之间居多,武将嘴皮子不利索,骂不过就挽袖子上,打一架再来说话。 沐慈又问:“武将征战沙场必定武力惊人,在朝堂上打架为何能一直势均力敌?其中必有缘故。” 这问题,沐慈纯粹是好奇。 天授帝也起了兴致,考校般问:“你怎么知道双方势均力敌?” “一方若被另一方完全压制,时日长久就会失去反抗之心,打不起来。而且一方压制另一方,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情况。”沐慈道,帝王最喜欢平衡之术,特别是和平盛世的帝王。 这话太直白,王又伦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沐慈使眼色。 天授帝已经有点习惯沐慈顶得人肝疼的说话方式,不以为意,道:“王相公想说,那你就说吧。” 王又伦只得接棒普及常识:“其一、再如何殴斗,都不允伤人要害,所以武将下手必留余地;其二、武将大多轮流在外戍守,站班上朝的人数比文官少一半。” 第三点,王又伦没好意思说——默认的潜规则是,文官可以两三个群殴一个,武将武力值高,若两三个围攻一个文臣,妥妥的欺负人,所以武将从不群殴。 再说,皇帝不想看文武抱团,更不愿看到的是武将抱团。 “轮流戍守?”沐慈提出疑问。 王又伦看向天授帝,天授帝点了点卫终:“你日常负责与枢密院联络,便大致和九郎说一说。” 卫终巴不得有个表现机会,立即解释起来…… 大幸只有唯一的一支正规军,归皇帝统辖,所以称“禁军”,共计24个番号,每个番号定额2万兵员,加上统领和指挥使等职务,共计五十万人。 禁军分为四个部分,拱卫京师安全的称作御前六军,侍卫六军,是守备京师的力量。戍守边境的有戍勇八军,番忠四军。 御前六军:捧日军、拱圣军、龙威军、神威军、骁胜军、破敌军。 侍卫六军:龙骑军、鹰扬军、广胜军、广捷军、崇捷军、崇锐军。 戍边八军:云骑军、云翼军、勇毅军、勇武军、雄威军、振威军、忠毅军、忠节军。 蕃忠四军:西河忠骑、破戎勇骑、蕃部直骑、南林鬼骑。 每个番号根据需要,步兵马兵各有侧重,还有水军的存在。 採用轮换防区戍守的制度,其中御前六军、侍卫六军,其实每年各只有4个番号驻扎在天京城,各有2个番号是轮换到边境打仗去了的。一是为了让各军,特别是京备两部十二番号见见血,增强实战经验。以免天长年久,京师两部禁军娇气软弱,实力降低,打不过边军,还怎么守备京师?二来,也将边境几个伤亡较大的番号从西北战场撤下来回京休整,让边军能喘口气。 将领也随之轮换休养,防止边军将领拥兵坐大,所以站班上朝的是留守京备与换防回京休整的武将,再除去坐镇各地的,只有一小半在朝堂上。所以文武两边全部开打,能打个旗鼓相当。 值得一提是番忠四军又有不同,其中西河忠骑是被打败的西凉人组成的,防区永远在北边,用来对抗北戎。一般戍守在北部边境对抗北戎。破戎勇骑则是原北戎中亲大幸的部落兵员组成,守在西部边境对抗西凉。 蕃勇直骑是高蕃人和一部分其他部族的人组成,守在南理国边境。南林鬼骑是南部密林中的部落兵员,属于丛林骑兵,守在高蕃边境。 这种穿插,为的是保证各自的忠诚,防止面对同族不忍下手产生的叛变。更用以加大几个国家,种族之间的矛盾,防止几个蛮国变成“亲密无间”的“兄弟之邦”,像十一年前那样共同对付大幸。 不得不说,定下这种轮防制度的太宗皇帝,还有把穿插防守发扬光大的天授帝,实在是非常聪明,有远见的帝王。 沐慈也不吝惜赞美,道:“这种轮换穿插制度,的确很有远见。” 天授帝笑了,露出志得意满之色,心情大好,高兴道:“这是军事制度,另外你想制度政务……” “不,只是政治制度。”沐慈纠正。 “好,政治制度,这个可以让王爱卿细细和你说,如果你有精力,身体休养得好些了,朕可以安排其他宰执,六部官员过来,你有想问的也可以问他们。” 天授帝之所以大方,是因为沐慈这个孩子,别看年纪小,却意外比任何人都清醒,应该不会越界。而且他也在沐慈身边安排了人,随时报告他的动向——孙猴子再厉害,跳不出五指山。 沐慈心里清楚天授帝的想法,心绪宁静,接受了他的安排。 王又伦和卫终:“……”他们有点被吓着了,居然让三省六部的官员都过来……呃,授课!这代表几个意思啊? …… 沐慈精神不济,上完课就倒了,天授帝嘘寒问暖都被无视,只好略带郁闷离开重华宫,回到垂拱殿召见臣子,批阅奏章,处理政务。 有无数谏章请表,都是为了赦免杨博、郑通以及相干人等的,天授帝让人把相关人名记下来,然后把枢密使和刑部等三司主官都叫了过来。 这次,天授帝不为任何人所动,态度十分强硬,因为赵瑞称病,他就叫中书舍人拟旨,处斩杨太尉,流放他有涉案的亲兄弟与子侄,还牵连了太子侧妃的娘家也跟着一起被发往三司审查——算是彻底打散了太子一系在军事上的中坚力量。 为了安抚,天授帝火速将兵部尚书一职让同出杨家一脉的另一支系子弟杨业暂代,又给几个和杨太尉有一点不和的杨家其他脉系的年轻一辈升职加官。威远候杨家在西北植根不止百年,在前朝就已经是地头蛇了,杨家树大根深,十分庞大,不好因为杨博一个人动整个杨家,好处也有——不愁找不到人替代。 第54页 还是九郎说的对:是国家职务赋予人权力,而不是个人拥有国家权力。对于一个随时能够换掉的人,连小小的九郎都不在乎了,他这个一国之君,还需要顾忌什么呢? 不合格的人,换掉就是了!! 西北威远候杨涯最识时务,这个正筹备要过八十大寿的前国丈大人,险些连大寿都没心情过了,立即为“对家族督管不严”而上表谢罪。天授帝宽宏表示不计较,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前老丈人杨涯贺寿,还给前大舅子威远候世子杨南怀加了封爵,提拔了几个前小舅子。 这样一打一拉,给几个甜枣,果然并没有引起西北边军大的反弹。 文臣反对,就是毛毛雨了,天授帝兵权在手,一点也不怕。 太子最强大的助力被剪除,天授帝放松下来,就可以好好谋划,找个契机废除太子。这个契机却不容易找,三十年太子,在民间也有威望、地位,一般二般的理由动不了他。 虐弟丑闻?皇帝自己掩盖还来不及,哪里会说出去?况且,九郎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他已经亏欠良多,不应该再和丑闻扯上关系。 宫外,得到所有消息的定王捏皱了情报纸条,目光复杂,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贤世子啧啧惊嘆:“这个长乐王,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至极还是单纯无知了。”又想到另一个可能,问,“父王,您说他知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让杨博再无翻盘余地了?” 那这种多智,也太妖孽了吧! 定王摇头:“不知道。”从出冷宫以来,这个小皇子,就做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了。 但有一点很肯定! 此子,确非池中物!! (下附:大幸军制设定,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军制设定: 三级军制。 最基层各县,各郡厢兵。 优秀者进入各州府为府军。 府军优秀者选入禁军。 禁军是大幸唯一正规军。从中选择优秀,充天子二十四营,其中最精锐者,充御林军,入宫戍卫。 正规军——禁军共五十万人,分24个番号,採用轮换防区戍守的制度:拱卫京师安全的为御前六军,侍卫六军,都是守备京师的力量。 御前六军: 捧日拱圣龙威神威(包含5千水军)骁胜破敌 共12万。 因禁军轮防制度,其实只有4军驻扎在天京城,有2军轮换到西北边关去打仗,1年两番号出去,于是3年一轮换。为的是保持守京军队的战斗力,免得打不过边军,还怎么守备京师? 侍卫六军: 龙骑鹰扬广胜广捷崇捷崇锐 共12w。也每年2番号与边军换岗,3年一期轮换。 戍边八军: 云骑云翼勇毅勇武雄威振威忠毅忠节,马军步军各有侧重。 共16w。因为伤亡相对较大,每年3个番号从西北战场退下休整,或在京城或去其他府郡,所以2~3年一期轮换。 蕃忠四军: 西河忠骑破戎勇骑蕃部直骑南林鬼骑 共九万,都是骑兵。 其中西河忠骑是被打败的西凉人投降的一部分人成为了大幸子民,从中选优秀兵员,用来打击西凉,一般戍守在北部边境对抗北戎。 破戎勇气是原北戎中亲大幸的部落兵员组成,守在西部边境对抗西凉。 蕃勇直骑是原高蕃人和一部分其他部族的人,守在南理国边境。 南林鬼骑是南部密林中的部落兵员,属于丛林骑兵,守在高蕃边境。 採用穿插防守,为的是保证各自的忠诚,防止叛变,也为了加深例如北戎、西凉人的仇视。 每年四个蕃忠军不轮防,每军只分三分之一下来休整。 不得不说,当年定下这种轮防制度,还有穿插防守的太宗皇帝实在是非常聪明,有远见。 这24个番号,会选出最优秀的300~500精锐,进皇宫组成天子二十四营。天子二十四营每3年考核一次,去掉不合格的补充优秀的。特别优秀得到皇帝信任的,就会回到自己的番号去,然后就是升官。 所以,到天子二十四营来,是为了镀金,因为禁军系统默认——如果有两个好人选都可以升职,那做过二十四营精锐的优先。 另有军队官职设定(从上往下): 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帝。禁军都归皇帝节制,他是最大的官。皇帝不管在战时还是非战时,在宫里还是亲征,都要自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兵马左右元帅:平时不设,只有在战时领兵的总将,才能封个“兵马左右元帅”。人称x左帅,x右帅兵马大都督:例如侍卫六军,总领12万兵马的就是“侍卫六军兵马大都督”,人称x都督。 兵马左右都督:大都督的副职,人称x左督,x右督。 xx军大将军(军帅):例如侍卫六军,领导2万龙骑军的,就是龙骑军大将军,人称x军帅。 xx军左右将军:大将军副职。人称x左军,x右军。 xx军上卫大统领:每个番号又有上、中、下、前、后卫军等,每卫3000~5000人不等,(一般骑兵3k,步兵5k一卫),领军为大统领。一般人称x都统。 xx军上卫左右统领:大统领副职,人称x左领,x右领。 指挥使(旅帅):三、五千人一卫,又分为骑兵300,步兵500一个指挥(一营),领兵为指挥使。因《周礼》五百人为一旅,也称x旅帅。 左、右虞候:指挥使副职。人称x虞候 校尉:100人一校,人称x校尉。 队长:10人一队。 第47章不能这样惯孩子 一连好些日,因为沐慈身体差天授帝还是只让王又伦每天过来上一个时辰课的基础常识课。 王又伦本来还提着心,怕沐慈问些尖锐敏感的问题,可是并没有。后来好几次涉及,那少年并没有追问,他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在刻意规避。 的确,沐慈不想让王又伦为难,他都是等天授帝过来直接问他的。 天授帝最近来重华宫越发勤快,有时一天要来两三次。上午沐慈上课还好,他有机会回答几个问题,偶尔被这少年尖锐认真的顶回去,还让他有点启发。但更多时候,沐慈精力不济在休息,养出点精神就看书,做健体术,从不会分出一丝心力搭理天授帝。 完全没有闲聊一二,培养培养感情的打算。 天授帝自己也政务繁忙,坐不得多久就要回去理政,大半个月过去,父子关系……根本还是原地踏步。 这样肯定不行。 这天,崔院使交脉案,说沐慈的男子本根有了点感觉,能自如控制,好好将养一定会有起色。天授帝十分高兴,算算时间刚好是王又伦在授课,他兴沖冲要去看儿子。 今天当值禁中,协助理政的参知政事李康追在天授帝后头:“陛下,这些都是紧急要务……”最近天授帝理政总有些神思不属,所以积压了不少亟待处理的政务。 天授帝就随口吩咐:“把奏本都送到合欢殿去,那里光线不错。”特别是他爱看自家小儿子认真专注于学习的隽秀侧脸,让人感觉岁月静好,心宁气和(忽略他顶着肺说真话的时候)。 自己处理起政务应该不会烦躁了。 卫终和李康看着天授帝健步如飞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李康是心腹近臣,他曾是天授帝的伴读,知道许多内幕,知道重华宫里住着长乐王,否则天授帝这容光焕发,两眼发光的状态……和找到了“春天”,“从此君王不早朝”那啥差不多。 最后还是卫终喊来牟渔,道明原委。 牟渔:“……”他故意保持距离,不在长乐王跟前出现,所以……这大半个月那少年做了什么?一贯多疑,不轻易付出信任的陛下,竟然放心到要把政务都弄去合欢殿处理? 这事可大可小,外人是长乐王有可能被人认为“涉政”而产生麻烦,成为众矢之的。牟渔当机立断道:“我会命人把奏本都悄悄送去重华宫,其他就是你的事了。”在宫里怎么遮掩消息,是卫终的职责。 只能如此了,卫终点头答应下来,飞快去了重华宫伺候。 好在因为沐慈性喜安静,内侍只一个和顺能进入书房和卧室,外围都是天授帝的心腹羽林卫,倒不担心消息在短时间内泄露。 卫终吩咐人在合欢殿书房里加个大龙案——再怎样也不能把奏本放长乐王桌上处理吧。牟渔带着心腹,悄悄把奏本都送过来,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李康。 王又伦吃了个大惊,好悬看到李康的眼色才没有失态,飞快瞥一眼沐慈。 李康还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长乐王,一时被那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的侧脸更惊艷到。见沐慈依然神色专注看……呃,哗哗翻书,好似没有因任何事情受影响,瞥都没瞥天授帝这边的动静。 李康还以为是这小少年故作沉稳,只有王又伦知道,沐慈学习也好,做任何一件事都是认真专注的。而且,沐慈的确是惊世奇才。 不多时,沐慈手里一本书已经翻完。 王又伦收敛心神,拿起书问:“殿下有什么地方不懂的?” “解释一下43页第二行到第七行。”沐慈道。王又伦已经习惯,翻开相应页码,解释起来沐慈认真听完,提了两个问题之后,继续看……哗哗翻书。 那速度,还真是手能翻多快,他就能“看”多快。李康一直在猜——长乐王到底有没有看懂啊? 天授帝和卫终却已经习惯了,因为王又伦测试过,沐慈是真的懂啊! 的确,沐慈的学习速度极快,他翻开书页,内容只要入眼就能一目十行记住并理解,从中分析信息,过目不忘已不足以形容他的资质。就连天授帝当年的大哥沐春,也没有他这种智能。 而最值得称道的并非沐慈的智能,是他的学习态度——无比认真专注,并深层思考,追根究底。 天授帝忽然想起栽倒在“太过优秀”的大哥,即使四十年过去,天授帝还是十分揪心,且有种刻骨的惋惜——若沐春仍在,登位成帝,此时的大幸朝必定会更好。 现在出现一个个比大哥更惊才艷绝的九郎,天授帝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九郎,不能再一次把这种天地精华孕育的灵物给毁掉。 李康整理好了奏本,小声提醒:“陛下……” “恩!”天授帝看沐慈认真学习的样子,自己也收敛了心思理政。李康和卫终已经把堆积如山的政务分门别类放好。因不能带更多的秘书丞,牟渔暂时没事,也留下来帮忙,顺便观察沐慈。 第55页 …… 一个时辰到了,王又伦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沐慈揉一揉眉心,神容有些疲惫,不徐不疾道:“还是老问题,书中没有断句,影响我看书的效率。” 王又伦:“……” 所有人:“……” 原来这少年看书的速度能够更快的吗? 可大家并不觉得沐慈在骗人,因为这少年虽面容稚嫩,身体孱弱,可神色淡然,目中是永恆的平静,清润如珠玉落盘的嗓音也总是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像一个超然世外的智者,无所欲求,不被红尘侵扰。 这样一个少年,行事坦然至诚,目光淡然明澈,怎么可能为了什么目的,俯下他的腰,去惺惺作态,说一些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 王又伦告退了,今天不是他当值帮助天授帝处理政务,就得去政事堂处理政务。一些国家常务,不是很重要的事务,或者还没达到呈交陛下批阅状态的政务,必须他领着政事堂的人处理。 王又伦走后,沐慈又去了一趟净室。 牟渔看看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便也告退。天授帝摆摆手,也不留他,道:“这些时日你多费心,别出乱子。” “是!”牟渔应下,就离开了,然后就没看到沐慈接下来惊人的举动。 沐慈出来后净了手,就命和顺道:“行了,你去把卧室好好打扫干净了,一会儿我要休息的。” 和顺领命出去了。 支开和顺,沐慈便直奔皇帝的龙案而来,还指挥卫终:“你去把我的椅子搬过来!” 众人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卫终带着询问看天授帝,见天授帝点头,才敢搬椅子。沐慈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眼光,施施然坐好,伸手放在一本红色封面的奏本上。 但只是放在上面,没有拿,更没翻开,目光平静看着天授帝问:“这些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是哀求,也非下令的颐指气使,只是一个沐慈招牌式的平淡陈述,好像“看看”就像看几本闲书那样,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天授帝很快掩饰了愕然,条件反射看一眼室内的人,还好都是可信的心腹,还有一个天天登记天授帝行为言语的起居郎。这个官虽小却很敏感机要,已经被天授帝严密监控,一般不会漏出任何消息。 天授帝放下心,才意味深长看着沐慈,问:“你想看?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奏本,大臣进言陈事的文书,刊载在邸报上的内容有许多都出自这里。”沐慈道,看了一眼各色的奏本,拍一下那本红的,“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我想看,必须经你允许。你觉得不合适,我就不看!” 天授帝微眯了眯眼,藏起目中一闪而逝的锐芒,把问题推回去:“那你呢?你觉得自己适不适合看?” “这得看你怎么想,是你的东西。”沐慈道。 天授帝不想浪费时间在车轱辘话里,一语双关道:“好,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看,那我就给你看!” 沐慈点点头,容色坦然地翻开…… “啪!” 沐慈刚翻开一指宽的奏本,被终于忍不住的李康伸手压住! 李康这个留了两髯美须,白髮比较少,保养得还不错有些像道人的老臣,面色涨红,不知是惊是气,声音都哆嗦了:“殿下……自古唯有……唯有……监国的太子才……”一边说,一边给同样任性的天授帝使眼色。 天授帝清清嗓子,当做啥都没看看,装模作样看奏本了。 李康都要给跪了。 陛下,您老别乱来啊! 就算你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惯孩子不能这么惯啊,您不是普通人家,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啊,有些规矩……有些规矩……一丁点也不能乱啊…… 允许一个不是太子,将来也没什么机率成为太子的小皇子随意翻看奏本,这政治意义…… 好吧,长乐王被关在冷宫,什么都不懂,可陛下啊……您不可能不懂啊! 这是几个意思啊? 第48章都是明白人 天授帝却不在乎李康,只盯着沐慈,看他家小九郎打算怎么应对。 沐慈不悲不喜,淡定问李康:“这些都是国家机密?” “呃……这倒不是!”李康很诚实,这些政务,在皇帝批覆后都会登载入邸报,而国家机密都是私下找皇帝谈的,密折放在另一处,不可能带到重华宫来。 沐慈追问:“有什么法律条令,规定我不能翻看?” “呃……没有!”李康道。其实按规定,皇子王爷都有义务帮助皇帝治理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只是因皇帝忌惮,天授帝更是手段强硬,这条令几乎等同废除。皇子都该明白看奏本这种行为的政治意义,除了监国的太子被允许,其他皇子碰都不敢碰。 李康心道:长乐王您怎么这么愣头青,这么胆儿肥呢?缺乏常识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我既获得允许,就可以看看。”沐慈放开手中这本,去拿了另一摞的一本紫色的,直接翻开。 李康盖了一本,真做不出继续盖的事,看长乐王这不罢休的架势……最后他总不能跟一个皇子打一架吧。只好放手,颓然坐倒,看着沐慈,神色流露悲哀。 觊觎皇权,这位钟灵毓秀的皇子的下场……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并不隐藏自己的明白通透,问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李康颓丧道:“重华宫,合欢殿。” “对,合欢殿的书房。”沐慈又轻描淡写扫一眼天授帝,“你们把这些奏本带过来,说我没看过,有多少人相信?” 呃,好像是摘不干净了。可您也不能“破罐破摔”真的看啊。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不过也幸好当着皇帝的面。 李康忽然福至心灵——长乐王神色淡然,少有情绪外露,可不表示他迟钝无知。这少年肚子里有货,明白通透到极点,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李康只能哀怨看一眼天授帝——罪魁祸首! 天授帝面无表情,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刚才为了早点见到儿子,让人把奏本带来合欢殿,是老煳涂了一时没想到后果。不过,也许是下意识的一种心态——竟然这么信任九郎了吗? 天授帝看着沐慈的目光更加柔和。 而且,他虽带了政务过来,却没想过这孩子的反应会这么出人意料的……坦诚又有趣。 不虚此行! 天授帝饶有兴趣,见沐慈看过那本朱紫色的,很快盖上,然后翻看那一摞的第二本扫两眼,又盖上,不再拿第三本,声色不动换了另一摞。 天授帝忍不住问:“看过了,觉得如何?” “废话连篇,毫无意义。” 天授帝:“……” 他拿了沐慈看过的两本一翻,都是勛贵给他上的请安奏摺。因这些人不上朝,就不定期写这样的奏本给他刷存在感。因这些人都有爵位,身份高贵,所以都呈给他亲自阅看。 通篇的确是废话,但说毫无意义嘛……也不至于。 沐慈像是有读心术,率先道:“联络感情,维繫上层势力的稳定。我能理解,但这种奏本,应该属于私人范畴。” 聪明人也不用多说,天授帝吩咐卫终:“以后问安的奏章都放到下午或晚间呈上来,不要占用白日理政时间。” 卫终过于惊骇冒的一头冷汗不敢擦,诺诺应是,再看一眼坦然翻看奏摺的长乐王,再看看平时凌厉多疑,此刻却无比和气纵容的皇帝,仿佛发现了某种天大的秘密…… 天授帝的心思终于放到了政务上,但他都只拿沐慈翻看过的奏本看,还总要问一问沐慈“如何?” “看着费力,不太懂,不过……可以抓重点。”沐慈拿了一本,“这一篇用了七百二十九字,有意义的只有五十四字。”又指了看过的几本,“且所有数据都不精确,竟然出现‘约’‘余’这种字眼。你这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这些奏本承载的政务影响全国,不应该更有效率,更严谨吗?” “哦?”天授帝心思却歪了:七百二十九字,扫一眼就算出来了? “你们最高级的行政公文都是这样的?” 天授帝道:“差不多……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成熟的想法,我需要更多资料,了解更多情况,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且这问题也不该问我,你的政务是你处理的,怎样做才能更好,更有效率,应该是你们自我反思,完善的事情。”沐慈幽黑双眸,无波无澜看向天授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说‘看看奏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看看,没有其他。” “如果父皇允许你发表意见呢?”天授帝道。 “即使你允许,以公事来论,我无权干涉一个皇帝陛下的公务,只有一个普通民众都应该有的建言之权,但在对你们的社会体制和运行规则不熟悉的情况下,我无法确定建言被採纳后对国家的影响,就不会发表任何意见——那是不负责任。”沐慈收回目光,将手中一本奏章盖好,放下,站起身来。 “若以私人身份论事,我对你……没有任何话想说。”沐慈语气微凉,转身……只是到时间上厕所啦。 天授帝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目光复杂看着沐慈单薄的身影缓慢消失在净室门口…… 李康偷偷窥探天授帝脸色,有惊有喜有悔有痛有疑惑和探究,但并没有不满,李康松口气。 他觉得长乐王太冷傲——皇帝已经软化了,连奏本都给你看,那么和气问你的意见,你顺着杆子下,服个软,父子相亲,再好好表现一番,将来才…… 就算继位无望,好歹日子好过得多么。 不过,李康是眼见九皇子刚出冷宫,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在崇政殿一步一步将太子逼向绝路,气势十足的。也知道少年本就是一种“宁折勿弯”的性子。 怎么可能为了点好处,就对天授帝摇尾乞怜呢?转个念头想一想,这孩子曾遭遇过什么……如今他无怨无恨,对天授帝不过是态度冷硬,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第56页 卫终飞快过来打圆场,道:“陛下,参政,午膳时间到了。” 天授帝道:“叫重华宫小厨房上膳。”并留了李康,“朴人,重华宫新出了炒制的菜品,你留下也尝一尝吧。” 李康应是。 卫终下去吩咐摆膳。 虽然有不请自留的吃客,但并不影响沐慈吃饭的心情。可能是最近崔院使命人做的红枣淮山饼之类的健脾开胃,沐慈胃口好了一点点,午膳自己取了筷子开吃。 大幸朝是分餐的,沐慈面前摆着七八样冒着热气的炒菜,装在小碟里,也不用他起身夹菜。 秦山现在是长乐王的专属御厨,经过指导,炒菜的味道越来越好。可惜辣椒还不知道在这个星球的哪个角落,不过古人智慧无穷,茱萸味辛,代替了辣椒的辣味。 沐慈喜欢吃辣,却不习惯茱萸的味道,只尝了一口就打算放下。而且他现在的身体,也受不住这种刺激性食物。 天授帝看到了,关心道:“九郎,你的伤没好,少吃点辛辣发物。” 沐慈没回答。 天授帝看沐慈面前不过是些普通家常素菜,指挥卫终:“把朕这道灵芝鸡汤端过去,九郎,多吃些益气补血的食物。”他年纪大,重养生,平日的膳食都是带温补疗效的。 “不吃!”沐慈闻了一下就把头撇开,药性太重。 天授帝闻一闻:“没什么味儿啊……那这道松茸蒸鸽吃不吃?味道还行。”皇帝示意卫终端过去。他再三闻一闻送过去的膳食,没什么怪味。当然他还是忽略了自己年纪大略有失灵的鼻子和沐慈那五感敏锐,堪称狗鼻子之间的差别。 “不吃!” “那这道……” 沐慈看着自己点的菜被换掉,又被天授帝的行为弄得倒足了胃口,他放下了筷子,慢条斯理用清水漱了口,取了棉巾擦了嘴,起身离席。 天授帝忙问:“你去哪儿?”刚刚不是去过净室了? 沐慈懒得理会,直接往门口走。 天授帝这下看明白了,一拍筷子豁然站起,威严大喝:“你给朕站住!” 沐慈身形都没顿一下,一步一步缓慢却稳定往摆膳的偏厅门口走,卫终只好大着胆子,张手去挡,才让沐慈不得不停下。 天授帝对沐慈真的没辙了,硬得不行,软的这孩子也不见得肯吃。 自从天授帝心境有了微妙变化后,就一直在观察他的小九郎,越看真是越顺眼,各种骄傲、自豪、与有荣焉。又想着这是自己和最爱的女人的亲生孩子,愧疚中,一腔的爱意更是汹涌而出,总想把最好的捧到小九郎面前,要补偿,要对他加倍的好。 他关心九郎的身体,虽急切了些,却是好意。但九郎才不和你讲这个道理,他只好投降:“好好好,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父皇不劝你。回来,坐下再吃一点。” 沐慈内里住着一个成年人,早已经可以为自己的每个行为负责,无需他人以关怀的名义干涉。他转身,淡漠直视皇帝,目光微冷,神色恹恹,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和温度,平直陈述:“你是这个皇宫的主人,这里一糙一木,一宫一室都属于你,我无权也无法拒绝你来,所以我才从不白费力气。有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旁人慑于你的威严不敢告诉我,我才不得不向你问询。这似乎给你了误导,以为迟早有一天能软化我,干涉我。” 天授帝吶吶:“九郎……” 他的确想软化沐慈,他以为也是能有那一天的,但他不承认是干涉。父亲关心儿子,怎么就是干涉呢? “我不和你争辩太多,目前来说,我没有自由,甚至我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但是,我活着一天,那我的每一次唿吸,每一个心跳都只属于我自己。我已经十六岁,不是三岁小儿,我头脑成熟,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事准则,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无需长辈监护。所以……”沐慈语调微凉,“我不需要你以关怀的名义来干涉我的生活,你也早已失去了任何可以干涉我的立场。” 天授帝:“……” 沐慈又指着书房方向:“我看奏本,只是为了多一个了解世界的途径,不要用你们的心情来揣测我的目的。你允许我看,我感谢你,但不要认为这是施恩。皇权是你天赋的权力,也是你对这个国家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它不是你手中的蜂蜜,散发甜香来诱惑什么人蜂拥而至,折腰低头。如果你抱着这种想法,那我觉得我‘不可以’再看。” 李康后背都要被冷汗打湿,怕沐慈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圆场:“殿下,陛下是您的父皇,是关心您的。” “我知道,但大家都清楚这父子关系是怎么一场缘分,已经错过的,何必再强求?”沐慈说,没有怒意怨怼。 面对一个陌生人,不会有要求,就无所谓爱恨。 天授帝只觉得小儿子连骨fèng里透着一股冷漠,他一颗心被冰的麻木,一番心意犹如打进棉花里。原来,错过了的,不是他想弥补就能弥补,当做一切美好如初的。 “我要求不多,只想过几天自在、简单的日子。”沐慈道。 天授帝内心无比艰涩。 “不要再干涉我!”沐慈穷追不捨。 天授帝艰难道:“好!” 沐慈点头:“这样大家都好,你我都是明白人。”但胃口已坏,他头也不回离开了偏厅。 天授帝目送幼子决然离去的身影,捂着胸口慢慢坐下来,制止了卫终去唤太医。 他没事,没有被气坏,他只是老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苍老的肌体正在超负荷的运转,眼花了,手抖了,连站起来都能听见关节吱吱咯咯的响声,脑子也开始一阵清醒,一阵煳涂。 所以,就有一点承受不住心中的绞痛。 他想要伸手抓住这最后的光阴,尽量弥补从前轻狂的过错。到头来才发现,不论他付出什么,他的小九郎对一切都淡然处之,毫不欣喜,更无愤恨,半点反应都不给你,只觉得扰人清静。 这样的拒绝,真的很彻底。 甚至连他故意表现出某种偏向……他是皇帝啊,一个眼神一句温言就足以让人,甚至让他那些高贵的儿子都飘然到忘乎所以的皇帝啊。 可真的有人,对皇帝的宠爱,对宠爱背后的那种可能性……都不屑一顾。 …… 最终沐慈还是没再回到饭桌上,弄得大家都没了胃口,一顿午膳糙糙收场。 天授帝让和顺端了两盘崔院使特制的食补点心进了卧房,沐慈已经休息了,什么人都不理会。 下午明亮的光线照进屋内,明明虽一天当中最光明的时候,照得这少年昳丽的脸庞越发明晰优美,可却怎样也照不清他的灵魂,似一个游离于红尘的幻影,无形无质,充满了迷一般的吸引力。 可是,既然是幻影,就无从接近,伸出手去……也抓不住他。 恍惚中,这个少年与当年的阿期重叠! 不爱,不恨,不喜,不怒,没有人间情绪,什么都不甚在意。无法拒绝,便不挣扎,但他们也从来不曾屈服过,日復一日,让生命如水般漠然流走…… 虐,宠;吼,哄;狠心,关心…… 通通无动于衷。 不知要怎么做,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叫她眼睛里看到你!! 不知要怎么做,也不管怎么做,也无法打动他!! 前尘往事如残破秋叶,枯黄萧索,在眼前随风散落,裊裊不知去向…… 原来……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復! 天授帝捂着心口,离开合欢殿,简直落荒而逃。 …… 第49章思之如狂vs淡然于心 第二天一下朝,天授帝又来报到。明明被冷淡得近乎惨烈地拒绝,天授帝居然更加留恋,抓心挠肝就想接近九郎。 也许人人都是有逆反心理,不论多大年纪。 不仅卫终、李康两人侧目,天授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可是某种“思之如狂”的情绪,一旦开始,就像荒烟蔓糙一样在他的心头疯狂滋长…… 他还又把奏章带去了重华宫,明晃晃的讨好意味。 这事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天授帝就再点了李康随侍。 李康:“……” 欲盖弥彰啊,您以为皇宫是个有秘密的地方么?就算是牟渔继续压阵,心腹羽林卫封锁消息,短时间内不曝光,可迟早…… 王又伦继续每日一时辰的教习,其实就是辅助沐慈看书,解答他的疑问。天授帝坐在自己的龙案边,没心思处理政务,目光贪恋又复杂盯着小儿子专注的侧脸,一直怔怔出神。 李康默默整理奏章——这病犯的,比昨天还严重。 王又廷和李康关系还不错,听李康昨天含煳其辞,虽没把沐慈看过奏摺的情形说出来,但意思想让王又伦劝着点小外甥。 王又伦当然是不明白要劝什么的,但心里存了事,又有天授帝比昨天还灼热的目光,不免有些提心弔胆。好在沐慈一脸云淡风轻……这种大气沉稳的态度,影响到王又伦,也渐渐心安。再说,他一个四五十岁的代理丞相,总不能比少年人更沉不住气。 这个年代,是极好的年代,因大祖的遗训,大幸朝是一个对治下臣民极其温柔的朝代,皇帝尊重每个人特别是文武臣子的人权、物权、生命权。绝不会像某些朝代,动不动去找藉口去臣子家抢劫,杀头抄家。 就算天授帝有兵又强硬,当年整治一个卫家,也成了他此生一个极大的污点,现在的史官已重重给他记了一笔,只等后人了解真相给他千古骂名。 所以并没有臣子怕皇帝怕得要死那么严重,有些大臣连皇帝亲笔盖章下的圣旨,如果觉得不合理也能当面封还,拒不遵守的。 大臣只是尊重皇帝,而不是奴性的畏惧,当然遇到天授帝这个打破了一点规矩的,大臣会更小心谨慎,生怕他黑化。 …… 古代学文化,有一项必学的东西——书法! 王又伦觉得沐慈看书会意的确无碍,除了不太擅长断句之外。于是今天的课程是——习字! 和顺在一旁准备笔墨纸砚,他没读过书,对写字存在一种天然的敬畏,更加诚惶诚恐,手忙脚乱,连镇纸放哪个位置都不知道。卫终看不过去,他伺候惯了皇帝,这些事是做熟的,就拍开和顺,也不叫他走开,让他站一旁学。 第57页 卫终摆好纸,开始磨墨。 王又廷取了一份字帖,翻到一个“永”字,指着这个字说:“殿下先习这个字,这字具备楷书的八法……”想到沐慈根本没基础,就算说了也听不懂,就指着上面的一“丶”,说,“殿下先习这个笔画。” 然后王又伦取笔沾墨,亲手写了一笔“丶”,一边像教自家三岁小孙子那样,耐心地解释如何起笔,如何落笔,如何收笔。 卫终将蘸好墨的毛笔,恭敬递给长乐王。 沐慈:“……” 你知道么,叫一个理科精英男天天抓着软不拉几的毛笔写字,就像叫举重运动员来跳个芭蕾舞一样,是很不人道的。 沐慈抓了笔,研究了一下,在纸上试了一下,看着一团晕开的不成形状的墨迹,果断问:“姨父,有没有硬笔?” “啊?” “这种叫软笔,我用不惯。”沐慈道。虽然他能很快掌握软笔书法的要诀,写得不会差,但这种笔,缺乏效率,沐慈不想使用。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只有毛笔是唯一的主流,王又伦没硬笔的概念,试探问:“初学的蒙童,有些家境不好的,会用竹枝加沙盘……算硬笔吗?” 沐慈:“……” “毛笔挺好……”王又廷从书法的起源开始,一路讲到了前前朝书法大家欧阳牧,又讲到了前朝的书法世家唐氏四文杰,又讲到…… 沐慈提醒:“一个时辰快到了。” 王又伦:“……”他只好总结,“书法是我华夏族最为璀璨的艺术明珠,被誉为:无言的诗,无行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所以,学好书法,是很有必要的。” “嗯,说得很精彩。”沐慈表示贊同,看着自己写出的一团墨迹,把毛笔搁置在笔架上,问,“有硬笔吗?我还是习惯用硬笔写字。” 王又伦和偷偷关注的众人:“……” 合着刚刚一大堆话白说了啊摔。 王又伦苦劝沐慈用毛笔,无果!几乎要撞墙,读书认字那么快,一目一页,过目不忘的良才美玉,为什么拒绝练习书法呢? 好可惜啊。 但沐慈身体不好,一张稚嫩绝艷的小脸太具欺骗性,大家都不好强逼他……主要也是怕太过强硬,又惹毛沐慈启动“淡漠模式”无差别攻击。而且这节课时间也快到了,最后折衷,按照沐慈的吩咐,叫宫里的匠作坊去制备银霜炭的细炭条加木板绑扎的“硬笔”。 …… 王又伦郁闷结束教习后,沐慈照旧去净室,出来后就看天授帝对他招手,示意让他去龙案旁边坐。旁边已经加了一个椅子,铺得十分柔软。 沐慈看那个苍老黄瘦的老人,没有端着皇帝的威仪,只做着似招财猫的动作,褶子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与期待。沐慈漠然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缓缓走过去,在那一看就是特地给他加的椅子上坐了。 天授帝把一本红色封皮的奏摺递沐慈手里:“看看!” 沐慈侧头打量天授帝,一语双关问:“你觉得我可以看吗?” “可以的,”天授帝语气也十分温柔,“父皇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太好,你帮父皇看看嘛。”带了点撒……呃,是哄小孩的腔调。 李康:“……”真有种日夜颠倒,瀑布倒悬的错觉——儿子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沐慈:“……”我也想知道。 他默默翻开了奏章…… 沐慈刚翻开,天授帝忍不住问:“这本多少字?” “三百三十八!” 天授帝看了一下背面的一个小纸签——三百三十八。 天授帝笑了。 李康眼睛都睁大了……陛下,你这是什么奏本新玩法? 原来昨天天授帝注意到沐慈报出的奏本字数,没吃饱也觉得撑得慌,叫卫终把那本七百多字的奏本数了,果然字数相合。又极其无聊的叫卫终把今天几本红色的奏本字数都数了,过来问沐慈。 竟然也一个数值都不差。而且,还只是看一眼,瞬间就数清楚了,这是什么级别的智商? “九郎,要不要父皇再请个术算老师教你?”天授帝讨好般问,好天赋浪费可惜。 沐慈换了一本,头也不抬反问:“他教我,还是我教他?” “……” 这回答太不谦虚了,可听到的所有人都觉得——简直再正常不过。 沐慈翻过了几本,指着封面的颜色,却是问李康:“红封面代表什么?” “二品以上官员使用。” “紫色?” “二品以上勛贵使用。” “所以,金色属于王族,黄色是皇族使用?” “是的。”李康回答。 “颜色只是为了在礼法上区分尊卑等级?” “是。” 沐慈便不再说话,默默摸了一本青色的,这种颜色的数量极少,是低品级的人使用的。 天授帝凑上来刷存在感:“九郎,颜色有什么不对的?” “没有,颜色的使用是你们的风俗,也是社会的礼法规则,本身并没有对错。”沐慈说完又沉默下来。 天授帝总觉得沐慈应该还有话说的,再接再厉:“九郎,对父皇没什么不能说的,想说什么就说啊。”十足诱哄小盆友的语气,连李康都想掩面了。 沐慈平静道:“我刚开始以为,颜色是区分奏本陈事的种类。后来我看这位大臣分拣奏摺,每一本都翻开看看才能确定归类,且每一摞颜色都有好几种,才知道不是。分拣奏本这道手续,可以免掉的。” “哦?”天授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鼓励道,“是不是不用颜色定品级,用来区分种类?九郎,你说说看!” “已经形成社会制度的颜色使用,没有必要更改,随意更改会造成大家认知上的混乱,”沐慈道,“但你们可以尝试在封面上贴标籤。” 具体什么标籤,怎么做,沐慈并不觉得古人会蠢到什么都要教。有时候,欠缺的,只是微微的那一下闪光。 且他只是建言,不能越俎代庖。 天授帝和李康对一眼,李康沉吟一会儿,才微微点头。 沐慈翻到一本黑色封皮的,问:“黑色代表什么……上面列了两百四十三个名字,是……秋决?”再看看,疑惑,“秋天处决的人员名单?” 天授帝看看,点头:“对。” “皇帝还管刑案?” “不管细务,但全国刑案中被判死罪者,都要御笔勾红,才能在秋日处决。” “皇帝不勾不能行刑?” “是的。” “挺慎重哈。”沐慈指着一摞黑色的奏本,“这十五本也是?” “是,全国十六大洲,共十六本。”天授帝嘴角忍不住微扬,刚刚小九郎是不是……夸咱了? 沐慈对天授帝期待的灼灼目光视而不见,手指在黑色的奏本上划过,沉吟一下,道:“你们理你们的政务,我不能事事询问你们耽误你们处理国家大事的时间。关于秋决,谁比较熟悉,叫他来和我讲一讲。” 牟渔刚好拿了几份夜行卫的密档走进来,便见那绝色少年又一次悠然坐在龙案边,侧头与天授帝说话,神色平静。 其实少有人敢正视天授帝这个杀伐果断,手段强硬的天子那一双仿佛洞悉人性,威仪无双的眼睛。可沐慈从来都是抬起头来,平等的,直视天授帝的眼睛。 每一次正视,不卑不亢,目光从未游移、犹豫过,那一双漂亮的剪眸,似轻轻拂去灰尘,露出了清澈而微凝的,犹如黑色水晶般的明亮与质感。 无喜无惧,无求无欲,只是单纯地,平静地,注视着…… 这是内心修炼到了无可撼动,无坚不摧,才从骨子里流泻而出一种从容、优雅的姿态。 淡然于心,自在于世间。 第50章秋决问答 牟渔看到沐慈手里拿了一本奏本——心中的惊怒简直翻江倒海。 他一直知道这个少年大胆,却没料到他胆子能这样大。现在亲眼看到,简直是一种震撼。 牟渔再观察天授帝神色,他是多年伴君,对天授帝的性子不说了解通透,至少也能摸清八成,看天授帝脸上的温柔和期待,就明白这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给长乐王看奏本的。 这个少年到底做了什么呢?竟然稳坐在钓鱼台上,不动声色,就让天授帝这样冷硬铁血的皇帝,主动送上门了?真是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沐慈的态度。 想当年太子第一次捧着奏本,是那样诚惶诚恐,若不是在人前,太子只怕会喜极而泣。可这妖孽般的少年翻看奏本却像拿着一本普通书册,手稳心静,目光悠然到让旁人都觉得他看奏本是很正常的事。 正常吗?不!奏本不是这个少年该碰的,他会不懂这背后深层的意义吗?不,他不是这么单纯愚蠢的人。而且有李康那个直臣在,不会不劝诫,所以,只能归结于这少年手段高超。 牟渔忍不住在心里又自嘲了一下。 这些天他一直强迫自己不靠近沐慈,不去想沐慈,而且最近事情的确很多,他忙得团团转。可在忙过之后,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沐慈,总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可事实打了他的脸! 谁都不用担心他吧?这少年不论在怎么的境地里,总能掌控局面,将人心操纵在他的五指之间,如鱼得水。 可是,一个帝王的“爱”,总是太过单薄,易变又危险,当年天授帝能把谢宸妃宠上天去,可一旦不信任了,她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能过跃过龙门的鱼儿,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都搁浅在了半路上。 牟渔心潮如涌,面上不露端倪,收敛神色,捧着密档进了书房,走到了天授帝的右手边,将装有夜行卫密档的匣子放在了皇帝右手边。 这是距离沐慈最远的距离。 天授帝并不着急用钥匙打开密匣,看了一眼牟渔,扭头问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沐慈:“九郎,临渊对秋决是熟悉的,让他与你讲上一讲如何?” 第58页 “好。”沐慈点头,放下手中奏本,站起身领着被抓壮丁的牟渔回到自己的书桌。 天授帝才有心处理朝政,在李康辅助下解决掉龙案上的奏本,君臣二人默契十足,一直没有动那一摞黑色的。 沐慈的声音轻缓清润,为了不影响皇帝办公,还有意识压低音量提着各种问题——这只是基本的礼貌。天授帝却越发觉得儿子贴心。 牟渔受环境影响,也将自己磁性的嗓音压得又轻又低,像是直接从胸臆间发出的大提琴的迴响,为沐慈普及常识,回答各种或没常识,或古怪刁钻的问题。 沐慈问:“对于刑案,审理是个什么流程?” 牟渔很专业回答:“由州县初审后,具名报送知府、按察使、都督三部覆审,提出定罪量刑意见,如无异议,即由都督起糙,三部联名向皇帝奏报,并抄送副本与刑部分管司。陛下收到都督奏报后,交三法司,即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覆核,无异议后依律拟罪。若无赦免的情况,即定为死罪,则由刑部拟奏,三司联名上奏陛下,御笔亲勾后才能于秋季行刑。” 沐慈问:“皇帝是刑案的最后一位判决者,但他是无法从这一个一个名字当中判断谁应该被赦免,谁应该被处死,那么,他以什么为依据进行勾决?” 牟渔摇头:“陛下会发还多次覆审,这是第一次请奏,还有二奏、三奏,为‘秋决三復奏’,秋日行刑前还有一次请奏。死刑是严酷且无可挽回的,所以必须‘恤刑、慎刑’,陛下珍惜百姓的性命,十分仁德。” “最后会有多少人被勾决?” “我不能断言今年如何,但往年情况不一样,若有大赦,可能‘三復奏’后无一人被勾决;若无大赦,数量多时可能有一半人被勾决。” 沐慈沉吟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皇帝其实无法判断,御笔勾决到了‘慎刑’作用,但象徵意义还是多过实际判决。” “殿下请慎言!”牟渔下意识用眼角余光注意一下天授帝,估摸天授帝这年纪的耳力应该没听见。 沐慈无所谓,道:“我暂时没问题了,你还有补充吗?” “没有。” “那多谢牟将军为我解惑。”沐慈对他点头致谢,然后起身。 见沐慈起身,和顺赶紧过来:“殿下,去净室吗?”要扶沐慈。 其实这段时间,沐慈不是已经能自如控制便溺,而是他的生物钟强大,总是很准时去净室,才免了人前失礼。 牟渔挥退和顺,道:“我陪殿下过去。” 沐慈不置可否。 牟渔照顾过沐慈一段时间,这样的举动并不突兀,天授帝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又继续理政。 …… 净室里,沐慈坐在净桶上,脸色平静,目光凝然。 牟渔的手掌一直扶在沐慈的腋下,也不离开,只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你能控制了,身体好些了?”牟渔问。 “正在恢復。”沐慈应,又再次恢復沉默。 …… 许久后, “你……”牟渔察觉沐慈好像不想和他说话。是呢,上回两个人算不欢而散。结果自己挂心,可这小少年还在生气、记恨吗? 有一种上赶着倒贴人冷脸的感觉,可牟渔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他只得嘆气,问:“是因为我的拒绝了你,所以你只能铤而走险?” 因为我拒绝被你收伏,没有人帮你,所以逼得你不得不铤而走险,干预政事来表现自己吗? “不是,”亏得这种话沐慈能理解,不温不火说,“你想太多了。” “那是为什么?” “我不想做的事,不勉强自己去做;我想做的事,当然就会坚持去做。”沐慈道牟渔:“……”这话听起来,回答和没回答一样。 牟渔本有一肚子话想问,这会儿卡了壳。 他本想问‘你想得到什么?想要做什么?’可看沐慈的样子,不会回答了。且他问一个皇子这么多问题,到底是一种逾越。最主要,就算回答不是他想听的,那他是否有能力劝服这个不肯妥协的少年? 不可能! 最后牟渔倍感无奈,压低嗓子,沉肃又郑重道:“不论你想做什么,请一定,谨言!慎行!陛下……不是一个宽容的人,皇宫里……也不是个宽容的地方。” 沐慈转过脸,凝凝正视牟渔:“皇帝再不宽容,不会连一句真话都容不下。” 牟渔:“……” 是啊,他随侍十一年,知道天授帝痛恨欺骗,喜欢诚实。可皇宫恰是一个“真诚”无法存身的地方。这少年,才用十几天时间就摸清了陛下的喜好,善加利用了? 沐慈站起身,拒绝牟渔,自己清理自己,却没拒绝牟渔帮他整理衣物。靠的近了,沐慈又闻到了牟渔身上幽淡的檀香气息……沐慈踮起脚,勾着牟渔的脖子凑上去,轻轻嗅了一下牟渔颈侧,又抬起牟渔的手臂,在他的腋下也闻了一闻。 牟渔不动声色,任他作为。 沐慈轻声说:“原来你不薰香的。” “不熏。”牟渔更加奇怪,依然神色不动。 “那……你身上的香味,从哪里来的?”沐慈问。 牟渔偏头闻一闻,微蹙浓眉:“没有味道啊,我的确不薰香。” “哦,这样,那我有句话要劝诫你。” “什么?” “谨言!慎行!皇帝不是个宽容的人。”沐慈不徐不缓道,“以后不得他的允许,你不要在任何情况下和我私下见面,单独谈话。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牟渔眉头拧得更紧,他想不出薰香和皇帝近臣,私下见面有什么必然联繫。但沐慈说得是对的,他掌控御林军及夜行卫——皇帝最亲密、秘密、紧密的两股力量。 他不应该与任何势力,任何一个皇子沾染上丝毫关系。哪怕天授帝已经表现出了对幼子偏爱的苗头,可他是一丁点也不能“偏”的。 天授帝喜“至诚”,包括真诚、诚实,以及……忠诚!百分之百不打折扣。 沐慈道:“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复杂,我的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什么事情会严重到无法估计,更没什么后果是沉重到我不能承担的。” 他说完,头也不回,慢慢地走出净室。 牟渔看着沐慈单薄消瘦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抬抬胳膊,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真闻不出来。他的确不薰香的——一个武者薰香,不是告诉敌人自己的位置么? 可沐慈为什么纠缠这个小细节?这妖孽少年不是没事找事的人……牟渔压下心中怪异,薄如刀锋的唇抿成一条线,紧走两步追上去,扶住沐慈。 他扶握住的手臂依然纤细脆弱,轻盈到没有分量,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掉。即使知道今天的举动实在危险,可嘴巴还是像有自主意识,忍不住说:“你要多吃些东西,身体垮掉了,不管你想……都没意义。” 沐慈没说话,牟渔打开门。 沐慈的身影一出现,正在讨论的君臣二人停下说话,视线都汇集过来。沐慈才回答牟渔:“我会努力多吃点东西的,谢谢关心。” 牟渔知道这是沐慈故意维护他,他神色如常,暗地里握了一下沐慈的手臂,才把人交给和顺,然后就走到天授帝的龙案前。 天授帝因沐慈最后那句话,一丝疑虑都没产生,还对牟渔露出一个三分欣慰,七分赞赏的眼神,和颜悦色道:“难得九郎肯听人劝,你以后多劝着他一点。” “属下一定尽力!”牟渔道,语调已经恢復了惯常的冷硬。 天授帝才用钥匙打开密匣,拿出宗卷道:“今天就只有这些了?” “是!”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牟渔恭敬回话:“请陛下亲自阅看。” “那好,你有事忙去吧!”天授帝挥手。 牟渔躬身:“属下告退!” 牟渔将其他密档处理好,把应该封存的都封存好,出门见他的副手——七夜星使之一的瑶光正在一旁忙,对他招手。 瑶光过来,牟渔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儿,问:“你薰香吗?” “哪能呢,有死规定,身上不能有异味。”老大,咱是夜行生物,暗搓搓行事的,薰香不怕被人发现啊? “你闻闻我,身上有味道吗?”牟渔问。 瑶光闻一下,摇头。 “凑近点!” 瑶光道一声:“恕罪,”就凑近了,闻了闻,拧眉,“大统领,好像是有点,呃……檀香……”忽然恍然,“哦,檀香味重,大统领每天伴驾,在陛下那沾上了些许,天长日久就留下了点余味。” 牟渔忽然脸色一白,确认般问:“怎么我自己闻不到?” “灯下黑呗。”瑶光几乎没见牟渔变过脸色,有点担心问,“有什么不妥吗?其实也不是很重的味道,不凑近仔细闻,闻不到。” 牟渔摇头,脸色还是不好。 瑶光迅速安慰道:“没关系啦,不算犯规。您是靠陛下太近了没办法避免,谁叫您是陛下心中的……这个。”竖起大拇指,“旁人想沾点龙气,都沾不到呢。” 牟渔挥挥手:“行了,没事……你忙去吧。” 瑶光疑惑地继续回去忙了。 牟渔看着合欢殿的方向,良久,才喃喃道:“真是的,什么狗鼻子啊,这么点味道也能闻见。谨言!慎行!你……还真是比任何人都清醒啊。” 他,是天授帝心腹,亲近到身上都沾染了无法消散的檀香味。而沐慈正是藉由香味,十分隐晦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与……忠诚,不要私下做小动作。 真是的,作为一个毫无依傍的冷宫小皇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真正把他往外推……欲擒故纵玩到这个程度,玩脱了吧?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牟渔此刻,心绪复杂到自己也无法理清。 作者有话要说: 州府最高行政长官。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国家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jian宄,考核属吏,徵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第59页 按察使:主要任务是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主管一个省范围的刑法之事,相当于现代的省级公、检、法机关。由宋代提点刑狱演变而来。 各州都督:地方军事长官,兼管民政,刑法中主管拘役,刑监,流放等。 第51章到底有没有干政? 因为天授帝开始处理密档,李康适时告罪一声,出去稍作休息,去一趟外面的公用净室,也是避嫌。 传说中夜行卫的公务呢。 天授帝一边拿着密档看,一边对沐慈做招财猫动作:“来!来!九郎坐父皇身旁来,父皇很快就处理完了。” 沐慈施施然在龙案边就坐,翻开黑色的秋决名单。天授帝手里抓着一份密档,身体斜过来问:“关于秋决,都了解了?” “初步了解。”沐慈并不抬头,语气微凉,“你身上香味太沖,离我远点!”顺带密档也离我远点——沐慈现在的作为,相当于走钢丝,最清楚不过,什么能碰,什么最好不要越界。 他没有阴暗的心思,并不好奇密档的内容。 天授帝只以为被儿子嫌弃,郁闷挪远了一些,闻闻身上:“不沖啊,这是檀香,静气宁神的。”天授帝讨好问,“你不喜欢?那喜欢什么香?我叫人给你也熏一熏,龙涎香好不好?” “没兴趣,”沐慈很冷淡。 提到香,沐慈身上的淡淡雪玉膏的香味十分清新,天授帝鼻子有些不灵了,又凑近了一些…… 沐慈将奏本轻轻放下,直接站起身…… “好好好,远点远点……”天授帝真是算怕了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幼子,赶紧站远,“你坐下!坐下!”他又叫卫终牟渔把他的椅子挪了一下,对卫终不满道,“今天熏的香气怎么这么浓?” 卫终:“……”是您说味道淡了,让加量的么…… 天授帝看小九郎又坐下,松口气,匆匆看完几分密档,对牟渔说:“行了,就这样,你看着办。”他的兴趣点已经转到了沐慈身上,隔着一点距离问,“父皇处理完了,咱们来说说秋决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沐慈道:“我不知道具体的审理办法,但听起来层级上报,再三覆审,已经很慎重,的确仁德。” 天授帝嘴角微扬…… 沐慈葱白纤长的手指,滑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说:“但从概率上看,任何个人、任何机构与制度都无法保证所有的审判都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所以,一定会有冤假错案产生。” 天授帝收起笑容,辩解道:“数量极少。” “概率再小也不会是零,一但发生,对勾决掉的某个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天授帝不得不点头。 沐慈看着奏本上那些名字,有些怔怔…… 牟渔新接到了一份密档,是关于嫁给郑通长子福清公主的事。福清公主生母只是一个美人,难产而死,从小就是被郑皇后抱养在身边的,哪一样都不能耽搁,赶紧送来给天授帝过目。 天授帝看过,拧眉:“郑家好大胆子,竟敢威逼福清入宫求情!”福清因为不是郑皇后亲女,所以没养成跋扈性子,胆小懦弱有些像天授帝的同母亲妹静和大长公主,所以颇得天授帝怜惜,会多看顾她一点。 被郑家逼着入宫求情,立场肯定很为难,天授帝一时儿女心肠柔软,赶紧道:“让人把福清带回宫,与郑家和离。”又吩咐,“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带回宫来。” 内侍应下,去办了。 天授帝下意识看看沐慈,道:“福清是你五姐姐……” 沐慈摆摆手:“我没兴趣。”继续研究名单。 天授帝正是心软的时候,看沐慈如此,只认为是这孩子和他母亲一样心善,就指着那一摞黑色奏本道:“你若觉得不忍,那我找个名目都宽赦了所有人,好不好?” 沐慈直视天授帝“求表扬”的期待眼神,平静如水道:“我只当你在说笑。一家有一家的祖宗成法,一国有一国的法律规则。你作为最高级别的刑讼判决人,凭自己一时喜好,想赦免谁就赦免谁,将国家法规置于何处?不觉得……” “啪啦……嘀铃铃……” 话音戛然而止,大家条件反射看向发声的来源,却是牟渔将之前的密档收好,放入密匣时,不小心带到了笔筒,白玉的笔筒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满地狼藉。 牟渔躬身歉然道:“陛下恕罪。” 天授帝有点意外一贯行事妥当稳重的心腹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但又觉得这个小意外时机恰好,看牟渔的目光更温和,宽容挥手:“以后小心点,你出去吧。” 牟渔很郑重将密档装好,当天授帝的面用特制的钢锁扣紧——这锁的钥匙只有皇帝一个人有,另有一把就放在存放密档的密室内,是不允许带出的。 这样做,即使让别人送密匣来,也能保证在运送密档的路上,不会泄密。 而密室的钥匙,也只有牟渔与天授帝才有,密室,只有牟渔和皇帝两个人能进,其他人靠近一点,都要被当场射杀。 足见天授帝对牟渔的信任。 牟渔躬身抱密匣退出,见到在门口的李康,礼貌问安,道:“陛下有请!” 李康刚刚听到好大一声响,问:“没事吧?” “无碍!”说完就头也不回走掉了。 李康进去,却看天家父子俩相对沉默,互相凝视。长乐王不闪不避,天授帝半眯威目。 那小火花“噼啪”的…… 李康嘀咕:这叫无碍?咱处变不惊的本事跟牟大将军还是没得比啊。 天授帝揉揉眉心,道:“朴人,你回来得刚好,快来评评理。” 啊?评理? 天授帝指着一摞黑色奏本,道:“你说朕能不能赦免这些人?” 李康点头。 沐慈淡定解释:“但皇帝的理由只是因我不忍,便全部赦免这些人。但我认为‘天子无私情’,作为皇帝,徇私情而枉法度,不是仁德,会破坏国家的法规,降低国家信誉。哪怕一个小家,也应依家法赏罚分明,家长凭私偏爱,会造成兄弟冤雠;若为大国,任何人的功过赏罚都应按国家律法规则执行,国主若随性私纵,会造成……”沐慈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一声玉片碎裂的脆响……他微嘆口气,才道,“后果你们比我更清楚……即使秋决中有冤假错案,也应当去完善体制,想办法尽量降低这个概率,宁纵勿枉与宁枉勿纵都是错误的。” 李康看看长乐王,又看看皇帝陛下,一梗脖子,走到沐慈身后,一脸歉意对皇帝躬身下拜:“微臣……附议长乐王所言。” 天授帝:“……”真是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那? 李康偷窥天授帝脸色,他作为幼年开始就陪伴天授帝的伴读,最能从细微之处判断天授帝的心情,见天授帝有愤然有尴尬还有一点哑口无言,却目中涌动更多欣然,更多激赏,更多喜爱…… 李康再看向不骄不躁,不退不避的长乐王,下意识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嘴角扬起,开始捋他的两髯美须…… 过得两日,轮到王又伦当值,在皇帝身边协理政务。他下朝时发现李康也跟着一起走,两人目的地是相同的——合欢殿。 “朴公这是……” “君家让我也过去。” “哦。”王又伦恍然,忙问,“陛下他……还在合欢殿?” “是的。”李康也是啧啧称奇。这么多天新鲜劲还没过去,天授帝这几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去合欢殿的,跟要去见新婚娘子的新郎一样,一刻都不耽搁。 王又伦有些诧异,但压下心思与李康说话,道:“还未请教朴公,您今天在廷议上的改革刑审制度的疏奏,是怎么想到的?” 今天李康提交疏奏,因死刑的严酷与不可逆,为了不至于冤枉一人,也不放纵一人,建议:在州县初审时,地方上的长、贤者,都可到庭观审;(公开审理) 知府、按察使、都督三部覆审,须延请至少十名本地名望到庭观审,其可对庭审发表一定意见。(陪审团)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覆核,也一定要多方徵询意见,甚至可以形成驿报,通传地方,广纳言论,有疑义者可发还重审。(公示) 另外,监察御史代表天子,巡视地方,一定要重视刑案诉状,有疑义者可先行煳名,不呈报陛下御览,并督查案件审理。(检察官) 李康捋着他的美须,迈着小方步,悠然道:“高人提点,灵光一闪矣。”他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昨晚和幕僚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的。 王又伦看同僚眼眶下两个青眼轮,知道李康私下用功,倒不好细问“高人”是谁。不管是哪个朝臣,想在朝堂站稳脚跟都不容易。光靠谄媚博恩宠就成了被唾弃的佞臣了,且天授帝这个人向来看不起没本事的。所以大家都会有一把两把的刷子的。 李康端了一会儿架子,等半天没等到王又伦问,自己忍不住小声说:“正论,得佳甥如此,你有幸啊……” 李康这个人性子直,轻易不夸人,真夸了,就一定是有本事的。 可我哪个外甥这么好啊?得你一顿夸。王又伦老妻谢望的娘家青阳候谢府,虽说男丁不旺,可出嫁女所生的别姓外甥好几个呢。 李康把美须一甩,对前面的合欢殿拱了拱手。 王又伦本要维持喜怒不惊的君子风度的,看这暗示,却忍不住脸色煞白,吓得声音都抖了:“他……他敢……干政?”他是知道天授帝把奏摺带过去的,却不以为长乐王一个性命都难说的冷宫皇子,有那么大胆子敢看。 李康又是个从不把与皇帝见面、议事的任何情况说出去的,不管大小。 现在一联繫……秋决奏摺,刑审制度改革,中间夹个在合欢殿的高人……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所以这会儿王又伦真被惊吓到了…… 非太子,也没可能做太子的小皇子……干政,就是个‘死’字啊。就算现在天授帝纵容,将来的…… 第60页 完了! 王又伦也顾不得李康资歷比自己老,揪住他一把鬍子:“朴公,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李康抢救自己的鬍子。 王又伦讪讪放下,帮他把鬍鬚理好,微笑:“朴公,我一直知你才是君子,敬你品德高洁,敏于行而慎于言……”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哦? 李康矜持地抚须大笑:“妙!妙!你这姨丈,亦上佳也。” 王又伦真想一剪子绞掉这两把碍眼至极的鬍子,一甩袖往前走了。他是知道李康人品的,应该不会说出去。 只是…… 纸包不住火,皇宫里,没有任何秘密能够永远不被人知道。 李康紧走两步,追上去和王又伦并排,道:“正论放心,干政一说,是莫须有的谣言。” “啊?”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人人都应对时局,对朝政,有建言之权。” “是这样。” “今天本也是你在禁中当值,不如留下一观。” “好吧。”王又伦点头,虽然不说干政,只说是建言,但这两者本身区别又不是很大。他心里还是忧心不已。 …… 第52章极软与极硬 合欢殿,天授帝难得眉目舒展,正哈哈大笑,和小九郎一起坐在龙案前。 王又伦一进来,看沐慈正拿着一本疏奏边看边点头。他吓得脸都白了,还要努力装作没看见,团团见礼,才试图稳定自己的声音提醒:“殿下,授课时间到了。” 乖外甥,快到姨丈这里来,别在那是非之地搅和了。 天授帝对王又伦摆摆手:“哎,不急。”欣慰看着李康,“朴人乃能……”怕儿子听不懂,改口,“是个能臣。” 沐慈也点赞:“的确,是国家和百姓的福气。” 李康笑眯眯对沐慈拱手:“不敢当,还要谢过殿下建言。” “我不过才说了两个词而已。”沐慈道,没成想大幸的能臣,能够有这么好的表现,果然古人不可小觑,这个时代,也是个很开明,很人性化的时代。 大幸那些勤政短命的皇帝,功不可没。 沐慈看向天授帝的目光也缓和了,能看出一点点能称为温暖的情绪。 可把天授帝高兴坏了,心里美滋滋的。 “‘公开!监督!’二句建言,恰是精髓。”李康夸赞道。 “不是我的功劳,我该上课了。”沐慈站起身。处之淡然,更得李康的欣赏。 王又伦憋了一肚子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得不憋肚子里,已经确定今天会消化不良。 所以在授完知识课,要进行习字课的时候,王又伦见沐慈拿起了炭笔,很不客气地直接从沐慈手里抽走了那破笔,把一支毛笔硬塞进沐慈手中。 也懒得劝,起身去握沐慈的手,手把手教他。 天授帝恰在此时抬头,心念一动,又开始怔神……连手中的御笔掉落,硃砂溅红了一本奏章也不知道。 这上奏的臣子只怕会吓死,还以为自己惹得陛下暴怒……呃,找个什么好藉口搪塞过去呢? 话说,陛下病得更严重了…… 李康把自己飘飘悠悠的心沉淀下来,不敢打扰,默默收拾残局。 天授帝确有心病。 他眼前飘过了他幼时经常看到的一幕…… 那画面,如今也时刻会入梦,让他心里又酸又涩又喜又悲。 那么巧,重华宫内的主殿,正是永和帝与罗嫔的居所。南侧合欢殿,恰是当年,他的大哥沐春所住。 天授帝也在这里,度过了他此生最为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细碎地洒满书房…… 也就是在这个书房,同样的书桌。 那一年,他的父皇永和帝还年轻,打造盛世,意气风发。 那一年,沐春还年幼,却已经聪敏灵秀,过目不忘,时常有一两句叫大人都深思的言语。 父皇最爱手把手教导沐春读书习字,便是在那书桌旁,把沐春抱到膝上,大手包裹那还稚嫩的小手,握住同一支笔,“点横撇捺”笔走龙蛇…… 父皇目光中的温柔与爱怜,激赏与自豪,几乎满溢而出…… 他的大哥沐春,精緻的小脸上,笑容无忧无怖,在父皇鼓励的目光下,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写出端正的一笔一划,笔触稚嫩,却内蕴风骨。 而当时,自己只一二岁,躺在母妃罗氏温暖的怀里,抬头看他母妃安静的脸上,笑容温婉而幸福。 这画面,温暖到让一个懵懂小儿记忆深刻,的确深刻,深深印刻进了他的骨血与灵魂中,一闭上眼睛,就时常入梦。 叫他流泪…… 多么美,多么温馨,是天授帝一直想得到,却得不到;想抓住,却抓不牢;想重温,却重温不了的,关于“幸福”的全部记忆。 他也曾希望父皇手把手教他习字,可他父皇将一腔心血都倾注在了大哥身上,很少关注过他。 童年的渴望,只是渴望,得不到,于是遗憾终生。 后来,他一个一个失去,“幸福”都长眠在地下。 再后来,他为人父后…… 也曾手把手亲自教导太子,可有沐春的珠玉在前,他对太子真的……真的……爱不起来。 想爱,也应该爱,但……爱不起来! 每次他兴沖沖开始,都会在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中结束,太子在他的咆哮下犹如鹌鹑般瑟瑟发抖,甚至黄湿地面,失礼人前……简直叫天授帝丢脸,甚至噁心。 父子间毫无温情可言。若不是太子是他唯一嫡子,他早把人掐死。 其他孩子,也没一个优秀到叫他生出亲自教导的心情的。 慢慢的,天授帝就熄了手把手教儿子的心思,于是遗憾永远是遗憾。 如今,沐慈出现了——多么精緻的一个小人儿,多么钟灵毓秀的慧根,多么让人惊艷的资质…… 这触动了天授帝的心! 不,我不会再有遗憾了,我要教导他,亲自教导他,手把手……九郎一定会成为一个让父亲自豪的,天底下最优秀的孩子,让我被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这执念,似一支从心口里伸出的蔷薇花的藤蔓,一瞬间就爬满了整个胸臆,开出无数花来,散出诱入至极的甜香…… 天授帝不知怎么,已经推开了王又伦,站在了沐慈的背后,伸出手……握住了小儿子的手。 手不小,却瘦,轻易被抓握在了掌心里,整个包裹住了。 大手领着小手,同握一支笔,同写一个字。 父子连心。 可惜,沐慈却并非沐春,天授帝也不是从小就对儿子倾注心血与爱护的永和帝。 所以沐慈抽开了手。 天授帝再次抓住他的手,用“怪蜀黍”诱或小盆友的腔调,哄着:“九郎乖……不要乱动,墨水别沾得到处都是……父皇教你习字……别怕啊……” 沐慈面无表情,缓缓用另一只手抽掉毛笔,也不管会弄得两人一手一身墨汁,慢慢的,一点一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天授帝的掌心里掰出来,力气小,无法撼动,却坚定地掰开…… “放开!别靠近我!” “父皇今天没薰香,味道不沖的!” “不要碰我!” “九郎……” “不!” 沐慈不肯妥协。 王又伦和李康两个急得不行,却看天授帝状态不是很对,都不敢说话。 天授帝毕竟是皇帝,哪容人三番五次拒绝,他头脑一热,直接用另一只手牢牢揽住沐慈的腰,将人紧紧固定在胸前,几乎整个人罩住这个瘦瘦的少年。 腰不及一握,太瘦了。 沐慈开始挣扎…… 天授帝不想放开怀中的人,却也心疼他身上有伤,温声安抚:“九郎你乖嘛……父皇真的只是教你习字。你别动了,别伤了自己,身上会疼……别动了……” 饶是沐慈七情六慾沧桑沉淀,少有什么波动,但耳听这仿如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声音,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演什么慈父呢? 有病! 但力量太悬殊了,沐慈被勒痛,就停了下来,不再做无用挣扎。 天授帝满意了。 鼻尖萦绕着怀中少年身上的淡淡清香——终于闻到了,是新药膏的味道。 很清新,很适合这个灵透的人。 九郎的身量并不高,他母亲是南人,又在冷宫长期缺乏营养和锻鍊,又悲苦无依,所以这孩子个头只到高大的皇帝的胸口,还瘦得叫人心疼。可这孩子却一直背嵴挺直,俊拔如一桿玉雕翠竹,已经展露倾城风姿与傲人风骨。 天授帝看着小儿子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侧脸,掌心下的手白皙修长,瘦到骨骼分明,却仍然如玉雕般好看,手背的肌肤柔软细腻,微凉。 可手指掌心有一层薄茧,是从小吃苦的见证。 领口处,满是狰狞的伤痕…… 天授帝的心脏收紧,蓦然锐痛,下意识根根细细抚摸沐慈的手指,抓起自己明黄龙袍的袖子,帮儿子擦掉手上沾染的墨迹…… 无瑕无染,无垢无尘,九郎身上,本不该有任何一点的污浊。 …… 沐慈每一根骨骼,每一处肌肤,每一个内脏都在抗议这种禁锢,但他却能感觉到天授帝的心疼,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你心疼了,我就要被你心疼。不过天授帝也并没有猥琐的意图,所以他也不想为了摆脱天授帝,而噁心他而说什么“你想流氓我我只好躺平”这种自己也会噁心到的话。 沐慈只是平静却坚定说:“我这是最后一次重申:不要碰我!” “父皇只是要教你习字。” “我不想习字,也不要你教。” “为什么?” “不想,不愿意,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 “可是……” 王又伦和李康急得要死,可又不知道该劝哪一个?该怎么劝…… 沐慈突兀说:“其实,你和他是一样的。” 第61页 “什么?”天授帝怔愣,哪个“他”? “你们有权,我没有;你们有兵,我没有;你们有强大的力量,我没有;所以,你们就可以凌驾于我之上,罔顾我的意愿,禁锢我,压制我,强迫我,对我为所欲为。” “我无法反抗,只好承受……”沐慈的语气寂然,“但是,记住!我不愿意,我不会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一个字一个字,犹如冰锋,冷而利,却是没办法去杀伤,只好……彻底把自己融化掉,全部。 天授帝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他”是太子? 他和太子是一样的? 不,不是一样的。 天授帝温柔至极:“九郎,别怕,父皇不会伤害你。”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沐慈全身放松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九郎……” 没有回应了。 “九郎,你要怎样才肯……” 依然静默。 “儿子……”天授帝摇了摇怀里的人,发现自己需要更用力,才能抱紧他,否则这个孩子,会像个没有筋骨,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从怀里滑落在地。 天授帝抱着孩子,自己无法抑制得开始颤抖…… 心间疯长的蔷薇花在剎那凋谢……那枯败的毒素一瞬间注入他的心脏,叫他只觉得木然,连痛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这么倔强? 为什么这么骄傲? 为什么……要这样无言的抵抗,连一丝丝的柔软都不肯给我? 你像你母亲,用清淡平静的极软外表,掩盖你们冷似冰霜,心如铁石的极硬本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被温暖,被软化的希望。 孩子,我只是想教你习字啊。 我只是……想要接近你,拥抱你…… 想要……爱你啊。 可偏偏,造成这一切罪业的,是他自己。 怎么办? 难道,永远没有亲近的可能? 天授帝觉得自己陷入了无法突破的僵局,忽然他看到了李康和王又伦焦急的神色转至……惊愕至极。 他顺着两人的目光,把沐慈翻转,上下打量,就看到了沐慈无动于衷的面容与双腿间……黄湿的水迹。 那位置……那颜色……这是…… 那什么了? 第53章出色的继承人 一阵兵荒马乱…… 天授帝让两个老臣先回去,当然相信他们会守口如瓶。然后他试图把沐慈抱到房内的床榻上,却被沐慈挥手拒绝…… 沐慈明显受伤,身体摇摇欲坠,却还是死撑着,自己进了净室…… 天授帝心疼的要死,却只能迭声喊太医,喊牟渔。 牟渔有事忙并不在宫里,天授帝帮不上忙,只能指挥和顺。也被沐慈拒绝。 沐慈咬紧牙关,给自己做清理,稍微动一动就满头冷汗,唇色惨白。天授帝在一旁心疼,卫终也急得不行,可他不敢靠近。没见陛下都不让靠近么,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脸。 长乐王一贯不喜他不喜欢的人接近。 崔院使人老腿脚慢,耽搁了一会儿才来,天授帝急得不行,噼头盖脸就问:“不是说九郎好了些,能控制吗?” “啊?”崔院使缩缩脖子,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但看和顺捧出去染满污物的衣物——已经挺久没看见了。他立即反应过来,拦住和顺道,“容老臣先看过……”也不顾腥气,细细翻检,喃喃道,“还好没有血色。” 天授帝脸都有点白了。 沐慈在净室呆了一会儿,牟渔飞快赶了回来,看到沐慈这样子,心中也是止不住心疼,接过清理的任务,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放进床里。 崔院使赶紧翻箱子,找出了银针包给沐慈扎了好几针。天授帝看长长的银针……他宁可自己遭这份罪。 但这个沐慈也拒绝了,他推开崔院使,伏在床边呕吐不止,因腹部压力大,下面又有淋漓……简直是一片狼藉,差点折腾掉沐慈半条性命。 最后还是牟渔,将人抱在怀里,听崔院使指挥,细细给沐慈按揉穴位,才稍稍止住了他的呕吐,也止住了淋漓不尽的状况。 大家才擦擦额头冷汗,松了口气。 天授帝紧张问:“怎样了?” “……有些反覆,还需要观察,若有尿血,只怕……”崔院使不敢说。 “你到底会不会诊治,怎么这么多天,还这么……”轻轻一碰,就……他真觉得就是轻轻的……那么轻…… 崔院使:“……” 他本就不精通医术,更不精通男科,最近他找这方面的医书做研究,六七十岁的老头看得眼都花了好吗?结果天授帝总来拖后腿,天天跑来撩人、气人,现在不知怎么又弄伤了人。 天授帝看沐慈已经睁开了眼睛,可只望着帐顶,双目无神,漠然空洞。他想奔过去问儿子好些没有,可又怕再靠近惹恼儿子,忍着站在一旁问:“九郎,感觉好些了吗?” 沐慈没回应,一动不动。 牟渔还抱着人,给他不停地轻轻按揉……他猜出导致沐慈出状况的罪魁是谁,可他却不能将人揍一顿,很是郁闷。 崔院使嘆口气,问:“殿下,现在如何?” 沐慈有气无力回应:“无大碍,应该没伤到脏器,缓缓没事的。” 崔院使看沐慈的眉毛都没抖动一根,平静淡漠,好似并不在意身体频出的状况。这要换了别人,早歇斯底里,绝望阴郁了。 他不由嘆口气。 天授帝更是愧疚。 若非他刚刚用力箍住了小九郎的腰,试图用武力禁锢他……沐慈怎么会伤着,这么难受呢? 崔院使也想揍人,可又不能动手,也是郁闷——再这么折腾了,别说凭他从药膳起家的医术,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啊。 崔院使摇头晃脑出去开药——怎么开药也是头痛的事。天授帝也跟着他一起出门,刚走出去就拧眉问:“崔忠年,为什么九郎只是轻轻碰一下就……你给我说实话,九郎的伤……能不能好?” 崔院使看天授帝一脸担忧,心道:早干嘛去了?然后一脸沉痛,这不是装的,他一张悲苦的老脸不用组织表情就足够沉痛,说:“陛下,殿下本就体虚,脏腑疲弱,旁人养得回来,殿下只怕……若用力太过,就容易……再多来几次,可能……”然后摇摇头。 说全乎行不行,说一半留一半,留着就酒下饭啊? 天授帝立即脑补出最严重的后果,心里悔得不行,又按捺问:“本根呢?情况到底怎么样,说实话,能不能好?” 崔院使沉默,让天授帝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男子那地方多么娇嫩脆弱,天授帝身为男子,最是清楚不过。他绝望到近乎恐惧,揪着崔院使的领子摇晃:“怎么办?崔忠年,你倒是想法子啊,不然我留你一条命有何用?” 崔院使直接跪地,垂头,不再说话。 他死如果有用,为了这个还年轻,未来还很长的可怜少年,死一死也不怕什么,反正他早就该死了。 天授帝飞起一脚踹倒了这个没用的,好在脑子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怕踹死了一时之间没可信的人给小九郎诊治,没有下死力。 他看着趴一旁的崔院使,愤愤然吩咐卫终:“息戎,太医院谁擅长这种男子症候的,你去……”又想到整个皇宫就他一个真男人,他没这方面问题,改口说,“你……去宫外寻访一个来。”又看到挣扎着跪好的崔院使,“然后把这个废物处理掉。” “处理谁?怎么处理?”沐慈听见声音就挣扎下地,被牟渔扶着,站在了门口。 天授帝讪讪一笑:“没什么……” “有老崔一个倒霉就够了,何必再拉无辜的人来陪葬?”沐慈只穿着白色中衣,但依然傲直,用淡淡然的目光看着发火的天授帝,语气微凉说,“我还要叫什么人来?” 天授帝忙道:“叫更好的人来医治你,父皇一定要把你治好。” “不必了!”沐慈看着崔忠年,“老崔,你起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跪着。” 崔忠年垂头丧气:“我是真的无能……” 沐慈道:“从来没有因‘无能’就判决一个人死刑的,便是误诊也不能随便让医者去赔命。你站起来!” 崔忠年不敢。 “我不换太医,不需要什么治疗。”沐慈一贯崇尚自然疗法,相信激发肌体自身潜力才是正道,所以他很少依靠药物,这没撒谎。他又看天授帝,道:“擅长这一科的医者给你弄进宫来给我,是想闹得天下皆知?” “九郎……” “我不在意旁人眼光,但你一定会介意,”沐慈凝凝直视天授帝,“那么,你打算杀多少人,来堵这悠悠众口?” “……” “皇帝,不要用你手中的权力,随意去剥夺无辜者的性命。” “九郎,你需要更好的治疗。”天授帝道,“父皇会尽量小心一些的。” “真没有这个必要,弄来了,我也是拒绝的。”沐慈一语双关。没必要诊治,也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会好的终究会好,不会好也没办法强求。 天授帝从这淡淡的没有多少烟火气的语调中,听出了毫不妥协的强硬,他再一意孤行就又会惹翻这个幼子。 他无奈地对崔忠年挥手…… 滚走! 崔忠年颤巍巍试图站起来,可是脚软。沐慈给一直呆在角落不敢说话的和顺一个眼色,和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过去扶崔院使起来。 沐慈这时候已经体力不济,只能放松身体,几乎被牟渔整个抱在怀里。但身体的虚弱并没有让他的威势打折扣,脸上也依旧是红尘不扰的淡然,定定对天授帝说:“以后,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抖威风。” 天授帝:“……”没说错了?对一个皇帝? 沐慈没说错,他的手指在崔院使与和顺两个身上点一点:“这两个人,是近身照顾我的人,算做我的下属。他们没犯错,你不能动!就算犯了错,也自有我在,有律法规矩在……尽管你是皇帝,是这个宫室的主人,也要先找我这个责任人来说话,不能越过我直接发作我的下属。” 第62页 天授帝:“……” “我个人不喜人碰,身边的小猫小狗,也不喜欢被别人碰一指头。” 天授帝:“……” 果然是我老沐家的种,这超强的领地意识,这护短的霸道劲,简直是融入了骨血的天性。 牟渔只觉得再受震撼,抱着沐慈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崔院使与和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们是真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他们两个,一个垂暮老朽,一个弱小呆笨,这组合怎么看怎么糟心,完全算不上得力人手。本来他们过来伺候九殿下,就已经没想过能活多久。 只没想到,沐慈自己都难保,却还要挺身而出,为了护着他们两个,和天授帝呛声。 天授帝立即抓住难得的表现友好的机会,立即点头:“你的人,你的人……父皇不碰。”说完还笑了,老怀大慰的样子。 沐慈:-。-! 这皇帝就是个蛇精病,抖m。 那个,天授帝当然不是神经错乱了。 所谓“虎父无犬子”,他一直自诩为英雄,真龙天子,绝不想会要个孬种的爬虫儿子的。 多次相处,他发现自己的幼子是真的太优秀了,即使外表柔弱的仿佛一戳就碎,可他的内里实在……实在坚定强大到,不可摧毁。 而且,沐慈绝不仅仅是那一身让人敬服的傲骨,他更具备一个优秀领导者的潜质。 九郎聪明睿智,擅长学习,总是能抓住事物的本质,直击重点。 九郎宽容仁厚,却又理智冷静,懂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以个人喜好影响判断。 九郎心中藏有锦绣万千,却从不自矜自傲,而是自律自控,信人善用。 天授帝就是知道,关于李康的刑审改革,明明九郎已经有一肚子的主意,甚至可能会更好,却只化作“公开,监督”两词建言,便能轻轻放下,不再贪恋。 谁在面对“可以掌控权力”的诱惑面前而不动心呢? 天授帝已经把奏本捧过来,事事询问了。可这孩子就是……说“看看”就真“看看”,最多“建言”,且还真不以“建言”为名,去涉权干政。 这个儿子,叫天授帝这位人间的皇者也生出了敬佩。 九郎更有担当。 即使在他力量还弱小的时候,也知道挺身而出,用小小的肩膀扛起自己应该扛起的责任来,用瘦弱的胸膛护住自己应该护住的东西。 若是让小儿子掌控一点力量…… 不,掌控天下所有的力量…… 很期待啊,他会带给大幸什么呢? 还有什么比发现一个可能很出色的继承人,更叫一位年迈的的皇帝开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牟渔不是cp,别站错啊。 第54章犯二少女(朝阳番外) 王梓光在后来才了解到他美女娘为啥会嫁他那个渣爹,对他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吐槽不已,从此更不将他那个把鱼目当宝,珍珠丢掉的便宜父亲放在眼里了。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 追溯到定王娶老婆。 定王妃钱氏虽然身份不是很高贵,只是江南一个书香世家钱家的嫡女,但温柔婉约,还能生养,嫁过来六七年里就生了好几个公子,可惜就是没一个小丫头片子。 定王纳的小妾不多,侍婢也少,但这些人也只包生儿子。 定王听着人家说“子息繁盛有福气”等语,心里一边对自己“战斗力”感到骄傲,一边对着别人家的小姑娘流口水。 好容易钱王妃肚皮争气,总算生了个姑娘,喜得稳婆回家对家人伸出两只巴掌一翻一翻一翻一翻……显摆:“定王府就是手面大,生个姑娘都给了我这个数……” 定王的儿子多,不论什么多了,就真心不值钱。定王统共就这么一个小女儿,简直是手中的掌珠,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有求必应,哪怕是无理要求。 久而久之,王府里形成了——老子打儿子,儿子求妹子,妹子瞪老子,老子不打儿子改哄女儿的循环。一大串哥哥们都知道,犯了错首要不是“做个诚实的孩子求原谅”,而是赶紧回屋收拾了值钱的好东西,哄了妹妹好脱罪。 后来就养成了朝阳“我说一没有人敢说二,说二就打死你”的主观“不能动”思想,而且别的小姑娘说“我叫我爹打死你”或“我叫我哥打死你”之类的话,十有八九是威胁。朝阳郡主说出这句话,女儿控的定王,一堆小尾巴抓妹妹手里的定王府小郡王们,必然会告诉某个倒霉鬼——这不仅仅是威胁! 定王疼爱女儿,简直到了疯魔状态,一刻钟看不见就想得抓肝挠肺,神情恍惚。恨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回家陪女儿玩去。连天授帝都看不过眼,直接让他带了女儿,进宫值班理事。 若不是盯着的眼睛太多,说不定定王还会抱着女儿上朝议事。 等朝阳略长大了点,不适合随身携带,王爷就拨了几百个禁军中的好少年,保护并陪玩。 一玩,朝阳就越玩越野,一发不可收拾,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女,就成了有名的天京胭脂虎,霸街小女王。 天京是个“一砖头砸到两个一品大员三个勛贵侯爵”的地方,勛贵多如狗,官员到处走。很有几个被她欺负了的小公子,不是老子有权,就是老娘有势。 可惜,他们都碰到了定王,那可是连天授帝都要给足面子的主儿。 敢告我女儿的状?敢告我治家不严养儿不教? nnd你牛。 左右!给我收集一下某某某的黑歷史!什么?没有?不可能,这世上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可没有完美无瑕的品德。 所有得罪了朝阳郡主的人,都被查出诸如“贪腐”、“学歷或学术造假”、“偷隔壁寡妇的小内内”之类的经济问题、能力品格问题或生活作风问题,多大的官都会被降级,调到偏远山区,甚至直接罢免或获罪流放。 于是,被朝阳k——告状——被查出xx问题,降职或罢免——百姓拍手称快——朝阳继续k人……成为了天京日常。 久而久之,朝阳郡主就化身——正!义!使!者! 于是,再也没人敢对自己被朝阳郡主修理而提出抗议。被修理了,还会第一时间反省自己的错误,打点好奇珍异宝,去定王府给小郡主赔罪。 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九年前的某月某日,郡主日常巡街之时,忽然遇到了大股流民冲击天京城,身边的禁卫好汉们都是有守土之责的,必须保卫天京城的安全,于是纷纷加入到维护治安的部队中。 郡主身边侍卫就不多了。 她看到流民可怜的样子,不忍心伤害他们,还好心给他们钱财。 谁知就是这一时好心惹了祸。 流民都是红了眼睛的疯子,没得到钱财的流民开始暴动,都想从这位相貌不俗,衣着华丽的小公子身上(男装比裙装活动更自由,大家懂的),得到更多,为自己身后的家人求得一线生机。 等到侍卫发现朝阳郡主被困,唿朋引伴叫来更多人驱散暴动群众时。郡主已经被抢得清洁熘熘,只剩内衣裤一套,鞋子都被拔走了。还有胆大流民发现这是个小姑娘,偷偷摸了两把。 朝阳郡主从出生起就没吃过如此大亏,正坐在地上,惊慌失措。 在这歷史性的时刻,风流倜傥平南世子王重戬走到她身边……侍卫们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不够敬业,只驱散了破衣烂衫的流民,而没有动这个明显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公子,以至于漏他进去接近了自家可爱的小郡主,导致小郡主所託非人。 当时还是世子的候爷,一身锦衣,面容俊秀,举止高雅,看有人落难,露出一个和熙而善意的微笑,伸出白皙修长温暖的手,将人轻轻牵起来,解下了外衣,披在可怜的小少年身上,自己穿内衣;脱了靴子,让少年穿上,自己光着脚。 然后世子一摇扇子,装个做好事人人有责的样子,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地址联繫方式,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朝阳郡主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定王怕女儿被拐走,陪玩的人手对面貌是有要求的),被她修理过的公子哥颜好,可她又看不起人家软骨头。忽然有个俊美的少年在自己最尴尬,最落魄的时候,拯救了她,还是如此的无私,宁愿自己没衣服没鞋子穿…… 可想而知……天雷滚滚。 当年世子:冤枉啊,我也不想招惹她啊,但我一直被老爹拘着读书,从没遭遇过霸街小女王,并不认识她,又看漂亮的小公子那么可怜,如何能与胭脂虎对等?而且我见那么多侍卫保护,一定很牛b,只有“多个朋友多条路,一起偷偷喝花酒还多个人帮忙付帐免得叫我爹查帐被揍”这样的念头而已。 朝阳郡主被护送回家,并不知道关于她被“xx”,被“xxx”,被“xxxx”的流言,已经在某些怀恨已久的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飞快传遍了整个天京城。 强大的定王第一时间就什么都知道了,将幕后的坏嘴通通fèng住,却挡不住流言已经长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城。 女儿的名节已坏。好吧,本来就不太好,现在只是更坏了。 再看女儿跪在自己面前,面带欢喜,眼中涌动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爱慕疯狂。 定王,也只能习惯性妥协了。 而且嫁给平南世子,是最好的保全女儿名声的方法。虽然那个世子在他眼里实在连个绣花枕头都不如,但女儿喜欢,只好由她。 可婚事却并不顺遂。 老郡公是举手举脚贊成娶个实权王爷的受宠郡主的,这是极好的保住爵位不降等的机会。却不乐意娶一个名声本来不好,连清白都存在疑惑的郡主,即使她有个实权的老爹,并拍胸脯保证他平南公府能平级袭爵。 这个需要考虑,考虑一下,毕竟老郡公就一个嫡子,这么一根独苗。 平南世子知道自己被一个郡主仰慕,刚开始有点小害羞,和友人炫耀一下,就被友人科普得知“霸街小女王”真相,直接就不乐意了,根本都不考虑。 况且人家已经有了一个小亲亲,和小亲亲玩“人约黄昏后,爬墙去幽会”玩得好好的,连小小世子都种进人家肚里了,正打算让老爹上门提亲,奉子成婚。 第63页 你个母老虎来瞎搅合啥啊搅合?人家是斯文人,真不好你那一口啊,嘤嘤嘤…… 老、小两个都不同意,定王更不可能去死皮赖脸硬塞女儿。他们沐家除了公主,其他女孩名声再不好也不愁嫁。定王就想了个委婉的理由,对朝阳说“你俩八字不合”,父母兄弟齐上阵,各种安抚。 朝阳装个伤心样,掩面,躲回了自己的小院。 为人父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会有怎样的“二”病的。 朝阳这个少女的嫁人过程,就是这少女犯二的全部过程。 朝阳就犯了“二”,她手下的人那么多,偷偷找人弄到了平南世子的八字,找了好几个高僧,塞了多多的银子,再配合“砸招牌”等动作,得到“天作之合”的批语。 然后朝阳不顾父母反对,连夜爬墙出去,带着人跑到宁南王府,端了人家的老窝,把宁南世子给五花大绑了,带回了永宁王府,还给老郡公留了一句话:“哎,我看上你儿子了,我们八字合拍,你去我家提亲吧,人呢,我就先带走了。” 天京的女人都很彪悍,抢老公是传统。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流行榜下捉婿,看中的状元探花进士郎,直接麻袋一套,弄回家成亲。 现在,人抢走了,平南郡王不想娶这个儿媳妇,也要考虑考虑是不是有这么大的胳膊能拧定王家的大腿了。 第一时间,定王也知道了宝贝女儿犯的“二”,但女儿被他放养得行动能力超强,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女儿已经把人抢回来,还直接塞自己香闺的大床上了。 如今的情势,再闹下去,怕女儿越闹越大。 王爷看女儿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还说什么呢?与其让自家女儿哭,不如让别家的儿子哭。 定王的左右,就在平南公府亮了刀剑。 平南老郡公想哭,不想娶如今也必须娶了。 啥?世子不乐意?虽然我就你一个嫡子,但你要是真让老子没了命,那你也不用活了。 世子是哭着迎娶、拜天地的,入洞房时,还哭晕了过去,被抬到了书房。 家中母老虎坐镇,让他怎么活? 当夜,他偷偷从书房熘出,取了一根麻绳,又熘到父母的院子,在自家爹娘屋里表演“上吊”。第二天,在平南老郡公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已经怀孕八九个月的左氏,从左家接出,偏门纳进了府里,成了二房。 丫的! 朝阳郡主的大哥,贞世子在王府用一桿长枪打碎了十八个木傀儡。 你个混蛋王重戬,纳就纳呗,就不能多等几天?居然还把我为了妹子从野外辛辛苦苦活捉的两只大雁,当做纳小妾的礼送到左家,胆子可真够肥的。 原来,成婚时男方的聘礼需要两只活的大雁,为“情挚”祝福。因为雁是鸟类中“情挚”的典型:母雁失去公雁,或公雁失去母雁,再不会去另寻新偶。 贞世子为了妹子的婚礼好看,又知道准妹夫是个手不能提的软蛋,根本打不到大雁,于是自己辛苦打了,偷偷送了去平南府,叫他们下聘那天一定用上。 结果那混蛋准妹夫说:大雁死掉了。搞得他不得不连夜喊工匠,用金子重铸了两只金雁充数。 那两只“死”雁,虽是金的,却是妹妹盛大完美婚礼的唯一败笔。 哼,现在,贞世子知道自己抓的两只大雁,到底“死”哪儿去了。 贞世子想杀人。可更了解女儿的定王阻止了他。两人把一切情况都和朝阳交了底。但朝阳实在太年轻了,犯“二”的少女因为恋爱,智商也直线下跌。 当时还没有战死的贞世子,在他准妹夫纳妾之前就问妹妹,要不要干掉左氏,把噁心人的左家全都赶出天京? 犯二并犯蠢的少女,一心想着讨好心上人,只说杀了心上人的心上人,会让心上人不再将她当做心上人,于是左氏留得一命,生了大公子王栋光。 却不知朝阳郡主留错了人。 丈夫不与她同房,朝阳想着,丈夫喜欢温柔的,那我就温柔些,就是铁人的心日復一日捂着,也该捂热了。 于是霸街小女王成了后院小妇人,不再上街,解散了身边近千禁卫好汉,只留下安华一个领着二十多人保卫安全。 她努力学着做一个温柔识大体的妻子,管理侯府,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善待二房与庶子,只希望心上人能看自己一眼,发现自己的好,然后一起回房,爱上自己。 但可怜的朝阳,十多年的教育啥都学了,唯独“温婉贞静”“柔顺解语”“妩媚娇羞”这类的关于“如何做个后院受宠的女人”的教育都缺失了。 不管朝阳怎么学,怎么做。 在二房左氏的对照下,都被比成了渣渣。 人家左氏,是定西王一系左家的淑女。左家是个有娶无数小妾传统的家族。这个左氏在左家后宅那个女人靠“白日里做个温婉贞静、温柔解语的女人,夜里做个妩媚娇羞,放荡魅惑女人”而争宠上位的地方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把“做女人”刻到了骨子里,否则也不会把一个平南世子,哄得开大门纳个有孕的妾了。 这不仅是打郡主的脸,打了皇家的脸,也打了平南郡公府自己的脸面,一时被传成了笑柄。 …… 说句良心话,妻子这个职业虽然朝阳没做过,但她有个备受宠爱的亲娘和专业级别的大嫂、二嫂做参考,所以依葫芦画瓢也做得很到位,至少已经尽她所能。 她放下郡主的身份,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每天晨起伺候,晚上问安,把侯府(除双鸿院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业兴隆,(废话也不看郡主有多少家底?)把公婆都感动得真心喜欢上了她,把她当女儿看,经常替她不值。 可惜两老就是猪队友。 朝阳越好,老郡公夫妻越怪儿子不懂事。 老郡公想,当时娶郡主,定王都拍胸脯了:不仅世子平级袭爵,以后的小世孙仍然平级袭爵(定王自家外孙嘛)。 如此优厚的条件,老郡公自然早早写好了退休表,趁儿子娶郡主当天就送到了皇帝的案头。本来第二日平级是板上订钉的了,谁知皇帝圣旨还没到,他儿子威胁上吊,闹了个偏门纳妾。 太打脸了,皇帝震怒,追回平级的旨意,把老郡公拎皇宫训了一顿。 我们皇家的郡主,千不好万不好,你都要受着,特别是朝阳,连朕都捨不得动一指头,却被你们家一张擦屁股的纸盖在了脸上…… 这是天授帝的原话。 吓得老郡公当时就不太好了,但想收回退休表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能承受降级袭爵的恐怖后果。 本来天授帝还想连降三级的,却被心疼女儿的定王制止了。 女儿不肯休夫,于是这女婿再锉也已经暂时没选择了,若降得没边了,女儿以后怎么办?连一环都住不上,他想看女儿都要绕天京好大一个圈吶。 于是,老郡公越想越气,一回府,就把被降成侯爷的儿子抓来,吊起,打了一顿,险些要了他的命。 老郡公夫人就抱着儿子哭,一边哭一边说话。其实她的确是好心想帮朝阳刷印象分,于是大声哭嚎:“儿啊儿啊,朝阳多好啊,你对朝阳好一些吧,免得命都没了啊……” 印象分果断刷负! 于是,候爷更恨朝阳郡主了,都怪她这个母老虎,扫把星,不嫁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朝阳躺枪,果断被猪队友坑。 后来,老郡公一生气,就会把候爷打一顿,老郡公夫人就哭一顿,好心帮朝阳,刷负分都变成刷日常了。 朝阳郡主就被两公婆这一对猪队友坑了一次又一次。 王重戬根本不进正院的门,只在双鸿院辛勤耕耘,二房左氏接着生了二公子,肚子又怀了一个。搞得老郡公夫妇也有点不清楚该站在没子嗣甚至没圆房的媳妇这边,还是看在终于摆脱三代单传的好几个小孙子的面上,对儿子这种宠妾灭妻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清官难断家务事,天字号第一王爷——定王也管不了女儿的房里事。看女儿过这样的日子,实在难过得没边,于是与家中大小儿子商议,决定对女婿好一点。 就算王重戬没有用,但大家有一把力算一把力,帮忙把他撑起来,让他功成名就,从而感恩戴德,对他们的心肝宝贝朝阳好。 很明显,定王和世子、小郡王们不会是猪队友。 定王于是像小时候带女儿一样,把唯一的女婿带在身边,大小舅子们也啥都教他,甚至连一些秘密的会谈、行动,都带着他以示信任和亲近。 旁人都会看人下菜碟。 于是,王重戬身边一堆人蜂拥上来拍马,他获得了他从未有过,站在顶峰被人膜拜的滋味——这就是手握权力的感觉,像吸寒食散一样飘飘然,美妙极了。 为了权力,他也的确对朝阳好了一点。于是,朝阳在嫁人一年后,才成为了一个女人,很快怀上王梓光。 那几个月,对朝阳来说,也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这个番外,就会以童话故事的形式结尾,可惜,童话永远只存在于美梦中。 候爷王重戬,是真正的猪队友中的猪队友,歼击机中专歼自己的战斗机。 一次定王针对北蛮建国后自称北戎而开展的分化各部族的秘密行动。王重戬被敌方安插的人灌了两杯马尿,拍了一大串马屁,拍得浑身舒畅,连p都放了好几个,顺便也把自家岳父,千叮万嘱叫他不能泄露的行动计划透露了。 直接导致了——当时风仪俊美、文武双全、胸襟宽广、智计出众、惊才艷绝……可以用一万字好评来打5万分的,几乎称得上完美的领导者,史上最优秀的继承人,生了一个就要偷笑一百年,连天授帝都嫉妒恨不能是自己儿子的——定王的大儿子,沐希贞,贞世子,战死在异国他乡,至今都没找回尸骨。 不用王重戬如何。 朝阳郡主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找到躲在双鸿院不敢出来的候爷,将他狠狠揍了一顿,把他双手双腿每根骨头,根根打断。如果不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想让孩子还没出生就有个杀了他亲生父亲的亲生母亲,朝阳郡主是绝对不介意同时打断他的颈椎骨的。 在打完人,恩断义绝之后。 朝阳气沖沖走回正院。因为一夕之间,她痛失所爱——失去她最爱的亲人,还有她曾期待过的爱情。她实在情绪激动,一时没有警觉,因为是雪天,被左氏派的人在道路上浇水凝冰,弄得滑倒早产。 第64页 让她的孩子出生起就病痛缠身,没机会长大。 朝阳一直认为,是自己罪孽深重,才害了最疼爱自己的大哥,才害了她的儿子。 于是她吃斋念佛,从失去所爱的那天开始,一直一直,在心里忏悔自己的罪孽。 哪怕她娘家的每个人,包括牵着大侄子,抱着大侄女的大嫂也说:并不是你的错。 她也从来没有减轻过自己心中的愧疚。 哪怕所有人都原谅了她,她也知道若贞世子在天有灵,也会原谅她的。 但她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第55章孩子读书好费心 天授帝刚起了心思,觉得九郎是个十分优秀的继承人,还没开心两天,就觉得有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强悍的儿子有多么让人头疼。 你说么,就写个字能有多难?可不管什么方法,沐慈都不用毛笔写字。 说不写,就是不写。 王又伦每天都会温柔劝解,大意是说:大家都习字,人如其字,有一笔好字才不会被人看扁。 沐慈轻轻松松就顶回去了:“练字是需要持之以恆的,‘一日不练倒退三天’,可我并不愿意把每天有限的时间花费在练字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我练字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别的,创造更大的价值。”沐慈转一转手中改良过的炭笔,“再说,我真的习惯了用硬笔。” “哎呀,殿下龙章凤姿,一定能很快练好的,至少练得能看啊……” “一旦去做,就不能敷衍,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做。” “那您以后要写一点方略……” “用硬笔,若不行,偌大个大幸能找不到人替我写?” “可是……” “……” 王又伦又劝:“我知道您每日冥想,其实练字一样可助人静气宁神。” “冥想的作用不止如此,无法用练字替代……”沐慈不想解释他是在修习灵术。 “殿下……” 天授帝就远远看着两师生针对练字问题在“讨论”,谁也说服不了谁。对小九郎能这么耐心和王又伦说话,怎么劝都不生气而感到……羡慕嫉妒恨。 然后他就听小九郎所言:“我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不练字,并不代表这就是错。我们在根本的价值观上没办法统一的话,能不能求同存异?我想这个世界还是能够容忍不一样的人存在的。” 天授帝都不忍苛责,看向一样听得很有滋味的李康,问道:“当年你我君臣,练个字有没有这么费力?” 李康捋须道:“陛下忘了,您当年……微臣刚做您伴读的时候,年纪还小,有些不敬。当时您宽和没计较,发奋练字,才后来居上。” 天授帝想了想。是了,小时候他为了让父皇教他写字,写得并不用心,企图引起父皇注意,也好手把手教他。后来父皇没空,是他大哥沐春抱着他教他,而当时……自己挺犯二的,嫉妒大哥能得父皇的宠爱,不让他教,写得越发难看,之后……被自己的伴读嘲笑了。 后来他发愤图强,才练出一笔好字。 天授帝看看李康,又看看孤单单的幼子,抚掌一笑:“是了,不如给九郎也找几个伴读,好相互督促着。他也不会这么孤单。” 李康赶紧劝:“陛下,七八九岁的蒙童不合适,十五六七的官家少年,学识优秀的都入了太学,或举试,或荫官,如何能耽误人家大好前程?”这是结仇啊亲。 天授帝:“……” 有一点李康还没说:宫里正是皇权更迭的敏感时期,九皇子明显缺乏竞争力,谁会让自家重点培养的优秀子弟入宫趟浑水呢?不上赶着送菜么? 但天授帝不这么想,他家儿子,天潢贵胄,合该拥有天下最好的东西,包括拥有天下最好的伙伴。天授帝固执问:“十五至十八的少年,谁家的更优秀?若尽心尽力辅佐九郎,朕又不会亏待他们。” 荫官荫官,靠父祖荫恩,难道比不上他这个皇帝的荫恩? 李康有个长孙,刚好十五,看天授帝这表情,只怕没办法脱开身,于是李康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道:“九殿下乃真龙之子,能入宫相伴的确是天大的福气,只是……九殿下的性子,并不喜欢陌生人……呃,打扰。若选些官家子弟,怕是不能入殿下的眼,不若陛下从宗室里寻一些年龄相若的子弟,毕竟是小殿下的兄弟,殿下多少能容忍一二,兄弟相伴岂不更妙?” 这话说到天授帝心坎去了,他立即想到更多——九郎是一丝根基也没有的,选几个官家子弟也拉拢不了多少力量,若从宗室里找就不同了。就算最后不选择九郎继位,那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好欺负的小皇子了。 父爱泛滥的天授帝开始认真为幼子的后路打算,心内盘算:定王算一个,他掌控御前六军,恩,他家嫡长孙沐若松今年十七,温良恭谦,勤奋上进,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少年,颇有其父贞世子的风范,极佳! 寿王,名义上掌管侍卫六军,子嗣艰难,唯有嫡出一子沐承瑾,年龄刚好十六,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少年,甚好! 齐王,管宗正寺的社稷宗庙,他算一个,他家孙儿多,让他选个最优秀的来;清河王,文臣领袖,他的长子也是文采卓绝,潇洒风流,可惜年纪有些大,都二十四五了,不妥当;庶子没分量,不考虑。 常山王,一年到头在西北边境控制边军,虽为庶出,可对嫡出幼弟沐永清十分宠爱,十九岁的年纪稍大,人却机灵,可以考虑。但常山王还在边关,不如等他回来再商量。 哦,还有个广陵王,天授帝最小的弟弟,大幸最会做生意的王爷,天授帝内库一直如此充盈,有广陵王一点贡献。好像他有个嫡子沐永新,年纪小了些,也有些不着调,但胜在纯真可爱,没有花花肠子,应该能逗九郎一乐,可以! 其他宗室,没实力,又没有十分优秀的子弟,不在天授帝考虑范围内。 就这样思定,天授帝吩咐卫终:“把定王、寿王、齐王叔与广陵王都叫来。” 卫终深深用眼角瞥了祸水东引的李康一眼,不知道这会引发什么后果,脚下生风,分开出去吩咐人传召了。 天授帝心情大好,道:“九郎身体没有大碍了,他不是想了解大幸各种体制么,恩,就从六部开始吧!”又吩咐内侍,“去问一声,看九郎最近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相应的六部主官下朝后就去给九郎上课。” 李康愣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还说得和长乐王一样轻描淡写,理所当然。什么“就从六部开始吧”“下朝后去上个课”,说得好轻巧。 陛下让长乐王看奏本不算,还让他接触朝廷要员……这是几个意思啊?唯一让李康欣慰的就是沐慈人挺好的。每天看奏本,真如他自己所言只是“看看”,极少发表意见,真的从不涉政。 难得的不骄不馁的好孩子!! 沐慈本尊却是一点不在意旁人眼光的,迅速适应了宫中的生活,建立了良好的生活规律。一直看着他的暗卫发现,这个小少年根本不像……不,是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每天清晨都会在同一时刻起身,无需人叫起。每天都进行冥想,然后上课,用极快的速度阅读丰富书籍。下午必会锻鍊身体,一套健体术下来常累得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也从不停止,更不喊苦叫累。 一整天的生活规律近乎刻板,且每天做什么事都在固定时间,不早不晚,像是他身体里安了一个记时器物一样。如此一天两天坚持倒没什么,若天天如此,风雨不改,就不一般了。 谁家十六七的少年,会有这样的大毅力? 长乐王,真是一个清醒到极点的人,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又是什么,任何外物,都不能影响到他。 天授帝在心里吧王爷家的优秀少年扒拉了一遍,敲定了几个入宫侍读的人选,就移驾到重华宫。 天授帝已经不用问“九郎在干什么了。”看看天时,就能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段,沐慈应该在干什么。果然,接近午膳十分见到沐慈,他必在合欢殿的书房内看书。 天授帝今天没拿政务过来处理,心情大好走近沐慈问:“九郎在看什么书?” 沐慈眼皮子都不带夹他一下的,继续“哗哗”翻书,自从请了学士院的讲读博士给沐慈看的书都用符号进行断句,沐慈看起书来的确有更快的速度,“哗哗……”就翻过了……薄薄一本书很快看完。 天授帝对沐慈爱理不理的态度,不以为意,伸长脖子看一眼发现是《天工格物》,一本专门记载各种奇技yin巧的书籍。 “看这个书干嘛?”天授帝不懂,皇家书楼上万本藏书,好像沐慈比较偏爱这种旁门书籍。 沐慈开恩般回答:“这本有意思。” 天授帝其实不在意沐慈看什么书,坐在他身边,还记得稍微保持点距离,才道:“我打算给你挑了几个伴读,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与你同龄,你就不会再这么孤单了。” 沐慈头都没抬,语气微凉道:“没必要!” “你一个人读书很寂寞的。”天授帝道。 沐慈翻完一本又去拿下册,道:“不觉得,宫里现在就是个看似平静,实则淹死人不偿命的深水潭,何必让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天授帝:“……”这话太直白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说真的,我并不需要侍读。”沐慈道。 天授帝强笑了笑,道:“他们这两天就会入宫,至少你先看看再做决定。都是宗室子弟,是你的堂兄弟和子侄。”他根本没考虑王爷们会不答应的情况,谁敢不答应? 沐慈对亲兄弟都没感觉了,更何况堂兄弟,但他没说什么。已经说了两遍也没改变天授帝的想法,他就不会再浪费口舌说第三遍。 天授帝一腔热情被泼了冷水,有些讪讪,很快就走了。 …… 长乐王在宫里读书,王梓光也在定王府的家学里入了学。定王家的家学很出名,因为定王很重视孩子的教育,请的老师都是一方大拿,随便一个出去都是某领域的权威。可惜定王府家学不对外开放,只让自家和几个亲戚家小孩读书。 第65页 为了方便王梓光读书,免得“身体娇弱”的孩子天天城南城西的跑,朝阳郡主从善如流带着儿子,住到了她陪嫁的园子——开悟园。 平南侯王重戬不同意? 哼,谁问你意见了! 平南老郡公也有些犹豫,本想把唯一嫡孙送到宁远国公府方家的家学去的。方家近——当年开国五大异姓王,封的府第都在一块儿。 而且方家家风正,要求子弟个个靠自己科举出身,不允许靠荫蒙。所以方家家学在天京都是出了名的,教学很严格,还请了几个有名望的老师,专门给5岁到12岁的方家蒙童讲课,已经出了好几个十二三岁的小秀才了。 但又有些捨不得定王府的家学。那可是皇城第一王府,不是说进就随便进的。虽然方国公的家学很不错,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定王府,就像省级重点和国家重点那样,首先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师资力量是王府更好。 而且同窗将来都是人脉,是关系圈,方家孩子和定王府孩子一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朝阳郡主又扔出一个诱人的胡萝蔔:“父王说,如今在府里讲经史,教书法的是曾任太常寺卿的苏砚。”也只有这样的实权王爷,才请得起做过正三品官儿的人做蒙童的先生。 老郡公瞪大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是光启三年状元及第,写一笔好欧骨,后任太常寺卿,却因揭发当时的丞相贪腐,被陷害遭流放,后来平反的那位?” 朝阳郡主点头。 王梓光:“……”这一听就命运坎坷啊。 老郡公年轻时也是要上朝的,与苏砚曾同朝为官,很仰慕他的才学,想要交个朋友。可人家是有才学又有傲骨的正经读书人,根本看不上他这个靠祖荫袭爵的文不成武不就的勛贵。 也正因为苏砚清高硬气得罪的人不要太多了,后来被陷害流放,根本没人帮他说话。 老郡公抚掌大笑:“苏砚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一手楷书颇得欧阳风骨,是先皇都贊过的。可惜过刚易折,受尽磋磨。不过有他教导锁儿的经史,书法……甚好,甚好!” 有山珍海味,谁愿意去吃糠菜?老郡公哪里捨得让自家孙子放弃如此好的学习条件呢? 苏砚啊…… 一般人请不起,那个硬骨头,也请不动。 于是朝阳顺理成章,带着儿子搬进了定王府东侧,独立开闢出来的大宅院开悟园里。 第56章入住开悟园 定王府在皇城里。 皇城,和皇宫不同。 皇宫在整个天京城的中心区域。皇宫外环绕着护宫御河,之外便是皇城,是一大片高档办公、住宅区。有宗庙、社稷坛,三省六部九寺等国家最高级别的行政机构、设有皇家常平仓,皇宫禁卫所等,以及供皇帝与民同乐的园林苑囿。 这里是全国的行政中心、权力中心。位置和风水最好的大片区域,修建有王府和公主府邸。 皇宫共九道宫门,大正门朝南,叫南德门,整个南面有一个超级大广场,广场外为南御坊,三条街道林立京城三省六部等各级官署。 从南御街走,再往南,大片的位置,修建有两处府邸——定王府和寿王府。 两座王府,一左一右,似拱卫皇宫。定王府在更尊贵的左侧,与皇帝唯一同母亲弟寿王做邻居。昭示两人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他们一个掌管殿前六军,一个掌管侍卫六军,两人掌控着拱卫京城的兵力,还必须协同京畿城防司,经常调兵过来帮忙——协管整个天京城的安全警备,关防城门,街面巡逻,抓捕缉盗,市容整治,火警救助,下水道疏通……还有上树抓不听话小孩等任务。 公安、消防、城管、门卫和保姆等职能,样样齐备。 …… 朝阳郡主要搬去的开悟园,就是定王疼爱女儿,从定王府硬生生划出来的独立府第。 平南侯府的八卦一贯是大家最爱,当然要打听朝阳为什么搬走。卖菜的婆子就把小妾谋害嫡子的故事一说,又明示暗示,说“我家郡主如此仁善,只是让罪妾吃斋修佛,连孩子都没从罪妾身边带走。又为着独子的前程,要去定王府求学,好把公子培养成才,光耀侯府门庭。” 一时间,市井的八卦界再次热闹起来。 朝阳就光明正大领着儿子,后面跟着长长一串马车,几乎要把全付家当都带走的架势,大张旗鼓从平南侯府搬到了紧贴着定王府东侧的小院。 有人混在人堆里,故意说:“侯爷夫人这是要把侯府搬空啊?”意指她谋夫家私产,贴补娘家。 但马上就有知情人士反驳说:“胡说,你是没看过郡主嫁过来的时候,那才叫十里红妆。王爷心疼女儿,是真的把王府都搬空了。眼皮子浅的东西,现在这么点家什,才值多少呢?” 说得开始那个人,灰熘熘走了,马上就有两个便装的好汉,悄悄跟了上去…… 朝阳在王府边的这处小院,说是陪嫁小院,但占地面积十分广大,本是朝阳郡主未出嫁前的住的东仪院所在的位置。 定王在女儿嫁人的时候,就大手笔地把自家王府的整个东边,几乎占王府三分之一的面积,以及后头一整座花园都围了起来,砌了墙隔开,在南边郑重开了个大门,装了两头大号的石狮子,形成一个独立的府第。 还挂了个朱红匾额,请皇帝御笔提名:“开悟园”。 单独立了地契,塞进了朝阳郡主的嫁妆单中。 送嫁时,定王不顾礼法,和当时还没战陨的贞世子一起,亲自将朝阳送到了平南郡公府,他没有祝福女儿,只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对女儿说了一句话:“我沐家女儿二嫁三嫁都是常事,要是在这里住不惯,开悟园随时欢迎你回来。” 定王真知灼见,已经预见了女儿一意孤行的婚姻里,并不美好的未来。 不过没关系,他的女儿,不愁嫁。 所以说,彪悍的女儿必须有个更彪悍的父亲。 定王的做法也没有受到卫道士的口诛笔伐,大幸朝还没有令人髮指的残害妇女的种种限制和规矩,虽说也有男女大防,可女人还是有一点人权的。 分走了王府三分之一面积的开悟园,真心不算小。比被削减了等级的整个平南候府还大许多。 王梓光最喜欢从马车的车窗往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大幸大祖经过商,知道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财政,所以歷代皇帝都重视“理财”,在开国和建设国家的道路上,也一直有商人参与的身影,特别是开创“昌和盛世”更少不了商人贡献,又有大幸“钱袋子”之称的东兴卫家曾把持过大幸半壁江山。 虽然“士农工商”千年来根深蒂固,商人仍排在最次,但因为皇族重视商业,又有十分宽松的商业环境,上行下效,天京城的商业十分发达,街市就十分繁荣。 皇城内的店铺有很多,最繁华是明丽街。不过因为那地方人太多太拥挤,马车不好走,今天就没走那里。从另一条人稍微少些的大街拐入皇城,进入皇城内最繁华的丽景街。 丽景街两边都是高档店铺,有丝绸店,金玉楼,奇珍古玩店,高档书画店之类。这些高档店铺僱人打gg,都比较文明高雅,弹曲唱词,并没有喧闹的舞蹈杂耍,所以不算杂乱吵闹。 王梓光一路兴奋地看,马车拐个弯,进了一条更加安静的街道,很宽敞,两边都种了漂亮的树木,看上去似一条绿荫长廊。 “真漂亮。”王梓光感嘆 朝阳答:“这就是王府大街。” “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没店铺了?” 朝阳笑说:“周边是几个王府,两侧都是王府院墙,不能设商铺的。一路到南御坊,都没店铺。” “哦。”王梓光知道南御坊,是国家行政中心,都是官署,没店铺也不奇怪——古代就是官、商不能在一块儿的,商为贱业,官员觉得降格调。但官员也要吃喝啊,于是就有有诸多小贩穿行其中,编一些朗朗上口的俚语歌谣,沿街在王府后门叫卖。 游街的青衣货郎都穿得很干净体面。乞丐是没有的,因为大幸有专门的免费收容之所。 朝阳郡主说:“锁儿,待你身体大好了,娘带你出门去明丽街玩,那里更加热闹。” “好啊。”王梓光很开心。 王府大街极宽,又很长,绿盖成荫,还有奇石小廊,各色不同的花丛,有些更宽敞的地方,还有小桥流水……王梓光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嘆道:“真美!”花糙树木,简直无一处不美,又没有多少人工雕琢的痕迹,和后世那总剪得齐整却过于匠气的街心花园一比,就似仙境。 朝阳笑道:“当然美,这可是寿王叔筹建的道路,再往前走就通向寿王府的似锦园,以后有机会娘带你去看看那着名的天京四景之一。” 王梓光被说得心动,已经开始嚮往起来…… 他前世身体弱,从未离开过病床,只能从杂志电视里看到各种美景,没机会亲自到祖国各地去看看,去感受。现在有机会了,他就想要好好的体验他从没有得到过的一切。 母爱! 健康! 无忧无虑的童年! 还有饱览华夏壮丽河山的景致…… 重生成王梓光,他好像一瞬间就圆满了。 …… 一路过了定王府,朝阳并没有停下,只是派人去问个安,才带着王梓光到达开悟园。 王梓光看到门口站一个高壮的中年人,挑个捏面人的担子,国字脸,眼神很稳,肤色黝黑,看着年纪不大但双鬓已经有些泛白,一身洗得白了边的青衣,并不符合王府周边高雅华丽的气场。 显然是特意过来的,也没有人赶开他,说明也是旧识。 王梓光十分开心,喊着要一只大老虎。 朝阳郡主招了人来,一张嘴就喊:“安远,可有老虎?”显然是认识的。 安远肩上挑个担子,走过来时尽量平稳,仍然看得出腿略有点瘸,嵴背却挺得很直,双手对朝阳郡主一抱拳:“郡主,老虎待我下回做了来,这里只捏了一套八仙,贺郡主回家。” 朝阳郡主却并没有多叙旧,要过了那一套八仙过海,塞给王梓光:“少吃点,免得午膳没胃口。” “能吃?”王梓光很惊奇。 平岚在车旁笑说:“这是糯米做的果食,自然能吃。”然后去付碎银。 第66页 安远微笑摆手不要,朝阳也不坚持,对他颔首致谢。 安远唱着带点方言韵味的官话卖货词,就扛着面人架,一瘸一拐,慢悠悠地走了,他看上去生活并不富裕,脸上的笑容却只有一点苍凉,并不见多少悲苦。 王梓光一路过来,看这座古代大城市里的普通民众,大多表情舒展,朝气蓬勃,而且还……约会呢。可见现在的生活其实很好,大家感到很满足。 王梓光看面人,张不下口,有点捨不得吃那栩栩如生的八个人物。 朝阳轻点王梓光的头:“又小家子气,若不是糯米积食,我定叫人天天给你做百八十个,叫你吃到撑。” 王梓光就不客气,嗷呜一口,咬掉了最胖的钟离权大半个身子。 嗯,味道不错,甜甜的,带着天然的糯米香气。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可别噎着了。”朝阳给王梓光拍背。 平岚闻言上车,从马车车壁打下一个暗格,拿出银瓶装的水,还是温热的。朝阳很自然接过,餵给王梓光喝。 王梓光按照这段时间耳濡目染学到的礼仪,保持贵族优雅的咀嚼姿态,将好吃的面人吞下,喝口水,才开口问:“安远是和安华一起的?” 安远的气质和别的小老百姓不同,看着像军人。 “他与安华、安庆、安征是我当年的四个指挥使,后来安华留下,其他三个都编入禁军。安远被调入侍卫六军,因为作战勇勐做了前锋营虞候,前锋的伤亡率一直很高,他的腿脚在一次任务里受了伤就退了役。因他做不了繁重农活,又不愿白白受王府供养,就在京里做点小营生。” 王梓光皱眉:“没有抚恤金吗?” “有啊,朝廷发的还挺多,但总有一些剋扣,到手才多少个钱?” “朝廷也不管?” “管当然会管,可……”朝阳摇摇头道,“别问太多了,和你讲你现在也不会懂。” 王梓光懂,潜规则什么的,只怕管也管不住,在哪朝那代都没办法绝迹,现代都不行。 “就算多也不够吃用一辈子的,还得自己出来谋生。”朝阳嘆口气,“而且他们自己也不愿毫无用处的白吃等死,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不止是我的禁卫,军中许多因伤因病退役之人在市井中谋生,若遇见了必须善待,可记住了?” “记住了!” “他们世代为军户,子弟都继续在军中效力,是最忠心不过的人,以后你若有什么不便,可向他们求助。” “知道了。” 王梓光原本不过是一个看书多过吃饭,立志做个安静的学霸的病弱属性年轻人,并不觉得自己适合搅和到皇族中复杂的关系和算计中。 所以他不用表现的太逆天——他美女娘和外祖父都挺逆天的,也用不着一个七岁小孩出头。目前他是“头顶有大树,给他遮风挡雨”,开心做个米虫过日子就成了。 所以,王梓光觉得自己首要任务就是过几天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管不了大人的事,反正要让他知道的会告诉他,不让他知道的,他问了也使不上力气。 第57章父女分歧,兄弟翻脸 开悟园正门的石狮子,只略比王府的小了一点,但仍然气势十足,威武庄严。 这个园子,有点像夹心的巧克力,被两座大王府完全夹在了中间。当然,饼子和夹心,都很大很厚。 这是除皇宫外,这是皇城最大规模的一个建筑群。当年“五王之乱”后皇族宗室十不存三,皇城里空出一大片府第,这里的所有地段,都被天授帝赐给了定王与寿王,让两个王府成了名副其实的巨无霸。 开悟园成了独立的府第,占地也很广大,园子里增建了好几处院落。走过前厅花园,经抄手游廊,就进了新建的正院,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名“省心院”。 正院后面又是一个小花园,还有一处假山小池,池中有鱼,后面一片翠竹。翠竹林之后,打开一道门,才是朝阳原先住的东仪院。 东仪院更靠东的一侧,就是王梓光的住处,王梓光亲自取名问“三昧居”三昧,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 王梓光十分高兴,哎呀,这是属于自己的第一处房产啊。竟然是一片亭台楼阁,充满古典风格,比小别墅还漂亮,还有个超大的前庭和游廊,后带一个大花园,起码占地上千平方米,在现代社会,简直是做梦。 朝阳的侍卫统领安华过来,回禀朝阳说:“在候府外头嘴碎的,是永嘉公主和左家的人。” “嗯,知道了,永嘉那边,找个貌美有才情的女子,悄悄送去给她的新姘头。安华,你去三环的大庆街,把闵记长生库(当铺)弄到手。”然后朝阳郡主对面带疑惑的王梓光解释,“那家长生库是左家产业。”又吩咐说,“安华,铺子弄来了就放锁儿名下。”又吩咐她的心腹大侍女,“平岚,你哥哥以后就帮着小公子做外管事。” 王梓光忽略了他高贵典雅美女娘嘴里冒出来的一些不雅词彙,很高兴自己有了产业,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安华是赌斗高手?”大幸赌斗成风。 朝阳郡主点头,安华谦逊地笑一笑。 王梓光现在还不知道他娘有天京胭脂虎的凶名,年轻时领着四个安,赌遍天京无敌手,全盛时好几条街都被他们赢在手里的。朝阳郡主当年虽是官方性质的黑社会团伙,但从不干打架滋事,收保护费之类没品的事,玩都是玩得很高级的。 王梓光瞪大眼睛:“娘,赌斗不犯法吗?” 朝阳郡主咯咯笑,平枝微笑回答:“小公子还小,所以不知道。百姓们卖酒,卖菜甚至从乡下摘了几个梨儿来卖,都可以进行赌斗。掷骰子、关扑、双陆、斗糙之类的游戏大家都喜欢玩,宫里都爱玩,小赌怡情,但大家都有分寸,一旦闹得人家倾家荡产出人命,才会犯法。” 王梓光感嘆,这大幸朝的风气,实在太开放了。 朝阳搂着儿子说:“锁儿,这些游戏你都要跟安华学着玩起来的,一会儿娘给你银子,以后和王府里的表兄弟们玩的时候,不论输赢,都不要太小家子气了。” 王梓光:“……” 被自家亲娘公然教赌,是如何奇葩的一种感受啊? 朝阳已经找安华说起了其他的事,问:“安庆你最近见过吗?” 安华慡朗地笑:“那小子前两天还找我喝酒,说郡主比当年磨叽多了,像个娘们似的。” 我娘本来就是娘们啊!王梓光翻白眼,这个安华大叔,还什么都敢说。 朝阳却不介意,反而很喜欢这种荤素不忌,像回到了过去的峥嵘岁月。 安华继续说:“那小子如今做了虞候,管两百多人,但那他一营的指挥使上月被调离,一直出缺,实际都是他在管理,应该不久就会升职。那小子还是一样的心细胆大,虽看上去嘴巴坏鲁直,关键时刻人忠心嘴严又机瑾,不会惹祸。我并不知道他如今在哪个番号当值。他也没说,反正是在京里。” 朝阳心道:那小子的番号说出来吓死你!竟然混到了最高级的御林军,还是御林军中最精锐的羽林卫二营,可不简单。 不过朝阳相信,其中一定有定王的功劳。 …… 王梓光不打算管大人的事,带着定王给他的四个贴身侍卫,名云起、云定,安康、安泰在开悟园游玩。云家两兄弟来自江湖最大门派雪见峰。安家两个是朝阳侍卫统领安华的儿子。 开悟园的花园真的很大,若是平整一下,绝对能跑马,里面假山怪石,奇花异糙无数,郁郁葱葱,显然是一直有人打理的。 花园有一处活泉流过花糙山石,没入墙根,流进了隔壁的寿亲王府。 寿王府啊,传说中有天京四景之一的地方——自家后园已经很美,那寿王府似锦园能美到多么逆天呢? 王梓光指着墙头,招唿身边随侍的云起:“给我架个梯子。” 云起:“……” 云定笑说:“小公子,不行的,寿王府规矩森严,您这里一冒头,那边就可以以‘窥探王府’的罪名,射杀您。”不会被追责的。 王梓光:“……”一个园林专家,把自家后园当军事重地防守干嘛?建了园子不就是让人看的么? 有病! 不过还是熄了心思,他又不是真正的熊孩子。 下午定王过来关心女儿安顿的情况,还一挥手送了五百精锐给朝阳充当护卫。郡主这个级别,按规矩只能有五百,不如定王只怕还能再送些来。 王梓光玩得满头大汗去见外公,定王比朝阳还紧张些,生怕王梓光吹风生病,喊了太医来给王梓光诊脉。人家太医看定王紧张的样子,都不好说“小公子就是看着瘦弱,实际壮得似头牛。”只好开了几济四平八稳的调理方子。 定王略懂药方,还不满意,凶了太医几句。被朝阳不耐烦拍了下去才消停。 王梓光十分敬佩看着他美女娘,竟然把定王都吃的死死的,可见彪悍,也足见定王就是个女儿奴。 定王仍不放心:“锁儿这么弱,明天起一早来跟着我们晨练,也好增强体质。” 朝阳心里有点不舍,也知道是为了儿子好,忙点头答应了,问起定王其他的事:“我原先的四个“安”,安庆你最近见过吗?” 定王当然知道朝阳在哪里见过安庆,点头道:“知道,宫里御林军,有好些曾经是你的部署。” 定王当年给女儿的侍卫有五百,是他能练出来的最厉害的人手,跟着朝阳胡闹了几年,反比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兵头脑更灵活。当年女儿嫁人,解散了侍卫队,定王接手后吧这群人的关系清理了一下,总之怎么查都查不到与定王的关系,然后通过种种渠道,送了有超过三百人入宫,这三百人比较灵活,都爬到了高位,其中以安庆为最。再加上他从其他渠道送入宫的……这也是他对宫内动向了如指掌的原因。 朝阳道:“我打算把安庆介绍给阿慈,阿慈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我实在不太放心。” “你总是感情用事,能不能理智一点……” “如果理智,就是像父王您一样事事只考虑利益,冷血无情的话,那我宁可不理智!”朝阳站直身体,郑重道,“父王,就算你,就算天下人告诉我我做错了,我也一样会选择站在阿慈身边。” 第67页 在知道他受苦,担心他在宫里再出意外,更会站在阿慈身边。 定王揉一揉太阳穴:“我没有说你错了……” 定王恨自己女儿总是感情用事,却也爱极了她这种不在意前程得失,重情重义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他独宠这个女儿的原因。因为这个女儿总是以感情为先,内心充满了柔软而丰满的爱,让他永远不用担心来自女儿的背叛与伤害,可以放心倾注自己的所有情感。 以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能得到一个孩子全心全意的感情,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有时候定王会想:他这辈子和天授帝暗较长短,争锋一辈子,在儿女缘分上,终究是他赢了一步。 想起曹操曹操就到,宫里来了人,宣他入宫,定王这会儿还不知道皇帝惦记上他家嫡长孙了,叮嘱朝阳不要在宫里轻易有动作,但内心里,是准备把安庆这条线放弃的——好在,他从没有私下和安庆有什么联繫。 定王从不短视,他暗搓搓送了许多人入宫,也不是全为了利用。后来安庆能力强,混到了高位,他爱惜羽毛更是不不找安庆——关键的人,要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不为了谋什么……只为多个在天授帝身边有个倾向自己的人。 至于传递个消息,定王能找的人不少,所以并不联络安庆。 定王的这个“好观念”,没有让他陷入更大的麻烦。 …… 宫里,定王和天授帝闹得不欢而散。回府就十万火急招了朝阳和贤世子开会,说起天授帝的奇葩要求,气咻咻道:“岂有此理,他儿子是金贵的宝贝,我的嫡长孙就是棵糙。竟然要阿松入宫给长乐王做伴读!” 贤世子听完定王讲述,甚至来不及安抚定王,一直擦着额头的冷汗:“父王,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鬼预感,哼,你皇伯父和我斗了三四十年,以前一直不敢与我反目,现在他欲废除太子,储位人选还没定,洛阳王被禁足在府中,又忽然宠爱起了最小的儿子……他是在玩火,这种时候,他更不敢和我反目。”定王多了解天授帝,所以有恃无恐朝阳拧眉,道:“阿松不能入宫。” “这还要你说?”定王道,沐若松是他已故长子沐希贞唯一的男丁,为了长子,他也必须把阿松保护好,决不能送他入皇宫那个龙潭虎穴,还是在冷宫出身的长乐王身边——那少年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所倚仗不过是天授帝的一时愧疚与仁慈——皇帝的感情,保质期极短,没了天授帝庇护,又被宠爱过一段时间,下场肯定不妙,那做他伴读能有什么好? 就算长乐王表现出来的种种,都说明他是个厉害角色,可定王太了解天授帝,生性薄凉又多疑敏感,能得他的长期关爱并不容易。 贤世子很忧虑:“父王,您直接回绝皇伯父,只怕也不好。” “反正我拒绝了!”定王道,他当场就回绝了天授帝,当然,是等其他王爷走后才说的。天授帝不敢动他,也和他一直掐着天授帝的底线,绝不当众给他难看,绝不惹毛他有关——不过这次事涉嫡长孙,定王就顾不上天授帝会怎么想了。 朝阳还在想天授帝此举,对阿慈的影响。 贤世子一咬牙,道:“不如送阿柏进去。”沐若柏是贤世子所生的嫡子,在王府孙辈里排行第二,和沐若松就小了九个月,是个温润如玉的小君子,比沐若松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认死理的性子好多了。 定王还是很生气:“谁都不送!” 贤世子就开始劝定王。朝阳是不好说话的,两个都是她侄子,都不捨得。 …… 宫里,天授帝也气得半死,把牟渔喊来,就是一大通抱怨,歷数定王桀骜不逊的种种劣迹,从当初他刚去边境就被定王揍了一通说起……一路说到刚才定王胆敢拒绝他。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三十四年时间,无数小事积累起来就可观了。 而且,定王手握兵权不肯放松,一直让天授帝如鲠在喉。 天授帝大骂:“朕还没死呢,就敢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等朕闭眼……”新继位的小皇帝还不给他玩死?天授帝想到这个就心惊肉跳。 卫终和牟渔都跪下了:“陛下慎言……陛下千秋万载……” 天授帝也知道自己气头上说过了,拍了几下龙案泻火,但并没有什么用,反把手打疼,他看着牟渔问:“安庆查得怎样了?他真是朝阳的旧属?定王的人?” 安庆和朝阳熟识,故意装受伤放入入重华宫的事,天授帝一早知道,只是当时没怀疑。此刻却见什么都不对劲了,若安庆真是定王的人,就太可怕了。安庆是羽林卫二营的虞侯,指挥使出缺之后他这个副手很快会提正。 有一就有二,保不齐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天授帝想到这个,晚上觉都睡不好,看身边羽林卫的目光都透着一股子怀疑。 牟渔看天授帝的眼神就道“不好”,心神一凛,用最沉稳郑重的声音小心应对:“他是从御前拱圣军中调过来的,此前也的确是朝阳郡主的侍卫之一,这并未隐瞒。但多年来没显示他和定王爷过从甚密,偶尔出宫与旧友喝个酒,也从没往外通过任何消息。” 开玩笑,不说八千御林军,只说这五百羽林卫——是近身保护天授帝的最后屏障,每一个人都是重重筛选上来的,武力值极高,且都是夜行卫关注的人,若有异动,早发现了好么? 这种有点瑕疵又没掩饰的做法,反倒让天授帝放心,对夜行卫和牟渔他还是很信任的,气消了些,只道:“今天朕就和定王扛上了,你想想办法,坑蒙拐骗都行,给朕把沐若松弄进宫来!”之前还是可有可无,但定王一拒绝,皇帝就非要把人弄到手了。 ——你不是心疼小的吗?把小的揪在手里,不怕老的不老实。 天授帝也没问牟渔怎么完成任务,反正把疑难杂症交给牟渔,他总能想方设法办好,而且这个心腹爱将……心冷,手更黑。 牟渔本来觉得天授帝把宗室子弟弄来做个冷宫皇子的伴读,还都是实权王爷家的最优秀子弟,人家没有意见才是见鬼,区别只是嘴上肯不肯说出来而已。 但天授帝是皇帝,才不和人讲道理,所以牟渔作为天授帝坐下第一金牌打手,万能将军,不应也要应下的,还必须做好。 牟渔只能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ps:定王沐斐明,嫡王妃钱氏,侧妃无,妾婢五人。 嫡长子沐希贞:九年前战陨,追封为忠勇王,留下一子一女,大郎沐若松、二娘沐如栀。 嫡二子沐希贤:今年31,封为世子,有三子一女,二郎沐若柏、五郎沐若棠(庶)、十一郎沐若枆,三娘沐如榧。 庶三子沐希则:30岁,受封淮阳郡公,有二子一女:四郎沐若杉、六郎沐柳(庶),四娘沐如柳。 嫡四子沐希赐:28岁,受封兴国公。有二子:八郎沐若榆,十郎沐若枫(庶)。 庶出五子溺亡。 嫡长女朝阳郡主:25岁,嫁平南侯王重戬,子王梓光。 嫡六子,夭亡。 嫡七子沐希贊:23岁,受封安国公。有两子:十四郎沐若椿,十七郎沐若梅。 庶八子沐希赋:21岁,受封江安候。只有一子,十三郎沐若榛(庶)。 庶九子,病亡。 庶十子沐希贽20岁,受封信阳候,有一子一女,十六郎沐若檀,六娘沐如桃(庶)。 嫡十二子沐希赢刚刚17岁,已经议婚,定了户部侍郎石家的大姑娘,还没有完婚。 古代医疗水平有限,婴幼儿夭折率高。 王府几个小公子的也有戏份哦。 第58章舅舅表哥一家亲 定王强横却聪明,和天授帝之间的基情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如今因为天授帝突发奇想要给幼子找几个伴读,居然把打主意到定王嫡长孙头上——这个已故长子留下的根苗,一贯是定王的心头肉,怎么可能扔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呢? 长孙几次提出想去西北自己都没同意呢!决不能被大灰狼叼走了,还可能吃得尸骨无存。 这使得两个将合作了四十年的好基友,忽然有点关系破裂的危机了。 当然,日子还是要过,朝阳带着儿子在第二天晨曦未明时,带着儿子去参加定王府的传统活动——晨练。 定王从前只是旁支的小郡王,后来投身军武在西北边境奋斗二十多年,之后回京也保持了操演的习惯,王府里说是晨练,其实就是一次小规模演武操练。而非王梓光想像中校园级别的广播体操。 王梓光就看见一群人或绑或背负重在跑圈,有个人竟背了一个超级大石坨。因为大家经常跑,花园的外沿都被踏成了一个凹陷的跑道,刚下了几天大雨,也不见跑道多泥泞,可见路面结实到了一定程度。 定王年纪渐大,在皇权更迭的动盪时期还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上不上朝本来就看心情。昨天和天授帝不欢而散,他就不想上朝了,就在家里带人晨练。 贤世子更不用上朝了。他自诩为智慧型的世子,必须武力值为渣,但每天他都要被永不放弃的父王与媳妇,悲催地叫醒,然后迷迷煳煳跟着大部队晨练,好不可怜。 贤世子一见朝阳,赶紧停下跑步,慢慢走到朝阳身边。听朝阳在告诉儿子:“晨练不规定多久,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歇着,没事的……”见了贤世子,朝阳脸色颇有些古怪,指着他对王梓光说,“你第一回来,就跟着你二舅。” 王梓光就看贤世子穿一身显眼的金黄色短打,慢悠悠的步子也抖得脸上腰上的肉一颤一颤……光看他被腰带勒出来的腰围,就知道这是一个专业打酱油的。 王梓光心里暗喜,脸上很认真地点头:“我一定会紧跟二舅哒。” 路过的人都善意地笑了,知道小姑奶奶的孩子身体不好,没谁强求他。 贤世子半天才哼哧哼哧过来,居然夸张得很,停下用手撑着腿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对王梓光招手。 王梓光:“……” 朝阳把儿子委託给贤世子。 贤世子高兴了,道:“跟着我跑啊!” 王梓光乖巧点头,愉快的跟上,没跑几步,就看他二舅装模作样跑了几步……定王刚好路过,对朝阳王梓光打招唿,继续往前跑了。 第68页 贤世子才做贼似的探头探脑,见没啥危险,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继续喘气。 王梓光:=.=!!他才跑了两步哎……可这会儿也只好跟着坐下。 贤世子好容易喘匀了气,才摸摸王梓光的头:“锁儿,舅舅这会儿可没带金啊玉的(很累哒),不过你搬新家的礼物我准备了,今天就派人送过去。” “好,亲舅舅你最好了。”王梓光在他还有点汗津津的白胖大俊脸上亲一口。 贤世子笑呵呵地,指着路过的一个妇人说:“这是你亲舅妈。” 王梓光:“……”赶紧乖乖叫,“亲舅妈。” 几个舅妈经常去侯府看望,所以他记忆里有印象,可是这个英姿飒慡的女将,和记忆中那个高贵端庄的淑女不符合啊? 古代女人,不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人,风吹就倒若杨柳吗? 他的二舅妈杨氏也一身暗红短打,居然也负重,她一路匀速跑,路过贤世子,停下来并不怎么喘气,可见身体素质极好。 杨氏出身将门世家,当然不比其他世族的小姑娘那么娇养了。她扔给贤世子一个大白眼:“怎么又坐下了?” “肚子痛!”贤世子做西子捧……胃状。 王梓光:“……” 杨氏啐他:“叫你大早上的少吃些。”又变了和气脸色对王梓光说,语气柔和了好几个档次,“大外甥,一会儿去舅妈院里,有许多好吃的哦。”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 贤世子:“……” 王梓光乖巧点头:“舅妈,我禀过我娘就去哦。” “乖孩子,一会儿我和你娘说。”说完,横一眼贤世子,自己跑走了。 明显妻强夫弱,但感情不错,王梓光鑑定完毕! 一个一个的军汉路过,都仿佛没看到金光灿烂的贤世子,对他这种明晃晃的偷懒熟视无睹,或者说习以为常。 贤世子指着另一个高大男子和后面紧跟的一位暗红色短打的女人介绍:“你三舅和三舅妈……” 王梓光:“……三舅,三舅妈。” 沐希则点个头,严肃认真地一路领先,走了……三舅妈钱氏犹豫了一下,最终停下,与王梓光也说了几句邀请他去自己那玩才跑走,拼命紧追想跟上丈夫,看着就有点够呛。 看起来三舅太强势了,感情待定,王梓光鑑定完毕! 又一个路过,这次是个小孩,体格却有两个王梓光大,又胖又壮,穿一身紫色短打,吭哧吭哧迈开两条小胖腿。 跑啊跑……跑啊跑…… 难为贤世子能一把拎住他,介绍:“这是你十一哥,我的第三个儿子沐若枆。你毛毛哥就比你大十天。” 王梓光……一看就是亲生的,但他面上无比乖巧:“表哥好。” 沐毛毛脆生生招唿:“表弟好。”小胖腿挣扎,对贤世子说,“爹,娘说我如果不跑三圈,回家不给我吃饭,还要揍我。” 贤世子马上把胖娃放下,胖娃就对王梓光摆摆手再见,吭哧吭哧跑远了。临走给王梓光的目光,似乎充满了同情,让王梓光十分不解。 是不是说自己不努力啊? 摸鱼中的王梓光有点脸红,贤世子嘿嘿笑,摸摸鼻子站起来:“走吧。下一圈被你舅妈看到我,我回去也没饭吃,会被揍。” 王梓光:“……”这么大咧咧说自己气管炎,真不影响您光辉形象吗? 贤世子忧伤地说:“哎,天天叫我这个智慧型的美男子晨练,这是怎样的折磨啊。” 王梓光:“……” 他有点理解为啥舅妈会揍人了。 两人继续跑圈,慢慢的…… 跑了一会儿,前面又有一个石墩子,贤世子眼睛一亮,又坐下了。王梓光也有点喘不过来,就跟着坐下。 结果后面路过的是一身明黄短打的定王,虽然光线十分昏暗,但并不妨碍他看清前面那一大坨金黄色的身影。王爷直接飞起矫健的一脚,把贤世子一座大肉山踢了个四脚朝天。 王梓光:“……” 也不知道哪个这么缺德,给贤世子准备这么一身衣服,不然穿一身灰的黑的,在微曦的晨光里谁看得清是谁啊。 贤世子索性躺着控诉:“父王偷懒,一圈这么快跑完了?” 王梓光:“……”合着二舅还算着定王跑圈的时间呢?这偷懒的境界…… “为了逮你,我就跑了半圈。”定王理直气壮道。 王梓光:“……” 贤世子:“……” 然后定王笑眯眯对王梓光说:“锁儿,你好好歇会再跑,别累着了。”说完也不等回话,扭头跑走了。 王梓光:“……” 贤世子:“……” 贤世子半天才爬起来,都要哭了,不带这么偏心眼的,都偏的跑出胸口了。 不过幸好他肉多,也没受什么伤。反正定王跑远了,半圈也有点时间……偷懒。贤世子继续歇着,对路过的人一一介绍。黑暗中并不好分辨面目,所以贤世子教王梓光通过衣服颜色辨认。阶级不同衣服颜色也有严格的限定,明黄的只能是王爷,金黄色的是大肉山世子,其他舅舅们都穿朱红,女眷穿暗红,表哥表弟们穿朱紫,军汉是青色褐色灰色居多。 王梓光数了数…… 艾玛,除了大舅战陨,几个舅舅夭折,他目前还有4个亲舅舅,3个庶舅。 大幸朝封王仿旧唐,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刚出生就是郡公,长大成年加恩封郡王;孙辈除袭郡王、嗣王者外,封国公。每一代都降一等,庶出子孙再降一等。 因为定王是亲王,又是皇帝好基友,打江山有份坐皇位没份,为补偿或安抚,他儿子成年后天授帝给的封爵不低,封号也好,等定王百年以后子嗣分家,皇帝还会进一步加封,以示加恩。 要说除了皇家,天底下最牛掰轰轰的就是定王家了,荣耀得有些……烈火烹油的意思。王梓光就算没宫斗心计,也知道这么显赫,必被皇帝忌惮。当然,事实也是如此,若非定王把着兵权不放,让天授帝有所忌惮,他又聪明得很,压着天授帝的底线紧跟天授帝的脚步,让往东绝不往西,一直是天授帝的好基友,背锅侠。 说不得天授帝不会顾念什么往日情分了。 定王府第三代因没有分家,所以几个舅舅的孩子不论嫡庶一起按年纪排序。王梓光算一算,自己有8个表哥,4个表弟,舅妈们正值青春,所以表弟的数量还会增加。 艾玛,只怕管家的世子妃头都要愁白了,一定会爱上计划生育制度的——这么生下去,家族倒兴旺了,可养起来,嫁娶一番,多大一笔开销啊? 不过显然,王梓光没常识,不知道宗室所有人都是归皇帝养着的,每个孩子从出生起的花销,甚至包括下人、侍卫的工资补贴,都是皇帝内库出,根本不费王府几个钱,就是嫁娶的时候,自家贴补贴补就成了。 沐家生儿子的基因比较强,男女比例总是严重失衡,还喜欢传给下一代。定王府第三代女孩们还是比较少,王梓光只有2个表姐,2个表妹。表姐因为要嫁人,七岁后得规避一点男女大防,就被守寡要避嫌的大舅妈带着,在后院里晨练。2个小表妹还在吃奶。 贤世子一路跑,一路歇,一身金色就像个灯泡走到哪亮到哪,连带王梓光都十分显眼。幸好没再遇到定王,和朝阳倒是打了一次照面。 朝阳见自家儿子果然还受得住,于是对贤世子的偷懒神功越发无奈了“二哥,你再这么下去,非胖成肉球不可。” 贤世子半点不在意,回答:“那也是最英俊的肉球。” 王梓光喷笑。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大家才停下跑步,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脱了负重,在几个水站喝了水,又跑到青砖铺的超级大演武场,开始上器械,有吊臂力的,有练拳的练腿的,也有三三两两对练的,还有三个排成阵列,操演进攻防守的百人队伍。 有一队十几个人大概是值日,像少林寺里那样,双手平举两个水桶,水一滴都没泼洒出,一路给各个水站加水。 朝阳在和女眷显摆刚学的凤形健体术,做得那叫一个优美好看,吸引了一大票人的目光。 男人这边都被定王吸引了目光。定王拿了长枪,正和功夫最厉害的三舅舅沐希则对打,两个人犹如蛟龙,身形灵活交错。定王老当益壮,三舅沐希则也没有让一让父亲的想法,一时间难分胜负。 贤世子对武学没一根毛的兴趣,早已经熘了,王梓光被云起接手。 王梓光被云起架在了肩头,看得远,一会儿看看美女娘的英姿,一会儿看祖父和三舅交手,他不是内行,就看个热闹,看到三舅一个摆抢,把他外公逼退两步,马上在云起肩头拍手叫好。 云定在一旁解说:“这一记‘神龙摆尾’炉火纯青,三爷已经练出来了。” 因为定王还在,王府二代都没搬出王府,为了和第三代“公子”区分,下人都口称“爷”。 最后还是定王的经验老道,一个假招式,把三舅沐希则骗了,趁机直捣黄龙,没开刃的枪尖恰恰抵在了三舅喉咙上,力道十足,直接抵上了喉结才停住。 王梓光吓了一大跳。 云起说:“别怕,王爷和三爷都是战场上歷练过的,这点阵仗都是小意思。” 王梓光吶吶道:“刀剑无眼。” 有个低沉中略带清越的嗓音在背后说:“无眼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能控制手中的刀剑,而非被刀剑控制的人。” 王梓光回头,见是他的大表哥沐若松,赶紧从云起肩膀上下来,乖巧喊一声:“大表哥。” 云起云定恭敬行礼:“见过大公子。” 沐若松是王府的嫡长孙,出生起就被加恩封候,后来贞世子战陨追封忠勇王,皇帝加恩进封失去父亲的沐若松为乐成郡公。云起云定是家将之子,用家中排行称他“大公子。” 沐家人特有的高大俊美,傲气尊贵,在沐若松挺得直直的身躯上越发明显,只是沐若松爱板着脸,装个严肃模样,少有笑的时候,可能因为年少失去父亲,所以十分老成,浓眉英气,目光坚定,坚定得近乎锋利,似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虽然脸上和嗓音里还残留了一点青涩稚嫩,可看他的神色,却半点没有一个十六岁少年的烂漫天真。 第69页 沐若松是王府第三代里,不,他是整个沐家皇族同龄少年里最优秀的一个,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就会像他的父亲贞世子那样成为一个极其出色的男人。 王梓光上辈子身体差没想过找个伴儿,不确定自己是直的弯的,在心里忍不住想:要自己是个女孩,这大表哥堪称最佳国民夫婿了。不过他小小年纪就要逼着自己上进,从不肯稍微放松,不知道会不会很辛苦,很累? 沐若松即使关心人,声音也透着一股子威严劲儿:“锁儿,第一次参加晨炼,可还撑得住?” 王梓光道:“我一直和二舅舅在一起。” 沐若松秒懂:“原来一直跟着二叔的人是你,我说哪个那么大胆。不过这样不好,你现在身体弱,更需要坚持锻鍊,不可懈怠,懈怠一日就会有二有三,慢慢变得懒散。” 王梓光什么最佳民国女婿的印象飞了,只觉得像面对威严班主任,打起十二分精神,抬头挺胸小心回答:“……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沐若松看王梓光态度还好,也不好多说,下场去找人对打了。他的身手很好,反正王梓光没看出门道,只看到沐若松凌厉地攻势把对方逼迫地手忙脚乱。 沐希则不知何时到了王梓光身边,道:“看出什么来了?” 王梓光乖乖喊了声“三舅”,然后道:“挺好看的。”他个武盲,就只能看看架势了。 沐希则:“……”然后点评,“只重攻击,少有防护,每每攻人要害倒没错,可惜看似收放自如,实则有些心慈手软,不下死力。”就差没说“一看就是娇养长大,没真正见过血的公子哥”了。 相比铁血大叔,王梓光更喜欢小鲜肉大表哥,弱弱道:“……下死力,把人打死怎么办?” 沐希则一脸不为所动的冷硬:“那是自己和对方都技不如人,再说,训练的时候死几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王梓光:“……”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红旗下长大的小老百姓,真学不来这样的人命观,于是闭嘴。 沐希则好似发现自己的话超过了一个小孩子的承受能力,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种外星生物一样的瘦弱小孩相处,他自己儿子可皮实了,怎么摔打都没事。于是……沐希贤很轻柔的摸一摸王梓光的脑袋,险些把孩子压个大马趴,赶紧收手。 “……多吃点饭。”然后……他走了…… 王梓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三舅这是干嘛来了,送温暖吗?艾玛有点承受不来啊。 云家两兄弟也很憷这个“三爷”,这会儿才敢说话,目中不乏仰慕崇拜:“不愧是仅次于贞世子的战将啊。”这气势…… 王梓光问:“三舅很出名吗?” “是啊,不仅是我们王府,当年整个禁军中除了贞世子丰神卓绝,为一代帅才,往下就数三爷最优秀了。”云定感嘆。 王梓光立即脑补了一个被掩盖在嫡长子闪瞎眼的光环下的优秀小庶子的悲催血泪史。这不活脱脱一个晋江里庶子逆袭的好梗么? 云家两兄弟一点也不知道自家小公子脑洞开得那样大,已经脑补到贞世子死亡真相的狗血梗去了——据说贞世子就是为了救身陷敌营的沐希则才死的。那么尖锐评价大哥留下的儿子,不就是暗藏不满么? 王梓光狗血沸腾,决定旁敲侧击:“三舅这么评价大表哥,对么?” 云起评价道:“说得没错,大公子到底还欠缺了一点火候。他样样都要拔尖,太想赢,反把自己逼得太过了,过紧易断,过刚易折。” 云定也点头。 王梓光:“……”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懂了,他还是乖乖打酱油顺便看热闹吧。 沐希则走了,二表哥沐若柏,四表哥沐若杉勾着不情不愿的十一表哥沐若枆的胖脖子过来。 几人见礼。 沐若杉十四岁,半大不小,正是爱玩爱闹的中二病年纪,他个子也挺高,放开沐若枆,伸个手轻松勾住王梓光脖子,把他拖远十分自来熟地说悄悄话:“我爹找你说什么了?” 不难听出声音里的一点孺慕和小害怕,王梓光心道:我有这样的爹我也怕,面上装乖,十分无辜道:“就是让我多吃饭。” 沐若杉放松下来,勾着王梓光的小脖子晃:“你是该多吃点饭。”又开始比王梓光的身高,十分自豪,一点没有他比王梓光大六七岁,他们其实是第一次见面的自觉。 王梓光:“……”他弱弱反驳,“我还小呢!” 沐若杉嘻嘻哈哈道:“不吃饭,不锻鍊还是长不高,我看到你跟着二伯偷懒了,被大哥教训了吧,大哥和我爹一样,最爱板着脸训人了。” 王梓光:“……”一二三四……这一句话得罪了四个人……还是对着一个才见面的外人吐槽。你是怎么活到十四岁还没被家长打死的? 行二的沐若柏一巴掌想唿沐若杉的后脑勺,可中途转向,改拍了肩。因为十岁以上的孩子就应该被看做是半个大人,不能摸头打头了。可见十分有兄弟爱。 沐若柏十五岁,也有半个大人样了,但他显然看上去更懂事,也不故作威严,兼之他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肖母,十分清逸俊俏,很有点“谦谦君子,温润如有”的风范,声音也和气温柔:“别听你三哥胡说八道,他嘴巴没把门的。”话锋一转,也说,“不过想偷懒也别一直跟着我爹,我们都不会跟着他。” 王梓光秒懂——贤世子那一身金色配上他那体格,太显眼了。 胖胖的沐若枆小大人似的插嘴:“会被娘揍。”又一脸羡慕看王梓光,“表弟,你娘真好,还让你跟着我爹跑。” 王梓光看着这个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和贤世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胖子说:“那是因为我以前身体不好。” 沐若枆老成地点头:“我听祖父和爹娘说起过,不过他们说你已经好了?” 王梓光点头:“已经好了。” 沐若枆又问:“表弟,你饿了吧?” 王梓光很实诚道:“还好,不太饿。” 沐若枆很肯定道:“你身体不好,又跑了这么久,一定很饿了。”一脸你别骗我的神色。 王梓光福至心灵,看着小胖子殷殷切切的眼神,十分没立场改口道:“那个……不说还好,一说好像……真有点饿了。” 沐若枆欢唿一声:“那我带表哥去吃东西啦!” 沐若杉还有点呆,道:“可现在又没到用早膳的时间。”必须等大人完事才有吃啊。 沐若柏一巴掌唿到他的后脖子上,推他走几步道:“小表弟刚来,还不认识路吧,我带你们去哦。” 王梓光懂了:故意的吧,都是躲晨练的吧?这样舅舅舅妈们为了不驳我和我娘面子,还不好惩罚你们。 果然个个是人精。 第59章爱与责任 晨练过后,朝阳带儿子留下来吃早饭,王梓光已经和家中的表兄弟们相处熟了。朝颜看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便放心了。 朝阳费尽心机回开悟园住,是因为王梓光没兄弟,那几个庶出的还是算了吧。兄弟们从小打闹长大,感情好,将来有个帮衬;也免得把儿子养得娇气,王府对男孩从不娇养,都是打跌大的。再说兄弟多了,竞争也多,免得养出个井底之蛙,闯了祸也有人一起背黑锅。 世子妃杨氏更是把朝阳和王梓光照顾得样样周到,事事妥帖。她是西北威远候家出来的嫡支小姐,和她姑姑先杨皇后一般大方明理,最聪明不过的人。而且朝阳出嫁的时候嫁妆丰厚,不会再惦记家里的东西,没厉害关系。朝阳受宠,和自家丈夫关系更好,是一大助力。 她傻了才会故意开罪这个小姑子哦。 …… 饭后,朝阳找人把儿子送去王府的家学闻知院上课,就递了牌子进宫,但只被获准于早朝时间或午后入宫。不能在沐慈“上课”的时间打扰,人家要正经上课还要“看奏本”,比较忙的。 朝阳知道沐慈被太子欺负受了苦,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但她却是知道自家父王“见死不救”的,所以她心里有愧,觉得自己这几年没入宫,也要为此承担责任,于是越走近重华宫,越有点情怯。 对安庆的暗中调查已经结束,好在并没有影响什么,他依然在重华宫外值守。因朝阳已经得到批准,就没再次出现“打倒闯宫”的事。朝阳把平岚留在了外面,单独一个人进去看沐慈……再愧疚,还是得去看他。 安庆不是个弱手,早感觉到夜行卫对他的监控增加,他看着朝阳进入重华宫的背影,目中掩藏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 因这时候还在早朝,天授帝和王丞相都没有过来,沐慈冥想和晨间锻鍊都结束了,正一个人斜倚在卧室软榻上看一本书,翻得极快。和顺伺候在侧,端着托盘,放着点心,沐慈却没工夫吃。 听见通传声,沐慈抬头看向朝阳,刚刚汇集在唇角的笑意在见到朝阳的表情后立即消散,疑惑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嗯?”朝阳有些愣,“什么……什么事?”她心里有愧,强笑一下说,“没事啊,我没事。 “姐姐,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不会掩饰也别在我面前掩饰,眼睛里……为什么有这么浓的哀伤?”沐慈问。 “啊?有么?”朝阳摸摸脸,这等同默认。她本来想好了,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必总提起以前的事呢,又无法改变,不过是让阿慈再难过一次罢了。现在只能默默补偿,对他好,更好一点…… 可一照面就被沐慈戳穿,面对如此关怀地询问,朝阳的眼眶无法抑制地热辣了起来…… 沐慈嘆口气,放下书,撑着软榻小心起身。 朝阳飞奔过去扶着沐慈,拧眉:“上次看着还好,怎么你身体又差些了?”还需要人扶着起来。 沐慈被天授帝伤得不算严重,他只是怕忽然起来会失礼,道:“没大碍,起来急了头晕。”这也是实话,这身体气血太差。 朝阳扶着轻飘飘几乎没什么重量的沐慈,摸着他身上一把骨头,就掉了眼泪…… 第70页 沐慈再嘆口气,他虽瘦,到底是个男子,身高还比朝阳略高了那么一点,将朝阳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姐姐,虽然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泪,可是如果你觉得哭出来好过一点,就痛快地哭吧。” 朝阳再忍不住,抱着沐慈泪如泉涌,一直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越哭越想哭,控制不住,索性哭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仿佛把积攒在身体里这么多年的委屈悲苦,这么多的歉疚伤心都哭出来。 我真的很没用,是个失败者,害了大哥,养不好儿子,明知道你一个人在冷宫孤单,竟好几年不闻不问,让你受苦,我不配被你这么温柔的对待。 对不起…… 朝阳哭了许久才慢慢歇声,沐慈让和顺打了凉水过来,拧了棉巾亲自给朝阳敷眼睛。朝阳抓着沐慈凉凉的手,握在手心里,用红肿的眼睛哀伤地盯着他看。 沐慈用另一只手帮朝阳把一缕散乱的头髮拨到耳后,很平静地问:“我在冷宫的事,你知道多少?” 朝阳没说话,又开始流泪。 “你父王告诉你的?” “不用他说,我也能猜到啊。”朝阳小声应,沐慈出冷宫,一身伤痕,太子同时被幽禁了……即使她父王不说也能联想到的。 “都过去了,别哭!是太子的错,不是你的错!”沐慈劝,带点试探。 朝阳愤愤不平:“那个魂淡,看着忠厚老实,可实在太坏了,你这么可爱,他怎么忍心欺负你、伤害你呢?好好的你又没惹他……” 沐慈松了口气。看朝阳义愤的样子就猜定王还没告诉她全部事实,他倒不是在意脸面,只是没必要拿那种龌蹉事污了朝阳的耳朵,他也不喜欢因为那种事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 沐慈就不再说什么了,只轻柔给朝阳擦泪。 朝阳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情绪,不好意思说:“我真没用,反倒要你来安慰我。” “好受一点了吗?” “嗯。”朝阳应,其实怎么好过的了,只是不想叫阿慈反而来担心她罢了。 沐慈让和顺出去,才问:“我只是受了点伤,你怎么比我还难过?” “之前我不知道,父王没告诉我。”朝阳扯了个藉口,也不敢说她父王“知道”沐慈在冷宫受苦却“见死不救”,但她显然不是隐藏情绪的高手,至少在沐慈面前还没谁能隐藏心思。 沐慈结合他各方搜集到的信息,一推测就明白了。心道:定王的势力和能力都可以提一个档次,他明显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还手段高明,让朝阳几年无法入宫。就不知道他在洛阳王告发太子一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沐慈声色不动,劝道:“我受伤的事,皇帝下过封口令,你父王不告诉你才是对的,你别怪他。” 朝阳愤愤:“他怎么能看着你……” 沐慈飞快打断她,有些哭笑不得:“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意义啊,又不能改变过去。再说,你父王泄密若被皇帝知道,也不好。”这已经是明示了。 “应该,不会有事……吧?”朝阳情绪稳定下来,智商就上线了,若被皇帝发现他父王三年前就知道许多事了,肯定会生出疑心病。她有些忐忑,左右看看见卧室里没人,放了心,又暗道:幸好没多说什么。又觉得凭她父王和天授帝的情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答应了不能说的事就对谁都不要说,不应该做的事不管有无监管都不要去做。不要觉得事小就无碍,点滴累积的不满,最终毁掉双方信任的事还少么?姐姐,你太感性,有时候这是优点,可这是在皇宫……你还是少来为妙。”沐慈轻声说。 “不行,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傻话,你难道能天天呆在宫里?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的,还有个身体不好的儿子要照顾呢。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的,没时间伤秋悲怀。” “阿慈,你怎么……怎么能这么……”朝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沐慈太豁达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平静吗?”沐慈问。 “阿慈……” 沐慈的确很平静,问:“你觉得,我满腔愤怒,阴郁残忍,痛恨所有人都负了我,要把所有人都拖进来陪葬才能平息怨恨……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吗?” 朝阳:“可……”可也不应该这么平静啊,你不生气吗? 沐慈却云淡风轻:“平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我从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那样永远走不出来,最后被困死在仇恨里。发生的已经发生,过去的终究会过去,没必要陪葬掉未来。”沐慈又拧了一把毛巾,给朝阳敷眼睛,“所以,姐姐你也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好吗?” “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没关心过你……阿慈,你怪我吧?”你责怪我,我还觉得好受一点啊。 沐慈搜了一下记忆,才嘆口气,摇头:“他不怪你……” “什么?” “真不怪你,虽然有时候……会期待你出现,但也不是为了求救,那样会将你拖到险境里,不是……想看见的。只是想听一听你的声音,感觉到一点人间的暖意,在冰冷的地狱里获得一点支撑的力量。虽然一直到最后,你还是没有出现,曾经有一点点失望,但……不怪你,从未怨恨你。因为你没有这个责任义务做些什么啊。你来是情分,不来是应当,所以……你没有伤害谁,谈不上辜负的。” 你真正爱的那少年,心里是明白的,所以从未责怪过你啊,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你? “阿慈……”朝阳更加无地自容,她怔怔看着这样平静豁达,温柔宽仁的沐慈,眼眶里的眼泪滑落下来都不知道。 沐慈轻轻拭去那晶莹的泪滴,对朝阳柔和一笑:“你对我的感情,弥足珍贵,所以,我更不应该把你的感情变作武器,来怨恨你,刺伤你的心。” 朝阳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露出了最深处最柔软鲜红的那一尖血肉,轻轻戳一下就痛彻心扉……这么可爱的拥有一颗水晶心灵的澄澈少年,只想让人放在心尖上疼爱,怎么有人捨得伤害他啊? 沐慈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朝阳:“喝一点水,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再哭下去眼睛没办法消肿,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朝阳看沐慈神色淡然地说着冷笑话,倒觉得自己再纠缠,再提伤心事反而不太好,还要沐慈反过来安慰她。 于是朝阳努力收了眼泪,左右看看,小声对沐慈说:“阿慈,你别担心,你会没事的,太……”她本想说自己家,还有许多人盼着太子倒下,却被沐慈摆手打断。 沐慈无奈说:“姐姐,这里是宫里。”不是你家里。 “阿慈……” 沐慈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嘘……” 朝阳明白,咬住了下唇,要是欲言又止。 沐慈失笑:“姐姐,我想要什么,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获取,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叫你张开羽翼来保护我?” “阿慈……”可是,你这么弱小……我是姐姐,想要保护你啊。 不得不说,沐慈现在这漂亮娇软脆弱的皮相,总能激发人心深处的保护欲。 “我喜欢你,希望你入宫陪伴,可却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沐慈决定把话说明白,“你应该清楚,皇帝一直纵容你,是看在谁的脸面上?” 朝阳:“……” “任何情分都是有底限的,皇家的感情更易磋磨。你享受了你父亲这种程度的宠爱与支持,却任性到让所有爱你的人跟着冒风险,真的好吗?” 朝阳无言以对。 “相伴深爱而来的,不应该是任性,而是责任。”沐慈道。 朝阳更是无言…… “我领了你的情,知道你的心,足够了。以后你入宫来看我,只能是很单纯的姐姐来看望弟弟,不是定王的女儿朝阳郡主来看望长乐王,明白了?” 这么明白,朝阳又不傻,还能不明白么?只能点头。 沐慈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其实,姐姐如果能一直进宫来看望弟弟,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本身就是一个态度,对吗?” 朝阳如果能一直进宫,说明局势是有利于自己的,否则定王就会干涉女儿的行动,所以沐慈才有此一说。 朝阳立即心领神会,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沐慈妖孽一样漂亮的脸蛋,含笑小声表白自己的决心:“我懂了,所以……我会努力能一直一直过来看你的。”抓着沐慈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安庆”两字。 沐慈经常散步的,认识安庆,简直无奈极了——这暗搓搓行事的风格,难道是沐家传统。 沐慈没等朝阳写完,握紧了自己的掌心,道:“姐姐,没有必要。外面这些禁卫,属于皇帝的私人武装,他们只能有‘忠于皇帝’这一种立场。他们不属于你我,我们就无权要求他们的忠诚。否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朝阳:“……”这种想帮一点忙,可是都被拒绝,使不上力的感觉,很糟糕。 最糟糕是……她找不到话来反驳。 沐慈笑看朝阳,似长者一般包容:“当然,我们也没必要改变他们忠诚于皇帝的立场,因为我从没有任何损害皇帝利益的想法。基于我对你的信任,安庆可以获得我的信任。” 朝阳:“……” 她怎么觉得面前这个小小娇嫩的少年,身上好像有一点比她父王还要像个长辈的气息?感觉像包容她的犯二。 “好了,小顺……”沐慈召唤他的内侍,“去问问哪个叫安庆,请他进我的房间来。” 和顺过去请人,安庆听见长乐王召唤,觉得有点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结果……但还是在意料之外。 他首先意外,是因为长乐王是从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房间的,忽然叫他进去,这种表示信任的态度让他意外。但一想到他的旧主朝阳在里面,又觉得意料之中。 第71页 刚才朝阳进来,他就担心朝阳会“卖”了他,果然…… 但……这种事不应该是暗搓搓进行,私下里表个忠心,甘为驱策啊……之类这样子的吗? 居然不怕被人发现,光明正大叫他进去…… 真是意外又意外。 沐慈智商高啊,已经认全了每个在合欢殿外巡视的禁卫,对这个长官更是熟知的。当然,他并没有兴趣打听这些人的名字,也没有套近乎的行为。现在他才知道这个面容平凡,带点痞气的禁卫长官叫安庆。 到这地步,朝阳只能光明正大解释:“他叫安庆,字贺之,是我年少时的旧属,我了解他,为人很好,值得信任。” 安庆郑重行礼。 沐慈对安庆点头:“你好,请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是皇帝的下属,我要差遣你会先经过皇帝同意,不会私下吩咐你做任何事情。只是朝阳姐姐说你很不错,她信任你,我也会信任你。” 安庆:“……”对这个直白到让人无语的长乐王,还真是无语啊,好半天他才干巴巴一句,“卑职……谢过殿下信任。” “嗯,你出去当值吧。”沐慈并不多说什么,打发了人出去。 安庆恭敬退下……虽有些意外长乐王殿下这种坦荡的行事,可说实话他是松口气的。他原本是朝阳郡主旧属,被定王安排到御林军,多年来定王从没找过他做什么……真正的权术高手不会太短视,并不会真需要暗线做什么,只需要略带一点倾向就好了。 这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若被发现就会完蛋!譬如他刚刚就很担心,担心朝阳携旧恩要求他转换立场,忠于长乐王什么的。 开玩笑好么?郡主大大你知道有多少暗线在监视长乐王一举一动么? 他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哒,十分为难啊。 只没料到,长乐王倒光明正大,把一场麻烦消弭无形,还直接表明不会动摇他对皇帝的忠诚,却会信任他。 安庆瞬间涌上一种——想要拜倒在长乐王布鞋下的冲动,相比定王,这一位,简直就是玩弄权术的终极高手高高手啊,还tm坦然光明,不讨厌还很高兴,简直让人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敬仰之情。 朝阳却是再次惊嘆!这少年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在冷宫那种环境,被欺负了还成长为今天这种行事磊落,心无尘垢的样子的? 她觉得今天碎了一地的三观需要赶快回去重新补起来,朝阳趁天授帝还没过来,就从重华宫离开——因为心中对天授帝有怨,她并不想看到自己那个皇伯父。 沐慈站在卧室的窗口,看到朝阳回过头来,对他璀璨一笑,眼睛里的悲伤化成了浓浓的情感,沉淀进了内心里。 姐姐, 还有弟弟。 姐姐来看望弟弟,许多事本来就很简单,何必弄得那么复杂? …… 定王称病没上朝,直接甩脸给天授帝看,天授帝气得呀,有招了牟渔来一通发脾气,在听见牟渔说:“事都办好了,定王嫡长孙必会入宫。”之后,脸上才放了点晴。招人来问九郎如何了。 负责暗中保护……当然是保护!的夜行卫就把一大早合欢殿发生的事说了,也是十分佩服的语气。 天授帝都无语了,他确认般问:“九郎真这么说的?” 那夜行卫道:“殿下说御林军是忠于陛下您的,他无权,也没必要改变御林军的忠诚,只是叫了安庆进房间,表示自己因为信任郡主,就信任安庆,但不会越过您,私下吩咐安庆做任何事情。” 天授帝咀嚼了几遍小九郎的话,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一下子微笑,一下子摇头,又忽然哈哈大笑,眼角却诡异浮现了两点可疑的水光…… 在一旁伺候,却避嫌没上前听的李康,看天授帝的模样,心道:又犯病了? 天授帝没犯病,他对李康招手,嘴角的弧度满满释放着“我很得意,我很自豪”的讯息,让夜行卫复述了一遍,询问:“朴人,九郎行事,你如何看?” 饶是李康,也没见过这种从不按牌理出牌,却每每都让人高山仰止的神人,斟酌一下道:“非大忠,即是大jian;非大善,即是大恶。” 这种人若真的忠善,那就是所有人的福气,若本性jian恶,就说明藏得比旁人更深,看起来挺正直叫人卸下心防,于是杀伤力更加巨大。 天授帝问:“你觉得九郎是哪种?” 李康想说是前者,也希望长乐王是前者,可他没办法打包票么,于是说:“愚臣不敢妄加揣测。” 天授帝拍腿大笑,把胸中所有的郁气都纾解出来,觉得浑身舒泰。 “朴人,你知道吗?朕这辈子有幸,在几十年前见过一个这样‘以至公无私之心,行正大光明之事’的人,只是可惜,当初……不肯相信他。谁知我如此幸运,又见到一个……”天授帝笑得十分自豪欣慰,“我想相信他。” “臣也想相信。”李康从善如流,表明敬仰之情。 天授帝看一眼李康,眼底的光明暗不定:“朴人,你……觉得有转世这种事吗?”沐慈横看竖看,根本不像个十六岁,在冷宫长大的少年,更像个阅歷丰富,智深如海的妖孽。 可若是沐春转世,他大哥当年那叫一个温柔若春风,可没九郎这犀利到爆的一条毒舌。 李康没办法说什么,皇帝一言一行都是表率,不能被神鬼怪谈误导的。 天授帝也不要回答,道:“我相信他,且不管是不是转世,善恶忠jian,他这么聪明,只要一直行的是至公无私,正大光明之事,就是所有人的福气了。走,去重华宫。” 李康咀嚼天授帝的那几句话,觉得还挺有哲理么。 第60章学堂有八卦(番外) 早膳完,王梓光直接去王府前院东厢的闻知院上学。 闻知院以前是贤世子等人读书的小院子,现在王府第三代一个接一个生下来,数量又多,年纪相差又不大,定王索性把闻知院扩建了,开闢成一个真正的大书院,而且把整片区域半独立出来,成为单独的小院,开一扇门直接与外界连通。 书院前半部分是主楼,用来上课,主楼后有一个小竹林,竹林里是几个独立的微小院落,是闻知院的先生们的住所。王府请的先生都是有来头的人物,他们虽在外头有自己的家,王府也会分给每人一处小宅,做日常休息之用。 先生们多数下课就回家,直接从东门出去,因为整片区域从王府半独立,先生并不需要经过王府大门报备,出入比较自由。 也有如苏砚这样无家可归的。 他在三千里流放中家人挨不住苦病,纷纷离散,只活下来一个小儿子苏岷。两年前苏砚平反回到了天京,做了王府西席,因没有钱财购置宅院,又心灰意懒不愿入仕,没有御赐的官员福利宅子住,索性就住在了闻知院里。 他的小儿苏岷今年十九,要考后年的科举试。闻知院是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在主院北角,王爷专门修了一个三层书楼,命名博採楼,里面放了整个王府几十年来搜集到的所有书籍。 苏岷如鱼儿入了水,每天除了去国子监上课,其余时间都泡在博採楼,几乎要在楼里打地铺。 …… 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王府五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第三代都必须到闻知院上课,一起上课的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小孩。所有迟到、旷课、不交作业,不尊敬老师的小孩会被家长揍,家长不揍,那定王就会揍家长。所以……王梓光的表兄表弟,亲戚家熊孩子到得很齐。 主楼第一层就是一个很大的读书厅,名为求真厅,窗户开得很大,现在都撑开了,光线十分明亮。里面摆了五横六竖,共三十张长形书桌。另一边用纱帘隔开,是女孩子上课的地方,男孩子不能进入的。 大幸朝男女大防没那么变态,女孩子也能一起上课。 王梓光注意到,每张桌下摆着一个小的矮墩,还是上大下小的锥形,并没有舒服的椅子。 据四表哥沐若杉所说,曾有某个舅舅抗议凳子不好坐,不舒服,被定王弄了个底下尖得能戳死人的那种正宗圆锥形凳子给他坐,从此后……再没人抗议这种至少下头还有点面积,能放得住不倒掉的矮墩不好坐了。 定王言:来读书又不是来享福,犯不着用靠背的椅子,这种锥凳,就是要求坐上头的人下盘稳当,坐如钟。 认认真真给老子上课! 王梓光:“……” 这绝壁是为了防止犯困啊。一瞌睡→坐不稳→摔一跤→被老师发现→被揍……敢打瞌睡才出鬼了。 王府三代熊孩子,亲戚家熊孩子们都坐在锥凳上面,按身高排座位,从矮到高一熘往后。年纪小个子小的坐前面,年纪大个子高的坐后面,不管辈分和嫡庶,也不论成绩好歹。 王梓光新来,论年龄在第二排。六个位置坐了四个人,沐若枆和十郎沐若枫,十二郎沐若榛,还有个世子妃杨家的一个小侄子都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空出二排1座让给了王梓光。 1座是光线和风景最好的位置。 6座也靠窗,但面向王府后院的登临楼,定王最爱跑上登临楼偷看孙辈们读书,定王那可是个带兵的,箭术极好,视力嘛…… 所以,6座是做小动作最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就好比教室靠近走廊的位置,你们懂的。 王梓光道谢,坐下时往后面扫一眼,表兄们果然都在,加上亲戚家孩子有二十多个人,因为先生还没来,有人拿出书在看,也有人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还有一个趴桌打瞌睡。 王梓光乍一眼觉得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这情景和他原先读书的班级好像哦,忽然才反应过来,多看了那个补眠的傢伙好几眼…… 打瞌睡真没啥。 锥凳+瞌睡=神功,妥妥的,不打折。 最坐不住的就是四表哥沐若杉,他是庶出三舅沐希则的嫡长子,母亲钱氏是王妃的娘家侄女,因为是亲上加亲,所以钱氏在府里性子很活泼。 沐若杉就是个孙猴儿托生,因为兄弟们怜惜他三天两头被定王修理完又被亲爹修理,双打之下还能活到十四岁简直不容易,所以让他坐在第五排1座,别被看见了。他屁股上像有钉,抓耳挠腮个不停,往前面座位的兄弟背上扑,被甩开了,又去扑,再被甩。 第72页 二表哥沐如柏就坐在沐若杉身边的2座,正在看书。时不时用手里的书轻轻抽沐如杉的肩背一下,但也没让他老实多久。 大表哥沐如松的年龄超过了,所以他并不在闻知院读书。 趁先生没来,沐若杉又被旁边的人嫌弃得要死,没人和他玩,于是猫着腰往前熘,一屁股挤到王梓光的小矮墩上。可怜的小矮墩本来就只能承受大半个屁股,还是不稳当的,现在被他一挤,险些没把王梓光挤到地上去。 沐若枆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四哥的座位不在这里,请不要来打扰表弟。” 沐若杉才不怕他,事实上他谁都不怕,他白了沐若枆一眼说:“毛毛,我才发现你板着脸的时候,跟大哥真像,你们才是亲的吧。” 沐若枆也不生气,继续板着小脸:“我与四哥,和这里所有兄弟都是亲的。四哥怎么能如此说?倒显得兄弟生分了。” “真是受不了你,我道歉,我随口说说的行了吧?”沐若杉不耐烦摆摆手。他的母亲钱氏与钱王妃是姑侄,性子活泼交游广阔,在王府里消息是最灵通的一个,所以他随口说出了最新的消息,“好不容易大哥要入宫去给长乐王当伴读,我还以为能松快点,谁知道却显出你来了。毛毛,你饶了哥哥我吧。” 沐若枆嘟着小嘴。 王梓光听见长乐王,心里留意了,问:“大表哥都十六了,怎么还去做伴读?” 沐若枆也竖起耳朵。 “你不知道吧?”沐若杉左右看看,显摆他知道得多,特别得意地说,“长乐王就是宫里的九皇子,16岁才从冷宫出来,没读过书,写一手……”他用手在桌上挠挠,“写得一手烂‘狗爬’,皇祖父手把手教都没多大用,只好给他选几个年岁相仿,字写得好读书认真的子弟,进宫陪他。皇子么,个个都有伴读的,这没啥,但因为长乐王年纪大了,大臣家哪个肯把自家十五六岁准备科举谋前程的优秀子弟送进宫呢?只好在宗室里找,反正宗室子弟都靠恩萌,谁个科举?不是我自夸,咱家大哥是所有宗室十五六岁子弟里,顶顶优秀的人了,文武全才,所以第一个被皇祖父点名,准备要入宫了。”这些消息是他昨晚抓蝈蝈,不小心在墙根下偷偷听到有人议论的。他还以为这消息连下人都知道了……少年人正是爱显摆的年纪,根本不懂得有些消息来歷诡异,更是不能随口乱说的。 大家听得入神,纷纷议论说:“不可能吧,一个皇子怎么可能写不好字……” 王梓光好奇心起,正想打听更多。 沐若柏在末座,很斯文地慢悠悠说:“阿杉,祖父也该给你找几个伴读,看你写得一手‘狗爬’。”眼角却饱含笑意与宠爱。 大家闹笑。 沐若杉十分没面子,瞪一眼二哥,可他拿二哥没半点办法。 王梓光安慰道:“没事儿,四表哥,多练练就好了。” “阿杉,听见没?”沐若柏说。 沐若杉做个鬼脸,问题是他根本不喜欢练:“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沐若杉一把箍着王梓光的可怜小脖子,比了比,转移话题感嘆道,“姑姑不肯给你吃饭怎地?看你瘦地,和十四弟差不多。” 第一排被躺枪的那个,是刚刚满5岁,上学没几天的十四郎沐若椿。他转过头,对四哥的痞赖很无奈,又扫一眼表哥王梓光,的确瘦小,和他的身板差不多,表哥都七岁了。 沐若椿很有点小骄傲地挺挺小胸脯。 王梓光无奈,一指头捅在沐若杉的胳肢窝里,还挠了挠。沐若杉受不住,闷着声笑躲开了,然后一脸小受伤,无辜看向王梓光。 王梓光才不会愧疚,坏笑着伸出自己的食指,做个继续捅的姿势。 沐若杉吐吐舌头,不情不愿又猫腰熘回去,被坐后面的二哥拿书对着肩膀狠敲了一顿。 不知谁喊了声“先生来了!” 就像王梓光听惯了的“老师来了”的效果一样,求真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趴桌睡着的人也飞速醒来坐起,捧着一本《论语》努力瞪大眼在看,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睡眼惺忪。 王梓光:“……”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他一瞬间有了一种莫名回到课堂的归属感——他喜欢这里。 王府第三代和亲戚家熊孩子都如此“怕老师”,是因为定王重视子孙的教育,最看不惯不尊师的行为,读书好不好是资质问题,认不认真听讲就是态度问题了。 谁敢在课堂上不听话,顶撞老师,那不需要老师动手,王爷会把不听话的小子按住就是一顿好打,还是当众脱裤子打屁股那种。 痛倒其次,关键是羞死个人。 苏砚皮肤黝黑,因为流放后的劳作,让他完全变作了一个沧桑农夫样,背都佝偻了,半点没有当年的人物风流。他为人刚直,学问极好,是士林公认的有真才实学的人,可以称得上“大才子”,特别他写得一笔好字,颇得欧阳风骨,端严清正,字如其人。 王梓光因病没读过书,除了朝阳偶尔指着认几句《三字经》、《千字文》,啥都没学过。定王、贤世子还特意交代过苏砚,说这孩子病刚好,头两个月上课,不要太严格了。 王梓光第一天上学。 苏砚先给中间两排表哥们讲解《论语》,让后两排表哥做一篇策论,让王梓光与前面一排五六岁的表弟们一道背《声韵启蒙》上卷的“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篇,嘱咐王梓光,若有不懂的字词可以问表弟们。 王梓光繁体字认得磕磕绊绊,只好不耻下问,好在表弟也知道他以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嘲笑,认真给他讲了。 王梓光总算把三篇对仗认了个七七八八。 王梓光前世读书,虽然聪明却不算十分灵透,在这小身体里也没有大开金手指,得到“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于是更加耐心听话,刻苦努力。 他反反覆覆把《声韵启蒙》的三篇,认真小声背诵。前排三个小表弟都觉得自己背诵流利了,但看王梓光第七八遍头上背熟了,还在背第九遍第十遍,也跟着又继续小声背诵。 苏砚暗自点头。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并不是一句空话,一时能背诵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肯静下心,认真“书读百遍”,把内容印刻进脑子里,在用到时根本不需要想,自然涌现出来。 所有“灵光一现”的背后,都有庞大的知识积累为基础。 苏砚一天就两节课,一节经史,另一节书法。 所有人都不允许带伺候的人,大家自己摆弄笔墨纸砚。王梓光在读书之前被朝阳特训过,所以并没有闹笑话。 耐心磨好了墨,也静下了心,王梓光提笔学写字。 苏砚对王梓光的认真留了心,把王梓光摊开的字帖盖上,自己亲笔在王梓光铺开的纸上,写了一个“永”字,并没解释,让王梓光照着去练习。 王梓光伸长脖子,见其他表兄弟都是按字帖习字,有点搞不懂。但他一贯是听老师话的好孩子,属于班级里用来做对照组的“勤奋范例”,所以他并不多问,提了笔开始写字。 提笔收笔都似模似样。 这类基础运笔,朝阳也在上学之前提前教过王梓光。 苏砚肯定不会从点横平竖直开始教起。 基础中的基础,苏砚是不教的。他如果是个放牛娃,绝对是把牛绳一松,然后“放牛吃糙,能吃多少看牛腿脚勤不勤”的这种先生。 牛勤奋,比拴住要吃得更饱,也更自由欢脱一点。懒一点的话,那就饿着,他不会加饲料。 练了一上午的“永”,王梓光不是没心痒痒过写个“一”啊“百”的,可最后因为习惯听从老师,还是乖乖写那个“永”。 苏砚摸着下巴一小撇鬍子,喜欢他这份稳劲儿,点头道:“每日一百个‘永’字,练完可再写其他字。” 王梓光点头。 不就是像达文西画鸡蛋,勤练基础么,他能做到。 他不知道,王羲之也是写这个“永”字,一写就写了好几年,最终成为书法大家的。 第61章华夏的文明(番外) 大幸朝很多风俗惯例,沿袭了旧周的制度,又因为很多文人推行復古,崇尚古礼。所以大幸朝培养孩子,不光读经史,还学“礼、乐、射、艺、书、术。” 作为大幸朝的最高等教育机构——国子监,主体是进行儒学教育,同时有国子、大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书生们不仅学文,学经史,学书法,还要学法律,学算术,学常识,学民生庶务等,还可以凭自己兴趣学若干杂学——学医学武都行,甚至可以学木匠学打铁学修锁。 换句话说,大幸朝的书生,是素质教育下的多样性人才。绝对没有某辫子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培养出无数纸上空谈,不通庶务,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无一用弱书生。 苏砚的经史、书法课过后,大家中场休息一下。 王梓光以为下半场也差不多是读书写字,谁知沐若枆问:“表弟可有《大幸律典》和筹码算子?” “啊?”王梓光疑惑。 沐若枆说:“巳时4刻(上午10点)是律学(法律)与朝闻(最新新闻),午时(11点)开始学算学(数学)。” 王梓光嘴巴张得更大了,话说,古代人要学这个的吗?书生不是连加减法都不会做,出门买菜就被骗的吗? 他美女娘也没说哇。那什么……朝阳郡主没说,是因为在她的三观里,这是常识,才没有特意交代,结果让某个“电视剧毁三观”的小穿吃惊了一下。 “姑姑应该有准备,你出去问问你的僕从就是了。”沐若枆说。 王梓光出去问,果然杨延年已经准备了,杨延年因为年纪大比较稳重,已经成了照顾王梓光的侍者里的老大。律典并不是那部典籍,而是一份供学习用的极厚的手抄书册,上面有注释案例等,有点像现代法律学的教科书。 厚厚十几本放在一个超级大书匣里。 杨延年抽出了一本,递给王梓光:“小人打听了,先生已经讲到了斗讼律。前面的‘名例、卫禁、职制、户婚、厩库、擅兴、贼盗’篇,公子可以自学,有不懂的记下,先生转头又会重讲一次。”也就是“循环教学”。 第73页 王梓光接了书翻看,《大幸律典》除十不赦才有死刑,一般犯事都是杖刑、罚款再流放。这年代,少有死刑,也基本不判监禁白吃牢饭,因为每个人口都是一个珍贵的劳动力啊。 王梓光看着一堆的“罚多少杖多少流多少里”,有点眼晕和pp疼。 …… 筹码算子就是一堆小棍棍。 王梓光:“……”这一年级用的吧。 然而一节算学课后,他完全推翻了算筹就是一年级十以内的概念。那些算子的使用方式,花样繁多,横摆竖摆,多一根少一根,代表的数字,作所的运算都不同。简直比小时候背个乘法口诀更艰难。 王梓光知道,其实他就是不习惯,就好比刚入学的小孩,必须“1像铅笔2像小鸭……”记个半天才记住那些阿拉伯数字一样。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大幸朝的……小棍棍。 对于他那些表兄弟在课间,拿算筹当做赌具,进行赌斗……先生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偶尔有个谁算错了,先生还会做赌斗的裁判。王梓光表示很无语,他觉得……还需要再适应适应。 但表兄没打算放过他,很快让王梓光适应了——在他身上那个装满了零食甜点肉干的小袋子输得空蔫蔫之后。 午间,是接风宴,虽然是家宴,但由于王府人口众多,一顿家宴也吃得十分热闹。 朝阳郡主问了几句王梓光上学是不是习惯,王梓光都说好。朝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把人交过来,就要放心,不能多干涉闻知院的授课。 王梓光不捨得美女娘,有点疑惑美女娘眼眶怎么红红的,眼睛也有点肿,难道哭过了?谁欺负她了?可看美女娘并不想让他担心,王梓光又不好问,只一双黑葡萄眼睛滴熘熘盯着王府众人观察,想找出哪个胆儿肥敢气他娘亲。 朝阳说:“你去和兄弟们一起吃吧。” 王梓光勾着娘亲的袖子轻轻摇一摇,小心没把她的衣服弄皱,才笑一个说:“娘放心,我大了,会照顾自己。”然后放下心里疑虑,自觉去了沐若枆身边的空位置,免得叫美女娘伤心的时候还担心他。 王府的吃食很精緻,大家虽然坐在长型的饭桌前,围成一桌,却仍然是分餐。 为照顾他的肠胃,他面前都是刻意做的软糯食物,还有一蛊太医院崔院使开方炖的药膳汤,闻着就一股药味。王梓光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很慡快将那一蛊汤都喝完了。 (ㄒoㄒ)不一气喝光,他美女娘就要一小勺一小勺餵哒。 然后他以茶代酒,敬了各位舅舅舅妈一杯,结果得了一个大口袋的见面礼,简直是大丰收。当然,他的美女娘也用筐装了礼物,分给王府里她的侄子侄女们,人真多啊……哎呀,当年美女娘搜罗来的东西,如今都要被侄子侄女们弄回去了。 十几个孩子啊,而自家,收礼的才一个。以后还有过年过节,过生日,成年礼结婚红包…… 哎呀,难怪一大群舅舅舅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吃过午饭,王梓光也没回去,在贤世子院里分享了沐若枆的半边床,险些没被他一条大肥腿给压死,眯了一个伴随着“被一堵倒下的墙压扁”这样噩梦的午觉,大概两点多,又要去上课。 下午是琴棋、骑射。 分了小班和大班。 10岁以上的表哥们都是大班,主要练功夫和骑射。 一般都是在晨练的校场内练习功夫和站桩射箭,但有时候运气好,如果哪个大人有空,会带他们去西郊的跑马场,练习马上动态射箭。 其实……主要还是去玩的~( ̄▽ ̄)~。 今天大班运气就好到了极点,碰到三舅沐希则要去御苑猎场打猎,沐若杉撒娇打滚抱大腿,得以跟随,走一个带一串……大班的人都跑猎场去了。 让留下的小班羡慕不已。 王梓光羡慕归羡慕,也知道他现在的小身板,根本不是去骑马,完全是给马骑。 艺术课是分开上的小课,在闻知院的二楼有一大排厢房,相互独立,基本每个小孩都能分到一个独立的练习室,艺术练习不会互相打扰。 琴艺,请了极有名的奚约教习。 奚先生十分年轻,容貌普通,气质却十分飘逸出众,难怪说艺术最陶冶情操,这人虽然一张大众脸,可往人群里一站,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由内而外都散发出超然的气质啊。 江湖人称“高岭之花”! 奚约是大幸朝艺术世家之一奚家的嫡传子弟,据说奚家是俞伯的后裔。 因奚约本身多才多艺,他也负责教绘画和棋艺。 按常理,几岁的蒙童其实不用这么好的老师,可王爷认为,艺术关键不在于技艺,而在于内涵的蕴养,请最好的老师,是为了从小耳濡目染,获得这种滋养。王梓光觉得他外公简直能当教育家了,理念多先进啊。 当然,请个好老师并不代表教出优秀的学生。因为——学生,也要分为受教和不受教的。 棋艺课上。 王梓光对黑白子无爱,但沐若枆十分喜欢,拉着王梓光下棋。一个臭棋篓子,拉一个连规则都不大懂的新手下棋,把时不时过来看看的奚先生气个好歹。 “我先下!”沐若枆抢先。 “好” “你让我一子,这一次你不下。”于是,沐若枆强迫王梓光弃子若干…… 王梓光:“……” “不行不行,我刚才手滑,放错了一个位置……”于是,沐若枆得以悔子若干…… “……” “你把自己连死了,我吃!”沐若枆把王梓光的白子拿掉一片,顺手把一旁明明不能拿的白子也捡走了…… 奚先生吸气……唿气……把王梓光挤开,接手白子。去他个“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能忍。 沐若枆不敢耍赖,大概是十个落子后,输赢已定。 奚先生说:“毛毛,你输了。” 毛毛表哥:“……” 奚先生指着几处黑子的位置,继续打击他:“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看似一大片黑,其实都是死棋。” 王梓光:“……”老兄,你这么下棋法,都能自己把自己下死,臭棋篓子这种生物,到底是怎样奇葩的存在啊? …… 就好比现代的孩子,正统的首选乐器是钢琴。 艺术课,最正统乐器是学古琴。 王梓光的美女娘真的啥都准备了,杨延年居然也带着古琴,还变戏法一样掏出洞箫,长笛,甚至一柄胡琴。 王梓光:“……”我怎么没看见老兄你大包小包提来?这么多东西藏在机器猫口袋里吗? 他还不知道,在闻知院的侧院,修了一排厢房,里面有个房间打了许多超级大的柜子,给学生放东西用。朝阳更牛x,她独占了一整个房间,专门给儿子放学习用具,很早就把要用的和或许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 古琴有个单独的授课间,独占了闻知院顶楼的小半面积,也是奚先生私人的琴台。这琴台从四楼东面延伸出去,一眼能看尽王府超美的后花园,偶尔还能看到女眷们採花扑蝶的靓丽身影…… 这年头男女大防没那么bt,只要不是偷看人家老婆洗澡,一般远距离看看人家的女眷游游园,扑扑蝶,盪个鞦韆啥的,是被允许的。 女眷也喜欢被人看,毕竟美丽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埋没的。 琴台挂着白色丝帐,轻风微微鼓动,丝帐在空中翻飞出优雅的弧度,一瞬间就提升出了文艺范。 琴架是上等的紫檀木。 “焚香净室坐定,心不外驰。”讲得是弹琴之前有很必要的仪式:焚香、净面、更衣。 让人能够静下心来,弹奏古琴。 精緻古朴的青铜香炉里,已经点燃了上等檀香,香气厚重安宁。琴童端上一盘水,奚先生在水盆中洁面净手,擦干后整整衣服,在琴前跪坐,探出手指缓缓抚摸,挑拨琴弦,先行醒琴试音,调节音准。 那架琴大概是古物,漆是旧的,有许多歷史的沧桑印记。奚先生抚摸琴弦的样子,似对待最心爱的情人,专注又温柔缱绻。 王梓光注意看了,奚先生绝没有分心瞧一眼花园里有没有美人。(小孩你到底在想啥?) 学生纷纷跪坐,凝神安静。 奚先生几近虔诚做完准备工作,才郑而重之,拨出第一个音…… 古琴的音色是沉而悠远的,一连串悠沉琴音,平缓滑入,悠扬邈远……但很快,琴师指尖一转,便金戈铁马,铿锵激越的一连串音符,似狂潮般一浪接一浪拍击胸臆,震动心魂王梓光忽然闭上眼睛,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眼底被琴音挑动的震盪与恐惧。 在陌生的星球,陌生的世界,王梓光即便掩饰得再好,他依然受到了许多的惊吓——这里不是地球。 这里採用太阳历,虽有12个月,但每个月有31甚至32天;这里一天是12时辰,但明显比地球时长;这里一年四季寒暑分明,日夜交替,却温差大到让人心寒;这里每一种植物与动物,都与地球有那么点相似,却又细微不同……许多许多,有许多他看似熟悉却极其陌生的东西。 甚至,王梓光还发现天空上有两个……甚至三个月亮,一明月,一暗月,还有一隐月,因为民间流传“天狗食日,三月映辉”的故事…… 琴音在激越过后,渐渐和缓下来,如浪潮退却,江底的流水,表面看不出席捲的浪潮,缓慢却沉稳有力地在寂寞的河床上流淌千年,沧桑低语。 便如他身边的这些人,这华夏民族……不管在地球还是这个星球,都在浪潮中适应下来了,沧桑却强韧地传承了千年。 王梓光放松下来,自来到这个世界,惊惊吓吓,忙忙乱乱,纷繁复杂的情绪被一一抚平,沉淀。 他真正融入这个时代。 他想:自己何其荣幸,能够听到琴艺大家演奏的真正的古琴曲,这是千年来,失落在地球华夏文明星河中极其璀璨的一颗明珠。他亲歷了这个世界文明最辉煌的时代,这文明还没有毁于蛮族的铁蹄之下…… 他一瞬间泪流满面…… 下午散学,王梓光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想掏腰间的束口袋摸东西吃,奚先生叫住了他,说他赤子之心,孺子可教……一堆巴拉巴拉的,总结就是王梓光哭了,被认为有感悟,有乐感,有一颗属于艺术的心,要认真学,说不定可以做他关门弟子之类。 第74页 王梓光:“……” 好吧,他刚才是哭了,他是感性了,所以……一直五音不全的他终于有了一颗属于艺术的心了吗? 囧! 等奚先生心满意足走了,王梓光饿扁了,一边走一边解开杨延年束口袋掏零食,发现沐若枆和几个表兄都在等他。 沐若枆一把抢走了束口袋,把零食都散了。 王梓光:“……”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点零食了?见面分一半什么的华夏传统,实在太不好了。 还有,他好想要士力架哦。 沐若枆也不是吃白食,手里托个圆球,问:“表弟,玩蹴鞠么?” 啥?王梓光看自己瘦小的胳膊腿,真不是蹴鞠玩他么? “去不去一句话,是不是男人啊?”沐若枆学着大人一样问。 王梓光:“……去!”这问话是给人回答的吗?谁能说自己不是男人吗? 不过大家都有点让着他的意思,暴力足球没出现,还传球给他。王梓光很高兴,最高兴是他四表哥还算有点良心,给他留了两块肉干,吃了就有劲儿了。 大家玩了一会儿蹴鞠,出了一身汗。天公不作美,蹴鞠比赛输赢未分,雨又哗啦啦浇下来,才真正散学。 王梓光拿到沐若椿友情提供的功课表一张,上面列了后面五天的课程安排。 上面有接近10种不同功课。 王梓光:“……”这里真是古代吗?如果横平竖直列个表格,这根本就是赤果果一张小学一周功课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是华夏族在另一个星球的传承,就好像一个家族,两个分支在不同地方繁衍这样,文化内涵,神话,还有许多东西都类似。 但因为星球不同肯定有一些差异,力求真实。 关于月亮:有两个月亮,一个明月一个暗月,其实都是这星球的卫星,真有第三个卫星,比较远。只在日食出现。所以大幸是没有月亮歷,没有阴历的。只有太阳历。所以很固定,每年12个月。 关于1年:星球公转时间略长,每个月31~32天,一年378天,每隔三、四年有一日,就是12月多1天,是闰日。因为四季变换时间差不多。 关于1天:星球更大,自转时间就略长,每天有地球30小时那么长,依然分为12时辰。日长夜长,夏日的中午会很热很晒,温度高。半夜变得比较冷,昼夜温差极大,这是自然规律。当然生活在这个星球的人早就适应了,冷热都适应良好。(这里狐狸毛,各种皮毛都非常丰满厚实。) 关于节日(华夏传统,这个没大变化): 正旦, 上元节,就是元宵:一月十五,明月暗月永远都是圆的 赏春日:三月初三~初五,踏青春游、也是惊蛰日,有24节气、清明节:四月二十日,祭祀端阳节:五月初五, 乞巧节:七月初七,女孩们的节日,男女幽会的日子。 仲秋:八月十五 重阳:九月初九。 冬至日:十二月二十,冬至被大幸朝当作一个较大节日。皇帝在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僚称贺……其仪亚于正旦。 祭天祭祖。邀请好朋友举行宴会。 然后是除夕。 第62章永嘉公主 朝阳郡主带着儿子在开悟园安定下来,因挂念沐慈,基本每天抽时间入宫看望这个弟弟,两个人只聊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一起开发新的炒菜种类,吩咐人在小厨房弄好吃的,每次都挺开心的。 天授帝乐得叫小九郎多吃些东西,多露出几次笑脸,像个正常的少年那样。就继续纵容朝阳把皇宫当自家后花园逛的习惯,还给她御赐令牌,准宫内行走。 当然,不能在沐慈“读书”时间打扰。 和朝阳郡主同样有把皇宫当后花园逛的习惯的,还有永嘉公主。 她是谢贵妃所出,排行第二。 但天授帝的长女,先杨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寿春,因身体不好性子也闷,是宫里的小透明,早早嫁给当年裴相爷的嫡长子,却没两年就病死了,天授帝没来得及释放多少父爱。 永嘉公主则很外向,从小就玉雪可爱,胆子大嘴甜会撒娇哄天授帝开心,满足了皇帝播撒父爱的心情,又不是儿子需要很严格的要求,所以永嘉公主虽也不爱读书,但依然很得宠。 这天清晨,永嘉公主照例给母妃请安,从仁安殿出来,忽然听得走廊尽头有两个在绣花小宫女随口说闲话。 “哎,你听说没?王美人的脖子都有一尺长了。” “胡说,哪个有那么长的脖子?” “嘻嘻,据说她每天天一暗就开始盼着前头……脖子还不伸那么长?”因天授帝在前殿办公,所以用“前头”代指,后宫用“后头”。 宫女嘴里的这个王美人,是之前天授帝从行宫带回来的,样貌绝美,据说和谢宸妃有几分相似。 永嘉刚想斥责敢传主人闲话的宫女,却听一个宫女说:“呸,我们贵妃娘娘都没份,她算什么东西?” 永嘉公主一听涉及自家母妃,竖起耳朵听。 那明显是她母妃殿里的宫女说:“我听前头一个小子说,‘前头’有空就往合欢殿跑,许久没到过后头了,哪个娘娘处都没去。” “合欢殿?没听说啊,是哪个娘娘做主位?” “嗤……你在绣房都呆傻了,那没有娘娘,只有长乐王殿下。” “啊!冷宫……” “嘘,噤声,你想进掖庭狱吗?可不要再说这个称唿了,被听到就惨了。现在君家天天都陪着他读书写字,据说还……”耳语几句…… 另一个宫女小脸都吓白了…… “那位小殿下就是这么得宠,谁知道将来……莫要得罪了。” “知道了。” …… 永嘉公主怒而斥责两个宫女,问:“你们说的什么悄悄话?” 那说悄悄话的宫女被逼问不过,哆嗦道:“有人说……说是君家把奏摺都带去了合欢殿,交给长乐王处理了……” “什么?”永嘉的嗓子都因为受惊而变得高亢了。 两个宫女指天立誓道,只是听别人说的,现在宫里都这么传。 永嘉公主年轻的时候易冲动,可因为在朝阳手里吃了好多亏,总要涨两个经验点的。她压抑了火气,想了想——那小野种才十六呢,又是冷宫里出来的什么都没学过,据说连邸报都看不懂。 就他还处理政务?也不知道是谁瞎扯,想叫我出头去找人麻烦呢? 不过父皇一有功夫就去陪伴他……时日长了,万事都说不准。 她找个理由把这两个嚼舌头的宫女拖下去整治,就急匆匆带人回仁安殿,见她母妃还没心没肺在看她仁安殿侧殿两个美人赌叶子牌,气得直接把两个美人赶走。 谢贵妃顺手把身边人都屏退了,才笑呵呵问:“阿薇,你这是怎么了?谁气你了?” 永嘉公主问:“母妃是不是许久没见过父皇了?父皇是不是都陪那个小野种?” 谢贵妃一听是问这个,并没有露出不甘的神色,很温柔地说:“那是你九弟,别在外头乱说。那孩子刚出冷宫,什么都不懂,身体也不太好,君家多教导宠爱他也是应当的,你可不要眼红。” “父皇一直都没来看您?” “我都这么老了,看了二三十年,有什么好看的?”谢贵妃开玩笑般自嘲,妃嫔年龄大了,要靠儿子。如果不是为了给儿子添分量,皇帝的宠爱神马的,对她本人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听说……父皇教那小野种理政……”谢贵妃吓得捂她的嘴,横一眼自己的心腹宫女白芨,白芨立即出去看,然后摇头表示没有人听到。谢贵妃庆幸自己和永嘉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有清退身边人的习惯。 谢贵妃放开女儿,道:“没有的事,宫里的传言,大多不可信。” “我知道不可信,那小野种也没那本事,只是时日长久,难保父皇不动心思……他可是那狐媚子生的……” 谢贵妃又去堵嘴:“我的小祖宗,别乱说话了……” 永嘉公主抓下母妃的手,翻个白眼说:“母妃,在您这儿说话是安全的,我心里都快憋死了,就让我松快点吧。” 谢贵妃也心疼女儿,嘆口气说:“宫里到处是眼睛和耳朵,你小心一点,别闹出事来,你三弟这会儿不能再被牵连了。他好了,我们母女才真正有松快的一天。” 永嘉公主努嘴:“您就这么躺着继续做梦吧啊……那小崽子,据说长得很漂亮,只怕也是个会迷惑人的。父皇若有心,怎么还让三弟禁足,不叫他上朝学着理政呢?偏天天跑去陪那小……” “好了,永嘉!”谢贵妃脸色也白了,道,“别越说越离谱,太子还在呢……再说,你父皇也不至于……九郎那孩子不占嫡,也不占长的……” 永嘉冷哼:“那又怎样?您别忘了父皇当年也不是……再说,我了解父皇,他要是偏起心来,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狠。” 谢贵妃自嘲一笑——女儿,对于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 谢贵妃只能摸摸女儿:“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小声道,“别怕,阿薇,三郎不会有事的,定王府答应你舅家的婚事了。” 定王府一家子都那么jian猾,若不是有点投资潜力,不会应下婚事的。 “什么?怎么可以?我不是说了朝阳是我死对头吗?这亲事不能结。” 谢贵妃在永嘉额头上点了一下:“我教过你多少回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也实在需要定王府的力量。你以后见到朝阳,给我客气点,别坏了你三弟的事。” “叫我给朝阳低头?”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能有多大能耐?沉住气,只要……好日子在后头呢,到时候不都由你说了算?” 永嘉公主不甘不愿,到底也知道重要性,只能闭嘴。 永嘉眼珠子转了一圈,问:“母妃,听说那小野种身体极差……” “是啊,上回喝个药都险些呛住没救回来,好在没事。”谢太妃一脸庆幸的样子。 第75页 永嘉勾唇微笑…… “你在想什么?阿薇,别去碰他,想一想也不行,明白吗?”谢贵妃太了解女儿了,不放心又加一句,“至少现在不行,你给我忍耐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永嘉公主不耐烦,现在不行,以后只怕更不行了……她没继续说,转身告退了。 谢贵妃吩咐心腹宫女白芨:“你去,送公主出宫。” …… 可永嘉哪里是让一个宫女摆布的人?她一出仁安殿范围,就直奔重华宫。她十分清楚重华宫的道路,是因为那宫室的景致极美,她少时曾撒娇着要住进去,可她父皇没有允许。 白芨着急,低唤:“公主,娘娘吩咐……” 永嘉公主柳眉一竖,并不理会。 …… 永嘉还没到达重华宫,天授帝已经收到讯了。 所有关于长乐王的消息,都是排在第一优先的,即使天授帝正在上朝,也有内宦通报卫终,卫终当庭给天授帝递了条子。 天授帝还不至于为了这个离开朝会,飞快派了卫终先去看情况。 天授帝也有一点私心,并不阻止永嘉去看望小九郎。 九郎喜欢朝阳,看来是期待亲情的。天授帝很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女们和睦相处,他叫卫终去看着点,主要是担心小九郎的态度,怕一贯娇宠的永嘉会受不了。 天授帝这些时日算越来越了解小九郎,怎么看怎么觉得小九郎从头脑到行事,从脾气到秉性,各方面都和他大哥沐春十分相似,天授帝一度怀疑他是沐春转世。 可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要是九郎性子也和“温柔体贴,让人如沐春风”的沐春一样就更好了。 所以他能肯定——以小九郎的本事,绝不会受气,被欺负的一定是永嘉。 就是天授帝自己对上九郎,都是败阵的时候多。他那二女的脑子,对上九郎,只怕不够用。 哎,两个孩子的母亲,都是谢家姐妹啊,不知道为什么差这么多。 …… 重华宫正门,永嘉公主被门口的羽林卫挡了驾。 因为有卫终站在门口,笑吟吟看着永嘉。永嘉在这笑面虎手里吃过好几次暗亏,而且吃了亏她还没觉出来,还是她母妃分析给她听才明白过来的。 喵了个咪的,弄得她面对卫终总有些怂,心里想着:哼,等三弟将来……有你好看。可这会儿还真不敢乱来,只好做个有礼貌的样子,请一个羽卫进去通报。 这个时间段,是沐慈锻鍊后又冥想时间段,没有人敢打扰,那个羽卫进去了,只好站在一旁等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不过羽卫表示,看看美人练功啥的,简直是一种享受,时间并不难捱。 门口的永嘉觉得被怠慢,积了一肚子的不满,看卫终一直守着不走动,知道是父皇给九弟撑腰的意思,更加生气,却不能发作,在心里给沐慈记了一笔、哼,等三弟以后…… 恰逢朝阳每天吃过早饭,专门找儿子上课,天授帝上朝的时间段入宫。 朝阳回家心情大好,晨练了一些时日,儿子又康健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十分有精神,漂亮了好多。害得像永嘉公主这样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十分郁闷。 朝阳郡主和永嘉公主不对付,这在整个天京城都不是秘密。两个人招唿都没打,眼神都懒得碰一个,就当没看见对方似的错身而过。 朝阳目不斜视,进了重华宫。羽林卫直接放行。 永嘉公主眼睁睁看她走进去,门口那个门神一样的指挥使,一见朝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友善。 永嘉公主愤愤问:“为什么她能进去?喂,朝阳你给我出来,我们说清楚。” 朝阳听到挑衅,只当没听到,脚步不停进去了。 “郡主有特旨。”卫终笑眯眯,很技巧的把责任推给了皇帝,并没有说别的,如果说‘长乐王殿下喜欢朝阳郡主,不喜欢公主您’,就有挑拨姐弟关系的意思了,犯皇帝忌讳的。 “什么特旨?给我看看!”永嘉明显能听懂,但故意找茬。 卫终不卑不亢道:“陛下的口谕,公主如果有疑问,可以待陛下散朝后,亲自问过陛下。” “你敢拿父皇压我?”永嘉眯眼。 很明显,是! 但卫终可不会和一个公主逞口舌之利,只是口称“不敢!”微笑不语。 永嘉只好对羽林卫的那个指挥使发脾气:“哎,你叫什么?” “卑职安庆。” “安庆,你再去问问,顺便看看刚才那个笨蛋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这可不是好话,安庆却只能忍下,进了宫门,刚好遇到之前那个羽卫走出来。 那羽卫脸色很不好,他是练武之人,禁军中层层选拔的顶尖高手中的高手,自然耳聪目明,听到了刚才永嘉公主毫不掩饰的那一声抱怨。 老子进去站了半天桩,陪了半天小心,居然就这样的回报? 玛淡,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小鬼。 第63章不想见,就拒绝 八千御林军中两千羽林卫,即使在皇帝禁卫嫡系部队中,都属于第一梯队的,最接近皇帝,最得信任,个个都是皇帝叫得出名字,说得出身家背景的人物。 他们在皇帝身边攒够圣眷,就要作为皇帝心腹进入各个军队番号,至少是个一个营的虞候,前程最是远大。 平时这群羽林卫都用鼻孔看人的,连皇帝都不能无缘无故发作他们,更别说辱骂了。旁人巴结还来不及,他们牛13惯了,哪里肯受一个骄横跋扈的公主奚落? 安庆很理解,拍拍属下的肩,对他摇摇头。他们再得帝心,和皇帝比较宠爱的亲生女儿不能比。且这位是以“蛮横跋扈”出名的,还是别惹为妙。 羽卫怪笑点头——我不能收拾,还怕没人收拾她? 安庆的右眼皮跳了两跳。 羽卫走出去,见到永嘉公主,立即恢復面无表情行了礼,恭敬地说:“殿下说:不认识什么永嘉永减,也不知道自己有姐姐,不见!” 永嘉公主绝对是目瞪口呆,愣愣问:“他……真的这么说?” “一字不差!” “不对,他真的敢……真的敢这么说?”永嘉再问,玛淡啊,谁才是冷宫放出来的可怜鬼啊?里头那位可够牛x的。 站一旁的卫终是最清楚的,长乐王当然敢这么说。 “御林军自有规矩,卑职一个字都不敢传错。”羽卫说。御林军荣耀,但规矩也最大,他们若传错话,会受罚的。 永嘉公主还有一点理智,在考虑是不是要当着卫终的面爆发。 那羽卫又扭头对安庆说:“殿下还吩咐:以后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求见都进去通报,这里不是茶肆酒楼等公开场所,他没有接待的义务。” 安庆揉揉自己的右眼皮,无奈地点头。 “我今天就要进去,看谁敢拦我?”永嘉爆发了,抽出一贯系在腰间的软鞭,对门口站着的羽卫抽过去。 羽卫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双手背在背后,迅速集结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用自己的身体堵门。里头的内宦也飞快掩上了重华宫大门,业务极其熟练。 大家都不敢伸手去拦,被抽鞭子只不过破皮,若不小心冲撞到公主的哪个身体部位,或者没碰到,但被公主诬赖说碰了……不掉脑袋也会被流放三千里。 卫终并不靠近,看鞭影乱飞,还退开了几步,免遭池鱼之殃。只在永嘉觉得抽人不过瘾,丢了鞭子,去抢安庆腰间那柄特许御前佩戴的长剑时,大声劝诫:“公主,这是禁宫,不能持刃行兇。” 罪名很大的。 永嘉公主总算清醒了点,且她根本抢不到安庆的长剑,本打算放弃了,谁知眼睛一扫,瞥见那个回话的羽卫勾起唇角在嘲笑她,她一瞬间脑袋空白,抽出自己藏在靴内的匕首,当胸朝那个羽卫捅过去…… 捅死个禁卫,又不是没干过,总不会叫我赔命! 安庆眼角一抽,迅速挺身挡了过去。 “住手!”天授帝赶到时,就看到这乱七八糟的一幕。 天授帝一声吼,吓得永嘉手一抖,那一匕首划在了安庆的肩膀上,虽有流血,却只是轻伤。 宫里羽卫都穿铠甲,可进内殿是不能甲冑在身的。所以刚才去通传的羽卫脱了铠甲还没来得及穿上,根本挡不住锋利匕首的一击。安庆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了这一下,才没有让那羽卫当场毙命。 在原先的指挥使高升后,众羽卫以安庆马首是瞻,并不是没原因的。御林军都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如何肯受这样的侮辱,但对方是公主,只好低头,掩藏了喷火的眼睛。 卫终赶快上前,对天授帝把前因后果不偏不倚说了。 天授帝头痛,责备道:“阿薇,进宫不能带利器的。父皇真是太纵容你了。” 永嘉公主楚楚可怜地撒娇:“父皇,这是您送我的匕首啊。” “下回别带进来了。”天授帝嘆口气问,明显转移话题,“你真想见你九弟,就不能等一等,等父皇过来再说?” “那小……”她反应还算快,隐下‘野种’两字,改口,“九弟说不见我。我就有点生气么,他为什么不见我啊?我听说他受伤了,好心来看看他啊。朝阳都进去了,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然后祸水东引,指着羽卫道,“他通报了半天,叫我干等许久,出来了还说出许多挑拨我们姐弟的话。” 羽卫跪倒:“卑职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你是说九弟敢这么对他姐姐说话?”永嘉反问。 羽卫:“……”看天授帝已经黑了的脑门,怎么回答都不对。要么担上假传的罪名,要么担上挑拨天家姐弟的罪名。 倒是天授帝心里门清,知道小九郎绝对敢说出这样的话,但对那个传讯的羽卫很不满——他家小九郎可以这么说,但作为下属,绝不能照直这么传。委婉一点,美化一点,不能挑起矛盾,给他小九郎拉仇恨值。 就像卫终就做的很好,每次朕在咆哮暴怒状态中吩咐的事,就是他居中转圜,美化一下婉转说出去的。 天授帝拧眉,指着羽卫说:“拖下去,杖责一百,要打实。”杖责有专门的好手,花头很多,深谙放水之道。 第76页 一百杖打实了,这羽卫再厉害,不死也要脱皮。 众人都不服气,可跟天授帝不能硬来。安庆刚想要跪下求情,却看卫终挤眉弄眼的对他暗示,才拼命忍下了,直挺挺站着不敢说话。 其他人都看安庆,也不敢动。 卫终是知道的,“挑拨天家姐弟关系”妥妥地算踩了天授帝逆鳞,这个时候求情绝对是拱火找死的节奏。卫终很识相,把“御林军不归他的内侍省管,不能越权杖责”的话也咽下去,对安庆使眼色,用嘴型传个讯—— “牟” 召唤你家牟大将军去。 一边找人摆好杖责的阵仗……内侍们也领会了卫终的某肢体暗语……拖!慢慢儿来…… 永嘉公主得意洋洋,挽着天授帝胳膊撒娇:“这种没用的人就该打死。父皇,我们一起去看九弟吧。” 天授帝:“……” 因为沐慈发了话“不见”,他哪里敢带永嘉进去,惹恼了女儿好哄,惹恼沐慈难收拾。他只好温言抚慰永嘉公主:“阿薇,你九弟身体刚好一点,还在养着,这几日只怕是真不方便,也没这个精神陪你说话。” 看,他说的多婉转,多艺术。 “父皇~~朝阳都进去了……”委屈。 天授帝也无奈,可人小九郎就喜欢朝阳么。他只好答应种种条件,安抚永嘉,叫她先出宫回家。永嘉受宠不光因为她会撒娇卖痴,也懂得什么时候该听话。她见没机会进去,就是进去也不能干嘛,就不情不愿走了。 天授帝才进了合欢殿,脸色仍然不太好。 早有机灵的羽卫,见势头不好跑进合欢殿来向沐慈讨情……毕竟是帮他传话呢。 “知道了,下去吧。”沐慈波澜不惊,即使被人打到了家门口,也看不出喜怒。 朝阳语带嘲讽:“永嘉就是这样的性子,被宠坏了。”又担心,“你好好和皇伯父说,别犟着,反而自己吃亏。” “我心里有数,姐姐,你和永嘉不对付?” “从小就不对付。” “那你说话容易带出立场来,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尽量别出声。” “可是……我怕你吃亏啊。” “这是我这‘一家子’的内部矛盾,你插嘴会起反作用。放心,我没事的。咱们继续看曲谱,别扰了兴致。” “哦……” 天授帝进门,就看沐慈正拿着一本琴谱,朝阳在一旁“宫商角徵羽”帮他做解说,然后沐慈哼唱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天授帝一看到九郎舒展的眉目,听见他清润平静的声音,就打心里涌出愉悦。 不满和怒气就不翼而飞。 有时候天授帝也觉得自己有病。沐慈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疏离冷漠极了,要是九郎生性如此,倒能理解,经歷过磨难总会有负面情绪产生嘛。可这少年一转脸就能对朝阳笑得舒展,目光温柔带着暖意。 像有变脸绝技,面对不同的人,瞬间切换,从不出错。 可他就是自虐一般喜欢招惹九郎,哪怕九郎对他冷脸,对他冷语,反驳他,甚至反抗他,用平静外表下尖锐的稜角刺伤他…… 不管怎样,即使是痛,因为看得见碰的着,于是内心欢喜。 天授帝一看到沐慈,乌七八糟的心情都平復了,怎么看九郎怎么好,立即变超级好爸爸,自动开启讨好模式:“九郎,你喜欢琴谱?父皇叫人拿你母亲心爱的琴来,教你弹奏可好?” 自从天授帝想手把手教幼子练习书法,被惨烈拒绝后,就时时找机会,诱哄儿子让他教习。他对于能“手把手”教小儿子,已经入魔,抓心挠肝想要试一试,看看到底是什么滋味。 沐慈冷淡拒绝:“免了,我住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哪里能静心弹琴?” 天授帝略尴尬,但该说还是得说:“永嘉是你姐姐,想来看看你呢。” 沐慈无动于衷,只当没听见。 天授帝试探:“九郎,永嘉是你二姐,还有五姐福清,六姐端敏,八姐静乐,静乐只比你大一岁,很温柔的。除了三郎,你还有五哥阿意、六哥阿想和七哥阿悠,我让他们来,你见一见?” “不见。” “你们是兄弟姐妹,不能一直避着他们……” “不是避,是不想见。”沐慈见天授帝还要劝,打断他,“我知道,没有你默许,什么永嘉永减是不可能走到这座大殿门口还闹上一场的……我很不喜欢这种麻烦,请你不要再这样做。” “什么永嘉永减的,”天授帝瞥了一眼沉默装壁花状态的朝阳,意有所指,“姐姐来看弟弟怎么是麻烦?九郎,你太没礼貌了。” 沐慈目光深黑而无光,凝凝地盯着天授帝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视角不同,我们对礼貌的定义看来有分歧,我觉得你没礼貌——你想让我见,是你单方面的想法。作为当事人,你有没有徵询过我的意见?” 天授帝:“……” “是哪条律法规定,她想见我,我就一定要见她?对不想见的人,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吗?” 天授帝:“……” “我不想见,就拒绝!”沐慈也不见怒火,清清凉凉的目光不闪不避,迎视天授帝,“我不是你的新玩具,不是你想给谁看就给谁看的。我也没办法因为‘要有礼貌’这样的理由而违心去见一个我根本不想见的人,对着她笑出来。” 天授帝脸色有些青白……他觉得再让幼子说下去,又要不妙,可他真的没办法放弃说服,因为…… “九郎,你们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啊……” “亲生?又如何?皇帝,血缘上的关系无法抹灭,我承认,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必须有‘父子同心’,‘兄弟情深’的义务。你的那些孩子,除了与我有一半相同血缘,其他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天授帝:“……” 因为……还是没有把我当做父亲吗? 天授帝双拳紧握,缩进袖子里不让人看见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当然,你可以压制我,硬逼着我见。但我不想,依然会回答‘不见!’”沐慈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说,“如果我们的矛盾无可调和,外面的禁卫将十分为难。他们不能违背你的意志而转达我的意愿。我不喜欢连累人,请你现在去告诉你的禁卫们,以后合欢殿都敞开大门,谁想进来就可以直接进来……没有必要再来徵询我的意见了。” 天授帝干巴巴解释:“九郎……父皇不是这个意思……” …… 附上: 大幸皇宫守备力量——禁卫军设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皇宫守备力量——禁卫军设定 皇宫里3种守卫力量,分为三环。 以保护皇帝,距离皇帝的空间距离来算,从中心往外…… 第一环: 御林军(大统领牟渔),8000人,皇帝心腹,贴身保卫。 分五卫: 御前羽林卫(没有统领,归牟渔直接领导)。 分5营,一营、二营至五营,共2千人。从五十多万禁军中挑出来的,绝对的文武双全,相貌好,武术、骑术、箭术都绝佳。 御前龙骑卫(牟渔大统领,左统领何秋军分管)。分5个营,共1500都是骑兵,是大幸最强的一支骑兵队伍,机动力量最强。 御前虎贲卫(牟渔大统领,右统领易青分管)。3个营1500,步兵,但武术骑术也不错的。 御前神箭卫(牟渔大统领,左统领何秋军分管)。5个营1800人,(包括弩营,弓营。) 御前宣仪卫(牟渔大统领,右统领易青分管)。3个营1200,负责守宫门,作为皇帝的仪仗队(和羽林卫一样,颜值平均比较高,身材更好,相对来说武力值比前四位算垫底,但还是秒杀其他人的存在) 每个营300~500不等,领兵为“指挥使”,也称旅帅,营级副职为左、右虞候。文中安庆为二营左虞候,后升职为指挥使。 御林军的每个人,最低都有从五品的官职或授勋在身。这些人是天授帝心腹,将来都准备放入禁军系统,准备做将来的军官,甚至做大将军的。 第二环: 三亲卫,4600人。总统领是皇帝本人,平时归牟渔和何秋军分管。 亲卫(三品官子,二品官孙) 勛卫(四品子,三品孙) 翊卫(五品子,四品孙) 都是优秀的16~22岁百官勋爵子弟。武力值还算可以,但和御林军比就被秒杀了。但他们的身份前程是不同的,多少都有家族背景,是未来大幸朝的文武官预备役,中流砥柱。 三卫,是为了表示皇帝恩宠,也是为了笼络朝臣。说句不好听的,将来有什么冲击皇宫的事,这些人多少还发挥质子的作用。 朝臣肯送子弟进来,也是为了在皇帝跟前混个脸熟。但三卫一般守在皇宫外围,只有被皇帝看上的,或父祖被皇帝看重的,才允许和御林军一起贴身保护。 第三环: 天子二十四营,7200人。总统领是皇帝本人,但平时归牟渔和易青分管。 从各番号选拔300精英,为捧日营,拱圣营等等,领袖为各营指挥使,左右虞候。 平时天子二十四营不能进入皇宫,是皇宫外围,皇城里的守卫力量。 第64章有错就罚 天授帝被这么一双“我什么都看透”的幽黑眼睛凝凝盯着,渐渐气弱,尽量让语气和缓:“九郎,你别生气好吗?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父皇不会勉强你。” 沐慈只是盯着天授帝,并不说话。 “我只是想……一家人为什么就不能……不能试着了解一下?至少……不要连一个了解的机会都不肯给。”天授帝无奈极了。 不要让父皇连一个爱你的机会都不给啊。 “没兴趣。”沐慈拒绝,尽管一个九五之尊,语调中带着一丝恳请,一张褶子脸怎么看怎么衰老可怜,但那又如何? 他没享受过为人子,为人弟的福利,就没有去了解,去接受的义务。 第77页 天授帝渐渐摸清了一点沐慈的性子,软的不一定吃,但硬的是绝对不吃的,只好继续放低身段说:“我知道你怪他们没关心过你,可当初是我下令不允许他们接近冷宫的,你怪就怪我……让我一个人承担。九郎,父皇真的希望你们兄弟姐妹们之间……能和睦相处。” 沐慈不予理会。 “他们没恶意的……” 沐慈木着脸反问:“她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你拿什么保证,她在我门口试图闯入,喊打喊杀的,是没有恶意,打算与我‘和睦相处’?” 天授帝:“……”干巴巴道,“她不是伤害你的,就是比较冲动,毕竟你……” “是,因为我拒绝了……”沐慈停顿了一下,无喜无怒,连声调都是平直地,陈述着,“所以,因为我拒绝,不顺从,就是‘太没礼貌’,就应该被欺凌、被虐待,被打杀……” 天授帝急道:“不……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你说。” 天授帝:“……” 他说不出来,他已经被小九郎的言辞绕死了。 拒绝,是没礼貌,可人家不想见,的确有拒绝的而权力。你不能因为人家拒绝了,以“不礼貌”这样的理由冲上来揍人,拿刀杀人。 天授帝只能嘆口气,说:“好吧,算了,你不想见,就不见吧……” 沐慈并不放过,走回来,撑住书桌慢慢倾身靠近天授帝,目光微凉,将人往死角逼:“今天来闹的那个永加还是永减,你打算怎么处罚?” “她叫永嘉,小字阿薇,你姐姐……”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私藏利器入宫,擅闯禁宫,持刃行兇……怎么处罚?” “九郎……”天授帝对小儿子的赶尽杀绝不贊同拧眉……真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啊。 “又没处罚吗?”沐慈问,“传话的羽卫要被杖责?” “他挑拨天家骨肉……” 沐慈平静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他慢慢合上桌上的曲谱,递给朝阳,“姐姐,你今天回去吧,这几天我心情都不会太好,你暂时别进宫来。” “怎么了,阿慈?”朝阳听出沐慈语气中一丝疲惫。 “听话,你先回去。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并不是我承担不了的。过几天我开心些了,再喊你入宫来玩。”沐慈道。 朝阳看看沐慈,又看看天授帝,尽管担心,可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就拥抱了一下沐慈道:“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 朝阳一步三回头走了,沐慈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像是失去了力气,撑着桌沿,十分缓慢地坐在椅子上。谁都不再去看,垂着眼皮,平静地盯着上午艷阳穿过窗外梧桐的碧影,洒落在书桌上的一片斑驳光影…… 跃动的光影却似无法印入他的眼睛。 目光中一片虚无…… “九郎,你怎么了?”天授帝也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却又不怎么敢碰沐慈。 “我活不了几天,不想再看见你,你也走吧。”沐慈淡然道。 “胡说!”天授帝脸色变了几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传太医来……” “不用叫老崔,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沐慈那双黑玉的双眸映着光影,却又似什么都没印入眼内,连语调也有些恹恹了,“皇帝,你知道我没有危言耸听,你站在权力的最顶峰,沉浮一生,难道会想不通你这一纵一罚之间,会造成的后果吗?” 天授帝:“……” “今天,有人在我的门口试图闯入,深藏利器,恶意杀人,半点惩罚都没有,你还怪我不够有礼貌。挡住她保护我的侍卫险些无辜被杀,却因此要被杖责……明天,就会有人藏着刀剑,进来杀了我,因为不用承担责任。门口那些禁卫,又有谁敢?谁会捨命去拦?” 这种陈述的语气,平直而不起波澜,可个个字都似敲击在点子上,在天授帝心里掀起风浪。 “犯了错,不该惩罚吗?太子犯错,你要保。现在你的女儿又不追究……原来不顾他人意愿,恣意妄为;不顾律法规矩,肆意行兇的坏毛病,源头在于你。”沐慈轻轻抚着自己的额头,似有些无力承受,声音也轻浅了下来……“你做为一家之长,只凭自己的好恶,喜欢的,觉得有用的孩子,就没有原则和底限的私心纵容……” 天授帝:“……”他觉得自己很悲哀,他希望把好的都给孩子,满足他们,可是所有人都不满意。 “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倒来指责我没有尽为人子,为人弟的义务。” “九郎,不是这样。”天授帝急忙解释。 “如果我不是足够优秀,让你觉得有趣、有用,只怕也活不到今天,”沐慈嘴角微微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眼睛里漾出是一丝浓到化不开的哀伤,“我不相信你是对的,不应对你抱有哪怕最微小的期待。” 天授帝这是第一次在幼子身上感受鲜活的人气,即便是讥讽与哀伤,总比无动于衷,游离于红尘之外的样子有一点进步。可就是这么一点情绪,也转瞬又消散了,漆黑的眸中再次一无所有…… “无所谓了,我计较什么呢?倒像是我在争宠……真是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授帝忽然想抱一抱这个再次将自己与尘世隔绝的少年,他立即这么做了,轻轻将沐慈抱在怀里:“九郎,莫伤心,是父皇疏忽了,以后再不会了。” 从不认错的天授帝,第一次说出这种抱歉的话语。 “别碰我!”沐慈挣扎,虽然力道小,却是绝不妥协。 天授帝感觉到好不容易最近放下防备的,可以接近一点的幼子又摆出了疏离冷漠的姿态,他不想放开,可又怕又像上次那样伤了他,到底还是放开了。 他吩咐卫终:“让宗正下申饬令:永嘉公主在禁宫私藏利器,持刃行兇,降为郡主,缩减一半食邑,罚她在家禁足半年,不准再入宫。再申饬贵妃教女无方,派几个女官好好教导永嘉礼仪,不要再做出格的事。” 是他欠考虑,习惯性纵容永嘉,却忘记了宫里宫外眼睛这么多,如果永嘉持刃伤了长乐王的侍卫,不仅没惩罚,侍卫还被杖责,的确会让人产生“长乐王好欺负,还不用负任何责任”的错觉,作为一个没有半点势力傍身的小皇子,这是致命的。 天授帝无奈问:“现在可以相信父皇了吗?九郎?” 沐慈摇头:“不相信!你为人做事没有原则,我没办法相信你。也不要和我谈感情,你的‘爱’很可怕,我的母亲死在了冷宫之后,不止我,只怕再也没有人敢和你讲感情。” 天授帝:“……”你可真直白到让我痛心。所以……你还是会怨恨我的是吗,孩子? 沐慈又说:“我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皇帝。我不相信你,也不原谅你,但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 天授帝被说得心头又酸又软,爱怜地把这个单薄脆弱少年再次拥抱在怀里。 这个帝王虽然停止薰香,但身上的檀香味已经根植入髓,厚重稳定,怀抱温暖。可沐慈无动于衷:“放开!无论什么理由,我不想让你拥抱。” 天授帝酸软的心添上一抹苦涩,他却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默默吞下,缓慢不舍放开怀里这个瘦小却倔强的孩子。 沐慈面无表情,问:“替我传讯的羽卫呢?” 天授帝刚要说话,一个羽卫进来小小声通传:“陛下,牟将军求见。” 卫终一直装壁花呢,看皇帝难看的脸色没有变更难看,立即和稀泥说:“牟将军素来公正,又掌管御林军,不若请他来处置那羽卫,也叫人心服口服。” 他虽然总给牟渔下绊子,却也知道整个御林军是不能得罪的,不然他真怎么死都不知道。再说真叫天授帝杖毙了那羽卫,又会引发文官反弹让他又去写“知道了”。 况且现在是多事之秋,陛下引起御林军不满也不太好,要知道不光太子,其他皇子最近动作都频频,收买个把御林军简直是必修课。 天授帝的安危,不能冒一丝风险。虽说御林军是最忠诚的,但如果没有正当的叫人心服的理由而辣手杀羽卫,这忠诚值就难说是满的了,毕竟再忠心,他们也是有血有肉会思考的人。 天授帝招了牟渔进来。 自从上次牟渔打翻了一个白玉笔筒,沐慈有一段时间没见牟渔了,见他进来后一眼都不看向自己,沐慈的目光也并不多流连。 “陛下万安……”牟渔对天授帝行礼被叫起后,又对沐慈行礼,“见过殿下。” 沐慈矜贵地略点头。 牟渔今天穿了甲冑,高健威武,神色冷峻,目光坚定。虽然年纪不到三十,却已经做了十几年天授帝的心腹,忠心不二,前途无限。 没牵扯,最好。 牟渔首先请罪:“属下御下不严,惹祸的羽卫,属下一定秉公处置,还望陛下赎罪。” 天授帝却道:“这个不急,临渊,羽卫二营被分了来合欢殿,你把名册整理一下,都交给九郎。以后这些就是九郎的直属禁卫,让他们忠心为主,不要有二心。” “是!”牟渔也不反对,每个王爷名下都有仪卫的,宫里赐下去一些高手充抵王爷仪卫人手,也是常有的事。 一旦办理交接,就不再算御林军了。将来长乐王出宫,这些人要跟着走。只是长乐王在禁宫里生活,还没出宫建府,所以这些人暂时还需要留在宫里。 沐慈很真诚道:“虽我没想过得到这些人,但你给我,一定程度保障了我的安全,我不会拒绝。谢谢你。” 天授帝上回拿奏本来听过一回九郎的“感谢你”,但这还是第一回九郎当面,郑重的一声道谢。他嘴都笑咧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既然是你的人,那个羽卫的事就算了……” 沐慈却顶着天授帝的肺说:“我不是你,我虽然护着我的人,但不是没有原则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对当奖,有错就罚,并不以我个人喜好宽纵或严惩。”也不理会神色尴尬的天授帝,对牟渔道,“牟将军,规矩我不了解,你按照御林军的军法办。” 第78页 牟渔松口气,照规矩也不用大办。倒不是他护短,那羽卫并没有传错话,又没有规定说“上头的人说话不中听,就一定要婉转、美化”,所以军法罚不着他。 牟渔知道那羽卫是遭了池鱼之殃,但这种“拨乱挑祸”的性子也不好,真不适合再到麻烦不断的长乐王身边蹚浑水了,于是说:“按律典与军法,那羽卫都未犯错,只是不会说话。既然陛下嫌他嘴臭,不如那将他发落到五谷轮迴所去值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天授帝说:“你问九郎。” 所有人都看着沐慈。因天授帝的态度,不知不觉,沐慈的意见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了。 五谷轮迴所……就是宫里所有马桶的集中倾倒点,你们懂的。 沐慈不喜欢有人扯他的旗子惹祸,他不迁怒算好的,也不会因这人给他办事,就收买人心去而私纵。但明显杖责一百是过分了,不能放着不管,于是点头:“你现在仍是他的上官,就照这规矩办。” 天授帝没意见,牟渔示意把倒霉羽卫带走。 事情处理完毕,众羽卫知道这处置是长乐王坚持按规矩办的,有理有据,很是中肯,都对这个新领导心服口服。 嗯,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属权都被天授帝划归长乐王了。 众羽卫都是顶尖的精锐,没几个蠢的,心知一个事事讲规矩,不以个人喜好区别对待的领导者,虽不好讲情面,却更好在他手下办差——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忠于职守,不需要去花心思讨好谄媚,只用心把事情做好,自然有功得赏,没做错也不会倒霉。 至于宫内的风云变幻,众羽卫也没啥想法——他们在被调到重华宫的时候,就和长乐王脱不开关系了。 宫里的小纠纷处理完了,李康和王又伦才被通知进殿,也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认真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教习过后,王又伦早一步走了。 沐慈继续看看奏本,并没有受任何影响,该说什么说什么,不该管什么就不管什么。 午膳时间,沐慈问李康:“参政,今天留下来午膳吗?我发现了几种海外香料,做烤羊肉可以除膻,我叫秦山都准备好了。” 李康抱歉摇头:“老臣茹素多年,不沾荤腥。” 沐慈也不勉强,又吩咐和顺:“那一会儿给朝阳姐姐送一些出去,”问皇帝,“能送吗?” 这是表达自己已经没事的讯号,免得朝阳担心。 “可以的,”天授帝很理解小九郎举动的含义,一时欣慰他体贴又重情;一时又心酸自己这一家虽比朝阳血缘上更亲近,却连老带小都不受幼子待见;又一时心疼小九郎吃饭孤孤单单,没有人陪伴。 天授帝自己是很想留下陪伴,可忍着没有这样做。 因天授帝发现,他每次留在合欢殿用膳,九郎虽不赶人,却恹恹地,吃得很少甚至不吃……有时候天授帝自己也很挫败,他从不知他一个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居然是一个倒胃口般的存在。 天授帝到底心疼儿子身体,所以从不留下用膳,免得父子俩相互折磨——看九郎厌食,他自己胃口也不会太好。 刚好牟渔拿着已经整理好的羽卫二营名册过来,交给沐慈过目。沐慈看了,把安庆召进来,将名册交给了他。 安庆作为二营虞候,在指挥使出缺的情况下,又有威望,再考虑到他因朝阳郡主的关系而被沐慈信任,就被牟渔升职,做了二营真正的指挥使。 这500号人,这会儿都成了长乐王的私人禁卫了。安庆拿到名册,心里五味陈杂。虽不用再纠结自己的忠诚问题,可他们这五百人的将来,就已经和长乐王的将来绑定到一起了。 在这风雨欲来的深宫……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去相信长乐王的本事了。 牟渔办完事,就要告退。 沐慈心里嘆口气,这个照顾过他多日的男人的确是想通了,冷静了,形同陌路了…… 简单一点,也好。 天授帝似乎看到小九郎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心中一软。他想让这孩子柔软下来,却并不想看自己喜爱的,强硬的儿子对别人露出这样软而弱的神色,便心疼问:“九郎,要不要临渊留下陪你一起用膳?” 现在知道要事事询问了。 沐慈摇头:“将军公务繁忙,不好打扰。” “没事,饭总要吃。”天授帝问,“临渊,还有要紧的事吗?” 牟渔回答:“并无,都是一些常务。”这是实话,并不是他想留下用膳,而是他不会对天授帝有哪怕最微小的一点谎言。 “没有要紧的事,你就留下陪九郎用膳。”天授帝吩咐,反正不是第一回。 “是!”牟渔应。 天授帝走了,他回头看一眼留下来,没有被九郎拒绝的牟渔,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 烤羊呢…… 九郎这里的吃食,一贯是顶美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论语》中,有一段。 子曰:“吾十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沐慈也早到达了七十而从心所欲的状态,但不逾矩。 不要说沐慈事事讲规矩,人活在世上,本来就应该奉公守法,以特权谋特例,不是个性和厉害。在一些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上位者也必须“天子无私”,是不能凭一己喜好而任性胡为的。 第65章收牟渔为义子 卫终跟着一脑门黑云的天授帝回到皇帝寝宫太和殿,小心地问:“陛下,传膳吗?” “朕是不是真的错了?”皇帝忽然问,他是一个父亲,自然会尽力给孩子自己能给的一切,尽量满足孩子,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满意,可惜现实一次又一次打他的脸。 到头来他发现——谁都不满意。 他哪里做错了呢? 是因为“天家无父子,皇家无兄弟”?还是真像九郎所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没有原则,总是徇私偏纵,导致兄弟怨仇? 卫终不敢回话。 天授帝也不指望回答,嘆口气问:“阿薇是怎么想到去重华宫的?” 卫终知道皇帝要问,一早调查了,便道:“公主殿下从仁安殿出来后,直奔重华宫。” 天授帝眯一眯眼,他一贯温柔贤淑的贵妃也不安分了?又问:“三郎最近如何了?” “殿下在王府闭门不出。” “他倒乖觉,”天授帝想了想,才问,“我记得谢亦谦对朕说,他看中了定王府嫡长孙沐若松,说他是少年英杰,打算把四女许给他?” “是。” “下定没有?” “还没有。” “没有的话,就不用急,我要留阿松几年。”天授帝勾唇冷笑,很快脸色又柔和下来,“九郎今天练了字吗?” “还没有。” 天授帝无奈地揉自己眉心:“我也不能天天盯着(盯也没用),丞相也有很多政务(那位也没办法)……我点的几个侍读官,什么时候到?” “明日就进宫了。”卫终回话。 天授帝高兴了一点,吩咐卫终:“明天你直接带人过去合欢殿,看九郎喜欢谁就留谁下来,若都不喜欢就全部打发了,我再给他找。” “是。” “叫他特别留意定王家的嫡长孙,那孩子不错,看得过去就优先留下。”天授帝道,既然牟渔说明天沐若松一定入宫,那就是板上钉钉的。 天授帝非要他来,不仅是和定王怄气,更因为沐若松从小就是所有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要外在美有外在美,要内在美有内在美,德、智、体、美、乐全面发展的文武双学霸,颇有乃父贞世子之风。 当年贞世子的风採风流,让天天训斥太子愚钝的天授帝羡慕嫉妒恨,口水流满地,却也没办法可想。他是皇帝,别人家的儿子抢过来也没用——皇位继承权是不能乱来的。 但抢个孙儿给他儿子做个侍读官,就无碍了。 所以天授帝毫无心理障碍,耍手段也要弄沐若松入宫做伴读。反正宗室子弟的前程……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另外,天授帝还有私心。他点的几个优秀子弟都是姓沐的,不是堂兄弟就是堂子侄,若能接受他们,小九郎说不定也会接受他亲生的几个兄弟姐妹的……吧? 卫终都不敢劝了。 艾玛,大幸开国以来就没有叫宗室小王爷,小王孙做伴读的先例。那群预备役小王爷个个娇生惯养,眼高于顶,平时被人伺候都嫌烦,哪里会伺候别人呢? 也只有天授帝觉得那些小傢伙乖得像小猫……废话,皇帝面前,亲生儿子的爪儿都得好好收起来哒。天授帝到底年纪大了,只怕当真以为他给自家小儿子领了几只漂亮温顺的“小猫”。 看皇帝正在兴头上,卫终真不敢浇冷水。 …… 牟渔熟知天授帝性子,在合欢殿用过午膳,就火速赶来太和殿復命。 天授帝神色复杂盯着牟渔。 牟渔心里没鬼,没有半点不自在,很坦然任由天授帝那种能将人看透的目光上下打量。 天授帝看不出什么来,很郁闷直接问:“九郎喜欢朝阳,因为他们幼时就有情义,朕能理解。可为什么九郎待你总这么特别?你对九郎做了什么入了他的眼?”天授帝问。 这话听在牟渔耳里似一个响雷…… 他飞快单膝跪地:“属下对陛下忠心耿耿,谨遵您的吩咐,精心照顾殿下,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逾越之事。” 的确没有逾越过。连同刚才的午膳,只有牟渔和沐慈两人一桌。尽管是天授帝吩咐,牟渔依然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一直“食不言”。 而沐慈呢?与他一桌用膳,两两相对,也没和他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怎么看他几眼。 一路沉默,平静到冷漠,吃得仍然不多。 既然不期待我留下,干么不拒绝呢? 沐慈远不是外表那样美丽柔软、青涩稚嫩,这是一个连“皇帝的御林军统领的心软与偏向”这样诱惑都能拒绝,而且拒绝得很彻底的少年。 这种取捨,牟渔自问凭他如今的阅歷,都不可能轻易做到。 第79页 那沐慈的心思,到底深沉到了什么程度?冷静、狠绝到了什么程度? 牟渔看不透,弄不懂,不知道沐慈到底在想什么,感觉不是一个层次,只好避开。 “别紧张,朕不是怀疑你。”天授帝清楚,合欢殿的任何风吹糙动他都门清,自然知道自己的心腹大统领没有小动作——没有和小九郎有过私下接触,更不会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投诚什么的…… 当年太子都没打动过牟渔。 天授帝不仅信任自己心腹的人品,更觉得九郎也不是私下搞动作的人。那孩子妖孽的头脑,一身傲骨也让他不屑于弄什么阴谋权术,而且他也没表现出对权位很渴望的样子……真正对什么都不在意。 无欲则刚。 外表柔弱内里刚硬的,更有一条毒舌的九郎,虽把天授帝气得要死,却反比嘴甜温柔的孩子更让他相信,更放心,什么都肯主动给他。 大抵所有稍有些钱、权的长辈都是如此——我想给你的,你能要;我不想给的,就不喜欢被人盯着,更不喜欢被抢。 太子就是触到了这个逆鳞。 天授帝和气道:“你起来,朕只是想知道九郎为什么喜欢你?” 原来是亟待被儿子认可的悲催父亲想找个参考,看看到底怎样做才能被九郎喜欢。 喜欢吗? 牟渔站起来,神色冷肃回话:“属下不知,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天授帝摸摸下巴:“你照顾九郎的确很细緻,朕心甚慰。”心里却一直泛酸:九郎都不让我碰他,而牟渔不管怎么碰,怎么接近——清理、洗浴、换衣,坐一桌吃饭,九郎从未抗拒过…… 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天授帝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牟渔虽是他的下属,却是江湖闻名的第一高手,御林军大boss,去做一个小护工工作,最脏最累,牟渔也没嫌弃没挑剔,精心细緻,是个人都要感动的好吧? 而他的小九郎,冷淡、不妥协是针对陌生人和敌人的,看他对朝阳的态度,便知他恰是个重感情,知恩义的人。 许是九郎明白牟渔的可贵之处,另眼相待也是自然。 卫终喜气洋洋的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盖了盖的盘子,眉开眼笑说:“陛下,您猜猜九殿下给您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啊?”天授帝愣了,赶紧招手,“快快!给朕看看是什么?”卫终打开一看,是一条烤好的羊腿,膻味极淡,飘荡着肉与新调料的香气。 天授帝深深闻一闻,口水都下来了,问:“真是九郎送来的?” “当然,别看殿下嘴上不留情,心里还是记挂着您的,这不特意给陛下您送了条羊腿来么?” 天授帝虽然高兴,还没沖昏头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真不对! 九郎如果是个普通的少年,他说不定还真信了卫终,可问题是——九郎就是个心里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从不口是心非。 天授帝冷了脸:“说清楚,羊腿怎么来的?是你派人要来的?”玛淡,该不是卫终仗着他的势去欺负九郎了吧。 卫终冷汗狂飙,本想讨个好,这会看败露了,就直接把兹兹冒烟的“羊腿炸弹”丢给牟渔,说:“是牟将军带来的,说给陛下您尝尝,小人当然以为是殿下托他送来给陛下的了。” 天授帝:“……” 牟渔:“……” 这什么人啊,刚刚借羊腿讨好的时候,可半个字没提人家牟渔的功劳。牟渔向来是个嘴闷的,要不是天授帝敏锐,这会儿功劳就给昧下了天授帝最了解自己的两个心腹,牟渔本事高,有傲骨,说话不喜拐弯讨巧,性子又冷硬寡言——这性格好,管夜行卫就得嘴紧。他什么苦活儿累活儿也不挑剔,答应的事总能踏实去办,全面细緻,从不掉链子,还不喜欢邀功,属于埋头苦干,关键时刻哪里需要都能顶上去的好心腹。 卫终呢,做事虽也能干,办得漂亮,但总有法子咋唿地大家都知道他的功劳,那张嘴想哄住个把人,舌头都能翻出花来。可能和他身为内宦,生存比较艰难有关,不过卫终的为人还是可信的,至少天授帝自信能压得住他。 牟渔很少往九郎跟前凑,上回灌药差点把人折腾死,也并不妨碍他得九郎的缘法。而卫终最会看脸色,看自己在意九郎,就爱抢一些往九郎跟前凑的差事,说话讨巧,做事讨好,却从不见九郎对他另眼相待。 天授帝是个英主,对比了一下,自己也觉得相对来说,他更加信任牟渔。 看来,九郎是个真正的明白人。 想讨好九郎,不看说了什么,得看做了什么。 天授帝想通了,心情就好多了,更信得过牟渔人品,脸色缓和下来和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牟渔冷酷说:“因一只羊有四条腿,属下就切了一条说给陛下带过来。”他真直接说的。 “九郎说什么了没有?”天授帝紧张问。 “殿下什么都没说,应是默认。”牟渔理所当然的说。事实上沐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干得好! 天授帝拍拍牟渔的肩:“好,你是个好的。”吃饭还记挂着朕,天授帝心里熨烫地很,看牟渔怎么都很顺眼,肚子里心思一转,说,“临渊,朕早就看中了你的人品,这么些年对你也十分了解,朕打算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因大祖开国,所收义子功劳大,所以大幸风气,收义子真和收养个儿子是一样的待遇,也是能上家谱,分家产的,是很重要的一种关系。 卫终的眼睛都嫉妒红了,玛淡的,原当牟渔是个嘴憨心也憨,有能力却只知埋头干活的老黄牛,谁知道却是个心有七窍的,平时不拍龙p,关键时刻懂得抓时机,一拍就直接拍到了点子上。 不知他暗地里下了什么功夫,竟然得了九殿下的福缘,叫陛下都动了收养义子的心思。 卫终又不蠢,牟渔跟在陛下身边多少年了,也没见陛下动一动收养的心思,这会儿勐地说要收为义子,肯定是为了讨好九殿下啊。 牟渔也不傻,拒绝道:“属下何德何能,不敢妄攀天家。” “你很好,十几岁就跟在朕身边,这么些年劳苦功高。这事就这么定了,朕写一道内旨叫齐王叔给办了,登入玉碟,进封你为忠毅伯。”天授帝拍板。 他口中齐王叔就是齐亲王,掌管大宗正寺。 其实皇帝收养义子是很流行的,特别是大幸开国皇帝,收养义子十几个,可惜太拼命,全战死了,只有几个义子留下血脉,当然被皇家善待了。 昌和盛世之后,皇帝收养义子才渐渐少了。废话,和平年代,又不需要忽悠谁去拼命,何必多养着一票人?当然,大祖当年也并非光叫义子卖命,亲儿子也在战场死得只剩一个太宗,可见当年的境况,实在步步艰难。 天授帝看九郎和自己关系一直冰封不前,好容易接近一点,就又不知哪里得罪他,倒退三步,父子亲密度怎么也刷不上来,心里不是不着急的——他自知时间不多了。 这会儿见牟渔得了九郎眼缘,牟渔为人不错,也很关爱自己——吃饭都记得给他打包外带。自然就打上了牟渔的主意。 收养义子,牟渔就是九郎的义兄了,一则九郎不再孤单;二则牟渔可以更好保护九郎;三则叫九郎体验体验有兄长罩着的感觉,应该不会那么牴触与兄弟接触了;四则有牟渔这个润滑,父子关系不知道能不能破冰。 天授帝说:“临渊,如今你是九郎的义兄,有空就多往合欢殿走动,多陪陪他,照顾他,保护他,别叫人欺负了他去,知道吗?”最主要得多说我的好话,像今天这样弄个羊腿来也不错……天授帝心道。 “属下遵旨。”牟渔道,虽知道天授帝犯病抽风,但看天授帝很认真的样子,牟渔也知道不能再拒绝。 天授帝抽风上瘾,纠正道:“要叫父皇,自称儿臣。” 牟渔:“……”憋出一句“父皇……儿臣……遵旨。” 虽然陛下的年纪做父亲刚好,两人相处时间长,他也有点把陛下当父辈尊敬,可怎么就是这么别扭? 但也有点可怜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皇者,为了讨好小儿子,也是蛮拼的了。 天授帝吃了义子从小儿子手里拐来的羊腿,愉快的用过膳,开始批阅奏章,本来好好的,忽然,天授帝脑门上乌云重新聚拢…… “哗啦啦……”天授帝把桌上所有的奏章都扫到地上了,笔墨纸砚也遭了秧,一旁辅助的侍中大臣吓了一大跳,赶紧跳到一旁。 卫终看天授帝手里握着一份黄封的奏章——这是皇族宗室专用,也不知谁写了大不敬的话,惹毛了皇帝。卫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哪个宗室敢拒绝皇帝给他小儿子找“小猫咪”……呃,找侍读官的吧? 陛下才生了一场气,好容易平息了,这是撞枪口上,赶着找死的节奏啊。 天授帝把手里奏章都捏变形了,才忍着气吩咐卫终:“去,给定王家的嫡长孙,赐一顶爵弁,另外叫齐王叔看着赏赐一些物件下去,恭喜那孩子冠礼成年。进封爵位的旨意叫齐王叔看着办,略升半等就行了。” 卫终迟疑:“陛下……” 定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天授帝再有权势,也实在不好意思叫一个成年男子入宫做小伴读的。 天授帝冷笑:“赏赐丰厚点……朕倒要看看,沐斐明到底想怎么折腾?”又吩咐卫终,“叫临渊!让他带着‘丁’字最新的几分密档过来。” 因事出紧急,临渊很快带着密档过来。天授帝把几分密档逐一看过,问:“这些消息,哪份最可信?” 牟渔抽出最新的一份:“这份渠道最可信。” “关键是……沐斐明会不会相信?” 牟渔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沐斐明”是定王全名,这名很少出自天授帝的口,看来他真惹翻了陛下,牟渔不动声色道:“王爷会相信的,当年贞世子的事……已成心魔。” 心魔难消,这点天授帝最有体会。 天授帝满意道:“临渊,再加把劲,想办法让他相信,朕……父皇要让他没那个精力,去想什么联姻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老老实实把人给我送进宫。” 第80页 “陛下……这么做……”牟渔忍不住提醒,这不是私人恩怨了,一个不好会造成天下局势不稳。 “去办,朕还顾念当年情谊,不忍……可他有什么不好跟朕讲的,私底下竟敢耍手段来对付朕了。”天授帝眉头夹得死紧,“以后……谁能对付得了他?” 牟渔:“……” 卫终:“……” 他们两个都无力吐槽了,定王明明再三当您的面明确拒绝,说长子陨落后,不舍他的血脉离开身边,是您硬是耍赖皮,还玩手段,非要人家送孩子进宫来的么。 不过,定王的权势也委实大了一些……如今,尾大不掉了。 天授帝在都没办法压制,若……太子被废除,从他往下数可没几个厉害的皇子了……九皇子倒厉害,可年纪太小。 哎,不对,之前陛下不是打算让定王府和谢府联姻,平稳过渡的吗?两个心腹当时都猜到了皇帝的意思,是将洛阳王当备胎了……怎么变卦?难道…… 卫终以为发现了天大秘密,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牟渔,见牟渔依然不动如山的冷酷,心道:我能猜到,你早我一步就猜到了,倒稳得住。赶紧自己也收敛心神。 天授帝继续吩咐:“把三郎最近的动向,青阳候谢逊的动向,见了谁说了什么,都搞清楚。” “是!”牟渔应。 “太子那两万私兵,御前六军在东郊大营的八万精壮,都盯紧了。” “是!” “再去趟寿王府,让寿王别一天到晚泡在他那个园子里,得空也去西山大营练练兵,别到时候八万侍卫军顶不上事儿。” “是!” 等牟渔把天授帝那一大堆命令都执行得差不多,才接到定王给他家嫡长孙加冠的密信,只有摇头。 旁的时候,这么试探天授帝不会怎样,但在这种皇权交接,皇帝心里人选没确定的敏感时候,如此手段想留嫡长孙,又相传要和青阳候谢家联姻…… 谢家可是三皇子的母族呢。 人家皇帝都没说属意谁,您老人家这么快就打算下注…… 找死呢吧? 定王,难道真是老煳涂了吗? 第66章冠礼成人 沐若松双腿跪地,双手扶在母亲的膝盖上,让方氏用玉梳给他把头髮束起,做冠礼前的准备。 古人二十而冠,但也有提前到十二岁就冠礼的,所以定王决定要给十七岁的沐若松举行冠礼,这个决定虽然很突然,但也不算太突兀。 方氏每梳一下,眼泪就一滴一滴落下,滴在沐若松的手上。冠礼后,她的儿子真正是个男子汉了,终于……长大了,能够顶立门户,可以娶妻,开枝散叶了。 沐如栀的眼睛也红红的,在一旁劝:“母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方氏哽咽道:“我儿长大了,这么优秀,母亲总算没辜负你们的父亲。只是苦了我儿,小小年纪就要这么努力……” 方氏一阵心痛,做父母的宁可孩子单纯些,也不愿意用苦难催生孩子迅速成熟。 贞世子战死后,母弱妹小,她的儿子几乎一瞬间长大,小小肩膀扛起了本属于父亲的责任。以贞世子为榜样,懂事,稳重,努力,能干,符合一个王府嫡长孙的一切标准。 从七八岁起,沐若松就再无需人督促,自己鞭策,百倍努力,努力到……她这个母亲看着都于心不忍。 沐若松用手捏了捏母亲的腿,声音稳稳的:“母亲,努力上进本是应该,是我承担的责任我也必须承担,并不以为苦。” “儿啊,母亲没用……”方氏是有歉意的,如果丈夫不死,王爵就是自己儿子的啊。如今…… 沐若松知道母亲虽没争夺之心,却依然耿耿于怀,安抚道:“母亲,我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将来我的爵位会凭自己的双手去挣。母亲,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嗯。”方氏破涕为笑,给沐若松梳发,道,“我知道你想进讲武学堂,我耽搁了你两年,如果你还是想……就去吧。” “这个再说吧。”沐若松神色微凝。他两年前就不去闻知院上课了,一般人会进入国子监,但他们家是从军的,所以沐若松想入讲武学堂,像父祖一样去西北,驰骋疆场。可他母亲方氏却不同意,坚持要他学文做官。不希望儿子像他父亲那样,战死沙场。 沐若松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想法。这个小家,只有他一个男丁撑起门户,照顾母妹,所以他不能中二,不能任性,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两年。 如今母亲松口…… 可是,他听说自己被天授帝点召入宫,要让他去做长乐王的侍读官,尽管他自己不乐意陷入内宫泥沼去伺候人。但他却明白,定王府再显赫,一个嫡长孙的分量在真正龙子面前是不够看的,这就是天家威严。 宗室,更不能反抗皇命,因为姓沐,怎能有不臣之心? 但这事还没最后确定,所以沐若松没告诉方氏,束好发,就和母亲一起进了定王府的宗祠。 王府里所有能进宗祠的人都到了,他的外祖父,叔婶,还有弟弟们。连朝阳姑姑都在列,只是没有王梓光这个外姓。 沐若松一一见礼,大家都喜气洋洋。 定王说:“阿松,我请钦天监看过,今日是个好日子,适合举行冠礼。” 古代冠礼,男子最早十二,最迟二十岁,冠礼与女子及笄一样,表示男子长大,可以婚娶,从此作为家族中的一个成年人,参加各项活动。 贤世子笑眯眯拍手:“大侄子,你长大成人了,二叔先恭喜你。” 大家也纷纷祝福。 沐若松双眼亮闪闪,努力压抑心中激动,一贯端起的肃脸也柔和下来,嘴角微勾,郑重一一感谢。 在五十好几岁的定王眼中,长孙沐若松虽然很努力做个“老成持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个少年,还带点稚嫩。至少,还无法在得失之间,处之泰然。 但定王眼底都是笑意。足够了,长孙与其他同龄少年相比,已是极为优秀,将来必成大器。不过老三沐希则能看出来,定王也能看出来,沐若松虽能干有天赋,可到底在王府长大,欠缺了真正的风雨歷练。 如今给沐若松冠礼,便应该放幼鹰展翅,搏击风雨,在外多长见识,多经些事,用自身毅力顽强,战胜困难,挺过挫折与磨练,才能褪去最后一丝绒毛,长出强悍身躯与钢铁利爪来。 定王欣慰说:“阿松,我总算对你父亲有了交代。因你是嫡长孙,便由我亲自加冠,你姑姑做贊者。” 冠礼一般由家族长辈依据传统举行仪式,才能获得承认。沐若松是嫡长孙,所以王府长辈齐聚,定王亲自加冠,更加郑重。 定王又道:“我已将你加冠一事上报了大宗正寺,宫里亲赐了爵弁,进你为右千牛卫将军,授汝州防御使,进封汝南郡公。” 身边一个内侍模样的人,上前宣读圣旨。 沐若松叩拜谢恩。 仪式才正式开始,由定王给沐若松加冠三次。 先加折上巾,表示从此有治人的特权。 定王一加唱祝:“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加远游冠,表示从此要服兵役。 定王二加唱祝:“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加爵弁,表示从此有权参加祭祀。 定王三加唱祝:“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加冠后,日常却并不穿戴这些,方氏将三套冠服都郑重收好,以后交给她的儿媳妇保管。 定王又亲手将一顶成年男子用的精美白玉发冠,戴在沐若松的髮髻上。用一支玉簪把发冠别好,感概说:“这发冠,还是你父亲成年时,我特意为他定做的。” 父亲的旧物,沐若松更喜爱,对定王行礼:“谢谢祖父。” “我给你取字子韧,望你像松树一样坚韧挺拔,顶天立地。”定王叫沐若松再次跪到贞世子的牌位前,“来!告祭你父亲与祖辈!继承父祖之志,不堕家风。” 沐若松神情严肃而郑重,一一拜祭祖辈,看着父亲的牌位,犹如立誓道:“大祖神功圣德文武皇帝第七代嫡孙沐若松沐子韧在此立誓:继承父祖之志,不堕家风。”这十个字一直是他的目标,此刻在这庄严肃穆的地方,被庄重提出,他更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 …… 仪式后,所有人都给了沐若松礼物,沐若松都接了,一一道谢,大家才散了。 还是世子妃杨氏道:“阿松,你表弟锁儿也有礼物送你。” 把王梓光一个冷落在外不好,但到底他是外姓人,没入定王府祠堂的规矩。沐若松很明白,就去外头见了王梓光。 王梓光有礼貌地行礼:“大表哥,恭喜你。” “谢谢。” 王梓光打量了几眼大表哥,真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一个,模样俊美英气,有点介于少年青涩与青年成熟之间的特殊魅力。身材也好,窄腰长腿,高峻挺拔如修竹…… 这位传说中的大表哥不仅颜值高,还文武双全,又上进努力,妥妥一个古代封建主义“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好少年啊。 可惜,小鲜肉要入宫去了。 王梓光这人就是个颜控,实在忍不住凑上去关心一句:“大表哥,你真要进宫做长乐王的侍读官啊?”他这个宫斗渣都知道,宫里如今是个暗流漩涡。 沐若松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他也是不经意得知,定王还没来得及与自己商量,连他母亲都不知道呢。 王梓光瞪大眼睛:“表哥表弟都知道了啊……呃……”难道……四表哥的八卦是不能听的? 沐若松眉头拧紧:“是谁说的?” 很有威严,王梓光有点小害怕不敢说。 沐若松眉宇松开,无奈道:“想也能猜到是谁,老四那孩子……算了,这闲话不要再传,更别让祖父知道了。好了,你上课去吧。” “好,”王梓光觉得这大表哥人其实挺好的,才笑着说,“大表哥别担心哦,我听我娘说长乐王为人不错,而且他喜欢美食,喜欢美食的人都热爱生活,应该好相处,最主要……你有口福了哦。”一脸好羡慕的语气和表情,争取让大表哥能心情好一点。 第81页 沐若松装个被安慰到的缓和表情,目送王梓光一步三回头走了,才心情复杂进了垂训堂。 定王已经移步到了垂训堂,这是家族商议正事的正堂正厅,一般不是大事并不常用。贤世子与朝阳郡主也在。定王让沐若松入坐,表示从此在定王府,不论大小事情,都有了沐若松的发言权。 定王平等的,将沐若松当个大人,温和直视他说:“阿松,青阳候谢府的四娘容貌姝丽,蕙质兰心,幼有贤名,堪为良配。你若没意见,我就请了媒人上谢府提亲。” 这事沐若松的母亲和他提过,所以他并不惊讶,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不在,一切但凭祖父、母亲做主。”他很努力控制不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但耳根子还是泛红了。 “你母亲同意,只待你点头,然后将你的随身命玉交给我,做定亲信物。” 沐若松绷着脸,微不可查点头。逗笑了贤世子和朝阳。弄得沐若松耳根子都红透了,可脸上还力图镇定,叫人看不出他在害羞。他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年纪摆在这里,少年青涩的轮廓还没褪尽,再怎么努力绷脸,都有一点装大人的既视感,叫人更忍俊不禁。 “那我就定下了。”定王又说,“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一起参详。” “祖父请说。”沐若松道,其实心里清楚大概就是说入宫的事。 定王示意贤世子对沐若松解释,这事得贤世子说,才显得贤世子心无芥蒂。 贤世子点头,稍微介绍了一下背景详情,道:“长乐王从冷宫出来,宫里要给他选老师,再选几个侍读官,也是应有之义。只是陛下虽点了你,但父王已经回绝了,我们从来不打算送你入宫。” 沐若松的眉峰微蹙,直觉这样好像有哪里不好。 贤世子接着分析:“长乐王已经十六,姓喜安静,阿杉年纪小了些,性子跳脱并不适合。我想将二郎送去。阿柏性格谦和,清静淡泊,是好人选。” 第67章小鲜肉送上门 定王只是不答应送沐若松入宫,却不能真一个孩子都不送进去的,天授帝的面子怎么也要给一点,不然惹恼了真的很麻烦。定王又没想过谋反,所以一般他不会往死里得罪天授帝。 天授帝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三十年前的“五王之乱”,天授帝做过一次大清洗,皇族宗室十不存三,许多站错队的王系甚至被连根拔除。在内库发宗室恩俸的时候,天授帝觉得一点都不心疼;但到用人时才恨人少,可选的宗室子弟,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家的小孩。 定王作为天授帝最忠实的铁桿粉,好基友兼背锅侠,必须第一个做出表率。这也是之前天授帝堵回定王,必须让他送人入宫的理由——你家不送,别人家怎么肯送? 所以定王就算不想送沐若松,也必须另外再挑一个送入宫。 还得挑个优秀的。 所以贤世子提议二郎沐若柏。 不光因这是贤世子的亲生儿子,他理应自荐,不能把别个侄子推出去顶缸。也因为作为世子,世子的嫡长子是第三代王爵继承人,分量比嫡长孙也不差,好过送四郎只会闯祸和得罪人的猴儿去凑数。 而且沐若柏性子温柔不争,文韬武略也是极好的,只是他很体谅大哥处境不易,一边都十分低调,甘愿让自己的光芒掩盖在大哥之下,在外从不博名显声。 沐若松却摇头:“祖父,二叔,姑姑,我愿入宫,不要换成阿柏。” 在皇权更迭,继任者不明的情况下,他作为嫡长孙,作为大哥,不能让弟弟代替自己去皇宫里沾染是非。沐若松知道自己的祖父定王就是靠五王争位,在血雨腥风中博得富贵。可世人只见他人前风光,不知道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定王摆手:“阿松,你已冠礼成年,没有叫个成年男子去做伴读的,再说你还要议婚,不能一直住在宫里。” 沐若松之前是猜,如今真正明白定王忽然提前给他举行冠礼,还有一场忽如其来的婚事的用意——他祖父打算用这两个理由不让他入宫,换成别个。他能体会家中长辈对他的爱护,所以他更加不能要这种保护。 沐若松摇头:“皇祖父已经点了我入宫,祖父不可为我而触怒皇祖父。” “我们关系好,你皇祖父不会计较些许小事的。”定王嘴上这么说,其实也摸不准天授帝的脉,最近因为横空出世九皇子,他那个九五之尊好基友行事更急迫,手段也更强硬狠辣,朝堂上的大臣几乎去了八分之一,下场没几个好的。另外好些也上了天授帝的黑名单,只等合适的机会…… 但天授帝再狠辣,沐若松也是不容有失的,这是他长子留下的唯一独苗,若有个万一……他死了没办法面对阿贞啊。现在耍手段留人,冒点风险也值了,他也自信,自己硬顶一下天授帝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不打算谋反,却也不会坐以待毙,天授帝想动他,还得好好斟酌。 且沐若松很优秀,定王很小就带他去东郊大营,跟着老将学习战阵兵法,在军事上早已展露了天分,颇有乃父之风。 而贤世子脑子聪明,却只精通庶务经营与人情世故,行军打仗只怕够呛,不说那八面玲珑四处交好的性子根本严肃不了军纪,光那体型也没办法在战场上撑下去。 若有阿松将来带兵,到时候,一个管军伍一个管庶务,叔侄俩可以相互扶持,保证定王府的未来。 沐若松也是个行事磊落的人,并不会对爵位有想法。 所以沐若松是定王看好的掌管军务的希望之星,自然不愿意把潜力值巨大的长孙送入皇宫加菜。 玛淡的,一个女儿赔进了皇宫里,还要搭上一个嫡长孙不成? 自家孩子太差太挫,要发愁;太优秀了么也要发愁……优秀的孩子总是容易遭贼……呃,遭人惦记。 沐若松站起身,对定王鞠躬,真诚地说:“祖父为了我,用心良苦,孙儿心领了。”在这种敏感时期,定王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不能不叫沐若松感动。投桃报李,沐若松更加坚定了:“请祖父允我入宫。” 这是挽回圣心的最佳方法——看,我家大孙子即使加冠也送进宫了,多支持皇帝您那! 贤世子呵呵笑,把沐若松扶起来,拍拍他的肩:“大侄子,大家懂你的一片心,别担心,不会有事,我们已经在讲武学堂报了你的名字,可不要耽误了自身前程。还是让阿柏去,他是最合适的。” 朝阳不能说话,她知道沐慈其实处境危险,上回永嘉持刃闯入,虽然最后沐慈扳回一局,也送了羊腿给她“压惊”,可一直没再召她入宫。 其实她哪个侄子都不想送去蹚浑水,万一将来跟着阿慈没好下场……哥哥不怨,嫂子也要怨的。 她自己也不想再失去哪个亲人了。 “弟弟们已经知道我将入宫的事了……”沐若松道。 定王也是无奈了。在沐若杉大嘴巴的时候,定王就已经知道了,也迅速查到了是牟渔授意夜行卫搞的鬼。但自家蠢孙子随随便便就信了,上了当,叫定王有点恨铁不成钢,已经叫三子沐希则好好教育他那个不省心的猴儿了。 定王安抚:“无事,祖父会解决的,到时候只说阿杉说错人选就是了。” 沐若松郑重道:“祖父万万不可,我不能让阿柏去顶缸。去进武学堂也好,入宫也罢,我为之努力的,从来不只是我个人的前程,更是为了我所肩负的家族责任。我是嫡长孙,不论遇到什么事,必须由我带头扛起来,如何能叫弟弟顶在前面替我承担?让我变成一个‘遇事缩头’,还因退缩而欺天、欺地、欺心的虚伪大哥?将来弟妹怎么看待我?别人又会如何看待我?” 沐若松说得很有道理,定王和贤世子对视一眼,仍然在犹豫挣扎。 “祖父,我不能让我父亲为国……还要为他的不孝子蒙羞。”沐若松起身,嵴背挺得很直,朗声说,“既然我已经冠礼取字,那我已经成年,请祖父、二叔与姑姑将我当做一个成年人,尊重我的决定。” 定王:“……” 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给长孙冠礼,竟然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自己的大孙子一句话顶到了屋顶。 而且还是很合理的话,他根本无法反驳。 看样子,今天要是不同意,就说明他们从心里并不尊重这个已经成年的长孙,这对阿松来说,也确实是打击。定王嘆口气,将沐若松扶起来,拍拍这个刚成年的少年。这少年长大了,不知不觉,已经长得与他齐耳高了。 定王郑重问:“你想好了?” “无需去想,旁人能退一步,我却不能。” 是啊,这孩子肖父,聪明懂事,又勇于担当,定王嘆口气:“那你入宫打算怎么应对?”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闲言不听,外事不问,以不变应万变。” “不,最重要是保住自身。”定王捏了捏长孙已经变得宽厚的肩膀,也许沐若松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与练达,是最适合进宫的人,于是吩咐,“阿贤,你叫你媳妇告诉你大嫂这件事,好好安抚她,再让她帮着你大嫂准备阿松入宫的东西,都要挑好的。” 贤世子还想反对,但三票对他一票,朝阳也很欣赏沐若松的这种担当。 朝阳与九皇子比较熟悉,就细细把沐慈的性子喜好和忌讳说给大侄子听,以免自家侄子举止失措。朝阳又隐晦说:若看到沐慈身上有伤,不要大惊小怪,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朝阳又嘱咐大侄子:“阿松,不论见到阿慈在怎样的境地里,都不要做出同情可怜的神色。阿慈并不是个需要别人同情的人,你与他相处过就知道了。” 这是赞美。 沐若松点头,他也自有一股傲气,最明白不愿被当做弱者的心情。 朝阳说的都是好话:“阿慈虽然对人淡漠,脾气无常,又有点小小任性,一张嘴开口就不饶人,可他为人明辨是非,很有原则,坦荡本真,从无欺骗。你若能与他交心,便知道他这个人是最值得付出信任的。” 沐若松点头。 朝阳又不放心叮嘱:“还有,别与他对着干,凡事如果他强调了两遍,就表示一定有他的道理,也没有转圜余地,你顺着点……他也不容易。” 定王一直听朝阳这种明显带了立场的叮嘱,若不是为了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早不知翻了多少白眼。 第82页 他对沐若松直说:“你姑姑说得实在片面,实则长乐王淡漠冷血,反覆无常,翻脸无情,但你也不是地上的糙任人踩,你不用去忍他让他,若过分了,你也只管翻了脸,自有祖父去找你皇祖父说话。”他巴不得翻脸,赶紧把沐若松弄出来。然后,定王说出他一贯教孩子的原则,“当然,你要想办法让道理站在你这边,如果实在没理,也别叫人捉了把柄。” 沐若松:“我明白。” “别担心,你入宫意思意思几天,也算遵从了圣意,然后寻个机会翻脸出宫,相信这个机会不难找到的,长乐王难伺候得很。”定王道。又补了一句:“且你外祖母是静和长公主,你是她唯一的外孙,倒时候请她入宫周旋一二,一点不会有后患。” 静和长公主虽然性子温吞了点,但她来头不小的——天授帝唯一的同母胞妹,皇帝放心坎疼的。而沐若松的母亲方氏,是静和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被破格封为晋江郡君。 沐若松:“……” 他是个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的人,心里想着既然去了就好好与长乐王相处,听他姑姑与小表弟所说,长乐王并不是不可取的人,如果抱着离开的心思,还不如一早就不进宫。 且他一个大男人的,让他的外祖母为他出头,入宫去扯皇祖父的袖子一哭二闹……他还想要点脸。 哈!定王不会读心术,要不他一定会说:笨蛋,就是叫你找个理由赶紧出宫,别在里头淌浑水。 他家嫡长孙入宫,和朝阳不同的。 朝阳是出嫁女,代表的是夫家平南侯府,万一有啥牵连,定王也可以双手一摊——不关我事,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了,名分大义上都找不到定王的麻烦。 但其他人也不蠢,再怎么也不敢真动朝阳的,嫁出去了她也是定王最心疼的姑娘唉。 这属于实惠得了,黑锅给别人背。 且定王在宫里收到的消息,长乐王不仅没利用朝阳的意思,甚至还教导了朝阳不要渉入太深,和朝阳也就讨论讨论美食曲谱之类,说一点闲话。 这么个好少年,定王也不禁止朝阳与他交往。 可沐若松不同,嫡长孙分量甚至重过定王的几个嫡出的小儿子。是能够代表定王府一定立场的。且他也不捨得让长子那一脉有断绝的风险。 所以,定王真不愿意让沐若松入宫。 而且看长乐王才几天功夫就拢得皇帝为他掏心掏肺,做这做那的,对三皇子的心思都淡了……丫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吧。 自家嫡长孙是他看着长大的,聪敏有才干,努力又懂事,但心软善良,胸怀坦荡不工心计,绝对不是那只长相和心计都妖孽到爆表的小少年的对手哇。 他怎么有种——把自家上好的小鲜肉,自动送上门的赶脚? 第68章子韧入宫 为了给嫡长孙撑腰,表示看重,定王亲自将沐若松带进宫,迎面碰到了一样送孩子的广陵王,广陵王的嫡长子夭折,他带来的是他的嫡二子沐永新。 两个王爷熟识,一边走一边交换最新的资讯,比如边关最新动向,哪个升官了哪个发财了,最近做什么生意利润最高……总之都是大人的话题,就好似华国男人在一块儿都谈的股票基金,谁买了私人飞机之类。 沐永新对大人的经济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赶紧走慢几步,往沐若松方向蹭一蹭,不着痕迹拉一下沐若松。宫里经常开宴会,皇族宗室里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是见过的,相互也略有些了解。 沐若松慢了两步,距离前面两个王爷有些远,才看向沐永新。 沐永新和定王府嫡长孙虽然年纪相仿,但并没有在一起玩……人家不带他玩的。沐若松以懂事稳重,严肃上进出名,总被拿来做对照组,是他父王母妃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沐永新看他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心道这个人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好玩。可惜前面两个大人更不好玩,只能退而求其次。 沐永新爱笑,沐家特有的狭长凤眼总是弯弯地,相貌又漂亮,年纪小,看上去很可爱,很萌。他小声说:“松儿,你也来啦?”按辈分,沐永新虽然只有虚岁十五岁,实际十四刚到,却是叔叔,所以他特别喜欢充长辈,叫辈分低的人小名。 沐若松不好反驳,只沉吟不语。 定王没表示,辈分摆那儿呢。 广陵王却回头笑对儿子说:“新儿,子韧已经冠礼取字,是大人了,不可再叫小名儿,不礼貌。”他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但并不点破这是定王的小伎俩,只是奇怪“冠礼不是为了把人留下么?怎么还送入宫了?” 话说,齐王家也换了个人选呢。本来他告诉天授帝送嫡四孙沐广孝来的,谁知那孩子在这节骨眼上“病”了,齐王只好换了嫡五孙沐广悌来。 天授帝也没多说什么,因沐广孝是天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虽说写得一笔飘逸的行书,但那完全是为了出门装逼,追个有文化的花魁娘子啥的。沐广悌也不差了,虽说年纪小了一点,书法一般般,但人据说挺聪明懂事的。 沐永新听父亲的话,乖巧点头,对沐若松赔礼:“子韧莫怪。” 沐若松回礼:“王叔不用介怀,我本是小辈。” 两个王爷相视一笑,又继续聊天。 沐永新憋着没多久,又故态復萌叽叽喳喳:“子韧,你觉得有意思吗?长乐王到底是什么人啊要我们这么大的人来给他做陪读。” 沐若松低声回应:“慎言!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你可真没劲,跟大人一样。”沐永新又想到,可不已经是大人了?跟他都不是一起的了,就嘟着小嘴,开始说别的话,比如他又得了什么新玩具,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发现。 沐若松:“……”怎么十五岁的少年,和五岁小儿一个德行? 广陵王都忍不住脸红,又回头说:“新儿,忘了父王来之前说的话了?” 沐永新才吐舌,伸手捂住嘴,在背后挤眉弄眼。 四人跟着内宦进了垂拱殿,见过皇帝。 天授帝看到沐若松,果然笑得极其开心,连夸奖了他好几句,还亲热留下送子弟的王爷们,让卫终把沐若松和沐永新带去合欢殿。 合欢殿内,安静地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仿佛并没有人居住。卫终走路无声,沐若松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可沐永新故态復萌,开始叽叽喳喳找沐若松说话,在幽静的合欢殿显得十分突兀。 卫终只好停下,认真对沐永新说:“小候爷,殿下喜静。” 沐永新被封为宁海候,所以卫终称他小侯爷。 沐永新笑一笑毫不在意地说:“一天到晚不说话多无趣?放心吧,我会让慈哥哥变得开朗一些的。” 卫终:“……”他怎么有一种——找了只麻雀来陪伴游鱼的感觉。 这位宁海候和大傢伙是在一个频道上的吗?卫终只好更直白一点说:“小侯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秉性,如同你爱热闹,殿下却受不得吵闹。殿下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小侯爷请求同存异,勿横加干涉。” 就你这小傢伙还想让九殿下改变?陛下都没辙好吗? 卫终作为一个内宦,对一个未来准小王爷说这样的话算重的,但卫终之所以没有用他一贯婉转捧人的说话方式,而是如此直白,绝对是好意。因为那位殿下可是连皇帝都不给面子的主儿,可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陛下还以为这些孩子都是“乖乖小猫咪”,他只好做这个黑脸,防范未然,给这些天之骄子好好醒醒神,以免最后与小殿下闹得无法收场。 别看这些宗室子弟都封候称王,在百姓眼里是天潢贵胄,但在天授帝心目中是绝对重不过他心爱的小九郎的——那才是真正的龙子。最终吃亏还是这些高贵伴读,所以他卫终现在的告诫,落到这些子侄的父辈耳里,绝对会感激他的。 沐永新知道内侍总管卫终是天授帝身边的红人,卫终本身也文武皆通,更捨命救过驾,很得天授帝信任,经常被外派代表天子巡视。天授帝的所有事情,基本卫终都清楚,有人私下说他是隐形的内相,甚至能够影响天授帝的决策。若不是他内侍的身份是天然的壁垒,只怕已经成为重臣,封阁拜相的日子也是有的。 好吧,上述的这些话有些夸张,但足以显示卫终的分量。广陵王三令五申此人不能顶撞,沐永新吐舌笑一笑,点头称是,不知道心里做什么想法,表面上倒安静了。 …… 沐慈学习能力超强,自从能看懂书籍奏本后,天授帝就叫了朝中重臣,开始给他普及常识,讲一些更深入的知识。 官员下朝会后,天授帝指了权户部尚书卢定国来给沐慈上课,主讲大幸的民生经济。朝堂二品以上官员几乎都被天授帝派了任务,轮流去给长乐王上课。 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太子头上,却……好吧,长乐王漂亮又惹人怜爱,需要补偿,可也补偿太过了,不禁叫人浮想连篇。 原管钱粮的户部尚书被杨太尉案牵连,已被贬谪到了崖海,那是大幸最偏远的西南蛮荒,终年戾瘴遍布,蛮族横行,而且与内陆隔海,是一座面积很大却十分荒凉原始的大海岛,这意思就是彻底被大幸主流放弃,不要再想起復了。 暂时由卢太师的大儿子,原户部侍郎卢定国代理户部尚书,所以加了个“权”字,品级还是正三品。 卢定国的这个“权户部尚书”的“权”可不容易摘掉,因为官场潜规则——为防结党,二品以上朝官不能有两个直系亲属。卢太师虽然称病却没有彻底告老,不算退出,所以卢定国资歷能力足够,却不能顺利升迁。 卢定国四十五岁,头髮已经全白,很黑瘦,脸上的皮打了褶子,额头更有深刻的抬头纹,看上去像五六十岁,比他父亲还显老。据说此人喜欢下地干活,体验稼穑之艰难,他还做过司农寺少卿,这次司农寺卿也受到牵连,称病在家等发落,天授帝又叫卢定国兼任司农寺,掌管粮食积储等事务。 沐若松等人到的时候,齐亲王的嫡五孙,被封为新兴候的沐广悌。寿王唯一的嫡子岐郡公沐承瑾已经在书房外等着了。 如果按势力等级排位置,天授帝一家排在金字塔最顶层,毋庸置疑。那么大幸就有六位王族,就在第二层。 除了被点名送孩子入宫的四个王爷,同阶层的还有个以“诗画双绝”着称的清河王,可他的两个儿子都超过二十,年龄不合适。常山王是后起之秀,除了一个纨绔嫡出弟弟,家中没学文优秀的子弟。 第83页 这两家最后都没被天授帝点名。 但点名的四王家的孩子分量就已经很重了,若作了长乐王的伴读,是利益捆绑的。走到哪都会盖个戳——该子(该孙)是长乐王侍读,若这些少年的长辈态度再暧昧一点,说不定整个家族都会判定成亲长乐王一系。 这种站队,在皇权即将更迭的敏感时期,是很受人瞩目的。 不仅是定王,其他王爷不得不多想一想天授帝如此安排的深意——这么大一股潜势力,作为玩了一辈子权术的天授帝不可能不知道,偏还要以“不忍耽搁朝臣家的子弟前程”这种理由,把宗室子弟“耽搁前程”,难道不知道,长乐王势力过大,会犯将来新皇的忌讳? 自古以来,皇帝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 莫非……天授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属意长乐王? 不能吧?成功机率也太小了。 九皇子最小啊,他前头那么多兄长怎么办?总不能又来一次“五王争位”都死干净吧……想到当年波及的宗室,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如今这么零星几家宗室,可禁不起折腾了。 他们还是及早脱身的好……几位王爷打定了主意。 第69章黑与白的辉映 沐慈正在上课,众人不能打扰,都在与书房相连的待客的小厅内候着。因门是开着的,众人很轻易看到里头的情景。沐慈这个学生姿态悠然,反是授课的卢定国额头不停在冒汗,一看就在紧张,像是师生掉了个方向。 沐广悌饶有兴趣地抱臂,倚在桌边安静看着;沐承瑾一脸不耐烦,在一旁的客椅上坐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书房,怔怔看了一会儿回神,又似很不高兴一般扭开头,但没多久,又不自觉转回头,把目光落在了书房里。 沐永新刚一进门,就双眼放光,发出了一大声惊嘆 “哇……” 这一声在很安静的小厅内十分突兀,大家目光都本能看向发声处,发现沐永新一脸惊奇,狭长的凤眼都瞪得熘圆,盯着沐慈像见着绝世美人般。 好吧,就是见到了绝世大美人…… 好悬卫终拉住了沐永新,不然他现在就能扑上去……真没办法形容那饿狼见了肉的小眼神,但这少年性子单纯,瞪得圆熘熘的黑葡萄眼黑白分明,澄明干净,十分无辜可爱,不觉得猥琐。 里头授课的卢定国都被这一声惊为天人的“哇……”给弄得走神,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沐慈却并没有被打搅的不悦,或说他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不惊地扫过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声,把卢定国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卢定国冒汗更多了,却并不见沐慈发作,看上去他也没有被冒犯的愠怒,神色依然平淡到波澜不兴。沐永新那一声虽然没有多少恶意但显然已经很不礼貌的“哇……”,像叶落水面那般泛了一圈淡淡微澜,一切就恢復了最初的平静。 不,也许,是根本没打扰到这个美少年那沉在深潭底部的平静。 卢定国定定神,授课继续。 …… 这是沐若松第一次见到沐慈。 他很能理解沐永新那一声“哇……”,若不是他自认定力够,只怕也要把惊讶挂在脸上。 沐慈穿着一袭白衣,光亮似缎的黑髮没有束起,如瀑披散。 他的眉目精緻,漂亮地无法形容,脸色却苍白到极点,连本该微粉的双唇也白得没有任何一点血色。人也极瘦,白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生生给他穿出一种轻灵飘逸的仙气来…… 黑! 与白! 这个人全身上下,黑就极黑,白就极白。 黑白之间的视觉效果极富冲击力,就像人们抬头看夜空,第一眼就会注意到那一抹皎洁如水的月华。 沐慈身上这两种单纯的甚至不能称为色彩的颜色,却组合地比夜空月华更美,一眉一眼,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简直……惊心动魄,叫人不由自主会被吸走心神。 寂静深邃中,只有极黑与极白的辉映,却是……永恆! …… 明明是堪称享受的画面,沐若松也不明白胸口为什么,忽然有一瞬间微痛的心悸。 他已经无法理会旁人是不是同他一样的失神。只对这种“极美、又极脆弱”的反差,生出一种莫名的心疼与不忍,想要将这个苍白的少年捧在手心里,用心护着,不能让哪怕一丝风吹过来,把人给吹疼了。 但更加矛盾的是——沐慈那么弱,却看上去并不需要被人呵护着。他的神色与气质,完全不能与娇、软等任何一个脆弱的词语相联繫。整个人散发一种红尘不扰,风雨不侵的岿然平静,沉稳淡定…… 便是这么多人的视线盯在他身上,或是沐永新的不礼貌,也没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七情六慾波动的痕迹。 这世上少有人能修炼到真正“一心不乱”的境界。 更引得沐若松好奇。 …… 沐慈坐在书桌边,白玉雕琢的修长手指正捏着一枚稻米的穗子,桌上还摆着麦穗,一堆黍米。 他官话说得很好,清润如珠玉的嗓音却平缓、沉雅,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镇静:“卢尚书,促进农业的手段,只是减免赋税,鼓励垦荒?须知人力是有限的,地力也是有限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提高亩产,寻找更好的稻种,改进农具,兴修水利,用最少的人力地力,获得最多的产量?” 师生换了个位置,长乐王这并不厉声,甚至不夹杂丝毫烟火气息的声音,卢定国却不敢不重视,被问得皱眉沉思。 “国家鼓励改进农具的制度可有?鼓励提高产量有什么措施?知不知道去哪里引进更优质种子?合理灌溉,防虫减灾的措施呢?遇到灾害减产如何平安渡过有什么方案?” 卢定国又想擦汗。他今天第一次来,本来只打算教长乐王分辨麦、稻,黍就够了。想不到一个冷宫皇子不但分得清稻、麦,对农业发展有更深的见地。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当然这些措施都是有一些的,只是十分笼统,不成体系。长乐王却并不听笼统的回答,总会针对具体的实例和数据进行追问,要求事实客观,数据具体精确,直接把卢定国问倒了。 因为卢定国自己都没有具体的数据啊摔。 卢定国表示,他需要回去准备,下次认真给长乐王解说。 沐慈并没有生气,平静注视卢定国:“卢尚书,你是一部主官,掌控国家的户部,要管理的并非自己脚下一亩半,而要管好天下的土地、赋税与财政。” 卢定国点头应:“是的。” “一个国家的财政,连数据搜集统计都如此粗疏,如何能做参考,保证国家的决策是正确的?”沐慈诘问。 “这……”卢定国觉得长乐王一连串追问都掐在点子上,感觉压力山大。 他面见天授帝都没这么大的压力,至少天授帝不会听到“约”“余”就反感,要求数字精确,精确不到个位也至少精确到十位。好似不精确就是极大的犯罪,对整个国家都不负责任。 大家不都是含煳着,差不多就这么过来的么? 面前这个哪是啥都不懂的内宫小皇子,简直像一个站在山顶,高瞻远瞩指点江山的领袖,又像个锱铢必较,十分接地气的精明大商人。(你真相了。) …… 沐慈不再提问,他知道在度量衡都不能统一的古代,要求像现代那样精确很困难,他高抬贵手说:“下次上课,希望卢尚书能给我尽可能详细精确的数据、案例,另外我还想听一听整个国家的财政情况,请你提前准备,数据必须精确。” “是。” 沐慈站起身,对卢定国行礼:“感谢授业,老师。” 卢定国耳听一个‘老师’,这才露了一点笑影,也不介意自己被问得无力招架,反而觉得长乐王这么认真,是真的关注民生经济,又心有万千锦绣,若能……实在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可惜了…… 送走卢定国,沐慈继续研究卢定国刚才说的一些内容,又观看手边的稻穗,手里拿着木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卫终带人走上前,弯腰轻声细语:“殿下,陛下为您请的侍读官来了。” 沐若松有些惊讶卫终的态度。 卫终是皇帝宠信的内臣,很忌讳结交外臣,所以尽管卫终一张嘴能说,对谁都是笑脸相迎,骨子里还是不卑不亢的,除了皇帝和皇帝看中的人,谁面子都不卖。对王爷们和皇子们,卫终更是小心不沾因果,说话行事漂亮,却滑熘地叫人抓不住,少有如此温和到近乎讨好的态度。 可沐慈面对卫终的示好,只随意“嗯”一声道:“我说过不需要,请他们离开。”然后头都不抬继续写画,仿佛根本没有多出来四个人。 沐若松觉得这长乐王架子真大,可他不知道,对皇帝,沐慈也是这种爱搭不理的冷淡,叫人“销魂”。 沐承瑾是寿王唯一嫡子。寿王在子嗣上有点艰难,三十多岁才生出这个一个宝贝疙瘩,而且沐承瑾资质不错,有个神童称号,从小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如何受得了这种冷落?他走上前就一掌拍在沐慈正写的纸上,不满道:“哎,沐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要太目中无人了。” “手拿开,挡住了。”沐慈只是用木笔,隔空点点那只手。 “挡着又怎么样?”十分的挑衅。 沐慈抬头,视线越过沐永瑾,平静看向卫终。 卫终冷汗都下来了,赶紧去拉寿王家的小祖宗。 “我和你说话呢!”沐承瑾从小被人捧着,哪受过这种冷遇?一肚子的火气立即爆发,从沐慈手里拔了他的木笔,扔出老远。 卫终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挡了,又怕寿王家的伤了长乐王,又怕伤了寿王家的宝贝疙瘩。 便是这样,沐慈依然波澜不惊,淡淡扫过了发怒的少年一眼,仿如仙人瞥见蝼蚁,根本没看入眼内,只对卫终淡淡道:“这种情况归谁处理的,赶快处理一下!” 仿佛在说,这垃圾该谁倒的,要记得倒掉。 沐承瑾第一次被人彻底无视,这比轻视还叫人感觉屈辱,他情绪激动地推了沐慈一把,将沐慈连人带椅推倒…… 第84页 沐若松不知何时站在了沐慈背后,连人带椅扶住了沐慈。 他与沐承瑾不是第一天认识,早知道这小霸王的为人,在大人面前装乖,私底下却十分骄横。刚才他下意识地站在了沐慈身后,果然护住了人,不忍心让这个一看就身体极差的少年受到伤害。 当然,只是护住,他也不敢动寿王唯一的嫡子。特别是两家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不想给家里惹麻烦。 沐慈很自然与沐若松对视了一眼。 沐慈的凤眼形状很漂亮,睫毛浓密纤长,斜飞的眼角天生含三分春情,却并无半丝媚态。 他的瞳仁极黑,没有丝毫杂质,犹如最剔透晶莹的黑水晶。可偏偏这样一双应该会说话的眼,却并没有一点光影在跃动,仿佛将所有情绪隐在了最深最暗处。 无波无澜,无光无尘! 即便被冒犯,也不见惊诧,更无一丝怒火蒸腾。 沐若松忍不住心口微滞! 他想不透,这个比他还小半岁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看淡一切生死虚妄,平静到荒芜的眼睛。 沐若松忽然很想看一看,这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散发出光芒……会是怎样一种绝丽的景致? 黑、与白! 沐慈似黑夜中的月,却不是明月。 他更像是孤高淡漠地藏在夜空最深邃处的那枚隐月……让人无法接近,连看都看不通透。只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地俱黑时,才惊鸿一现,光华粲然…… 他忽然……很想……很想…… 让这黑与白的辉映,爆发出七彩的光芒,哪怕短短一瞬,一定会成为永恆…… 沐若松看得痴了…… 沐慈轻声道谢,从椅子上站立,往后退了三步。 沐永瑾已经被安庆制住了。 因为永嘉公主擅闯的事件,沐慈在得知又将有陌生人到访,他没有办法拒绝的时候,就把养好皮外伤的安庆调到了身边,作为心腹近身保护。但刚才上课,安庆是不允许旁听的,所以一直守在殿外。 冲突爆发太快,安庆进书房需要时间,没来得及制止沐承瑾。 沐慈看安庆不畏惧沐承瑾背后权势,临事并不犹豫,忠心护主,就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能做指挥使了,也真认定了这个朝阳姐姐推荐,天授帝划拨给他的心腹。 沐慈赞许对安庆点头,微凉如水的目光淡淡盯着神色尴尬的卫终:“你要明白,左右……” 卫终无可抑制地颤抖,单膝对着沐慈弯了下去…… “站直!”沐慈轻道。 这不高不低的声音却如擂鼓,让卫终凛神,努力挺直了膝盖。 一个天授帝的心腹内侍,对着长乐王几乎跪下,让所有人感到极度的吃惊,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长乐王话还没说完,就能把卫终吓成这样。 虽然,看上去长乐王刚才淡淡盯着卫终说话样子,威势十足,让人不敢反抗。 卫终想哭了…… 不,他想死! 让长乐王把“左右”后面“逢源”两个字说出来……他知道沐慈身边有暗卫的,他就真的就死定了,你造吗? 他是天授帝的心腹,奉圣命带着几个伺候人的侍读官,好吧,不管侍读官多么尊贵,都是来伺候长乐王的。结果,他不仅让伺候人的直接无礼到了长乐王头上,还动上手了…… 他虽然只犹豫了一下,没敢按住寿王嫡子。 可是,你造吗?这罪名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过是兄弟闹脾气,打打闹闹磕磕碰碰常有么,大人用不着当真管;往大了说,就是他卫终想左右逢源,对寿王……不管是忌惮还是别的,天授帝都会埋下猜疑的种子;再往大了,往天大说——要是沐承瑾有恶意呢?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呢?不用推的直接捅人呢? 沐慈依然平静盯着卫终,却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我保持缄默,我不想要你的命! 卫终简直感激涕零……然后眯着眼,看向了罪魁祸首,寿王家的小子。 你以为就是小孩打闹,玛淡,差点害死老子你造么? …… 沐承瑾却不懂这么多弯弯绕,喷火的双眼瞪向沐慈,一张嘴来不及咒骂就被安庆给堵住了。沐承瑾拼命挣扎……凭他的父王对他的宠爱,寿王又是天授帝唯一的同母亲弟,他并不需要害怕一个冷宫皇子。 沐慈不问安庆,只云淡风轻问卫终:“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卫终哪里敢推脱,立即说:“以下位犯上位,宗室当发往宗正寺处置,杖责二十至四十。” “你敢!”沐承瑾大吼。 沐永新想求情,被沐广悌拉住了。 沐若松想劝,寿王有兵有权,又是皇帝同母胞弟,与这样的实权王爷对上都不明智。 沐慈却不等这些人开口,问卫终:“他多大?” “十五岁。”卫终小小耍滑头,报了个实岁,这熊孩子虚岁得加两岁哒。 “还没成年,罪减一等,把人押到外头去,通知皇帝叫他家长来领人。不听话就捆起来,但不要伤了他。”沐慈道,又指使卫终,“羽林卫不好碰他,你去!” 沐承瑾不知道这纯粹是少年犯待遇,只以为这个冷宫皇子怕了他父王,他心里得意极了,鄙视的小眼神如利剑,险些要把沐慈扎成蜂窝。当然也只是险些,沐慈只是像拂开飞灰般,摆了摆手,让安庆和卫终把人押出去。 沐若松看冲突消弭,以为沐慈也是明白利害关系的,就没有开口说话,静观其变。 沐承瑾被押出去,能听话才有鬼了,安庆没办法,找了绳子给卫终。卫终摸摸鼻子,只好认了,去捆人。 沐承瑾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几乎要跳起来,可惜没办法挣脱卫终和安庆联手,三下五除二,果然被绑起来,还绑在了重华宫门口的大树上。 在场几人个侍读官候选人都不是笨的,简直就是惊奇了。 卫终和安庆是什么人,一个皇帝心腹,一个御林军羽林卫,不是成精就是精锐,居然肯为了长乐王,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得罪了手握兵权的寿王? 卫终是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想得罪人哦。 得罪长乐王的人下场都不好,一个两个倒罢,可所有人都吃了亏,就一定不是单纯的运气问题了。 他衡量一下,相对寿王那个园林专家,他更不敢得罪的是皇帝心尖上的长乐王啊,尽管长乐王没病没权,可人家有脑子,说话总占理,嘴里喷毒皇帝都肯听。且卫终刚刚才逃过一劫,十分难得一贯什么都敢说的长乐王居然肯保持缄默,卫终哪里敢再去挑战长乐王的容忍度呢? 且只是制服寿王的嫡子,并没有伤害他,卫终估摸寿王是懂事的,也不会发大火,就赶紧去通知天授帝,叫陛下去通知家长。 一连串的冲突有点像默剧,刚刚爆发就迅速结局。候选伴读的几个小侯爷小郡王还年轻,一时之间也没看懂之下的暗流涌动。 这些小侯爷、小郡王因为身份高贵,平时都是被其他人捧着的,哪里耐烦看别人脸色,体谅别人心情?自然习惯性仗着家里的势,骄横跋扈想干嘛就干嘛了。只是他们被长辈叮嘱过,不能得罪,至少不能明面上得罪长乐王。 他们就不懂了,沐承瑾最喜欢面上装乖,怎么对刚见面的长乐王连样子都不装一下了?私下里挺横的,但没这么横啊,偶尔还是能说说话的啊,怎么对着长乐王这般无理,两句话不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了? 沐承瑾以前没这么蠢啊。 剩下三个侍读官,思来想去,就归结于这少年还是被宠坏了……寿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一根独苗苗,宝贝着呢。也因此,叫寿王入宫领人,肯定不捨得宝贝儿子受罚,天授帝也会给面子。 长乐王到底是一个冷宫皇子,叫家长,看样子也是打算这样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小事化了的……吧? 他们这样想,只是并不了解沐慈的性子。 沐慈是连天授帝都直接顶肺的主儿,一根毫毛都没碰到他,就伤了个禁卫的永嘉公主都倒了大霉,怎么会看在这些侍读官背后的长辈面上,随随便便就容忍退让呢? 沐慈是有根深蒂固的“少年犯罪责减等,直接找监护人说话”这个认知的,且他聪明敏锐,轻易看出沐承瑾没多少恶意,虽然目中的鄙夷轻视来得奇怪,但只推一把不用太计较,才抬手轻轻放过罢了。 可偏偏,沐承瑾还不领情。 当然,以沐承瑾的立场心性来说,是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情”可领的。 第70章鸡飞狗跳 沐慈已经很照顾中二期少年脆弱的小心灵了,让和顺去叮嘱安庆:“把他嘴堵了,绑偏僻点的地方,别让人过来看见。” 他倒不是怕寿王怎样,只是没必要去刺伤一个中二少年脆弱的自尊心,会影响其成长。而且自己确定没得罪过寿王和这熊孩子,所以熊孩子目中莫名的鄙夷轻贱,让沐慈直觉不太妙。 因沐慈不喜吵闹,不好把人绑在屋里,刚好合欢殿北侧有个面积颇大的树林,一般没人过去,安庆把沐承瑾带远点,才和卫终一起把人绑好,嘴巴赌好等家长来接。 之所以不把人绑着往外押,是避免更多人看见,就成示威了。既然长乐王表示不和小孩计较,就没必要刻意去羞辱人,激化矛盾。 安庆跟着朝阳干过好几年的天京街霸,对这些个分寸把握极精准。 小树林少有人经过,重华宫人口少,规矩严,并没有宫人敢过来探头探脑。连一旁的守卫的羽林卫也站得远远,背对着也不交谈。可怒气值已经到顶点的沐承瑾,一辈子都没有过这种奇耻大辱,羞恼到想死,连风吹树叶声都能听成有人对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安庆也没在意沐承瑾喷火的目光,把禁卫也调远一些,只守着合欢殿各个大门,不允人进出就行了。 沐承瑾快气死了,挣脱半天没挣开,感觉手腕火辣辣痛,也不挣了,只等父王来救。心里把沐慈和安庆等人,还有看热闹几个的名字都念了一遍,想着一千一万种找回场子的办法。 可寿王被天授帝差去西山大营练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回来的。 卫终匆匆去汇报了天授帝。 天授帝扶额,对“碰到小九郎就一定有麻烦”的现象免疫了,听到消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要是没问题,一下子就和那四个少年相处和睦,才叫有问题。 第85页 他知道自家小九郎态度不会怎么友好,不过……九郎也的确说过不需要,是自己硬塞的么,九郎没把人堵在大门口已经算给面子了。这还是王又伦和李康轮番劝说,沐慈才答应“看看是否得用”的。 阿瑾那孩子平时挺懂事的啊,怎么会挑衅九郎呢?九郎可是好欺负的? 九郎处置还算得宜,没有伤了阿瑾。 天授帝嘆气,想做个和事佬。 九郎是自己最疼爱的幼子,沐承瑾又是寿王弟唯一的孩子,他希望自家亲兄弟的两个儿子将来也和睦,虽然知道沐承瑾有些娇惯,却还是点了他过来的,不成想闹成这样。 话说,阿瑾那孩子一向乖巧得很,嘴又甜,常常把自己哄得很开心的。(拜託,您是皇帝好么?)怎么这回脾气这么差? 天授帝就向卫终问计。 卫终刚得罪了那小傢伙,自然不敢揽下做和事佬的差事,当然,也不好叫天授帝这级别的亲自去向小辈赔小心,关键是寿王家那小子一看就是愣的,这会儿又在气头上,要是撅到皇帝脸上就不好收拾了。 思来想去……难办的问题么,都丢给牟渔好了,“万能将军”的称号不能白叫,且牟渔如今鸟枪换炮,成了皇帝义子啦。 至于怎么劝,那小傢伙听不听,就不关我事啦。 卫终就很慡快把牟渔又给卖了一次。 天授帝却摇头:“临渊有要紧事。”问道,“五郎他们是不是到时候来问安了?” 卫终算算时间,点头。几个皇子封王出宫,五日一次入宫问安。难道天授帝打算让年长皇子去说和?有用么?卫终张了几次口,咬咬牙提醒:“今天小殿下受了委屈,只怕心情不太好……” 恩?九郎有“心情”这种东西么? 好吧,刚才发生的不是好事,九郎也明确表示过不愿见旁人。天授帝怕又惹恼九郎,激化矛盾。他直觉自己几个大点的儿子,揉一块儿估计都不够九郎一把虐的,最后嘆口气,摇头:“算了,还是等临渊来。去通知寿王了?” 卫终松口气,道:“已经去了,寿王世子怎么处置?人还绑着呢。” “绑哪儿呢?” “殿下叮嘱别让人看见,我们怕他吵着殿下,就将人堵了嘴绑在重华宫北门内里,那是大片树林,平时也没人走,小人还命人把北边的门守好了。”北门正对后宫位置,后宫没人会从那进重华宫,基本处于封闭状态。 “嗯,那就给阿瑾点教训,多绑会儿,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反省反省。”天授帝道,他觉得自己给儿子撑腰是必须哒,且他是最讨厌有人对他两面三刀,当面甜蜜背后欺负人,小孩子的狡猾也不行。 小时候就这么狡猾,长大了还得了? 再说,按他的想法,小孩子么,打一打,关一关就老实了。又盘算着,等临渊来了,叫临渊说服九郎,然后九郎给求个情,亲自去放了阿瑾…… 自然就哥俩好了。 盘算是挺不错的哈。 等到牟渔从宫外办事回来,已经是日悬高天了,要做午膳了。按照沐慈的口味,新鲜的,刚刚摘取的菜蔬,都是这个时候送入重华宫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呢。 本来送菜的队伍,都是从西边角门入的。 但今天是四月初四祈丰节,天授帝在前殿进行了小规模的祭祀庆祝,后宫里也要搞一次农桑仪式,这回是冬天种的麦子收割,搞了个收割仪式,收穫的许多新鲜冬麦磨成麦粉,按规矩每个宫室都派发一点。 长乐王对新鲜的食物很卖面子,都会多吃两口,为着这两口,送菜的内侍得了消息,想讨好长乐王,顺带拍皇帝龙p,就拐了一点路去趟后宫拿麦粉……为了赶时间,领头的内侍就直接从最靠近后宫的重华宫北门入了。 守在北门的羽林卫虽知道里头还绑着人,可并没听见声音,不知道人还绑在北门内——人家是寿王唯一子嗣,还能一直绑着么?所以羽林卫只当人早放了,外加给长乐王做饭耽误不得,就不好计较内侍走哪个门了,况且上面也没明确说北门不能走。 所以,羽林卫只对送菜队伍进行了检查就放人…… 于是,忽然出现的内侍,拿着菜蔬流水一般经过,对绑在大树上的沐承瑾纷纷行注目礼。还有个胆大的认识他的内侍过来,大惊小怪道:“哎呦我的小王爷,您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啦?”飞快扯下来堵嘴的布巾,还想动手放人。 羽林卫赶紧把内侍拉开,想重新堵沐承瑾的嘴。 沐承瑾见羽林卫又过来,厉声道:“你再敢过来碰小王,我咬舌自尽了!” 没遇到挫折,被捧大的娇娇子,必不捨得自尽,可谁不能打包票啊,羽林卫一时不敢动。 沐承瑾得意了:“你给我松绑,快点!我不追究你们,不然我叫我父王弄死你们!” 羽林卫也不动,担心放了他,他一时激愤冲进去伤了长乐王,到时候场面更难收拾。赶紧命人去通知安庆。 安庆并没有一直看着沐承瑾,担心以沐慈惹麻烦的本事,他身边不能离人。 这变故谁都没想到了,不仅天授帝没想到会搞成这样,连沐慈也没算到居然会没人来把那孩子领走——还是信息搜集不全面,沐慈并不知道天授帝居然叫寿王那个园林专家去西山带兵了。 任人用亲不用贤,带兵都成了儿戏——这思路对沐慈来说挺奇葩的。 沐慈后来知道天授帝自己也没让人过来把沐承瑾领走,是为了让那熊孩子反省。沐慈简直要嘆气了——皇帝抽风越发严重了,我都明确表示不和小孩子计较,去喊家长,你说你一五十多岁的大人了,该管不管,要让你撑腰的时候得费尽心机;不让你计较了,你偏和个小毛孩子过不去是怎么回事? 更年期会影响脑迴路么,也太诡异了。 且说现在,沐承瑾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人生都是灰暗的。居然被这么低贱的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以后还怎么在天京城混,别人看到他会怎么笑话他啊? 玛淡,我不活了! 临死也拖个垫背的。 沐承瑾也顾不得是在宫里,又羞又恼又难受,一腔怒火怎么也控制不住,开始咒骂不已,什么难听骂什么,骂沐慈是“野种”“谁知道是哪个生的?”“疯子”“竟然敢欺负我?”“一会儿叫我父王打死你”……这些都说出口了。 这些话么,其实是小孩子口舌,不值当真的,可问题是……这熊孩子是在宫里,当着这么多羽林卫,内侍们的面骂的,而且“野种”可涉及天授帝的帽子颜色了,是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性质就比较恶劣了。 ——看来,长乐王让堵住他的嘴,很有先见之明。 偏安庆卫终都不在,羽林卫不敢再次动手堵嘴,沐承瑾一路骂,一路骂……就骂出了更不堪的话来,说什么“长得太妖孽太勾人,活该压床上被人给……”这种话的时候,牟渔正好带人过来控场,噼手就弹了一个石子,把乱骂的沐承瑾给打晕了。 …… 沐慈得到消息的时候,正被沐永新用小鹿斑比一样天真无辜的黑眼珠子死命看着,一脸“跪舔男神”的兴奋,就差扑上来求抱抱摸摸了。 呃,一般人哪受得住这种视线,可沐慈偏能不受影响,该干嘛干嘛,拿着一份邸报看,也不理人,也不应声,当所有人空气一般不存在。 一脸与世隔绝,无波无澜的样子。 可沐永新不计较,男神啊,高冷一点才符合人设啊。他就是哈这一款的啊……正确说来,是有颜值代表一切。唯一郁闷就是每次他想靠近一点,都被安庆挡住,看得见摸不着……简直太不人道了。 5555…… “慈哥哥~~哥~~”语调一波三折的,浓浓的让发抖的撒娇腻味,“你在看什么啊……那么认真……好看么……给我看看好么?” “哥~~好哥哥~~别不理我啊,我陪你玩么……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委屈无辜的腔调,好委屈的。要是能靠近沐慈,早窝人家怀里,摇尾巴求抚摸了。 “哥哥~~” 沐慈手里的邸报看的快,一张一张换,这速度让人以为他只是在整理归档,根本没认真看。当然,他们不懂,这才是沐慈看东西的速度,因邸报没标点,还影响了点速度嘞。 一直看到了最后一张,才在所有人“到底有没有在看啊?”“这少年是真淡定还是在装啊?”“心也太狠了。”之类的目光中抬头。 沐慈环视一圈,见人都在,心里嘆口气,目光总算聚焦对上了沐永新小鹿一样圆熘熘的黑眼睛。 “哥!哥!”沐永新简直惊喜,赶紧蹦了两蹦好让沐慈更看清楚他,高兴道,“哥~~让我天天陪你一起看书吧……”甜得要腻死人。 沐若松和沐广悌搓搓胳膊……上头的鸡皮疙瘩就没消下去过。玛淡,一直知道沐永新这小子是个不着调的缠人精,却没见过他这么缠人的样子。 由此可证,长乐王的颜值,果然逆天! “你想留下?”沐慈开恩般,搭理了沐永新。 “恩恩!留下我吧。”尽管是冷淡的目光,微凉的语调,也让沐永新幸福地要晕过去……男神和我说话了,真的吗?没做梦吧? “除了发痴卖……萌,你还会什么?”沐慈吞了个“蠢”字,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被学霸嘲讽了一脸,沐永新一副“我被男神深深伤害”的小模样,努力更加萌一点,表现道:“我会玩很多游戏,会讲故事,会……” “我不玩游戏,故事会自己看,听人讲是浪费时间。” “我有好多有意思的玩具……”有点肉疼,但他还是一咬牙,“都送给你……” 沐慈:“……”心软了一咪咪。 沐永新追加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玩哦。”深深佩服自己的智商,眼睛都亮了。 沐慈哭笑不得:“我没时间玩。”语气却缓和了。 “我还会唱歌……” “没兴趣。” “我还会翻跟头……” 第86页 “没……” “哥~~”沐永新哭了,是真的嚎啕了,一边嚎一边跺脚,“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沐慈:“……”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火星人。 他把人弄哭了,却一点不在乎,只悠然用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桌上,安静盯着沐永新耍赖般哭泣…… 不急不躁 不愠不火 就那么安静地,目光中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 一直把沐永新看得总算把自己比作猴儿,对看猴戏的人觉得不好意思,把眼泪擦干,带着一点点卑微和小心问:“慈哥哥……怎样你能留下我嘛?我天天逗你开心还不成么?”又走近几步,双手合十,虔诚祈求,“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真的。” “我知道啊,但那又怎样?” 沐永新受到会心一击,捧着心说:“我是这么爱慕你啊……” “谁规定你爱我,我就要回报给你同等的爱?我不爱你,你也逗不了我开心。”沐慈无心无情,道,“我不是奶妈,不带小孩,你除了浪费我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好绝情! 连旁边听的人都不忍心了。 沐永新一脸震惊大受打击的样子…… 敢不敢再狠点? “自己回家去,还是要听我继续说?”沐慈问。 “别!”求别说,看男神这架势,一定还有更难听的在等着我。 算你狠! 沐永新捧着快要裂开的心…… 男神 为嘛你外表那么可爱无害,内里居然这么毒舌心狠? 我好幻灭…… 沐永新捧着一颗破碎的心,丧气想走,但还是不捨得,一步三回头,蹭啊蹭,还是蹭回来了,蹲墙角继续用无辜的眼睛,看着心目中的男神。 实在太漂亮了……就当养眼睛,给补心增加一点营养了。 只要沐永新不吵,沐慈倒不理会,继续拿了几本书……翻翻翻……一直到外头嘈杂的声音传入。 安静的重华宫,出现杂音往往都代表——有麻烦! 安庆到窗外吩咐人:“去看看怎么回事?”来报信的羽林卫才过来,告诉了他沐承瑾那边的情况。 沐慈听后:“……”这个世界的外星人,都太不讲道理了。 …… 牟渔拎着昏迷的沐承瑾进来报告一声,就要把人带走。 沐慈现在才明白这熊孩子目中对他的轻贱鄙夷从何而来……竟然得知了那种事,天授帝下过封口令的,这可挠了龙之逆鳞。沐慈打哑谜一般对牟渔道:“大人不懂事,叫皇帝别对一个小孩撒气。再说,有些事我并不在意,知道就知道了,藏着掖着只是骗骗自己而已。” 然后继续淡定翻书看。 牟渔虽说成了沐慈的义兄,但不过是天授帝一时兴起,他依然不会在私下里和沐慈有什么对话,就带着这句类似求情的话,拎着人回復天授帝去了。 …… 牟渔对天授帝是不会有任何隐瞒误导的,一五一十说了初步了解的情况和沐慈的话。 天授帝立即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吩咐卫终:“把那一队乱走的内侍都抓了,好好审一审,还有谁知道那小子一直绑着的,也审一审。”又吩咐另一个内侍,“去叫将作院砌墙,北门封住,路堵死,把重华宫与后宫彻底分开,併入前殿范围。” 那内侍应声去了。 牟渔问:“小世子怎么安排?” 天授帝本来就不高兴,现在一看到这小子就更来气,原来这小子乖巧伶俐,嘴甜如蜜,还真是装的啊。私下里这么刻薄。居然敢骂我的宝贝九郎——我自己还不捨得骂呢。 血统问题,妥妥踩了雷区,直接打天授帝的脸呢。小小王府世子懂什么,一定是父母私下就这么说的。寿王真是不懂事,这种荒诞的话也乱说。 牟渔又雪上加霜,回覆说:“寿王可能把那事……也告诉了小世子。”他不敢替人遮掩隐瞒,那件皇室丑闻,一不小心没处理好,爆了出去,会出大事的。 天授帝:“……” 雷区瞬间整片爆炸! 他这个皇帝下过封口令的对吧?一个两个都说出去是想闹哪样?他早先以为定王告诉朝阳了,后来看出朝阳并不知道。朝阳和九郎关系还好的,不会有恶意,定王都没敢告诉她,但即使这样,天授帝心情也坏了好些天,有事没事找定王敲打两句。 顺便揪着所有知道的王爷与宰执们,狠狠敲打了一通。 现在好么,居然是寿王家的小子露底,知道了那种事……大人嘴不牢靠,小孩的嘴更不牢,敢当众那么骂九郎……还不知道这小子私下里嚷得多少人知道了九郎不堪的过去。 那臭小子被九郎整治了,若放了,只怕会变本加厉去宣扬丑闻,就真掩不住了啊。 这是要惹他爆一颗核弹头的节奏啊! 现在怎么办? 棘手!! 天授帝得知牟渔制止了那小子胡说八道,大松口气,拍他的肩:“你这个义兄,做得不错。” 牟渔就重复了沐慈那句:大人不懂事,别对一个小孩撒气。又说有些事知道就知道,藏着掖着只是骗自己。 天授帝:“……” 看来九郎心里也清楚后果,才会说自己不在意,让他别对付小孩子。 ——九郎多懂事!多识大体啊!! 天授帝因为儿子懂事,火气小了点,嘆口气对牟渔道:“九郎还小,也没踏出宫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不懂,一个男子背负了那样的名声……且他长得太漂亮了,更容易受非议……叫天下人怎么看待他、怎么尊重他?” 牟渔也不忍心叫沐慈这个命运多舛的无辜少年,受这样的非议,但想想那少年淡然如水的模样,只怕……真的是无所谓的。 然后,牟渔低垂的视线发现了天授帝做了个搓手的习惯动作。 这是……动了杀机? 天授帝的确起了杀意,不过死死压抑住了。 这要换成其他熊孩子,天授帝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死了……但因为沐承瑾是他亲弟弟寿王千盼万盼,好容易生下来的唯一血脉。 天授帝连声吩咐:“临渊,把那小子嘴先堵严实了,再乱说给我灌哑药。问问寿王什么时候到。”气归气,他也知道目前只能补救。算算时间,寿王应该快到了。 不能杀,那要怎么让那坏小子不要到处乱说?把那小子的嘴封住?准备哑药让他不能说话……还要挑断手筋,连写字也写不了? 反正保了命,不断弟弟的香火就是了。 卫终效率也高,来回禀审理结果,道:“主持割麦仪的是贵妃娘娘,因麦粉本是各宫各室都得一份的,娘娘行事并不算出格。那内侍也的确是得了贵妃娘娘懿令,才去拿麦粉的。回程走北门是有个小子说时间不够,抄近路才如此。”又道,“那小子正是放了小世子的人,却并不招供,只说是自己临时想到,想卖个好,并不知道会出这种事。他见着了也很惊讶,没想太多就去放人了。” 至于沐承瑾被绑在小树林,知道的人挺多,绑的时间还挺长,羽林卫换了一次防,内侍也进出过好几个,所以也不知道是谁漏的消息。 天授帝并不满意:“还真是巧合了?朕偏不信这个邪,这是有人故意想让九郎,甚至是朕和寿王反目呢。临渊,后宫的事是月璇在管?” 后宫的事,天授帝之前交给郑皇后,最近交给谢贵妃。但暗地里也有夜行卫的人手。后宫,牟渔也不好管,所以交给了夜行卫七夜使中唯一的女性月璇,立即就召了她来问。 月璇回禀:“谢贵妃主持割麦仪,这是五天前递的请表。”盖了凤印的后宫请表,不是紧急要务天授帝不看的,都是月璇这个掖庭局女官在处理。 天授帝拧眉:“贵妃最近什么动向?” “回陛下,贵妃娘娘最近都没有异动,不过倒是有人听王美人对贵妃言:麦粉人人有份,不要忘记了重华宫。” “王美人?”天授帝当然不是忘记她了,只是更觉得头痛,这个王美人因长得与谢期有几分相似,性子却不似谢期冷傲,十分温柔可爱,所以这两年很得宠。天授帝也不想相信那个很单纯的爱撒娇的小女人会捲入后宫纷争。 天授帝道:“贵妃和王美人关系不错啊……” “贵妃娘娘仁善,对美人颇多照顾。” “谢家……”天授帝沉吟一会儿才问卫终,“济度那边,把事情办好了吗?” “已经办好了。”卫终答。 济度是弘法寺主持大和尚的法号,是天授帝听佛讲经的御用大和尚,也最擅长合八字,常常会给天京上流世家保个媒。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济度说哪个哪个八字相合,就是天授帝的授意,算一种暗搓搓的赐婚,用以平衡各方势力。上流权贵都学得精乖,若看中了谁家一定会去找济度合八字,合适就最好,不合适要么是八字真不好,要么就是天授帝觉得不合适,两家就不再提。 上回谢家敢和定王提婚事,就是济度接到天授帝授意,给点的鸳鸯谱,怂恿谢家来问皇帝意思。这一回天授帝非要把沐若松弄进宫,就让济度对定王和谢家说两孩子的八字虽是天作之合,但这两年有点冲剋,不宜着急婚娶,把这场联姻拖了下来。 天授帝点点头,吩咐月璇:“查清楚,这段时间王美人接触了什么人。” “是!” 卫终就一拍腿,想起来道:“小人记得,那提议走北门的小子,好像认了个干姐姐,就是留春阁的宫女。”留春阁是王美人的居所。 “王美人不可能……”天授帝眯眼,吩咐月璇,“给朕把王美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当了谁手里的枪。” “陛下息怒,”月璇犹豫了一下,才道,“属下发现王美人已经有两月,葵水未至……” 天授帝拧眉:“什么意思?”转瞬就想到了,豁然站起来,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惊讶,立即就忘记自己刚刚还发怒呢,道,“快快!叫太医过去……请得什么平安脉,怎么没诊出来?” 第87页 卫终微微蹙眉看牟渔一眼:你这什么下属,胡咧咧啥?也可能是美人生病么,不一定就是那什么……老来得子。 要是将陛下空欢喜一场,咱几个都要倒霉。 牟渔倒八风不动,知道月璇精通医理,既然这样说话,就是有了九成把握。 第71章中招了! 寿王是天授帝同母亲弟,比天授帝小了十二岁,可看着比天授帝还显老,身形极瘦,脸色蜡黄没光泽,双目暗淡,眉间有个长期拧眉造成的“川”字纹,一看就愁苦,嘴角还是耷拉着的。 因他是天授帝亲弟,天授帝对别的兄弟还稍微有那么点客气,对自己亲弟向来不客气,想骂就骂的。可这回天授帝却心平气和与寿王谈,还回忆往昔打感情牌。 寿王最清楚自家亲哥的尿性,就知道这下他自己,他儿子的祸都闯大了。 他做人家弟弟几十年,十分清楚天授帝狠起来能狠到什么程度,又喜欢装白莲花让人觉得他才是受了委屈,尤其使得一手好“甜枣+大棒”组合拳。 这会儿不骂他,安抚给他吃甜枣……大棒就要落在他儿子身上了。 这可不是打一顿能了事的。 等天授帝说道:“十二弟,王妃多年才生出这么一个,也太少了。你还年轻,选看两个侧妃,也好给你开枝散叶。” 寿王愁眉苦脸道:“弟弟不是没想过,可连阿瑾也是千辛万苦才有的……难那。再说,我都四十多了……” 时机刚好,内宫里就有喜信了,卫终喜气洋洋来报:“美人有孕息了,之前是没足三个月,有些坐胎不稳,贵妃娘娘不敢上报,只令美人修养,坐稳胎了才好让君家得知。” 宫里的确有这个规矩,在生下来的孩子都容易夭折的古代,一般没足三个月坐稳胎,是不当做喜信上报的,免得一个不好,叫皇帝失望。且后宫女子也怕前三个月胎不稳,被太多人得知而增加风险……你们懂的。 天授帝那个嘴啊,都快笑咧到脑后跟了,盯着自己亲弟弟道:“十二弟,你啊……哥哥我五十多了也不说老,一样能有儿子。”拍着亲弟弟的肩膀一直笑,“放心吧,咱选几个好生养的,保管给你多生几个聪明伶俐又懂事听话的大胖小子。” 寿王也挺羡慕,就点头同意了多纳两个侍妾。又表示回去重惩不听话的儿子,把他和王妃远远送走。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自己都忍不住哭了…… 然后和自家皇帝亲哥回忆往昔。从小时候和兄长分离起,一直说到现在又要骨肉分离……就差没哭晕过去了。 天授帝心里也是有愧的,被弟弟哭得也心里难受。知道弟弟是不捨得儿子,毕竟是唯一的血脉,还娇养到这么大。他也不好太逼迫寿王,倒不担心弟弟和自己反目,只心疼弟弟,怕万一是弟弟身子真有问题才子嗣艰难,弄死这个,断了香火,他就没办法给弟弟交代了。 天授帝只好再三叮嘱事情的严重性,有些事千万不能弄得人尽皆知啊?懂? 天授帝又说:“十二弟,这是有人想让我们两兄弟反目呢,你可别上当。且今天这事真不怪九郎。”把当时的情况,九郎的处理还有求情的话都说了。 这回真没沐慈的责任,他虽然绑了人,却已经很低调了,也没计较。连那种事险些被公开都不计较,还说……别和孩子过不去。 寿王听了,脸都红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谁更成熟宽容,高下立判。寿王知道是自家不谨慎才闹出事来的,也没脸责怪别人。 天授帝又问:“你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儿子?” 寿王冤啊,但是他不能说实话,只说:“大概是哪回喝多了。”寿王一喝酒就胡咧咧,这毛病真有。 天授帝就信了,道:“以后别喝酒了。” “恩。”寿王应下,也没脸出现在重华宫,派了心腹的两个侍卫去赔礼道歉,送了很多礼物。 赶紧把沐承瑾提熘回家,据说亲自动手,把沐承瑾打了个半死,杖责四十绝对不止。还罪及溺子的寿王妃。 寿王真冤枉啊,他就把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告诉了寿王妃而已,谁知道妻子居然那么不警觉,说给了沐承瑾听。早知道,连王妃也不告诉了。 寿王亲自给晕过去的儿子上药,寿王妃就在一旁哭。寿王也不好总责怪她。 寿王妃也觉得自己委屈。她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就这么一个宝贝么。谁叫天授帝抽风,居然点她的爱子去做什么侍读官,宫里是什么地方?儿子又哪里是伺候人的料?再说长乐王身份那么敏感,又不是好相与的,她怕唯一的儿子什么都不懂犯了忌讳,她才说的。 谁知弄巧成拙,倒叫沐承瑾看不起被那样对待过的沐慈,无法容忍一个“脏”东西在自己头上撒野,才在父母千叮万嘱一定要忍耐的情况下,与沐慈起了冲突。 寿王妃还抱怨:“长乐王也真是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推就推一下吧。”她就没想长乐王也只比她儿子才大了不到一岁,真论起来,也是个小孩子呢。 “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当长乐王是个普通人呢?”寿王指责道。立场不同,他是不信长乐王就没一点责任的,自家亲哥哥偏心眼的毛病是很严重的。 不过,宫里有人想要他和亲哥反目,倒是真的。寿王只好嘆口气:“这回瑾儿能捡条命回来算好的了,我跟你说,你也别怨谁,宫里这一回……算神仙打架,想拿我们一家当枪使,你可别真的跟着犯傻。” 寿王妃又开始哭:“你既然知道宫里不安全,长乐王不好惹,怎么就不拼死拦下来?何必叫儿子遭这份罪?” 寿王拧眉:“这不是皇兄一番心意么……等等,我没说过,是谁跟你说长乐王不好惹的?” “都这么说。” “都有谁?” “多了,女眷们在一块儿,几乎都要说几声长乐王的闲话,特别是皇兄发落永嘉之后,那些话……我就不说了,反正听着就是个飞扬跋扈,狠心绝情的。”寿王妃擦眼泪,“我开始不信,才多大的孩子呢,身世又可怜。谁知道……无风不起浪。你看永嘉,还有我瑾儿的下场就知道了,长乐王就是个灾星。你皇兄他……心眼偏着呢。” 寿王虽然醉心园艺,但到底在权力中心多年,立即嗅到了阴谋气息,把王妃和瑾儿的性子摸透了。只嘆口气对妻子说:“我不知道长乐王是什么性子,也不敢掺合宫里的事,惹不起只好躲开。你在外头也别多说关于长乐王的任何闲话,不要有怨言明白吗?还有……最近我看风向不太对,你带瑾儿……去你娘家在雒县的庄子上住一些时日,就当做是我打发了你和瑾儿。” 寿王妃就顾不上儿子了,去抓寿王的手:“郎君,雒县太远了,我不走。” “瑾儿必须得走,不然性命难说。他得有个人盯着,你严格点,须知现在心软就是害了他,叫他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往外蹦。我会请皇兄派一些人跟着的……” “郎君……” 寿王拍拍妻子的手:“你放心,你们到了雒县,那儿靠海,如真有变故,我们还可以……总之,等我的安排。你把府里的现银都带走,也没多少,我再卖些浮财……你们娘俩,一定要保重。”顿了半天,才沉声说:“等我!京里不太平,我会想法子脱身。”透着一股子坚定。 “郎君,你……要小心!” “没事,听话,收拾东西去。” 王妃就走了。 寿王心烦就想喝酒,又想起刚刚应了天授帝的话,就压下了只图一醉的心思。 他想着,如今皇兄老迈,继任者不明,他和几个侄子都隔了一层。说实话他亲哥哥对他都说不上多么掏心掏肺,将来怎样……还真不好说。 连定王,比他这个亲弟弟和皇兄关系还亲密些的好基友,都要和谢家联姻,赶紧选一边站队,好继续荣华富贵呢。 不过听说两家的婚事也搁置了,据说是弘法寺的济度大和尚说八字有问题。 屁,那济度根本就是他皇兄的应声虫…… 难道是皇兄又改了主意? 长乐王! 不可能吧? 寿王又想到了长乐王,从天授帝只字片语中也听不出那孩子的秉性,不过应该是个极聪明的人呢,知道四个宗室弟子不可能都留下,刚巧他儿子冲动,撞上去叫长乐王杀鸡儆猴,告诉大家他的确是不能招惹的。 不过中肯点说,长乐王自己应该也不想闹这么难看,所以说“堵好嘴,别让人看见”等语,还是有可信度的。 他自己不要脸么,会让那件丑闻被揭发么? 大概谁都没有料到,寿王妃居然把这种极隐秘的事告诉了一个嘴上不牢,被娇宠的小少年。 等等! 寿王把事情前后一串…… 玛淡啊,真的是中招了啊。 先是女眷暗地里败坏长乐王名声,恰逢天授帝点召了他的嫡子入宫,又有永嘉倒霉,女眷就越发妖魔化长乐王,引得他的王妃紧张,就要多加叮嘱,不小心就告诉了儿子一些不应该说的事…… 也许,其他三家的孩子,也有知道的。 配合长乐王冷淡到销魂的态度,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小郡王、小世子们,特别在得知那种丑事后,怎么能忍?八成就要起冲突。 就是他儿子特别娇惯,起冲突的机率更大。 好么,今天只怕什么割麦仪式,是早准备了的。就算不看到绑树上的人,也可能会看到其他状况,只是今天特别倒霉,一下就不可收拾了。 谢贵妃,你好样的,我倒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手段,这么大的能量。 咱们走着瞧! 他能想到,只怕他宫里那个阴谋家哥哥早想到了。 但事到如今,他儿子那嘴的确要管,不然…… 看来,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第72章多一点信心! 话说,天授帝既然留下月璇在后宫盯着,只要稍微查一查,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毕竟,夜行卫是天授帝最重视的监控力量。 月璇和卫终顺着各方线索,查到做那引路小内侍“干姐姐”的留春阁宫女,那宫女招供,说是贵妃身边的白芨装个好意帮忙,告诉她北门入重华宫距离最近,不会误事。 第88页 她才去建议她的“干弟弟”走重华宫北门的。 白芨百般狡辩说只是好心,不知道会有麻烦…… 可天授帝不听这些,谢贵妃就倒了霉,手上没捂热的凤印,被天授帝给收走了,把管理后宫的事都交给了月璇。 然后转身,就去看王美人了。 王美人千盼万盼,皇帝终于去看她了。 555555555…… 那梨花带雨的委屈,小意殷勤的温柔,初为人母的喜悦,就不提了。天授帝也高兴啊——是男人,到五十多了还能得子,说明啥? 哈哈哈哈…… 天授帝看王美人是怎么看怎么好,立即将她升为嫔位,赐“温”,为温嫔。 一高兴,天授帝就留下陪温嫔用膳。因温嫔孕期快到三个月了,正是害口的时候,面对一桌子丰盛的膳食,却根本没胃口,小脸儿忍着噁心都变白了,一看就十分可怜,还一直赔罪。 不过这也没挡住天授帝的开心,想着是他的“小十郎”在折腾,怎么都没办法生气。叮嘱太医小心伺候,还叫月璇派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宫女过来,就满面春风的走了。 …… 重华宫。 沐永新没个长性,坚持了一会儿,发现他心目中的男神真的好冷淡,也不大敢继续纠缠。 不过美人怎么看都没个够,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打了一小会儿瞌睡。然后被沐慈派人通知广陵王,直接把睡得唿唿的小傢伙接出宫去了。 广陵王见寿王家孩子倒霉,心知他儿子也不是个消停的,更不着调。他一颗心本来提到嗓子眼了的,发现自家儿子全须全尾送出来了,居然睡得没心没肺,可见没受罪,心里就很感激沐慈了。也给了许多礼物,表示谢意和歉意。 沐慈却不觉得他做了什么好事,不死狗和小孩——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但他还是收了礼物,没浪费时间推辞,反让人不安心。 因着今天侍读官过来,天授帝也有喜事好高兴,就没有带奏本来给沐慈“看看”。一直到午膳时间,也没见一天到晚跑重华宫的天授帝过来。安庆还担心沐慈难受,却看他根本没受影响,很淡定看完书,吩咐开饭。 安庆看沐慈这么淡定,也就不东想西想了。 沐慈很礼貌地请了沐若松和沐广悌入座:“一起坐下用膳。” 这态度堪称温和,对比被送走的两个人,沐若松和沐广悌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沐若松知道,藏在沐慈淡漠外表下的,是一颗柔软善良的内心,至少这不是一个有坏心眼的少年,对沐慈的印象就更好了。 牟渔在宫里呆着,午间一定来陪膳,今天他也奉了皇帝的命令过来的。沐慈也请他入座。四个人不太熟,互相打招唿,都没寒暄,保持安静用膳。 吃完了,沐慈又去书房,牟渔拉着沐慈道:“殿下,出去走走,总坐着不好,消消食。” “不去!”沐慈知道他有话说,不打算去。 “陛下有话,让我和您说。”牟渔道,手里钳着沐慈纤细的手臂,根本不放。 沐慈几乎被他半架出去,两个侍读官还要跟,被安庆制止了。 到了外头,沐慈淡淡说:“阿兄,我自己会走。” 牟渔才放手,两人一路并排,走向北边的小树林……这回这地方是真没人敢过来了。牟渔还是保险起见,走的够远,见沐慈走的辛苦,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脸上却依然苍白,一点运动后的红润都没有。 牟渔拧眉道:“殿下,刚才怎么又不肯好好吃饭?” 沐慈闲适地看着左右的风景,淡淡回头看牟渔一眼,才回答:“能吃这些已经很好了。” 牟渔眉头拧得更紧,直觉再说肯定没效果,可只要看到这少年白得透明的脸色,还有那尖尖的小下巴,瘦到只剩骨头的手臂,就是没办法铁石心肠不管。 也不知道自己操的什么闲心! 最主要,操心了人家根本不在意,不需要。 牟渔只好安慰自己,我这是在奉旨关心呢,于是继续劝:“殿下,要是吃腻了小厨房的膳食,想不想吃宫外的?我下回出宫可以给您带。” “谢谢,但不用,你外带进来都冷透了。”沐慈觉得在自己没胃口的时候聊美食,只会觉得胃里更难受,不想继续聊,摆摆手道,“说正事,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牟渔才收了心,把寿王世子的处理告诉了沐慈:“寿王说要把王妃和世子都送去雒县的庄子,还请了五十御林军保护。”意思就是已经派人盯着了,不该乱传的消息,一个字也蹦不出去。 “嗯,”沐慈问,“雒县在哪?” “东边魏州境内。” “远吗?” “距离天京城一千八百里。” “哦,够远的。”沐慈随口应一声,好似不放在心上。 牟渔又道:“陛下让我知会殿下一声:他有些事,脱不开身,上午就没过来。” “嗯。” “下午有时间陛下可能会过来。” “无所谓,他是皇帝,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是他的自由,用不着对我交待。”沐慈背靠树干,平淡道。 牟渔观察了沐慈半天,没发现他脸上有任何怨怼或失望的痕迹,依然是平静到冷漠。他对这个少年异于常人的神经也算无语了。又为他这种什么都不在乎,一点都不积极去抓住点什么的态度着急。 后宫都欺到你头上,让你死死得罪寿王了,你知道吗? 少年,你这么聪明,争个宠实在太简单了,服个软能为难死你? 沐慈淡淡瞥了欲言又止的牟渔几眼,道:“阿兄,皇帝没让你说的,你不用说。” 看,被嫌弃了,牟渔的眉毛拧得死紧,脸上寒得能刮下几两霜。 “你到现在还是‘陛下’‘殿下’的叫,表面上是已经喊习惯了,可也说明你心里是清楚的。”沐慈道。 牟渔心里一想,的确如此,潜意识里,他还是没办法把自己,当做“子”,“兄”看待。 “阿兄,不该管的你就别管了。”沐慈道。 牟渔开始瞪沐慈……冒风险管你,真的一直被嫌弃啊。 沐慈转个身,道:“回了,我看你这马上要忍不住的模样,替你难受!你看我这性子,心里也不舒服。” 对,不舒服极了! 牟渔扯着沐慈手臂,就把他按在了旁边一颗树上,单手撑在树干上,把沐慈困在双臂间。 他面对沐慈,总没办法冷静,轻易就被挑动情绪。或者说没有一个人能在面对沐慈这奇葩性格,这张毒嘴的时候,能保持淡定。 ——你出格的事干的也不少,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呢? 牟渔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 牟渔被打断,十分不慡,继续道:“你知道什么?陛下他……” 沐慈用手指点在牟渔的双唇上……被牟渔一把抓开,继续说:“又有了……” 然后牟渔嘴又被堵了,这回……唇间的触感柔软温热,是沐慈软软的唇……混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沐慈很快退开,用没有沾染到任何一丝情绪的幽黑双眼,看着牟渔,平静道:“老毛病改不了,非要这样,才能堵住你的嘴!” 牟渔:“……”他简直要抓狂,冷冷瞪了沐慈半天,见他一点不怕自己的冷气压,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死这个少年。 “这里没有人我确定,不会有人听见!”牟渔憋屈道。 “我会听见,你会听见!”沐慈依旧是没有烟火气的淡定,“我不想让你面对皇帝的时候,会觉得心虚。阿兄,你可以对着皇帝跪下,但我不想让你对他低下头来。懂吗?” 牟渔只觉得冰封的心,被一种很柔软的东西给击中了! 沐慈道:“所以,不要总莫名其妙为一点小事,越过一些不能越过的界线。” “不是小事!”牟渔。 可沐慈的逻辑是这样的:“你还有这闲心拉我来散步,可见都是小事。” 牟渔:“……” 感情还是自己不够镇定! “我这里哪天没有事?你也管不来这么多,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沐慈嘆口气,忽然柔软下来,双手抱住牟渔的腰,倚靠在他怀里,把一半的重量交给牟渔,嘆息般说:“我有点累,借一点温暖,让我能继续往下走,阿兄。” 阿兄? 牟渔第一回听到这个少年还有这么柔软的强调,只觉得比自己更铁石心肠的人都扛不住,反射般把人抱在怀里。 沐慈很满意,又软软地说:“阿兄,揉揉背,撞痛了。” 牟渔心软,一口令一动作,给沐慈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干嘛? 沐慈声音清冷,低而轻缓地说:“我都知道,心里有数,你真的不必多说。” “嗯?你知道什么了?” “后宫有人找我麻烦,天授帝给我撑腰,反而让局势对我更加不利。因为你一脸‘我要到霉’的表情……说真的,我今天见到你这样子,差点没胃口,好在小侍读官长得还挺可口。” “……”还是我影响您老人家胃口了? “放松点,我喘不上气。” ——我想掐死你,你知道么?但牟渔还是放松了点。 “至于具体原因,你没必要说,皇帝自己会来说,他憋不住的。” 牟渔心道:憋得住也能被你三言两语,弄得憋不住了。 “我迟早会知道的。你提前说等于泄密,你只是成了我的义兄,却还是皇帝的人,并没转成我的唯一所有人。”在牟渔有反应之前,沐慈离开他的怀抱,“而且,早说晚说,我也什么都不能做,所以……真的没关系,都是小事。” 牟渔放开怀里的少年。 沐慈问地一针见血:“别为我担心,我不至于掉价去跟后宫的女人争宠。再说,皇帝的宠爱,管什么用?” 牟渔无法反驳,因为天授帝的宠爱一贯不靠谱。 “一碗米饭人人需要,是因为必不可少;金银珠宝人人争抢,是需要提升价值。”沐慈摸一下牟渔的脸,道,“我不瞒你,皇帝需要我,不是需要感情,而是需要我本身的价值。我也从未把自己定位在后宫争夺上,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只要在皇帝心目中的价值足够大,就能站得足够稳当,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未必能撼动我,你明白了?” 第89页 是的,牟渔明白,沐慈对上谁,谁都要倒霉,只是因为在天授帝心目中有天平——沐慈是必需品,沐慈的价值大于其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小伎俩都没太大作用。 牟渔这才惊觉,这个少年简直一眼就看明白了如今局势,看穿了天授帝的本性,善加利用。他从一开始的所作所为,都有明确目标与计划,将一切掌控在手,不动声色见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 天授帝看上去,已经没办法捨弃沐慈了。 沐慈道:“当然,我还是要谢谢你,尽管你经常不够理智,总给我惹麻烦。”沐慈对牟渔招招手,率先往前走。 牟渔都快气笑了,他……居然被评价不够理智,惹麻烦? 玛淡,关心一只狗也比关心你好! 沐慈似有读心术,头也不回说:“下午皇帝来,憋不住爆出来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装惊讶了?这世上也只有你会造成我这种困扰。” 牟渔“?” “不惊讶的话,皇帝会觉得:临渊那傢伙居然先告诉你了,都不留个惊喜吗?后来就会怀疑,临渊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表现出惊讶的话……皇帝又会觉得:临渊没告诉你吗?怎么可能?你们中午在林子里独处,是纯散步的?”沐慈转身,一步一步退着走,难得脸上出现了一个半含纵容,半含无奈的极清浅的笑,“阿兄,你说!我装还是不装?” 牟渔:“……” 他没办法回答,在沐慈面前,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多余,还有点……愚蠢。真是……十几年万能将军做下来,没尝过这种犯蠢的滋味了。 “你不笑吗?”沐慈问。 牟渔:“……” “看来我真不是说笑话料。”沐慈无所谓地耸肩。 啊?刚才在讲笑话么? 眼见沐慈要撞树,牟渔赶紧出声:“树!” 沐慈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个错步准确绕开,对牟渔说:“阿兄,来玩个游戏!” 牟渔:“……” 他总是没办法适应沐慈跳脱的思维,各种的神转折。 “你们这里流行赌斗,不然我们打个赌,我倒着走,在不碰到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顺利走出这个小树林。而你,盯着我,但不要做出任何提示。” “别拿自己开玩笑。”牟渔拧眉,怕沐慈受伤,这树林不小,他还可以带沐慈走得比较远。 沐慈在牟渔开口前,又精准绕过了一棵树,道:“你缺少对我的信心,而我……很需要你的信心,在我遇到任何问题,甚至险境的时候。我需要你要因为相信我,相信我的头脑而保持绝对的冷静。这对我和你,都是最好的。” 牟渔依然担心。 “最坏,不过是我跌倒罢了,能坏到哪里去?这一点风险,你也无法承受?”沐慈意味深长问,“你这么心疼我?” “激将法?”牟渔还是拧眉。 “不,说出一个事实。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在关心我。”沐慈不待牟渔回答,道,“现在是激将法,你敢不敢赌?” 牟渔没应,却也没有冲上去抓住沐慈,只任由沐慈一步一步,倒退……用并不慢的速度,走出了树林。 一路上,他强忍着,不给出任何提示。 可奇蹟般,沐慈一棵树都没有碰到,连脚下的枯枝,树叶堆,一些乱窜的藤蔓荆棘,都精准地跨过了…… 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牟渔确定沐慈没有朝后偷看,他甚至连扭头想看看后头的动作都没有,镇定自若,成竹在胸,游刃有余。 牟渔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脸上的冰层都一点一点裂了:“你怎么做到的?” 沐慈没回答,宠辱不惊地……伸出一根手指,十分有范儿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牟渔眯眼:“你……小树林来过几次?” “今天第一次过来。” “你能……是不是能记住……所有的……地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吧。而且这少年能算出自己踏出的每一个步子,跨到了什么位置——这是什么技能点?bug? “走过的地方,都能记住。”沐慈问,“现在,你可以给出你的信心了,对我……”又指了指头脑,“……的信心。” 牟渔仔细地,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沐慈,最后摸了一下沐慈的头,前后都摸了一下,有点想撬开看看了……良久,才点点头。 然后告退,离开。 走出了重华宫的门,牟渔才把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上……忽然从鼻腔里“呲”笑一声……玛淡,难怪自己一个江湖第一高手,精明强干御林军大统领,办事从来都十分牢靠的人,在沐慈面前,却觉得自己老在做些蠢事。 原来,不是自己智商降低。 而是,面前的那个人……只怕和谁站一块儿,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很单蠢。 第73章踩进一个叫“沐慈”的坑 天授帝果然没忍住,而且像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似的大肆封赏,一时间整个后宫前殿的知道了——宫里新晋的温嫔,有孕息了。 这倒省了沐慈的麻烦,也理解牟渔为什么露出“你要倒大霉”的表情,担心他到又失去了冷静。 因为在旁人眼里,的确是场麻烦。 温嫔据说和谢宸妃很像,超级漂亮,性子却好,这两年受天授帝专宠,如今又有了更小的孩子。父母疼幼子,那么天授帝心里对谢宸妃的爱恋愧疚会剩下多少?对沐慈的喜爱,又会转移多少到更小的孩子身上? 毕竟连沐慈自己也知道,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是天授帝。 沐慈也觉得这招挺不错,如果自己是个小弱鸡,整天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纯粹靠皇帝有限的一点愧疚和宠爱过活,说不准这一出还真能给他造成点麻烦。 不过很可惜,他与天授帝之间的维繫,从来不是感情,而是他的价值,是双方共同的利益。只要天授帝觉得他的价值超过任何人,天授帝会清除掉一切障碍。因为他先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然后才是父亲,是足够冷血的存在。 不过连牟渔都没明白,开始担心,需要沐慈点醒。大部分更是从“皇帝宠爱长乐王”的表象上看不透本质。 …… 所以,去看望谢贵妃的五皇子沐意觉得自家母妃这一手玩得好。虽然自己吃了点小亏,但又让长乐王得罪了寿王,又转移了父皇的关注重心。 等父皇对那小野种的兴趣消减……哼! 谢贵妃有苦难言……儿子,这回长乐王倒霉我虽然挺开心的,但真不是我。我就是再蠢,也不会做的这么明目张胆好么?忍了快三十年了,一直在忍,没道理这么几天都忍不了。 可谁信那,白芨是伺候了谢贵妃八年的心腹之人啊。 为着三皇子和永嘉公主,贵妃您也有动机。 连亲儿子都不信,笑笑地说场面话:“我知道母妃是冤枉的,父皇一会儿就会想明白了。”可那表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然后告退。 沐意又去了趟被重重守卫的仁明殿,皇后一直称病没见到。沐意和太子在窗口说了几句闲话,没涉及宫里任何事,才离开。 沐意和太子的关系极近,连同母的亲哥沐念都要靠一边去。也只有他一个,会在这风口浪尖上去看望太子了。太子见到他,也会多少正常一点,说一些话。 在暗处监控的夜行卫并没有搜集到有效信息,对天授帝报备一下就了事。 …… 天授帝下午也没去合欢殿,似乎真把疼爱的九郎丢到一边去了。沐慈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也不像是要等谁,连安庆都忍不住往门口张望了几回,沐慈却淡定如常,该干嘛就干嘛。 他午睡起来,锻鍊了一会儿,就一直拿歷年的邸报、一些闲书在看。 沐若松已经听说了皇宫的喜事,惊嘆了一下天授帝的老当益壮,就没多想。他发现沐慈看邸报的速度,有时候非常快,掠过去就放下了,有些邸报看的速度就……相对来说有些慢。 像是……看不懂? 联想到他冷宫出身,没受过正规教育,就不觉得奇怪了。 沐若松很真诚问:“需要帮忙吗?” 沐慈只是摆了摆手,就再没了任何回应。 沐广悌比较主动,一直在忙,忙着拿拿衣物,收拾书本杂物什么的,话倒不多,却喜欢用这种句式:“阿慈,不能披散头髮,该束起来,要注意仪态。” “阿慈,不能把药倒掉,应该喝药。” “阿慈,不能……应该……” 沐慈放下邸报,轻描淡写瞄一眼他,问:“谁请你来规定我应该如何行事的?皇帝吗?” 沐广悌闭上了嘴,有点尴尬。 事实上,卫终提醒过他不要过多干涉沐慈,可龟毛性格这种东西,不是想忍就能忍住的。而且……他不想留下的,有点故意。 虽然沐慈很冷淡,却并非外界传说的那么恐怖,蛮有礼貌,心地也不错,但是……他祖父齐王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出宫,可是他自己觉得跟着沐慈没前途,他父亲早亡,一切都得靠自己,没必要把前程赌在一个冷宫小皇子身上。 沐慈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眼:“我们还没有熟到叫名字的地步,你作为侍读官,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来辅助我,成为臂膀而不是头脑,记住不要越轨。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行事和态度,可以离开。” 沐广悌被说得脸儿涨红,又没话反驳,更不敢翻脸。 “我并不需要侍读官,很抱歉,其实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沐慈不是不讲道理的,他诚恳说,“我会对皇帝说明,你可以放心离开。” 沐广悌想了想,还是抓紧机会走了,临走的时候,看了仅剩的沐若松一眼,眼神闪烁,意蕴不明。 沐若松对他摇摇头。 他与沐广悌都没有父亲,因为惺惺相惜交情还不错,不用多说,他都懂。 沐广悌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沐慈拿着木笔在纸上勾画什么,头也不抬对沐若松说:“我知道你是朝阳的大侄子……” “我要留下!” 第90页 沐慈并不意外,看向沐若松的发冠,问:“你这是冠礼了?” “是!” “什么时候?” “昨日。” “定王倒心疼你……取了什么字?” “子韧。” “韧?好字!沐子韧,入宫是你自愿的?”虽是问话,却有三分笃定。 “是!” “你做得很好,是个好孩子,那我更不能留下你了。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帝那边我会解释清楚,你离开不会给你的家族留下隐患。”沐慈一贯通透。 沐若松却摇头,郑重道:“王叔,我不走,虽然我从前没做过侍读官,但我会学会如何辅助您的。” 沐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王叔?” 沐慈淡漠挥手:“走吧,你太单纯了。” 沐若松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人了,按辈分是叫王叔不错啊。啊……难道,是叫王叔把他叫老了?沐家人的确不太喜欢被人说老,而且这少年比自己还小半岁,所以……是称唿错了。 可沐慈还没取字,又不够熟悉到叫名字,只好…… “我自愿留下的,殿下!”这个称唿,叫得极其认真又恭敬。 沐若松也不觉得伤自尊什么。 虽然他们都姓沐,是皇族,可还是差别很大的——皇子未来都是亲王级别,最差也是个嗣王,他却与现在的皇帝隔了几代,快出五服了。定王若不是有从龙之功,哪里混得上亲王级? 未来的新皇如何对待定王府,还未可知。 他只是个小小嫡长孙,又不承爵,若没有大功勋,了不起一个国公到头,能唬住老百姓,可在真正龙子龙孙面前,并不多高贵。所以他与长乐王之间有差距,叫声“殿下”丝毫不为过。 沐慈抬头,波澜不兴道:“你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可能遭遇不公的对待,甚至危险。” “我并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怕危险。”沐若松回答。 沐慈觉得耳熟,这种油盐不进的回答,他常对朝阳、牟渔说。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被人无意间这么回敬一下,还真是……有点招打。 沐若松脚下生根站在那里,打定主意不走。 “随你,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离开,我不勉强人,皇帝那里有我来说,不会为难你。”沐慈说完,低头继续写画。 …… 谁都没想到,最后竟只有沐若松留下来了,天授帝还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惹恼”小九郎被请走的。 家长不懂事,孩子懂事也很不错的,必须嘉奖。其他几个孩子和家长都太不懂事了,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虽然他小九郎宽厚,表示不计较,但也必须敲打一下! 天授帝敲打了那三家,降了各府食邑规格等种种小小惩罚,总之叫三家特别是寿王胆战心惊。天授帝又大张旗鼓给了定王府许多赏赐,任命沐若松为长乐王的侍读官,加封他为右散骑常侍,授中奉大夫,爵位仍然是郡公,却特赐了“信义”两字称号,比普通郡公更尊贵,又增加了两成的食邑俸禄,特许佩金鱼袋。 定王心道:这么点小恩小惠想买走我家嫡长孙不成?你家小儿子那脾气,我家阿松是受不了几天的。定王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被天授帝白眼猜忌,也要把长孙摘出宫来……反正又不是他一家这么干,凭什么人家就损失点食邑恩赏,我家要损失我长子的独苗,还要带累全家? 反正和谢家的婚事搁置了,或者他也把阿松送走,嗯,送到西北去。 天授帝目前打算废太子,就得求稳,还不敢逼他太过。 他只等着长孙在宫里受委屈,就出手将人弄出来了。 …… 天授帝一直到第二天下了朝才到合欢殿来找小九郎玩耍。找了个理由把沐若松支出合欢殿,依然拿了奏本过来,连昨天的也押着没发下去,让小九郎“看看”。 沐慈神色平静,看奏本。 天授帝整个人容光焕发,褶子都抻平不少,时不时露出傻笑,看着沐慈道:“昨天,父皇有些喜事,就没过来。” “嗯。” “你不问问是什么喜事?”太高兴了,天授帝亟待和人分享。 “恭喜!”淡淡的,没多少喜,当然,也没有怨。 “哎,你知道了?”天授帝傻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九郎的手臂,“你要做哥哥了。” 沐慈不说话。 天授帝又戳他一下:“九郎,别担心,父皇一样会对你好的。” 沐慈淡淡瞥皇帝一眼:“能安静点吗?” 天授帝觉得儿子这么冷淡,一定在吃醋,又忍不住露出一个傻笑。想像了一下抱着正太版肉肉的小九郎,手把手教他写字……可忽然想到自己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不过,能有孩子,自己的身体应该不太坏吧,说不定能多活几年,活过六十……七十…… 真到那时候,九郎也会软化了吧……天授帝又傻笑了起来。 沐慈看完奏本,天授帝差人收拾的时候,才欲言又止……看沐慈根本不搭理他,不递梯子来,只好直白开口道:“温嫔……有点害口,说是膳食没味,想吃点……” 沐慈刚拿起木笔准备写点东西,闻言头也不抬:“秦山不外借!” 天授帝被堵得有点愣神,摸摸鼻子,好脾气地又说:“她身体弱,吃什么吐什么,父皇……这年纪得的孩子,太医说多少会有点不稳当。” “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沐慈道。 天授帝被断然拒绝,眉头微皱,心里有点不痛快了,道:“只是让秦山过去伺候几天……他是宫里的御厨。” “是,所以你如果执意要带走秦山,我没办法,但是……你会后悔!” 天授帝心里更不痛快,本来很高兴的,像是兜头一瓢冷水下来,拧眉高声道:“九郎,那才是个多大点的孩子,不会动摇你在父皇……” “是么?”沐慈淡淡打断他,“那你沖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我……”天授帝被堵得心口疼,真疼。 “还是那句话,秦山不借。你不想让我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婴儿陪葬,就不要带走秦山或者任何与秦山有关系的御厨,也不要让我和那孩子有任何牵扯。” 天授帝双眼微眯…… “我奉劝你,最好查一查是谁让你,或者让那位有孕的妃嫔想起来,要秦山过去的。”沐慈说完,对天授帝摆摆手,“还有,不要盲目希望事情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天授帝被说得……一颗心直接丢进了冰窖里。 天授帝忍不住怒火高涨……任谁刚刚志得意满飞向高空,就面临被打落在地的可能,感觉都不太好。他抓着沐慈的手腕,龙威释放…… “你知道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放手!”沐慈试图挣脱手腕。 “把话说清楚!”更用力钳住。 “你知道你的年纪,你的身体……” “你说那孩子不是……” “不!”沐慈忽略几乎捏断手骨的痛,平静打断天授帝,“妃嫔天天在宫里呆着,你没有任何证据,就不要随便怀疑自己孩子的血统。” 天授帝:“……”这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细细观察,却依旧没见沐慈眼里有怨怼。他底气不足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两天就能想清楚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两天时间……放手!” 即使两人这算是在吵架,可沐慈清润的声线依旧稳而平静,不带一丝烟火激动,让天授帝从小九郎身上感觉到一种惊涛骇浪中依然不动一片衣角的镜台清明,这两天上下起伏的心情,也跟着平復了下来。 天授帝放开手,见九郎瘦瘦的手腕已经红了,忍不住又抓过来,轻轻揉了两下,心疼道:“捏痛了怎么不说?你啊……总这么犟。” 沐慈漠然把手收回去。 天授帝忍不住嘆口气,告诫自己别再对九郎发火,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温声问:“父皇这两天是有些……你想到了什么说与父皇听听。” “你的后宫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局势,你清楚。这种事被人利用,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你现在太高兴了……”沐慈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天授帝,“不是问句,不需要回答。” 天授帝:“……”把嘴闭上了。 “越高兴,出了意外,就会越伤心,这样大的情绪落差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沐慈说着这种话,依然是无法被撼动的平静声线。 “再捎带上陷害我,简直是必然。大家会说我嫉妒那小孩抢走了你的宠爱,我百口莫辩。”沐慈平静看着天授帝,淡淡道:“一下就失去两个……你年纪不小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受不得这样大悲大喜的刺激。” 天授帝想一想,就能理解,大起大落,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他身体不是太好。然后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九郎知道父皇重视你么?这是在关心父皇么? “没必要笑,我不是在和你谈私人感情,只是哪怕作为陌生人,我也有人性,有做人的基本良知,不想看到一个老人家这么大年纪遭这份罪,不想看到有人为了对付我,拿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作牺牲品。” 再嘴硬也还是关心,天授帝破天荒没反驳——对,我是老人家。 九郎心地真好,见不得老弱病残孕受罪。 天授帝这两天只是高兴,这会儿让九郎弄得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忍不住问:“该怎么办?” 沐慈凝凝地盯着天授帝的脸,好一会儿,才凉凉道:“你可真有脸问,你的女人,你的孩子,自己保护不了要来问我该怎么办?” 这又是一句顶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痛的话,可叫九郎说出来,天授帝怎么都觉得像是在拍龙p,说得自己浑身都舒坦,形象瞬间更加高大……是啊,我自己女人孩子,得自己护着。 第91页 天授帝的大男人自尊爆棚,把卫终和月璇都发动起来:“快!把温嫔送到行宫去,路上慢慢走,要小心。” 这回效率奇高,温嫔本来就是从行宫带来的,回去也没啥,三两下就把人弄上舒服的马车,浩浩荡荡护送回行宫了。 那里就温嫔一个妃子,不会有问题。 天授帝觉得自己安排挺好,忍不住作死(找虐),又去抓九郎的小手:“父皇也会保护好你的,永远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沐慈面无表情看了天授帝一会儿,黑白分明的漂亮凤眸没有丝毫喜怒,也看不到任何光影的跃动。 沐慈慢慢地……却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九郎?”天授帝有点急,为什么……怎么都无法打动沐慈呢?他一直都太冷静,太理智,太淡定,仿佛无法撼动分毫的钢玉做的假人。 沐慈淡漠收回目光,视线望着前方未知的一个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中是幽沉的黑,没有光芒,脸上仍是红尘不侵的清冷圣洁。 没有丝毫期待,对他这个父亲! “九郎!”天授帝忽然有些慌,他怕会失去这个孩子……不,或许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放手!”声音平静,依然是毫不妥协的抗拒…… 天授帝有些怕他,赶紧放了手,慌忙道:“父皇不对,以后不会冷落你了,九郎……真的,父皇以后……”天授帝想解释什么,挽回孩子的心。 “没必要!”沐慈漠然道,“好听的话,我从不会当真。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心生期待,不会尝到失望的滋味。” “我……我……”天授帝心中痛苦,却无可奈何,手又试探性伸前,想搭在沐慈肩上。 沐慈侧身让开了,用行动表示态度,却没有任何话想说。 说什么呢? 说我不敢相信你的感情! 还是说:不要承诺你不见得能做到的事,承诺的话语永远是那么的苍白。 何必呢?懒得吵架,愧疚多了也会麻木。 沐慈坐久了,腿部气血运行变差,撑着龙案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出了书房…… 慢慢…… 走出和合欢殿…… 天授帝看着那瘦弱却傲然的小小身影,似带着一种黄尘散漫的萧索,消失在了合欢殿的门口……他无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空落落的手,却抓不住掌心残留着的……凉而空虚的触感。 保护你,永远不让人伤害你。 我没做到。 你是不是恨父皇,说这话……说晚了十六年?恨父皇现在又为了别人,而忽略了你的安危? …… 沐慈并不恨,只是觉得没意思,腿也麻了需要走动走动,如此而已。 他的心绪万分平静。谁都没理会,也不管是谁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路走到了北侧的小树林,然后在力气用完的时候才停下,随便找了棵树背靠着缓缓坐下。 沐慈没有情绪失控,他很少有情绪波动,只是如今他毫无倚仗,全凭自己一步一步的斟酌小心,算计人心,脑子每天要收集、处理、分析太多信息,虚弱的身体无法给大脑供给养分,经常感觉心力交瘁,需要劳逸结合,放空思绪好好休息一下。 …… 沐若松站在远处,怔怔看着那个坐在大树下,平静地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分离的人。 心口微痛…… 这个少年,如此苍白瘦弱,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一切都要仰人鼻息……就像是被抛弃在了茫茫的大海上,连个小舢板也不给。风暴、寒冷、飢饿、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到处都是敌人,时时都有危险。 他一定过得很累,很辛苦吧?? …… 许多日子过去后,沐慈曾问他:“子韧,你明知道留下了没好处,为什么还会留下?” 沐若松嘴上要强地说:“因为这样离开,会很没面子。” 心里却想: 为了你眼中……浓到化不开的孤寂与荒冷。 …… 然而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沐慈真没多少负面情绪,只是放空了思绪,显得与世隔绝而已。不过这会儿沐慈没关注沐若松,不然一定会告诉这个爱脑补的热血小少年,我其实并没有觉得很累很辛苦,就是需要多休息。 是的,沐慈在宫里处境危险,无所依傍,但这种让普通人焦虑、窒息的压力,他并不怕,就算遇到一些小风浪,依然游刃有余,应对自如。 这就是有个聪明大脑的好处,能够从搜集到的资料上分析出利弊、因果,把人心也一併算计清楚;在资料足够的情况下,大部分意外都能事先预估,不动声色间掌控事态的发展。 而且沐慈从不会把一切结果想得太美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局,沐慈也不是承担不起,所以无所畏惧。 作为体术、灵术双修,在人类进化史上快人一步的沐慈来说,他的眼光早已跳出局限,思维高度近乎上帝视角,别人想不到的他能从蛛丝马迹上推测而知,早已经立于不败。 最大的困扰不是怎么从深宫出去……他必定会出去。 也不是情绪上的困扰。 沐慈少动七情,心境不易受影响,脑子太聪明把一切都算计得太清楚,想得长远,不会被一时的得失困扰。但这也有后遗症——好也不惊喜,坏也不惊讶,赢了不会笑,输了不生气,被伤害也不会恨。像是一个旁观者,指挥一具躯壳在玩一场游戏,连自己都毫不犹豫算计进去。 冷静到……冷血。 现在最大的困扰,还是最根本的——这身体实在太差,没办法给他的大脑运转供给足够养分,时不时需要休息,太影响效率了。 沐慈放空思绪,却还是留了一线在思考——怎样提高这个战力值为负的渣身体的素质?健体术已经能做完整版的了,是不是要增加训练量?可脾胃弱吸收的营养又跟不上消耗,身上也没脂肪层可用,没能量给他消耗,容易晕倒。 身体素质提高不了,灵术提高快也没用,甚至因大脑增加的消耗而拖垮身体。看来灵术修习也不能过快。 得徐徐图之…… 好吧,作为沐若松,一介凡人没办法理解“智神”的烦恼,所以……一个理智充斥头脑,一个感性占据上风的人,脑波自然错过了。 沐若松将沐慈放空思绪的休息状态当做“浓到化不开的孤寂与荒冷”,又因为沐慈的颜值实在……叫杀神都心软。所以,沐若松一脚踩进了一个叫“沐慈”的坑里,一辈子都没爬上来过。 第74章大洪灾来临 自从长乐王不高兴,天授帝把有孕的温嫔都被送到行宫后,大家真正见识到了长乐王的得宠,再加上卫终和月璇联合整治了一下内侍宫女爱八卦的这个坏毛病。 整个皇宫重新安静下来。 合欢殿更是安静到寂寞,甚至一整天都听不到什么人声。 这几天沐慈的心情……看不出好还是不好,他整个人常处在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状态,脸上依然是波澜不兴的荒漠,连平时“顶着天授帝的肺说话”的活动都恹恹的,一天下来都能做到一言不发。 其他人以为他是心情不好,实际上……好吧,沐慈只是在让大脑休息,让脆弱脾胃能吸收的能量供给给身体进行运动修復的消耗。 天授帝依然带奏本来给沐慈看,沐慈也很少说话,只在遇到问题才开口。其他时候不管天授帝怎么百般勾搭,他从不发表意见,更不和天授帝进行私人聊天。 什么话都不想说,浪费能量。 …… 沐若松的任命诏书已经下发,开始了他作为侍读官的职业生涯,主业是辅助沐慈的学习。不过目前这个辅助,也就是整理一下书本纸笔,再没有其他的活可做了。 沐慈很小心,写的任何公务问题都会销毁,甚至连木笔写字的痕迹都不落到下面的白纸上。因为他没打算一直留下沐若松,就不想他知道任何不该知道的东西。 沐慈很少说话,一天下来,只要沐若松没碍着他,沐慈可以把人当透明,看都不怎么看一眼。 沐若松每次想帮忙,开口就被拒绝,渐渐也少开口了。 而且,更让沐若松挫败的是天授帝对他的不信任。刚开始天授帝过来,还会找藉口让沐若松离开合欢殿,让他熟悉环境。后来藉口都不找,直接清场,毕竟沐慈看奏本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沐若松能被天授帝看中,自然不是平庸之辈,知道天家父子两个之间有秘密,不让他知道,因为他是外人! 这种彻底的漠视,不信任,犹如有形的壁障,将他隔绝在外,他只能静静站在一旁,无法融入,无能为力。 我为什么留下? 纯粹找虐,可就是……不想离开沐慈。 沐若松一想到离开就不捨得,每天即使受尽客居的委屈,可只要看到沐慈,感觉到沐慈的存在,心里就有一种诡异的满足。哪怕不说话,哪怕受尽委屈,他也有一种想要一直呆下去意愿。 因为他时刻关注沐慈,就他注意到沐慈有很高的智商,可读邸报,看书,遇到大长篇,阅读的速度相对较慢。 沐若松想帮助沐慈,可开口会被拒绝。他就在收拾沐慈看过的邸报,书本时,留了心,发现沐慈会用木笔在一些词语上勾圈,在某些断句的地方标註一些符号,许多断句处还标错了。 ——原来沐慈是不知道该怎么断句。 是的,古文体没有标点,通篇千字都没有,十分坑爹。沐慈其实是需要有人辅助的,但给文章断个句,随便找宫里识文断字的什么人都行,犯不着把不相干沐若松拖进皇宫漩涡,那孩子背后是定王,会让人两边为难,又是何必? 但看书看邸报多了,还是会遇到没标註断句的,沐慈只能不断找重点,这很费脑力。遇到一些想要细看的文字,也越看越头痛。 他是理科学霸,但有时候古文真没办法用理性去理解。 沐若松讶异于这么聪慧的人居然被这么简单的问题绊倒。可想到沐慈从冷宫出来,没有系统的学习,又十分心疼。他自己闲得发慌,就研究了沐慈那些符号的规律,悄悄给沐慈第二天计划要看的书本上没断句的,用这些符号进行断句。 第92页 果然沐慈第二天拿到邸报,都是断句过的,阅读效率高多了。沐慈知道是沐若松的帮助,并没有惊喜的样子,依然淡淡然,只“谢谢!”一下,再也无话。 沐若松有些小失望,却不生气,为自己能帮上沐慈一点小忙而高兴。自此后,沐若松常主动帮些小忙。沐慈虽说依旧冷淡,可不再拒人千里之外,偶尔也会叫沐若松帮他拿个东西,找个资料什么的。 沐若松终于打开突破口,十分高兴,更是细心殷勤,希望两人的关系慢慢升温。 …… 沐若松在辅助沐慈之余,又发现了新的乐趣——他很喜欢看沐慈完虐大臣。 天授帝每天都会叫不同的大臣来给沐慈上课,上课时间沐慈表现还算正常,该问的问,该指出的必一针见血指出。 沐若松是要在一旁随侍的,他发现沐慈这个人么,太聪明,很较真,又细緻,要求更严,问的问题虽然很没常识,偏能问到点子上,经常叫人措手不及。且记忆力好得人神共愤,任何话听过、说过一遍都记得;又啥都不怕,什么话都敢出口。 简直大杀器! 沐若松经常就在一旁看那些大臣被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的。 许多大臣是很认真负责,又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的文化人,并不怪沐慈难缠,只怪自己业务不熟练(沐慈有一点好,从不问任何业务外的问题。)他们都会回去精研业务,完善自身,下一堂课争取扳回面子。 比如卢定国就属于认真到执拗,越挫越勇型的,坑爹的户部是管国库税务,天下钱粮的,天天和数据打交道;更坑爹是沐慈那个诡异的脑子——他能记住卢定国说的每一个数据,包括什么时候说的,是什么方面的数据,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能把所有数据连成一片数据网。卢定国有时候马虎一点,前后有一点出入,沐慈就会发现,并毫不客气指出。 沐若松好几回偷听到卢定国趁沐慈上净室的时候,偷偷翻袖子里的小抄,背一些重要数据来着,渐渐被诘问住的时候就少了。 也有大臣被问得多了,被问住的,比如管刑部的一个石姓侍郎……人家不可能把厚厚一本《大幸律典》背出来么,且石侍郎也是从集英殿修撰破格升上来的。刚从文转刑律,当然就被问住。他也不想着回家去背律典提高业务水平,恼羞成怒,用文化人的富有深意的语言对着沐慈抗议了好久…… 沐慈当然没听懂,但看那管侍郎的激愤,还有沐若松有点小惊恐的表情,大概是在骂自己了。 沐慈就要求皇帝,让讲律法的换个人来。 石侍郎还不乐意,振振有词狡辩说谁都背不出那么大本律典啊,结果被沐慈完虐……沐慈只翻一遍就把一本律典全背下来了,连第几页第几条都记得清楚。沐慈只是针对一些完全没有逻辑的律条感到匪夷所思,提出问题而已。 结果是确定的,连有孕的妃嫔都要在长乐王面前退避三舍……天授帝直接让刑部侍郎换了个人做,石文人就回到集英殿,继续做回老本行——看守书楼。 课后,是每日日常——天授帝过来找沐慈,抬着(装奏本的)箱子。合欢殿就会戒严,沐若松这个侍读官会以各种理由被请出去。虽说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长乐王帮助皇帝处理朝政什么的…… 但他是不相信的。 ……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很快进入六月入夏,但今年北方连日下雨,几乎少有晴朗的日子,也不觉得多么热。 沐慈的每日日常,冥想和锻鍊等是必须的,每日依然“看看”奏本,但很少发表意见,更不干涉。要说最大的改变,就是给他上课的朝臣本是为沐慈普及常识的,后来被沐慈完虐,就变成沐慈调教朝臣了,让六部官员处理政务的能力与效率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且常有建设性的意见和有效改变。把天授帝乐得这段时间红光满面,年轻了好几岁。 沐慈也默认了沐若松做他的侍读官,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沐若松是个体谅人的好孩子,总能适时帮助沐慈,让沐慈得以提高工作效率。 大量阅读,大量问询之后,沐慈已经把大幸背景,天下大势,都理了一遍,算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大幸从文化和科技发展上看,与唐宋时期很像,且华夏民族还没被蛮族打压,仍然底蕴深厚,风骨傲然。 大幸朝文化繁荣,经济鼎盛,如今还处在“昌和盛世”的余荫中,国力强盛,大概是这个星球上gdp最高的国家。 因北方人建国,民风彪悍,京都又顶在了北方,武备上比较重视,不像宋朝那般被欺负。 大幸还能欺负人呢。北戎、西凉、高蕃和南理四个周边国家,十一年前大举入侵,结果被天授帝御驾亲征打败了,禁绝贸易,日子过得真不怎么滴。 用《新闻联播》体来说,就是……大幸的国内和平稳定,民众生活富足,而外国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不过呢,沐慈看过邸报,统计了一下大幸各种天灾的数据,发现天授帝这皇帝做得实在……水深火热! 天授帝在位的三十年,天灾频发,几乎每年都要受几次小灾,两三年要来一场全国范围的大灾,导致民间私下流传说是这皇帝无道,老天爷给他惩罚。 谁叫天授帝继位,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啊。 不过沐慈知道,天授帝是不把老天爷放眼里的人,不然他不会用头脑双手抢下皇位,一路铺满鲜血与死亡。自然不相信是他触怒上天,只认为人定胜天。 天授帝处政还算勤勉,手段强硬,贪官污吏被严肃打击,朝局政局十分清明。可天灾人祸不会看谁面子,这三十年天授帝奋力救灾,不过拆东补西勉力维持。国力无法避免的开始走下坡路,看似太平的年景,国库常常没有结余,一个不好,整个国家就要破产,衰微下去。 难怪天授帝喜欢沐慈这种有头脑,有胆略,有才能的人。因为他百年后,下一个接手的皇帝是要继续收拾这个充满天灾的国家的,没有个极优秀的继承人,够呛。 可从太子往下数,还真没一个皇子能扛大樑。 所以说,沐慈搜集信息迅速分析形成的一种直觉能力,真的神准。 他正是利用了天授帝这种心理,所以从不抱朴守拙,而是战力全开,表现出足够优异的才能,让天授帝越看越喜欢,有“正瞌睡碰到枕头”之感——就缺个好继承人,这就送了一个到他身边。 …… 此时,合欢殿书房。天授帝正用看顶级美味的眼神笑眯眯看他的小儿子,就差没流口水,已经好些天没放过假的李康怨念了:又犯病! 不过他也超喜欢长乐王的,如果这妖孽少年不是喜欢提一些刁钻问题,就更好了。 沐慈对两道视线视若无睹,翻了一大叠上面有【急】字标籤的奏本,问:“大部分讲雨频水急,恐有洪水……进入夏汛期了?” “是的,殿下,往年也差……”因为沐慈不喜欢听笼统词,李康梗着脖子把个“差不多”往肚里咽,道,“都是这个时候。” 沐慈问:“有没有各地每天的气候,水文记录?” 李康瞪着无辜的眼睛…… “我换个问题:去年到今年,气候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呃……去年……好像比往年更热。” “好像?”沐慈凉凉瞄了李康一眼。 “是热,老臣家中,亲友家中的窖冰都不够用,确定!”李康咽了下口水……我老人家五十多啦,说习惯了么……(ㄒoㄒ) “海面上呢?” “呃……” 沐慈忍着扶额的冲动:“再换个问题:我看过地图和地理志,北部的西河、临河,南方的楚江、晋江四条,属于全国范围的主要四支大河脉,它们的发源地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呃……” “拿地图来,子韧……”沐慈反应一下,才察觉他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召唤的人被戒严出去了,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们自己回去研究地图……一个国家的地理志都不够精确,地图也没几张详细精准的,搞什么?” 李康眨眼,地图已经很详细了啊,哦,若以沐慈的bt标准,的确还不够详细。于是,李康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默! “那我只能大胆猜测,四条母亲河均发源于高蕃的雪山,皇帝……”沐慈看向天授帝,“你让阿兄查一查,有没有高蕃国雪山积雪量的资料,如果积雪比往年多,去年天气又更热……今年有超过七成的机率,会发生全国范围的大洪灾。” 这个位于东部大陆的大幸朝,地理上看和华国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所以,厄尔尼诺现象也是一样的啊亲。 “……”李康忍不住道,“殿下,这个不好这么猜的……您……是根据什么判断出这个七成的?” “你们什么资料都没有,让我判断什么?只能靠猜了,我从没做过这种不靠谱的事,你知道么?”沐慈轻描淡写地顶了回去,险些把李康给噎死。 天授帝目露同情看向李康,嘴上却说:“是啊,连张详细地图都没有,爱卿怎么就没想到完善完善?”又讨好对沐慈说,“九郎,父皇让临渊送一些详细地图来。” 夜行卫有啊。 李康:囧,我咋觉得我就是个顶雷兼背黑锅的存在? 沐慈并不放过天授帝,道:“皇帝,超过七成,概率已经够高了。哪怕只有三成,你们也该当做有十成来处置,这种事有备无患的好,国家最多损失点钱粮。这其实不叫损失,肉反正都烂在自家锅里。防灾措施做到位甚至做得超出,也是国家应该做的。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发生灾害叫百姓承担后果更好,那样国家的损失会更多,不仅仅是死一些人,经济、国力,甚至未来二三十年都会受影响。” 是这个道理,天授帝和李康本是国家领导者的思维方式,最近被沐慈洗过一段时间的脑,三观和沐慈的三观越来越接近了。 天授帝问:“就当做有大洪灾,九郎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言?” “你们平时怎么处理的?” 李康就说了一些处理办法,沐慈也从邸报了解过:大幸久经灾难,太宗起就有了一整套成熟的应对政策,有点像现代的救灾——各地建了紧急粮仓常平仓,发放赈济食品物品,安置百姓;朝廷紧急调拨救灾款项,用于安顿百姓,灾后重建。大灾后也知道防大疫。 第93页 其实已经很好了,不过都是灾后措施。 “灾前呢?”沐慈又问,翻开一本奏本,上面有皇帝红笔硃批,让各地固堤防汛,常平仓满仓,做好应对工作。 沐慈又听李康讲了个详细版的,和皇帝的批示一致。 沐慈摇头:“各地官员真会固堤,满仓么?” 李康:“……会的,陛下已经派出了巡查御史。” “以人治人,没有保证的。”沐慈道。 卫终小壁花在一旁,心里嘀咕:艾玛,小殿下您可真什么都敢说。内什么,皇帝在位,丞相治国,都是以人治人的一种好么? 不过天授帝和李康都习惯了沐慈的说话方式——人家真这么想,就这么说,没什么贬低暗讽的意思。再说,跟沐慈计较会先把自己气死,且绕来绕去,你会发现……玛淡,道理都站到了沐慈那一边。 两人只当没听见,天授帝笑眯眯问:“九郎有什么建言?” 沐慈扯过来一张纸,用木笔写下几个词:责任到位,主官上堤,沙土装袋,普及自救常识。 李康一拿到,先感嘆:字的框架极漂亮,笔画劲利有风骨,天资还是很好的,咋就不爱用毛笔呢?然后再看内容,稍稍推敲一番,脸都有点白…… 其他都先不说,那个主官上堤…… 是他想的那意思吗?这不是要逼死个人么? 道理的确是站在沐慈那边的:“是吗?主官怕死?不是说会做好固堤工作么?堤坝既然牢固,怕什么死?” “事有万一,若是洪水极大,便是堤坝再牢固也挡不住……”李康都要擦额头冷汗了。偷偷瞄天授帝——这皇帝可是个辣手的,看他眯眼的样子,说不定真在盘算。 沐慈道:“那就是堤坝还不够牢固。” “哎呀,殿下,真不是您想的这么简单的……” “是吗,参政有亲戚在做州府主官?” 是有,他亲弟弟就是江州牧,可李康不敢说啊……又偷瞄天授帝,见皇帝的利眼已经盯住他了——江州牧是皇帝亲点的,当初还恭喜过他来着——你弟弟高升啊!江南鱼米乡啊! 李康:“……”你们父子两是想联手,要逼死人啊? “上堤好,”天授帝道,“只怕不用朕派出巡查御史,他们就会认真固堤了。”筑堤这种事,搞点猫腻,弄点面子工程对有些人来说是拿手绝活,一般巡查御史都看不出来,到洪灾来了就垮了…… 若“主官上堤”,那么个大活人,有没有在堤上——这可是赤果果能被看见的,做不得假。 李康:“……”这当然。性命交关呢。 不过……不是……不对……不行啊…… “陛下……这……要慎重啊……” “也对,各地主官的性命很重要的。”沐慈道。 李康勐点头。 “所以,百姓被淹就被淹吧,反正性命不值钱。”沐慈道。 李康:“……”/(ㄒoㄒ)/~~我就知道您没这么好说话! “九郎是什么意见?”天授帝问。 沐慈轻描淡写道:“上不上堤的,我就提个建议。你的政务,你的官员,你的国家和百姓,具体怎么做你肯定也有自己衡量的标准——孰轻孰重,倒不用我说。就是不管做什么得有两手准备,总之,各地的正常工作不能没人处理。” “嗯。”天授帝思量了起来。 李康知道,若天授帝决定了什么,他一般二般是扭不回来的,且他亲弟弟……他得避嫌,不能再发表意见了。 李康只好问其他问题:“普及自救常识,这个如何行事?” “就是告诉大家在洪水来临的时候怎么做危险,怎么做能自救……朝廷又不是没有能人,你们多问问逃过洪灾的人,且大部分臣工也治理过洪灾,大家集思广益,讨论一下,写成小册子下发各地。尽量用大白话,目的是让每个百姓都知道该如何自救。” “那沙土装袋,这个……” 沐慈提笔画了个简笔画:“用粗麻做一些大麻袋装沙土,封牢,放在堤坝附近,堤坝有险情可以及时投入补缺,这样土石不容易被水冲散。具体数额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若主官在堤上,沙土袋少了意味着什么……不要我说吧。” “恩恩……” “别怪我们心狠,既然做了官,享受了不尽的好处,怎么能一点责任,一点风险都不去承担?各地主官本就应该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没做好还好意思抗议朝廷不给他活路走?这算什么,百姓就应该去死?去承担官员失职的后果?” 李康:“……”忍不住擦了擦汗…… 汗颜啊! “且你们读书人,不是标榜自己“为国家,为百姓,为皇帝”尽忠,死而后己么。”沐慈语重心长道,“现在,考验你们的忠诚的时刻,到了!” 李康:“……” 天授帝这些时日老来得子本就高兴,又得了个聪明至极,在政务上有本事的儿子,本来还有点担心儿子被后宫欺到头上不思报復,只想着保护无辜小生命,会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呢,谁知这孩子在关键时刻也下得了狠手。 好样的!咱天家父子就应该这么干! 天授帝又指出一份人事调动的奏本,像是要考验沐慈任命官员的能力,里头有几个职位很机要,甚至有掌控全国兵马调动的,枢密院枢密使这种相当于丞相级别的人员调动。 沐慈道:“这个我不能管。” 天授帝为难道:“目前局势父皇不说你也明白,这关系到你我,整个禁宫甚至天下安危,也不叫你点将,九郎你帮父皇做个参考。” 沐慈只好重视起来,听天授帝说明这些备选的特长,就给皇帝画了好几张优劣选择表,让天授帝参考。 天授帝高兴极了,当场就用他的硃砂御笔在沐慈的纸上勾了几个心仪人选,打算再斟酌斟酌。 …… 问题都解决,天授帝志得意满,脸上的褶子都抻开了不少,背后跟着一个愁眉苦脸的李康走了。 沐若松远远看见,心道:又不知道殿下怎么折腾大臣了。 一般牟渔如果在宫里,都是亲自带人来收拾奏本,秘密运回的。而沐慈则拿自己刚才写画“建议”的字纸准备浸入水盆……防火需要,是不允许烧纸的。 牟渔安静看沐慈把“主官上堤”的纸张浸湿毁掉,要浸那张枢密使人选的时候……牟渔忽然上前,握住了沐慈的手,把那张纸放下:“放着吧,我找人来收拾。” 沐慈淡淡看他一眼,敏锐问:“谁收拾?” “总有人来收拾,别管了。”牟渔道,牵着沐慈的手拉他走,“散散步,天天坐着看东西,要活动一下。” 沐慈不走,似笑非笑看着牟渔:“等我的侍读官来收拾?皇帝让你来试探他的?”他还奇怪天授帝干么问他什么枢密使人选,原来不是为了问政,而是为了钓鱼执法。 定王是有兵权的,一定关心这个人选,甚至天授帝给出的几个备选,可能也有和定王有牵扯的。而作为定王嫡长孙,沐若松自然会关注这消息。 ——当沐若松收拾的时候,看到“遗漏”没收拾的这份名单,自以为得了“内部”消息之后,会怎么做? 就是一种考验! 牟渔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和面前这个聪明到妖孽的少年就不绕弯子:“给您收拾,替您守密,本是您的侍读官的责任……今天不收拾,迟早要收拾的。”一语双关。 “他还小……不相信他,送走就罢了。” “他若通过考验,您正需要一个侍读官……别否认这点。而且,有些事对他瞒不住了,走这一步是必然的。”牟渔索性把沐慈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沐慈不做无用的挣扎,在牟渔怀里轻轻嘆了口气:“真麻烦,何必把人弄进来?” “总是为了您。”牟渔轻声道。 沐慈静默了,牟渔把人抱到了小树林,才将人放下来。 沐慈才轻声道:“他是朝阳姐姐的侄儿,别吓着他。” “别小看他,他是定王家的骨血,吓不着。”牟渔牵沐慈的手,当真拉他散步,边走边说,“没事的,枢密使并不打算更换,牵扯不深,万一……不会伤害他的,会全须全尾把他送回定王手里。” 沐慈这才放心,倒希望沐若松就此离开,也好脱离皇宫,因为这种委屈事不会到此为止的。他就不再挂心,道:“阿兄,你帮我找一些资料,我呆会儿列个单子给你……记得先问过皇帝。” “好,还有吗?” “没有,你慢点儿。”沐慈道,牟渔步子大,他才跟几步就受不了,得慢慢走。 牟渔觉得自己步子已经很小了,放慢脚步。 走了一会儿,沐慈拉住牟渔道:“不想走,我想睡一会儿。” 牟渔很自然张开双手,把沐慈打横抱进怀里……这段时间他做这个动作,已经很手熟了。 “午膳叫您。” “嗯。”沐慈恹恹的,脑袋靠在牟渔胸口上,闭上了眼睛…… 第75章主官上堤 沐若松目送牟渔把殿下抱出去,怔怔看他们消失在拐角,说不清心里酸酸闷闷是什么滋味,半天才回神,进入合欢殿书房,给沐慈收拾书桌,然后他看到一本书下胡乱夹着的一张纸。 大概是不注意夹带进来的。 沐若松拿起来看看是什么,才好决定收纳到糙稿里还是丢掉。细看,是枢密使人选分析表,上面有两个人名是沐若松很熟悉的,和祖父关系好,却没有被红笔勾上——这种硃砂笔,只有皇帝才允许用。 而纸上分明是沐慈苍劲有力的字迹,用的木笔,字还是缺笔少画的……等等!这名单?沐若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唿吸都变得粗重了,手开始发抖差点拿不住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纸…… 他想到的不是这种人事任免会对自家祖父造成的影响,而是想…… 第94页 沐慈……真的……在涉政吗?还接触到了……一品枢密使这种级别的。最不可思议是沐慈竟然已经能影响皇帝的重大决策了? 该怎么办?这张纸不能被别人看见,甚至不能留下……沐若松看到放置在一旁的水盆,已经浸了一些纸。 沐若松权衡一下,沐慈有个过目不忘的大脑,不需要字纸存底,便将纸张丢进了水盆里,搅烂,把这盆水处理掉。 然后沐若松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把书房收拾好,坐在书桌旁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勉力稳住手臂不颤抖,继续给沐慈看的邸报、书本标上他完善过的一套标点…… 因近日雨水多寒气重,沐若松的外祖母静和大长公主受了风寒病倒,说十分想念外孙,想见一见沐若松。本来按惯例,皇子侍读每过十天可以出宫,回家休息一日,但天授帝怕沐若松跑了,一直压着不肯让他出宫。 这回是自家亲妹妹思念外孙,天授帝只能勉强答应,派了人暗中跟随。事实上,他是早知道妹妹病了,又知道妹妹一贯疼爱沐若松这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可怜外孙,才故意选了今天,让牟渔“钓鱼执法”的。 静和大长公主当年亲眼见沐春被毒杀,吓破了胆,一点风吹糙动就会让她惶惶不可终日。静和的夫家方家和天授帝就达成了默契,不对她说任何有关朝堂纷争的事,所以沐若松入宫一事,不真到万不得已,连定王都不敢轻易惊动静和。 怕吓到静和,更怕天授帝的怒火。 沐若松成为侍读后还是第一次出宫,直接到方家见了静和大长公主。静和虽是公主,却是皇家少有的温柔贞静不跋扈的女子,并没有住公主府,一直住在方家似普通女子一般侍奉公婆,养育子女。 所以方家也十分尊敬静和,并不以她温柔胆小而有任何轻忽。 静和大长公主并不知道沐若松入宫去做了皇子侍读,拉着外孙的手问东问西,都是生活琐碎,还帮着方氏劝沐若松别进武学堂,读国子监走科举,做文臣。 沐若松对这个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十分耐心,可惜回答的十句里却有五句谎话,心头惭愧又不能直言。好容易哄外祖母午休睡下,他又被心疼、担忧他的母亲方氏逮住,翻来覆去念叨的主旨就是劝他离宫,沐若松险些被她的眼泪泡软。 这种情况,沐若松依然执意留宫,心头的愧疚更浓。定王的侍卫统领风一过来问安,支开方氏,代表定王单独对沐若松说话。 这会儿定王是不好出面的。 话说定王为这个长子留下的唯一男丁真是操碎了心。四家宗室子弟,其他三家的都出宫了,唯独自家嫡长孙真做了侍读官,让他几天没睡好。开始定王还以为是天授帝坏,吓唬他家阿松了;要么就是长乐王看中他家背景实力,哄住了阿松想添助力。后来才知道两样人家都没干,自家嫡长孙竟然是自愿的。 定王于是命风一过来探听情况。 风一乍一见沐若松,总觉得这个大公子在短短时间内有了极大变化,绷着脸依然表情肃穆,却是从内心而外,真有些稳重了。 风一恭敬问安:“大公子,近来可好?” “挺好的!” 风一知道沐若松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继续问:“宫中可有为难的事?” 沐若松犹豫。他在沐慈书房里看过的那一份名单在眼前闪过。关于枢密院人事大调动,若事先告知祖父,就能占据一定主动,就算不能为家族谋利,至少可以避过风险。 他是从小被灌输“家族至上”的世家子,多年本能让他想提醒祖父,可眼前晃过沐慈那张清冷淡漠的昳丽面孔,他压下了心思,并不提及那名单——怕被人发现沐慈涉政。否则有人问他名单来源,他一个长乐王的侍读官是怎么接触到这种机密的呢? 最终沐若松维护沐慈的心态战胜了世家子的本能,沐若松只胡乱应:“我挺好的,没有什么事。” 风一看左右无人,低声说:“王爷的意思,也是让您别再回宫了,此次机会正好,您留下为长公主伺疾,王爷那边自有方法帮您脱身。” 沐若松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我……要回去的,宫里……长乐王……挺好的,他……需要我。” 这语气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目光深沉得让人无从分辨。 大公子,心思深了。 风一嘆口气,才两个月,这一个看似老成,实则单纯的少年人,频频露出复杂到他都看不透的眼神,的确长大了啊。 ——宫里果然是个锻鍊人的地方。 风一四十多岁,原是跟随贞世子的副将,后来能力出众才成为定王的侍卫统领,他是看着沐若松出生长大的,将他当自己的子侄疼爱,真心规劝:“大公子,宫里不是好出去。王爷打算直接送您去西北,入镇北公李国公麾下。” 就算去边境,也比陷在宫里好。 边军里,镇北公李启信威望最高,为国捐躯的李姓子弟无数,又是直臣,祖训规定必须一门心思守护边境,不掺合党争。入李国公麾下就代表受庇护从朝堂争斗中脱身,天授帝也不好追究,这点面子会给李国公。 想来定王为了这个嫡长孙,欠李国公的人情欠大了。沐若松也一直崇拜镇北公,双眼里微光连闪,但那璀璨很快隐没,他摇头:“我过两年再去行不行?” “只怕不行。”京中局势,也根本等不得两年啊。风一隐晦地压低嗓子问:“您得了什么许诺?大公子,说句不中听的,您跟着的那一位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能给您什么?” “别误会,我是自愿留下的,并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沐若松说,眼中掠过一丝黯淡。沐慈不但没许诺,甚至对他并不很亲热。 还真是自愿? 风一颇不可思议:“大公子,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人……迷惑了您?”据说长乐王长漂亮,堪称妖孽。风一也见过太多为了得到权势不惜出卖自己的人。 沐若松闻言,面色不虞:“不要胡说,他不是那种人。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如果这样,那……王爷让我带话给您,说……”风一犹豫。 “你说吧,我听着。” “王爷说,若您执意留下,不论您有什么理由,以后都不要再回王府。您的日常用品都会直接送到宫里,短了什么请直接问宫中,不需要回家问。府里会妥善照顾大夫人与大小姐,请您放心。” 沐若松脑子发懵,太过震惊,倒退了两步…… 以后都不要再回王府 不能回家了? 为什么? ——我只是想要……留下来陪伴一个人。却弄得里外不是人,沐慈不待见我,现在,连家里都不要我了?背弃了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 风一看着这少年眼底流露出“被背弃”的震惊,却还是强装震惊不叫人察觉。、风一嘆气,他是能理解定王的,为了家族必有所取捨。只怕这个被护着长大的小王孙,没见过风浪,更少接触阴暗面,并不了解某些争斗有多残酷。风一有些于心不忍,道:“王爷也是没办法,现在局势不明,要顾虑的太多……大公子您要体谅王爷的难处。” 沐若松不是笨人,也知道自家祖父不容易,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知道了,请祖父和母亲……不用担心我。” 罢了,这样也好。 他原本任性留下,也一直在担心会牵连家中。祖父现在这样安排挺好的,就算不可能真正划清界限,但至少……不管他留在谁身边,就不再代表定王府的立场。 沐若松压下心底一丝被背弃的黯然…… 留下,是他自己选择,就得自己承担后果!沐若松从小知道——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通这点,沐若松的目光渐渐沉着坚毅,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风一看大公子“执迷不悟”,只能嘆气,离开了。 …… 因静和大长公主再三挽留,沐若松就在方家多住了两日,就听闻朝堂上因夏汛降至,出台了近乎严苛的几项措施,引得一次官场大地震,甚至各地许多主官都递交了辞官奏本。 天授帝命令:每个有洪灾风险的河域,各地文、武、监察三部门的主官都要负全责,全部加固堤坝。又请厢军出力,在夏汛期开始就加固河堤,并在有风险的,特别是崩过口的区域,准备不下于一千的沙土麻袋。 一旦有风险,就提前撤离百姓,准备好足够的救灾粮。 还有一份据说是长乐王所着的《洪灾自救法》小册子下发到各地,请各地官员配合乡里,宣传到每个人知道。获得更大的生存机率。 一时间这个平时并没听说过的长乐王,被所有百姓交相称颂——这位小殿下实在是仁善爱民啊。然后,就有一句童谣开始在大幸各个角落传唱——“紫雷落,微星降,佑我大幸万万年。” …… 这些防汛措施对百姓来说极好,能最大程度保障百姓的安全,自然广受好评。可被官员称为“苛政”的,却朝廷新规定:各县郡,各州府的三部主官,全部都要住到河堤上去。觉得河堤上风大,年老体衰者可住在最靠近河堤的村落民居中。 拒不执行者,通通贬官夺爵,吏部记档,永不叙用。不上堤导有严重后果的,比如决堤,要从严追究责任,千里流放算好的。空缺的官位,由各副官权任,或就近另派能吏继任。 不想死,就抓紧最后的时间补堤。 当然,天授帝也并不一味的狠绝,他还给了各地足够多的银两——前事不计,快快!去购物资,请劳工,请厢军,给朕用心补堤。 国库一下子就空了,卢定国含着眼泪,在天授帝的内库借了两千万两白银出来,当然,是以国家名义,打了欠条的。 内库,是皇帝私人财产哦。 大幸朝连老百姓的财产都不能剥夺的,加赋的情况很少——加赋也是一种夺财。所以国库更不可能去抢皇帝的私人腰包了。 不过天授帝也不逼着还就是了。据说天授帝手里,有至少两个亿白银的欠条——国库总还不上啊摔。 沐慈说这个国家都是烂摊子,主要还是从财政赤字上看——这是恶性赤字。 第95页 良性的财政赤字,国库也空虚,但在可承受范围内,有计划地用明天的钱拿去做国家建设,完善国家福利,让整个国家产生有益的更大价值,是可以持续发展,也值得提倡的。 但恶性赤字就不好了,先不说导致恶性赤字的原因,只说后果——国库捉襟见肘,只要一环出问题,资金流跟不上,比如说打仗没军费啦,谁饿肚子给你拼命?发生大灾难啦,没钱谁给你物资拯救百姓? 百姓死得多,国家损失劳动力,明年的收成也难说了。紧接着就是国家信誉受损,民众对朝廷失去信心,然后整个国家说不定要破产……恶性循环,最终政局崩坏……百姓活不下去,就要起义……懂? 大幸的确够幸运,天授帝也的确厉害,十一年前把周边比较有威胁性的四个邻国打趴下了,最近几年都没有发生过大型战争,军费支出就省了,不然早撑不到现在了。 …… 再说,这么多主管递交辞呈,天授帝也hold不住,赶紧拿了名单来合欢殿问计,肯定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的主管辞呈还在路上呢。 这么多人辞官,政体会瘫痪的。 这也是官员联手给皇帝颜色看,集体罢工逼迫皇帝撤销主官上堤的旨意。 在大幸,大臣撅圣旨是传统,也不会因抗旨杀头。抗旨的官员多了,皇帝有时候也得考虑退让。 沐慈看着一长串的上百个名字,气定神闲道:“看样子有问题或怯懦的官员还不少。” 天授帝也气啊,却知道不是抱怨的时候,问:“该怎么办?” “别慌,在发布新政令的时候,我们都料到了这个局面。我先评估一些数据再来讨论怎么办。你这个名单,也太笼统了。”沐慈并不多抱怨,道,“丞相、参政,请先把这些名单的级别标上去,不要详细,只分州、府、郡……县级应该不会呈上来,但比例是可以预估的。再按照河域区分。例如西河流域的官员,归纳在一起。” 天授帝看九郎胸有成竹样子,心也跟着安定了,不再着急。 ——九郎总有办法的。 跟着天授帝一起过来的,是焦头烂额的王又伦和李康两人,简直拿这个搅风搅雨的长乐王无法,不过“主官上堤”的政令能在他们那里通过,他们也要担责,就按捺心思,开始给名单标级别,统计数据。 沐慈还悠悠然加了一句:“以后这种名单,都最好分级或按其他属性归类,做成表格。今天就算了,你们报,我默算出来填个简单的。” 然后画成一张表,等两位重臣来报。 怎么说呢,反正长乐王一个少年,面对这种“一个没处理好就是举国动盪”的事情,是这么举重若轻,气定神闲,也让几个老头子安稳不少。 混了一辈子的人精总不能比一个少年心理素质还差吧?王又伦稳了稳心神,就开始念:“鲍欣,西河流域,东留郡郡守……”一个一个名字报出,沐慈就用一些符号在表格上计数。 都标好后,沐慈扫一眼,道:“西河流域是不是年年洪灾最严重,决口次数最多?” “是!”李康回答,看一眼,也的确西河流域辞职的人最多。 沐慈道:“昨天,刚好是吏部李尚书上课,我问过各级各地主官的总数,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出入。”沐慈报了附近州郡的几个数字,见王又伦默了片刻,点头,才看着新挂在书房墙壁上的一张比较详细的大幸地图,用木笔在纸上画了几张地图的糙图,把数据全部填入。 沐慈道:“西河流域,辞职者占比三成以下,临河流域辞职者占比百之十五以下……两江占比低于一成,当然还要计算辞表在路上的……情况比我预估的要好很多。要是超过一半,还真不好办,只能撤销‘主官上堤’的政令,硬扛下此次大灾,再徐徐图之。” 天授帝听他说法,三成以下不用退缩了?连忙问:“现在呢?” “不忙。”沐慈神色变得郑重,认真看着天授帝和两位重臣:“一个蛀虫或无能怯懦者都没有,是过于理想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但在危急局势,严苛政令之下,在最危险的区域能有低于三成的退缩者,说明这个国家的政体十分健康。皇帝,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皇者。” 沐慈双手抱拳,郑重对天授帝弯腰鞠躬,表达尊敬。 天授帝简直惊喜。 这是沐慈第一次对他表现出敬意,主动行礼。以前这孩子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高冷范儿。天授帝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主动权都被九郎拿走了,他就跟个被表扬的下属似的,还沾沾自喜。 李康看天授帝笑得脸上都能开花……忍不住掩面。 天授帝赶紧把沐慈扶起来,抓着人家的小手就不放了。 沐慈也没计较,话锋一变,很严肃问天授帝:“尊敬的皇者,您打算继续用国家和百姓的鲜血惯着这些蛀虫,还是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职责与忠诚’?” 天授帝冷笑:“父皇当然需要能吏忠臣。”然后又拧眉,“只是,一下流放这么多官员……”也依然会造成政局不稳,特别在洪灾即将到来的时候。 沐慈却摇头:“不能流放。忠者死,jian者纵,不应该!” 几个人都没理解他的话。 沐慈解释道:“这些请辞的官员,堤坝决口的可能会很高。您流放了这些退缩者,却是变向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而且这时候肯继任的,大多是忠臣勇者,却在给退缩者承担风险。因为继任者成了主管,不论是谁,一律也要上堤的,他们就要用性命为前任买单,而退缩者虽然被流放,却保住了性命,遇到赦免,就抱着金银美人,回家享清福去了。” 这的确很有可能,而且根据《大幸律典》,流放者只罚款,哪怕诛灭九族,也只罚没非法所得,并不抄家的。 沐慈又说:“这时候也掰扯不清,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更换官员上面,洪灾不等人。” 是啊,其实天授帝倒不是流放不起这么多人,严打的时候流放的官员人数也不少,只是不会这么集中,又正处于洪灾来临的急迫阶段,需要人主持工作。 其实,就是怕洪灾来临没人工作,这一点最为难。 沐慈早就防着了,就建议皇帝…… “派兵吧!” 王又伦的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李康直接揪掉了几缕鬍子。 天授帝都有点吃惊:“派兵?派什么兵?” “没时间去掰扯,雨下得太多了,随时会有危险。尊敬的皇者,您不是掌控兵权么?就用您的兵去镇压。” 沐慈在三个人恐怖的目光下,在那张上百人的名单上,写下:军事管制,主官必须上堤,退缩以逃兵论罪,斩立决! 沐慈写着鲜血淋漓的计策,面上依然淡定,没有丝毫人间的感情,平静道:“以事态紧急为名,宣布国家进入救灾紧急状态,暂时实行军事管制,特别是西河流域。您派出巡查御史,再派出禁军为督战队,代表您的最高旨意。现在,包括以后,都不允许在灾时辞官,不上堤也要押着上,病了抬上去,殉职给抚恤并恩及父母妻儿,抗命逃避者以战时抗命、逃兵罪论处。” 这都是要砍头的。 退缩辞官的官员是打算现在死,还是尽力修固堤防,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就很好选了。 天授帝一辈子铁血,都有点被儿子的铁血狠辣手腕给震住了:“这也太……朝局会动盪的……” “不,不会!三成以下只是局部混乱,不会造成全国动盪,如果速度够快控制住主官,连局部混乱都不会有。若什么都不做,大灾之后,民不聊生,才会举国动盪。”沐慈道。 这道理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皇帝,您还有邸报,更有人才,想办法引导舆论,让本来就公正的道理压过怨恨之言,您就全面赢得了这场战争。”沐慈道。 天授帝是个优秀的皇者,细细想来,发现沐慈的方法是最有效的,可手段却太……让见惯风浪的皇帝都有些震惊,然后,心里涌出一点激动…… 越来越激动! 说实话,天授帝暗搓搓玩过的手段加起来也没今天玩的这么大手笔,还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玩大了,天授帝也不是怕,只有点犹豫:“牵扯太大,若真是大洪灾还好说,万一不是……” 他就算是皇帝也会被大家,被后世子孙骂死。 “大洪灾的概率已经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五。”沐慈很笃定,随着资料越多,越发肯定。 天授帝也不由得重视起来,站起身,郑重问:“父皇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你如此笃定有大洪灾的理由!” 沐慈双目依然平静直视天授帝:“您不会相信!” “你说,只要是你说的,父皇就相信!”天授帝看看左右,“你们都退下!”又释放龙威,“不,退到一旁,远一点,今天在场的谁也不允许离开朕的视线。” 所有人退散,退到足够远的角落,不敢交谈。 沐慈缓缓站起身,道:“这是一种异常的全球自然气候变化。在大海比较热的区域,如果第一年海水温度异常地持续变暖,就会让第二年整个世界的天象发生异常,造成一些地区干旱而另一些地区降雨过多,旱灾与洪水的危害也更大。在我们那边,每4年发生一次。你们这里……我没有数据,推测不出。但今年,一定就是一次。我预估今年下半年到明年,还会迎来一次大旱灾。” 天授帝却没听到旱灾,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点站不稳,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深唿吸一会儿才很虚弱地问:“你们……那边?……你……从哪里来?” 沐慈:“……” 这重点抓的…… “你从哪里来?”天授帝却穷追不捨。 “我不想说,也不想骗您,所以请不要问。”沐慈道。 天授帝指了指天空:“是不是那里?” 天授帝想起紫惑道人曾说自家九郎是“天龙下凡”,他一直不相信的,今天却不得不信。因为九郎的言行从来不像个关在冷宫十几年少年,他聪慧至极,甚至可称睿智,知道的东西也早已超脱了这个世界应有的认知。而九郎,也没有怎么装傻掩饰过。 第96页 沐慈看出天授帝有所误会,却还是没开口。 古代人相信人有转世,能够接受所谓“天龙下凡”,却不见得能接受某个异星的灵魂“鸠占鹊巢”,尽管他本是星君灵魂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说是同一个人,但那种事太玄乎,怎么解释得清楚?但沐慈更不屑于说谎,所以保持沉默。 而且,许多事沐慈但求问心无愧,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每一个人解释。 天授帝以为沐慈默认。 果然…… 是真的,这个孩子,从天上来…… 这一瞬间,皇帝看着沐慈的目光,复杂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授帝忍不住问:“为了让我相信有大灾,为了拯救百姓,你不仅建议派兵,甚至不惜暴露……你冒这样的风险,值得吗?就不怕被千夫所指,百官仇恨?就不怕被当做妖孽,父……我杀掉你?” 第76章大仁至善 沐慈精神力强,直觉敏锐,并没有感觉到天授帝的杀意。他站起来,走近天授帝,低下头,看着这个满头白髮,面容沧桑,目光悲哀的皇帝。 沐慈的视线微微低垂,那双黑如无底深渊的幽眸,似神邸般注视脚下的芸芸众生,圣洁无垢,明察秋毫,却没有视人如蝼蚁般的轻贱,只有一种悲悯众生的平静,包容着人间的一切功过善恶。 “我怎么会想不到建议派兵的风险?但我还是建议了,因为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肩负相应的责任——您即为一国帝王,就必须为全国百姓负责;官员即为一方父母,就必须为治下百姓责任,绝不能在危难之时,因任何理由退缩。” “这只是一次水灾,若大家都因怯懦退缩,不管百姓死活,那么真到了国家存亡之际,就不会再次退缩吗?那国家养这样的官员有什么用?培养出一些国家蛀虫,一些软蛋,还是自以为“俊杰”的卖国贼?” 沐慈所言,振聋发聩,让天授帝挺直嵴背,倾身聆听。 沐慈继续说:“同样,我若在国家危难之时,因个人安危退缩,不去管,不去提议。那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一个养在深宫乞求一点垂怜的怯懦皇子?不,我是这个看似繁华,实则内忧外患的国家的希望,必须做我应该要做的事。” 以沐慈之能,对自己的定位也十分清晰,从未将自己当做谁的儿子,去乞求父爱,祈求垂怜。 他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沐慈说出这种自夸的话,眉目间无一丝自矜自傲,像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清润的声音平缓笃定:“而您,是一位优秀的皇者,所以不会杀我,不会扼杀掉这个国家的希望。” 天授帝:“……”若是旁人这样说,他早唿一巴掌扇飞了,可九郎这么说,他却觉得再正确,再合理不过了。 他心境平和问:“这么自信?” 沐慈无悲无喜:“看走眼也无妨,我不过是魂归故里,不用在意身后是否洪水滔天。” 天授帝:“……” 这话也没错,相信即使面对洪水滔天,这少年也依然不会眨一眨眼。 天授帝目带欣赏看了沐慈许久……许久……才缓缓的,三分自嘲,三分欣慰,又带着四分无奈的笑了,对沐慈招手:“来,孩子!” 似一个长辈充满慈爱地召唤一个后辈。 沐慈走近了两步…… 天授帝试探着伸出手,见沐慈并没有缩手,就轻轻的,轻轻的……握住了沐慈的手,笑得欣慰:“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 沐慈顿了顿,慢慢的……弯下腰,单膝跪地,神色平静与坐在椅子上的天授帝齐平对视。被握紧的手也没有抽出,而是放在了天授帝的膝上。 天授帝更欣慰,伸手,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摸向沐慈的脸,没见沐慈抗拒,就用依然带茧的手指,爱怜地摩挲着……额头……眉……眼……鼻子……嘴唇……还有耳朵。 细细描画。 然后,这位老者笑了,笑得眼角有可疑的一点闪光,万般沧桑都沉寂下来,温情脉脉道:“不管你是谁,如今你只是我的儿子,我和宸妃之子。” 沐慈没回答。 “是不是?我的孩子?”天授帝慈爱问,毕竟沐慈从未承认过。 沐慈沉默。 天授帝笑容慢慢消失,双目变红,语调前所未有的严厉,或者说悽厉:“是不是?九郎?是不是!” 沐慈用他特有的,可以安抚心魂的平静音腔道:“瀚海苍穹,人海茫茫,你我不论是什么缘分,总修得够多才有如今的因果羁绊……” “是吗?哈哈……难得,居然会哄人了。”天授帝不吃这套,笑容苍凉悲哀,最后无法自控地咳嗽起来…… 沐慈的眼底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想动手给天授帝顺气……在怎么说,这也是个老者。可他动一动,天授帝就抓紧了沐慈的手。沐慈就放弃了抽出手。 天授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疲惫地闭上眼睛,抓着沐慈,有泪滴从眼角滑落:“我到底……还要怎样对你,你才肯原谅我?说个‘是’就这么难?就当做是哄哄我,能要你的命还是怎样?” 沐慈怔怔看着情绪起伏的天授帝,天生缺乏七情起伏的沐慈,内心依然没有悲喜,却感觉到了一点点,淡淡的,钝钝的……不忍和无奈! “你还真是,怎样也不肯低头。”天授帝拿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一点办法,勉强不了。 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听到那轻柔到犹如嘆息的一声…… “是!” 天授帝瞬间睁开眼睛:“什么?再说一遍。” 沐慈没什么犹豫,道:“是!” 身体是天授帝的血脉,灵魂也不能说完全和原主没关系,这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哈,真的?儿子!”天授帝乐开了,把沐慈扯到怀里,强忍分寸不伤了怀里这个纤瘦的人儿,抱了一下就放开,然后抓着沐慈双肩,高兴轻晃着,“儿子,儿子……” 沐慈身子却软绵绵往下倒…… 天授帝抱着人惊问:“怎么了?” “头晕……腿麻……”沐慈道,蹲跪久了。 天授帝虽然年迈,但抱个轻飘飘九郎的力气还是有的,赶紧把人抱到旁边椅子上坐着。 “头怎么晕了?” “起身急了就会这样。” 天授帝:“……”他只好又问,“那是哪条腿麻?” “都麻……” 天授帝对九郎这风吹吹就垮的身体真是无语又忧心。很是心疼,亲自蹲下给儿子捏捏膝盖和小腿。站在大殿边缘的几个官员,眼睛都瞪圆了…… 天授帝需要亲自给谁捏腿吗? 天授帝却不觉得自降身份,只心疼儿子,按照宫人给他捏的方式,细心温柔给沐慈捏了一会儿,问:“好些没?” “恩,缓一缓就好了。”沐慈道,忍耐腿上的刺痛。 天授帝继续捏,一边认真道:“儿子,从现在起,洪灾的事,派兵的事你一概不要再管,也不要承认是你建议的。” 天授帝见沐慈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忽然笑了。 “你这个倔牛儿,真是……让父皇怎么说你好,肯定不会撒谎。” 沐慈默认。 “那就给我保持沉默,明白吗?儿子,真的,这事牵扯太大,让父皇来办,你别再管了。”天授帝认真的神色中竟然带出一点乞求,“倔牛儿,千万别叫任何人知道是你的主意。” 这可是超级大招大大招,拉的仇恨值太多,天授帝自己都要小心,而沐慈是绝对扛不住文武官员的集体怒火的。若一个处理不好,致使全国动盪……肯定要找人背黑锅。 谁敢找天授帝麻烦,必然会把沐慈顶到风口浪尖上。 天授帝摸摸沐慈的头:“乖,儿子,你有一件事说得很对,父皇不愿意毁掉你,毁掉这一个国家的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沐慈没想到天授帝用自己说的话来堵死他,慢慢点了点头,却说:“我不是不知道厉害,只是,这世上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瞒不住。而且若有人故意要找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授帝眼睛瞪得熘圆,似兽王般低吼:“谁敢!!让父皇看看,哪个活腻味了的敢动你!”恶狠狠盯了所有知情的人一眼,见李康和王又伦都可信,对卫终和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说:“管住你脖子上扛的脑袋。” 卫终喏喏不敢抬头,真冤枉,他什么都没听见呢。 起居舍人本来就选得嘴严的,闻言赶紧伏跪下去。话说他写的皇帝言行,都是封存的,皇帝授意能说出去的才会曝光,一直到下一任皇帝才会看这些记录,选择一些成册公开,编成史册。 天授帝又大喊:“叫临渊进来,出动夜行卫。” 所有在场的人都嵴梁骨一阵发麻,这是天授帝第一次亲口承认有夜行卫的存在。 …… 牟渔的确一直在殿外守候,耳力敏锐的武者也听到了天家父子两的许多对话,新潮起伏,却也认同天授帝的做法,保护沐慈是应该的。 所以天授帝不用怎么交代,牟渔也知道该怎么做。 之后天授帝才笑眯眯看着沐慈,邀功般:“倔牛儿,父皇会护着你,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牟渔乍一听到天授帝这么称唿沐慈,在外人面前像万年玄冰一样冷酷的脸,都有点裂了。 沐慈面无表情:“……” 沐慈恰好属牛的,所以,倔牛儿神马的……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 大殿还是挺大的,王又伦等几个文臣耳力不算敏锐,也没敢细听,只觉得天家两父子看起来越发亲密。长乐王竟不知说了什么,能让天授帝亲自给他捏腿……这可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谁都没见过天授帝如此……温情的一面。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没心思猜长乐王用什么方法折服天授帝。因为情势危急,天授帝雷厉风行,当天就叫枢密院下了调令,派出精锐禁军奔赴各地……这个以阴谋起家的皇帝还专门抽调的定王的御前六军。 第97页 谁叫你的兵才是真正精锐啊好基友。 定王正想把嫡长孙从宫里摘出来,又真没想过谋反,只能咬牙切齿答应执行这个国家任务,派出了东郊大营几乎一半的兵力出去。 定王看飘飘荡荡出了天京城的,代表御前六军的“御”字龙旗……心知这回又要帮皇帝那死基友背黑锅了。 定王本想再劝一劝沐若松的,谁知那孩子这天一大早,不知怎么心急火燎回宫去了。 定王:“……”他最郁闷不过,自己一直是天授帝的金牌背锅小能手不说,前段时间才赔进去一个宝贝女儿。现在,难道连嫡长孙也要填进去? 赔本的买卖能做吗?必须不能够啊? 定王能安插人手入宫,夜行卫自然也有他的人渗透进去。所以定王知道天授帝让牟渔用枢密院人事任免做文章,试探沐若松一事。定王就想办法捅给自家嫡长孙知道了真相。 让沐若松好好看清楚,沐慈对他的不信任。 沐若松回了宫,才从“效忠定王的人”口中得知他看到的名单是假的,枢密院根本不存在调动一事。若沐若松告诉定王,一来他自己就成了可耻的泄密者;二来定王若依据名单有所行动,妥妥和现在的枢密使翻脸,多少要吃点亏。 沐若松连遭打击,感受到了来自宇宙深处的恶意。但他第一反应不是气氛,而是伤心。他想留在沐慈身边,结果被家族背弃不说,沐慈对他如此不信任,这样试探。 值得吗?沐若松首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 沐若松既然进了宫门,已经没有退出去的可能,只能回到合欢殿,有些失魂落魄。 沐慈听闻他回宫,有些微吃惊,问送资料过来的牟渔:“阿兄,他没说出去?” “没有。”牟渔道。 无所不在的夜行卫已经掌握了沐若松在方家的一切言行,牟渔早报告给了天授帝。天授帝并不意外定王的动作,因为这次定王派兵干脆,他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反正宗室的优秀子弟还有一些,总能挑到合意的。 不过沐若松没有泄露宫中任何消息,居然还回宫来,放弃了去西北镇北公麾下。这种做法很让人意外,特别是天授帝知道沐慈根本没对他另眼相待,更无笼络之举。 真是耐人寻味。 天授帝是直男思维,根本没往私情上想,他也下意识不想让九郎再沾染那种事。所以天授帝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沐若松是掉进了一个叫沐慈的坑里爬不上来。所以他只命令牟渔把情况告诉沐慈,让沐慈自己决定。 毕竟沐若松是沐慈的侍读官,而沐慈很护短。 牟渔就对沐慈把沐若松在方家的言行都说了。 沐慈拿了资料看,一边悠长嘆口气,心知那傻乎乎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众叛亲离也要回宫来,是为了自己。他最无法抵抗就是真心,不禁为之触动,不过也就是一丝触动,不至于人家爱他他就立即有什么回应,不然他上辈子后宫数量会极其庞大。 沐慈只嘆:“我没看错人,一直知道子韧的人品秉性都极好,是值得信任的好孩子。” 牟渔奇怪:“那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小心,不怎么理会他,还从不给他看到任何有妨碍的东西?” 其实对沐若松的试探,本该在入宫几天后就进行,偏偏沐慈主动小心防范,什么都不让沐若松接触,简直滴水不漏,根本没有让牟渔“钓鱼执法”的余地,才有了当沐慈的面故意留下一份名单试探的事发生。 牟渔还一直以为是沐慈不信任沐若松的缘故。 沐慈道出真相:“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必须让他保持干净,那他想离开就可以随时离开。”从寿王沐承瑾一事上,就能看出天授帝为人薄凉自私,不干净点不好讲条件。 牟渔心头一动,这才注意到一个细节——合欢殿的书桌一直都是沐慈亲手整理的,不仅很少让沐若松动,也从没有让和顺整理过。平时和顺也只在寝殿伺候的多。天授帝来了,书房磨墨也是卫终在伺候。 所有人都以为沐慈不信任沐若松,嫌弃和顺笨手笨脚。连和顺自己都偷偷哭过几回,怪自己没用被嫌弃。 现在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就是牟渔自己,沐慈也从没有明里暗里拉拢过,甚至在他心软,主动想要帮沐慈之时,沐慈也毫不犹豫拒绝——不想让他越过一些不能越过的界线,在面对皇帝时会心虚,动摇皇帝对他的信任。 皇帝的信任,是牟渔这个御林军大统领,夜行卫大统领安身立命的最大依凭。 原来,沐慈在自身都不是太有保障的时候,所想的不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己所用。而是凭自身努力获取皇帝的信任,然后一直不动声色在保护身边的人,尽可能降低所有人的危险程度。并且他从没解释,让人领情,甚至任由旁人误解自己。 这是真正的大善至仁。 牟渔看明白了,一时间感动不已,可习惯摆出冷酷内敛姿态的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感性的话。只伸手用力揉了一下沐慈的脑袋,露出一丝疑似笑容的表情,语气温柔:“我出去了,有事再让人叫我。” 沐慈点头,低头继续看资料。 牟渔帮沐慈收拾一下桌子,把一些机密的应被销毁的东西扔进水盆里,伸手搅了搅,之后才离开书房。一出门便见到站在不远处,盯着书房门口发呆的沐若松,态度也温和许多:“回来了?静和姑姑还好么?” 他是皇帝义子,可称静和为姑姑。 沐若松点点头,不是很想和这种背后捅人刀子,面上还能与人话家常的人说话——少年人还没被磨平稜角,爱恨总是太分明。 牟渔不以为意,示意道:“殿下在忙,你进去帮一下。”然后走了。 沐若松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担心沐慈的情绪占了上风。 朝廷忽然出了“主官上堤”的政策引得群情激奋,他祖父又应天授帝所命兵发各地,镇压主官上堤。这事怎么看都十分兇险。沐若松直觉是沐慈在背后出主意,怕他玩脱了,心里着急。 沐若松进了门,就见到沐慈正低头看资料,神色专注。上午斜晒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晕出一圈柔和的光芒,高贵圣洁,美得不太真实,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象。 沐若松想上前抓住这一片朦胧却充满吸引力的光……最终没用足够勇气,不敢靠的太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沐慈抬起头,目光清明却温和,道:“回来了?”语气平常到仿佛沐若松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 沐若松感觉沐慈对他好像有些变化,变得亲近了些,一时无法理清头绪,但这无疑让他觉得高兴,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应道:“恩,我回来了。” 回答完后觉得有点傻乎乎,又找不到其他的好听的话说,最终他沉默下来,但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光。 沐慈用下巴示意一旁洪灾资料道:“时间紧迫,我也不与你客气,麻烦帮我註译和断句,然后按照不同流域,整理在一起。” 这还是沐慈第一次主动吩咐他帮忙。沐若松笑容更大,朗声应:“是!”帮助沐慈处理公务。偶尔沐慈指点一下,让他提高效率。沐若松自身受益,心情愉快,更是积极主动。 而且,之前两个多月,沐慈和他说的话加起来也没今天这一会儿多呢,这是不是代表……认同自己了?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被试探合格了,还是因为自己选择回来?沐若松没问,有些委屈他想忍下,不想提起来将沐慈和他之间好转的关系,再次弄得尴尬。 一上午的时间飞快流逝,到了午膳时间,沐慈依然亲自整理桌面,沐若松一时不知该不该帮忙,就暂时按捺,等沐慈全部收拾好,坐在椅子上休息。沐若松才端起销毁资料的水盆,出去倒掉。 沐若松一直知道,在宫里应当谨言慎行,不该好奇的不能好奇。他发誓他真不是好奇,只是端着水盆,视线总会下意识去看一看水盆里晃动的东西。 沐若松就看到了一些字迹。 他居然还努力分辨了一番水中尚未被绞碎模煳的字迹,看清那一行字:军事管制,主官必须上堤,退缩以逃兵论罪,斩…… 是沐慈的字迹,缺笔少划的错字。 最主要,这些字迹所代表的意义……原来,主官上堤真是这少年的主意。军事、逃兵罪……沐慈这个看似娇美脆弱的少年,竟有撼天的胆子,煞气的心肠,雷霆的手段…… 沐若松脑子响起一道炸雷,各种纷杂的情绪揉进脑子里,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他木然直走,连撞到了屏风都不知道,水盆就“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溅了他一裤腿的水。 若是情报老手,这时候必镇定得多,可沐若松太年轻,立即反射性扭头看向沐慈,目中的愕然、震惊、恐惧和愤怒……根本瞒不住人。 “该死!”沐慈立即意识到了沐若松这神态,必是看到了水盆里的字迹。他飞快走过去,先伸手遮住了沐若松的眼睛道,“别怕!”脚踩在地上那些纸上,彻底碾烂。 与此同时,门外的禁卫冲进来查看! 沐慈和沐若松是高位者,都没有对禁卫解释这一次意外的必要,所以沉默。没看出异状的禁卫,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才退了出去。 安庆巡防回来,进来问情况,沐慈道:“没事,打翻了一盆水,你忙你的去。” 安庆为人机敏,看出沐慈不想他在场,立即退了出去。 沐慈牵着沐若松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语气温和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所以‘你不该回来’这种话,别人说得,我说不得,不然我就是不知好歹了,对你也不公平。” 沐慈温和包容的语气,让沐若松愤恨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些许,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似被抽空,手一直在颤抖。 沐慈嘆口气:“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我让人叫定王把你接走。” 沐若松知道沐慈这是猜到他看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这是要放他走? 他又不蠢,当然明白他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主官上堤还罢了,军事镇压啊。他本来一直以为是天授帝所为,谁能想到这种疯狂的主意居然还真是沐慈的。 疯了吗?涉政还罢了,军事镇压,得罪所有文官,这是……找死啊! 第98页 沐若松看着沐慈那双幽黑平静,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有看清楚。那深潭般的目中没有一丝光影跃动,平静到极点。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沐慈嘆口气:“不为什么,别管了,该忘记的就忘记。” 沐若松有些激动,声音大了点:“我是问你做……是为了什么?” “冷静,小声点。”沐慈轻抚沐若松的胸口,安抚他,“我知道你问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沐若松心知自己不该再问,他试图忍耐,再忍耐!可他到底年轻,受到的冲击太大,没忍住,双手钳住沐慈的手臂,摇晃他:“那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 沐慈道:“小点声。”伸手去捂沐若松的嘴。 沐若松武力值比沐慈高多了,拉开他的手,声音小点,咬牙切齿问:“这里面干系有多大?你知不知道?试探我就算了,为什么用这样的……?上回的枢密名单,以你的缜密,牟将军的小心,绝不可能会漏掉那张纸让我看到的,你们是故意的。是我傻,我早该想到的。不过我没说……我怕影响你,让人知道你涉政……我什么都没说。”沐若松语无伦次,带了浓浓的委屈,“你为什么又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沐慈道。 沐若松十分悲伤:“不相信我就算了,不想留下我,我走好了,我走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事?” 沐若松是真的后悔了,不该留下。他有点恨沐慈,更为自己悲哀……到现在,他还是下意识先考虑沐慈的安危,怕曝光出去沐慈会危险。 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又蠢到真是无可救药。 “不是试探,我不想让你知道这种事的……你放松点,我不会伤害你。你是个好孩子,乖,别再乱说话了,冷静点!我让人通知定王,你走了别再回来了,今天就走。”沐慈怕被天授帝知道蛛丝马迹,沐若松就走不了。 沐慈站起来往外走…… 沐若松追上去,又抓住了沐慈细瘦的双臂,激动之下晃着沐慈:“走什么走?你知道我看到……你再放我走的风险吗?” 他搞不懂,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将他死死盯在宫中,留在身边才更放心吗,甚或直接杀死他,才能真正保密。若碍于定王,把他监控起来远远送走,如寿王之子沐承瑾那般也可以的。 为什么放他走? 沐慈却无法回答他了,站起来急了,大脑缺氧,破身体的体力值也到了极限,被沐若松摇晃两下更是雪上加霜,无法再凝聚意志力。沐慈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对不起……”沐慈最后说……不该把无辜的你卷进我的麻烦里来。 沐若松忽然察觉双手一沉…… 被他掐着双臂的少年已经失去了意识,晕倒在他怀里。 第77章巧合与阴谋 外头牟渔拿着资料过来,见安庆在外头,拧眉说:“怎么不在里头守着?” 沐慈简直是个“麻烦”吸引器,而监控沐慈的夜行卫已经撤走,安庆不巡查的时候就会呆在沐慈身边,就近保护,防止发生突发状况。 安庆道:“信义郡公在里面。”然后小声说,“他打翻了浸资料的水盆。” 牟渔一听,脸色凝重,飞快走进书房,就看沐若松一脸惊惶抱着沐慈,而沐慈双目紧闭,软软的明显失去了意识。 牟渔立即吩咐:“把崔院使叫来!”赶紧上前将沐若松拍开,把沐慈抱在怀里上下检查,见沐慈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 牟渔锐利的视线盯着沐若松:“怎么回事?” “我……我……”沐若松脑子里响起沐慈晕倒前最后叮嘱他别乱说话,要冷静。就尽量镇静道:“我不知道殿下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牟渔当然能察觉沐若松有事隐瞒,尽管这少年已经极力装镇定,担心和意外也不是假装,可紧握成拳,不断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情绪。 牟渔初步脑补了前因后果——沐若松发现自己被试探,一时激愤,打翻了水盆,沐慈关心他却被认为假惺惺,然后质问……把人弄晕倒。 以沐慈的缜密,牟渔一点都没怀疑沐若松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牟渔用眼神示意安庆注意沐若松,就把沐慈抱进了寝殿,崔院使就在合欢殿内,立即过来给沐慈诊治一番,扎了针,道:“老毛病,血气两虚,身体底子不好,所以才力竭心衰晕倒。”又拧眉问,“老头子我不能问你们到底在干嘛,只是殿下这身体,不能忧思,不能有丝毫劳累。” 老头子真看不惯沐慈每天看那么多资料,劳神也伤身,偏偏他劝了沐慈不听。 牟渔也劝不住。 “殿下什么时候能醒?”沐若松问,他跟进来,没有人驱逐他。 “不确定,让殿下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了应该会醒。”崔院使道。 崔院使出去开药,牟渔吩咐人去报告一声天授帝,再叫人打热水来,给沐慈脱去外衣,擦脸擦手,让沐慈更好休息。因沐慈一身不能启齿的伤痕,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退,就没全身擦,只撩开袖子擦拭手臂……然后牟渔就发现了沐慈手臂上新出现的青紫抓痕。 五个指印赫然在列。 牟渔双目一眯! 沐若松倒抽口凉气,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中伤到了人,那触目惊心的青紫……自己手劲那么大吗?沐慈被抓的时候一定很痛,可他却没说什么,一直在安抚自己。 牟渔瞥沐若松一眼,却不急着质问,细细检查并没骨折,只是皮外伤。牟渔默默绕过那新伤没擦,然后拿了雪玉膏,给伤处上药。 安庆看看情况,道:“我出去守着。”见牟渔点头,赶紧遁了。 牟渔坐在沐慈床边,对站着的沐若松肃声冷道:“试探你是我的主意,和殿下没关系,他不同意的。” 沐若松咬牙抿唇,瞪着牟渔。 牟渔冷嗤:“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留下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必须有心理准备,面对考验,绝对忠诚。” 沐若松因为伤了沐慈,自然没脸挑剔牟渔的坏脾气,只问:“力竭心衰……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沐慈身体不好,却没机会太接近,并不知道他身体这样差。 牟渔道:“他身体很弱,最近又劳累思虑……”并不打算解释太多,责问沐若松,“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摔盆掼碗,这样莽撞,也就殿下脾气好能容你,换成……”然后他发现沐若松的表情不对……目中的惊悸与怒火是怎么回事? 牟渔掌控夜行卫,见惯阴谋黑暗,接触到的间谍刺客不知凡几,怎么会看不懂其中有猫腻。更何况这个少年自以为掩饰得好,可在牟渔面前,那小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 他站起身,逼近沐若松,利眸直刺人心:“水盆里……你看到了什么?” 沐若松被这威势压得下意识倒退一步,再忍耐不住爆发:“我看到了什么你不知道?不是殿下的话,那不就是你故意留下给我看的?”他冷笑,“这次又是为了试探什么?” 饶是见惯风浪的牟渔也有些懵神:“你……不可能,那种消息……” 牟渔似乎想起什么,一阵风一样沖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回来,把沐慈平时画一些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的纸片丢进了水里,搅了搅…… 然后,牟渔道:“我知道了,殿下用木笔写字,纸是好纸,更柔韧不易煳烂,木笔字也不会因水晕染煳掉。” 沐若松将信将疑,可看着在水盆里绞不碎的纸片,字迹依然明晰,他……无语了。 所以,只是误会了? 牟渔看向沐若松,眉峰紧蹙:“是我销毁的资料,大意了。” 纯粹是一次后果严重的巧合。但是……牟渔道:“事已至此,你就绝了出宫的心思,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家族。” 就算是定王,也只知道天授帝让他派兵镇压,却不知是沐慈的主意。天授帝是下过死命令的,让夜行卫严密监控,不允许任何人将沐慈与派兵一事有任何的联繫,抓到就要倒霉,哪怕只是随口乱猜。 想沐若松这样,亲眼看到真凭实据的,又做了沐慈这么久侍读官,说出去更可信。所以他知道了,更是一个“死”字。 开诚布公的说,沐若松明白,反而不生气,到底是定王家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更懂权力政治的规则,牟渔这样做才是对的。沐若松点头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走。” 躺着的沐慈动了动,挣扎着清醒了过来,费劲才聚焦目光,看到一脸着急关切的牟渔,没看见天授帝,于是放松下来,有些气虚问:“子韧呢?” 站在牟渔背后的沐若松凑过来:“我在,”又道,“捏痛你了,对不起,以后会小心。” “没事,让安庆送你出宫,在我身边你是大材小用了。”沐慈道。 牟渔摸了一下沐慈的额头,道:“他不能出宫,我已经知道了。” 沐慈看着牟渔。 牟渔立即解释道:“他不太会掩藏情绪,我看出来的。不过这回真不是预谋,不是试探,更不是为了强留他下来而……” 沐慈已经点头:“我知道的,只是巧合,阿兄,你是知道轻重的人,不会利用这种消息。只是……”沐慈看着沐若松,“是我连累了他,宫里的事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沐若松蹲在沐慈床前,近距离看着沐慈深邃平静却包容的眼睛,轻声问:“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恩,你说!” “聪明如你,难道不懂放我离宫的风险吗?万一我到处乱说呢?我做了你这么久的侍读官,人家更相信的,为什么还要送我走?” “我不论做什么,都问心无愧,不怕被人知道的,所以你去说也没关系。不过我相信你不会乱说。”沐慈声音有些虚弱,却依然温和平静,能安抚人心,“离开吧,你还年轻,这里不应该是你的归宿。” 沐若松唿吸一滞,他知道沐慈是真心所想,而非故意说给他听以收买人心。他看着虚弱躺着的沐慈,脆弱苍白的样子仿佛一碰就碎,可他却有一个博大而包容的灵魂,散发一种人性的光辉。 第99页 明明自己虚弱伤痛,却还记得照顾别人。 沐若松看着沐慈,只觉得自己每一次的心跳都变得慌乱又疼痛。 一跳! 一痛! 沐若松道:“我不会走的,” 对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沐慈也无法勉强,只能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身心疲惫,沉入黑暗。 牟渔等了一会儿确定沐慈这次是睡着了,才招沐若松出来,让安庆进去守着。对他道:“这回是我的失误,我会对陛下解释的。” 沐若松有些犹豫:“……不能……不告诉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牟渔只是摇摇头,语重心长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而且,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身份与立场。” 牟渔忠诚的对象,是天授帝,而且……牟渔道:“以殿下的脾气,也不会让我对陛下有所隐瞒。放心,你不是故意刺探消息,殿下会护着你,没事的。” 这点沐若松相信。 牟渔最后叮嘱:“我们习武之人不能恃强凌弱。殿下身体弱力量小,你就更应该小心,别伤了他。” 沐若松不是不知好歹,虚心接受这些提点,诚恳道:“我知道了,谢谢……还有……对不起!”为误会牟渔道歉,也为惹了麻烦道歉。 牟渔摆摆手,出去了。 …… 天授帝今天在早朝发威,拖得晚了,卫终不敢打扰,没敢去说。所以沐慈晕倒,天授帝没及时过来看望。 天授帝把御前六军调走一半之后,不用担心大灾动盪之余被背后捅刀子。而且定王如此配合,让他的忌惮少了许多。 后方安稳,天授帝才在朝会上大发脾气,当庭把那些辞表扔到了一些朝官脸上……都是与辞官者有那么点亲戚或朋友关系的。 天授帝沉痛道:“朕顾念家国百姓,相信大家也是如此,以后遇到灾时不想做官了,不要再递辞表,直接把自己和全家绑了,上京来面君谢罪。” 朝官不敢说话。 天授帝更加沉痛,说自己之所以让主官上堤,是因为:“朕并不是不体恤大家,只是朕前日梦到了上天示警,今年必有大洪灾。” 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天授帝又变了脸色,双目射出凌厉的光:“既然这么多人准备弃家国百姓于不顾,朕也就不顾念旧情了。朕宣布现在进入紧急状态,全面实行军事管制,抵抗此次百年难遇大洪灾……” 众臣譁然…… 天授帝利眼扫过,让大家安静下来,才道:“朕已经把禁军派出去“协助”各地主官上堤抗洪了。希望他们加紧固堤。” 这下立即有几个激动的,觉得武人犯到文人头上的朝官越众而出发言,御史弹劾,还有一些激动的伏地大哭。整个朝堂乱七八糟。 天授帝这么点场面都控制不住,就枉他三十年建立的威信了,轻描淡写道:“众位要是替各地主官义愤,可以去替换他们,上堤去加固堤防。” 朕一点都不介意哒。 天授帝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朝堂上一下子哑了,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了…… 天授帝发狠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惹。 然后就是舆论造势。邸报上赵瑞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官军抗洪喻》,把天授帝怎么感梦,上天示警,为什么让给主官上堤,为什么派兵……啊,不是去镇压,而是去帮忙哒。然后大加赞扬官员们主动上堤的精神,把他们忧国忧民的思想,文人风骨啥的,传唱全国。 这篇喻文,随着邸报飞向各地,一时间士林和百姓都对上堤的主官大加赞扬,许多百姓还提着煮熟的鸡蛋,上堤去找主官表示慰问之意。 要是在堤上没找到……就一直找到为止,咱老百姓都是很热情哒。 真是我们大幸的好官员,请吃蛋! 撑着病体来听政的左丞相卢太师也加入了,自己和手下的学生都写了好多赞美的文章…… 赵瑞和卢太师两人在士林的声望,排名都是前五。 舆论一边倒的表扬主官上堤这种事的正确性,高尚性,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可歌可泣,名传千古…… 其实吧,在大幸,真正有风骨的官员,就算天授帝不强制,也会上堤巡堤的,比如说王又伦就是这样的。 他是大幸排的上号的水利能臣,他的治辖之地从未有过决口,这也是他政绩的一大加分项。究其原因,就是防汛工作做得到位甚至超出……每一次春汛、夏汛,他都是住在堤坝上,誓与百姓共存亡的。 后来,天授帝抛出“以后有洪灾,主官都要上堤,不允许在灾时辞官”这种政策,大家也没有任何异议——应该的么。只是之前朝廷没硬性规定,全凭为官个人自觉。现在大灾当前,却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都得上堤。 朝臣没办法针对“主官上堤”说什么,只好针对天授帝派兵去镇压,表达不满……明显不尊重大臣啊,说好的重文轻武呢? 朝臣另一个不满,是因为此次洪灾虽然有了端倪,但还没开始,鬼知道是不是大灾,需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啊? 搞得民心浮动就不好啦。 不过天授帝再三强调“上天託梦”,又派兵,弄得大家情绪紧张,许多大臣也做了大洪灾、决堤被沖走之类的噩梦,更是印证无误。 在古代,迷信都是摆在科学前面的。 这年头,你要按沐慈的科学解释去科普,人家反倒会说你怪力乱神。 当然,这都是后话。 …… 早朝散得晚,都快到午膳了,天授帝才听说九郎晕倒,刚要去看望,牟渔就过来了。 得知沐慈并无大碍,只是劳心劳力,累得睡着了。天授帝道:“那就让九郎好好歇歇。”忍住了去看望的想法,免得打扰。 牟渔又报告了自己的失误。 天授帝听完,也没计较,道:“你做事要更谨慎些。至于阿松,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会成为九郎心腹,知道的只会更多,无碍的。派人多看着点就行了。” 就算为了讨儿子欢心,他也不会轻易动沐慈的人,谁叫儿子护短?天授帝忍不住笑了,还真像我。 牟渔又问:“那么,北边的消息……还要让定王知道吗?” 天授帝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点头,却道:“不用悄悄告诉他,直接派人去说,然后让他来找我。” 牟渔点头。 …… 定王告诉了沐若松被试探的事,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说他和长乐王反目,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留宫了。 贤世子看定王黑如锅底的脸色,大气不敢喘。朝阳虽受宠,也是心里打鼓,小心翼翼说:“父王,没这么严重吧,阿慈为人很好,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您不让阿松回家,会不会太狠心了?阿松和大嫂会有多伤心啊……” “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定王嘆气。 他大半辈子拼死拼活,死死握紧手中十几万御前军的兵权,难道只是恋栈权势吗?他是为了这个家,也多少有些不甘心——自己双手沾满血腥,凭什么是别人享受一切,而自己要交出一切,像杨老将军一样,守着骊山一座别院侍弄花糙,安心养老呢? 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能力的大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征战沙场,笑饮美酒呢? “父王,你别也把人想得那么坏,阿慈若贪图王府权势,有我还不够啊?”朝阳肯定会倾尽全力帮沐慈的。 定王看着这个胳膊肘往外弯的女儿,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傻女儿,你真当长乐王是个单纯的人呢,瞧他把你皇伯父一颗心都攥手里的本事,有孕的温嫔都远远送到行宫去了,两个月没让她回宫。据说还……”涉政的这些事,没明朗化之前定王不能说,倒不是他不敢,而是为了儿女着想,不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好。 定王道:“总之长乐王绝不是省油的灯,心里明白着呢,定王府嫡长孙才是真金白银,你呢?就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关键时候顶什么用?” 生个女儿不但赔钱,还是个坑爹货。 朝阳气鼓鼓瞪了定王好几眼,才气馁了,定王说得都是事实,她是王家妇。 “我嫁妆都搬回来了,明天就去和离,回家里来把家里的粮都吃光。”朝阳赌气说。 贤世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眼睛都亮了:“妹子,有新欢了?” “没有。” “没新欢你和离个什么,怎么也得找到下家再一脚蹬了那蠢猪的。”定王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教女儿,“我不是怕你被笑话,二嫁三嫁都不算是个事儿,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平南侯府虽破败了,可也什么关系不沾,避风头正好。”定王怕女儿这时候回家,,若万一……不就一锅端了? 大幸律法不算严苛,诛九族的大罪也是罪不及出嫁女的。 朝阳:“……”虽然感动,可是感觉怪怪的,好像定王这会儿在算计身后事一样。 贤世子为了自家好不容易攒下的珍品古玩,也在一旁谆谆教诲:“乖乖,没找到下家别和离了,这样你不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算帐都算不到我们头上,也不用丢我们的人。王家的脸,随便丢。” 朝阳气得下死力捏了贤世子腰眼子的肉几把,不能揍父王,还不能揍你吗? 贤世子哎哎乱叫,求饶。 定王看充满活力的儿女,心情好了些,道:“阿松既然自己选定了路,就自己朝前走罢,那孩子虽说从小上进,毕竟在王府里长大没经过风浪……人那,不离开家,不经点事,没办法真正长大。我还能多活两年,不管将来怎么变化,保下他性命的能力还是有的。朝阳你进宫就多教教他,别那么实诚,对谁都掏心掏肺的。”想想不靠谱,自家女儿也早对沐慈掏心掏肺了,这不白送么? 可他也拿这两个傻孩子没办法,只好叮嘱贤世子:“把家里的人都约束好,别私下见阿松,就是做样子也得做出来,不光为家里避祸,也是为了阿松好。叫你媳妇多安慰安慰大媳妇,别太记挂。” 定王现在禁止沐若松回家,也是不得已。 一是摆出姿态,叫天授帝知道他心里有气,别总把他当软柿子捏。二是让所有人相信定王府放弃了沐若松,表明自己不偏向九皇子的中立立场。三也是为了沐若松好,降低他的分量,免得遭“贼”惦记被利用。 第100页 现在“放弃”,其实是一种“保全”。 “哦……”贤世子应得勉强。 他大婶知道定王不让阿松回家,这会儿还在哭呢。没了丈夫,对唯一的指望怎么可能不记挂? 定王也清楚,他也不捨得放弃他长子的唯一根苗,认真说:“为母心慈,反而害了孩子。你媳妇是个懂事的,叫她掰开揉碎了和你大嫂把利害关系讲清楚,长乐王不能沾。” …… “你们太有偏见了!”朝阳气愤,不信至诚至性的沐慈会有龌蹉心思。 “乖乖,你太感性,你不懂……当年五王乱斗有多惨烈,并不只有敌人在流血,我们流的鲜血也不少,你们两个叔叔……我不能为了阿松一个,给一家人招祸。”为了铺就通天之路,定王手下的冤鬼太多,但胜利与幸运不会永远眷顾一方,所以……定王这边流的鲜血也不少。 定王神色凝重:“长乐王想出头,很难。当年你皇伯父,手里握了兵,花了十多年时间精心布局才侥倖……可长乐王有什么?凭你皇伯父的宠爱如何能长久?就算他厉害,他能!凭什么我们一家做完老子手里的刀,又要被他儿子当枪使?” 朝阳根本驳斥不了。 是啊,凭什么呢? 定王之前选过三皇子,毕竟占了个“长”,比较靠谱。现在天授帝又偏爱长乐王,肯定拗不过礼法规矩与朝臣……就算拗得过,天授帝的时间不多,不可能从容布置。 定王是不看好长乐王的,怕掉进泥沼里去,谁知道自家长孙被迷了心窍呢? 定王最后叮嘱儿女:“现在御前军调出去一半,意味着什么我不多说,总之你们行事都小心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贤世子和朝阳应了,走了出去。 定王一个人在议事厅,盘算下一步的行动,忽然风一带来了一个人请见……定王吃了一惊。这个人是他安插在夜行卫高层的暗探,居然被发现了吗? 但那暗探面上不露端倪,对定王隐晦摇摇头,拿出一个小纸筒,公事公办道:“这是陛下命我送给您的,请您过目。” 定王不动声色,拿了小纸筒里的纸片打开看,然后瞳仁勐缩,心脏勐跳,但压抑住了情绪,定定心神,考虑了好半晌才问那暗探:“消息是否可信?” 那暗探点头:“北戎人虽逐水而居,可王庭已有百年未动,但是今年北戎父河桑纳河忽然改道,王庭周边水域即将干涸,被迫迁都。所以……一直被存放在王庭冰窖内的忠勇王的尸身会被天葬,消息属实。” 忠勇王就是已故的贞世子。北戎在王庭冰窖“存放”一具尸身倒不是变态,而是“镇压”。北戎大萨满利用具有皇族血脉的贞世子的尸身,在王庭冰窖做法,以图“镇压”沐家皇族的气运。虽然作用不明,却足够噁心,用心险恶。 不说定王要发疯,天授帝也不舒服,偏北戎现在的王庭距离比较遥远,无力征伐。 定王一锤桌面,咬牙切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那暗探道:“陛下问您的意思,若有什么办法,可入宫一晤。” 定王看暗探并没有特别表示“危险”的意思,便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探退走,定王问带人进来的风一:“你觉得呢,这事是巧合,还是一场阴谋?” 风一曾经是贞世子最信重的心腹,也是心痛气愤,红了眼睛道:“迁都一事,不是小事,不可能胡编乱造。只是世子的……”风一哽咽了,十多年他们不是没努力想把人带回来,办法用尽都不成,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已经这么多年了,定王早过了悲痛欲绝的那个坎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一动不动,好似化作了一个沉思的雕像。 第78章洗髮和切磋 因为沐慈晕倒,第二天德光帝并没有带政务过来让他劳累,只有李康拿了一本《洪灾自救法》的小册子给沐慈过目。 朝堂上的官员,大部分都在各地担任过主官的,多少有治水经验。因为作为灾害中的大幸,治水方面不突出的臣子,或常常犯错的臣子都倒在了半路,绝不可能进入大幸朝的核心层,所以弄出这个小册子的效率很高。 沐慈看了册子,指正几个小错误,然后说:“百姓喝生水是疫病的主要原因,特别是夏日高温,有动物和人的尸体在水中腐烂,会导致更多疫病发生,生水更不能喝。不信你们可以叫太医院做一次验证,弄一些鸡鸭,把腐肉丢入鸡鸭的饮水中,看会有什么后果。” 李康已经十分信服长乐王,问:“那该如何?” “把水煮开,食具用开水煮沸消毒。” 天授帝带军打过仗,知道水土不服的坏处,有时候水食不洁是导致非战斗减员的罪魁,但是他说:“百姓平时也没有喝开水的习惯,灾后衣食无着,更没办法顾及着烧开水。” 天授帝并不是个被圈养的皇帝,很知道百姓疾苦。 沐慈道:“各受灾州府会设粥棚,在旁边兼设一个开水棚;有些富户施米施药也可一併施水,想要保命,光填饱肚子还不行。预防疫病也比病了吃药更管用。”古代的富贵人家和官眷,都会在灾时做这种慈善活动。至于每家每户,就没办法一一针对性消毒了,百姓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 但若宣传了相关知识,百姓生疫病吃了亏,总能一点一点改变卫生习惯的。 天授帝把那一句“预防比病了吃药更管用”回味了几遍,点点头。 沐慈退一步说:“若实在没有办法喝开水,就将饮用水和其他水体尽量分开,将石灰粉撒入饮用水源做消毒。” 天授帝又点头。 沐慈指出了其他细节,李康去完善不提。 有些大臣对喝什么水并不以为然,李康也没费劲说服,只按照长乐王所言,让太医做了验证……鸡鸭真的都病死了,事实胜于雄辩,大家就心服口服了。 最终《洪灾自救法》印刷成册,按天授帝的指示,朝臣放弃署名权,着作人只写了“长乐王”一个人,免费发放给各州府,宣读给百姓听。 迷信的力量!又有舆论导向,“主官上堤”这好政策就随同长乐王所着的《洪灾自救法》在全国传开。士林和百姓一边倒的称颂皇帝仁德,赞美长乐王贤明,心有百姓。 在感恩戴德的主流唿声中,那些“义愤”的主官基本没泛起多大浪花,还被人说成“心中有鬼”。 就是文人自己,不管是为了清高风骨,还是眼红人家前途好官位高,亦或是真的忧心百姓,也齐声赞美这个好政策。 更随着御前六军进驻各地,掌控了各地厢兵,局势就更是让天授帝高兴了。 …… 前朝各种纷扰,沐慈是不知道的。因为天授帝担心他此番大动作会联想的沐慈身上,更怕他劳累晕倒。他就以事态紧急之名让大臣停了去合欢殿授课,毕竟沐慈能力卓绝,能在大臣身上所学已经十分有限了,反是大臣受益更多,停课也没关系。 天授帝自己也减少了去看沐慈的次数,不再拿奏本过去,还把被禁足的洛阳王,没事可做的五、六、七等几个皇子叫来干活儿,让他们各自负责一片区域,落实派兵镇压的“主官上堤”一事,拉走仇恨,给小弟弟背黑锅。 天授帝担心沐慈会有想法,不成想沐慈安之若素,每日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一点不受影响,让人佩服他的这份从容。 …… 牟渔最近不知道忙什么,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近身伺候沐慈的只剩个和顺。然后沐若松发现……沐慈的头髮都要被和顺给撸秃了。 沐慈有一头黑亮如瀑的秀髮,可惜他更习惯短髮,对长发无爱,嫌长发碍手碍脚还不好打理,总嚷嚷说要剪掉。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动剪刀,可和顺又是个笨手笨脚的,不太会洗,揪得凶了,沐慈自己脸上一贯没表情,不露痛苦之色,倒是沐若松替他觉得疼,很是心疼。 沐慈看似淡漠,实则相处久了会发现他性子宽仁慈和,小事不会计较。沐若松打定主意留下后,与他相处就亲近许多,看和顺这么拉扯着给沐慈洗髮,沐若松也不顾自己一个侍读官要不要做这种使女的工作,就上前道:“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沐慈这会儿穿着白色中衣,躺在特制竹椅上,闭目仰头让人洗髮,听见有人自荐,他睁开眼打量一下沐若松,知道沐若松这个小王孙肯定没自己洗过发,在宫里也有四个宫人伺候他,只是闲杂人等从不出现在沐慈跟前罢了。 沐慈知道沐若松是好意,便道:“先把手伸给我!” “啊?” “双手,伸出来我看看。” 沐若松伸出双手给沐慈。 沐慈抓沐若松的手细细查看,这是一双武者的手,双手很大很有力,指节修长,蜜色皮肤上有两三道小伤疤,摸一摸还能发现掌心有薄茧。 沐若松也盯着沐慈动作。发现沐慈的双手纤长细巧、白皙莹透,极瘦,骨节却并不突兀,漂亮柔软,指尖不干不潮,也略有些薄茧——冷宫的生活只怕不容易。 两只手放在一起对比,一大一小,一蜜一白,一硬一软……沐若松却觉得放在一起,意外的和谐。 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沐若松的掌心传来,一阵一阵痒麻……沐若松知道沐慈不喜人碰,肯主动抓他的手已是破天荒,所以他忍着没敢回握,没敢把沐慈的手抓住,握在掌心里……虽然他很想这样做,却不敢。 他耳根开始发烫,努力严肃表情,试图当做这种事很平常,没话找话问:“您手臂还疼吗?” “不疼了,小伤。” “哦,那……对不起!” “你已经道歉过了,没事的。”沐慈捏了一下沐若松的手,问,“你习武吗?” “习武的。” “刀法?剑法?” “枪法。”定王府的绝学。 “弹琴吗?” “略有涉猎。” 沐慈点头:“应该可以,你试试吧。” 这是被允许了! 沐慈不喜欢陌生人接近,能允沐若松近身洗髮,表示一种认可。不容易啊,两个多月了关系终于有了一点进步。 第101页 沐若松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力掩藏心里喜悦,马上又唾弃自己:洗个发有什么好喜悦的?但还是止不住愉悦,唇角飞扬的摸到了沐慈的头髮。 长如海藻的头髮果然是想像中的丝滑柔顺,和顺端了早准备好的皂角水过来,沐若松照着使女给他洗髮的程序,极其小心温柔,慢慢帮沐慈清洗头髮。其实沐慈比较宅,头髮不怎么脏,沐若松只要耐心一点就可以洗好。 “顺便揉一揉头皮。”沐慈躺着,沐若松小心翼翼按揉,让沐慈觉得很舒服,就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沐若松:“……”这应该是说他技术好……吧?然后,从他这个角度,能从沐慈中衣微开的领口内看到他突出的锁骨,很漂亮,可是……上面遍布伤痕,狰狞可怖。 他身上怎么这么多伤?难怪身体弱……不对,他怎么受伤的呢?冷宫有人虐待他吗?而且……像是有……牙印? 牙印!在锁骨上!沐若松自问和人打架互咬,咬手臂比较多,怎么会扯开衣服故意咬到哪里?不穿衣服的话……沐若松不敢继续往下想,只觉得心头有一阵压抑的窒息感,手指按揉沐慈头皮的力道就重了。 沐慈“恩”一声醒来,看到沐若松痛苦神色,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的胸口,然后……很自然掩好了领口,伸手弹了一下沐若松的手臂:“洗完了沖沖,赶紧擦干。” 和顺在一旁早着急了,又不敢打扰沐慈休息,这会儿赶紧说:“是啊,时间太长,殿下容易受凉的。” 沐若松立即收回了奔涌的情绪,给沐慈沖洗头髮,然后用棉巾擦得半干。 沐慈起来,也不说伤痕的事,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出了净室回卧室,让和顺弄来熏笼给他把长发蒸干。 …… 天授帝虽不带奏本过来,但还是经常过来看沐慈,汇报各地抢险固堤的消息。天授帝在忙,群臣在忙,沐慈也没闲着,在沐若松的协助下,用更高的效率整合不同的资料。很快把二十年来大幸与周边地区的水文天气资料都整理成册。 沐慈把往年的大灾找出来了做对比,还让牟渔找了京城承恩侯梅府的人问询海上气候。 承恩侯梅府的三公子梅容,正是大幸东南沿海最大的海商,人称“海神”。他航海十多年,写有十几本航海志,听闻是用来做大幸灾情评估的资料,便毫不吝惜,无偿把这种本该称为机密的航海志贡献了出来。 沐慈对照航海志,把二十多年来能找到的所有海水高温,各地天气情况之类的资料都找出来,又画了新的表格,有统计用的柱状、线状图等,全部教给夜行卫,让他们学会这种新的记录分析法,帮着他统计,然后对比…… 结果…… 还真是。 虽然资料不怎么详细,天授帝也不理解为什么去年天热,高蕃积雪厚,大海温度升高,就容易发生超级大洪灾。但从统计上看,这一回还真是很吻合历年大洪灾发生的条件。 天授帝拿到统计资料,还有资料后面厚厚一大叠分门别类的相关资料,证明有大灾,却是松了口气,又欣慰又忧虑,欣慰九郎大局为重,为了抵抗大洪灾,不惜说出身世来歷,冒风险提出这么危险的“建议”,还劳心劳力,认真做了资料搜集,真是一个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安危的好孩子。 又忧虑,这孩子也太大公无私了,不怕得罪人不说,为了找资料,废寝忘食的。他找到沐慈劝:“我相信你的,很用不着你再做这些。” 沐慈道:“我也不光为了对你证明。我建了一个数据模型,你以后让人搜集情报时,把相应一些资料的数据填入,可以帮国家建成系统的天时记录,便于预测一些大灾,多少能避免人员和财产的损失。” 德光帝更激动欣慰,把册子给卫终,卫终如捧着神赐圣物,毕恭毕敬。可不就是神仙手段么?只有神才能对来年的天时做预言呢。他看沐慈的目光有点敬若神明的意思。 德光帝拉着儿子的手心疼道:“你身体弱,还是要好好休息,多多保重啊。”却知道自己的劝告,对沐慈这种认真的人来说,效果有限,于是示意沐若松,“你也是个好孩子,要好好照顾王叔,知道吗?” 沐若松点头:“微臣必会悉心照顾殿下。” 沐若松因为父丧,失去倚靠的关系,来不及学会跋扈就开始懂得看人脸色,所以尽管他少年老成,严肃认真,却是宗室子弟中少有的会体谅他人,懂得迁就妥协的小王孙。 沐慈是个外表看着高冷,但只要被他接纳就容易相处的人。 两人相处越来越融洽。 …… 不知不觉又过去大半个月,沐慈的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总会弄些么蛾子出来。 在练习两个多月健体术,做各种锻鍊之后,沐慈感觉体能好了一些,开始体术锻鍊,打了一套形意拳。 因这拳法短打直进,适合战阵,无花俏招法,长劲也最快,还曾把大枪术化为拳法,融合进来。再加上沐慈上辈子是有实战的,一套拳法打出来可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有真材实料的。 沐若松在一旁练习定王家用于战阵的家传枪法,自然能看懂沐慈的拳法,不由见猎心喜,两个少年人也没什么家传武学不外传的规矩,就讨论起来,顺便切磋一番。 沐慈的技巧没的说,是从实战鲜血中锤鍊出来的,只是现在的身体很差,力量欠缺。而沐若松力量大基本功扎实,却没有经歷过战阵,没见过血。 双方切磋起来,沐慈所得不多,力量不足是客观因素,不是想练就能练出来的。其实还是沐若松占便宜,他所有花俏的,浪费力气的动作都被沐慈一一指出、改良。 沐慈是有指导资格的。上辈子他的体术达到六级巅峰,在华国与无数隐士高手切磋甚至生死搏杀过,是顶级高手,有敏锐的眼力,丰富的技巧,指导沐若松这个只能算体术四级中期的武者,并不困难。 切磋时,沐慈能避开身体素质的短板,把沐若松的动作分解,在沐若松刚刚发力时,就预判动作轨迹,从而避开,趁机还能做出反击……可惜力量赶不上,攻击速度也慢,沐若松也能很轻松避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多羽林卫就看出了沐慈出手的高明之处,纷纷过来围观。所以当牟渔得知两人居然在两人在花园里切磋得旗鼓相当,而非沐若松一边倒的碾压,这就让人惊奇了。 他一直以为沐慈不会功夫。 天授帝得知,就是惊吓了,赶紧叫牟渔去看看。 牟渔到时,沐若松正好一腿横扫向沐慈的下盘,沐慈身法灵活却后继无力,无法避开,安庆在一旁立即用手格挡,赶到的牟渔也一个飞跃过去,将摇摇欲坠的沐慈揽在怀里。 沐若松的腿震得麻木,却不顾上管自己,惊恐看着沐慈,脸都吓白了。他没收住,若没有安庆格挡,他这一下必然踢在沐慈身上,能把人踢出内伤。 可是,之前沐慈能避开的啊。 沐若松忙问:“怎么了?” 在牟渔怀里的沐慈看着很不好,全身绵软,面色煞白,胸口起伏,喘息不止,不过细看,沐慈的每个唿吸都深远绵长有节律,并不紊乱,这说明状况还好。 牟渔将人打横抱起,没有指责沐若松,只道:“没大碍,只是脱力了。” 他也没有责怪沐慈乱来的想法,看沐慈的样子,说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给他足够的信心。而且,两人切磋时安庆一直守在一旁,这就是保护措施。 沐若松跟上,一边感谢安庆救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牟渔也跟着酷酷地点评一句:“小郡公激进有余,内敛不足,还不能收放自如。” 沐若松是个虚心接受批评的好孩子,回想沐慈刚才的几个指点,的确在教他如何收放自如。他不禁感嘆道:“原来殿下会武,而且是个很厉害的高手。”然后就生出了疑惑……沐慈的一招一式都十分老辣,收放自如,但是在冷宫里有谁教他这么厉害的功夫呢? “他厉害的地方多了,”牟渔意有所指,冷声道,“不过,一些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好奇的也别好奇。” 沐若松就闭上了嘴。 崔院使又来扎针,反正沐慈不喝药却不怕痛,一般都是给沐慈扎针。沐慈恢復了点体力,对牟渔道:“阿兄,会不会推拿?” 作为第一高手,练武自然是下了狠功夫的,练脱力的情况常有,知道若不推拿的话,明天肌肉酸痛动都动不了,可有的受。而且沐慈问对了人,牟渔的推拿功夫也是顶好的,只是极少有人能让他服务。 沐慈不问,牟渔也是想动手的,沐慈问了,牟渔当然义不容辞,将他抱去了净房,吩咐人烧了热水,要给沐慈做一次热水浴推拿。 沐若松也跟着进了净室,牟渔想到沐慈一身的伤,本想让他迴避,沐慈却无所谓:“没关系的。” 牟渔见沐慈真不在乎,也不好太刻意,就解开沐慈的衣服,把他泡进热水里。藉助水温做推拿,揉散疲惫,也揉开伤痕下筋脉深处的淤血。 沐若松看到沐慈背上,胸前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是那种可怖的伤痕……还有牙印。这明显是被人凌虐的伤痕! 是谁对一个弱小少年如此残忍? 沐若松心疼,觉得牟渔的每一下按揉,都仿佛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下一下替人痛。他忍不住道:“大将军轻一点……轻一点……” 沐慈瞥他一眼,语气平静道:“别把我当女人!”又扭头看牟渔,“阿兄你根本没用力,推拿效果会打折扣。” 牟渔嘆气:“我有点下不了手。”他真的已经很轻了,这一身的伤痕,还有突出的骨头,瘦胳膊瘦腿的,感觉随便捏捏就会“嘎嘣”断了。 沐慈轻笑:“我真没那么脆弱,你可以用点柔劲。” “行,但如果你痛了得喊出来。”牟渔最怕沐慈明明痛极了也什么都不表现在脸上的淡定。 沐慈点头:“当然,我知道我能承受的程度在哪里,受不了我会说的。有些必要的痛苦,需要承受的就不能逃避。而且会痛其实也是好事。” 牟渔才知道为什么沐慈根本不怕痛,意志力果然足够强大。 不论古今,这世上永远是美人更占便宜。 如果沐慈是个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壮汉,伤了就伤了,给他治疗推拿,他哼唧一声都不算好汉。可偏偏沐慈是个漂亮精緻的小玉人儿,又瘦弱可怜,十分悽美。偏沐慈又忍耐着,并不喊痛,连痛苦的表情也收敛了,只面色煞白,一双手紧紧抓着浴桶壁,指节泛白…… 第102页 这么漂亮脆弱,又倔强骄傲,叫旁人看着,更替他揪心! 推拿完毕,沐慈觉得全身虚脱,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轻松感,整个人放松下来。牟渔直接把没了力气的沐慈从浴桶里捞出来,用干布裹了抱回卧室,飞快给他换了干的底裤,没让沐若松见到更多伤,然后取了一大罐雪白色的药膏出来。 和顺进来道:“大将军,陛下传召,询问您殿下的情况呢。” 牟渔把药膏往沐若松手里一塞,叮嘱沐慈一句:“练习武功可以,要循序渐进,量力而行。” “知道的。”沐慈应下,他今天难得酣畅淋漓能打一场,精神不错,只是有点不习惯这病娇身体。 上辈子他体术六级巅峰,是打遍天下根本没有敌手的,连军神都常被他压倒。 是真的压倒,然后……嗯…… 要和谐…… 现在这身体,只怕难有体术上的进展。 …… 沐若松拿着药膏,只好细细帮沐慈全身上药,当然他不比牟渔亲近,沐慈股间的伤处他不知道,也不敢擦到脐下部位去。然后他闻着外用药的淡淡清香,才知沐慈身上一股浮动的暗香的来源。 从前以为一个少年竟然爱用花香,现在才知,竟然是药。他再也不觉得这香气显得女气,只觉得与这个剔透美丽的人儿相得益彰。他细细涂擦,揉散药物,用指尖更近的感觉到沐慈温热的皮肤,还有皮肤上无数伤痕的纹理…… 近距离直观感受,让他倍加心疼。 沐慈趴在床内,嘆气:“子韧,我并不需要谁的同情。” “不是,我只是……”沐若松不是同情,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心疼吧。 第79章书笔之争&紫微与天龙之别 男人之间的交情,是喝酒喝出来的,也是打架打出来的。 羽林卫的武力值都超过五级,只有沐若松这种四级中期的,更适合被沐慈拿来练手,进行锻鍊性质的体术修习。于是两个少年每天在一起切磋,沐若松也恰好用“身娇体弱”的沐慈来练习收放自如。 沐慈毫不吝啬指导沐若松,而沐若松更尽心竭力辅佐沐慈。两个少年的交情更好,相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 沐若松的主要职责是帮助沐慈学习,于是应下天授帝的委託,要肩负起……引导沐慈练毛笔字的重责大任。 问题是沐慈写字追求速度,根本不碰毛笔,只爱抓着一根木笔写写画画,容易弄脏手不说,还有若干缺笔少画的错字。沐若松看在眼里,早想劝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劝诫的话,天授帝和王丞相翻来覆去说,都没新意了,沐慈也不搭理。 人说言传身教,既然说没用,那就做吧。 沐若松试图带动沐慈写字,就在沐慈看航海志、看闲书的空挡,坐在专门给他加的一张书桌上,铺开字纸,提笔练字。 英俊帅气的少年,认真专注练字,笔走龙蛇的潇洒样子,很风雅,很养眼。沐慈有时会看沐若松一眼,很快就敏锐发现——这个英俊美少年其实并不专心,分了一只眼睛在关注他,在他视线飘过去时,会下意识微微挺直嵴背,几乎就差明晃晃在脸上写着“练字真是一种高级享受,整个人都有贵族文艺范了……”这个样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哈,小孩儿有心计了,这是想勾搭他练毛笔字吧? 沐慈智慧无双,将一切功过得失都算计得清楚,又天生七情难动,所以很少为什么事产生情绪上的波动起伏。 人呢,总是会嚮往自己欠缺的。所以沐慈很喜欢沐若松身上一种新生的,鲜活的生命能量,喜欢看那孩子自以为是掩饰地很好,其实一天三变的各种情绪。 这才是人类正常的喜怒哀乐,凡心嗔痴。 所以沐慈没理会沐若松,看那鲜活少年试图“勾搭”自己又要装认真练字的样子,只当一乐。心道自己没表示,这小孩玩了几次没意思,总该消停了。 但沐若松是有一股子执拗劲儿的,好几天都这样练字。 侍读官的心思,沐慈懂,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沐慈虽不练毛笔字,但艺术都是想通的,唯有简、真、纯、朴,专注本身,抛开杂念,通过勤奋才能拥有艺术的灵性。否则不如不练。 沐慈认为自己对沐若松负有责任,为了自己天授帝把人弄进宫,又不小心给他看到不该看的信息,弄得人有家不能回,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沐若松很优秀,品行好,心正意诚,可比内蕴钻石的原石,唯一欠缺就是时光的切割与打磨。沐慈上辈子对后辈也常有提携,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给沐若松什么承诺,但在这少年人成长的关键时期,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少年,你练字是因为你喜爱,沉浸其中不辜负美好。不能含有其他目的,哪怕为了我。 沐慈放下看得津津有味的“海神”梅容手写的《航海志》,站到沐若松身后起身看了他写的字,分析一二,然后夸了一句:“写得挺好。” 沐若松再早熟也是少年心性,对肯定的评价当然会高兴,但很努力不表现到脸上,依旧抿唇肃脸,很正经说:“殿下,多练习您也能写得很好的。” 沐慈:“……”果然是这样。 沐若松还以为终于奏效,更加表现得认真在练字……其实笔画已经变形,风骨全无,连沐慈这个门外汉都看出来了。 沐慈好笑,忽然伸出手,轻柔握住沐若松提笔的手,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毛笔写字吗?” 沐若松板着的脸几乎石化,整个人都僵硬了。沐慈在背后靠的太近,热力几乎贴到背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敏感的耳后根上,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 沐慈没等到回答,侧头看一眼,发现这这少年耳根红得滴血,察觉现在姿势暧昧。沐慈没说什么,很自然放开沐若松的手,道:“因为效率。” “啊?”沐若松还没回神。 沐慈离开,搬了椅子坐到沐若松对面,道:“不解释,我更习惯用事实证明。” 沐慈取了两张同样大小的白纸,拿一张递给沐若松,道:“我用木笔,你用毛笔,我们两个同时写一样的内容,看看谁的效率更高。之后我再对你说明。”他又取了这少年最爱看的《尉子兵法》,翻了几页,把打开的兵书递给沐若松,道,“就这本书,从第一个字开始,我记下了,你可以看书。” 沐若松立即压下脱缰的心思,不想被沐慈看扁,道:“我也记得的。”又记起自己的职责,带着点小心问,“若我赢了,您就练字吗?” 这孩子……沐慈露出一个极浅淡,略有些无奈的微笑:“行,我答应你。若你输了,就听我的话。” 沐若松被那昙花一现的淡笑摄走了心神,愣愣应:“好!”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 一刻钟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写完一张纸,但时间并不是这场比拼的唯一标准。沐慈将两张纸并排,道:“在同样的时间里,同一张纸上,我写了724个字,而你只有352个,少了多少你算算。” 少了近一半。 不需要沐慈再解释,沐若松知道什么叫做“效率”了,就算沐慈许多字简化了笔画,可字数多出太多,沐若松也不好意思抵赖。 沐慈道:“木笔是一种硬笔,好控制,写字速度快,还能把字写小一些,所以同样一张纸,能写尽可能多的字。”他点点自己的白纸,又点点那本兵书,问沐若松,“若是印书也用硬笔字体,可以节约纸张,用尽可能低的成本传播更多的文化,这就叫做‘效率’!” 不要小看这一点效率,扩展到整个社会就是极大的一股能量了,毕竟在古代,一本书最大的成本不在雕版,不再印刷,而是在纸上。 沐若松想了想,道:“我懂了。” “当然,软笔书法也有独到的艺术价值,我并不是让你放弃书法。你若喜爱书法,那就应该静下心来,不能浮躁,也不该带有任何功利,好好的把它练好。”沐慈很认真说。 沐若松明白这是在教他,便站起身来,对沐慈抱拳,深深鞠躬:“子韧谨受教,多谢了!” “好孩子!”沐慈摸摸沐若松的头。 沐若松:“……”明明他比沐慈还大一岁,却被当成小孩子什么的……他还没有多少违和感,觉得沐慈的确有一种睿智长辈的风范。 …… 用木笔写字也不是多好的选择,沐慈就常染一手的炭粉,有时候进了指甲fèng还不好洗。沐若松最看不得沐慈胡乱洗手,就抓住他的手,轻轻用肥皂搓揉,耐心细緻。 这双如白玉雕琢般的双手,十指修长灵巧,指尖尖尖,十分秀气,皮肤白皙,细腻滑嫩。沐若松不想承认,他有些爱不释手,所以洗得更慢,未免气氛诡异,一边找话说:“殿下,您每天用炭条写字,手多脏啊。字迹也容易模煳,不好保存。” 沐慈点头:“说的有道理。” 沐若松一看有门,试图最最后的努力:“毛笔字其实也有优点,比如写在纸上不容易模煳,能保存很久。” 沐慈没说话,偏着头,目光迷离,盯着不知名的某个点,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每次他露出这样子,天下总要发生动盪。 也就是这副模样……明澈的黑眸看似懵懂无害,却是平静的深海,潜藏无尽的智慧;绝美的小脸看似脆弱易碎,却有强大的灵魂,不动声色间就洞悉一切,操纵天下局势。 这让沐慈整个人充满一种矛盾的吸引力,谜一般的魅力。 沐若松被深深吸引,又正洗着沐慈那双柔软滑腻的双手,弄得他掌心发痒,这种痒意渐渐从手臂蔓延至全身,引发了他下腹处的一股陌生却汹涌的躁动,让沐若松有一股冲动,想伸手下去……去抚慰,去感觉更多…… 更想抱着沐慈,将他抱进怀里,揉进身体里…… 这想像太美好,却也把从未识得情滋味的少年给吓坏了——不,我怎么能在这样羞耻的时候想到沐慈?想那样对沐慈? 不,想一想就是对他的亵渎,我怎么能这么骯脏? 第103页 沐若松陷入自我厌弃中,渐渐压下了身体里的躁动,极其艰难,把自己的视线从沐慈那越来越诱人的漂亮脸蛋上撕下来,别开脸。 沐慈没注意沐若松,只在考虑硬笔的问题:炭笔容易模煳,总不能一直用炭笔。 他问:“宫里有能工巧匠吗?” 沐慈清润平和的声音,让沐若松的心绪安宁了些许,他强自镇定道:“朝廷有将作监,宫内设有将作院,有许多匠人。”这话题转换太快,不过沐若松已经习惯了沐慈跳跃性的思维,问,“殿下这是要找工匠?” “是啊!”沐慈召唤和顺进来,道,“小顺,你去问问卫终,我想见见将做院的院使,如果可以,顺便把给我做木笔的工匠也叫过来,我想做新笔。” 沐慈所有的要求,在天授帝那都是排第一优先的,很快将作院的晏院使,领着做过木笔的工匠过来。 沐慈不喜欢人靠近,晏院使就领着人站在了外厅的门口,并不进去,指挥工匠对着坐在厅内的主位上的长乐王跪拜行礼。 沐慈道:“免礼,我不喜欢看着人的后脑勺说话,你们都起来,站直了。” 众人站直,却都低头,不敢看长乐王。匠人,即使是宫里的,也属于下等阶层。 沐慈也没寒暄的习惯,开门见山道:“把你们招来,是要赏赐你们。你们把炭笔越做越精緻,我很满意。但炭笔有许多缺点,你们作为制造者,就不需要我多赘述。我直接提我的要求……我想麻烦你们做一种使用墨水,在纸上写画的硬笔。” 沐慈刚一讲完,就有个年纪才十三四岁的小个子少年“啊!”一声轻唿,还抬头看向沐慈。 晏院使赶紧飞扑过去,把那小孩子的脑袋往下压。膝盖不着痕迹对着小孩子的膝盖一顶,把他弄跪下,赔笑:“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殿下。” 玛淡,要不是制笔这种事大家都不爱做,全靠这小子动手,怕长乐王问起来旁人答不上,他绝对不会把这小子带来的。 果然……晏院使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沐慈淡然道:“站直了!我没时间一件事强调两遍。” 晏院使又赶紧把那小孩提熘起来,笑:“殿下恕罪。”就不再敢多说话,他不了解长乐王,只听宫里传说这小殿下冷漠狠绝,翻脸无情,怕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人。 沐慈看向那小孩,问:“你叫什么?”晏院使刚要帮着回话,却见长乐王背后侍读官对他微微摇头。话说他做了将作院院使多年,也经常和宗室打交道,这个小王孙也是见过几面的,知道他很受定王看重,最近也很得长乐王的信重,虽面冷但心思不坏,就闭嘴了。 沐慈当然发现这互动,回头瞧了沐若松一眼。 沐若松双唇紧抿,面皮绷着,却因为背后动作不是君子,心有点慌,就露出一个带着三分讨饶的无辜眼神——我可不是为了帮别人哦,只是不愿意殿下您为一点小事心情不好,再说总和晏院使掰扯,也浪费时间么。 而且……您这性格……这毒舌…… 哎……在宫里不好处处得罪人的,这些个小人物看着容易对付,可盘根错节,难斩糙除根。若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当然,虽然殿下您不怕,但会觉得很麻烦的。 殿下您是做大事的,就别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在沐慈眼里,沐若松的心思很好猜,他淡淡然收回了目光,问那小孩:“小孩,你叫什么,自己回答我。” 那半大少年偷偷瞟了晏院使好几眼,见院使不说话,才战战兢兢回答:“小人无非,没有姓,是无是非之意。” “无非,名字不错。你刚刚惊唿什么?”沐慈看无非又去看晏院使脸色,追加一句,“晏院使你往后站一站。” 晏院使无奈地后退一步,目光隐晦地狠狠刺了无非一下。 无非就更加紧张,总想朝后看。 沐慈道:“无非,你别怕,好好的回话,说了实话,即使不中听我也不会怪你。不要说假话。” 无非就开始偷偷瞄长乐王的脸色,见这漂亮到让他不敢直视的传说中高傲冷绝的九皇子,看上去不像大家传说的那样可怕啊。且他的声音语气堪称平和——从没有宫里的贵人这么说过话呢,虽然他也没遇到过几个贵人。 无非稍微放心了一点,才说:“小人惊唿,是因为您一说用墨水写字的硬笔,小人就想起小人的师父……”又想朝后看。 沐慈轻哼一声,无非才不敢看,硬着头皮说:“我师父用过一种羽毛笔,蘸取墨水写字,不知道是否符合殿下的要求?” “哦?羽毛笔?自己做的?” “不是,师父说,好像……是海外胡人带来的一种笔,我师父就研究了制法,做来用过。小人看过,真能写字画图,十分神奇,但……”又偷偷看后头,再不肯开口了。 “嗯,”沐慈吩咐道,“晏院使,把无非和他的师父都送过来,就叫他们两个给我制笔。” “这个……”晏院使汗都要下来了。 沐慈又召唤和顺:“小顺,你去问问卫终,我调两个工匠过来制笔,有没有违规的地方?” 很明显,没有! …… 卫终亲自去提人,便是下着暴雨,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他很喜欢做这种在长乐王面前露点脸,捞点好感值的活计。 晏院使心里没底,据说那九殿下冷漠狠绝,翻脸无情,睚眦必报…… 他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人,急巴巴地追上卫终,看左右无人,雨幕中能见度也不高,拉着卫终从滑了一个玉佩进他袖子里,才说:“总管大人,那哑巴不能出将作院的,他……” 卫终撇嘴:“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事的。” “陛下那里……” “自然是恩准了的。” “可那哑巴他是……陛下记得吗?”看卫终脸色,明显皇帝是知道那工匠身份的,挣扎道,“陛下怎么还答应呢?” 看来真的很宠爱长乐王啊。 “禁言!圣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卫终认真道。 得了吧,装! 天底下就你最擅长揣测圣意了,晏院使腹诽,又滑了一个玛瑙手串进卫终的袖子里,赔笑脸道:“小人不知九殿下性子,今日略有些冲撞,您可多替小人美言几句。” 卫终很和蔼笑着:“没事,殿下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晏院使还是略忐忑:“那……殿下会不会为那哑巴和小子……”听说长乐王超级护短。 卫终肚里冷笑——依长乐王目下无尘的性子,有没有把你看在眼里,爱不爱管这种事还不一定呢,不过卫终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只语重心长道:“早知今日,这些年就少磋磨人家,以后也记得与人为善,知道么?” “知道知道……”晏院使点头。 “行了,放心,你没把柄落人家手里,他们告状也没用。只要你在公务上不犯错,位置稳当的很,不用怕。”卫终道。 他算是也有点能摸到长乐王的脉象了,没罪名,即使是长乐王很讨厌的人,他也是不发落人的。那小殿下看着高冷,实际比其他皇子公主好伺候,不用怕无缘无故倒霉。 晏院使还是忐忑,将作院负责所有“工”有关的差事,大到宫室建造、修缮,小到做点首饰,笔什么的。油水最为丰厚,若不是他女儿给临江王做了宠妾,他又肯拿大头去各处打点孝敬,还弄不到这职位呢。 卫终也知道,却不会去戳穿——什么叫潜规则,就是大家都知道,却没有人会去把它暴露在阳光下的处世法则…… 他自己也拿了不少。 说话间,人就到了将作院,卫终也不多说,在工坊里找到角落里干活的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头,道:“斐知,你的好日子到了,跟我走吧。” 那老头一双眼是麻木的,闻言只是默默起身,跟在卫终身后走,并不问去哪里,也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是什么“好日子”到了。 …… 沐慈的确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尽天下事。他就只想要两个能做硬笔的人。 沐慈让和顺收了卫终给的两人名册,正式将人纳入了合欢殿体系,又见了人,问了几句。因斐知木木地,是个哑巴,都是他徒弟无非代答。沐慈就知道羽毛笔是异国的海商带过来的,用于在羊皮纸上画海图和记录航海日志。 看来没错了。 真是意外之喜。 沐慈也没想到会遇见一个会做羽毛笔的工匠。 沐慈吩咐和顺去把人安顿好,又问沐若松:“羽毛的话,宫里养鹅吗?鹅羽比较粗硬。” 沐若松答:“名士和贵族家都养鹅,宫里也有,因为那是王公贵族家养的看家鸟。” 沐慈就吩咐和顺:“去给我弄一些活鹅来。” 和顺照吩咐去做,很快有一群宫人双手捧着被扎了嘴,不敢让它“轧轧”乱叫吵闹的鹅来了合欢殿,都不敢进去,只站在廊下。 沐慈道:“直接送去给我的制笔匠。”又吩咐和顺,“你去问问阿山,会不会做烧鹅?” 和顺笑着出去了,难得沐慈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秦山在小厨房施展浑身解数不提。沐慈很快就用上了新的羽毛笔,这东西制法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实在不是随便做做能苏出来的。 羽毛笔和钢笔的书写方式有相似之处,沐慈沾墨写了写,很快掌握了技巧,在纸张上龙飞凤舞,结果……划破了纸。 沐慈:“……”又道,“去问问我的两个工匠,会不会造硬纸。” 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出来的,沐慈就小心一些在薄薄的宣纸上写画,又召沐若松:“子韧,你来试试!” 沐若松虽觉得新鲜,可到底没接触过,有些犹豫,并没有动。 “殿下,我……还是习惯用毛笔。”他用沐慈常用的“习惯用硬笔”的理由堵过去。话说……他被天授帝私下叮嘱过,要想尽办法让沐慈拿毛笔写字,喜欢上书法的。 可看这架势,他觉得自己不仅没办法完成任务,而且……还要被殿下拐到坑里去。 第104页 /(ㄒoㄒ)/~~ 沐慈目中柔和退散,神色带上一丝凝重:“你用毛笔,我不强求,不会要求你放弃书法。但这不和你练习羽毛笔有冲突,既然你要留下做我的侍读官,就要明白自己的职责,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你做我侍读官一日,书写习惯就必须与我同步,否则后面会跟不上我的节奏。” 沐若松:“……” “子韧,私人交情归交情,在公务上,你觉得是该让我适应你,还是你来辅助我?” 这变脸太迅速,气场又太过强大,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叫人无法不从内心里生出敬畏,怎么也生不起抗拒的心。 且沐慈说得总是有道理的,并非纯粹威势压制。 沐若松忍下某种怪异的,好像有点委屈的情绪,收敛心神道:“是我应该辅佐您,殿下。”然后,壮士断腕般,去拿羽毛笔…… 太和殿,天授帝批阅完奏本,在寝殿更换轻便的衣服,拧眉看着窗外暴雨如瀑。 一边听牟渔汇报。 “信义公没有任何异动。”牟渔说得是沐若松。 “嗯,也要仔细盯着,”天授帝话锋一转,问,“九郎还是每天早上和阿松切磋?如果力道够,阿松还不是九郎对手?” “是。” 天授帝与有荣焉,可忽然心就一痛,九郎身体垮掉,也是自己造孽。嘆口气道:“希望他多动动,身体会好些。你们注意点,别叫九郎又受了伤。” “应该不会,殿下有分寸,且有安贺之盯着,儿臣也会经常过去看看。” 天授帝嘆了口气,本来想叫九郎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可一想九郎也不会听自己的,且他心里有数,就不再劝。换了个话题:“你还称唿九郎为‘殿下’?” 是不想做他的义兄么? 牟渔凛神,道:“叫习惯了,且……” 天授帝看一眼为难的牟渔,忽然哈哈大笑:“你觉得九郎太厉害了点,这个‘阿弟’总叫不出口?” 牟渔默认,还真是这样。那漂亮娇弱的少年不说话不作妖,乖乖的时候,真的很让人怜惜心疼,可一旦他开始搅风搅雨,又实在……谁都hold不住啊摔。 天授帝更是大笑,点点自己的心腹义子,道:“我看九郎喊你‘阿兄’喊得挺起劲,可见还是看重你喜欢你的。你别总想着他的雷霆手段,其实他啊……就一倔牛儿,人虽固执了点,但是心里有数,懂恩义,是最值得放心信任的人。” 天授帝最近才看明白了一些事。 因都是惊才艷绝的人,他总会把当年自己大哥沐春和幼子沐慈放一块儿比较,发现如沐春那样智计出众,样样优秀的人,对谁都好脾气,说话温和从不得罪人,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实在太完美,完美到有点虚伪。 天授帝做了皇帝三十年,如今站在至高的立场上看——沐春的确让人不放心,像是心里藏了什么一样,毕竟一个人怎么能没一点脾气呢?又像是故意交好所有人,是想干什么呢? 也难怪当年的太皇太后卫氏不放心! 再看幼子沐慈,以智慧论比沐春还牛,也不是不讲道理,就是一张嘴太毒了,心里有话就直说,绝不藏着掖着,也不会在肠子里打个滚然后说得婉转好听,甚至狠起来手段堪称毒辣——是沐慈不会为人处世吗?并不,那么聪明的孩子,不可能不会说好听话。 这就叫做本真至诚不虚伪。而且这么一张毒嘴,还有狠起来不管不顾的做法,于国于民是有利了,可也得罪人,完全没有讨好任何人的意思。 光这“从来对事不对人,只肯讲理不讲情”的性子,就很让人,特别是让皇帝放心,不会担心他故意讨好、拉拢什么人,暗藏祸心。天授帝反而要帮沐慈遮掩一二,免得他得罪人太多要倒霉。 虽然这想法对死去的大哥不敬,但大哥沐春当年会横死,还真是……有原因的。 …… 牟渔看着已经被沐慈收伏的天授帝,不好说什么。 天授帝也不逼,感情也不是逼出来的,反正他相信以自家小九郎的手段迟早收伏这个义子,又问:“我让你传的是天龙降世,怎么变成紫微星了?” 牟渔道:“因涉及‘天龙’,连小儿都不敢传唱,儿臣后来斗胆变了个词,换成了‘紫雷落,微星降,’,大街小巷就很快传开了……” 这么一个歌谣可不简单,牟渔算最早知道天授帝心思的,其实他私心里却还是不愿意那个眉目清冷,心沉似海的少年陷入这样的腥风血雨——即使,这也许正是那少年的目的。 牟渔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那少年心机之深,手段之多,出招之狠,全超过了他能想像的范围,让他实在不敢亲近,一再告诫自己忠于职守,敬而远之……可他就是忍不住会关心,会牵挂,甘愿冒着风险稍稍违背天授帝的意愿,引导了星宿论的产生。 因为星宿论相对更安全,可进可退。不比天龙论,若事有不成,就只有死路一条——哪个皇帝会容忍第二条“龙”出现? 天授帝:“……”好吧,他是皇帝,踩着龙都行,一下子没考虑到百姓的承受能力。不过紫微星也是帝星,意思一样。 卫终顶着暴雨回来,禀报工匠已经送过去了。 天授帝又指示牟渔:“分一双眼睛去盯着斐知和无非,别让两个人单独接近九郎,有什么动向都来报告。” “是!” 天授帝用过膳,吃了牟渔“外带”的烧鹅,心满意足,虽然暴雨依然倾盆,但还是顶不住心里的思念——那什么,半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似的,就摆驾合欢殿了。 …… 天授帝一进合欢殿的书房,看到的就是沐慈在指导沐若松用一支小羽毛写字……还是坐在侍读官背后,抓着他的手…… 手把手在教哒。 /(ㄒoㄒ)/~~ 我都没这待遇啊,谁才是亲的啊? 第二反应就是……好么,连优秀的侍读官都被拐坑里了,完全被小九郎给拿住了,这等于让小九郎拿毛笔写字的希望再次落空,也等于他想手把手教导宝贝小儿子的想法也遥遥无期…… 九郎,你亲爹真的只是想教你习字啊…… 第80章十年与百年 天授帝当然知道这羽毛笔是啥。他是见过海外过来的人用的,两个工匠也是他点头才能被送到合欢殿的。自从“猜到”九郎来歷后,天授帝就对他常有的新念头不以为怪,只以为奇,想知道九郎又会给他什么惊喜。 话说那紫毛老道说我家小九郎是天龙下凡,与众不同一点,知道的奇怪东西多了点,也不奇怪了。 天授帝慈爱地笑,凑到九郎跟前,指羽毛笔问:“九郎,你的新笔做出来啦?” “嗯。”沐慈态度温和。 虽然这回应简短,但是从前沐慈对这种显而易见的无聊问题是懒得回答的,最多高冷地瞟过来一眼……看来关系真的好多了,天授帝再接再厉:“羽毛笔好用吗?” “嗯。” “怎么用?父皇还没用过哎……” 不让父皇教你,那你教教父皇吧……亲儿子! 沐慈摇头,有礼却绝情道:“您没必要用它,您年纪大定型了,没有少年人容易接受,再去改书写习惯会很困难也造成您的困扰,没有太大意义。” 天授帝:“……”父皇关键不是想换笔啊,是……咱亲父子啥时候能练出“心有灵犀”的技能啊?另外,我不老,年纪一点也不大真的。 郁闷的天授帝只好在一旁看沐慈手把手教他的侍读官写羽毛笔字,把小委屈的眼泪往肚里流。 沐慈不写毛笔字,可一手硬笔字倒很能看,虽然仍然有缺笔少画的情况,但框架方正,笔锋圆融中带着内蕴的强硬,笔力苍劲,正气浩然。 最主要,沐慈颜好,又手握一根羽毛写字,那姿态……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邈邈如画。 天授帝十分着迷,万分欣慰——我儿子做什么都比别人强,比别人好看! 再看旁人,也都是十分欣赏的目光。 天授帝觉得与有荣焉。 沐慈流传出的两套健体术,因姿势优雅美丽,一吐一纳,一动一静都极符合天地规则,效果自然也是极好的。配上名流世家普遍比较高的颜值,那姿态简直……不要太美。 又确有健体之效,十分适合上流人士装逼又强身,沐慈也不禁止朝阳教习他人,于是龙凤两套健体术迅速流传开来,成了天京上流社会的最新流行。 现在,看沐慈写字的飘逸风流…… 只怕这小小一支羽毛笔,又将掀起上京新的流行之风。 天授帝自然对小儿子成为掀起流行之风的风云人物而感到欣慰,一心想着要把小九郎的美名传扬到全国——父亲的心情都好理解,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生的儿子就是这么优秀哒。 哈哈哈…… 最主要,有了名望人气,要做什么,阻力也小点。 天授帝肚子里绕了一圈的主意,觉得自己开始给小九郎造势,光靠一两个童谣啊,传言啊……不是长久之计,得让九郎做更多比较有说服力的事迹,才好支撑自己的造势,相辅相成…… 嗯,看来可以这样……那样…… 他又忍不住靠近点,说:“九郎,你要有什么新的想法,想要做什么,只管和父皇提,父皇一定帮你实现。” 沐慈不再教沐若松写字,忽然站起身……走开了。 天授帝身上过于浓重的檀香气最近淡了许多,本来掩盖住的一种……腐朽的味道,被沐慈的狗鼻子闻到了。说实话他对这味道是熟悉的,上辈子他活了七十多,最后将死,身上也是这种气味,这是自然规律。 这个皇帝,日子不多了。 沐慈不想闻到这个味道,于是走开。 天授帝以为儿子避他如蛇蝎,带着一些讪讪:“父皇真没薰香了,味道不沖的。” 沐慈保持沉默。 真话伤人,不如沉默! 天授帝眼中闪过失望…… 沐慈心里嘆口气,道:“您喜欢薰香就熏,没必要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别那么浓就行了,对身体也不好。” 第105页 对于小儿子难得的柔软,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关怀的柔软……天授帝简直受宠若惊,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眼中闪烁可疑的微光,含煳地:“嗯……嗯……”两声,就强忍着喉头哽咽,去看沐若松写字。 明明是转移注意力的动作,却看那些字迹,渐渐看出了一点门道。 小九郎不教,天授帝就自己拿羽毛笔写了几个字,虽然别扭,却马上发现了价值,贊道:“这笔迹细,笔小,倒适合外出或紧急情况使用,比如行军战时画图做记录使用,方便携带。” 天授帝是靠军队才坐稳皇位的,所以考虑问题首先想到军事。 沐慈答:“这本就是海商航海的时候,做记录画海图用的笔。” “这笔实用,倒可以普及推广一下,就定名为长乐笔如何?”天授帝提议,这种和文化搭界的创造发明,能为小九郎的名声获得很大加分。 沐慈都不考虑,摇头说:“不,这不是我的首创,我没有命名权。” 天授帝道:“那两个工匠都属于你,自然是你的功劳。” “我还不至于夺下属之功,且也不算他们的首创,这是海外传入的。我无权命名,不要再提。” 天授帝又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倒不觉得尴尬,只觉得自己的小九郎行事磊落,好是好,就是过于磊落,让他忧虑——都不知道为自己谋算一下。 那我这个做父皇的,只好努力为这个倔牛儿谋划了。 沐慈又道:“至于推广,也没有必要。毛笔是传统,羽毛笔是新兴,两者没有谁优谁劣,只有使用习惯与用途之分。朝廷要做的事情太多,这些细务不需要样样过问。将来不管大家用毛笔,还是转向羽毛笔,都是一种自然选择,都是符合社会大众自身需要的,不要干涉。” 干涉也没用。 天授帝点头,若不是为了九郎,他本来就懒得管这种微末小事的。 天授帝又看了沐慈这两天的学习成果,练字的纸一张没有,倒是看完的邸报和书籍又增加了一小摞,效率提高不少,可见沐若松这个侍读官虽用了心,就是……真不是他家小九郎的对手。 不过,这也是天授帝意料之中的。 天授帝随手翻阅沐慈已经阅过的邸报,发现上面有一些标记符号,很有规律记在了断句处。有的是个小圈,有的是几个小点。 天授帝问:“阿慈,这又是什么?” “断句符号。” “断句自有章法,如何还用符号?”天授帝说得没错,古文的语感、之乎者也的语气助词,词牌名规定的每句字数等语法结构,都可做断句之用,每个读书的孩子,从蒙学起就学习。 沐慈回答很实诚:“我看不懂,与其花时间学习断句,而且断句不同句意完全不同,低效又容易出错,影响阅读速度,不如一早标上符号。” 沐慈是实用主义者,从不在不感兴趣,没效率的事务上浪费时间。 天授帝觉得小儿子说得有理,深思起来。 沐慈又说:“皇帝,请您帮个小忙。” 天授帝很高兴小九郎像正常儿子那样对父亲提要求,纵容地笑说:“九郎,你想要什么,父皇都能为你做到。” 志得意满,睥睨天下的语气,惹得沐慈淡淡瞥他一眼。 天授帝立即抬头挺胸,正经起来:“你说吧!” “这些断句符号,是子韧标註,不过每次送来的邸报,书籍他都要加注一次,很是繁琐也耽误工夫……耽误的也是我的时间。”沐慈扬一扬邸报,说,“你手下文人多,把这项工作分担出去,以后送来我这里的邸报,书籍,都按子韧的标记方法,帮我提前标记好再送来。” 天授帝当然能做到,于是说:“我会吩咐下去,如果这套符号堪用,不如顺便叫政事堂诸宰执、学士们议一议?” “这个我不管,人文教化自有体系。因是子韧糙创,你们要先徵得他的授权,才好拿去用,也可以继续完善。”有对比就有提高,沐慈也不强制大家用上标点,任何新事物被广泛接受,都有一个过程,也是自然的选择。 天授帝慡快点头,肚里转主意……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道:“这是子韧糙创,是他的智力成果,请您不要和我有一点相关,就想着冠上我的名头。” 他的确没有将华国的标点符号告知沐若松,只是自己标过几回,后来都是沐若松自己完善的。 沐若松果然文武全才,很快就掌握了规律,弄得有模有样,形成了体系。 沐若松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对皇帝和沐慈拱手为礼,道:“这都是殿下提点,我才能做出这套符号,不敢居功。” 天授帝也道:“他是你的侍读官,得你启发、提点,自是你的功劳。” “《洪灾自救法》呢?明明是各位朝臣集思广益,我不过提了一些意见,怎么就成我所着的了?”沐慈目光转冷,指责“这是盗窃,皇帝。” 天授帝:“……” “天下人不是傻瓜,那些朝臣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们情愿功劳被他人强占,您欺骗不了所有人,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天下。”沐慈难得表达情绪,握拳在桌上锤了一下,“您让我暂时得到了一些虚名,却让我本质的信誉受了影响。将来我不管做出什么,首先会被旁人怀疑是贪功和剽窃。” 天授帝:“……” “虚名与信誉,得失之间,孰轻孰重?” 天授帝有点汗颜…… 沐慈又诘问:“皇帝,您是一国之主,当为天下表率,请您告诉我,于个人,于国家来说,个人得失与公理正义,孰轻孰重?” 天授帝张了张嘴,找不到话来反驳……最后只是摇头失笑:“父皇这么劳心劳力,到底是为了谁?” “我知道,为了我。” “知道还这么说,真是倔得没边了,怎么就不肯为自己想想?” “我就是在为自己想,您做的是十年,我修的是百年。我不想为十年毁百年。” 十年立贤名,百年却可打造金字招牌。 天授帝爱怜地摸了一下小九郎的后脑勺,语气纵容宠溺:“傻吗?倔牛儿,十年立不住,有百年吗?” 沐慈坦荡自傲:“十年、百年,我都能做到。所以,请您在为我做任何事之前,想一想我的意愿,我的百年。我将十分感激。” 天授帝简直无奈了,简直要愁死来,因为这明显增加了他想做的事情的难度,也增加了九郎的风险。但又喜欢九郎的这种傻傻坚持原则和自信满满的傲然,到底还是他又一次退让。 “好,百年!百年!” 毕竟,道理是站在九郎那边的。 忽然天边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紧接着风云变色,刚刚还只是倾盆暴雨阴霾天空,几乎变成了黑夜般的浓黑。 未几,更大的雨势,犹如瓢泼般倾泻下来…… 简直像是世界末日。 天授帝脸色很差。 已经连着几天,雨水稀里哗啦一直不停,现在下得更恐怖了。天授帝已经确信今年的确是大洪灾,夜行卫也找到了关于高蕃雪山的资料,上面记载的去冬今春,他们遭遇雪崩的次数明显比往年多。 还好有九郎,冒风险提醒,让这个国家提前做好了所能做的一切措施,现在只能听天命了。天授帝忧心忡忡看外面,沐慈没有再说什么。 沐慈估摸这个年代,应该是小冰河时期中出现的一个短暂回暖期,气候最异常,厄尔尼诺现象频发,水患干旱也最为严重。 …… 雨幕中,一个内宦跌跌撞撞跑过来,人还没进合欢殿就开始嚎:“陛下……” 天授帝简直心惊肉跳,喝道:“嚎什么,哪里决口了?” 那内宦赶紧收了哭嚷,哆哆嗦嗦道:“不是决堤,是行宫……” “温嫔!”天授帝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内宦带着刚哭腔要张口。 沐慈忽然大喝:“来人,堵嘴,把他押下去!” 立即有安庆上前堵嘴拖人,一气呵成把人弄下去了,简直手熟地不得了。 天授帝:“……” 刚刚升起的不好的预感顿时消散掉了许多。 有点……哭笑不得。 卫终都没反应过来。 沐慈问已经傻掉的卫终:“你去审问,问他是怎么过来的,行宫的消息应该先通过你,才能报备的吧。”又眯眼看卫终,“你今天倒有意思,根本不阻止……嗯?” 卫终吓得“扑通”一声伏跪下:“冤枉啊,小人刚想制止,实在机敏不过殿下……” 这马p拍的…… 天授帝忽然笑了,知道卫终是被一连串变故弄蒙了,他看小九郎维护自己的样子,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就笑着又坐回椅子里,道:“不怪他,是父皇说前朝任何消息都赶紧差人来报,却不知道有人钻这个空子……温嫔,后宫,哼!” 又看向沐慈:“九郎,你做得好。” “我怕你忽然得到坏消息,会情绪剧烈波动中风,你现在做好心理准备吧,一会儿听到什么坏消息,都别激动。无法挽回的事情就不值得痛苦牵挂。” 天授帝:“……”简直无奈了,九郎你别这么直白好吧? 中风神马的…… 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诅咒皇帝的嘞。 天授帝没办法和九郎纠缠这个,吩咐卫终:“你差可信的人去行宫看看,你义父镇守行宫应该会立即追查……但朕今天不想听行宫的消息了,好不好的,已经是事实了,无法挽回就不牵挂了。” 话虽如此,但天授帝还是觉得刚刚情绪波动了一下,这会儿手脚发虚,全身脱力,心道:都没听到消息就成这样了,要是让那居心不良的内宦随便一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说不定真的中风。 九郎还真是福星啊。 天授帝欣慰又开心,对沐慈慈爱招手:“九郎,到父皇这里来。” 沐慈看天授帝一脸期待的样子,且这个老人刚刚差点……他嘆口气,走上前,蹲跪在天授帝身前。 天授帝拉起他:“别又麻了腿……”他坐的椅子都比较大,往一旁挪了挪,牵沐慈坐旁边。 第106页 沐慈可没有什么不能和皇帝平起平坐的概念,坐下了。 天授帝用力抱了一下瘦瘦的沐慈,道:“父皇总觉得,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能长命百岁。”又看了一眼容色平静的儿子,嘆口气,“要是你别总拿话噎父皇,就更好了。” “您别总踩我的底线,就不会。”沐慈淡定答。 天授帝失笑:“倔牛儿……”又摸了一下沐慈的手臂,忧心道:“多吃点东西,总是这么瘦,还说要百年呢。” “尽量。” 天授帝又嘆气:“倔牛儿……” 沐慈:“……”叫上瘾了?他凉凉问,“是小名儿吗?” “是啊,你啊……父皇给你取个贱名儿,好养活,尽量活到一百岁。” 沐慈面无表情问:“可以不要这小名吗?” 天授帝最开心就是终于噎到了儿子一回,笑得开怀:“那你什么时候叫一声‘父皇’听听,别总‘皇帝’‘皇帝’的,听着不顺耳。” 沐慈沉默。 天授帝倒不计较,父子两个能走到这地步,已经超出他预期了,又笑着摇头:“倔牛儿……” 沐慈:“……” 父子两个还是头一次这么没有烟火激越的说话,但好气氛没维持多久,就有内宦来报,却被卫终赶紧挡住,问了几句,才过来回禀:“陛下,是西河的消息……” 天授帝脸色还挂着笑,悠长嘆口气:“已经尽人事了,说罢,朕有心理准备。好不好的,补救就是了。” 卫终缓缓道:“西河与临河下游有决口,梁州会昌郡与扶风郡,豫州仁里郡,都被淹了。” 天授帝唿吸也难免急促,问:“百姓都迁至高地了?伤亡如何?” 沐慈心中微动,这个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第一反应就是问百姓。 “陛下莫急,百姓无碍。因钟府君措施得当,命沿河各地将百姓提前引入高地,伤亡并不大,钟府君及几位郡守却下落不明。在仁里郡驻守的厢军因抢修河堤,救助百姓,决口时并未撤离,伤亡过千,团练使曹庆已经确认落入洪流,九死一生。” 天授帝不笑了,沐慈察觉他心跳加快唿吸急促,伸手按在他胸口,轻轻抚摸:“别急,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着急也没用。你不能有事,不然都完蛋了。” 天授帝知道,试图站起来,沐慈站起来去扶他。 天授帝看九郎这么瘦弱的肩膀还想帮他,怎么忍心叫儿子担心,咬咬牙,也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一股力气,自己站了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 “父皇没事,撑得住。”然后对九郎笑了一下,走出去了。 “等一下!”沐慈追了出去。 天授帝以为小儿子来相送,说:“不用送了,下雨风凉,你快回去。” 沐慈说:“我想帮忙,能不能去旁听?” 天授帝有一丝犹豫,皇子如果不做太子,一般的结局都是闲散王爷很少会参与政事。他拿奏本给小九郎看,毕竟做得隐秘,旁人知道也没办法。真正把九郎带去了朝堂上,这么大个活人,就无法遮掩了。 将来若九郎能上位还好,若自己时间不够,无法铺排好…… 可现在事态紧急,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不仅是西河、临河,全国多地连日暴雨,只怕各地情况都不乐观。天授帝正色问:“父皇得去主持廷议,大部分朝臣都在,你懂不懂即将面临的局面?想好后果没有?”他已经不再把小九郎当做无知小儿看待了。 沐慈平静地说:“我既然开口,必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且不论后果如何,国难当头也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 的确! 天授帝面对这样的小儿子,没办法拒绝,也因为心中隐秘的想头,根本不想拒绝。 “那好,你随我来。”天授帝为人十分决断,吩咐卫终,“雨大,准备御辇。”才牵起小儿子的手,道:“九郎,答应我,在朝会上什么都不要说,等我们父子两个的时候,有什么你可以说什么。” 天授帝怕九郎这个倔牛说些不该说的话。 “好!” 天授帝放心了,只要九郎答应了的,他就一定会做到。 天授帝郑重道:“儿子,别担心,不论会有什么风雨,父皇……会好好的,不会有事。因为父皇要留着这条命,多活两年,好好地护着你。” 沐慈顿了顿,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道:“说实话,我很需要您的保护,十分感谢您。” 天授帝笑得真正开怀,一股力量开始支撑他,什么都不怕了。 “父子俩个,不说谢不谢的……倔牛儿。” 第81章义商救灾策 垂拱殿是皇帝紧急召集官员议政的地方,这紧急时刻,天授帝居然带了九皇子来……大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看天授帝把人安置在自己身旁临时加的椅子上…… 并排的啊,紧挨着的啊…… 要命! 那俊美得不似人间的小皇子,居然也施施然坐下,半点没见紧张惶恐,好似他本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般——理所当然得有点……可怕。 这是…… 准备听政? 朝臣都在心里打小九九——从前被带来的,只有太子。太子还是和朝臣站一块儿的,就是监国那几年,也没敢碰过龙椅。 天授帝这意思是……? 不可能吧! 其实,之前大家就隐约在猜天授帝的意思。 因为天授帝要废除嫡长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可也不见他培养年长的三皇子,只天天围着九皇子打转。把几乎一二品掌中枢的宰执大臣都叫去给长乐王上过课。 这是除太子外,其他皇子都不能享受的待遇,而且说实话,这么多高位的“老师”,连被软禁的太子都未有过的此等殊荣。 且更难得的是——长乐王把这些“老师”折腾了个遍,居然还能提高各位“老师”的参政理政的业务水平,也因此获得所有“老师”的一致好评。 长乐王的资质才华不是好,而是太好了,好得近乎妖异。一点都不像被关了十几年的少年,倒像红尘歷练了几十年,眼光老辣,见解独到,心有千秋。 而且他自身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像没有阴影的阳光,普照大地,无私仁善;像皎洁无暇的月华,指引灵魂,澄澈干净。 只要接触了他,都会被他吸引…… 喜欢他, 相信他, 敬服他。 绝不光看在颜值上…… 唯一缺点,就是性子疏淡,变脸速度快了点(且大家还经常不知道哪里惹翻了他),嘴巴又毒,什么话都敢说,偏他还是照实说,你连脾气都没办法发。 不过这也说明长乐王是个坦诚无伪的真君子。 抛开性格上的一点“小缺点”,这个皇子堪称完美,被软禁的太子也是监国两三年的,朝臣暗中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 太子直接被比成了渣,被甩了好几十条街好么? 有个超级bug般的高智商皇子在,其他人的智商都觉得不够用了。-。-!! 其实天授帝偏爱他并不奇怪,就是朝臣也没几个不偏爱他的。民间也开始爱长乐王了,已经有传言,说几个月前皇宫那道紫色闪电是紫微星降世,传出“紫雷落,微星降,佑我大幸万万年”的歌谣。 这直接影射到了当时从冷宫出来的长乐王身上。 天授帝也不解释为什么带九郎过来,咳嗽一声提醒:“事态紧急,各位!” 所有与会的官员都心神一凛,把心思放在了当前的要务上——西河、临河下游的主流支流多处决口,大家讨论的重点就从护堤转移到了抗灾救灾上头。 垂拱殿人来人往,宰执们工作繁忙,内宦将各路加急的快报提交上来,一直汇报不停。 因为信息是靠驿马传递,八百里加急却因为连日暴雨,许多桥樑道路被沖毁而又有延迟,所以决口的讯息到达朝廷,其实已经过去许多天了。 甚至有些根本无法送达。 天授帝黑着脸,措辞严厉发布各项命令。 天授帝越听脸越黑,再次严令还没有决口的流域,人心不能慌,命令当地最高长官一律上堤,禁军护堤,临阵脱逃者以谋逆论,处以极刑,祸及九族。 “朕也坐镇京师,不移往高处。”天授帝带头以身作则。 天京城附近也有两条河属于西河的支流——子牙河与真定河,如今都大浪滔天,也有几处面临垮堤的风险。若是水淹天京,那真属于超大事件了。 大家都忙翻了。 李康看向长乐王的表情都不对了——各地汇报今年夏汛比往年更兇险,真是百年难遇,这小殿下还真“猜”着了啊?他实在忍不住回味那句关于紫微星降的传言…… 沐慈说是听政,就是听着,也不插话,只安静坐在天授帝的龙案边。天授帝也不管大家的眼光,很自然把堆放在龙案上的奏本,加急信报等递给他,由着他翻阅。 沐慈接得也自然,半点没有诚惶诚恐。 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沐慈对旁人心思是洞若观火的,却并不在意。只结合讯息,对照垂拱殿新挂起的最详细的地图,拿一支他刚得到的小羽毛笔,在一叠空纸上写写画画,分析当前局势,预估严重程度。 天授帝在理政之余,瞥了一眼小儿子的字迹,发现笔迹还是很苍劲有力,可都是看不懂的歪歪扭扭的符号线条。 若王梓光在,他就能看出这并不是英文。 沐慈前世今生,都有个极其缜密的大脑,拥有丝毫不差的照相机记忆,特别是对数字敏感,所以他曾被吸纳做过情报人员。 职业习惯,保密需要,沐慈养成了写东西时用自己自创的一套速记字符及密码符号的习惯,而且过一段时间变更一次,反正他自己记得,从无错乱。 也就是说,除了沐慈自己,任何人都看不懂他写的东西,破译起来都极其困难。 因为他答应天授帝,不能说话,那么写的字也不能被旁人看懂。同时,他习惯于写东西保持足够的速度。密码字符、高速书写,是他不愿使用毛笔的原因。 第107页 可这些字符在旁人眼里就神奇了,在天授帝和路过的几个大臣看来,小九郎(长乐王)真是紫微星下凡么? 小羽毛为什么能写字,太神奇了有没有? 而且那些字符,看不懂,像天书……这是在写……天上的文字? 沐慈五感敏锐,却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该怎样就怎样,这淡定从容的气质,还有手拿羽毛笔的飘逸,不凡的美丽面孔,让他犹如仙人。 真是紫薇帝君下凡么? 不过大家不敢多看,认真于本职工作——天授帝顶悬黑云,表情不善,还是别踩雷了。 众臣和天授帝探讨灾后救助,安置,不能出现流民、暴民,引发大乱。 其实大幸灾害多,朝廷处置有经验,这回不过是严重了一点,不过因为之前禁军压着主官上堤,皇帝又给了银钱,大部分人选择了迅速补救,加固河堤,所以虽洪水大,可按比例算,决口的已经不算多了。 朝廷的各项举措都是良好的,但各州府的抗灾救灾工作,就要仰赖官员的治理水平,好一点的亲民官,救灾及时,百姓也能多活下来几个,若碰到贪腐或无能的,赈灾款吞掉不说,各地赈济仓的粮食都敢拿出去卖光,无粮可赈,商贾大户又抬高粮价;甚至有些受灾后或隐瞒不敢报。百姓就会饿死无算。 宫里可不止和顺一个是遭灾被卖的。 廷议一直忙到夜半才散,天授帝亲自送沐慈回去。 半夜,仍然风雨飘摇。 天授帝一脸阴郁,带着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的宝贝九郎,坐能够遮挡风雨的御辇回去。 天授帝凭军队称帝,也御驾亲征过,算个马上皇帝,很少坐御辇,在宫内也是快步走,倒符合了养生之道,寿命也长一些,他是整个大幸在位时间最长,年纪最大的皇帝。 只是今天下雨,天授帝怕沐慈受寒生病,才动用御辇。 御辇极其华贵,并不是那种八人,十六人抬动的轿子,是一个加了华盖的马车,有宣仪卫在前牵着八马慢行。 沐慈眸光微闪,他记得曾有人对他说过——看古代是不是尊重人权,只要看这个朝代有没有人抬人的轿子。 大幸朝,并没有人抬人,把人当牲口使的习俗,皇帝也不例外,只坐马车。他对大幸朝皇帝评价又好上了一点。 这的确算是个极好的地方,沐慈开始有点喜欢这片土地,这个王朝,这里真正的华夏民族了。 御辇有遮挡,没有风雨侵袭,行进平稳,天授帝看坐在他身边的幼子,那披风裹住他护在怀里:“冷不冷?” 虽然是七月的天,但昼夜温差大。 狭小空间,天授帝身上的老人味更重,沐慈却并没有挣扎,只道:“现在不冷了。” 天授帝把人抱得更紧一点,问:“九郎,听了一日,可有想法?” 沉默一天的沐慈才开始发表意见:“已死的百姓,尽快打捞,建议火葬,可防治疫病进一步扩散蔓延。” 大幸朝受佛道文化影响,高僧坐化,老道登仙后都是火化,火葬不仅没有那么牴触,还很流行,所以并不难实行。天授帝对旁边的内侍下令:“命各地佛寺道观,为无主的尸骨收敛,保存有用物件以备亲人认领,及时火葬。” 立即有人下去传口谕。 佛寺道观一般不向朝廷纳税,所以朝廷叫佛寺道观做点事,也是应当的。 沐慈又问:“救灾的钱粮,是国库出?” “国之灾难,自然是国库赈济。”又解释流程,“但各地方不会等银两到达才赈济,会预支一部分。” “有没有官员截留赈济款的情况?”沐慈想到某着名朝代的“火耗”,下拨一级就要扒皮两成,真正到百姓手中就不剩多少了。 沐慈也不相信所有官员都能无私到不垂涎巨额款项,看之前朝廷要求主官上堤后引发的辞官潮,沐慈就不会太天真。 “会有监察御史一併过去。”天授帝眉头拧得死紧,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皇帝,自然知道这种顶风贪腐的事即使有监察御史也是发生过多次的。但他总想着,这种时候,敢贪渎不做事的官员还是少数……吧? 沐慈秒懂,说:“哪怕一州一县出问题,对那里的百姓来说也是灭顶之灾。想要做好一件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寄望于的实施者的良心,而应该有更好的规则和制度。” 更好的规则和制度? 天授帝虽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却并不意外,因为九郎一直是个讲规矩的人,且他也想听听九郎的道理,饶有兴趣问:“什么规则制度,你有更好的方法?” “让商人来做赈济,有没有忌讳?” 大幸朝商业发达,各任皇帝都重理财,并不鄙视商人,没有商人做善事搏名而被皇帝忌惮的情况——除非像卫氏那样大到居然试图控制皇帝。 且大幸朝商人子弟可以科考,就是明证。 “忌讳倒没什么,只是商人重利轻义,越到灾时越是囤货居奇,坐地涨价,怎么可能叫他们还来做赈济呢?”天授帝说,有时候朝廷都被逼着要高价购买他们的物资。 御辇到了合欢殿,天授帝被卫终扶着踩脚凳下来,然后他伸手要扶沐慈。沐慈并不伸手给他,道:“我还没娇弱到爬不下个马车。” 也避开卫终伸出的手,自己扶着车缘,踩脚凳下来。 天授帝失笑,真是拿这个倔牛儿没办法,看卫终故意做出极尴尬的样子,只是无奈摇头。 沐慈走入合欢殿书房,因谈话还没结束,天授帝也跟进了书房。 书房中仍然燃着灯火,这时候只能是沐若松。他等得太久,在书房伏案睡着了,一旁是他帮着沐慈做标点的资料。 沐慈对天授帝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想退出去,又折返,轻手轻脚进了书房,拿了一旁的披风给沐若松盖好,却惊醒了他。 沐若松双眼布满红丝,迷濛着说:“殿下,您回来了……” “嗯,”沐慈的声音从未有这般柔和过,“在等我?” “是啊……”沐若松回答地理所当然,又有点急切,“听说您去了……” “去了垂拱殿。” “您怎么能去呢,您知不知道……”十分惶急又很担心的语气。 “好了,别激动。”沐慈摸一摸沐若松的脸,“没事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相信我。” 沐若松也没办法,人都已经去了,半夜才回来,他心里再急再担心也无用,无奈得咕哝两句,因睡姿不好,身上酸麻,就动了动肩膀和手臂。 沐慈伸出手给他揉肩:“以后太晚了就自己去睡,别等我了。” “没事,不累。”沐若松被沐慈这样捏,多少有点不自在,可捏肩膀的手力道适中,很舒服……他没享受多久,就看到了一直隐藏在暗影深处的天授帝,吓了一大跳,赶紧起来行礼。 天授帝心情复杂得无法言说…… 刚刚相处没多久的侍读官,都能得到九郎那么温柔的眼神,那么体贴的对待……他这个父皇,现在才刚刚跨出第一步,还没得到一个“父皇”的称唿,好挫败。 而且,即使沐慈不再拒绝他的牵手、碰触,可目光依然是无风无波的淡然平静。 什么时候,这么温柔的眼神,容纳的是父皇呢? 既然吵醒了沐若松,沐慈就示意天授帝坐下。 父子两坐在一块儿,沐慈拿了一支羽毛笔,这次却是用缺笔少画的中文开始写字,对皇帝道:“首先,方法不重要,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救助百姓。” 天授帝点头:“是的!” “以后赈灾,可以不要再等朝廷。各地都在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先开仓平常,若不够,就将赈灾所缺少的粮食、衣物、药材,以及后续重建所需物品等的确切数据统计出。由各地州府、县郡张贴榜文进行官买。商人自愿售卖物资,各地三部主管或代理主管,与监察御史共同署名,盖官印发放‘收取要验’。详细记载物品种类品相数额以及款项多少,但并不付现银。商人可用‘收取要验’,至天京城的户部结算银钱,可选获得现钱,也可抵扣未来应交税款。国库现银不用出库,就少一些贪渎状况。最主要,百姓也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物资,生存下去。” 简单一点说,就是凭国家信誉来作保,开出先物后钱的收据,然后到户部领钱。 一般有点规模的商户,在天京城都有办事处,即使没有办事处,沐慈也有办法叫他们来京城。 “这么麻烦,商人更不肯做。”天授帝摇头。 沐慈自有后续:“‘收取要验’中各物资的涨价幅度越低,若抵扣税款,可按相应更大的税收优惠政策核算。嗯,税收优惠政策的事情下一步再讨论。另,不论拿现钱还是抵税,都按每两银一个贡献值计算,涨幅不超过一成售卖物资的商户双倍计算贡献值。贡献值前十的商户,都由朝廷亲封为义商。在皇宫门口张榜,金殿唱名,登入邸报,叫义商天下闻名。” 这算中央台的gg,商人一定会很开心拿着“收取验要”赶来京城的。 天授帝略思索,点头:“这样既不亏本又有名令,商人倒会来做。只是唱名不必了。” 沐慈不明白,从前他的慈记参与慈善,一般都举行仪式,若有大型慈善,政府大肆宣扬甚至上华国一台进行报导的。 沐若松在一旁给沐慈科普了一下常识——金殿唱名一直以来是读书人殿试得中后的殊荣,是天底下最荣耀的时刻。这一条只怕在中书省,红门省通不过——文官都是读书人,当然要维护自己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 沐慈懂了,并不纠缠,商人更重实利,登入邸报的信息就更详细一些吧。譬如出个详细介绍商户经营范围及联繫方式之类的专版副刊就更好了。 沐慈又说:“为让商人更加踊跃,义商的贡献值可命户部单独记档,设‘天下义商册’,但凡官方专卖产业,如盐、茶、酒类专卖,矿山开採等,不仅需要商户的信誉资歷,还要参考贡献值的大小,同等条件下,贡献值越高的义商优先考虑。” “如此,商人必定踊跃。”天授帝知道商人言利,这么多好处的事情绝对肯做。 第108页 沐若松一直在旁边伺候,欲言又止看向沐慈。 沐慈问:“子韧,你有什么想说?” 沐若松说:“陛下,殿下勿怪,臣以为,有许多商人会捐款捐物,何不直接鼓励商人捐赠,让其善德闻名天下?” 沐慈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故事,是‘子贡赎人’?” 沐若松摇头。 沐慈想,这世界毕竟不是他原来的世界,就讲了一下子贡赎人的故事,才说:“若叫一个商人捐赠了,不要钱,别人都说他高尚。可叫其他的资本并不雄厚,无法支持善举的商户都不敢卖商品得钱财了,这样对灾民是无益的。” 沐若松对沐慈的大智大慈十分钦佩,还是忍不住纠正道:“殿下,这故事应是‘子澈赎人’,讲得是孔子的弟子端木溪的故事。” 沐慈:“……”他觉得有必要多看看书,了解一下这个与华国同宗同源的民族的歷史了,虽然许多故事的人名不同,但传承的东西,真的太相似了。 天授帝听到这里,觉得这样赈灾法很好。有名有利,商人必定踊跃,可以在第一时间救助到百姓,又能在很大程度避免赈济款流失。天授帝还不懂后世一个词叫“多赢”,这“多赢”,便是沐慈在商界唿风唤雨,地位岿然的法宝。 第82章玉泉春酿 天授帝把沐慈写画的方法流程及沐慈设计的收取要验表格带走,也不等第二日,半夜又召集大臣到垂拱殿开内朝会议,商议此策。 需要被救助的百姓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大臣都没有回家休息,所有的宰执,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加班。称病的赵瑞也来了,卢太师是真受不住来不了。 大家传阅用羽毛笔写的救灾策,又听天授帝复述沐慈的方法,思考可行性。 大家虽是读书科举出身,却并不是不懂民生经济的老迂腐,不然也爬不到朝堂的顶层,自然都发现了这新颖方法的好处。 王又伦更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为自家外甥的才华感到骄傲,虽然这法子看似麻烦,但若形成体制习惯,那么只要一地受灾,天下商人都不会再有“屯粮涨价”这种遭骂的赚钱方式,为趋更大的利,又有义名,都会蜂拥而至参与赈灾。这样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最大程度上救助到更多百姓,几乎不用朝廷费多少力。 而且直接到户部结算,国库出的钱大部分用于灾民,不会有层层下拨产生的“火耗”。 立即有户部卢定国出列,问:“若官商勾结,虚出‘收取要验’,百姓没有得到衣粮,倒叫官商非法得利。” 另一个参知政事雷岳就是商户子弟,马上看出自家可以又得利又得名的好处,想着立即通知家里拿粮食去救灾,因而反驳:“即便有此事,也只是少数,此‘义商救灾策’对百姓来说,实为良策。” 李康也觉得可行:“关键是要救助到更多的百姓,至于其他,都可以容后计较。” 王又伦和沐慈呆得时间最长,受其影响最大,又非年老迂腐之辈,想到李康当年改善刑部审案制度所言“公开,监督”二词,开放发散一下思维,出列说:“陛下,‘收取要验’可做得更详细,物资由各村里正按人口领取,官府文书出具各乡,各村‘收取凭证’,一式三份,里正清点核对无误画押,一份归档,一份作为‘收取要验’详据交给商户,一份在乡、村祠堂口张贴,方便监督。‘收取要验’也一式三份,一份本地归档,一份上缴朝廷领钱记贡献值,一份在各州县的官衙门口放大张贴。请天下商户在自家的粮袋、衣物上做自家标记,百姓有没有得到那些衣粮,都会心中有数。朝廷和各州县都将‘收取要验’及详据依次存档,以备任何时候的核查。臣认为如此一来,官商勾结要收买的人就更多,想要做的天衣无fèng更难,总有败露的一天。” 其实也就是增大犯罪成本,这也算民众监督的雏形了。 众臣纷纷贊同,“收取要验”看似繁琐,其实都是官员做惯的事情。国库出赈灾款,也是要有赈灾款都用到哪里的文书详据的,但以前只是各地方官员自己写,舞弊空间太大,也不由得官员不动心。 “善!此法甚善。若此次推行无阻,他日其他地区受别种天灾,也可施行此义策。且就算官商勾结,不过是朝廷多费点钱粮,总体来说于百姓还是有利的。”赵瑞作为皇帝第一秘书,也是能发表意见的,他也同意。 于是这决议多票通过。 此时的大幸朝仍在“昌和盛世”的车尾上,属于一个朝代比较富有活力的时期,天授帝执政强硬却也清明,朝官的文人风骨还保持着,百姓自然摆在了第一位。 因有更好方法解决危机,众臣的士气高涨,夜半不睡也不觉得疲惫。 王又伦却有点忧虑。 这个外甥实在聪慧,又无私仁爱,心怀百姓,虽然有天授帝偏爱,可惜就是年纪太小,前头哥哥好几个,大位难得,实在可惜。 也因此,他越能干,就越有被新皇忌惮的风险,该不该提醒一下外甥呢? …… 这时代,君王受命于天,如果君王不能顺天意而行,有错误和过失,那么上天就会以怪异天象和异常天灾,给予警示和谴责。由于此次水灾比往年受灾地区更多,被认为是上天示警. 天授帝斋戒、素服、废乐、退避正殿,并举行了祭天等一系列活动,自责反省,还进行了大赦、求直言等活动。 说实话,天授帝在位三十年,是在“一年三小灾,三年一大灾”的水深火热中度过的,这业务也算做的精熟。在朝会上,天授帝请臣子们畅所欲言,指出自己和他人的过失,被点名的都去修身养德,平息上天的震怒。 这就是求直言。 臣子也是做得精熟的,于是没一人敢说是“陛下您不仁德才引发灾难”,御座上那位虽然看上去老了病多,可最近又发威了,依然不是好拿捏的,积威甚重。 御史和官员开始相互攻击政敌,忠皇派是最能体察皇帝心意的,纷纷说是太子不仁,引发灾难;太子系还有残余,抓住机会攻击代理丞相选得不好——瞧,一上任就有了天灾,要求罢免王又伦;还有两个大臣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说长乐王不好,说他搞什么商人赈灾,有辱斯文……巴拉巴拉…… 天授帝本就被灾难搞得头痛,好不容易得了一些好方法,以后的灾难都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却听有人攻击给他出主意,保护百姓的小九郎这不好那不好,火气就上来了。 但“求直言”时装也要装个虚心纳谏的样子,不好斥责那两个大臣“妖言惑众”,心里想着要找一找牟渔,搜集一点他们的黑材料,贬他们到崖海去。 因为天授帝手握兵权,在朝堂极有威严,又先发制人削掉了太子系的头领,朝臣看一看皇帝的脸色也能摸准脉了,越来越多的臣子集中火力攻击太子,天授帝顺水推舟叫赵瑞糙拟了太子的罪己诏,让一个东宫内侍代替太子去太庙宣读了,登入邸报才作罢。 沐慈并不管君臣之间的暗流涌动,依然每天去听政,当然,只是去垂拱殿小朝会,崇政殿的大朝会他是不出现的。 在垂拱殿,他受到了所有朝臣的欢迎。对这个美丽聪慧有无私仁善的皇子,大家是越来越喜欢了。也有几个皱眉的,却不是不满,而是怕长乐王盛名之下,将来被新皇忌惮。 王又伦趁着沐慈去净室的时候,也告个罪处理一点个人问题,装个巧遇的样子堵住了沐慈,心疼地看到本来就很瘦的外甥如今只剩一把骨头,脸色也更加苍白。 王又伦婆妈却真心道:“殿下要保重身体啊。” “没事的。”沐慈直接问,“姨父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王又伦:“……”能不能别这么敏锐?但没时间给他拐弯抹角,他直接问,“殿下,是陛下带您来这里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求过来的。” 王又伦小小惊讶了一下,有点忧心问:“殿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您应该明白……” 沐慈摆摆手:“我懂,我知道姨父的意思,希望我什么都不管,做个闲王安享荣华富贵,平安终老。” 王又伦的确是这么想的,可这话从沐慈嘴里说出来,语调虽平淡,但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您到底怎么想的? 沐慈摇头:“我做不到,百姓正在遭难甚至横死,我明明可以帮忙,如果为了个人安危,什么都不去管,不敢管……我又怎么能躺在由大幸千千万万百姓缴纳赋税而撑起的富贵里,心安理得享受一切呢?” 王又伦满以为会听到一些高大上的理由,什么心怀天下,心中有百姓啊巴拉巴拉的……却不想听到这种类似“付出与回报”的奇妙理论。 可是,您是天生的皇子,皇族不是本就应该享受百姓供奉的一切吗?不,或者说天下百姓供奉的不就是皇族一家吗? 为什么会不安呢? 而且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理论才是对的,才是应该的呢? 三观崩坏了啊。 这样的外甥更加充满魅力呢。简直光芒万丈,让人有一种想不顾一切,倾心追随的冲动啊。 王又伦好不容易才按捺激动心情,不能耽误太久,离开了。 李康很欣赏长乐王,雷岳因为自家因义商策得利,对长乐王也有欣赏,都关心长乐王的命运,在等王又伦的消息,听王又伦激动地如此这般把沐慈的话一说……李、雷二人都双眼放光,最后却还是只能一声嘆息:“可惜了……” 晚出生了这么许多年。 天授帝也从旁的渠道知道了那姨甥俩说的话,总算知道一贯聪明到爆表的小九郎,为什么跟着他来垂拱殿议政,做这种“傻事”了。 还真是,傻得无比可爱啊。 小倔牛儿。 他恍惚想起他的大哥沐春,其实也是这样一个因为内心拥有信念,所以傻到可爱的人。这更坚定了天授帝保护好小九郎,不要让当年的悲剧重演,让这个国家失去一个希望,再次遗憾了。 …… 天授帝握拳,效率极高处理完政事,把儿子送回合欢殿,磨叽了一会儿见九郎只顾看资料,根本不理会他还嫌烦,自己也觉得九郎忙着自己闲着,有点不地道,就回到了太和殿。 第109页 在寝殿也可以处理政务的。 卫终在一旁汇报…… 天授帝冷哼:“嗯?你问问你义父,是不是不想干了?就调查出这么个结论?” 卫终擦汗。 卫终的义父卫易,就是行宫的内侍大总管。 天授帝敲桌子上的调查:“所以,是九郎派他的羽卫李新阳,趁休息时间出宫,找到行宫的宫女如佩,谎称朕忧思过度病了,让如佩告诉温嫔,导致温嫔下雨天跑出来想要回宫,结果雨滑摔跤小产的?” 卫终冷汗如瀑,他就劝过义父,出这么个调查会让陛下爆掉,可义父不听啊。 说来说去还是利益,因为温嫔是行宫的宫女出身,是他的义父卫易寻到的一个容貌似谢宸妃,性子又温婉单纯的女子,如果这温嫔产子得宠,卫易当然水涨船高。 真是利益害死人。 天授帝又问:“提审李新阳没有?” 卫终道:“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惊动九殿下,是以只请大统领出面,将李羽卫请出来,配合问询。他……的确前两日去找过如佩,有人指证。” “他认了?” “认了去过行宫见如佩,说两人有私情,却并没有认其他的。” “动刑了?” “呃……还没有……”不敢呢。卫终不确定陛下这么问,是要动刑还是不动刑。 “如佩怎么说?” “如佩认了,指证李新阳,然后咬舌自尽了。” 天授帝冷笑:“啧,死得够利索的,卫易眼睁睁看着人死啊。朕发现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点……活!腻!了!” 天授帝的语气冰冷到极点,手指无意识搓动。 卫终双瞳收缩,凝成针尖……陛下,对谁动了杀机? 不可能是长乐王,那么……是义父吗? 天授帝忽然又笑了,道:“朕前两日,才在九郎跟前拍胸脯说要护着他……卫终,你说说,朕若现在去告诉九郎,是他派人害了温嫔……九郎会怎么回答朕?” 卫终听到自己的全名从天授帝嘴里蹦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他会说‘哦,这点小事该谁处理的谁去处理,别来打扰我。’然后继续做他应该做的事。”天授帝一边笑,一边无奈的摇头。 小倔牛儿,真是吃定父皇了。 卫终:“……”还真是长乐王说话的风格。 天授帝无奈嘆气:“行了,叫临渊来处理吧。” 卫终头皮发麻,却只能去把牟渔叫来。 天授帝把事情一说,问:“给李新阳动刑的话,会屈打成招吗?” “极有可能会,”牟渔毫不犹豫道,羽卫二营五百人,不可能个个贞烈,解释道,“他骑射功夫好,善钻营,赌品不太好。且能被一个宫女诱得触犯禁令,可见不是意志多坚定的人。” “看来幕后之人也算准了这点。”天授帝扶额,“一旦用刑,九郎就会很麻烦。”不动刑也麻烦。 牟渔想了想,冷然道:“这世上每件事都有因果,父皇,反过来推论呢?若九殿下失去圣心,会是谁得利?” 天授帝考虑了一会儿,道:“李新阳与宫女有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又吩咐卫终,“让温嫔好好在行宫调理,别想着孩子的事儿了,没缘分。”天授帝年纪这么大,风雨经歷不少,不至于看不开。况且孩子已经没了。 “是!”卫终应。 “宫里,玉泉春酿还有没有?”天授帝忽然问卫终。 “有!” “给太子,三郎,五郎,六郎和七郎,都送一壶过去……”天授帝说完,卫终就“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双目惊恐大张。 玉泉春酿…… 宫里御赐之酒,别看它名字好听,它还有个别称——鸩酒! 天授帝冷眼看看卫终,目光寒凉,吓得卫终抖如筛糠,才对牟渔道:“临渊,你带着李新阳,亲自去送。嗯,皇后,贵妃处也别漏了,去打声招唿再送到各处。给我盯着他们,全部喝下去,一滴不剩。” 牟渔眉毛都没动一根,冷然应:“是!” 卫终瘫软在地上,好半天也没办法爬起来……这是……天要塌了啊!! …… 沐慈回合欢殿,并不休息,又叫沐若松弄了好些治水防汛的资料。沐若松抱了一大叠资料进来,却见沐慈靠在椅子里已经睡着。瘦瘦小小的身体缩在椅子里,越发可怜可人疼。 沐若松轻轻放下宗卷,拉过来一条毯子给他盖一盖,这样也没惊醒他。 这几天殿下太累了…… 沐若松看着沐慈已经支出稜角的髋骨与下颚骨,小脸更苍白如纸,眼眶下是一片淡青色的眼圈。 心疼与帮不上忙的焦灼扯痛了他的心。 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帮你分担点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 牟渔不急着去办新差事,长乐王交代的事一般都优先处理——他从夜行卫密档库拿了许多沐慈指定想看的资料去合欢殿,满满两个上锁的大箱子,虽然沐慈擅长抓重点,看宗卷的速度极快,这么多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看得完。 牟渔一进合欢殿的书房,就看到沐若松站在沐慈身边,一脸担忧的神色,见到他进来,就立即摆手示意不要吵醒沐慈——好不容易睡着的。 牟渔脚步更轻,可不知道怎么,沐慈却睁开了眼睛。 沐慈每次醒来,一睁眼那目光就已经足够清明,可这一回却迷迷濛蒙,涣散着,犹如一个迷路到了另一个世界去的懵懂孩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方。 让人心疼。 好半天,沐慈的视线才慢慢凝聚,嗓音有些沙哑:“阿兄,资料拿过来了?” 牟渔直接把沐慈抱起来:“别管资料了,您需要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嗯,是有点累了,资料都找全了?三十年间所有涉及到西河、临河流域的宗卷?” “是的,殿下!”牟渔应。 沐慈已经习惯了牟渔那无滞转换的称唿,可以对天授帝叫“父皇”,自称“儿臣”,叫他就一定会称唿“殿下”,哪怕当天授帝的面。 “记得再找一下军用马匹的相关资料,有关的都弄来,记得都要事先徵询一下皇帝,不能给的就算了。”沐慈道。 牟渔:“……能不能忘掉资料?” “不能,”沐慈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可能关系到大幸百年国运,生死存亡。” 牟渔:“……”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静的,像“今天吃米饭吧”这样平常到极点的语调,说这么危言耸听的话啊? 牟渔无奈地把沐慈安顿到床褥里,摸一摸他的小脸道:“殿下,您对自己好点吧。再这么下去,就是关系到您自己的生死存亡了。” “嗯,好吧……”沐慈伸手握住牟渔的大手,蹭了蹭道,“帮我擦个身,推拿一下再走,资料太多又不精确,我时间又不够,都没工夫洗澡,做得久了身上僵硬。” 牟渔:“……”认命地在沐若松的配合下,给沐慈擦身,然后推拿。 沐慈舒服地几乎睡着,还记得问:“带走的羽卫怎么说的?” 牟渔给沐慈擦脸:“别管了,我和父皇会处理的。” “哦。” “午膳吃了多少?” “没胃口。” 牟渔今天午膳没过来,抬头看沐若松。沐若松拧眉,忧虑摇头,就是没吃多少的意思。 “这么下去怎么行?”牟渔担忧,摸了一把沐慈身上,就从来没有过肉,只有骨感和更骨感的区别。 “弄点牛辱或者羊辱给我喝,不要人辱啊……”沐慈闭着眼睛道。 “好!” “我尝得出来,别煳弄我。” “睡吧,殿下,我还有任务得走呢。” “你走吧。” “不行,不盯着您睡,一会儿又得爬起来看资料。” 沐慈嘆口气:“好吧,奶奶……”认命开始默背《元素周期表》。 牟渔:“……” 沐若松羡慕看着两个义兄弟的斗嘴互动,总觉得两个人真是很默契,自己有点无法融入的感觉。其实连牟渔也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面对沐慈,他在人前的冷面总会不由自主缓和,说话也变多,变温柔。他虽然意识到这种“柔软”和他冷酷拽的形象不合,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全自动的。 …… 晚膳时分,牟渔办事回来,回復天授帝…… 玉泉春酿,皇子们都喝了…… 太子装疯卖傻,不肯喝,打碎了一壶,好在牟渔有备份,亲自抓着太子强灌下去的;三皇子不拒绝也不悲伤,对着皇宫方向磕了三个头,叩谢了皇恩,只问了一句“九弟身体好些没有?”牟渔回答“挺好。”三皇子就主动喝了下去;五皇子也打翻了酒,哀求哭闹一番想见父皇,最后也被牟渔抓着,把备用的一壶给灌下了。 六皇子哭着,主动喝到一半,吐了,被强灌下了另一半。 七皇子也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敢也没力气喝,后来也是强灌下去的。 天授帝思量了一下儿子们的反应,冷笑:“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有人认了?” “认了!” “查清楚了?” “是的。”牟渔把查到的事情一说。 “行!”天授帝笑道,“朕总算有脸去见九郎了。摆驾重华宫。” …… 合欢殿,晚膳时间。 沐慈手里拿着羽毛笔:“放着,我一会儿吃,你们去吃吧,我现在没胃口。” 沐若松急死了,可沐慈吃不吃真不是他能劝得了的。 可是还是要劝。 沐慈无奈:“我手都占着,你餵我吃吗?” 沐若松看沐慈一手资料一手羽毛笔,忙到飞起,还真拿筷子餵他。 沐慈也不客气,张嘴就吃。 第110页 沐慈胃口还是不好,勉强吃一些就不想再吃,沐若松试过各种方法,到后来沐慈实在缠不过,又逗他,凑上来风流婉转说:“你换一种方式喂,我再吃点。” “怎么餵?” “这样……”沐慈扣住沐若松的后脑勺凑近,几乎和他嘴唇相碰,“嘴对嘴,你餵不餵?” 沐若松:“……”连脖子都红了。不敢。 因为没办法让沐慈多吃点东西,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去胃口,一点一点苍白消瘦下去…… 沐若松干脆把筷子一放:“殿下,从今往后,您吃多少,我吃多少,您想把自己饿死,那我陪着您。” 天授帝过来,就是听到小侍读官这么一句宣言,再看到没动多少口的晚膳,心里给小侍读官点了个贊。 “吃多了也不舒服,真吃不下。”沐慈道。 原主就有厌食症,但心理疾病沐慈能够克服。但这身体是真破败了,好转的速度很慢,脾胃失调,虚不受补。就是说胃早坏了,强迫吃下去,也没办法吸收营养,反而加重肠胃负担。 “那就少吃多餐。”天授帝走过来,摸了一下小九郎的脸,“倔牛儿,到底忙什么,饭也不肯好好吃。听临渊说,你发现一个问题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 沐慈道:“还没出结论,给我八天到十天时间。” “不行,你受不住!”天授帝招手,卫终端着一杯牛辱过来,天授帝接过给沐慈,“牛辱,喝不喝?” 沐慈拿着,看也不看就直接灌了下去。 天授帝看九郎这么信任自己,或者说看得清形势,比他的其他儿子强太多,就笑了:“先不忙,父皇和你说个事。” “无碍的,你说我听。”沐慈又去拿纸笔写画,才画了两笔,忽然手中羽毛笔戳破了纸张,轻微一声脆响……笔头折断了。 然后,沐慈吐了,喷出辱白色带着血丝的液体…… 然后捂着腹部…… 缓缓倒下…… “九郎!” 破碎的纸,折断的羽毛…… 掉落,在空中翻转着轻盈的弧度,飘飘荡荡,坠入了尘埃之中…… 第83章无妄之灾 室外风雨飘摇,室内一灯如豆。 沐慈睁开眼睛,面前就是牟渔担忧的脸。可沐慈发现自己连说一声“没事”的力气也没有,身上虚得难受,腹部依然绞痛难忍。 沐慈觉得身上黏腻难受,一直在出虚汗,痛的。 牟渔看这少年漂亮的眉目依旧淡然,没有任何痛苦神色,连颤抖都没有。若不是脸色更白,冷汗更多,更听出他在有节律地调整唿吸缓解疼痛,只怕没人知道他的痛楚。 牟渔佩服这少年的意志力,一般二般的死士都不如他,更多却是心疼。 打从第一次见这少年,就没见过他露出过痛苦之色……不管多痛,这少年总是忍,也能忍。 牟渔在心里暗暗嘆口气,温暖而略粗糙的手在沐慈的腹部按摩,温声说:“痛就出声,别忍着。” 沐慈没出声。 牟渔再嘆口气,摸到一手黏腻,喊了和顺给打热水,帮沐慈轻轻擦身,再拿热巾子热敷他的腹部。热敷之后,又按照崔院使的医嘱,用了药膏,揉沐慈腹部。 沐慈只觉得一阵暖意,缓解了一点疼痛,腹部咕噜噜一阵响动…… 牟渔照顾他很手熟,道:“我带您去净室。” 沐慈依然一声不出。 牟渔把人抱去净室,处理完了把人抱回,更换衣服。想了一下,把人半抱在怀里,继续给他揉小腹。 暖暖的,就是药膏的味道…… 算了,沐慈没力气抗议。 崔院使一直在外面待命,半夜听见动静就进来诊治,沐若松跟着进来了,端着一碗米浆,小和顺帮不上忙,在给崔院使提药箱。 崔院使诊治一番,松了口气:“无碍,肠胃不适导致呕吐,泻痢,不是中毒。” 牟渔就问:“怎么有血丝?” “殿下肠胃本就弱,有一点轻微出血也是正常的,吃个药会好。”崔院使拿出一瓶子蜜丸,递给牟渔,“止泻温胃丸,为了这没药味的药,老夫已经尽力了。” 牟渔才不问沐慈吃不吃,直接自己尝了一粒,就把蜜丸一粒一粒往沐慈嘴里塞:“味道还行,吃点就不难受了。” 蜜丸还真不难吃,相信药力也不强,身体能承受,沐慈就权当吃糖豆了。 牟渔又接了沐若松手里的米浆:“按您要求的,加了盐的。” 同样不徵询意见,直接灌。 沐慈这会儿任人宰割,被灌了半碗米浆,又欲呕吐,牟渔才停下来……沐慈难受加倍,眼角都含了泪光,别提多可怜了。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依旧是平静的,不显丝毫的软弱。 一旁的沐若松几回想要上前制止牟渔的暴力“照顾”,可看牟渔冒着寒气的脸色,又不敢造次。 沐慈强忍下不适,努力调整唿吸,觉得牟渔硬灌手法倒比原先好了许多,行事比往常更霸道三分,大概冰层下的火山喷发了…… 沐慈决定配合一点。 他还不至于不知好歹,去故意作对,惹恼一个明显因为关心他而怒火中烧的人。 牟渔的确即将爆发,但没办法对个病人发作,看沐慈意外地配合,火气也消散了些,继续给沐慈揉腹部。 沐慈疼痛缓解,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外头天微微亮,自己躺着,牟渔在一旁枕着手休息,另一只手一直在他的小腹上揉。 大概揉了一晚上,绞痛就不明显了。 牟渔察觉沐慈醒了,也睁开眼,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也没多说,冷肃着脸,先带沐慈去净室,出来后又强行餵了一瓶子止泻蜜丸,灌了一旁温着的加盐的米粥。 沐慈有点力气了,声音暗哑道:“阿兄,你强灌的手法有提高。” 牟渔:“……” 是啊,昨天一下午灌翻了好几个皇子呢…… 不对! 少年,你每次关注的重点怎么都这么奇怪? 沐慈关注的重点回正,问:“我上吐下泻,是吃坏了东西的症状,你们怎么会怀疑我中毒?” 牟渔道:“这个,我要先对您说一些事……”他立即申明,“被获准了的,父皇本打算对您说的那件事。” “哦。”沐慈想起身。 牟渔把沐慈抱起,抱在怀里给他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给沐慈揉小腹,道:“行宫那里,给出的调查说是您指使李新阳去找温嫔身边的宫女如佩,设计温嫔小产。”牟渔看一眼怀里的沐慈,这少年依然八风不动,永远稳得住,就继续说,“父皇不相信,但线索中断,又不能提审李新阳,万一屈打成招就不妙了。所以……我建议父皇追本溯源,由果倒追因。” “嗯。” “您出事,得利的人都数得着,父皇就命我给所有皇子都送去了玉泉春酿。”牟渔顿了顿,解释,“宫里御赐鸩酒,只用玉泉春酿,因其用一种曼佗罗花酿制,能让人昏昏如醉,飘然欲仙,不觉痛苦。” 沐慈:“……”这算什么?人道主义的安乐死? 他摸一摸腹部仍然在轻揉的手:“阿兄,不肯喝的皇子,你亲自下手强灌了?” “是!” 沐慈没力气,脑袋在牟渔肩上轻轻蹭蹭:“皇帝不地道啊……你可真不容易。” 牟渔:“……” 沐慈没再多说,牟渔也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沐慈问:“谁是幕后黑手?” “为着护住太子,皇后招了。”牟渔道,“上回寿王嫡子那件事,是皇后所为,而贵妃身边的白芨是她的人。这回温嫔实际已经胎死腹中。如佩虽是我们的人,可家人被皇后母族之人所制,如佩便引诱了本对她有意的羽卫李新阳,与温嫔合谋……温嫔也招了,是因怨恨,觉得是您不容她,去行宫路上颠簸,之后又被冷落情绪不好才致使滑胎,认为只有除掉您,才有可能重得帝宠,再结龙胎。便打算用一个死胎,嫁祸于您。” 沐慈没说话。 牟渔道:“您不必挂怀,不是您的错失,温嫔坐胎本就不太稳当……父皇的年纪……” “我知道。”天授帝身上有腐朽的味道,能让人有孕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出这种情况也不难理解。 沐慈又问:“谢贵妃是什么表现?” “一直喊冤……” “连你说皇帝御赐玉泉春酿给洛阳王,临江王,她也只是喊冤?不肯认?” “是!” “两个儿子……她很聪明,也能忍人所不能忍。”沐慈道。 牟渔微微一惊,也沉思起来……刚开始还以为谢贵妃是真冤枉,没往深处想,可一般做母亲的,听说两个儿子要御赐鸩酒,居然……不像皇后那样自己站出来认。 两个儿子啊,母亲为保儿子,不管怎么被冤枉,都会飞快承认是自己的吧? 还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 沐慈打个哈欠,道:“天亮了,洗漱一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牟渔:“……”你淡定得过分了吧,还有问题不问吗? 沐慈还真不问,有读心术似的道:“皇帝警告了一番,那些皇子后妃的,该消停了吧,我总算能清静两天了。” 牟渔:“……您怎么猜到只是警告的?” “你一直说玉泉春酿,又没说鸩酒,可见是没放毒的。”沐慈伸个懒腰,松一松筋骨道,“真要一下子弄死好几个皇子,皇帝也交代不过去,且宫里不会这么安静。” 所以沐慈说谢贵妃聪明,她也能忍,是在赌,赌天授帝不会同时弄死两个。而郑皇后不是不聪明,只是她一个儿子,又是被软禁待罪的太子,当然会相信天授帝想鸩杀她儿子。 牟渔揉了一下沐慈的脑袋,这少年是真聪明。 沐慈又道:“皇帝的做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到底都是他亲生儿子,他也不怕父子生怨。你提醒他别总这么狠,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沐慈顿了顿,嘆口气,“算了,做都做了……也是为了我。” 第111页 牟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的确,做都做了。 沐慈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动动肩膀:“阿兄,给揉揉肩背,躺久了难受。” 牟渔认命给他揉。 沐慈道:“所以,因为赐酒,你们一看我这样,就以为是有人给我下毒?” “嗯。”牟渔应。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半死,真以为沐慈中毒。天授帝大发雷霆,让牟渔把一干涉及的人从养牛的,餵饲料的,挤奶的,清洁杯子的……甚至连卫终,全部扣下审问。 牟渔拧眉道:“我也觉得奇怪,按理不会有毒,因为辱牛是我让人从宫外随机弄回的,卫常侍与三名可信之人亲自盯着挤出来的牛辱,确信没做手脚,他还亲身试喝了。杯子也是可信的人清洗准备的……也不知道怎么您喝就……又吐又泻的。” 沐慈:“……”一听这过程,就很无力问,“你们不是给我喝的生牛辱吧?”他本来以为这破身体对牛辱蛋白过敏。 牟渔:“……是。” 沐慈:“我说怎么味道特别腥,还以为……”是古今奶牛有区别,才忍着喝掉的。结果一忍就忍出问题了,看来以后真不能忍着,这破身体不接受的味道一律要坚决拒绝。 “所以……”牟渔有点不敢猜。 沐慈不徐不疾道:“无妄之灾,生牛辱就和生水一样,要煮熟,不然有脏东西会让人生病。特别是我这肠胃弱得很,平时我喝的水,杯子,都是煮沸消毒过的。” 牟渔才知道,完全是做事不够缜密,闹了一场乌龙,致使沐慈生这场病。果然是无妄之灾。 沐慈也不怪谁,古人一直喝生水,没有煮沸喝水,煮熟喝牛奶的概念,练也练出免疫力了。生牛辱不干净,卫终这个土着喝了没事,可偏给沐慈这个肠胃娇弱,平时又过于干净卫生的人喝了,就受不住了。 人都不用给他下毒,直接一点生水就够他受得了。 这破身体,好好歹歹的,也不知道缓释的什么原液能不能撑住。看来还是不能指望外力,必须得加强健体,从内部养好身体。 牟渔都很无语,总算找到了一杯小牛辱把沐慈弄倒的原因,喊了一个羽卫进来,去向天授帝报告乌龙事件。 因天光大亮,牟渔扬声喊和顺,和顺和沐若松根本没睡踏实,早候着了,飞快进来一番忙,给沐慈洗漱。 沐慈对两眼红血丝,显然一晚上没睡的沐若松说:“吓坏了吧?” 沐若松心有余悸:“大家都吓坏了。” “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沐慈解释了自己生病的原因,道,“这破身体你看到了,真不是我想多吃多喝点什么就行的,受不住。” 这一点大家都很无奈,沐若松只能道:“慢慢调理应该会好的。” 沐慈想了一下,道:“我尽量。” 牟渔也趁机劝:“药如果不难吃,也尽量吃一点。” “嗯。”沐慈道,“我说尽量,是会真的会尽力。”身体已经是自己的了,会好好保养的。 沐慈不想吃早膳,还是勉强自己用了点容易消化的。沐若松和牟渔陪着吃。沐若松看沐慈这样,真没办法用自己的身体去要挟沐慈,明摆他是真接受不了。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也没委屈自己,吃了挺多食物的。连带沐慈看他都觉得胃口好,多吃了两个点心。沐若松就吃得更多了。 餐后,沐慈又去看资料。 “休息几天,别看了。”牟渔劝。 沐慈摇头:“你过几天就明白了,我发现的问题太严重,真没办法放着不管。” 沐慈不是不知道自己状况不好,虽说他练了一段时间健体术,还和侍读官切磋锻鍊身体,可毕竟这身子的底子是掏空了的,这些天休息不好吃不好,又折腾这么一回,真顶不住。 可他也不愿意白活着,来了一趟就不想白来,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他是彻头彻尾的华夏人,不愿意华夏的灿烂文明,傲人风骨,在一次又一次的朝代更迭中被消磨殆尽……到最后,连自家文物都要去别国的博物馆花钱看。 这是华夏人心中永远的痛。 而华国歷史上的无数次朝代更迭,文明被毁灭倒退,与一次一次的自然灾害紧密联繫。 沐慈想要做点什么,想让大幸推迟甚至阻止这种毁灭。 …… 很快,得到消息的天授帝匆匆下朝赶了过来,一脸焦急的模样。身后还跟着明显被磋磨了,十分憔悴的卫终。 天授帝忧心问:“真的就是因为牛辱没煮熟?” “是啊,喝生水会病,生牛辱也一样。”沐慈道。 天授帝:“……是父皇没考虑全面。”坐到沐慈身边,爱怜地摸摸儿子更瘦的脸,“你不是倔牛儿么,父皇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啊?问都不问。” “问什么?您给我喝什么我不都得喝吗?”沐慈平静地看着天授帝,道,“生在帝王家,也挺倒霉的。” 嘴上说倒霉,目光依然没有什么悲喜。 天授帝:“……”这孩子就是太通透。他只能讪笑,当没听见,道:“那父皇让你喝药你怎么不喝?” “怎么没喝,是受不住那味道,肠胃也不接纳,懒得折腾不肯喝的。你非要找人强灌,我不是也没反抗吗?” 牟渔:“……”记忆力太好的熊孩子什么的,神烦。 天授帝:“……总是你有理。” 但九郎肯解释,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天授帝就勉强接受了,听说沐慈肯吃蜜丸,就去小厅内看崔院使的蜜丸药方。 卫终诺诺在一旁随侍。 天授帝瞥他一眼:“怎么?心里对朕有怨气?” 卫终五体投地跪下:“小人不敢!” “这回是朕错怪了你,但非常时期,朕也不得不小心。” “小人明白!” “朕希望你真的明白。”天授帝道。 卫终不敢回答,心里五味陈杂,他只明白了“关键时期陛下信任牟渔,不信任他”,其他的都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 天授帝道:“念你也跟着朕十多年,朕就让你彻底明白一下。今天我若给九郎端来的不是生牛辱,是一壶玉泉春酿,九郎也会毫不犹豫灌下去的,他不会哭,不会怨,不会反抗。” 卫终不敢点头,跪着把头埋得更低。 天授帝半含无奈半含宠溺,笑了:“不是因为九郎相信我,只因他是个明白人,看的通透——他是皇子,所有的生死荣辱,皆来自于朕的一念之间。哭?怨?反抗?有什么用?谁叫他没生在百姓家,还有个官府能求告。既然生在帝王家,连求告都无门……”天授帝想着自己冤死的大哥,自己悲催的少年时代和机关算尽的青年时代,可不是如此么,只嘆道,“朕那几个儿子,也就三郎稍微明白点儿。” 卫终总算明白了一点。 天授帝冷冷瞥他一眼:“你总觉得朕信任临渊超过你,眼红他成了朕的义子,那朕让临渊去赐酒,他毫不犹豫就应了,去做了,你呢?” 卫终才醍醐灌顶般,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当时,他,害怕了。 为什么会害怕? 怕得罪皇子——未来可能的继承人。 想要留个后路。 直到此刻,卫终才心服口服,牟渔能得天授帝信任,实在是应得的。 牟渔只忠于皇帝,甚至……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哦,不,留了一条的。 卫终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合欢殿的寝殿,眯了眯眼。 …… 天授帝看了药方,药性比较温和,又尝了几粒……味道还行,吃不出药味,心道:看来小倔牛儿的确是嘴刁,也受不住药性,不是故意不喝药自伤身体。 愁死了,这么个娇孩子,怎么养活啊! 第84章遮风挡雨 十几日过去,雨势小了,洪峰已经退了,危机过去了。 天京城周边河川都堤防稳固,并没有发生险情,天授帝坐镇皇宫,严令臣子也不要有出逃的行为,天京城秩序井然,并没有出现恐慌。 再看各地,这回的夏汛太勐,共有十八处河道决口,这已经算好的了,去年一场小夏汛,决口都有十一处。所以此次朝廷几番组合拳下来,的确降低了洪灾的危害与损失。 且有“洪灾自救法”,又颁行“义商救灾策”,百姓联合自救,又得到及时的义商救助,没有死太多人。 政事堂此次效率极高,下发的“义商策”规章很快到达各地,斟酌人选,各灾区都派了机敏能干的两个官员,一做“义商策”督查使,一做监察御史。更兼牟渔这些天忙到飞起,动用了整个西河线的夜行卫暗桩,行暗访之责。 尽量避免第一次实施“义商策”出现登记混乱和手续缺少或官员耍手段抵制引起麻烦或损害商人利益,叫良策变成坏事的情况。 如果叫商人吃亏,那么下回救灾,就无人敢出头了。 救灾和灾后重建也交给了商人,周边的反馈说商人十分踊跃,夜行卫也反馈各地都没有出现多少流民,这就是“义商策”实为良策的铁证。 长乐王所画的“收取要验”表格,被政事堂改良,更符合各地所需,按各地执行的反馈又进行修改,更加完善,照表填入就是了。 这也是第一次大幸朝堂引入表格这种新奇的公文样式,因画表格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先户部的卢定国开始使用长乐王设计的适合户部结算的表格,还学会了柱状统计图,折线与圆形统计图的,很快提高了公文效率。 最主要,卢定国觉得背数据,不容易记混,思路更清晰了。 三省六部闻风而动,也各凭本事找了长乐王要表格,沐慈也是来者不拒。有些没门路的,头脑灵活之辈,就照着表格开始自己动脑筋……掀起了制用表格的热潮。 连沐慈都忍不住敬嘆古人其实十分聪明又很有创造力——只需要给个灵感,就能直接能翘起星球啊。 他又嘆这时代没版权意识,他都不能管六部要设计费、专利费和版税啥的。 …… 不过沐慈也没功夫计较什么专利,他看着各种资料得出的结论,面色微凝。 第112页 这十几天,沐慈依然撑着精神,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下,看资料。每天白天,去垂拱殿请教朝臣,朝臣都会耐心回答他。每天到了夜半,他也不停,查看资料,拿一支羽毛笔写写画画,用秃了几十支。 若不是崔院使制了蜜丸,被天授帝一顿夸。沐慈又给面子并不拒绝吃这种药丸,直接激发了他事业的第二春,开始制作各种各样带有温和疗效的却没有太多药味的小点心,小补汤之类。沐慈真尽量吃了,不然还真撑不住。 …… 天道酬勤,沐慈这么用功,自然叫他确认自己发现的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大幸朝非常重视治水,但还处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程度。只看到中下游容易出问题,就卯足劲治理江河中下游去了,疏通开渠,筑堤防汛是常用方法,还没有人重视上中游水土保持。 这治水法,根源上就错了。 但不算大问题。 大问题在—— 西河平原。 西河上中游一块地区,大幸唯一的产马地。 这回大洪灾,十八处决口,就有十二处在西河下游及其支流,临河只有四处,南方的楚江,晋江下游只有两处。 有南北河域对比,有同处北方的临河对比,西河决口数量,比例严重失衡。沐慈又拿到户部关于西河、临河两岸中上游开垦种植情况的资料;三十年西河的各项数据;大幸用马的三十年数据…… 这些资料多又杂乱,数据模煳,沐慈忍着头痛提取关键点,测算出边境所需战马数额每年需要五万,皇宫和贵族所需的贡马也在三万,压力都在西河平原。 这些年产出的马匹数量不少,可质量越来越差。为了应对朝廷硬性的马匹所需数额,养马的官员就会加重对西河平原的盘剥,生态破坏就更加严重。 沐慈估计西河平原荒漠化已经出现,所以近几年来西河的水越来越黄,并导致水患多发易发。 若继续下去,二三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西河平原,唯一产马地出了问题,大幸没有战马,就要重蹈大宋灭国的血泪,用步兵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骑兵的冲击了。 所以,沐慈说这是一个关系大幸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 沐慈喜欢用事实来增加说服力。 沐慈拉着沐若松及和顺,指挥安庆带羽林卫二营,在合欢殿外的花园里模拟环境恶化,大兴土木,整座小花园夷为平地,挖得沟壑纵横。 …… 沐慈和朝臣都忙翻天,天授帝也没闲着,在朝堂上奖励了抗洪表现好的官员,奖励、抚恤十分丰厚。又发落了一些与太子妻族母族有关系的朝官及地方官员,且把抗击洪灾表现不好的,特别是辞官退缩的那些,先找典型人物,一一发落,降职的降职,有问题的发往三司审查,然后流放…… 顺便一点一点清理掉太子监国两三年间,安插的人手。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还有多少亲太子的官员,天授帝只能派夜行卫严密监视。 朝政处理完,牟渔过来提交了夜行卫的最新调查报告。 天授帝看过汇报,冷笑三声。 果然在“求直言”那次,攻击长乐王的两个人有问题。要求主官上堤,军事管制,天授帝是把黑锅自己背了的,完全没说是长乐王的主意。 所以能得罪官员的,只有义商救灾策。 唯一损害到的,只怕就是那些蛀虫的“利益”了。而夜行卫调查更加深入,发现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亲太子一系官员的影子。 三十年太子,树大根深,并不容易拔除。天授帝不想弄得时局动盪,只能慢慢来。 天授帝指示牟渔:“搜集足够的证据,交给大理寺和吏部,给我重重处罚。”虽然大祖有成法,臣子不能乱杀,但可以把这些人都发落到最边远最穷苦的边区,比如崖海去。边区蛮族最多,有些地方还是戾瘴之地,到时候这些被打发的臣子…… 哼! 牟渔又把自己告诉沐慈温嫔及玉泉春酿之事,沐慈的反应言语都一一说了。 天授帝听着小儿子说自己“简单粗暴”,又听到“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等语……他不是不明白,做之前也想到了,根本不担心,只道:“要是不明白什么叫‘以父为天’,朕生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 牟渔没答话。 天授帝对儿子们也不是没感情,不然真一人一壶加料的玉泉春酿下去,就不用烦恼了,嘆口气道:“把他们都召入宫,朕好生抚慰一番,再让他们明白一些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 牟渔问:“是!” 天授帝又问:“三郎这些天还安分吗?谢家与定王府联姻之事不成,他什么反应?” 牟渔道:“洛阳王奉皇命督建皇陵,敦促西部四州主官上堤一事之外,空闲时间都在府中闭门不出,并未与太多人接触,更没问过谢家的事。” 天授帝欣慰微笑,道:“他倒耐得住,就是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和他母妃一样能忍人所不能忍。” 也没人敢回答。 天授帝又问:“四个皇子,各自分管四个州的主官上堤一事,你看可有可取之处?” 牟渔把夜行卫的调查告知皇帝。洛阳王管的是西部四州,灾情最严重,这次却没造成大的灾害,与洛阳王认认真真敦促地方有关。其他几个皇子,特别是五皇子临江王,却是藉机伸手,对交上大笔银钱的主官,睁只眼闭只眼。 好在临江王只管东部四州,并没有大的灾情,天授帝一直知道老五不堪用,倒也没多生气,只把被贿赂的禁军名单交给定王,之后吩咐牟渔:“叫洛阳王认真督造皇陵,上朝就免了。”把洛阳王打发了出去。 天授帝既然想要推幼子上位,三子占长,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让他议政,以免势大,成为有力竞争对手。 内侍适时来报:“洛阳王入宫谢恩。” 天授帝摆摆手,道:“不见!”吩咐牟渔,“无诏别让任何人靠近重华宫,给父皇多盯着几个皇子行事,不要放松,大小事务都来报备。” “是!” “命月璇多关注贵妃。”天授帝就是个善忍的人,知道善于隐忍的人都不能小看。如同毒蛇也爱蛰伏不动以期一击毙命。一个连儿子有性命风险,都能忍的母亲,的确很可怕。 牟渔应下。 一旁听着的卫终对沐慈更忌惮三分,玛淡,不动声色就给人母子两个都上了眼药,还让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小人——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本事。 天授帝又问沐慈身体,牟渔也无奈:“这些天殿下依然看资料,废寝忘食的,又在后园开沟渠,说是做水利实验。” “别动桂花树,其他地方由他折腾,他总有自己的道理。临渊,九郎很看重你,你有空多去几趟重华宫,劝他吃喝休息,他比较听你这个义兄的话。”天授帝道。 牟渔应下。这些天沐慈还真挺听他的话的。 “不仅是牛辱,以后九郎的吃食,都必须彻底煮熟。”天授帝特意叮嘱,实在怕了沐慈出事。 “是!” 天授帝一贯放心他办事,心情很好,看着各地统计的伤亡情况,觉得这次虽然灾大,却是伤亡最少,朝廷最轻松的一次,户部度支司估算了一下,说国库有现钱支付商人,况且多数商人会选择抵税,此次大灾国库从内库借到的两千万两白银,竟然还有余钱,破天荒头一次啊。 都是小九郎带来的好运,他一定是上天给大幸朝的福星,将来把国家交给他,一定不会错的。 天授帝估摸着:星宿论也好,紫微星也是帝星,借着此次洪灾,还有“义商策”,小九郎也算深入了政治核心,获得了肯定。 下一步,要给小儿子掌一点实权了。 实权什么最重要? 唯有钱粮与兵权。 天授帝正在愉快地想计划,思考如何才能加快扶植小九郎,又不犯九郎的忌讳……真是的,喜欢小儿子讲规矩有原则,又着急他太讲规矩太有原则,一点都不肯损害公利,为己谋私。 他时间不多了,没办法按规矩一点一点来。 卫终眼尖看到沐慈身边唯一的内侍和顺过来,知道一定有事,赶紧迎过去,没多久就一脸喜色,传讯说:“陛下,殿下请您移驾合欢殿,说有要事相商。” 虾米? 天授帝讶异极了。 小九郎最近才给了他一点好脸色,但也是谈正事的时候,私下里并没有多热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会请他过去? 难道是牟渔的劝说有效果了?这回是吃烤羊腿吗?他终于不用再厚着脸皮,让牟渔偷偷摸摸外带了吗? 一想到被小九郎主动邀请去蹭饭的可能性,天授帝坐不住了,飞快奔重华宫,结果一进合欢殿,没见好吃的,只被人指到重华宫那个被他精心维护的花园里。 沐慈在斜飞的细雨中站立,牟渔撑伞陪伴。 天授帝飞快抢了身旁内宦举的伞过去,不顾自己打湿,将伞盖了大半到沐慈头顶,箍着他更加细瘦,简直形销骨立的小身板往回拖,不乐道:“九郎,你站多久了?会着凉生病的。”又瞪牟渔,“你是兄长,也不知道劝劝?” 沐慈挣扎脱身:“阿兄刚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指着面目全非的花园,“我请您过来,就是来看这个的!” 天授帝:“……” 看一眼沟壑纵横,再没有从前模样的花园,这是啥?水利实验? 沐慈指着一处被拔去所有植被的黄土地上,说:“我看了你们治理西河的方略,疏通河道,加筑堤坝,还有人认识到江河为患的主要原因是下游河道的行载洪水能力不够,主张多开支河分流。这些方法都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你们都忽略了水患的根源——江河上中游……”沐慈指着拔光了糙木的裸露地面,因为没有糙木,“河道”浊水横流,沟渠纵横,改道频繁,简直一塌煳涂。 “中上游才是根源?”天授帝蹙眉思索,还真没有人想到过。他还不忘记把伞往沐慈方向再送一送,不顾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在斜飞的细雨里渐渐打湿。 沐慈看着那一身明黄渐染上湿晕,眸中有一道光闪了闪,又很快隐入了浓黑的幽暗眼底。 第113页 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做不来叫一个五十多岁身体不好的老人让伞给他。他伸手把那伞推了回去,还推了一把天授帝免得他被牟渔撑的伞沿滚落的雨水淋湿。 天授帝只以为自己又被小九郎嫌弃了,自觉往旁边退了一步,又把伞撑给九郎,自己全露在外头。 沐慈无奈给他扶好伞,道:“谢谢,但您自己撑着吧,别生病了。这个国家有太多事必须依靠您才能做好。” 天授帝心中喜悦,还是担心儿子会受寒。 牟渔把一切看在眼里,把沐慈单薄的身子整个搂在怀里,撑着伞,给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天授帝才放心了,赞赏对牟渔点头。 沐慈也对牟渔轻道一声谢,才指着一旁有糙木的小溪水对天授帝说:“有糙木覆盖两岸的河道,你看看不同之处。” 天授帝果然看出不同来,有植被的河道,即便水流很急,水体浑浊,却依然乖驯通畅,沿着原有河道奔流,不容易产生大洪水。 沐慈解释:“两岸糙木可吸收一些水分,减少雨季流入河道中的水量,并且能护住泥土。若无植被,泥土被沖入河道,致使河道淤塞,就会让河床中下游增高,甚至渐高于两岸,一到雨季就容易有水患,怎么疏通都是无用功。” “所以……”天授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原因,于是细细观察黄泥纵横的花园。 “河道两岸不能过度垦荒放牧,要植树造林,特别是上游,要保持足够浓密的植被覆盖,减少水土被雨水沖入河道。” “很难做到。”天授帝嘆气,说,“沿河两岸都是人口聚居区,两岸都是良田。” 沐慈知道的,人类生活需要水,自然都聚居在水旁,人口增多,都要吃食,很自然在取水更容易的河岸边恳林种植,对两岸生态造成破坏,是加重洪灾的元兇。 但沐慈还是要说:“西河平原也得保持浓密的植被。” 天授帝觉得应该让儿子接触一点军务了,说:“你知道西河平原对大幸的意义吗?我们的战马都来源于那里,若糙场都种了树,到哪里去养马?” “那您想过以后吗?继续加重糙场负担,百年后,或许不过百年,西河平原养殖过度,又不重视水土保护,让西河决口更多倒是其次。流水会沖走土壤,长不出糙木,西河平原就变成了荒漠,而再也无法供给国家哪怕一匹战马。” “什么?真的?你确定?”天授帝悚然而惊,他是相信沐慈的。 小九郎预测此番夏汛将有大灾,“未卜先知”,又有连番手段控制事态,化灾劫于无形——这种“多智近妖”已经给他烙下了“小九郎说的一定是对的”的概念。 九郎这些天看资料,废寝忘食的,得出的结论再耸人听闻,天授帝也相信。更因为西河平原太过重要,由不得他不重视。 “资料不详实,数据不准确,我说再多也没个定论,我建议您派人去看看。我估计西河平原的糙场已经开始退化,北边已经变成荒漠了。放任不管,不用百年,二三十年后,子孙后代会为此承受他们根本无法承受的损失。” 荒漠形成容易,治理极难。没有战马,大宋朝的悲剧将在大幸重演。 天授帝当机立断:“传旨枢密院,派人去西河平原考察马场,”又吩咐牟渔,“你把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下,亲自带人过去看看,西河平原是国家的命脉所在。” 牟渔也变了脸色,应下来,把伞递给走过来的沐若松,就要离开。 “阿兄,等一下。”沐慈抓着牟渔的手,递给他一张早准备好的绢布,“我知道这差事八成又要落到你头上,这是一些注意事项。” 牟渔接了就塞到怀里:“谢谢你。” 这一刻,因为掌控夜行卫而看惯了阴私毒计,人性黑暗的牟渔,再没有用阴暗复杂的心思来揣测这少年什么智谋,什么手段,什么目的,只是简单的道谢,接受了这番好意。 沐慈忽然给了牟渔一个拥抱,却因为身高体型差距只能抱住他的腰,拍拍他宽厚的背:“阿兄,荒漠看似平静,却有极大兇险,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深入。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挽回的局面。” 牟渔拍一拍沐慈,看天授帝在一旁面带欣慰看着自己这“两兄弟友爱”,更因为怀里这个少年,真诚地叫人心头柔软,就收紧手臂,用力拥抱沐慈:“我知道了。” 他将这个单薄到骨头有些硌人的少年暖在怀里,摸摸他嵴骨支棱的背,温声叮嘱:“别太劳累,多吃一点东西,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尽量。” 沐慈放开人,平静直视牟渔的眼睛,真诚道:“保重!” 牟渔神色缓和看向这漂亮的少年,恍然记得,他也曾郑重对沐慈道过这么一声“保重!”然后头也不回离开。如今被原样奉还,没有怨气,只有切切的关心,这一瞬间牟渔想:为什么我会忌惮这样一个人呢? 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吗? 不管你是真的这么坦诚无伪,还是将目的隐藏得极深,从我照顾你的第一天起,从我成为皇帝义子,给其他皇子送去玉泉春酿之后,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所以,不管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还是想要的东西大到逆天,我既与你牵扯不断,生死捆绑,就没必要再逃避了。 那……就用我这一双手,一条命,给你遮风挡雨,死而后己罢了。 阿弟! 作者有话要说: 西河平原,是仿照大宋的河套平原。 那地方是大宋的产马地,结果在大宋手里丢掉了一直没拿回来,导致产马地尽在蛮族之手。 产马地丢了意味着什么呢?大宋用鲜血的教训对我们说明了。 宋朝从始至终只能在平原以步兵的血肉之躯抵挡蛮族铁骑的冲击,所以宋朝的胜利一般都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因为即使用惨痛的代价胜利了,也追不上人家的马,没办法全歼敌人啊摔。倘若一段时期宋朝对外胜率低于60%,那基本就意味着亡国了。 大宋的氛围很宽松,大宋的皇帝很温柔,所以大宋有当时世界最高的gdp,有最先进的城市,有最好的社会福利体系,还有最灿烂的文明以及科技的创新。 一句话说不清,大家有空去度娘一下,很美好,却很悲惨,让人扼腕的一个朝代。 大幸,是仿照大宋的,本来阿悦让端木慈穿到大宋,但考据什么我不擅长……对情节的影响也太大……虽然没写大宋而是架空,但大家可以代入一下大宋。 第85章治水新策 因西河平原重要,确如九郎所说:是一个关系大幸百年国运,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在牟渔与他告别的时候,天授帝感到不安,叮嘱:“临渊,你行事要隐秘,一定要仔细小心。如果九郎的推断是真的,就是大幸的祸事了。” 因为西河平原的战马,他们才能有强大的骑兵,在面对北戎,西凉的时候,才有强大的机动力量与两个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抗衡。 而且小九郎说的不是没有端倪,他在位三十年,的确从前西河决堤没有如今这么多次数。且西河平原的战马也在减产,质量也越来越差,他还以为是腐败滋生,为此责难了好些兵部御马司的官员。 原来,有环境因素存在。 只怕官员们没意识到自己对环境的掠夺,为了达到皇帝对马匹的要求,更加过度的放牧养殖。 恶性循环。 天授帝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有了西河平原……他不敢想。 牟渔领命,带着心腹人手,秘密离开。 待牟渔离开,天授帝上前握着九郎的手,认真看着他道:“大幸有你,幸甚之至!” 沐慈被夸奖也不见得意,一贯是“宠辱不惊”的淡然,对天授帝说:“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您不用挂怀。” 天授帝握着小九郎的手,欣慰到了十二万分,只觉得有子万事足,也不在意九郎淡淡然的态度。 真的,不能看九郎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桩桩件件于国于民,于他这个皇帝都十分有益,从无阴谋私心,甚至宁肯为公而承担个人风险。 便是他性子冷淡疏离,一张嘴从不饶人,却是个至诚仁善,可爱可敬的人。 …… 天授帝把小九郎带回寝殿,两个人都更换了衣服。沐慈发梢微湿,和顺与沐若松合力帮沐慈的长髮熏干。 卫终也用有点淡淡檀香味的熏笼给天授帝蒸发。 天授帝半躺在榻上,放松下来,问:“九郎,若西河平原果如你所说,有治理之法吗?” 沐慈靠在椅子里假寐:“很难,自然之力很难抵御,治理之法更不能纸上谈兵,这是影响百年千年的国策,不是谁一拍脑门就能决定怎么做的,我没有把握,不会乱说。” 天授帝抬手揉自己的眉心,能难住九郎,的确是难办。 沐慈道:“但有一点您做得很好,继续做下去是没错的——首先要保证百姓都能吃饱,才能去退耕,退牧来保护环境,否则强制推行退耕引发的后果很严重。” 天授帝嘆气:“正是如此。”逼得百姓没活路,就有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放哪个朝代都是动摇国本的,哪任皇帝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发生。 “所以,说到底,还是得提升国力,有了钱,万事好说。”沐慈十分接地气道。 其实看沐慈的样貌,总觉得他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天授帝乍听他来了一句“有钱好说”,又想起九郎折磨卢尚书的事来,只觉得这人啊,端得起架子也放得下身段,简直没缺点,只是笑:“有道理。” 沐慈又道:“西河平原放牧过度,关于战马,您没想过开闢另外的来源吗?只是西河平原一地产马的话,很不保险。” 天授帝摇头:“北地还有一些马场,却不成气候,没有更多养马的地方了。” 沐慈说:“叫百姓家家养马,或与有马的邻国互通有无,也是渠道。” “马政原在太宗手中就实施过,却险些叫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于是停了。有马的邻国……因十一年前一场大战,禁绝贸易已经多年,不提也罢。” “南方呢?” “不行,只有北方的军马才高大神骏,南方都是矮脚马,不适合打仗。” 第114页 “战马都阉割吗?” “阉割,战马在战场上发情,会很麻烦。” 沐慈无语了。 天授帝看沐慈神色平静,试探问:“你有办法的吧?说说看。” “思路是有,但目前做不到,这涉及到很复杂的国家战略,要做的事太多,一环扣一环。而我的资料太少。”沐慈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办到的。” 天授帝喜上眉梢:“我知道你有办法。九郎放心……”他挥手让几个伺候的人都走掉,剩下父子两个。 天授帝才目光灼灼,意味深长道:“父皇会助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沐慈平静看向天授帝,道:“您别误会我的意思,不管我在什么位置,一个人都不行,必须依靠所有人群策群力。这个国家能人辈出,只需要让才有所用,劳有所得,名有所归,自然有千万能者为国谋策。 天授帝侧头打量沐慈:“‘才有所用,劳有所得,名有所归……’所以你不愿意侵占他人之功?” “是的,一时虚名不是我想要的,致使上下有怨,世道不公是其次,最主要是出力而无所得,会无人肯再出力,万事难办。便是我个人的智慧精力有限,而群体的智慧是庞大且无穷无尽的,就像万千溪流汇聚成江河汪洋,千万血脉汇集在心脏维持鲜活……我不能以一己私利,堵死哪怕任何一条小小的脉流,才能让一个国家保持健康活力,长久存续。” 天授帝听到“长久存续”眼睛都亮了,哪个皇帝不想千秋万代? 天授帝看着面前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不,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来歷不凡的儿子,他的心胸,眼光和智慧,是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甚至他一些想法远远超越皇者的高度,超越了这个时代。 天授帝更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虽然是最难的。 …… 沐慈并不理会天授帝炽热的眼神,现在说这些还不到时候,只做没看见,起身去拿了书桌上的一个小册子,递给天授帝。 沐慈道:“我这段时间也不光发现了西河平原的问题,这些天也看资料,请教了许多老师,归纳了一些治水护林之法,整理成册。” 他曾经的“慈记”,就有关于荒漠治理,水患治理的基金,他接触过许多相关资料,因他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便将那些资料整理出来。 天授帝赶紧翻看。上书沐若松的毛笔字《治水策》,翻开一看,便知内容是沐慈口述,沐若松整理的,更符合这时代人阅读习惯的古文体,却又描述简练,数据准确,浅显直白。 沐慈道:“这是糙案,方法也不知道是否适应这里的体制,我想请一些治水能臣过来,大家一起商讨,制定更好的方案。” 天授帝点头:“父皇把治水能臣叫过来。”心里默那些大臣擅长治水。 实际朝中官员大多是水利能臣,谁叫大幸灾难多呢,辖区经常决口的官员,大多半路落马,根本混不到朝堂上叫天授帝看见。 天授帝越翻越觉得好,立即被内容吸引。这本小册子与他看惯的公文不同,有理有据,有实例有数据,更偏重与解决问题的实际操作性,而非泛泛空谈。 沐慈又问:“有些数据,实例的宗卷,我希望也能够公开。您搜集这些资料消息,应该发挥更大作用。” 沐慈对这些秘密档案怎么来的,一点都不好奇。 “都可以!”天授帝慡快应,因为送过来给沐慈看的所有资料,都是没很重大机密的。他忍不住抱了抱沐慈表达自己的愉悦与喜爱,还亲了一下小九郎的额头。 在惹恼小宝贝儿被拍之前,天授帝飞快放了手,又牵着小九郎,匆匆回了垂拱殿。 …… 很快,被天授帝点名的治水能臣齐聚垂拱殿上,沐慈一看,嗨,都是之前管夏汛的那批老熟人。 天授帝传阅了《治水策》。 大臣们一听说是长乐王写的,都伸长脖子看是什么内容。王又伦先拿到,李康、雷岳等人过去看,四五个脑袋伸到旁边阅读。殿内掌管礼仪,纠正礼法错失的司礼监内侍只当没看见这不顾体统的动作……他也好想看哦,可惜不能看。 十策包括清淤疏浚、除礁、裁弯取直、建堤开渠并採用工程终身责任制,水土保持,两岸流域禁止伐林并植树造林,河道整治,建拦河坝或活动坝,治理河流支流河岸,防止垮山、滑坡和泥石流等十策,是全方位立体的治理水患的策略。 长乐王注重实际可操作性的,大家都知道,所以十策并非空泛清谈,后面列举了许多当做参考的具体实施办法,难怪厚厚一本呢,还用上了断句标点以防曲解。 比如建立筑堤责任制,採用当年、三年、五年、十年至终身阶梯递减权重,一旦某堤防有事,按权重追究所有官员及属官的责任,以避免有些官员存在侥倖心理,在任期内侵吞河工款项,不重堤防,等卸任调职后不再承担责任。 关于这一点,大臣并无异议。 另外,朝臣不明白的就提出问题:“明明是下游决口,为什么两岸,特别中上游要保护糙木。”脚痛医头吗? 沐慈也给了细细的解释。沐若松还抱来了相关的资料增加说服力。 官员又在天授帝带领下,一起去重华宫后院实地考察,看了微缩版的“西河荒漠”形成记。再对比沐慈整理归类的往年资料,地图和周边流域情况,发现水患根源果然在中上游,两岸流域的林木保护,是迫在眉睫了。 大家又提了一些细节问题,沐慈都一一耐心回答。 王又伦本身就有治水经验,大部分官员也都做过治水工作,修炼治水技能点,是必须的。 王又伦就提出:“两岸百姓多仰赖那几亩薄田餬口,都植树造林,百姓无以为生,该当如何?” 长乐王也知道叫农民用良田种树很不乐意,就附上了一个设想:“两岸虽不能垦荒种粮,但可以种植经济树种或糙木,并在林间放养畜牧等,木材果子和畜牧收益所得归百姓,朝廷免税,还补贴种子树苗钱。” 卢定国立即反对:“河道万千,一一免税、补贴的话,国库没有这个预算。”“预算”一词是他从长乐王那学来的。 “也许这十年,二十年,国库在贴钱,我们把这些钱都算入治水成本。但是二十年,三十年后两岸水土保持良好,减少洪灾危害,那么国家将不再付出大笔的救灾费用,也不会减损人口,这样,不仅收回成本,且在未来,治水上头,国家、国库没有损失就代表一直盈利。” 其他朝臣不是很懂,可卢定国被长乐王折磨过很长一段时间,立即听懂了,两眼都放光。道:“的确如此,所有……这实是百年国策啊。但设想虽好,实施起来,还需要更细緻的方案。”国策啊,可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沐慈道:“治水的确是百年国策,我们不能只看眼前之利,必须想到未来的百年甚至千年……如今不过是勒紧裤腰带,先行花费一点银钱进行治理,总好过百年后望河兴嘆,拿出钱来都无法挽回的好。且即便难如上青天,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做的,就有义务去做它。花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一百年,一百年不行,一千年后总能见成效……只要是在变好,于国家来说,就是有益的。” 沐慈知道洪水是自然现象,在科技发达的时候都无法避免,现在他能改善一点是一点。 这一条过了,又有人提出:“建拦河坝或活动坝简直异想天开,江河滚滚,洪流滔滔,如何能阻?” 沐慈只说:“我们现在做不到。但是……什么叫百年国策,百年后,后世子孙是可以做到的。” 众人又针对其他的策略,一一提出自己的问题,沐慈也虚心纳谏,集思广益,进行修改,更符合大幸的国情。 …… 这样的会议接连开了有五六次,针对沐慈的十策,几个治水能臣展开了激烈讨论,越来越多的人被说服,站在了沐慈那一边。沐慈也并不固执,不愠不火地与大家沟通讨论,只要有道理便虚心纳谏,《治水策》也修改得越来越完善,更具有可实施性。 天授帝很少发言,着迷地看自己的九郎成为了聚光的焦点,越来越多的朝臣,还都是成了精的老臣,围绕在九郎身边,对九郎心悦诚服。 便是自己当年,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几十万禁军威慑,手段强硬才让这些个成精的老傢伙们臣服的。 九郎没有兵,没有权,完全凭他的能力才干,和自身魅力…… 连天授帝自己都有一种,想成为慈粉的冲动。 唯一缺点就是身体太弱,得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 讨论到最后,大家没什么要补充的,就定了初稿,天授帝就叫宰执们明天把《治水策》提到大朝会上商议,群策群力,再行定案。 沐慈道:“在未来在实施过程中会有反馈,我希望大家不要拘泥教条,可根据实际情况添减更改,使之成为良策而非恶政,所以此策就定为《治水策》第一版试行案。 众人觉得这样更灵活,可行,于是同意。 沐慈又道:“因治水人人都受惠,人人也都需出一份力,所以可版印成册,公开发行全国。广开言路,完善此策。” 这个也有道理,附议。 沐慈又问:“你们谁比较会写文章,我想让人写一篇关于‘人与水’的抒情之文做序言,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我们有必要让更多的百姓知道——与我们的母亲河和平共处,才是民族长期繁衍,长盛不衰的保证。” 大家的眼睛就看着赵瑞。 天授帝也笑眯眯,对赵瑞道:“爱卿多劳神了。” 沐慈却道:“这位是写圣旨的大臣吧,你写的圣旨说实话我都听不太懂。所以……因为是给百姓,给后世子孙看的,没意义的废话,还有看不懂的用词、典故之类,请少用。” 大家:“……”您可真直白。 赵瑞一脸被看扁的委屈,天授帝这个做亲爹的只好给毒舌的幼子收拾残局,好言抚慰一顿。赵瑞才脸色好转,一挽袖子,准备发奋出个大招,叫长乐王刮目相看。 沐慈抬头看了一圈,记下所有人的面目姓名,从皇帝的龙案上抽出一张空白的纸,道:“与会的众臣,都来签个名,此策就由各位联名上本,我就不具名了。” 第115页 众臣反对,王又伦道:“这本就是殿下的方略,如何叫我们夺其功劳?不是君子所为。” 沐慈道:“先前《洪灾自救法》,也是诸君所得,却被我独占功劳。具体我就不多说了,这算是我还了各位的欠债,不然我于心不安。” “不可……不可……”朝臣真是十分感动,可还是推辞。 天授帝脸色都不好了,可他已经挨过一顿训,实在拿自己的宝贝倔牛儿没办法。 李康道:“前事不论,只论此策,是您的功劳,让我们夺您之功,又把我们陷于何地?天下人得知真相,又如何看待我们?说我们联名,欺一个弱冠少年吗?” 雷岳和卢定国也道:“帐不是这么算的。” 沐慈只说:“这治水策我只是总结归纳,各位都是水利能臣,我有任何问题,各位都能耐心回答,并提了许多有用的建议。后来我又与大家廷议,大家实在没有私心,倾囊相助,都提出了完善之策,实在已经不能算我个人所得。我不过站在巨人的肩上摘到果实,并不敢居功。必须由诸君联名,才算公正。” 这感恩推功,名利淡泊的……真是叫人汗颜。 有个别大臣之前被占了功劳,心里不是没怨气的,如今看长乐王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种独吞功劳的小人。也不敢偷瞄天授帝,只在心里把记得大傢伙功劳的长乐王感激、喜爱到了十二分。 真到了署名阶段,所有的大臣就真心的推辞了,说啥都不肯居功署名。 还是天授帝拍板,道:“此策大家都有功劳,就由九郎署名,各位爱卿附署,如何?”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这名字签下去意味着全部与长乐王绑定……可因是天授帝的提议,不用担心被打为朋党,又觉得《治水策》若颁行,千秋万世的名声啊。 衡量一番,都签下了名。 沐慈的名号就放在了第一位,却因他年少,还没有取字,于是就署名:长乐王慈。 沐慈也知道完全推拒不可能,就说:“之前的《洪灾自救法》,也可修订成册,由各位署名,以正视听,遏制流言。” 众人点头,王又伦说:“您也有好的建议,也可附署。” 沐慈点头,又道:“不止洪灾,火灾、地动等灾害,也可请专业人士编撰自救法,与洪灾一同,修订成大册,帮助百姓在灾难中生存。” “善!” 天授帝真是欣慰又感嘆——便是朕当年,也没小九郎这么会收买人心那。 第86章群起而攻之 沐慈拿到一长串的名字,想了一下,索性把沐若松的名字也列了上去。 他的小侍读官的确帮了许多忙。 因宰执和其他臣工心情激动,天授帝也没下封口令,《治水策》的消息和一些内容就已经长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天京城,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幸全国上下,被水患困扰多年,若《治水策》颁行,真因此出了一点成效,遏制了水患,那长乐王的声望……将再无皇子能望其项背。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自然有人坐不住。 …… 定王自有渠道,在家翻阅他搜集到的《治水策》的主要内容,还有那份署名的名单。朝阳也得了消息,飞奔过来和她父王凑一块儿看,与有荣焉道:“阿慈把阿松的名字也加进去了。”立即拍腿点赞:“这好,阿松必能流芳百世。” 定王却是忧虑:“好是好,但两个人算是彻底绑在一块儿了,是生……是死……也一块儿了。” 朝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该说什么才好。 定王又看了一遍名单,道:“知道这些名字列在长乐王慈后面,代表什么嘛?” 朝阳知道,代表这些人与沐慈是一个派系的了。 天京城新出现的一股不容人忽视的大势力——长乐王系。 定王似笑非笑:“王又伦代表寒门官员、雷岳代表商系官员,李康是世家,张怀勇是南徐扬一系,还有西北派系……一网打尽了。长乐王让出了一个署名权,所有文臣不是不知道会被明晃晃划归为长乐王系,但还是抵不住流芳百世的诱惑。这少年……比他父皇还会收买人心,还收买得这么……光明无私又彻底利落。除了攻击他无职涉政,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朝阳马上反对:“阿慈绝不是为了收买谁才……” 定王打断女儿,摇头:“乖乖,看事情看不明白的时候,只需要看结果……我有时候虽看不懂这个少年,却是真佩服他。只一点——什么都能舍下,不被诱惑的人很可怕。他让出这绝大的好处把人都捆在一起,与他达成一线,对他死心塌地。哎……文臣之后,下一步就该轮到武将了,我真不愿和他对上。” 朝阳又想说话,定王再摆手:“阿松也署名了,他是我们家嫡长孙。”他算看清楚天授帝的心思了,这已经明摆了,嘆道,“我得好好想想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等被那两父子逼到头上,到时候就由不得我选了。”就失去主动权了。 朝阳扔了个白眼给父王:“您放心吧,都说了阿慈不是惯耍心机的人,我说您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转着阴谋,不累啊?” 定王被自己最亲近的女儿这么说,怔了一下。 朝阳讪讪:“父王,我不是那意思。” 你明明就是那意思。定王看了朝阳几眼,很深地,近乎留恋地看着她,才幽幽道:“你没说错,善泳者溺于水,父王这辈子……成也阴谋,可能……败,也将败在阴谋之下。” “呸!”朝阳不满,“好好地说什么丧气话。” 定王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捏了捏了女儿的肩膀,递给她一个牌子道:“这是府里定风卫的调兵手令。” “给我干嘛,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 “还生气啊,嫁得再远,也是我宝贝女儿。朝阳,父王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贤世子吃得红光满面进来,朝阳十分尴尬去推辞那手令,像是抢了娘家的东西一样。 贤世子只当没听见那个“最信任”,对朝阳道:“拿着拿着,父王总有自己的道理的,给你的你就收着。”将手里提着的烧鹅递给老爹,“爹,儿子孝敬您的。” 定王不喜欢吃油腻腻的烧鹅,朝阳又是吃素的,所以根本没市场,贤世子推荐道:“真的好吃,我一路护着过来的,还热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定王恨铁不成钢:“吃吧吃吧,你都帮我们吃了。”又把手令给朝阳。 朝阳还是不好意思:“我一个女人家的……” 贤世子也不客气,飞快“咔咔”啃完一块,趁间隙说:“女人怎么了?我的手令不也是你嫂子收着,都她在管。”抬眼看看父亲脸色,见定王已经是一种“我已经完全放弃这个儿子”的无奈神色,嘿嘿讪笑,“我不是天生没带兵的这根筋么,是父王您说的。” 定王也不苛责,事实上贤世子真不是带兵的料,他心软。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因他庶务管得好,王府财政状况蒸蒸日上,且他八面玲珑啊,整个定王府完全没有因为手握仅次于皇帝的实力,而被大家忌惮,反而名声十分的好,人缘也好。 大家都爱亲近定王府,或者说亲近心宽体胖的贤世子。 其实,和平年代,不需要一个强硬的定王府,是需要贤世子这样的润滑油一般的存在的。 贤世子对天京城的盘根错节的关系、势力,也洞若观火,又“咔咔”啃完一块骨头,道,“谢家二房的大郎今天请我在聚德斋吃饭。” “嗯,谢家是什么态度?”定王问。因谢家生儿子少,如今长房的青阳候谢逊生的大郎,才七八岁,所以一般代表青阳候外出交际的任务,是十七岁的二房大郎。 “上回不是济恩大和尚不是说这两年有沖煞,婚事搁置了吗?谢府就不敢再提这一茬。”贤世子欲言又止,也因为阿松入宫成了长乐王一系,不适合现在拉拢,不然谢家不肯放弃这么好的联姻机会的。 定王知儿子有些话不好说,就拿手中的《治水策》给了他看。 贤世子苦笑摇头:“我已知道,今天有人恭喜我,说阿松列名了。我还听见几个孩子传唱歌谣,酒肆茶坊的新段子都是‘紫微星君下凡,贤王治水济世’。我估摸谢家大概是坐不住了,冒风险也得抓棵救命糙。谢家大郎私下与我说,他们家四娘小时候算过命,会给与她同岁的闰月生的人带福添寿,旺夫多子。”贤世子撇撇嘴,“咱们家的阿柏刚好与她同岁,是闰月生的。” “哼!奇货可居,真不知谢家四娘有多漂亮呢。”定王冷哼。 朝阳也愤愤:“这样朝秦暮楚,卖女攀附权势的人家,不理会也罢。” 朝阳对谢府是有意见的,当年谢家为巴结天授帝,强送有夫之妇谢宸妃入宫一事,虽然天授帝极力压下了议论,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还是很多。 朝阳又问:“二哥,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儿子恰是闰月生的,我也想啊,可惜太遗憾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只好等家里给我家大侄子物色好人选,定下婚事,才好和你提二郎的。现在不仅二郎,整个王府的男孩子都被压着了,不好年纪小的还越到前头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怎么苛待大侄子呢。” 朝阳拍二哥一下点赞:“二哥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贤世子:“……什么话,你二哥我啥时候不聪明了?”妹子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朝阳只是笑。 贤世子心宽,也不和妹妹计较,又说:“坐席上还有其他人,故意引着我想问阿松和长乐王的消息,我都没接茬,只说不知道,说‘我家大侄子一直没回过家,我也挺想他的,可……’”贤世子看着定王,“父王,你给阿松提个醒,我看这情形,有人要对付长乐王。阿松如今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定王点头:“我早知道了,”忽然又是一声冷笑,“倒不用我去提醒什么,以长乐王那脑子,只怕早想到了这点,会有应对的。” 第116页 …… 第二日,《治水策》刚提出来,还没来得及讨论,沐慈就受到了多方人士的勐烈攻击。 帝官商民齐力抗灾的时候,有一些人因义商策受损失,比如观望“义商策”而不肯卖粮食换一张“纸”的商人。有尸位素餐,一心巴望朝廷下拨赈济款好捞好处,结果被挡财路的。还有隐藏的太子系官员,齐齐使力来泼冷水。 御史大夫李元江一本《弹劾长乐王无职听政,违反祖制》的弹章直接在朝会递交,几个御史中丞也上弹章,弹劾长乐王作为无职宗室随意干涉朝政,于理于法都不合适。还有说长乐王都快十七岁了,成年了,要开府另住,搬出皇宫了,总住在后宫算怎么回事? 重华宫属于后宫的一部分,就算天授帝砌了墙分隔,那也属于后宫。 甚至有人危言耸听,说是“五王乱政”的徵兆。 天授帝的几个皇子虽然被打压长大,但在朝堂上也不是没个姻亲故旧的,因为“长乐王得分就是其余皇子失分”的潜规则,各皇子系的官员也纷纷加入抗议的行列。 五王都不说话,定王是没人敢逼着他表态的;寿王被折腾过一回如今看着更显老,在装鹌鹑;齐王又见机称病;常山王是只关心打仗的主儿,对西河平原还表示了一点关心,但这是机密不适合放朝堂上议论。 广陵王实际上是个生意人,“义商策”让他的商队能够得利,本来想站在长乐王立场,帮他反驳攻击的,可是那些人太狡猾了,并没有针对两个良策弹劾,而是拿“长乐王无职,随意干政”来说,可真不好反驳。 朝官撒泼耍赖的架势,不逼皇帝处置了长乐王,根本不会罢休。天授帝一个人扛不住这么多朝官围攻。 天授帝一开始是气得眼都是黑的。我家亲亲小九郎为天下,为百姓,都累得瘦脱了形,你们竟然还…… 后来转念一想就冷静了。 话说今天有御史来攻击九郎,天授帝通过夜行卫监控,是知道的,也通过多种渠道试图压制。本以为压下了,却不想除了一二品已经在《治水策》上列名的官员,其他官员倒有一多半,不约而同来对九郎发难。 天授帝看得分明。 这些人暗中筹谋,有备而来? 不,只怕还是九郎风头太盛,枪打出头鸟,有人巴不得他立时死了才好。 天授帝冷眼看着朝堂上嗡嗡吵闹,思索对策。 和顺脸色青白,不顾体统跑进来,对卫终招手。卫终过去,和顺凑在卫终耳边说了几句,卫终脸色都变了,眼珠子一转,连滚带爬冲到御座前,大声奏报:“陛下,长乐王殿下今早无论如何都叫不醒,高烧不退,恐因近日连出两策,为百姓殚精竭虑,伤了身体,有……有性命之虞了。” “什么?”天授帝懵了。 朝堂安静下来。 卫终想再复述。 天授帝觉得心跳都停止了,急问来报讯的和顺:“崔忠年呢?” “掌院已在诊治了,说……说……”和顺紧张了,磕巴了。 天授帝拍桌大喝:“说什么?” 和顺吓得两股战战,他虽然没帮上殿下的忙,却一直看着殿下为了百姓操劳,这些人竟然……他咬牙,拼着一丝不甘的心气,飞快说:“掌院说……殿下本就体弱,这段时日思虑过甚,劳累过度,又因在花园里摆弄河道模型,淋了雨感染风寒才会高烧不醒。如今殿下的脉象时有时无,若一直高烧昏迷,恐是不详之兆。” 众臣赶快垂下头,不论心情如何雀跃,都做个哀痛状。 王又伦等大臣急得不得了,他们是真喜欢这个王爷外甥啊。 天授帝眼前一黑,也要晕倒了。 卫终赶上前扶了一把,暗暗捏着天授帝手掌的虎口,小声说:“陛下,您不能倒下,小殿下还靠您呢,他只能指望您了。” 这句话比灵丹妙药还管用,如果这会儿他倒了,他的小九郎肯定晚他一步也会下去。小九郎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皇了。 况且太子即使幽禁,还没有把势力彻底剷除而废除呢。 天授帝气得浑身哆嗦,转而心灰意懒,说了一句:“众卿家不用进言了,朕的九郎,受不了这么大的‘福气’。”他冷冷地笑,“都散了,回去好好摸一摸自己的良心,被狗叼到哪儿了。”然后一声冷哼,匆匆在卫终的扶持下,甩袖走了。 …… 第87章梦境徘徊 沐慈知道这破身体底子太弱,一忙起来胃口差休息不好,这么折腾自己,肯定要生病。这几日他还是撑着一口心气做事,最后功成,身心放松下来,自然就倒下了。 他需要休息。 自己的身心需要好好休养,目前已经到达危险值的局势,也需要好好的冷却一下。 这场病,以沐慈的聪明,足以避免,但是……没有什么比病遁更好的功成身退之法了。也不怪牟渔说,沐慈对自己也足够狠。 可在沐慈眼里,能达到目的就行,而且这病症看起来兇勐,实则就是疲惫感冒,不至于要命。 …… 天授帝到合欢殿的时候,就看到心爱的九郎头上身上扎了无数银针吊命,面如金纸,毫无活力软绵绵躺在床榻里,整个人纤瘦脆弱得不像话…… 他心里恨不得代替儿子受苦。 崔院使汇报说:“气血两亏,元精早伤,操劳过度,思虑过甚,又外感风寒……”没一个好词,结论是即使撑过这次,以后也必须精心安养,否则就是早亡之兆。 听得天授帝心尖一阵乱颤。虽然崔院使没有明说,但天授帝心知肚明沐慈体弱的病根在哪里。是太子加害了他,也是自己……亲手将心爱的小九郎关在冷宫,彻底摧毁。 我到底一手造了什么孽啊? 老天爷,我只是想要一个优秀又健康的继承人,我只是想爱一个我早就应该疼爱的孩子,你玩我吗?刚刚给了我希望,就要把这个希望收回去? …… 因牟渔已经出发,西河平原的事有关国家生死,十分重要,不可能现在把他追回。根本没人能给昏睡不醒的沐慈餵药——他牙关紧,连水都不肯喝,撬开牙关往里灌药汁也吞不下。 天授帝亲自去喂,也是一样。 只靠崔院使紧急制的一些蜜丸吊命。 怎么办? 不喝药怎么办啊? 怎样才能救活他? 活下去啊…… 孩子! 天授帝要疯了! 老天爷…… 我拿天下给你换啊,我拿我所有的东西给你换啊,拿我的命和你换啊! 天授帝视线越来越模煳,落了泪下来都不知道。 …… 沐若松看着沐慈安静躺在床榻里,苍白虚弱的可怕的小脸连高烧都不见红润,那小小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他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似破了个大洞一样痛得疯狂,痛得迷茫。 他真的很怕沐慈就这么没了,根本没想起自己的命运如何,只难过地恨不能代替他死去……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沐若松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忽然想起沐慈曾经的玩笑——你餵我啊,嘴对嘴这样餵啊…… 沐若松一个冲动,一咬牙,就含了一口药汁,真箇嘴对嘴开始哺餵……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家发现——喵了个咪的,沐慈这个被牟渔大将军灌死也喝不下药的傢伙,这样子嘴对嘴的餵倒肯喝下去了,虽然也会吐出来,但估摸那个量,还是能吃下去一点的。 众人:“……”这什么人那? 都无语了。 崔院使这个专业人士是明白的,一老头似小孩一样高兴拍手说:“好,太好了,虽然殿下依然会吐,可这些天勤练身体,又吃蜜丸调养,脾胃比之前略好些了,能受得住药性,慢慢来能喝下更多药,就有转机。” 是这样吗?大家选择性忽略了这种特别的哺餵方式。 沐若松再接再厉,又餵了一碗,就算是沐慈又吐了大部分出来,至少吞了一点的。 有一点算一点啊。 沐若松为能挽救沐慈而高兴,不顾上什么礼法体统,日夜都不休息,勤奋餵水,哺餵温补的汤药粥膳……给了沐慈与病魔抗争的药物与能量。 大家欢欣鼓舞。 …… 天授帝守了沐慈一夜,他年纪大,熬不住,又有卫终在一旁劝他。他想着自己不能倒下,才不得不回自己的寝宫修养。留下沐若松一个照顾沐慈。 …… 过了两三天,沐慈依然发烧昏迷…… 天授帝的脸黑得能调墨汁,把一腔怒火全部喷到了朝堂上。反对的大臣真怕暴龙状态下的天授帝,再不敢,也不忍心对一个病人找麻烦了。 说实话,长乐王这个样子,能不能活到天授帝宾天都两说呢,还忌惮个p。 不用谁想办法对付,即使长乐王熬过这回,只要睁只眼闭只眼让长乐王这么涉政下去……迟早殚精竭虑,加速死亡。 …… 天授帝十分煎熬,化悲愤为工作量,头顶黑云,小皮鞭甩起,把所有三品以上的朝臣都鞭策地工作效率极高。才三天,就把预计要扯皮三年的《治水策》修改好了,更加细緻,更加符合实际情况。 啥? 建拦河坝或活动坝,这个建不了? 没关系,现在做不到,不见得以后做不到,十年后做不到,百年千年后总能做到的。 治水,是百年国策,千年国运之基石,慢慢做,总有一天可以做到的。 《治水策》飞快刊印发行,成为了官方治水指导书,朝廷要求各地州郡认真执行。不求毕其功于一役,但必须有所作为。每个官员日常围绕治水策,多做政绩,户部会进行考核。 因扉页上赵瑞写的序言,让这份本该枯燥无味的小册,感动了无数人。 也不枉这位认真的秘书赵大人,写一份就召集家人拿出来念……没哭?再写……一直写到最后,所有的家人都热泪盈眶……嗯,不是烦我才哭的吧?……他又拿到街坊上去念一念,有了催泪效果,才算定稿。 为此硬生生让自己的头髮白了一半。 第117页 …… 至于治水费用,还是老规矩,地方负担一半,国库负担一半。 权户部尚书卢定国脑子聪明,马上仿照“义商策”建议引入民营资本参与,提供物资,政府买单,可以防止贪渎,节约国库支出。但治水的预算数额仍然十分庞大,皇帝和户部却拿得心甘情愿,反正遭灾也要赈济,要免赋,灾害有损失,灾后重建都是钱。 这就是长乐王关于成本,收益的理论。前期付出一些必要的成本,后期享受收益,才是保证国家长期延续,繁荣下去的基础啊。 眼光要放长远。 且人口损失是国家最大的损失,是无法用金钱弥补的。 有了“一切为了保护百姓”这个基本基调,很快数份灾害自救手册,也下发至各地,普及给百姓知道,降低了百姓在自然灾害中的伤亡率。 一时间,天下大声贊,百姓齐欢唿,到处都是拍皇帝龙屁,贊长乐王仁德,歌功颂德的声音。天京城百姓知道长乐王为了百姓重病濒死,纷纷开展封建迷信活动,点长明灯,祭祀祈愿,心诚无比。 …… 不论外头风雨如何,合欢殿是平静的。 沐慈并非全然失去知觉,迷迷煳煳感觉到唇间的温热柔软,闻到淡淡薄荷与栀子的清冽之气,知道是沐若松在哺餵药食。 沐若松因他的母妹不喜欢世家流行的浓重香气,喜欢栀子淡香,而他光用栀子略女气,便加了薄荷。 沐慈并不反感这个曾牵动他一丝情绪的少年的哺喂,生理性的厌药反应减轻了,便配合吞入食物与药物。他心知自己生存把握更大,且凭自己的意志力这点风寒病症不至于要命,便放心陷入沉睡。 反正有人喂,不如多睡几天,睡眠是最好的恢復!!且他从未睡得这般香沉,他陷入了一个梦境里,觉得有点意思,并不着急挣脱清醒。 他梦到了自己在华国的七十多年人生,一幕一幕犹如电影,难忘的画面飞速闪过…… 他梦见自己重活一世,在初恋军神因公殉职的瞬间,将爱人救回,两个人继续为了上下问题大打出手,打了六十年,垂垂老矣……然后一起烧成灰不分彼此,埋在一颗树下,灵魂也变成了那颗大树,坐看风云变幻,生死不分离。 场景转换,他又梦见了那场在凯德大教堂的盛大婚礼,他的又一个爱人因婚前恐惧症逃跑,他这一次没放手,讲个p的风度啊怕爱人枯萎在自己手里给他自由……他亲自抓住爱人,逼着交换戒指,爱人逃他就追,纠缠一生…… 都很有趣,比他孤独终老的结局好多了。 ——原来,理智退却,在潜意识的梦中,我是会留恋,有遗憾的。 一个人太聪明,又过于冷静,就会将世事看的通透明白——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生中也会有无数人来了又走,连他自己,也不过是时光中的匆匆过客。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所以,他从不会像这个梦境一样,试图去抓住什么。 去留无意,宠辱不惊。 人人说“慈记”掌舵人端木慈是个矛盾综合体——心慈也手狠,温柔又无情,深爱却从不挽留,失去也从没眼泪。 只因沐慈有情,却从不被情感左右头脑。 他一生收穫的真情也不多。 他是孤儿,没有父母亲情;因看的太明白,朋友对他的忌惮崇拜多于赤诚;便是军神深爱自己,自己在收到他殉职消息后,亦没有痛苦太久,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因为他太理智,知道哭泣、痛苦,并不能挽回什么,按自己的步调,做自己该做的事才正确。 不要旁人斥他无情,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冷血到可怕。 后来的爱人逃婚,也是恨他无情。 ——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爱上这样理智到无情你,是我此生最悲惨的事,却偏偏又无法停止爱你,于是更加悲哀。 罢了! ——既然我过于理智的爱,让人如此痛苦,那我索性更理智一点,不再动情,免得我长风万里,破浪前行,回头却看到有人将一颗心留在原地,痛苦心碎。 端木慈也好,沐慈也罢,最公平不过,不肯辜负任何人的。 哪怕最后,一个人孤独终老。 …… “有时候我也很佩服你,谋略、运势、未来、人心,样样都能算个清楚,为你所用。连自己的生死也从不在意,感情都能控制,七情不动,真正忍人所不能忍。你这样心如铁石的人不成就大事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有人说。 沐慈在梦境中,忽然听见这个略带戏嚯却并无恶意的熟悉声音,并不惊讶,只道:“许久不见,紫毛。” 来人:“……请称唿我紫惑真人,谢谢!” 沐慈略有兴趣:“紫惑,我一直认为宇宙广大,什么样的生命都有可能存在,所以……你是修炼出超强能力的高等文明智慧生物?” 紫惑:“……我是人,和你一样。” “地球人?还是来自其他星体?你的主人‘星君’,是这片星域的守护神?”沐慈问。 紫惑:“……”他觉得自己进入的方式不正确,好像进入了玄幻模式,还是被扒掉马甲的玄幻模式。 紫惑咳嗽两声,道:“年轻人,好奇心别那么重,以后你会知道的。” 沐慈推测这个紫惑真人的寿命一定很长,并不介意自己七老八十还被称为“年轻人”。 沐慈也不多问,不到足够的高度,知道得多没好处。 紫惑很欣赏沐慈的通透,且这是星君的灵魂之一,按理说是他的上司,紫惑脾气好了许多,道:“你一直在梦境徘徊,让人间帝王惶恐不甘,竟要用自身寿命及天下气运换你回去。还有无数祈愿之力汇集,我才过来看看你的。” -。-!早知道你根本没事,就是想趁病的时候好好睡觉做个美梦,我就不好奇了。 沐慈在梦里也是警醒的:“我并无生命危险,随时能醒,所以不必你出手。若折了皇帝的寿或动了天下气运,我可扛不起这天大的因果。” 紫惑:“……”不甘不愿道,“你如今境况,我有一部分责任,我一时顽皮,胶囊皮包多了些,效果释放极慢。你灵魂本就不全,身虚神弱,药石罔效,才一直没什么起色。” “你倒老实。”沐慈道。 紫惑更不甘愿:“你如今功德金光又比原先大了那么多,已是天道宠儿,有气运加持,我对着你说谎或起坏心眼,会倒大霉的。” 沐慈听了也并不激动,只道:“所以你是来修正错误,助我恢復的?” 紫惑为难:“嗯,可我不能再给你更多灵药,会打破天地平衡影响你的命数。” “所以,用其他办法?”沐慈问。 “是,星君让我再传你几套适合你练习的人级心法,强健神魂。因为这些都只是初级功法,最后还是要靠你自身领悟修习,自创方法,不属于我们作弊帮忙,就无碍。你配合健体术康復身体,勤练不缀,慢慢能改善体质。”紫惑头疼道,“但我看你折腾自己也下得去狠手,反反覆覆只怕一生都难脱‘病弱’状态,不过我要劝你悠着点,别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又不能守着你。” “我心里有数,不会弄死自己。”沐慈道,“病弱就病弱吧,事有两面,有时候看上去像坏事,未必就不是好事。” 紫惑翻白眼:“最讨厌和你们这些聪明又够狠的人打交道了。” 一挥手…… 沐慈感觉脑子里又印入了一些东西,不像健体术都是立体动作影像,心法是些玄之又玄的古文,还没标点,光理解都要花一点时间。沐慈这个古文无能星人就问:“给个有标点的。” 紫惑无奈挥手标註了标点。 沐慈看了两遍记住了所有,又道:“我还是看不懂,能告诉他人吗?” 紫惑:“……”扶额道,“可以,但这些心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乱练要命的。且不到境界,知道亦无法修习,到了境界,这些倒可以作为辅助参悟,之后自有路走,不必强求。”就是他们那地方,功法传承什么的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明白了。”沐慈道,他本打算让可信的人一起修习,如今看来暂时没用。 沐慈看得开,就不强求。 第88章感情要问心 沐慈又恍惚感觉到唇间温热柔软,随之哺入了异味药汁……沐慈无力抗议,被动吞入药汁,再次入梦。 紫惑还没走,很八卦地说:“这少年很心疼人啊。”给沐若松算了一下命数,更加兴味,“不错,将星临世。” 沐慈淡淡道:“一个小孩罢了,什么将星不将星,若自身不努力,便是帝星临世也没用。” “这倒是。”紫惑又戏嚯地笑,“他见你第一眼就红鸾萌动,你知道的吧?” “知道。”沐慈的确知道,那少年自以为掩饰得好,却不知一举一动都被沐慈看在眼里。之前不想留他,也是怕惹上麻烦,后来不得不留,相处还不错……只能说是孽缘。 “极好,他心悦你,你好好收伏他,他会成为你不小的助力。”紫惑建议。 沐慈波澜不兴道:“他肯上进,我就尽我所能培养他,最后他能有什么成就,还是得靠他自己。我做事但凭一心,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更不会为收拢一个所谓‘将星’对一个小孩暗施手段。” 紫惑却道:“你对他越好,他越会情根深种……就不怕他失望?” “他是个好孩子,值得我对他好。他对我真心实意,有时会让我感动,但感动不是感情,我不误导,亦不欺骗,一直谨守礼数不会给他任何错误的暗示。但我也不会为了怕他失望,就刻意对他不好。”沐慈淡淡道,“就算失望又怎样,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能走出来,我不可能为此就给出什么承诺。而且我现在在皇宫,连自身都无法保障,更不愿意带累他。我只问你,帮星君了结因果,要做到什么程度?” 紫惑想想沐慈也没说错,见他转移坏他,嘆口气回答:“星君这一世歷练留下了执念,若是怨恨你就想办法化解,若是愿望就实现,执念也是一种精神力,化解后与你心魂融合,会有许多好处。” 第118页 沐慈搜了一遍记忆,执念是想知道被禁冷宫的因由;还想变得强大,掌控命运;又盼着出宫获得自由,亲眼看看这大好河山,实现每个男儿志在四方的梦想。 与他自己的目标并不冲突,可顺手为之。 紫惑看沐慈明白了,道:“我也该回去了,你善自珍重。” 沐慈道:“我也该醒了,再会。” 紫惑心道:最好以后都别再见。他这才在梦境里显出身形,是一个很年轻的紫发锦衣青年,星目粲然,一手指自己的心口,还是多嘴了一句:“梦是心之镜,你既会留恋前世,说明还是在意感情的,就别总用理智控制自己,徒留遗憾,像上辈子那样孤独终老终归不好,也不利于灵魂补全和修行。理性归理性,感情的事,随心即可。” 沐慈点头:“我知道的,我真的动心了,也不会因为外因而轻易放弃。”又似笑非笑看向紫惑,“你废话这么多,这一句虽不中听,却最恳切,是不是切身所感,肺腑之言?” 紫惑:“……”这傢伙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一顿,是怎么回事?星君把拉仇恨的属性都压缩进这一块灵魂碎片里了吗。 …… 因为沐若松精心照顾,也因众人祈祷被“上天”听见,总之沐慈撑过来了,高烧在第三日的黄昏退了,脉象沉稳,情况稳定了。 天授帝和关心沐慈的大臣都松了口气。 因九郎无碍了,大boss一开心,把看不顺眼的攻击九郎最厉害的几个打发了,就开始批发升官。 长乐王加授太尉兼侍中,再兼领护国镇国军节度使,都是虚衔,不做事纯领工资补贴的。皇帝为了降低他的威胁性免得被人攻击,就没怎么在名份上升职,只把自己的内库搬了好多好东西装满了合欢殿小库房,还加盖了一间更大的小库房,继续填满中…… 王又伦做代理丞相没几天,就直接提升为一品,去掉“权”字被任命为右丞相,坐火箭还没他升职快,但这次没有人敢针对王又伦的资歷说什么。其他有贡献的官员都有升职,特别是《治水策》上署名的。 现在的帝臣都不知道,《治水策》颁行百年后,水患问题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但改善良多,西河平原也没有重蹈黄土高原的覆辙,沟沟壑壑没有形成,算大功德一件了。 …… 一个“义商救灾策”,一本《治水策》,长乐王与定王家嫡长孙,还有王丞相和三个参政,后面一长串的大臣,都名动天下,堪比古代先贤,特别在庶民眼中是如此,因为各地人口密集区都在水边,谁没有受过水灾之苦呢? 真是心怀百姓的好皇帝,好皇子,好官啊。 又因长乐王再次逃死復生,堪称“连老天爷都捨不得收”的神话,又因他俊美不似凡人,大幸朝追星之风很盛,借着“紫雷落,微星降,佑我大幸万万年。”的民谣传唱至大江南北,长乐王迅速变成全民偶像,被奉若为天上的紫微星下凡,来拯救黎民苍生的。 天授帝如今也觉得“星宿论”更合适——小九郎风吹吹就倒的身子骨,只怕“天龙论”站不住脚——哪条龙这么娇弱的?花花龙吗? 天授帝又想:也别便宜了找九郎麻烦的幕后之人。 夜行卫在牟渔之下,还有七夜使,天枢,天机,月璇,星魁、星钺,开阳,瑶光。牟渔离开,就是副手天枢留下掌控夜行卫。 天枢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很快,几个弹劾长乐王的傢伙都被抖露了出去,这些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压迫全民偶像,压迫百姓的全民公敌,被天下士子和百姓的唾沫淹死了。 逛街的人和卖货郎路过这几家,绝不是来参观或做生意的,而是来吐口水的。这几个官员家的大门,这几天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远远就闻到一股腥骚臭味。 天可明鑑,御史们冤啊,他们没有说善政不好啊,长乐王的确无权干政嘛,他们没错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 天枢也拿出了幕后之人的调查,三、五皇子的母族谢家,六皇子的妻族齐家都有叫关系户参劾长乐王,其他被阻财路,或阻官运的官员也有。而太子母族妻族却因为上回郑皇后与温嫔合谋陷害长乐王一事,大部分男丁被宣判流放,反而没有参与。 天授帝暗暗记下,只是如今风雨刚歇,不好发作。 …… 沐慈在睡眠中恢復了一点精神,清醒过来,却仍然动不了,浑身酸软无力,是病后体虚的症状。他艰难睁眼,见到灯火跃动中沐若松朦胧的侧脸。 这少年坐在踏脚上,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一个千娇万贵的王府嫡孙,只怕从来没这样睡过觉。 沐慈心头一丝柔软的情绪被牵动,看了沐若松一会儿,才艰难伸手去摇他。 ——口渴。 沐若松忽然惊醒,脸瘦了一大圈,下巴隐约有青色胡茬,面容十分憔悴,黑眼圈像只熊猫。他醒来,眼神还很迷茫,绷着的千年岩石脸也松动了,变得又迷濛又可爱。他反射性摸沐慈的额头,松口气似孩子一样满足地笑了一下,又去掖被角,迷瞪瞪晃去桌边取了温水,一口含了,俯下身对沐慈哺餵。 嘴对嘴餵了好几口,餵了好几口啊……这少年才发现有点奇怪。 沐慈的眼睛是睁开的? 睁开的! 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瞪看许久,都变斗鸡眼了。沐慈伸出舌头,舔了舔沐若松贴着他的嘴唇…… ——口渴,还给不给水喝啦? 沐若松吓得飞快弹起,一点水呛到肺管,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沐慈舔舔自己的嘴唇的水迹。 沐若松看着那粉红的舌尖舔过湿润润泛着亮光的漂亮双唇……他只觉得燥热上涌至头,又下涌而去,耻感爆棚,根本不敢看沐慈,飞奔着跑出去了…… 沐慈:“……” ——少年,我真的很口渴啊,再餵两口行不行?药也行,至少有水分。 沐慈虽然醒了,仍然浑身无力起不来,只好眼睁睁看沐若松跑掉,见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怨念着“好渴,为嘛你和我没心电感应”又昏睡过去,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醒过来。 悲催的,渴醒的。 天授帝已经接了消息,在床边守着了,沐若松也回来了,害羞的少年一脸“昨晚发生了啥?我睡煳涂了不记得了”的假装很镇定的表情。 沐慈挣扎起身。 沐若松赶紧与天授帝合作,帮沐慈背靠软枕半坐起来…… “水……” 沐若松赶紧拿个小勺一点一点给沐慈餵水。 沐慈一直喝,喝了好几杯,天授帝怕他撑坏了本来就娇弱的胃,不让他喝才作罢。 大家松口气,总算沐慈撑过来了。 只有崔院使有经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清醒后沐慈更难搞好吧? 果然,给沐慈喝水餵粥,餵味道清淡的补食,他都很乖地吃下去,却再也不肯喝任何一滴药汁,最多吃几个蜜丸,把天授帝和身边几个人急得什么似的,却无可奈何。 总不能又强灌,也没有谁再提议叫沐若松哺餵。 沐慈是清醒哒,人家子韧小少年会不好意思的好伐? …… 合欢殿外,木鱼有节律的敲击,梵音祝唱;还有“天灵灵地灵灵”的声音合着铃声隐约传来,有一种古朴苍凉的气息,的确有安神作用,但沐慈怎么听怎么觉得喜感。 和尚、道士都弄一起了,不会打起来吗? 他心知是天授帝急病乱投医,召集了皇宫的供奉——几个高僧和道人,开坛做法祈愿,只盼能把他的魂儿拉住,不要让他离开。 古时候,科学手段无用,迷信顶上是常事。 沐慈再看自己的寝殿,挂满了鬼画符的黄纸,床柱上用红绳挂了许多玉葫芦,祛病的;多宝架上的东西都换了,不是“福禄寿”的摆件,就是玉如意,玉桃……还有桌上摆了一个玉盆,挺透亮的,有一只小乌龟的身形在爬啊爬……小脑袋还伸了出来…… 龟,归,又代表长寿。 沐慈:“……”这奇葩的装饰风格。 沐慈能理解天授帝的心情,看向他的目光缓和,道:“抱歉,让您和大家担心了。” 天授帝能听到儿子说话,虽然声音低哑虚弱听着心疼,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救回来了,他露出放松的笑脸,忍不住摸一摸儿子苍白的脸:“慈儿,你没事就好,以后不能这样吓唬父皇,别再病了。” 沐慈没办法保证,所以沉默。 天授帝也知道是为难,嘆口气。 沐若松上前要给沐慈洗漱,沐慈乖乖配合洗漱,之后,沐若松手拿玉梳,给沐慈梳理头髮,将一根红丝编制的长带绑住那一头青丝,丝带两端还缀着长瓜和花生,代表长生。 沐慈:“……” 他还察觉自己脖子上挂着东西,摸出来看,是一根红丝绳坠住的白色玉质的长命锁,丝线编织很难看。 天授帝道:“这是枚玉髓雕刻的长命玉锁,我已经找高僧开供奉开光过,会护着你。” 沐慈:“……” 他抬手还发现手腕上也有东西,右手是一串古朴的骨质佛珠,左手绑了红绳,缀着小小葫芦、蝙蝠、小桃、花生之类。 脚上也有…… 沐慈:“……” 话说他昏迷的时候,到底被怎么折腾了? 天授帝看沐慈总盯着手腕,慈爱解释道:“这一串是佛骨舍利子的念珠,天宝寺的镇寺之宝。” 沐慈:“……”我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好么? 卫终又拿着一个托盘上来,有一串六帝钱,蝙蝠玉玦,五宝兽玉佩等,天授帝道:“济恩法师说你八字轻,要戴些重的、坠的压一压,这些你轮流佩戴,若有其他喜欢的福禄样式,告诉父皇,父皇做更多的给你。” 皇帝给的玉佩,玉质和雕工都极好,就是穗子挺糙的,对比明显。 卫终知机,赶紧道:“殿下,这些丝绳穗子,都是陛下亲手编织的。” 天授帝啐道:“你一边去,”又对沐慈道,“正一天师说,亲人亲手做来,念力要强些,父亲给儿子这些本是分内,不需要表白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第119页 因为这些,本该是母亲给孩子做的。 沐慈摸一摸手腕的红绳,想像一个金尊万贵的皇帝,用掌控无数人生死的手,抓着红绳细细编织的情景……又知道这皇帝为了让他活命,竟然肯用自己的性命和天下气运来换回他。 沐慈觉得自己千年古潭般的平寂内心,有一丝暖流注入,泛起微澜…… 天授帝看儿子手指在穗结上抚摸,有点小尴尬:“那个……手生,做得不好,你要是不想戴……” 感情要问心。 好吧,问心吧。就算被伤害,痛苦也是值得体尝的生命的一部分。 沐慈理智上不迷信,但一想到这些东西背后的感情,就随了自己的心,温声道:“挺好看,我会戴的。” 自己的好意被儿子接受,把天授帝高兴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沐慈道:“叫外头的僧人道人回去吧,我没事了。”他本不信这些,尽管有紫惑那种神叨叨的人物出现,他还是不信。 天授帝看出儿子不喜,自然答应。 这一场病,让天授帝更重视沐慈的身体,不管沐慈会不会抗议,他严格限制了沐慈的三餐饮食,每日作息,不允许他再上朝去,每天连读书学习都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午膳只要有空皇帝会亲自来盯着,盯沐慈好好吃饭,饭后陪儿子百步走,之后必须午睡。 午睡醒了,才可以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看奏本的时间,时间长短,视今天乖不乖的表现来定。 沐慈从来不拒绝真正的关怀,不逞强犯倔,乖乖服从天授帝的安排,每日晨起健体术,冥想时摸索体会心法,努力吃下食物,乖乖遵守皇帝定的作息,餐后一定午睡,下午还要做一点轻量级恢復运动,夜里早早就睡下,从不熬夜。 花了十多天,身体才渐渐缓过来。 …… 太和殿。 天授帝再次问过崔院使,得知九郎如今身体已经恢復,才算松了口气。 卫终进来道:“陛下,济恩法师与正一天师正在殿外听宣。” “哦,好,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脸慈祥的白髮和尚济恩法师,鹤髮童颜的道人正一天师进了太和殿,拜见不提。这两个代表的是大幸朝佛教和道教的两大宗教势力。 天授帝首先表扬了两个宗教在抗灾时很给力,寺庙放粥施水赈济收敛浮尸,道教的道长则用自己会的一点岐黄之术,帮着防疫,救生病的百姓。 天授帝又贊他们为救长乐王而出了力。 两个世外高人当然高兴,脸上做个仙风道骨,嘴上还要谦虚,又各自拿出供奉了足够时间的小吉祥物品献上,有玉质的,琥珀的,琉璃的,紫檀木的,桃木的……什么品种的都有,还都很有来歷。 济恩法师将一串七宝佛珠献上,道:“佛骨舍利不宜长期佩戴,这是方外人的师父传下的七宝持珠,经歷代先师在佛前佩戴已有五百年念力,定当佑九殿下百年长康。” 天授帝这会儿热衷收集一切让九郎健康福寿的东西,更爱这一串的寓意,就大方同意,道:“待朕给九郎换下,即恭送佛骨舍利回舍利塔。” 济恩矜持微笑点头。 正一天师也拿出一串八十一颗的硃砂手鍊,缀着一个小小的玉质的太极轮,恰是天然的黑白两色,中间还有两个黑白点,十分难得。天师道:“这是本教圣物‘两仪流珠’,传至老道手中已有千年歷史,佩戴者无一不福禄双全,无病无灾到百年。” ——大和尚,你的五百年歷史,老道我这个就上千年了。 天授帝也收下了。 一僧一道还表示想看望长乐王。天授帝心知九郎不信这个,就温言打发了人回去。一僧一道是皇宫的大供奉,有敏锐嗅觉,心知长乐王连兄弟都不愿见,他们也不指望一下就被待见,并不失落。 来日方长嘛。 天授帝如今串这些有寓意的小东西已经很手熟了,用浸过神水的红丝线串好后,带着奏本,去了合欢殿。 沐慈对这些小东西无所谓,依天授帝,把手腕的佛骨舍利手鍊褪下,让天授帝亲手给他戴上了七宝佛珠的手鍊。 天授帝觉得自己宝贝儿子病了一次,倔性少了许多,老怀大慰……但他私心里,却宁可倔牛儿活力十足顶他的肺,也不愿儿子病恹恹的听话。 沐慈看了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装饰品,还有那突飞勐进的编绳串穗的手法,不想拒绝好意,只问:“有象牙的吗?” 天授帝看卫终。 “有,”卫终找出一块象牙雕的小宝塔。 天授帝道:“你喜欢,就叫他们多做些象牙的给你。” 沐慈摇头:“我不要象牙,从动物身上弄下来的牙、骨、皮毛,谁知道会不会覆上几条冤魂,我都不爱。” 天授帝道:“好,慈儿心善,不如朕下个禁猎令,算给你积福。” “那猎户就没活路了,算积福还是败德?有些事千万不要硬性干涉,潜移默化改变风气才更好。”沐慈道。 天授帝被顶,只觉得浑身舒服,眉开眼笑道:“依你,都依你。” 沐慈瞥这个莫名其妙的抖m一眼,就不理会了,继续和沐若松凑一块儿破译几种心法。因为过于古朴,还是小篆书写,幸亏沐慈记忆力好,连字带形都默了出来,沐若松把小篆写成欧楷,一看! 文武双全的他也看不懂,一头雾水,还在研究中。 天授帝看了一会儿,觉得拗口且云里雾里,问:“这是什么?” “新得的几份口诀。”沐慈并不迴避。 天授帝对儿子神神叨叨的新东西已经很习惯了,只觉得奇怪:“你的东西,你自己看不懂?” “看不懂。” “……那就多读读,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父亲终于找到教导儿子的机会。 沐慈想一下,也只能这么办了,就让沐若松收起了心法,转而去看奏本。 他病后容易疲惫,看了一会儿奏本就闭目扶额。沐若松一见,赶紧放下手里的事,过来给沐慈揉太阳穴和捏肩。 患难见真情,沐若松得到了沐慈和天授帝的认可,看奏本活动也不避着他了,话说沐慈已经去了小朝会,不怕被人知道他涉政了。 沐若松手上的动作温柔,语调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殿下,出去走动一会儿再来看。” 天授帝也道:“多活动也好。” 沐慈就被牵出去熘……那个走动了,真是乖顺不少。 沐若松牵着心上人,无比满足。如今沐慈不管做什么都和他在一起,两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只偶尔,沐若松和沐慈说话,会看着沐慈依然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双唇,目光会恍惚一下…… 第89章苏砚入宫 王梓光已经学习了两个多月,天资虽然不逆天,但也属于上佳,老师们更对他的勤奋交口称赞。最主要,他能耐得下性子。 苏砚最喜欢他虽然年幼,却很稳得住,起了爱才之心,想试试——王梓光能坚持多久? 王梓光已经习惯了闻知院的课表,每天回家还要在自己的三昧居书房里写半天大字。一天100个“永”字,王梓光认真执行。因为苏砚每天都要检查,写的不好的用硃砂笔叉掉,如果一张纸上全部是红“x”,多不好意思啊。 连每个月逢八的休息时间,王梓光也会写字,练字纸上的红x越来越少。他不知道,他每天习字的练字纸,被苏砚按日子每天一张收齐了,准备带进宫里。 八月初八,桂花飘香。 说到苏砚进宫,又是另一番官司。 苏砚与王又伦是同榜的进士,苏砚是状元,王又伦为探花,两个人同朝为官,虽然偶有政见不同,但私下关系比较好。王又伦的书法曾受过苏砚的指点,可以说两人即是友人,又有半师之谊。也难怪叫学生写“永”字的习惯一脉相承。 王又伦成了长乐王的老师,对那少年叫一个又爱又恨,最爱他绝佳的天资,又恨他的任性。那么惊才艷绝一个人,偏生与书法不对付,就爱写硬笔,宁肯折腾出什么羽毛笔,还不肯摸毛笔…… 哪怕试一试呢,说不定会爱上啊…… 说多了都是泪…… 王又伦早就知道苏砚一直在定王家坐馆授课,心里存着爱才之心,也想叫好友苏砚重新入天授帝的眼,再次启用进入朝堂。而且苏砚这耿直性子,最好做个御史。王又伦怎么都忘不掉御史们联合攻击长乐王的情形,他就想着至少弄一个真正中立的人做御史才好。 便是要攻击长乐王,也必须中肯,论事不论人。 王又伦就红着脸皮对天授帝说自己教不好学生,向皇帝提了一提苏砚,建议可宣召书法大家苏砚来教长乐王。 天授帝已经许久不去后宫了,日日除了理政,就是围着小儿子转,成了传说中的二十四孝好父皇,好在两个寝殿离得近,否则他一定天天宿在重华宫。 另外值得一提是,天授帝也怕了群臣围攻小九郎的事情,为了分散火力值,天授帝解除了洛阳王的禁足令,让洛阳王上朝参与议事,经常会问一问洛阳王的意见,也开始让他办事了。 首先一个差事,就是让洛阳王做了皇陵使——负责修天授帝的皇陵。这可是无上荣光的差事,非可信的人不能担任。 以前这职务是太子的。 天授帝的想法是——你不是利用弟弟吗,如今父皇也用用你做个挡箭牌。 至于将来,难道九郎还收拾不服帖? 众臣就不知道天授帝肚子里几乎要打结的弯弯绕了,表示有点看不懂风向,只好收敛起来,哪边暂时都不投,反正忠于皇帝,是最稳当保险的做法,不管谁当了皇帝,都不会被找麻烦。 天授帝很满意群臣的状态,让天枢盯紧了洛阳王,一般被打压的皇子,骤然受宠,有了某种希望,又有无数人逢迎拍马……总会得意忘形,举止失措,叫人看出端倪的。 之后王又伦就求见,说了政务之后,就提了一提请苏砚的事。 天授帝现在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通通捧到他家小九郎面前,怎么爱都爱不够,想将人含在嘴里呵护,又怕含化了他……天授帝看九郎身体略有好转,就又动了心思,想最后努力一把,让小九郎爱上毛笔字。 小九郎你不摸毛笔,父皇这一手广受好评的皇书劲楷,怎么手!把!手!教你呢? 第120页 最近九郎对他的态度简直不要太好,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点父子情分,心中最大的渴望……说不准就能实现了哇。天授帝都等不及和他的好基友定王商议,就叫内宦去宣召了苏砚。 苏砚却并没有像后世的糙民那样屁颠屁颠就去宫里,而是与传召的内宦说:“我是王府西席,的首要责任是在闻知院授课,去宫里必须等到逢八我休假的日子。”也就是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 天授帝都习惯了自己的旨意被臣下撅回来,大幸朝甚至有许多官员以撅皇帝旨意为乐,当然,必须理由充分。 文人都有风骨,苏砚因为重信诺,坚持职责,不畏强权拒绝皇帝,在士林内的声望再次升高。不过苏砚本身拒绝皇帝宣召,并不是为图这个名声,而是他本性方正,堪比顽石,便是遇到大浪头也从不带转弯的,更何况这种明显不会掀翻他的圣旨。 等到八月初八这天上午,苏砚一大早入宫。天授帝因为记挂这件事,很早就下朝,更因为刚才在朝堂上又贬谪掉了几个曾经攻击长乐王而暴露了背后派系为非保皇派的官员,心情不要太好。 天授帝高高兴兴见苏砚,却看他一副被磋磨而伛偻衰老的模样,笑容就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因苏砚原本就是他的臣子,说实话天授帝很爱苏砚大才,却不喜欢他过于耿直的性子,因天授帝自己行事总是喜欢打擦边球,出一点小格,所以老被这个臣子直接顶着肺指责,没几天就要被他噎一次,还要承认他说得是对的……别提多憋屈了。 你又不是御史,干嘛老抢御史的工作? 可官员都有谏言的义务啊,天授帝还真不能堵他的嘴。 苏砚这个人,连天授帝的面子都不给,自然在朝堂上树敌无数,当年他因揭发贪腐的丞相被陷害,天授帝虽知道他多半是冤枉的,可没一个人肯为他说句公道话,自己也神烦,于是选了个稍微好点的地方流放了他。 至少让朕清静几年吶。 谁知道这一家子也实在奇葩,别人都能保全一家的流放地,偏苏砚能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这老头太耿直,人家求一幅字,都求到他面前了,他也能一家子对着空米缸把送银子的打出去。 骂人家用银子侮辱了他的字。 虽说苏砚破家,差点断香火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作的,也不是天授帝的本意,可到底是他故意流放人家,心里不是没有愧的,所以他对苏砚那叫一个和气啊……旧君臣两个相互感慨一番,天授帝很诚恳地替小儿子拜师,苏砚也没当即就应下,只说先看一看是不是可教。 天授帝也不能强按着人家当老师,就亲自领着苏砚进了合欢殿。 两人在合欢殿却没见到人,只沐若松一个人守着。 天授帝瞥一眼卫终。 卫终汗都下来了,他发誓,昨天他真的已经通知了长乐王的,况且今日王丞相来授课了,王丞相是知道的,两人不应该跑掉啊。 沐若松就是留下来当传声筒的,他告诉天授帝——长乐王与王丞相上课上到一半,闻到桂花飘香,于是相携逃……呃,是去了庭院里体验生活,顺便摘一摘桂花。 天授帝就不意外了,这种顺意妄为的事,还真是他家小九郎的行事风格。 因北方桂花不易成活,天授帝极其重视重华宫的二十八颗桂花树,派了专人打理,冬天的时候还要给桂花树取暖越冬,所以这些树的长势还算可以,八月也盛开了许多桂花。 天授帝怕把桂花树折腾坏了,急匆匆去庭院,见到沐慈站在院内荷风亭的二楼一处用来登高观景的高台上,正对那些桂花。 沐慈一头莹黑的长髮依旧披散着,纤瘦颀长的身子罩在一件白色纱衣里,显得纱衣宽大,黑髮与白衣不断随着微风飘摇着…… 因他容貌绝美,气质淡然,周身总像萦绕一种飘渺出尘的风华,一眼望过去,就似他要乘风归去,羽化成仙…… 天授帝注意到他没有扎发,身上也没有任何坠饰,怕压不住他的命,控制不住大声喊:“九郎,别站那么高,快下来!” 他忽然有种恐惧——不!不能让这孩子站的太高,不能让老天爷看见他,发现这个遗落人间的灵物,不能让任何人带走他…… 沐慈身边站着王又伦,王又伦早看见皇帝,想下来行礼——臣子可不能居高临下看着皇帝。 天授帝却惊恐道:“正论,你别下来,拉住九郎……” 沐慈站得高,早看到了天授帝的影儿,目光掠过他便不再关注。指挥和顺爬树摘桂花,道:“摘顶上那几丛,见得阳光雨露更多,香味更浓郁……小心别把人摔了。” 一群宫女内宦对皇帝行礼后,就赶紧张开手,在底下准备随时兜住上面的和顺。 卫终知机,飞快叫附近的禁卫跑到高台下,护着长乐王殿下别把他给摔了,这宝贝疙瘩更加金贵。 王又伦听天授帝刚才嚎那么一嗓子,感觉皇帝好似很害怕,听话地不下去,还拉住了外甥的袖子。再看看自己和外甥的站位——陛下是怕长乐王从高台跌下去吗? 但这又不算很高,还有小护栏的,又有禁卫在下面护着……陛下真是越来越婆妈了,但他还是扭头对长乐王说:“陛下来了,咱们该下去问个安。” 沐慈只道:“姨父去吧,这风景好,我再待一会儿。” 王又伦:“……”他奉命要拉住外甥的,只好站在高台上对天授帝歉意一笑。天授帝听见儿子说的话,早习惯了他的抽风+任性,只好自己往高台走。 沐慈对王又伦是不疏淡的,围着桂花飘香,微勾唇角,眼中蕴了淡淡笑意:“母亲最爱桂花,虽花小色淡又素雅,外表不是很美,可小小的一朵能散发如此浓郁的花香,实在是造物的神奇。” 王又伦笑着回答:“可不是。家内也最爱桂花,她们的庶母是南方的罗宁郡人,那是桂花之乡。可惜北方桂花难种活,便是这几颗陛下养护地十分精心,可惜还是不若南方的馨香。”他在罗宁附近做过郡守,知道妻子的生母的情况。 沐慈点头说:“难怪了,家乡的味道总是好的。母亲说,新开的桂花还有点涩意,必须晒干了,一层干花一层糖霜,在罐子里铺好了闷上一两个月,才能香甜,煮小汤圆最好吃,又糯又香……母亲小时候不仅教我做桂花糖,还酿桂花酒,可惜冷宫没有桂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香,叫母亲一直念念不忘。” 天授帝听到这几句,瞬间回忆起:难怪阿期不爱牡丹不喜青莲,最爱桂花这种俗物,原来是因为生母。他又想起这些桂花树都是阿期亲手种的,精心照料,上百颗才活了这么二十多棵,每到秋季,阿期总会叫人摘了最好的几丛桂花,酿桂花酒,还会自己亲手做桂花糖酿小汤圆吃,真香啊。 宫里什么漂亮复杂的膳食没有呢? 可只有当年阿期亲手做的一碗普通的桂花小汤圆,曾带给他许多温暖,如今佳人不在,徒剩回忆,更显苍凉…… 高台不大,只能容纳两个人,王又伦行礼后就松了手里的袖子,换了天授帝过去。天授帝就站在沐慈背后,直接抓住他的双臂,道:“乖,你不能站太高,跟父皇下去。” 沐慈也不问为什么不能站高,听天授帝很担心的语气,并不固执,就被天授帝拖着往下走。但这不影响沐慈的谈兴,他还问一旁的王又伦:“姨母会做桂花糖的吗?” 王又廷又对天授帝歉意一笑,才和沐慈继续话题:“家内会,可北地少桂花,也有好些年没做过了,只年年叫老家人做好了送几罐来,的确很香很好吃,家内每年都会留下两罐,视若珍宝,一直念叨这是给您留的,也许有机会给你呢。可惜宫外吃食粗鄙,那两个罐子我一直没能通过宫禁带进来,为这么点小事请特旨,怕惹御史参劾。” 因为郑国舅就是栽在私下送东西进宫(大家还不知道他送的什么),宫里狠狠整治过一番,如今管得严,不能像平时那样塞点银子给内侍黄门就把什么东西都送进宫。 王又伦因是长乐王姨父,现在做事更加谨慎,就怕给长乐王招致非议。 天授帝赶紧道:“朕准了丞相,正论你把桂花糖带给九郎。” 王又廷赶紧应是。 “多谢!”沐慈竟然微微勾唇,露出一个轻浅至极的笑容来。因他侧头与王又伦说话,这个让百花失色的笑靥,一时叫天授帝看见,险些左脚拌右脚从楼梯上滚下,好在记得怀里有个宝贝疙瘩,才拼命稳住了…… 天啊,九郎原来会笑的吗? 这笑容也昙花一现般绽放,又敛去了,沐慈道:“过一两月,姨父也带一些我做的桂花糖出宫。我第一回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给姨母尝尝,看是不是一样的味儿?” 天授帝赶紧说:“我也可以帮你品品,看是不是一个味儿。” 沐慈:“……”您该不会想蹭吃吧? 天授帝厚着脸皮当做没看见儿子的目光,愉快地决定帮儿子品尝他亲手做的桂花糖的味儿。然后才半抱儿子往下走。 沐慈轻轻挣脱道:“您先放开,这样走楼梯有些危险。” 天授帝只好放开他,牵着沐慈往下走。 一个皇帝那么小心翼翼牵一个皇子走楼梯,所有人都看到了,却只装作没见到,对这种事十分的习以为常。 沐慈走下来,不论是路过禁卫还是宫人,大家都对他更加恭敬,恨不能五体投地。沐慈对这“狐假虎威”现场并没有丝毫得意,因此刻他只是那只借势的“狐”。 而沐慈的个性,是只肯做“狐”背后那只“虎”的。 他会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达到目标,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 当然,无需摇尾乞怜。 软弱与哀求,从来得不到自由…… 第90章纠缠不放练书法 沐慈进了合欢殿,就看到坐在苏砚对面的沐若松。这侍读官面红耳赤,一脸愧疚的样子。 这倒奇了,这少年一张脸一天到晚板得似块面具,老成持重的样子,今天怎么露出了大受打击的小媳妇的可怜样儿? 沐慈不知道的是,刚才苏砚过来,因重华宫原属于后宫范围,苏砚是要避讳不能乱走的,于是就没跟天授帝去院子,而是留在了合欢殿的书房内。一眼就看到沐若松放在案上用毛笔给沐慈抄的资料。苏先生微微摇了个头。 第121页 沐若松做了苏砚多年学生,哪有不知道这位老师的意思的? 这段时间他天天和沐慈呆一起,总会不由自主被沐慈那两片柔软的唇吸引,身体里涌上陌生的清潮,想要……想……想抱着他,亲吻……让那张不沾一丝烟火气的美丽脸庞染上媚态……小嘴里发出让人羞耻的呻吟。 沐若松最近常做的事,是一遍一遍沖冷水,试图沖刷,压抑掉那股罪恶的青春躁动。好在夏日的水温凉,不然他肯定要病。 这种让他觉得亵渎心中男神的羞耻冲动,一次一次更难压抑…… 更销魂是,他甚至不止一次做春梦,梦到自己抱着沐慈,这样那样纠缠……一醒来发现自己弄脏了裤子。罪恶感差点把他淹没! 沐若松更觉得害怕,知道自己不对劲了——怎么会对一个少年,有这种欲望?可性别与身份还不是让他最纠结的,他更害这种陌生的心潮哪天压不住,真对沐慈做出什么来…… 他每天提醒自己,和沐慈保持距离,可又总忍不住更靠近沐慈,贪看沐慈的一举一动……然后更想要……他终日与莫名的冲动对抗,陷入自我纠结的死循坏里,哪里还有心练字? 而且他为了跟上沐慈的节奏,最近他都在勤练羽毛笔字。 刚刚苏砚先生一摇头,是在说:你毛笔字退步了哈。 晴天霹雳啊! 所以说:珍爱书法,远离长乐王。 可问题是,捨不得离开怎么破? 天授帝就屁颠屁颠追过来问沐慈:“父皇给你做的福禄配饰呢,怎么一个都不戴?” “不习惯,累。”沐慈道。 “多戴戴就好了,你八字轻,要拿这些东西压住才行。” “我不信鬼神。” “别这样,倔牛儿,宁信其有,信一信也没坏处。”天授帝想起刚才儿子轻飘飘要仙去的样子,就怕压不住他真飞走了,又絮叨,“就算为了让父皇放心呢,好吧?少戴几个也不要一个都不戴,只当心疼父皇了?乖……” 沐慈:“……”一个老男人怎么这么墨迹? “父皇真的很担心你啊。”天授帝抓着儿子的肩膀摇一摇他,撒娇ing——我儿子其实很心软哒。 沐慈无奈扶额,懒得理他,拨开他的手直接去了净室。 王又伦看着发急,外甥率性,陛下啰嗦,他怕两个父子一言不合又吵起来。有心劝外甥别在小事上和天授帝僵着,虽知道陛下这会儿眼睛和心都偏到底了——可皇帝现在在兴头上纵容你,万一哪天惹毛了他,就都是现成的罪名。 皇帝这种生物,是最诡秘难测的。 其实王又伦多虑了,天授帝爱的就是小九郎的坦荡率性,哪里捨得生气?天授帝虽被捧惯了,心里却明镜似的——他家小九郎行事言语出自本心,不会因他pp下的龙椅而改变态度立场。 是个好孩子。 天授帝被九郎无视,甚至鄙视,都觉得这很正常。(所以沐慈说他是抖m,具有潜在被虐属性。) 天授帝也习得了一个新技能——用行动对小九郎好,亲密度就能刷上去,九郎对他的态度会改善。 同时遵循三个原则——脸皮厚,脸皮厚,脸皮要厚! 瞧!九郎对他已经软化许多了。 王又伦白着急一场,一扭头就见到了坐在合欢殿书房里指点沐若松写字的苏砚,顿时汗都下来了——我的娘丫,我怎么就一时兴起跟着小外甥胡闹,忘记了今天是初八,苏砚要来? 这苏砚可不是个会看脸色的,只怕要对殿下的不懂礼,晾着皇帝和老师什么的上纲上线了。 不过人家苏砚因为多年流放,家破人亡,好歹改了一点狗脾气,虽然内里还是那么刚直,但表面上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要保持沉默。 苏砚也有点震惊,看天家两父子的互动,心道坊间传说天授帝宠爱长乐王倒不是空穴来风。 他对长乐王也久仰其名的,他虽对一个国家太过仰赖商人而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承认长乐王的“义商策”挺好。对《治水策》十分感兴趣,虽说现在还看不到效果,可里头的一些理论实在新颖,且十分有道理。 他还特地通过定王的渠道,买到一本(现在《治水策》一印出就卖空,是一本难求啊。)他读了好几遍,细细研究,还找了好些人思辨讨论……虽然大家众说纷纭,但都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且这是试行版,还言明“广纳意见”,将来改版会越修改越好…… 不论如何,能够组织那么多元老重臣,写出这么详尽全面又有可行度的策略来,已经证明了长乐王具有经世之才。 他也还听说了长乐王推辞功劳,让所有参与过的朝臣署名……长乐王这胸襟,这气度,这仁人君子之风,叫人嘆服。 就是身体不好…… 自古以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长乐王为了百姓推出两策,险些病亡。只希望他不要似四十年前的留王(沐春),昙花一现,徒留一声长嘆。 苏砚压下心思,见王又伦过来,两个昔日同年和同僚相互见礼。苏砚对坊间传说王又伦靠裙带关系上位是不相信的。他从未怀疑过这个曾经的同僚,知道王又伦不论人品还是能力都十分出色,是个能臣。 苏砚从不对他做小人揣测。 王又伦却领教过苏砚的啰嗦,脸色刷白,匆匆结束授课,去政事堂忙本职工作了。 沐慈从净室出来,和顺上前帮他将纱衣脱下,换了比较郑重的白色锦衣,落座。 沐若松得天授帝示意,上前用一根鲜红色的长丝带把沐慈的黑髮扎在了脑后,又给他挂上长命玉锁,抓着他白皙的手腕套上红得滴血的硃砂手鍊“两仪流光”,腰上佩上古钱串…… 一套动作很是手熟,显然不是第一回做了。 一个喜欢习武练兵的大少爷,如今细心理青丝,伺候人戴配饰,一点都不觉得委屈。那温柔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苏砚多看了好几眼。 …… 因沐慈精神头不是很好,时间有限,天授帝飞快进入正题,亲自介绍了苏砚的身份,要求沐慈对他行见师礼——这是来教你写字哒老师。 沐慈却只见了个平常的礼,并不拜师。 苏砚也不一定要收这个学生,并不计较,只拿了沐慈的练字纸翻看,很少,只有寥寥几张,惨不忍睹。又翻了他的羽毛笔字,苏砚很委婉地评价羽毛笔字基本横平竖直的框架结构还不错,也颇有风骨,就是起笔落笔还有提高的空间。 心里嘀咕:这是什么笔写出来的字?不是小楷,感觉十分不同。 最后结论:长乐王有灵性,可以学好毛笔字。 天授帝笑开了,不过……首要的教导工作,是劝服长乐王用毛笔啊。 天授帝来之前就和苏砚通过气,于是对苏砚挤眼…… 苏砚心里嘆口气,他从没做过这种基础中的基础教育……不过是皇帝请求,他只好勉为其难。况且他也有准备了,果断拿出王梓光的练字纸,说:“殿下,这是老夫的一位七岁学生所写,也是新练,老夫着他练了两个月“永”字,他并无一丝不耐,日日勤练不辍,进步明显。” 沐慈淡淡“嗯”了一声,接了那一大叠厚厚的练字纸慢慢翻看,看了许久,许久……很认真的,前后左右,甚至对比着,反覆地看。 沐慈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鲜红硃砂太极链,因的确有些年头,那鲜红的硃砂上因佩戴而摸得圆润晶莹,泛动红色流光…… 白皙的手腕,唯一这一点红,红得鲜明,近乎妖冶,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盯着他那修长玉指翻动白纸黑字。 沐若松看的呆怔,他最喜欢沐慈戴这一串手鍊,简直艷丽到无法形容。 这个人外表只有黑与白的两个极端,抓人眼球。性子也是如此——慈与狠,软与硬,温柔与无情,似流光链上的两仪太极,相伴相生,相容相剋。 唯有硃砂的一点艷红,才能增添一点鲜活的异色,叫人忍不住就被吸引…… 沉沦! 硃砂的颜色,红滟滟…… 沐若松神使鬼差,看向沐慈依然苍白的双唇……什么时候,这两片漂亮又柔软的唇,也能沾染上一点莹润的红色呢? 亲吻之后吗? …… 沐慈早习惯了旁人的视线,更忽略小侍读官那灼热到要把人扑倒的视线,安之若素。 他翻了好一会儿,才把练字纸放下,说:“字的风骨、韵味我看不太懂,只好对比每个字的数据……”这个理科学霸是古文渣,是真看不懂,看起来字都差不多,但没关系,他可以用二维几何分析法,道,“每个相同笔画的形状差别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后面这个差距在缩小,说明笔画越写越稳定。后面的字明显框架比例上更趋于完美分割比例,这应该是在进步不错。” “……”看那么久,居然就这个结论啊摔——奇怪的话挺多了表示很淡定的天授帝。 “……”数据控什么的,伤不起啊——被虐久了稍微能听懂的沐若松。 “???”怎么我一个词都没听懂?——文科学霸出身的苏砚苏状元,也一样是理科渣。 沐慈是真懂,所以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给每个字建立了二维模型,分析了字构,比例,笔画的图形,才看出好坏来……所以,这些文人是怎么看出,同一个人在相同的时间写同一个字,哪个字比哪个字好的? 这叫做术业有专攻,还是熟能生巧? 沐慈神补了一刀:“嗯,我还对比分析了每天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差别也不超过百分之五,这说明——你收的这个学生很好,心稳手稳,的确在认真练习,不是敷衍着完成任务!” 第一个字写得好能理解,最后一个字也写得好,不因马上写完而心思浮动,实属难得。 苏砚:“……”这句听懂了,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辈子他从来只管噎人,还是头一回被人噎住。 我们在同一个频道说话吗? 沐慈决定用辩证的方法看待问题——字好不好,也许正是一点点的差别,就好似人类和许多动物的基因差别也就那么百分之几,却有着天壤之别。 第122页 沐慈虽被古文折磨得头痛,但他依然很尊重每一种文化,很诚恳道:“每天进步一点点,坚持不懈下去是练习书法的不二法门,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很抱歉,我每天的时间极其有限,要做的事情又太多,所以并没有时间用来练习毛笔字。” 众人:“……” 苏砚一手好字,走到哪里都是人家争相请教的对象,就是被流放那几年也有人专程上门请教。从没一个学生会这么有理由,有数据的,直白的拒绝他。 苏砚一时架在半空,他是耿直的脾气,在他很得意的书法领域里,什么“适时保持沉默”的生存法则都忘光了,清清嗓子,开始说:“殿下可知……学习贵在……”巴拉巴拉…… 苏砚口才蛮好,讲大道理一个一个都不带重样,若是旁人听了,早心悦诚服了。可天授帝、沐若松和卫终三个人一起心道:坏了! 长乐王最不耐烦别人对他讲大道理,觉得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但今天破天荒了。 苏砚一直在叨叨叨……叨叨叨…… 沐慈竟然没发作,他神色淡漠,一言不发,视线定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永”字上,矜持而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居然忍耐住了? 沐若松听着听着,慢慢放心了:老师您文化造诣太高,旁引博征,非常精彩,可是——殿下能不能听懂还两说呢。 内什么,沐慈还真没听得太懂。 他只是对有优点,有特长,而且特别执着又较真的人十分有耐心。苏砚刚好占全了四点,沐慈就安静听着,没有任何牴触厌烦的情绪,态度极好。 天授帝对儿子今天对外人的容忍,小小吃惊了一下。 苏砚一直长编大论,沐慈听着听着,有些睡意,就撑着自己的额头靠在桌上。 天授帝赶紧制止苏砚叨叨……关心问:“怎么?是不是头痛?” 沐慈道:“没事,你们说完了?” 天授帝看儿子不像有事,做最后努力,用非常温柔带点诱哄的语气道:“九郎,书法一道是正统主流,你将来……”看有外人在,把“批阅奏本”几个字隐去,道,“信件往来,总不能别人写毛笔,你一直用羽毛笔回復。” 苏砚耳尖,抓到了“羽毛笔”这个关键词。 沐慈瞥这个没事找事的罪魁祸首一眼,道:“有何不可?我从未对您说我有练毛笔字的计划,请不要来打乱我的步调。” 天授帝:“……”父皇手把手教你的愿望还没实现啊,不想成为一生遗憾啊。 天授帝只当没听见,心中默念:脸皮要厚!继续诱哄:“你还没开始接触,花点心思试试,许会喜欢上毛笔书法呢。苏先生在书法造诣上,堪称翘楚,一手楷书,颇得欧阳精髓……” “苏先生高才,值得敬佩。不过……”沐慈看苏砚那老先生眼睛发亮盯着桌上小墨水瓶里插着的几支羽毛笔,道,“其实,并不止有毛笔书法一途。” 说罢去拿羽毛笔……在纸上刷刷写字…… 沐慈正经地用羽毛笔写字,那一个一个的字,不管从笔画还是框架,若进行二维建模,都是完美的数据比例,且不论有没有风骨,看是十分好看的,跟印刷的一样。 ——就是依然许多字,缺笔少画。 天授帝、沐若松心里,心里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砚拿到了这一张硬笔书法,眼睛里满满的求知慾,简直要溢出……话说,硬笔书法,简直是新的一道大门在面前敞开啊。 作为书法骨灰级人物,见到新的书法形式——就好似色、中恶鬼见到美女,咳咳,这个比喻虽然不怎么滴……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沐慈道:“这是我的工匠,学习海外人士做出的羽毛笔,用这种笔,可以创造新的书法形式。” 苏砚极有求知慾,抓了羽毛笔写,但不太好掌握。 沐慈把桌上笔墨都递给苏砚,道:“先生可以拿回家研究,有需要我会叫工匠做新的笔送到府上。我到时间要看邸报了,请便!”沐慈问沐若松,“子韧,今天的邸报呢?” 沐若松是知道沐慈的性子的,说一不喜欢别人做二,尽管沐若松觉得他把自己的老师也拐到了坑里,十分不好,但他如今直接听命于长乐王,所以他根本不敢看众人的表情,一掩面,去拿邸报了。 第91章清毫 沐慈接过沐若松递来的邸报,说声“抱歉”,把书纸全部拨到一边,铺开邸报来看。 若是其他儿子如此“不上进”还油盐不进,天授帝早打屁股了,可面对他家的小九郎,那叫一个没立场,没脾气,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去管他。 苏砚拿了羽毛笔很不习惯,沐若松看自家殿下已经进入了阅读邸报模式,不能去打扰,就很自觉开始指导自己的习字老师握笔,写字……并把自己被沐慈洗脑之后的一些东西说了。 “老师,羽毛笔获得容易,制作简单,携带方便,废墨少,字小也节约纸张,降低了贫家子弟读书习字的成本。您不是一心想要惠及更多贫户子弟读书吗?” 大幸识字率达到了60%,但显然不能让许多文人满意,而苏砚除了做个正直的文科霸,他更希望大幸识字率达到100%,所得的很多钱财都拿出来捐给义学,连给唯一的儿子攒老婆本这件事都要靠后。 苏砚作为一个书法大家,才穷得如此彻底,在精神上和声望上,才如此富足。 沐若松是最明白,最尊敬这个老师的,才有上面那一番话。 苏砚写了几笔,陷入沉思——这羽毛笔的优点的确很多,若能普及推广,就可以让更多孩子读书习字。但他担心人们若更习惯用快捷好控制的羽毛笔写字,书法会慢慢失去传承。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琢磨琢磨。 不得不说,苏砚在书法一道上很专业,具有超前意识,他真相了。华国发展后,水性硬笔大行其道,书法没落,大部分人都写得一手狗爬,的确一代不如一代,后来书法竟变成了官场腐败的方式,在位时几千上万一幅,倒台后,几块钱卖不出一幅……才真正侮辱了书法。 天授帝在一旁看着,骄傲又心酸。 (ㄒoㄒ)/~~侍读官被拐走还可以说人家“年少无知”,如今连老师都被拐走了。又很骄傲也就自家儿子,能把臭顽石一样的苏砚都拐坑里,按他的思路走。 恰此时,和顺端了一个茶托上来,悄没声地将一壶茶放在沐慈手边,倒了一杯茶。 几个人都闻到了一股清甜的茶香。 沐慈端茶,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评价道:“有八分了,叫阿山自己多品品,自己去摸索改进。” 和顺点头下去传话。 沐慈喜欢喝茶,不仅会品,还与浸yin此道的朋友交流过炒制方法。他实在受不了大幸一锅煮的茶粥,味儿太怪,无法入口。只好告诉秦山一些炒制方法与注意事项,叫秦山拿新鲜茶叶试着炒制。 天授帝难得见到儿子喝清水以外的饮品,凑过来问:“九郎你在喝什么?” “清茶。”沐慈道,也不故意馋天授帝,问,“您要不要喝一杯?” 这一定要的,天授帝立即点头。 沐慈看苏砚也看着他,问:“先生也喝一杯如何?”也不待答覆,吩咐,“子韧,拿一套茶具,一壶开水过来。” 沐若松赶紧拿了开水和炒制好的茶叶,用一个大竹托呈了上来。天授帝看合欢殿委实冷清了些,连那个茶具都要侍读官亲自动手,下意识拧了眉。 卫终飞快捕捉到了这一个瞬间,打算上前表现。 却见沐慈亲自拿了茶叶茶具开始泡茶,天授帝眉目舒展,唇角微勾,卫终就飞快把手缩回去了。 大幸流行茶道表演,沐慈泡茶有点像茶道,但他做起来却与众不同,动作没那么繁复,但闲适自在,赏心悦目。 在他拿开水烫杯的时候,天授帝忍不住叮嘱一句“小心烫!”沐慈看他一眼,回了一句“不用担心,我有分寸。”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冷淡。 很快,沐慈高高扬手提壶,茶水细细一线倒入杯中,并没有溅出多大的水花。微白透着一点翠的南窑青瓷的茶杯里,装着淡色的茶汤,怎么看怎么漂亮剔透。 香味也清新。 沐慈端一杯给皇帝:“您请用!” 天授帝急忙说第二句“小心烫!”飞快伸手去接茶杯,意外并不烫手,才明白九郎最后将茶壶提高倒茶,细细的水线已经将茶水弄得并不烫手了。 第二杯才端起来给苏砚,沐慈又给自己,顺便给沐若松倒了一杯。 天授帝品完一杯又叫儿子给他倒,沐慈轻声说:“还是有些烫,别喝太快。”又给天授帝倒了一杯。 天授帝简直受宠若惊,有点搞不清儿子在冷淡与温和之间随意切换的关键点在哪里,细细观察,发现沐慈轻嗅茶香,微抿品尝时,眉目舒展…… 天授帝终于发现自己这个不为红尘所动的儿子,竟然有喜欢的东西——清茶。 这是好事,儿子渐渐在自己面前打开了蚌壳,露出了一丝fèng隙,能够让他看到一点微红的软肉了。 苏砚也觉得长乐王稍微还是有点可取,至少懂得尊父尊师,愉快地品茶。他半点也不承认是被长乐王的外表折服了——光看着他漂亮的样貌和动作,就是一种视觉盛宴啊。 茶也好,还有几枚一叶一芽的茶针在微碧的茶水中浮沉,汤色清亮,幽香扑鼻,入喉微苦,却渐渐自喉间涌出一股甘甜。 不错。 沐慈道:“我喝不惯味重的茶汤,就喜欢这样简单的清茶,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天授帝立即道:“好喝,清淡幽香,回味甘甜。” 苏砚作为文科学霸,虽然家穷买不起好茶,不过会茶道是文人必备技能,看也看懂了,对沐慈的好感就翻番了。 苏砚问:“这是什么茶?” “还没名字,我叫人从骊山採摘的秋茶,御厨阿山炒制,今天也是头回制出可入口的茶叶,先生是第一个品茶的人,不如取个名字?” 苏砚摆手:“不敢当,命名还是由殿下来更好。” “我没那么风雅,实在取不出好名字,先生就别谦虚了,茶好,也得有个相得益彰的好名字才更好的。”沐慈道。 第123页 天授帝知道九郎不是个爱说场面话的人,也贊同苏砚取名,一个士林中最有清名的文人,给他家九郎炒制的新茶命名,这是一段佳话——可以刷声望! 苏砚没想那么多,文人都有点附庸风雅,想了一下,提笔挥毫,写了“清毫”两个字。 沐慈拿了字,又叫苏砚盖自己的名字印,才招唿沐若松:“叫我两个工匠依照这两字和章,刻出雕版,印在纸上,以后如此做出的茶叶,都用这样的纸包装。” 推不推广是一回事,但必须有品牌意识。 沐若松去了,很快回来,很有眼力界的带来两包茶叶。 沐慈接过来,一人给一包。 天授帝今天大丰收,他第一次喝小九郎亲手泡的茶,得九郎孝敬茶叶。虽然只是顺带,他还是高兴得不得了,喝光茶,一包‘清毫’抓在手里宝贝似的不肯放。 苏砚迫不及待打开茶包,抓了一把茶叶,竟然是散茶。 大幸朝最流行是喝类似普洱茶一样压制的茶饼,丢水里加花椒,胡椒,八角等香料煮成一锅粥,叫做茶粥。散茶是喝不起茶的人家才买去的边角料。 但手中散茶与平民家中散茶又不同,每一根都只摘取了一芽一叶,粗细均匀,干燥却有韧性,散发悠淡清慡的茶香。 苏砚感嘆了一番好特别的茶!“清毫”这名字真心不错,却不好开口问怎么炒制。 在大幸,煮茶方法,制作香料,都属于一个世家传家的秘方,属于几百年世勛世禄的真正世家慢慢沉淀的底蕴,是不外传的。但凡懂事一点的人都不会去问这种秘方。 可有一点很疑惑——长乐王一个冷宫皇子咋会炒制这种清茶捏?他的母族谢家也没听说有这种清茶啊? 那就是宫里流行? 宫里的秘密,苏砚更不能问。 沐慈洞若观火,便说:“我并不在意炒茶的方法被人学去,一会儿炒制方法过程会送到您府上。” 苏砚立即拒绝,拿人秘方是一份很大的人情,不好还的。 沐慈无所谓道:“我得了您的题字‘清毫’,就用一个炒制方法换取,二者都不是能用金钱衡量价值的,姑且算作等值,您不算占我的便宜。” 苏砚也反驳不了,顿时明白为什么大家喜欢这个少年了——与他打交道,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会吃亏,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啊? 沐慈又道:“煮茶的香料喝多了,对身体并不好,所以我建议你们也喝清茶。” 天授帝立即点头:“好,九郎,方法也给父皇一份,父皇让人给你制更多品种的清茶来。” 沐慈可不喜欢“一骑红尘妃子笑”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立即恢復了淡漠的神色,道:“请您不要为我个人的爱好而劳师动众。” 天授帝看儿子并不喜欢,也考虑起影响来。 沐慈知道天授帝也是好意,便道:“不如公开‘清毫’的炒制方法,作为一个引子,您可以鼓励更多人尝试制作清茶,有好茶可以购入一些来品尝,赐‘贡茶’称号……如何?我想这样,才是对个人、对世族甚至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有益的事。” 茶,是大幸的支柱产业之一,沐慈也从没打算过吞下整个茶产业,他更希望引导古人把什么碧螺春,雨前茶,清明茶都开发出来,天然有机无污染的茶叶,一定会带给他惊喜。 且这是一定能开发出来的,因为华夏人的智慧谁都不能小觑。 苏砚绝对同意,连天授帝都肃容听着。 说实话,小小一杯清茶,一包清毫茶叶,他们都没有联想到国家利益上面去,偏长乐王总能想到。如果真的公开方法,大家开发了更多茶叶的种类品种多了,那么茶叶的贸易就会更加繁荣,这更涉及到海外邻国的外贸利益。 国库的税收也会增加,一切都是良心循环。 天授帝深深看着自家九郎。 也许苏砚不懂,但天授帝却明白——他家九郎向来是站在领导者的立场,不论是一件多小的事情,他总能想到国家层面的利益上。 多好的儿子! 苏砚却没想太多,只是很喜爱、欣赏这个少年,想做他的老师……他并没有下注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一种喜欢。 他做最后的努力,认真说:“殿下,您既然喜欢茶道,那它与书法都是华夏文化的精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一点也不打算尝试练习书法呢?” 因为苏砚又开始劝说,沐慈放下茶杯,做出专注倾听的样子,以示尊重。 认真的样子,真的更美了,沐若松又是一阵恍惚…… 苏砚还在劝:“要知道书法不仅是美丽的,更是极为公正的——不管身份地位,只论付出与努力,您只需要每天付出一点点的时间,不管是皇子,还是市井里屠夫之子,只要坚持不懈,日復一日的勤奋认真练习,总会有写出书法神韵的一天的。” 天授帝:“……” 躺枪的全体市井屠夫:“……” 沐慈:“……” 沐慈平静问:“您的父亲是屠夫?” 苏砚:“……”这关注的重点,为什么总是有偏差?但他还是很诚恳点头,“我的父亲曾是同德坊的苏屠夫不错。” 沐慈看他并不以寒门出身为耻,还经过自身努力有了如今的声名地位,十分佩服,对他抱拳行礼道:“失敬!” 苏砚并不自傲,很矜持地询问:“殿下是否……” 沐慈做事有自己的步调,并不是谁劝说一次就行的,却也犯不着在这样的事情上去置气吵架,他决定开诚布公,先对皇帝说:“我理解您的苦心,但我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适合什么。以后我在学习及生活上有需要,会开口对您说,您有任何安排,也请事先徵询我的意见,可以吗?” 天授帝早已经把九郎当做成熟、睿智的优秀领导者来尊重,面对九郎平静的目光,堪称温和的语气,根本没办法拒绝,只能点头。 沐慈才看向苏砚:“劳烦先生来一趟,只是很抱歉,我不是不尊重书法艺术,但我更追求效率与便利。用硬笔比用毛笔便利,这一点您很快会了解到。同时,硬笔的书写速度更快,更符合我的需要。” 苏砚承认,羽毛笔的书写速度的确比龙飞凤舞的行书都快。 沐慈坦诚道:“我不评判哪种书写形式更好,只有谁更适合。我不会屈于社会主流的压力而练习毛笔字,也不会在没兴趣的情况下,敷衍着去做任何事。这样平白浪费的不仅是自己的时间,耗去的也是先生的大好光阴。先生的时间有限,应该去教导……”沐慈指那一叠王梓光的练字纸,“懂得并珍惜的人。” 说道这份上,苏砚知道没用了,嘆了口气。 天授帝也忍不住嘆气,抓着沐慈的一只手:“九郎……” 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不用再劝,我意已决。”沐慈神色平静看向天授帝,“生命由父母赐予,年少懵懂,由父母教养长大,所以,做父母期待中的孩子是应该的。但我已经不需要对谁的期待负责了。”沐慈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天授帝的手背,“我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再次陈述一个事实——不论我喜欢和不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和不想做什么,只有自己我能决定!明白了?” 天授帝:“……”md。 大家:“……”你牛! …… 苏砚走了,不过老人家很有研究精神,不仅带走茶叶,还带走了桌上大肚子瓷瓶和几支鹅毛笔。 天授帝也有自己的朝政要处理的,离开时还不忘抓着茶叶。回到垂拱殿,他不仅有奏章等待批覆,还有天枢拿着上锁的夜行卫密档等待天授帝过目。 天授帝打开密档,一份一份看过,看到其中一份却眯了眯眼,指着问:“君逢是怎么回事?君逢怎么可能在练兵的时候跑到翠红楼为一个歌姬争风吃醋?这不对劲……更不对劲是他怎么可能打输,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君逢是白霖的字,目前是侍卫六军中广胜军的大将军。但白霖之前的身份很牛,他是牟渔之前的那一任御林军大统领,天授帝最信重的人之一,因为寿王一心扑到他的园林事业,无心带兵,所以侍卫六军的几个大将军都是天授帝亲自指派的。 白霖虽做的广胜军大将军,实则是整个侍卫六军的领导者,因为他能力够强,背后站的人又是皇帝。 天授帝了解白霖的性子,还有他的武力值挺高,怎么可能争风吃醋还被打败? 天枢道:“白将军当时孤身一人,还喝了很多酒,歹人在酒中下了迷药,是以中计。” 天授帝眯眼:“嗯?歹人都抓到了?” “抓到了,认了罪,但有些麻烦……那主使者是外地过来的义商之子,来户部领银刚刚被赐为义商,因家中娇宠,他为争一口气,所以使了阴私手段。” 涉及到义商,天授帝也觉得麻烦,道:“义商之子不要动刑,再仔细查一查,朕总觉得事情蹊跷。” “是!”天枢回答,他也觉得蹊跷,想了想才将一个不敢入密档的消息告知,“调查时,有人说白将军在受伤前,与寿王殿下起了争执。” “哦?” “但寿王殿下……” 天授帝对这个唯一的同母亲弟很是纵容,更信任,是不叫夜行卫去暗中监察的,反正寿王也只是天天和石头树木花糙打交道。 于是天授帝只问明面上的事:“寿王最近在侍卫六军练兵?” “是!” “他练得怎样?” “属下不知。” “算了,叫他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一个内侍通传,说寿王求见。 因着上回两家孩子的摩擦,天授帝这个有儿子在身边能心疼的人,有时候将心比心也觉得自己那么逼迫亲弟弟送走独苗,做得太过。可为了九郎的声誉——他越来越不想自己的儿子身上有污点。所以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就只能加倍对寿王和气,补偿一二。 相信弟弟能理解的,亲兄弟么。据说送过去的小娘子给力,已经有了身孕,亲弟有后之后,之前的破事就揭过去了。 寿王的确是为了白霖一事来的。顺便诉苦,说:“五哥,我真不是带兵的料,您还是别逼我去练兵了,我不去还好些,一过去……白霖那小子竟然说我胡搅蛮缠……现在西山大营都乱了套。” 第124页 其实也是如此,西山大营几乎要反营——几个大将军焦头烂额在压下军中因为寿王瞎指挥而出现的矛盾,白霖出事是最后一根稻糙,直接引发了一场躁动。 将军怕落寿王面子,不好意思直接说,你歇歇呗,尽瞎指挥、帮倒忙,还差点弄死白将军。 寿王嘆气,道:“我下不来台,呵斥了白将军几句,解了他的将军印信让他回家反省几天,本打算过两天还的。他可能心情不好,结果就和人在翠红楼争执,中了暗算,重伤昏迷。哎……都是我不好,如今白霖的亲信都对我有意见,我再不敢去西山大营了。”怕什么时候被套了麻袋。 “反了他们了,敢对你不敬?”天授帝怒道。 寿王摆手:“五哥你别发火,这回是我理亏。” 天授帝也知道亲弟弟不是带兵的料,没办法,好言抚慰寿王几句,就答应让他暂时回家也休息两天。心里转着主意——要不要叫九郎去试试,可惜西山大营距离天京城也有一段距离,九郎只怕受不住来回奔波。 寿王又说:“我觉得似锦园一些景致,时间长了看着烦,五哥能不能从西山大营借些壮丁给我,让我修缮一下园子?” 天授帝哭笑不得:“你年年修你那园子,让你练兵不成,如今居然要拐走一些。” 寿王不好意思地笑:“这不是他们都比较壮实么,干起活儿来一个顶两。况且操演也不过是摔摔打打,不如到我园子里扛扛活儿,也是摔打么。” “行,都是你有理,要多少?” “五千……三千也行,加上我自己的人手,差不多够了。我那园子大么……”寿王不好意思地笑。 “行!行!别误了正事就成。”天授帝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又问,“我给你指的两个小娘子,有孕息了?” 说到这个,寿王一张比天授帝还显老的褶子脸笑开了,道:“五哥,您点的小娘子就是不一般,我府里的太医说有一个已经怀上了。” 天授帝点头:“那是,哥哥专门挑的好生养的给你的,你觉得好,就扶做侧妃,生个儿子也是半个嫡子。将来我也好,我儿也罢,必不在承爵上减等,都原样袭亲王爵。” 寿王更开心:“这可是五哥您自己说的,不行,口说无凭,您白纸黑字写给我呗。” 天授帝是一言九鼎,就怕儿子……索性写了一份圣旨,寿王拿着宝贝似的塞怀里:“可好,五哥可不许反悔哦。” 寿王也没打听到底是谁继位,反正都得叫他叔叔,他也没实权,不用被迫站队。 天授帝笑:“必不会。” 兄弟俩高高兴兴说了一会儿话,芥蒂全消。 卫终端上泡好的清茶上来,天授帝献宝似的说:“这是我新得的清毫茶,请你尝尝。” 寿王也觉得清茶挺新鲜,从天授帝那里硬是匀走了半包清毫——天授帝悔死了,不过是自己亲弟弟打劫,于是忍了。 寿王看天授帝那心疼样,取笑道:“五哥,您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天授帝和亲弟弟没必要端着,一脸肉疼道:“这是我小九郎头一回孝敬我呢。” 寿王提到孩子,特别是宫里那个九郎,笑容就有些勉强。 天授帝嘆口气,到底不忍心,拍拍弟弟的肩膀:“真不怪九郎,九郎是个好孩子,聪明仁善,将来不会叫你吃亏的……” 寿王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装作没听懂这个爆炸性的暗示话语。 天授帝还在那里感嘆:“五哥我算体会到了,儿女啊,都是债。你要这回生了个女儿,就把……把阿瑾接回来,我一样守诺叫他做个亲王。我是看九郎面上,给他积德。不过你好好儿教育阿瑾,别太溺爱,别叫孩子长歪了,也别害我九郎啊。他遇到那种事也不愿意的,不是他的错,只怪我!孩子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也没办法保护自己……我也后悔呢。” 天授帝语无伦次说着,眼眶红了。 寿王眼泪也下来了,道:“我知道……知道……五哥……”喉头哽咽难言,拉着亲哥哥的手只是点头。 送走寿王,天授帝心情好了一些,觉得给自己孩子积了一些福报。他把剩下的半包清毫放龙案的抽屉里,对卫终道:“九郎给的东西都是好的,别轻易拿出来。”免得遭惦记。 这小气的。 天授帝刚想叫卫终给合欢殿添人,可想一想,还是算了,等牟渔回来再说,西河平原距离天京城也不算太远。 他今天是真高兴,闻着阵阵清茶幽香——他小九郎的第一次真正的孝敬呢。 每次牟渔悄悄打包的食物都不算。 也不知道牟渔在西河平原调查得如何了? 第92章失败的准备 西河平原。 牟渔领着七夜使之一的开阳,带着十个曾来过西河平原的夜行卫好手,扮作行脚商人,深入了西河腹地。根据官方地图,这里本该有一条西河支流纳多河,但已干涸,只剩河床。 黄沙漫天,没有林地,没有糙场,没有牛羊,没有人烟。 一片死地。 再往前就看不到河床了,开阳一脸满脸络腮鬍,不安问:“大统领,我们的水不多了,再走进去若迷了方向,可能就出不来了。” 牟渔也鬍子拉碴,头上戴着西凉人喜欢缠在头上的布帽子,神情冷肃,心情沉重。 他问:“为什么没有人报告过这里的情况?” 开阳说:“报告过,但这种情况并非紧急军务,所以没有引起重视,先封存了。” 牟渔拧眉:“查一下西河平原的讯息都是谁归档封存的。” 开阳回答:“因九殿下要西河及西河平原相关宗卷,我登记了,所有归档人都署名‘姜回’,但此人已经在半年前因公殉职。” 牟渔掌控的夜行卫就专门暗搓搓搞阴谋,对这种飘荡着浓浓阴谋气息的“巧合”再熟悉不过,他揉揉太阳穴,吩咐:“彻查此事,把现在的归档人与‘姜回’相关的人员都调查一遍。” 开阳道:“已经在查了,回去应该有了结果。” 牟渔在眺望一眼黄色荒漠,眉间的郁结更重,最后……他咬紧牙关,从齿fèng里蹦出一句:“回去,任务完成了。” 包括开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要是按首领以前“拼死完成任务,决不放弃”的硬脾气,说不定要深入腹地,把情况都摸清楚才行的。 不入黄沙,不知道沙漠的兇险。 没有万全准备,容易迷失方向,再也不能回来——这时代还没有指南针。 但好在有沐慈事先的叮嘱,牟渔放弃了深入的打算。这里的境况也的确不是他领着十个人就能改变的,所以他必须留下性命,回去对天授帝做出预警,调动国家的力量,来拯救西河平原这个国家命脉。 牟渔看着属下庆幸的表情,心想:长乐王不仅挽救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更因为一个《治水策》,遍查资料,推测了西河平原的环境恶化,及时补救,那他挽救的是千万条被荒漠影响到的西河流域的百姓的性命,更挽救了整个大幸的国运。 没有西河平原,没有战马,如何能抵挡西北异族的入侵呢? 牟渔想都不敢想。 也许,“紫雷降,薇星落,佑我大幸万万年。”这一句出自天授帝示意,经他手改了改,流传天下的民谣,并不仅仅是一场造势,说不定冥冥中早已註定,沐慈就是天下大势,就是守护之神。 …… 沐慈还不知道自己被遥远的人惦记了,苏砚走后算提前结束授课,难得浮生半日闲,他拿了一本有标点的书,半躺在窗边的榻上翻阅。 沐若松赶紧过去给他垫上柔软的靠枕,才去忙自己的事。 他将桌面收拾干净,看看苏砚忘记(故意忘记)带走的王梓光的练字纸,那个小表弟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的确每天都在进步,反观他自己……沐若松下意识看一眼沐慈,没见他召唤,就自己铺开字纸,收敛心神,磨墨练字。 沐慈气血不足,容易四肢酸麻,坐一会儿就要翻身。动一动的时候他会看一眼沐若松,见那少年一脸严肃认真在练字,就差在额头绑个“奋斗”布条,就放轻了翻书的动作,不打扰他。 沐慈爱看杂书,正统的四书五经他是不碰的,只看农工技艺类,比如《万民要术》、《九宫算术》、《历法记年》、《盐铁论》等;还看神话、诗集、游记、医书类。 农工技艺类的书的用语比较直白,容易理解;神话和游记可以帮助沐慈了解这个时代,最重要是沐慈还抱着“古代人真聪明,给灿烂的文明跪了”“我何其有幸能看到这些书,捡大便宜了”这样的心态。 不过现在沐慈最爱看的是“海神”梅容的航海日志,记录了梅容十二年来在海上停泊与航行的种种见闻和所遇到的各种情况,有危险遭遇也有奇遇。还有梅容为了保证航行安全所做的各种航迹推算和船位测定的记录。 就算在现代,这样一份航海日志也堪称精彩绝伦,让沐慈看的爱不释手,想像梅容在海上的惊险日子,更佩服他的智慧与勇气。打算若能得自由,一定要交一交这个朋友。 …… 久雨后的晴天分外明朗,沐慈端书,闲适地半躺在榻上,微勾的嘴角含有一丝笑意,眼角眉梢透出一种慵懒和满足,目光潋滟,冲散了淡漠,平添了生气。又衬着大开的窗外悠远的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消瘦却依然完美的轮廓上,像给他描绘了一圈淡淡的光边,让他整个人都光韵灵动,宁静隽永。 一景一人,皆可入画。 沐若松一抬头,见到如斯美景,一时失神,心予魂授。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直到沐慈变个姿势,抬头看过来,目光是平和而包容的。沐若松才恍惚回神,耳根红透,一边唾弃自己不专心,埋头练字,可过了一会儿,不自觉抬头又盯着沐慈发痴……再被沐慈淡淡盯一眼,才能回神…… 如此往復,沐慈最后翻个身,背对着他,沐若松也没办法专心,只觉得沐慈连背影都太过优美,腰线性感起伏,忍不住就浮想联翩…… 亏得沐慈心定,并不在意这灼热视线,只觉得小侍读官还年轻,易受表象诱惑,可以理解,但无需生气,更没必要当一回事去特意指出,免得年轻人面皮薄。于是只做不知。 第125页 沐若松这状态怎么练得好字?只好手腕发力,越发多写,写着写着,连基本的握笔都变了形,不小心就伤了手腕。吃饭时,沐若松的右手就抽了,拿筷子像中风病患一样微微抖手,根本夹不住菜。 沐若松:“……” 沐慈神色平静,淡定递给他一个汤勺。 饭后,沐若松努力板着脸做若无其事状,拉着沐慈的手去散步,回来后他又照顾沐慈吃了餐后水果,把人安顿在寝殿睡,盖好薄被,又出去。 书房就在寝殿隔壁,沐慈听到铺纸声,非常无奈,为了练好字,这少年也蛮拼的。 “子韧,来一下!”沐慈唤。 沐若松听话过去,手里还抓着毛笔。 沐慈单手支额,姿态慵懒,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那支被沐若松捏在手里还有点轻颤的毛笔。 沐若松羞窘到耳根发热,返回放下笔,才回来绷着脸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困过了头,现在睡不着。”沐慈说。 沐若松:“……”他只知道沐慈饿过头就不想吃,可困过头也会不觉得困的吗? 沐若松还是问:“那怎么办?” “过来说说话。”沐慈拍拍床沿。 沐若松坐过去,问:“要说什么?”就被沐慈扣住了右手手腕的脉门,他有些疑惑,看向沐慈,就撞进了沐慈那凝黑沉静,似乎容纳了整个宇宙的广袤而深邃的双眼中。 “手疼不疼?”沐慈轻声问。 “不……”沐若松看着沐慈没有波光滟潋的平静眼睛,最终承认道,“有点疼!” 沐慈是不喜欢任何意义上的谎言的,哪怕为了强撑。 沐慈果然神色缓和,幽黑凝结的眼一点一点融化,眼角染上了一丝笑意……沐若松再次被诱,脑子空了一瞬。 然后,他感觉沐慈的手指动了,不轻不重替他揉捏起来。 沐若松身体瞬间绷直,触电般缩回手……心跳快得几乎从胸膛蹦出来。 沐慈并不在意,伸出手,一副“你最好自己自觉一点,把手放回来”的架势。沐若松考虑一下,只好慢慢把手放进沐慈的掌心。 “放松一点,你再错误用力,这手臂会酸痛好几天。”沐慈说,再次按揉。 沐若松才知道沐慈是要给他放松手腕,他努力控制,配合放松。所有的心神感觉都集中在了这亲密的接触上,低头看沐慈,只觉得近看这一张小脸更是精緻白皙得犹如艺术品,连一个毛孔,一点瑕疵都看不见,就是不知道触感是否如想像中一样嫩滑。 沐慈温和问:“苏先生批评你了?一脸‘天都塌了’的样子。” 那么明显吗?沐若松羞窘极了,紧紧抿唇,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沐慈轻笑:“的确会退步,这么些天没见你练字了。”慢慢按捏到了沐若松的手掌和手指。 沐若松心神都放在手掌的触觉上,心笙摇盪,根本来不及羞窘。沐慈气血不足,指尖微凉,却柔软干燥,不轻不重的揉捏恰到好处,有一点痒…… 沐若松耳根忍不住发烫,蔓延到脸上,火烧火燎的。 殿下……其实很温柔…… 其实,这么点小退步,平时多练练努力赶上就好了,完全没必要看得太重。从细节上也能看出沐若松没经过风浪,一点小事这么在意。侧面反映定王府家风正,十分爱护他,没让他受磋磨。 侍读官耳根烫红,眼神飘忽,沐慈发现了,但他并无挑逗之意,只给沐若松用专业放松手法揉捏放松,道:“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看的,架构不错。” 沐若松:“……”你个门外汉,能看出来才有鬼。 “你打算下午继续练字?”沐慈又问。 “嗯。” “晚上也练?” “嗯。”沐若松不好意思,更用力绷着脸。 沐慈好笑,怎么感觉像小学生没有考到100分,只得了个99,所以很不高兴,发奋努力的样子。 沐慈真的笑了,嘴角微微上扬,止不住的乐。 这侍读官实在有趣,少年人装成熟大人,不经意露出可爱本性,超萌的。 沐若松很喜欢看沐慈的笑容,眉目舒展,梨涡浅浅,黑沉的眼也似微风吹皱了一汪春水,漾漾盪开,一层一层染上点点微光,灵动漂亮的叫人心弦为之震颤。 沐若松一时心魂失守,反手握住了沐慈的一只手。 沐慈没立即缩手,怕动作大了让沐若松羞窘,反而像有什么……他很自然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道:“看不出来,你是完美主义者?” 沐若松立即回神松手,看沐慈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愣愣“啊?”了一声,没听懂。 “就是做什么都要做到十全十美?”沐慈又抓了沐若松的手按揉。 沐若松仔细想了一下,点头:“是这样啊,不管做什么,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难怪。”所以略有点不完美,就会焦虑,然后花费十倍二十倍精力补足,这样逼着自己,沐慈感嘆:“凡事都想尽善尽美,很累,很辛苦吧?” 沐若松愣了一下,没料到有人这么问。因为旁人只会夸他“很懂事!很好!”,从不问他累不累,辛不辛苦,连母亲也没问过,最多叫他注意身体。 而且,他是不可以觉得累的。 “还好,不累。”沐若松答,他早习惯了拼命努力,在他父亲殉国后,二叔成为世子,他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为了家族的荣耀,母妹的后半生,自己的前程,他也必须努力做到最好。特别在入宫成为侍读官后,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连祖父都不允许他回家后,他更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如果叫家里知道自己入宫反而退步……任何一点退步,都让沐若松脸红。 他只能拼命,怎么有资格喊累呢? “练了半个上午,有什么收穫?”沐慈问。 尽管沐慈的语气听不出半丝责备,但沐若松只觉得心口中刀,鲜血横流——我能说美色误人吗? 忽然又开始忐忑,殿下应该知道我在偷看他……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并为之努力。你有敏锐的洞察力,心正意诚,有责任感,重信守诺,脚踏实地的做事,又比同龄人更自知自律。优点挺多,相信你足够理智,能安排好自己的学习、生活……至于要怎么去练字,更不用我来教。我只是想告诉你,人呢,不可能十全十美,懂吗?” 沐慈宽容平和的目光,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轻缓的嗓音安抚了沐若松,让他慢慢静下了心。话语中的肯定与真诚,让沐若松只觉心情明媚,岁月静好。 “你很优秀,只欠缺积累。成功不是一天能达成的,需要慢慢的努力沉淀,在通向目标的道路上也会面临许多挫折与失败,甚至跌得头破血流。” “嗯。”沐若松应,心中略忐忑,殿下……为什么要说这些? “子韧,你怎么看待挫折和失败?”沐慈问,这是今天他心灵鸡汤的目的。沐若松选择留在宫中,爱上了他,都不是一条好走的道路,要做好承担失败的准备。沐若松如果还像现在这样,遇到一点小挫折就焦虑、导致行止失措,并不可取。 你怎么看待挫折和失败?沐若松反射性皱眉。 没有人喜欢失败。 沐慈立即看懂了沐若松的心思,却并不指责——这才是正常的十六七岁少年的真正样子。他宽容轻语:“就连喝水也会呛到,好好走路也会摔跤。人生路那么长,不可能一路都是鲜花赞美,顺风顺水。一定会经歷许多困难挫折,有时候我们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却并不一定能得到结果。你要先认清这个客观现实,不要把一切想的太美好。做一个决定之前,必须先做好失败的预计,并看看自己是否具有承担后果……不论好坏,都要承担的勇气。” “道理我懂。”沐若松明白,可理论谁都懂,现实又是一回事。 “阳光也有照不到的阴影,可有光,有暗,才能构成我们立体的,鲜活的世界。”沐慈像个哲人,“先承认失败一定会存在,承认我们不完美,‘求’并不一定能‘得’,才能够做好心理准备,用平常心看待失败,扛起压力,把它变成动力,奋进努力而非一蹶不振。” “嗯。” “你走的每一步,便是跌倒流血,也都是的一个足迹,可以从中汲取宝贵经验,当你一步一步蹒跚前进,年纪渐大,再回头看看,就会明白从前的许多失败,其实并没有多怕,它会成为你生命中同样精彩的一部分……岁月沉淀风霜,才是真正成熟。” 沐若松听着清润悦耳的劝导,觉得心灵满满是能量,着迷地“嗯”了一声。 沐慈抬手,弹了一下沐若松的下巴:“乱‘嗯’什么,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知道,让我接纳不完美,承认失败,把挫折化成动力,挺直嵴背,在风雨中前行,才是真正成熟。”沐若松道。 “对,要记在心里。”沐慈也不指望一两句话就让沐若松成神,先说一遍,以后遇事儿再继续教育。好好一个顶天立地大男人,一颗“将星”,该散发更多光彩,不应该毁在儿女情长上。 沐若松点头:“我记住了。” 沐慈道:“要不要另给你一间小书房,我们分开各自行事。我不想过于影响你,子韧。” 沐若松的耳根爆红! 殿下果然知道我心神不属,少年人为自己隐秘的心思可能被发现而忐忑,心几乎挑出嗓眼…… 沐慈心里嘆气,沐若松还是经事少,为一副漂亮皮相心动,不过这样莫名的一往情深,才是真正的少年心思。 沐慈回想自己当年十六七,却从没有这种心跳失速,忐忑的甜蜜。 当时他已经成为某基地的王牌科研、情报人员,一脑袋只装着各种实验数据和高端情报。和自己的搭档,号称军神的青年确立关系,也仅仅是因为他到了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需要适当宣洩以稳定激素水平,避免影响他大脑的判断。 后来更进一步肢体接触,上床……一步一步发展他其实都在心里列出了计划的。亏得军神竟然相当配合,一点不挑剔他少有七情,不惊不喜的性格。反而用深情感动他,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第126页 可惜幸福太短,爱情反而让他们相互有了弱点,最后生死永别。 所以这种一见钟情,由激素变化产生,莫名灼热到晕头转向的爱情,对于理智到极点的沐慈来说,他能理解,却不可能被轻易感化。特别是在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他不会对谁动感情——那是不负责任。 很多意义上说,爱上自己的人还真的挺惨的。 沐慈道:“需要给你一个书房吗?”沐慈又问。 沐若松立即摇头:“不用!” 不行不行!看不到殿下的,他留在宫里,就是想要呆在沐慈身边。 沐慈也不勉强,慢慢定下心来不受外物影响,也是一种锻鍊。他就不再劝,认真给沐若松按揉。 沐慈的揉捏手法好,沐若松手上的僵硬酸痛渐渐消失。可他一点都不想从沐慈手中抽出手来,就那么任由沐慈继续揉捏。 心头涌上甜甜蜜蜜的暖意。 不过沐慈清楚按揉的程度,收了手,道:“好了,我该休息了。” 沐若松关心道:“能睡着吗?” “睡不着。”沐慈嘆气。 沐若松心念一动,爬上了床,将沐慈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按揉他的太阳穴,语气从未如此温柔:“我小时候睡不着,我母亲就是如此。”他生怕沐慈拒绝,道,“殿下帮了我,我也帮您,就算是礼尚往来。” 沐慈轻勾唇角,并不客气。他也不反感这少年的碰触,便躺在沐若松大腿上,汲取他身上温暖,闻着淡淡薄荷栀子的清新,闭上眼睛。 不用背《元素周期表》催眠,在一下一下的按揉之下,慢慢入眠。 沐慈会和陌生人保持距离,但他从没告诉过别人,因为他是孤儿,太聪明又没朋友,缺乏拥抱和抚摸,皮肤接触的缺失导致他有肌肤饥渴症——这是一种人类都会有的本能需要。 沐慈从不是个否认身体、心理问题的人,他永远都正视问题,用强大的意志力克服。当然,不代表他就会拒绝这种真心实意的关怀。 如果能与自己信任的人相互碰触,交换体温,能睡得更踏实。 沐慈可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能够被他信任,放松沉眠的人,太少了。之前还有个牟渔偶尔可以抱一下,现在有侍读官,也挺好。 难得能睡个更好的觉。 …… 沐若松温柔凝视躺在自己腿上的美少年,长长的睫毛似蹁跹的蝶,停驻在白玉无暇的脸上。放松沉睡的样子,看上去软萌无害。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坚定强大,同时又这么柔软可爱? 沐若松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为亡父争光,母亲期许,祖父厚望,弟弟们的崇敬,妹妹的未来……是动力,也是压力,让他一直奔跑,不敢稍停,害怕跌倒。 从没有一个人会像沐慈这样,让自己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力有不遂,便是失败也不可怕,化为动力,也是人生所得。 沐若松一开始的确被沐慈的皮相所惑,但越相处,他越被沐慈这种悲喜看淡,胜败浮云,淡定自若的自信成熟所吸引。 沐若松看着沐慈,目中不仅是爱慕,更有欣赏与崇敬。 一室静谧。 他不再纠结身世,不再在意立场,不再有被家族放弃的不甘,不再害怕未来会如何。 他有了一个更高的目标,有了一个需要努力追赶的背影。沐若松知道自己必须更努力了,却不再觉得辛苦,因为他知道前方有美景,他有了奔跑向前的冲劲。 是啊,放下身外烦扰,心中只有自己的目标,真好! 沐若松温柔注视安详入睡的沐慈。 ——其实,我们同病相怜呢。 人们从不知道在我们高贵华丽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样的千疮百孔。 就像我,拼命努力,追求完美,不敢失败,没有人知道我每获得一个赞誉,要付出多少寂寞的汗水。 就像你,身份高,人美丽,犹如上苍的宠儿,没有人知道你命运坎坷,为了挺起嵴樑,昂起头颅而遍体鳞伤,在朝不保夕的深宫中步步为营还要坚持原则,保护身边的人,多难! 但越难,越见高贵! 让我总是忍不住,把这样的你,凝望珍藏进心里。 最重要…… 这样高贵至诚,强大智慧如一个谜一般的你,竟然是信任我的吗? 沐若松为这个发现,心头柔软潮湿,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伸出手,在沐慈的脸上轻轻抚摸…… 既然你信任我,那我,必不相负。 既然王府不需要我,那就让我一直这样陪伴着你…… 我的殿下。 就算你可能……不会把我放进你的心里去。 第93章扫榻以迎 天授帝在垂拱殿处理政务,发呆时间明显增多,值班的参政、侍中都不敢打扰,只以为他年纪大了,神思恍惚……却不知道天授帝脑子里又在想他的小九郎。 他家的小九郎看着平静冷淡,内里霸气侧漏,喜欢和不喜欢什么,想做和不想做什么,一直都是自己做主,恣意任性到谁都无法奈何他。 不受影响,不屈从,亦很少为谁改变。 天授帝有点羡慕。 人生在世,总得向什么人或事妥协,有几个人能真正做自己的主呢? 他这个九五之尊,太多时候都不能这样自由,想怎么就怎么样呢。 天授帝看着桌上郑皇后用血写的表章,字字血泪,痛陈自己的疏忽和爱子之心,又说家族不争气,又说自己德行不够,自请退位让贤,不再做这个皇后。 自从上回给太子灌下玉泉春酿,让皇后说出阴谋之时,废后,废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天授帝把朝中、地方官员清理的差不离,但军中还不知道谁是亲太子派的,特别是西北边关,已经入秋,正是北戎、西凉例行“打糙谷”的日子,天授帝不敢轻动。 真急不来,得从长计议。 而且,太子上回被一壶玉泉春酿吓病了,一直半死不活。天授帝又犹豫了,就算废太子,他也不想亲手杀死太子,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还手把手教导了三十年。 其实太子资质不算太差,但因为天授帝要求高啊,有他大哥沐春的珠玉在前,又喜得小九郎这个蒙尘珍宝在后,再看自己唯一嫡子“背个书都得十几二十遍倒腾还出错”的资质(其实这才是普遍情况),就有点看不上了。 其实太子发疯,变精分的蛇精病,专业坑爹一百年,也不是没原因的。天授帝太严厉了,动不动斥责,目露失望,从重惩罚。孩子多敏感呢,小时候太子被训得还吓尿过,被给他换衣裤的内侍宫女在私下嘲笑,对小孩造成了心灵上不可磨灭的伤害。 长大了他依然被训斥,三十岁了还不被尊重,即使是监国那两年,朝中老臣也压制他,太子很少能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必会让太子觉得压力大,憋屈……他又生活在东宫,一举一动都处在众人的视线中,根本没放松、发泄的时候,性子渐渐扭曲、暗搓搓在比他更弱的人身上找自尊,也不奇怪。 天授帝却不是心理医生,也从不认为自己会犯错。他认为自己这个“严父”很合格,问题就出在郑皇后身上。慈母多败儿,没原则的溺爱,太子犯错只知道尽力遮掩,包庇纵容,才让太子变成这样的,绝壁是当妈的不合格。 什么自请退位让贤,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威胁我吗?以为他会在废太子的事上考虑,犹豫? 哼,天授帝冷笑。 沐家人都有点“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现在看郑皇后,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天授帝的龙案暗格里已经写好了废后,废太子的诏书,决定加快军队整顿,把与太子有关的人都清理掉。 就可以抛出这两份诏书了。 时间! 天授帝自知时间不多,要做的事却很多,就懒得和皇后掰扯,让御林军盯紧了,就把郑皇后的血书丢到一边,冷处理。 …… 过了四五日,留亲王因年老逝世。 留王是天授帝还存世的唯一亲叔叔,血缘极近。天授帝就休朝三日,命赵瑞写了辞藻华丽的祭文,拟了恩旨,一大早就亲自去器祭这位王叔,追封了一大堆头衔给他。 虽是亲叔,天授帝对他并不亲近,不觉难过。 留亲王是永和帝唯一的弟弟,前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作为侄子的元宗光启帝也要重视他的意见。可惜他站错队——留亲王与永和帝从小就是被太皇太后卫氏一手养大的,自然站卫氏一边。 卫氏败了,天授帝上位,留亲王当然被清算。当时宗室十不存三,留亲王两个儿子都是支持嫡四皇子的,于是妥妥上了黑名单,成为被抹掉的七成。若不是留亲王忽然中风,人事不知,只怕天授帝也不会放过他。 登基后天授帝要怀柔,要施恩,即使留亲王一直拖着不肯死,天授帝也没再动手。一个没儿没女没孙子,吃饭都拿不起筷子,屎尿都在身上的老王爷,不用怕他。天授帝还施恩,把留亲王唯一的孙女收做养女,交给郑皇后教养,长大封个熙宁公主,十五岁就远远送到南理国和亲去了。 这样折腾,留亲王小日子悲催得可以,偏还死硬拖了快三十年不肯死,天授帝也蛮钦佩他活着的毅力了,就经常送药材送礼物派太医慰问,把他当npc,刷了很多贤德仁厚、尊敬长辈的声望值。 现在,留亲王死了,天授帝当然也不觉得多高兴,当年的恩怨早淡了。他乐得在留亲王身后事上多刷一点好声望,并没有在封号和葬礼规格上有什么剋扣,让留亲王风光大葬。 可惜这些都是虚的,大家都清楚留亲王可怜,连个捧灵摔盆的人都没有。 天授帝多仁义呢,立即割肉,把手有残疾的六皇子过继给了留王,成为了留王嗣孙,叫老留王不至于断了香火。因是皇子过继,按规直接封为忠亲王。 如此,天授帝又大大刷了一把仁德声望。也给自己比较弱的孩子找了个好去处,合理继承了整个留王府的产业。话说一个亲王,再寒酸也有限,而且也只是相对其他小门阀来说。实际留王府财富不少,至少他从内库给的赏赐从没小气过。 而且天授帝一直记得攻讦九郎参政的人里,就有六郎母妃,德妃焦氏的娘家人。 一箭双鵰,同时断了六郎的念想。 天授帝虽然没大笑,大家却能看得出来他连日脑门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重见晴朗了。 第127页 留王病重有些时日了,天授帝原打算把小九郎过继的,这样可以保护九郎——失去了皇子身份,继承权就远了,再能干新皇也不会忌惮,还可以倚仗他做臂膀。 可越到后来他越喜欢小九郎,不论资质才干,还是性格行事,天授帝都爱极了,这么一个优秀继承人,怎么捨得轻易放走呢? 且一想到他的小九郎要搬出宫,从此他和小九郎叔侄相称,听一声“父皇”就永远是奢望了,死后也享受不到小九郎的香火,他就难过得要命。 心肝肉一样的宝贝小儿子啊,前十六年都没疼到,这才心疼了几天?就要送去做别人的儿子? 绝对不行。 现任的大宗正令齐王也来了,肥胖的体格叫他需要人搀扶才能安稳行走。 留王与齐王是一辈的,感情还不错,齐王十分悲伤,哭得稀里哗啦,拜倒在地上不能成言。 天授帝才有点触景伤情。 不为留王,而是感怀自身——不知道自己死后能不能有个人为他这么真心哀哭?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怕撑不过多久。 天授帝心情低落,摆开仪仗出了留王府,走在东王府大街上,就见到一架青布小车迎面而来,旁边有一队头髮都白了的七八十岁的老禁军在守护。 一看这些招牌式的白头和虽然苍老却依然挺直嵴背的老禁军,就知道青衣小车里的人是谁了——天授帝的姑姑,临安大长公主。 太皇太后卫氏唯一的亲生女。 卫氏死后,临安大长公主就是大幸朝最有声望的女性,被称为正义贤德公主。 临安大长公主见到皇帝仪仗,并没有出马车跪迎,甚至没有避让,反而是天授帝的仪仗队,训练有素似的赶紧避到一旁,让出了道路。 天授帝也没说什么,旁边的人看到也一点不惊讶。 这世上能让皇帝在人前退避的,就这么一位而已。不是因为她是亲姑姑,也不是因她是卫氏亲女,只是因为真心的敬重,甚至有点憷她。 这位公主当年的丰功伟绩,数不胜数。 当年太皇太后卫氏,一介女流掌权,一大半仰赖娘家银钱支持,一小半要仰赖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帮忙刷声望。 临安大长公主十岁起,就牵头,利用卫氏一族的资金,在全国开了无数给穷孩子上的义学、让大幸识字率从8%直接翻上60%。还开了给穷人看病的义诊药铺、照顾孤儿老人孤的慈养院,收留乞丐无居者的惠民所……基本大幸朝的福利政策,都出自她手。 这公主虽是一名女子,却比大幸任何一位七尺男儿更有成就。 太皇太后卫氏去世,临安就搬到位于北固山的皇家静业寺吃斋安养,三十年来依然不忘主持义学义诊,慈养等事,所得钱财、赏赐都捐了出去。 她更十分正直,眼里不揉沙,当年她发现母亲卫氏与沐春的死有关,就能与生母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真的连卫氏死都不肯再见母亲一面。 当年天授帝登基不那么和谐,她就能一辈子不见天授帝,不行礼,不避让。 真不愧“正义贤德”公主。 说实话天授帝有得是阴私手段把人暗搓搓玩死还自己不损声誉。但他真的从没想过对临安下手,不光因为这位姑姑在他年少时帮过忙,更因为他下不了手……连他也不得不生出敬重之意。 天授帝只好忍让临安大长公主对他无礼,虽然很打脸,甚至一度导致他地位不稳,但天授帝就像是保留了内心里最后一丝光明一般,一爪儿都没碰过临安。 他不想一路堕落到暗黑地狱里去。 今天倒很特别,青布小车停下来了,这位“正义贤德”公主身边的白头宫女走过来,叩见皇帝陛下,直言道:“陛下万安,公主殿下托我带几句话给您。” “姑姑有什么吩咐?”天授帝十分惊喜,破天荒那。 “公主说:您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生了个好儿子。” 天授帝:“……” 这说话的风格……一股熟悉之风扑面而来啊。 那白头宫女都快八十了,牙齿掉光,说话漏风,还怕个什么龙威,更直白道:“公主还说:若长乐王小殿下一直‘以无私心,行光明事’,公主殿下必扫榻以迎。” 天授帝眨眨眼,消化了一下内容,立即狂喜起来…… 嗨,话说这位“正义贤德”公主虽然只有几百个一生忠心跟随的白头禁军(念旧),身无分文(都捐了),无兵无权还没有钱,可你知道她在朝堂,在民间,在全国甚至邻国,有多高的声望值么? 天授帝刷一辈子都赶不上这位姑姑一个零头啊。 九郎能够被她看中,还“扫榻以迎”,天授帝都要高兴疯了……这下子,都不用他苦哈哈弄啥“天龙论”,“星宿论”了,只要这位一发话,他家小九郎妥妥一个“正义贤德”跑不了。 将来行事…… 真正顺畅了。 哈哈哈哈……九郎你牛的,居然让这位刮目相看,你亲爹我一辈子都没做到啊。 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作者有话要说: 扫榻以迎,【解释】:榻:床。把床打扫干净以迎接客人。对客人表示欢迎的意思。 话说中文多少字词被玩坏啦? 临安大长公主:临安(世宗女),卫太后所出。嫁青州书香世家的嫡支子弟朱原,年轻守寡。 独子:朱熙,字子明。 太皇太后卫氏过世后,她进入皇家静业寺吃斋,如今年过七旬,身体硬朗,一直关注义学义诊等事。当年卫氏谋害沐春,被她查知,虽然没举报但立即与母亲反目,老死不相往来,临死都没去看过卫氏一眼。 虽说天授帝谋害兄弟还把罪名推出去自己“不沾”是非,可临安又不蠢,她与天授帝也不说话,不见他一面的。 能够被临安大长公主看中,邀请去做客的,一般都是正直,清明的人,比如苏砚就曾是她的座上客。能过被她邀请,声望值就能一下子刷很多的。 她是标杆,是一座道德丰碑哦。 有点像华国的端木慈。 第94章变乱之兆 天授帝回到宫里,觉得有点高兴坏了,笑脸怎么都收不住,一回宫就条件反射去寻他可爱的小九郎念叨。 只要看一看小九郎漂亮的小脸,哪怕得几个冷眼呢,也甘之如饴。 本该上完课在看闲书的沐慈却又不在合欢殿,天授帝扑了个空。 合欢殿只剩下沐若松小侍读一个人留守,正在书房窗下屏气凝神练字,天授帝进合欢殿都不喜欢喧嚷,九郎喜静么。所以这点小动静根本没影响到这个已经沉浸在书法世界的少年。 天授帝看着沐若松,总觉得这少年有一点不一样了……嗯,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沉稳了,是真沉下了心。 这个少年人品正,心眼好,难得是对沐慈真心,九郎学习多亏他帮忙,九郎病了他衣不解带的尽心尽力照顾。关键是夜行卫一直没有他的任何负面报告,这位定王家的嫡孙,虽然挂念家人,但从没有往家中递宫里的消息,实属难得。 天授帝难得有点小内疚,把人家孩子抢来,弄得他几个月都不被允许回家,虽知道是定王故意撇清关系,为保全沐若松,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天授帝放过人家。 九郎和他相处融洽,有个伴也不孤单,天授帝是不会放他走的,心里盘算再提拔一下,好好补偿他。 沐若松专注练完一张,换纸的时候才发现天授帝,对他歉意抱拳一礼,禀告:“陛下,殿下在含光殿。” 进退有度,不卑不媚的态度,坦荡从容的眼神,让天授帝更加欣赏。从前这少年装严肃,在天授帝眼里,这种装本身就很稚气,但现在再看,这孩子浮躁激进已经没了,变得从容自信。 其实谢家选他做女婿,真有眼光。可惜了,这姻缘挡了路九郎的路。 谢家……阿期…… 糟了! 小九郎在哪?含光殿?阿期的住所? 谢宸妃原先的居所——充满两个人甜蜜痛苦回忆的含光殿绝对是天授帝的痛脚,已经被封存了十七年,连他都从未进去过……没有勇气。 天授帝不知道九郎要闹啥么蛾子,赶紧去了含光殿。 沐慈并没有撬锁进入殿内,而是站在含光殿门口的白玉台阶上。他仍然穿着白色的外袍,外面罩一件白色丝绸薄衫,眉目清淡,傲如冰雪。 他又没有梳发,如黑缎的长髮披散在肩上,微风拂过,撩起几缕青丝飞扬,白色的广袖也随风鼓盪,美如仙临。 好在他腰间佩了玉玦,手腕戴了两仪流光,天授帝才没有担心。 沐慈神色平静地看着禁卫在含光殿院子的桂树脚下乱挖,树下已经挖了很多个洞了,几乎没把桂树挖倒。 这两排二十颗大桂树,树干极粗,郁郁葱葱,此时仍然桂花盛开,一股浓香沁人心脾。 这是谢宸妃的爱物。 天授帝对禁卫轻喝:“你们在干什么?” 禁卫们停手,抱拳行礼退到一边。 沐慈淡淡看一眼皇帝,吩咐:“继续挖。” 禁卫们左右为难。 安庆这个人十分光棍,他们可是天授帝金口玉言交给了沐慈的人马,他只当没看见天授帝的脸色,拿起锄头,继续加深树下的大洞。其他禁卫也跟着动手,战士的使命就是服从长官,是就算皇帝找麻烦,也有安庆指挥使顶缸。 哦,不,长乐王护短,他下的令,就会护着安指挥使的。 天授帝被撅着撅着,都很习惯了。 他瞪罪魁祸首:“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母亲亲手栽种的桂树?” 沐慈看都不看他一眼,波澜不兴道:“我知道。是你不知道,母亲在园子里埋了两坛桂花酒,本想来年八月十一,挖出来和您共贺她的生辰,谁知却再没有机会品尝。” 谢宸妃爱桂花,不仅是因为她的生母,也因为她自己就是在桂香中出生的,如果不是生在谢家这个自命有底蕴有文化的士族家庭,谢宸妃的名字就会叫成“桂枝”、“桂香”这样子。 天授帝:“……” 今天? 是啊,他几乎忘了……不,是刻意不去想这一个生辰。 “我今天把酒挖出来,完成母亲遗愿,与您共贺。”沐慈虽这么说,可语气平淡极了,无怨,也没有喜悦。 第128页 天授帝看好不容易软化的儿子,在母亲生辰日恢復了对待陌生人一般的淡漠,心口一痛,小心翼翼问:“九郎……挖到了吗?” 沐慈摇头。 他只是在记忆中寻到谢宸妃的口述,时间太久远,久远到物是人非。 沐慈又说:“朝阳姐姐知道,当年是她和母亲一起埋下去的。” 天授帝吩咐:“宣召朝阳郡主进宫。” 等待的功夫,天授帝看着含光殿那一把大锁,对卫终说:“打开吧。” “是!”卫终从怀里拿出那枚十几年没用过,他却一直从未离身的钥匙,打开了含光殿。 天授帝牵着小儿子的手进入,沐慈挣了一下,没挣脱,就由他牵着了。 含光殿里布满灰尘和蛛网,十几年都未打扫过,可在天授帝看来,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摊开的一本书,画到一半的山水画,还未收官的黑白棋子,都摆在原位。 倒地的琴台,还是那般狼藉的样子,让他恍惚。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一天,什么事情都还未发生的那一天。琴台没倒,谢期跪坐在琴前,纤纤素手,流泻出一首动听的乐曲。 正是一曲《凤求凰》,谢期很少抚琴,就算勉强应天授帝的要求抚了一曲,也只是吟风弄月的曲调,动听,并不含情。可那一天…… 阿期坐了琴台前,破天荒给了他一个微笑,饱含爱恋与不舍的琴声,淙淙从这架古琴中流淌而出。 那一天,天授帝以为——我终于打动了她。 打动了这个不喜不怒,不爱不恨,不拒绝不抵抗,却从未将他看入眼内,放进心里的女子。 第二天,他却发现……她和别的男子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那样激动地亲吻,相拥哭泣,述说衷肠,饱含绝望。 原来你是有心的,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或喜或悲的激动情感的——只因你昨日知道这个男人要来……带你走! 《凤求凰》不是弹给我听的! 天授帝冲进去,一剑刺伤了那个jian夫,第一次打了谢期,力气那么大,让她扑倒在琴台,撞翻了琴,额头流血。 地上、琴上的血迹都没有来得及清理,已经干涸褐沉,却依然刺目。 天授帝忽然眼眶发红,飞奔着冲出了含光殿。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和儿子说。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 他是个失败男人,失败的父亲。 没脸说。 沐慈被遗留在了含光殿内,揉着差点被天授帝捏碎的手,无悲无喜地看着那仓皇逃走的明黄背影。 这个男人,真的老了。 看来不能逼得太紧。 …… 天授帝独自在垂拱殿发呆,虽然因为留亲王的葬仪,朝会停了,但奏章还是要批覆的。但没有人敢抬头看皇帝泛红的眼睛。 卫终凑上来,低着头道:“陛下,忠毅候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天授帝没反应。 卫终只好再次提醒:“是牟大将军。” 天授帝才反应过来,忠毅候,就是他的义子牟渔。他去调查西河平原这个国家命脉的。天授帝立即把儿女情长压在了心底,恢復了明君模式:“把临渊叫进来。” 西河平原距离天京城并不遥远,快马加鞭只需三日,牟渔心里急,只用两天半赶回来,匆匆忙忙洗去了一身尘土,换衣再随便颳了个鬍子,露出鬍子下麦色的肌肤,可没鬍子的地方晒得黧黑,一张脸两种色,差了几个色度,且粗糙起皮,一脸沧桑到极点的落魄模样。 不过大男人的,也不在乎外表,面君不失礼就行了。牟渔进殿见礼,天授帝叫起,关心了他两句,才切入正题。其实他一见这个心腹的神色,就知道情况不妙。 天授帝多年倚仗他,君臣之间有默契,当即他的心就阴沉了下去。 牟渔把调查到的情况一说,西河已经有十之三四成了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当然这只是估计,他没有深入荒漠进行测算。 比天授帝预想的更严重,简直怒髮冲冠。 天授帝怒极反笑,丢出两份奏本:“临渊,你看看!” 牟渔拿了奏本看,是天授帝明面上那一组御使,在巡视马场后发回的奏本,大概被马场的人忽悠着看了个皮毛,写了个花团锦簇,天下太平的奏章。说荒漠虽有,却是在西凉境内,大幸有祖宗庇佑,根本没事。 君臣两个十分惊心,同时还感到庆幸。 还好九郎从治水的资料上,看出了西河平原的异状,否则再过十年二十年,大幸唯一的马场不保,国运不保。 “西河平原是什么地方,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一直没人给我汇报上来?这群蛀虫,给我查!”天授帝很生气,西河平原与天京城并不远,谁能将他瞒得死死的? 牟渔提前回来,已经去了夜行卫问了调查结果,把有人渗透进夜行卫,故意隐瞒情况的事说了。 牟渔道:“已经查到,姜回用了假的户籍资料,他的父亲是从天罗山偷渡过来的西凉人,一直干着走私货品及情报的差事。因他父亲行事隐秘,也早死,据说就是死在我们的西北边军手中。姜回长相似他的大幸母亲,不是高鼻深目,改了户籍也没被怀疑,实际做了西凉密探,伺机报復。推荐他的保人和上线、下线都控制了。” 话说,夜行卫有渗透进邻国的,邻国也有反间,并不难理解。 阴山山脉,天罗山脉位于西凉与大幸交界,虽说阻隔了西凉骑兵南下的脚步,但天罗山有一段的地势并不那么险峻,且再险峻也挡不住偷渡的人群,每年都会有上千个过不下去的西凉人从翻越天罗山。 原本皇帝还挺得意——我们大幸就是好,西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才会偷渡过来啊。 转眼就被甩了耳光,原来不光是混不下去的西凉百姓,还有jian细啊。 天授帝还吩咐:“把夜行卫中所有负责北戎、西凉事务的人都刷一遍,悄悄的别给了人可乘之机。西凉马场的人也都筛一遍,不论职务高低,但凡有一点牵扯的都给朕解决了。” 国家命脉,可不容许任何人出卖。 “是!” “西河平原的消息先别漏出去。”天授帝怕造成民众恐慌,又对卫终道,“去把丞相,参政叫来,就他们几个。朕要尽全力把西河平原给国家,给子孙后代保下来。” 卫终应是,出去了。 天授帝也叫其他人,包括起居舍人也出去了,起居舍人又记下一笔:帝招忠毅候渔,密之。 天授帝才问牟渔:“知不知道西凉那边,是谁主使?”这么大的情况隐瞒下来,可不是小事,必有人主持。 牟渔摇头:“还没查到,但在西凉,谁的目光长远,手段厉害,也能猜到一二。” 天授帝冷哼一声:“不错,你和父皇想到一处了,一定不是那个酒色财迷的西凉王,也不会是好勇斗狠的西凉国太子,他们还想不到这么狠毒长远之计。” 这计太毒,简直是给大幸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想毁掉大幸的战马来源,毁掉大幸国基命脉。 “儿臣也认为,必是西凉国的五王子拓跋应阔。”牟渔道。 天才并不是只有自家才会出现的,西凉国的五王子早早就显露了他的经世之才,只可惜他母族虽也是西凉大贵族,可到底比不过世代做西凉皇后的西壁氏的家族势大,拓跋应阔就一直被皇后和太子拓跋宁哥忌惮、打压,空有才能却总被猪队友毁掉。 十一年前给大幸造成巨大损失的四国联合入侵,正是这个五王子左右连横,说动其他三国。好在临门一脚时,他被西凉太子打压下去。西凉太子好大喜功,胡乱指挥战局,致使四国利益冲突,阵线崩盘,才让大幸能抵住入侵。 若让这个五王子彻底得势,给大幸带来的麻烦远不止这么一点。 天授帝头痛地揉着眉心:“还好我们也有了九郎,否则大幸危矣。” 牟渔深以为然。 国家与国之家间,也像家族与家族一样,不光比人脉比资源比财富,比家主的治家水平,最主要是要比一比优秀子弟,谁更后继有人。 这样,一个家族,一个国家才能子子孙孙,繁荣下去,不会被别的家族,别的国家给吞没。 “如此一来,父皇是一定要废除太子的。”天授帝对牟渔明确表态,谁上位都比心里有问题的沐恩好。 牟渔早就意料到了,并不惊讶。 “这个国家,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就……哎……”天授帝嘆气。他不可谓不努力,却知道他的国家正在走下坡路,这个看安详平和,歌舞昇平的繁荣国度,实则已经处处漏洞,内忧外患。 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一个不慎就要风雨飘摇,国将不国。 而他已经年老,原先的太子不堪造就,无法撑起这个国家不说,甚至可能加速败亡。如今出了西河平原一事,有西凉国五王子掺合,更坚定了天授帝废太子另立,力保九郎的决心。 你看别国,不是没有优秀人才的,而他若不能让最优秀的儿子继任掌权,力挽狂澜,一定会满盘皆输。 就是他中意的人,年纪太小了,又没有根基,身体还弱。 ——好糟心!! 天授帝沉重地,拍一拍牟渔的肩膀:“我们父子尽全力,帮助九郎,站稳脚跟,力图……”他没往后说,与牟渔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牟渔紧紧抿唇。 他也想,但太难了! 太难了,你知道吗? “嫡长继承制”的祖宗成法不会答应!其他皇子及背后势力不答应,宗室不会答应!朝臣不会答应!士兵不答应!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因为“主少而国疑”,沐慈太年少了。 虽然他的确优秀,可他根基全无,他甚至没有健康的体魄,没有那份精力。你让他那瘦弱的肩膀,怎么在所有人的质疑、抗拒之下,保护自己,还去撑起一个国家的未来? 天授帝却并不那么忧虑,比较乐观,心道:凭他家小九郎的能力,想要坐稳那个位置一点也不困难。他笑着说:“临安大长公主,已经表态了。”他把已经在天京城都传开的“扫榻以迎”的话,也说给了牟渔听。 牟渔神色缓和了一些,这的确进了一步,也表示旁人想动沐慈得掂量着,因为很容易名誉受损。至少明面上的中伤就会少许多。 第129页 天授帝又道:“朝中大臣都会支持九郎的。” 牟渔没那么乐观,又问:“定王和寿王呢?” 也就是说,兵权呢? 这是最主要的,没有兵权,沐慈越是声望值高,越是被朝臣拥戴,他死得越快——陛下,您别忘了,您当年是怎么继位的。 天授帝被问住了,九郎的两个王叔……寿王的兵权还好收。寿王天天忙着造林建园,实际兵权在自己手里。不过暂时不能把侍卫六军的大都督换成九郎,九郎还是太年轻,不能服众。寿王和他又有嫌隙,关系会很微妙。 且侍卫六军本是弱旅,白霖又出了事,更不能发挥战力了。 定王手里的御前六军,更不好动,万一逼得定王起兵,谁挡得住啊?总不能不顾边关安危,调动边军吧。所以,天授帝暂时不能打破如今的平衡,哪怕是表面上的。 天授帝快纠结死了,时间啊,多给他两年就够了啊。 目前只能吩咐牟渔去调查白霖的事,只怕还有阴谋。 牟渔应下,其实他还有个问题没问出口,他不敢问,而且连天授帝自己都在逃避——所有排在九皇子之前的年长皇子呢,他们又会如何? 会甘心吗? 这种事,只怕没有任何皇子会甘心的。 那么,不甘心,又会如何? 难道像天授帝当年,都想办法弄死么? …… 卫终还没把王又伦领来,就一脸惶然的跑进殿来。 卫终伴驾十几年,大风大浪都见过,脸上更喜欢端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很少有这样的慌张,天授帝就知道他有重大的事情回禀,却不知道竟然如此重大。 卫终近乎嚎啕地说:“陛下,定王在御苑行猎时,遇刺了……” 天授帝与牟渔对视一眼,牟渔摇了摇头——我刚回来,不知道。天授帝才问:“性命可有妨碍?” “中毒,昏迷不醒,还有……” “还有什么?” “定王世子在追踪歹人的过程中,下落不明。” “阿贤?” “是的,贤世子失踪了。” 定王府出事,天授帝该高兴的,脸上却一定要维持震惊,难过的神色。 且他是真震惊。 他的确想动定王,可一直投鼠忌器,只对定王透露了“北戎王庭要迁都,贞世子尸身恐不保”的事。他想让定王找到自己帮忙,然后他好趁机提出点什么要求……定王和他才刚刚开始谈,怎么就…… 是谁动作这么快? 天授帝自己,是绝对没动过暗杀念头的,且不说定王自身警觉性太高,万一失败,惹恼定王,国家必陷入动乱,所以天授帝只想过,却从不敢付诸行动。 天授帝挥退卫终,问牟渔:“这事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不是!”牟渔道。 那么,是谁先动了手?看来,不仅是时间对他吝啬,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不打算给他从容布置的时间。 虽然定王出事对他来说是好事。但超脱掌控的事一定要搞清楚。天授帝吩咐牟渔:“让天枢和天机尽快查清楚这件事。” 牟渔应下。 天授帝嘆口气:“摆驾重华宫,临渊,你跟我一起过去,现在开始,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护九郎。其他的事都叫下面的人办。如今再没有比九郎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是!”牟渔应得无不真心。 第95章将门虎女 时间倒退,回到定王遇刺之前。 因为苏砚好心,入宫教习长乐王,却拒绝不说还被拐进坑里,天授帝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儿子惹得麻烦,当爹的就是要负责擦pp,他就听从王丞相的意见,给苏砚补了一个翰林直学士,任命他为御史中丞…… 虽然天授帝私心里真不愿意让苏砚做御史言官——那老头,不仅管的宽,还太能说教,一般二般的人都说不过他。 可九郎在看到任命奏本时,点赞过了,说:“‘天子无私情’,皇帝任命臣子,就应该忘却个人好恶,论人论才论事,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中肯公正才好。” 说实话,苏砚不做御史也简直是浪费人才,尽管没几个人喜欢他,但对国家却是有利的。 苏砚的才学资歷也足够,所以虽然反对者众多……你懂的。但还是挡不住天授帝就要任命,长乐王在一旁敲边鼓。 ——我这个父皇得儿子点个赞,容易么? 苏砚本不想出仕,他灰心了。只是王又伦口才也好啊,他还不是引经据典那种口才,而是锲而不捨,絮絮叨叨的婆妈劲,险些没把苏砚给磨死。 但架不住御史中丞这职位是苏砚的梦想啊,本来他熄了的为民之心,在最近长乐王颁布的一些好政策的吸引下又有点心痒。而且他唯一的儿子苏岷也劝他:“大丈夫存身立世,当为国为民,何惧风霜雪雨?” 这是年轻人的理想化。简称愤青,和他年轻时一样。 不过正是这种血性傲骨,才是华夏民族真正的嵴樑。他不能叫儿子看扁以为他失去了血性。再说除了小儿,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什么了,于是接了任命的旨意,走马上任了。 苏砚辞去西席一职,定王给了丰厚的酬谢,慡快放人。 八月十一这天,苏砚上任,其他西席去贺,定王府的孩子们就放假了。 事情就出在了放假上。 10岁以上的小王孙们晨练后看这几天天气都很好,就要求再次去御苑猎场行猎。但今天沐希则没在家,以沐若杉为主的几个半大小子就去求了贤世子。 贤世子心宽体胖,出了名爱偷懒,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被几个小孩纠缠不过,就答应了。 定王晨练后也没走,目光在贤世子的腰围上绕了几圈,鄙夷道:“你多久没正经跑过马了?也不知道去了猎场,是你熘马还是马熘你。” 贤世子嘿嘿笑:“答应了小子们了,怎么好意思反悔?” 定王一直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祖父,子孙都知道他是面噁心软的。果然,定王又踢了贤世子一脚,才说:“我跟你一道去。”他实在不放心贤世子的那体格,哪里是去教骑射,分明是去示范怎么毁“骑”。 且贤世子管不住在这群活猴儿,还没沐若松那做大哥的一个眼神管用。 于是,大班的哥哥们,又一次得以去御苑猎场练习骑射,还是传说中身手最厉害的祖父亲自带去。 把沐若枆羡慕地不行。 还是王梓光安慰说:“等过几年我们也大了,外公也没老,一样能带我们去。” 沐若枆这才流着口水消停了一点。 几个月相处,王梓光和沐若枆简直像亲兄弟。因为沐若枆亲生的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两哥哥,都比他大了好多岁,实在玩不到一起。王梓光又觉得“自己好歹二十来岁是个大人就要让着小孩子”,于是对沐若枆十分容让,所以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关系就越来越好。 朝阳上午忽然被召唤进宫,沐若枆就把王梓光留在了王府里用午膳。 云起云定把王梓光送到了贤世子的闲适院,两个青年护卫不适合进别人家的后院,于是守在了外院门口。 王府里的钱王妃性子绵软,立不起来,因为年纪有点大还生了十二郎,身体不太好,一直在骊山的别院疗养,早就不管事了。不,她一直没管过事,现在王府管事的是世子妃。 许多人羡慕钱王妃的福气。定王府里从前是定王一手抓外事,一手管内帷,一个大男人两头都照管,还照管得很好的,后来贞世子娶了世子妃方氏,才把内帷移交给方氏管。 贞世子战陨后,方氏地位尴尬无心理事,就推脱了。贤世子上位,自然是杨氏管家。现在不比当年人口简答。 定王虽妾婢少,但钱王妃能生,繁育到现在,第三代都陆续长大到说亲的年纪,家大业大,事情比从前多太多了。 好在定王府家风正,妯娌和睦,如果忙不过来,杨氏会请方氏帮忙。方氏也会认真帮忙,毕竟还没分家,还是一家人。帮过之后也不争权,十分融洽。 今天比较忙,王梓光就看到大舅妈和二舅妈都在。下面一堆人回话,桌面上摆着长长一列单子,比较少看到的两个十岁左右的大表姐沐如栀、二表姐沐如榧正在帮忙登记算帐目。 大舅妈方氏,是宁远国公方士仲的二女,她的母亲是静和长公主,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十分受宠。本来宗室女所出子女都不再有爵,但方氏出生就封为县君,出嫁时受封晋江县主,贞世子战陨后又称为了郡君,可见天授帝爱屋及乌的程度。 方氏的性子随母,虽身份高贵,却是出了名的贤惠温柔,知书达理,直白一点说就是针刺都不出声的软面人。 贞世子与方氏,天授帝亲自牵线定下的婚姻。贞世子对亲娘的软性子有阴影,本喜欢泼辣点的,可到底娶了方氏,没办法,只好学着他亲爹,敬爱嫡妻,手把手教方氏照管王府,夫妻两个感情渐浓。也因此在贞世子战陨后,方氏一直不肯再嫁。 方氏的面色素淡,不施脂粉,穿得也简朴,都是素色衣裙。因为守寡她很少出门,只在自己院子里养花种糙看看书,照顾一双儿女。王府规矩好,他们孤儿寡母并没有受委屈,日子也过得平安和顺,所以方氏眉目间略有轻愁,却并不见多少郁气。 现任世子妃杨氏,比贤世子还大两岁,端庄淑静,面容姝丽,看上去窈窕青春如年轻妇人,半点看不出她丈夫儿子口中“挨揍”的彪悍。 她就是典型的泼辣货。 杨氏,是西北威远候杨涯的嫡长孙女,出身武将世家,一门忠烈。 杨涯就是天授帝原配杨皇后的父亲,本是一个旁支宗亲,因会站队,就在天授帝得势后,打败了原先的中立的家主,成为新族长,然后继承了威远候爵位。 被太子牵连斩首的杨太尉,就是被夺爵的主宗成员,两人虽同出一脉,却在三十多年前就分作两宗,因为爵位,两宗私底下反目成仇。 天授帝两宗的人都用,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免得杨涯一系势大。 一屋子人互相见礼,男女大防还没那么变态,见过礼,两个表姐继续留在屋子里看帐。 世子妃杨氏性格慡朗,搂了一把王梓光,笑说:“看你瘦得……刚好,舅妈这里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多吃些。” 第130页 左右侍女知机,捧上来数盘点心。 除了第一次晨练,王梓光再没跟过金光闪闪大肉山贤舅舅,他身体康復得差不多,想要习武,当然会认真锻鍊了。一早上折腾,的确饿了。 他腰上系的一口袋食物按惯例又被表兄弟分光了/(ㄒoㄒ)/~~。发育期的少年的胃口,个个都如狼似虎,伤不起啊。 王梓光刚伸手,沐若枆挤过来就急吼吼先捏了一块豆糕一口吞了,梗着脖子说:“水……” 侍女飞快给他餵水。 “你还是哥哥呢,和你表弟抢东西吃。”杨氏在他背后狠捶两下,“咚咚”听得王梓光背疼。 王梓光也饿惨了,却知道自己肠胃还有点弱,不敢狼吞虎咽,只斯文捏了一块苏糖吃。 方氏十分喜欢王梓光的斯文乖巧,微笑着对他说:“你母亲把你教得挺好。” 因都是贵族宗室那一块儿的,方氏和朝阳关系一直很好。 是耶,说到美女娘,王梓光问:“我娘怎么被急匆匆召进宫了,没事吧?”每次他美女娘入宫,他就有点担心会出事。 “没事,是因为已故宸妃娘娘在重华宫埋了两坛桂花酒,长乐王不知道地方,是你母亲小时候帮忙一起埋的,就召她进宫去挖酒了。” 方氏因为母亲是最受宠公主的关系,不仅消息灵通些,因她又不再是定王府世子妃,而成了边缘人,说起皇族禁宫的事也没多少顾忌。 杨氏露出点馋相,感嘆:“算起来,都十几年的陈酿了,不知道怎样的香醇呢。” 王梓光腹诽:又是炒菜又是烤羊腿,这会儿还去挖什么酒,穿来的那个,难道是个吃货? 杨氏又对王梓光说:“我和你大舅妈在准备中秋节庆各处走礼,家里的饮宴也要备起来,我这里忙乱,你和毛毛去他屋里玩吧。” 沐若枆拍胸脯保证:“我一定把表弟照顾得好好的。” 杨氏啐他一口:“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了。行了,点心也带去,别吃太多,一会儿午膳要吃不下了。” “知道了!”两人答应。 两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来说:“世子妃,世子妃,大事不好了……” 王梓光拉着沐若枆站住了脚。 杨氏柳眉一竖,沉声轻喝:“没规矩,慌慌张张做什么?给我站好了慢慢说。” 小厮不知道是怕得还是跑得,直接软腿,坐在了地上,略带哭腔说:“小公子们在御苑猎场,惊了马……” 沐若松在宫里当伴读,并没有去猎场,所以方氏只是吃惊,并不太急。 去猎场的有四个小公子,其中就有沐若柏,杨氏的亲儿子。 杨氏急问:“是哪个小公子?” “是二公子。” 正是沐若柏。 杨氏眼前一黑,身子歪了歪,被方氏扶了一把,沐如栀、沐如榧也过来搀扶。 杨氏努力自己站直了,推开搀扶的手,强撑着说:“大嫂,我撑得住。”又问报信的小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哭丧着脸继续说:“小公子们提议赛马,不知怎么二公子就惊马入林,王爷和世子爷去救二公子,谁知另有埋伏,王爷他遇刺受伤。” 天真的塌了,杨氏反而诡异地冷静了:“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昏迷不醒,已经有随行御医在诊治了。可是……世子爷去追踪歹人,下落不明……” 杨氏身子又晃了一下,这次自己稳住了,对外大喝:“来人,取世子手令,点齐所有定风卫兵马!” “是!”外头传来一个女性沉肃的声音。 每个王府都有保护用的侍卫,数量从几百到几千不等。定王府就叫“定风卫”,总数三千,每人可得辅兵两人,刀马弓甲冑人手两套,装备一流。武力值也很高,都是从御前六军中选拔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当然,比起皇宫的御林军就弱了一点,不然天授帝哪容得下? 杨氏是女流之辈,可世子不爱带兵,这手令一直是她在管,也幸好如此,在王爷和世子不能理事的情况下,她才可以调用王府定风卫“三千”兵马。 杨氏又问:“王爷在哪里。” “在御苑行营,宫里传出消息,说已经派了人马,带着宫里的御医赶去了。” 天授帝只能派遣御林军去。那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大部分从御前六军中选拔,与定王有一丝香火情,会尽心尽力保护定王。 足见天授帝对定王的重视。 可杨氏闻言其实更加紧张,她心里千万个念头打转。 天授帝虽嘴上没说,面子上也颇为信任礼遇定王,看起来两兄弟比亲的还亲,可少数几个人还是知道天授帝其实一直想收定王府兵权的。这也不奇怪,哪个皇帝不想集权统一,才好高枕无忧? 杨氏出自西北将门世家杨家,政治和军事上的敏感性还是有的。 但定王太强,天授帝还不能如何,现在定王昏迷,天授帝下一步会怎么做就难说了。 派御林军,绝不是几个,肯定上千。 杨氏不得不多想,这是真保护?是挟持?还是威慑?态度很微妙啊。 贤世子的性命,在定王府即将面临的巨大危机下已经位列第二了。虽然杨氏牵挂丈夫,可丢的已经丢了,现在最主要的是保住王爷,才能保存王府。 王爷在,王府就不会散,兵权就不会丢,旁人就要掂量掂量,有所顾忌。她的丈夫贤世子,不是她看不上……至少目前还没能力在定王倒下后,撑起整个王府。 所以,尽快派定风卫接手保护定王安全,是最重要的。杨氏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定王府的定风卫说有三千,实际算上辅兵、辎重队、马奴,共有一万。 反正也没谁规定辅兵、马奴不可以选用武力值比较高的,所以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十分可观,除了出身比正规军差一点,比如说犯罪充军,或战场俘虏,或崑崙丑奴等。 但上了战场,真拼杀起来……谁还先摸出个身份证明,比一比谁身份尊贵,然后比较不尊贵的那个就洗干净脖子,站着等杀呢? 这一万人,才是定王府真正的精锐和心腹,这种危机时刻,只有他们才值得信任。 “三千”兵马的十个指挥使很快到了6个,其余4个正在守卫王府的岗位上,是不允许擅自离开的。 杨氏先吩咐四个指挥使:“风一、风二、风四、风九、你们点齐兵马,去御苑猎场行营就地保护王爷和小公子。情况不明,暂时不要移动王爷,以免路上给人可趁之机。”又指另外两个,“风三、风六,你们点齐兵马,与京兆及城门卫据守八门,搜查世子爷下落。一边选探查追踪的好手,暗中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世子的性命为先。” “是!”六个指挥使都领命去执行了。 风一风二不是他们的名字,只是称号。不论指挥使怎么变,领着“定风卫”的第几营,就以“风几”为称。 杨氏又吩咐:“去通知,王府里现在就开始禁严,侍卫换班取消,每个院里加强巡视,但凡有胡乱走动的,先射杀了再来报。” 定风卫领命。 杨氏静下心,扭头问王梓光:“锁儿,我知道你娘给了你几个身手好的护卫,现在有几个在身边?” “有两个。” “舅妈有事吩咐他们……” 王梓光点头:“舅妈,我分得清轻重缓急,舅妈有事但请吩咐。” 杨氏点头:“好孩子。”然后叫人把云起云定传进来。 等人的一小会儿,杨氏安抚了几个孩子一番:“不会有事的,你们爷爷和叔伯们什么仗没打过?多少风浪都经过,今天这么点事,真的只是小事。” 几个孩子点头。 王梓光问:“我娘和大表哥在宫里,会不会有事?” 杨氏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想了想才说:“很安全。”不安全也鞭长莫及了,所以不要再去吓唬孩子。杨氏对王梓光说:“别怕啊,你娘没在身边,有我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家里,守着你们。” 云起云定进来。不等行礼,杨氏风风火火说:“别闹虚的,免礼。你,”指云起,“快马加鞭去宫门口求见,叫朝阳和大公子别出宫。” 两个人已经在宫里,如果要死早就死了,不死的话,呆在宫里反而更安全。天授帝再阴狠,面上也会做得好看的。 云起点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氏又摇摇头,指云定:“你,去开悟园通知安华,我估计朝阳会执意出宫,你们去保护她。但一定要把大公子留在宫里,让大公子务必寸!步!不!离!守在长乐王身边。” 曾经以为是催命符,如今成了保命符。 云定担忧看一眼王梓光。 杨氏说:“若我出事,那整个王府都不復存在了。真到那时候……锁儿姓王,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到平南老郡公手里的。” 王梓光也说:“别管我,正事要紧!” 云定想了想,点点头,飞快去办事了。 杨氏放松下来,脚软被大家扶进了卧室,她已经尽她所能,首先把王府守得如铁桶一般,然后去保护王府最重要的人——定王,其次才是寻访世子下落,最后连朝阳都想到了。 方氏自认在儿子丈夫都出了意外的时刻,做不到如此冷静。杨氏竟然连沐若柏,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多问过一句。 方氏因为丈夫身死,丢了世子妃的名头,让儿子也无法袭王爵,原还有些意难平,如今遇到了险境,倒觉得有杨氏这个将门虎女在,就像有了主心骨,心里安定了许多。 第96章出宫下副本 这一天,沐若松觉得自己在一场大梦里,一场噩梦。刚刚他才幸福地偷偷决定,永远陪伴、辅助沐慈。 就变成了让他痛苦的一天。 他的姑姑朝阳郡主被召入宫。这个女子身上仿佛永远带着温馨且欢乐的活力,会嘻嘻哈哈和沐慈玩笑,也只有她,会用这么放松的姿态来与沐慈相处。 只因沐慈对朝阳,总是无比纵容,从无冷脸。 朝阳郡主对沐慈回顾当年和谢宸妃的趣事,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在合欢殿迴荡,把清寂驱散。沐若松喜欢姑姑到来,会让沐慈清冷绝丽的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温柔又和悦。 第131页 甚至偶尔沐慈还会说些冷笑话,开一些小玩笑。 朝阳一边与沐慈说笑,还不忘指挥安庆等禁卫,三两下就在桂花树下挖到了一坛酒。第二坛因为实在年份太久,没找到,正在挖洞寻找。 和顺笨手笨脚,只负责打水,沐若松和安庆两人洗那个泥巴罈子,都不用打开,就闻到了馥郁的桂花酒香。 很快,朝阳挖到了第二个。 她都不嫌脏,用白布包着带泥土的罈子,说要带泥土藏起来,留着以后喝。因为寻好地方藏酒,她走到了合欢殿的书房——只有这里橱柜多。 一眼就看到了苏砚忘记带走的,王梓光的那一叠练字纸。 朝阳当然要问:“锁儿的练字纸,怎么在你这里?” “锁儿?”沐慈挑眉。 朝阳把酒罈子放在书桌底下,拿着那叠“永”字:“锁儿是我儿子,我每天都要看他练这个字。” “哦,苏砚的学生?” “是苏砚在教他没错,他的字怎么在这里?” “苏砚被皇帝找来教我书法,他拿着这叠纸来做示范,要求我和你儿子一样努力练字,我懒得练,就拒绝了。” 朝阳:“……”这么大咧咧说自己懒,真的不毁形象吗? “当然,我很佩服能静下心,每天坚持枯燥练习的人,他在做他认为值得的事情,这很好。” 朝阳小骄傲地说:“那是,也不看是谁生的。” “那是。为什么叫锁儿?” “大名叫王梓光,他小时候身体弱,怕养不住,就叫了个贱名好养活。” “哦。” 朝阳不怀好意地取笑:“据说皇伯父叫你倔牛儿?挺形象的。” 沐慈无所谓道:“好在我属牛,若大上一岁就糟糕了。” 大一岁,就属鼠哎。 朝阳脑洞大开,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沐慈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朝阳笑够了,才摸一摸沐慈的后脑勺:“好啦,不闹你了,雁奴。姨给你的小名儿更好,希望你像大雁一样自由。”朝阳觉得手感超级顺滑,和谢宸妃一样乌黑如云,爱怜地摸摸又摸摸,“雁奴,你母亲很疼爱你的,只是当年的事……她没办法,你不要怪她。” “人死帐消,事情都过去了。”沐慈道。他是不懂的,若九皇子不是天授帝的种,在冷宫苟且偷生还说得过去,明明是天授帝的亲子,为什么谢期就是死不承认,宁可孩子被毁灭? 朝阳还在摸头:“乖,以后姐姐疼你。” 沐慈唇角微扬:“你说的哦,那现在就来疼一个。”一把搂住朝阳,把脑袋埋进朝阳丰满的胸口,“母爱满满的。” “滚!”朝阳把沐慈的脑袋毫不怜惜蹂躏,手指捏着沐慈脸颊的一点嫩肉,往两头一拉,怒斥,“吃老娘豆腐啊,臭小子。” 沐若松本在一旁笑着看沐慈难得撒疯,这下被欺负了,他飞快过去,又不敢动自家姑姑,急急劝道:“姑姑,别捏,殿下会痛的。” 沐慈一身伤他姑姑只是猜到,根本不知道能有多严重。他真不愿沐慈再受一点伤痛,哪怕开玩笑的也不成。 朝阳也没多用力,就放开了,可沐慈皮肤嫩,已经红了一片,朝阳也心疼,给沐慈揉揉……还不忘记丢个白眼给自家吃里扒外大侄子:“他自己都没喊痛,要你喊?” 沐若松不敢反驳:沐慈太能忍,还真是个不会主动喊痛的。 朝阳问沐慈:“痛不痛?” “小事,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的。”沐慈一脸“躺平从了”的乖样。 朝阳心里熨帖,面上还是对他龇牙:“我最多是姐姐爱,哪来的母爱?我有那么老?” 被人说老这是沐家人的死穴,比被吃豆腐还纠结。 沐慈笑着抱抱朝阳的纤腰:“宝贝,你不老,我们走出去就是姐弟俩。” 朝阳:“……” 沐若松:“……” 你们本来就是姐弟俩,好么?您是智商变负,还是没点过开玩笑的技能点,于是冷笑话打开方式总是不正确? “桂花酒今天喝吗?”朝阳觉得根本不能和沐慈愉快的开玩笑,吃货转移话题。 “喝,今天是我母亲的生辰。姨父送来了姨母做的两罐桂花糖,我们做酒酿桂花小汤圆吃。”沐慈是有吃货属性的,在可以的范围内,他从不委屈自己分毫。 两姐弟一边讨论今天的食谱,一边召唤小厨房的秦山来,继续改良他的厨艺。 这时候,天授帝带着牟渔与卫终,过来了。 大家还以为他是闻着味儿,踩着点儿,来蹭吃蹭喝的。 一番见礼不提,因有外男,朝阳低头避到了屏风后。 沐慈见到脸上颜色差了几个明度,弄得有点阴阳脸的牟渔,嘴角浮出一个极淡的笑:“阿兄,你平安回来了?” “是,还要多谢殿下提醒。” “应当的。” “九郎,一会儿再叙话,父皇有事要说。”天授帝看向屏风后的朝阳。 大家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他本来就不是很健康,极瘦,髋骨突出,脸色蜡黄,再露出这样如妣考孀的表情,比殭尸还吓人。 天授帝说:“朝阳,你听到一定不要慌。” 朝阳被点名,心忽然沉了下去。 “你父王遇刺受伤昏迷,阿贤也失踪了。”天授帝说。 沐若松再沉稳持重,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他刚好拿着酒罈站起来,一听说,立即懵掉了。 和顺:“小心!” 安庆飞扑,好险堪堪接住掉落的那坛桂花酒。 但现在谁都没工夫理会那坛酒了。 朝阳飞奔出屏风。 沐慈怎么可能放朝阳这种状态出宫?他飞快将朝阳拦腰抱住,就算他体弱,但男子的力气总是大过女子,且朝阳手脚发虚。 沐慈盯着朝阳的眼睛,低沉缓慢地催眠说:“朝阳……冷静,你很冷静,你的敌人正在看着你……朝阳,不要让你的父王在与伤痛战斗的时候还要担心你……你听,你的敌人在嘲笑你,你自乱了针脚,怎么保护你的家人?” 沐慈一双眼睛漂亮至极,黑白分明,此时熠熠有光,似宇宙最深处照耀而来的星辉,充满无尽的智慧。 但他的眉目依然清冷,不染因果的平静,又似幽潭中微凉的水光,清清泠泠地包容、抚慰所有的焦灼与不安。 朝阳被这双略带魔性的眼睛吸引了心神。 沐慈身上是有魔力的,他心如磐石,从不为红尘所扰,宠与辱,爱与恨,甚至生存与毁灭,都撼不动他眼中近乎冷漠的平静。对他来说,斗转星移,天崩地裂,也不过是弹指一挥,沧海一浪。 这是一种穿越生死,看透一切的淡定从容。 朝阳被这种绝对的平静感染,迷濛的双眼,渐渐恢復清明;心中的惊怒悲喜,都平淡下去,狂跳的心率稳定下来,大脑运转,理智回归。 ——朝阳,你总是容易感情用事。 ——朝阳,今天,你不能再感情用事。 朝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她的声音甚至不带一丝怒火狼烟:“阿慈,我没事了,我不会让父王担心!更不会让我的敌人得意。” “很正确。”沐慈带着赞赏道,“调动你的力量,去寻找你的敌人。” 朝阳的眼神变得坚定。 沐若松声音发虚,努力镇定着问:“殿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沐慈看向朝阳。 朝阳冷静说:“先要搜集最详尽的情报,清点值得信任的人手。” “必要的时候可以寻求帮助,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力量。”沐慈认真对朝阳补充,“同时,你是一个主导者,不要去冲锋陷阵,任何时候保护好自己,才能稳定局势与人心。” 朝阳点头。 情报技术哪家强,皇宫大内找皇帝。 朝阳立即寻找外援,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力量:“皇伯父,请告诉更多详细情形。” 天授帝示意卫终。 卫终恭敬简练地说:“回禀郡主,今日清晨王府小公子柏、棠、杉,柳四人,请求贤世子领他们去御苑猎场练习骑射,王爷随行。后四公子提议赛马,柏小公子惊马,王爷去救,事发突然,王爷又骑着最好的马,禁卫随后跟上距离也有上百丈。惊马入了密林,里面有埋伏,王爷遇刺。幸而王爷武功高强,等禁卫来救时,只是受了轻伤。” 朝阳急问:“为什么昏迷?现在如何了?” “歹人的武器淬了毒,王爷中毒昏迷,御医正在会诊,现在还没传来不好的消息,王爷应该能撑过去。” “父王!”朝阳几乎咬碎银牙。 “郡主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命御林军去护卫王爷了。”卫终说。 朝阳下意识松了口气,而沐慈却意味深长瞧了一眼皇帝——动作挺快呢。 沐若松又问:“小公子们如何了?” “只有柏公子跌断了腿骨,已经正骨了,其他小公子无碍。” 朝阳收拾好情绪,问:“我二哥呢?有下落吗?” “贤世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陛下已命人驻守了所有内外城门,全城搜捕,有消息会及时报告的。” 沐慈缓缓说:“姐姐,别担心,贤世子没死。” 朝阳问:“你怎么知道?” 沐若松也看着他。天授帝是明白人,目露欣赏看向自家宝贝小九郎。 淡定帝沐慈说:“不会有人带着尸体躲避全城搜捕。” 对!不过尸体什么的,好不好在人家的家人面前这么直白? 沐慈又不徐不疾地解释:“当时没杀死贤世子,而是掳走,敌人就有更大的图谋,所以贤世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朝阳恍然。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沐慈看向天授帝,“你要加强皇宫守卫,御苑……是你的猎场。”人家居然伸手进御苑猎场,下一刻,图谋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天授帝立即吩咐:“叫枢密院严密监控所有军队的动向,无兵符不允许私调兵马。传令寿王,领精锐替补御林军差额,再增选一千御林军,加强禁宫防卫。” 第132页 定王出了问题,自然要天授帝最信任的寿王顶上了。 朝阳又说:“皇伯父,我想从军中调回我从前的人手。”她嫁人后,解散了上千人的嫡系陪玩部队,因为禁军是终生制的,到死或致残才能退役,她从前的人此时正值壮年,经验丰富战斗力强,脑子又灵活,一部分被挑选入了御林军,一部分在御前六军,只有极少在侍卫六军。要归拢,御前六军好说,只是御林军中的需要天授帝的首肯。 牟渔拒绝了:“父皇已经派出两千御林军去了猎场,若再派出,差额太大,恐禁宫防卫有疏漏。” 沐慈说:“不当值的应该无碍。” 天授帝对儿子的要求没有拒绝过,当即拍板:“安庆,你都认得,去把不当值的归拢来,不要声张。” 天授帝知道每个御林军的根底,所以知道安庆原也是朝阳的陪玩。 安庆却看向了长乐王,他已经是长乐王的嫡系了。安庆虽然嘴巴臭,但心眼明亮,知道忠诚的对象只能有一个,况且长乐王多么挑剔善变的人那,如果他听了别人的话,哪怕是天授帝和朝阳的话,却没问过长乐王,那么……他就不需要回来了。 沐慈点了头,牟渔就把他御林军大统领的调兵信物给了安庆,安庆才飞快出了合欢殿。天授帝也不在意被撅,反而更放心安庆这种表现。 朝阳牵住沐慈修长漂亮的手:“皇伯父,请把阿慈也借给我。” 天授帝瞪大了眼睛:“……”这也能借的吗? 第97章阴谋与阳谋 朝阳郡主原先陪玩的人手都是定王给的,万里挑一的精锐,因为太优秀就有一部分选入了御林军,颇受重用。天授帝有夜行卫监控这些人,也不怕这些人反叛。若是隐藏了从前履歷的,他反而不会信任。 安庆拿着大统领的调兵信物找他们,得了积极响应。 这些人本是跟着朝阳,爱闹的性子,在宫里值守,天天风平浪静都能在头顶种蘑菇了,如今有大统领调用信物,说明是陛下首肯,这叫啥?这叫奉!旨!陪!玩!这可是比公款吃喝更慡的存在,怎么能错过? 也有几个爱阴谋论的傢伙,认为是天授帝开始藉由朝阳的手,清除异己了。但他们这些陪玩人手大多认识,不出头反而让人怀疑,便也加入了进来。这些人又带了心腹,汇拢起来,有四百人。话说报名那叫一个踊跃,可惜只批了这么点名额。 …… 朝阳要“借”沐慈,天授帝虽不放心,可九郎毕竟是男子,没有养在深闺不让出门的道理,就叫牟渔这个第一高手随护,允了沐慈出宫。 沐若松当然跟着,几人又在宫门遇到了安华、安康。他们说了世子妃的安排。 朝阳知道这个二嫂处事一贯妥当,很放心王府,也怕沐若松出事,让人留在宫中。分散风险,留个香火。 沐若松一脸坚定,摇头:“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不管祖父让不让我回家,我都是定王府嫡长孙,如今长辈遇险,我当第一个挺身而出,如何能让姑姑一个女子沖在前面,我一个大男人怕事躲起来?” 大家没话能劝,沐若松已冠礼,是大男人能顶起门楣了。 沐慈拍拍他的肩膀,表赞许。 “父王没想过放弃你,阿松,你别意气用事。”朝阳仍犹豫。 沐慈道:“无碍,他在我身边更安全。” 朝阳想一想,觉得有道理:“也好,我们两个不至于护不住他一个。” 沐若松:“……”我不是想被保护啊。 安华也不反对,世子妃吩咐让大公子寸步不离跟随长乐王,可谁知道长乐王竟然要出宫,沐若松当然要跟着。 “锁儿呢?”朝阳挂心儿子。 云定回话:“小公子在世子妃处。” “这样好,”朝阳对二嫂是很放心的。保险起见,还是吩咐,“云起你们回王府去。” 四人的职责本来就是保护王梓光,领命去了。 朝阳和沐慈都坐马车,沐若松骑马跟随在旁边。 安华坐在车头,一边报告情况。 三百个开悟卫护在旁边,另两百看家,也方便随时支援隔壁的定王府。 朝阳听从沐慈的建议,将三百开悟卫放在明面,做保护联络之用。宫里借来的四百人化整为零,由安庆统管,融入市井之中,秘查消息。还能迷惑对手,不让躲在暗处的敌人看清朝阳的虚实。 这些人大多是九年前跟随朝阳的精锐。定王总可惜朝阳是女儿身,因她虽是女子心肠软,可带兵颇有天赋,脑中少有兵法战阵条框限制,怎么有效怎么干,哪怕出格——反正有父王和皇伯父兜着。 所以,朝阳的人手,冲锋陷阵、迂迴游击、侦查摸底、甚至偷鸡摸狗,赌斗坑人,都是一把好手,行事之诡异,作风之yin1盪,真的走到哪里都是让人头痛的存在。 他们本跟着朝阳霸街,在市井中混过,一番乔装,汇入了天京百万人口中,没泛起一丝浪花。 …… 朝阳怜惜沐慈第一次出宫,尽管心情不好,但还是强撑精神,掀开车帘对沐慈介绍宫外的情况。 沐慈抓着朝阳的手,放下车帘道:“姐姐,以后我有得是机会出来,不麻烦你了。再说我也不是客人,不用特殊照顾。” 朝阳想想就没客气,放下车帘,情绪低落。 沐慈却也不喜欢朝阳陷入低潮,便引着她说话:“定王是个好父亲,好祖父。” 朝阳有了些精神,欣慰浅笑:“是的,父王对儿女,孙辈都很好。”因朝阳想起父王的好就更揪心,嘆口气道,“之前不让阿松回家,是因为……” 沐慈拉着朝阳的手拍一拍:“我知道,子韧是个好孩子,他明白的。” 朝阳又嘆口气。出了这种事,她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沐慈问:“你家里这情况,会叫子韧回家吗?” 朝阳拧眉:“王府里目前是我二嫂在撑着,她虽有才能,但毕竟是个女人……我也不确定阿松的意思。”朝阳知道沐若松是自己不肯回家,也知沐慈挺看重阿松的,试探问,“如果他要回去,你放人吗?” “我没什么意见,他是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沐慈道。 朝阳还是忧虑:“皇伯父那边……”可是皇帝把人强行弄进宫的。 “没事的。”沐慈并不在意,只不放心道,“子韧很优秀,他应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也不愿他陷在宫里。当然,他也不应该成为王府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若你们不懂珍惜他的价值,那我不介意把他强行扣在身边,让你们一根头髮丝都摸不着。” 朝阳看了沐慈一眼,这傢伙居然正大光明开始撬定王府的墙角,完全是一副“子韧是我的人,谁都不能欺负”的护食架势。 但初逢剧变,她没有那么多心气吐槽,也明白沐慈是在表态,若王府有个万一,他会尽力保住阿松,也算在最坏的情况下,保住了王府的一个希望。 马车外的骑马随侍的沐若松,一颗心跟着沐慈的话起起伏伏,听到最后,悄悄红了耳根。 随行的还有牟渔领着的五百长乐王私人卫队,原羽林卫二营。几百人虽然没有撑起仪仗,但都骑着高头骏马,甲冑威仪,一路静街戒严,出了天京城,往御苑猎场行进。 沐慈听完了所有已知的情报,才问朝阳:“定王和什么人有不死不休的仇怨吗?” 朝阳想了一下,道:“不好说。”定王位高权重,树敌肯定不少,三十年前更是腥风血雨,但朝阳这个出嫁女,一般定王不会专门给她说这些,就不清楚。 “那就只能逻辑推理可能人选。”沐慈道,“探查太子母妻族及党朋;洛阳王、临江王母妻族及党朋;新晋的忠王也别放过。我相信以你父王之能,会安插人手,你找到负责这一块的人就够了,搜集到的信息宁可鸡零狗碎,也不要放过任何可疑。至于齐王、寿王等,你没能力更没资格去探查他们,不要犯忌讳,打糙惊蛇反而不美,自有皇帝会查他们。” 沐慈已经了解了天京的基本势力布局。几个月时间,看了那么多邸报资料,看的一个偏科严重的理科生都能看懂文言文了,不是白给的。 朝阳想了想,说:“洛阳王应该不会。青阳候谢逊一直想与父王联姻……” 谢家把女儿当做“可居奇货”,一直盯着她家里,看阿松不行就瞄准阿柏,为了巴结上有兵权的定王府也蛮拼的了。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名声,朝阳没好意思说。 沐慈本就聪敏透彻,简直秒懂。 现在的局势微妙,天授帝欲废太子不是秘密,之后还得立太子。若按“嫡长继承制”,是占“长”的洛阳王机率更大。偏偏天授帝这几个月来独宠沐慈,虽解了洛阳王禁足,让他参政,可给他的任务却是督建皇陵这种看似荣耀,实则不接触实权的。 这么看来,天授帝是一直在防着洛阳王的。还不如给沐慈的扶持更多,至少天授帝给沐慈看了奏本,让朝臣都给他上课,甚至带他去了大殿与朝臣一起议政,让沐慈出了许多“政绩”,广受好评。 傻子都会产生危机意识吧? 天授帝不想当年“五王之乱”重演,给太子选的妻族好一点,其他儿子的妻族都不显赫,更无实权,洛阳王指望不上妻族,只能靠母族青阳侯府给他增添一些实力。 但青阳侯府能帮的也有限,谢氏虽是世家,在天京城也不过二流,谢家男丁不旺,文治武功更平平,顶多裙带关系多一点——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 混最好的是谢贵妃,虽比皇后只差一步,却是天渊之别。谢氏都不算正经的皇家外戚。 让谢家与定王府联姻,可以说是洛阳王翻盘的唯一指望,所以青阳候谢逊死死巴着定王府的粗壮大腿,很好理解。他们断然不会自毁城墙,刺杀定王。 而且,把洛阳王和谢家揉一块儿,也没那能力搞这场暗杀。 这里顺便提一句:虽然沐慈的母亲谢期同样来自谢家,但谢期因那种罪名被打入冷宫,谢家怕被牵连,动作迅速把她从宗族除名。 严格说来,沐慈已经和谢家没关系了,不算舅家。 …… 沐如松在外面听到一耳朵,他严肃的表情纹丝未变,不让人看出他的心绪起伏。 第133页 定王不允他回家,他也断了联络。沐若松还不知道联姻的事黄了,甚至朝阳常入宫,因不想进一步打击少年心,也没对沐若松说这事。 到现在,提到联姻,沐若松还一直以为说得是自己。 在宗法制度下,个人很难与家族割裂,沐若松身为王府嫡孙,在享受锦衣玉食的同时,早就知道自己的义务是为家族做贡献,包括交出自己的婚姻。 可是,为什么从前有些期待的婚约,现在却只剩不情愿?更一想到这婚约被沐慈得知……他莫名心虚和忐忑,想要解释,可又无从解释。 …… 马车里的谈话在继续,朝阳吩咐人去安排探查任务,并对安华道:“再联繫一下安远,在市井中谋生的退役禁军处探查一些消息。”如今任何一点力量都要调动起来。 安华吩咐心腹去办。 朝阳心里没底,不确定问:“要不要再扩大一些探查范围?” 沐慈摇头:“不必,就在这群人中。” “你怎么如此肯定?” “权势!利益!” “啊?” “权势不够大,就没能力进入御苑并谋划一场刺杀。且做一件事,利益一定要大过风险和事后的报復,才有人会铤而走险动一位手握重兵的王爷。” 是这个道理。 朝阳被沐慈笃定的态度说服了,觉得安心不少。 她虽有一点领兵天赋,又凶名在外,可毕竟是个娇宠大的女子,不经铁血歷练,就少了一份杀伐果断。以前她有父王,背靠大树好乘凉,忽然一天大树倒了…… 朝阳不是不害怕,不彷徨的,又攸关父兄性命,只怕自己判断失误,能力不足,害了亲人。 所以朝阳找沐慈做帮手,不仅因他一贯智慧与冷静,有“一切尽在掌控的”的自信从容,更因他和所有势力毫无牵扯,真正让人放心。 …… 朝阳的不安,沐慈都看在眼里。 其实他说的嫌疑对象还可以缩小范围,可沐慈没有弄险,也好让朝阳有事可做,安她的心,她才不会胡思乱想出昏招。 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嫌疑人,沐慈与朝阳都有默契,不会去提。因为没办法反抗,提了存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定王府势弱,谁的益处最大? ——天授帝! 天授帝能趁机收回兵权——这是他想了三十年却一直没做到的。 只是也有几个疑点,才不能完全肯定是他。 第一,时机不对,天授帝第一金牌打手牟渔在西河平原,侍卫六军的大将军白霖又出事……天授帝没万全把握,不会在要废太子,新继承人不确定的敏感时期轻易动定王,一不小心会把整个御前六军推到对立面去。 第二,地点也不对,天授帝不会选在皇家御苑猎场动手,太露痕迹了,不是天授帝那种爱装白莲花的阴谋家会干的事。 他出手,必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也许天授帝自己也被嫁祸了,等他和定王一系咬起来,幕后人可坐收渔利。 …… 在更多证据被搜集到之前,以上种种都是猜测,谁都有嫌疑。 朝阳问:“除了查这些人,还能做什么?” 沐慈想了一下,道:“能做的就这些。可以重点查一查太子,他败得太快,这不合理。”沐慈不认为太子会坐以待毙,但天授帝对太子一系的打压太顺利了。就算郑家、王家不敢抵抗,可连申诉、抗辩都没有,就不合理了。 不止牟渔喜欢由果追因,沐慈也会这样推理。若天授帝与定王一系相斗,两败俱伤,最有利的是太子,他才好浑水摸鱼。且定王倒了,三皇子抱不上大腿,就好对付。 其他皇子都不在话下,便是天授帝偏爱的沐慈,也根基浅薄。 朝阳没想到那么多惊讶道:“他和皇后不是都被……”软禁了? “三十年的太子,三年监国,总有人是必须与他共存亡的。且只是软禁,人还没死,总有一种人想着‘富贵险中求’的。”沐慈说,哪怕胜率小,也总有赌徒会押注,毕竟回报太诱人。 朝阳还没修炼到家,不够镇定,下意识掀开马车的帘子,想要提醒牟渔大将军。 皇帝义子,第一高手,被天授帝派来寸步不离保护沐慈,不仅为沐慈安全计,更是在变相告诉大家——长乐王很尊贵,要给点面子哦亲。 牟渔二十七岁,正是男子性格成熟,力量又处在最巅峰的时期,虽他的长相不是一眼夺目的英俊,但气宇轩昂,英朗有型。 他的目光冰冷深邃,透着自信坚定,修长健拔的身躯里蕴含磅礴的力量。同时,真正的高手,到达一定境界就懂得内敛锋芒,没有侵略性的凌厉。似一把入鞘的名剑,在绝杀时才亮出锋刃,释放冰冷而强大的威压。 当然,若有人因他不露锋芒而觉得可欺,都用很悲惨的结局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牟渔在西河平原晒了一些时日,人黑瘦了,却多了一点与众不同的粗矿硬朗。 很man。 朝阳刚才心绪起伏,没心情细看这第一高手,如今乍一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成熟沉稳的男子娴熟控马,英挺矫健,威风飒飒…… 一时呆了。 她见惯天京城里风流优雅,甚至面白敷粉的世家子弟,有点被这种磅礴的雄性荷尔蒙的气息给煞到,都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牟渔耳聪目明,当然听到了马车里的对话,见朝阳发呆,他也不问,只是镇定地看她一眼,就透过她看向车内的沐慈,见少年安稳,就酷酷地回头,直视前方,稳稳前行。 惜字如金,不解风情。 沐慈洞若观火,心如明镜,吐槽:难怪阿兄都奔三了还没解决个人问题。但此刻不适合风花雪月,他只做不知,对朝阳说:“如果是太子,皇帝早就会想到,你不用急。” 朝阳才恍惚回神:“啊?” 沐慈只好重复一遍。 朝阳想想,也明白了。 天授帝作为一个阴谋家出身的皇帝,对阴谋气息最是敏感,就像猎人擅长挖坑,自然也能分辨别的猎人挖的坑在哪。太子一系暗搓搓行事,不过班门弄斧。 沐慈不屑于阴谋的,不代表他不懂,只是凭他的智商去玩阴谋,存粹浪费时间精力还降格调。 在沐慈的三观里,那种“赢不了就在肉体上消灭敌人”的暗杀,简单粗暴,缺乏技术含量,而且只是眼前之利。敌人,其实就是竞争对手,依靠阴谋手段弄垮竞争对手,当全世界都没有天敌时,就代表失去了“优胜劣汰”的机制,无法刺激自身发展,长期来说是对己无益的。而“从一个锅里拿到另一个锅里”的恶性掠夺,整体利益不会增加,甚至会产生仇怨而让整体利益受损。 所以,沐慈不玩阴谋,没意义。 沐慈喜欢玩阳谋——以正大光明的手段,尽力让整体益处最大化,让大多数人都满意,于人于己于整个社会都有积极的意义。 所以沐慈行事坦荡真诚,依靠智慧,摆明车马请君入瓮。又因他兼顾私利与大局,于是所有被沐慈盯住的人都被聚拢在共同利益之下,自愿配合沐慈的阳谋,达到沐慈的目的。 不仅个人得利,更于国家有利。 同样,阳谋比阴谋难玩多了,但却符合沐慈的三观,有挑战性,且有趣。 比如《治水新策》,沐慈就在玩阳谋。 他一早就没打算自己一人署名,集合众臣商讨完善新策,以“大家都出了力,就该劳有所得”这个正当理由,让大家一起署名。 与他一起署名的高官,涵盖世家、寒门、商户和沐若松这样的宗室子弟,几乎一网打尽,足以保证所有署名者及背后的势力,会尽心尽力让《治水新策》得以颁行,并落到实处。 因为谁都想流芳千古,不愿此策胎死腹中,或在将来因实行不利而背上骂名。 沐慈也达到了他的目的——实施新策,减少水患,保住华夏元气。同时,他顺便也刷高了自己的声望,收买了人心,实现多赢与共赢。 若沐慈一人署名,与群臣生怨事小,很可能会导致新策颁行不顺利,大家相互扯皮,扯个三年五载是常态,甚至可能让好策胎死腹中。根本不会出现三天时间就颁行全国的速度。即使颁行,若在实施上搞点小动作,于国于民不利,别说刷声望了,他还要背黑锅。 所以,沐慈利用一个小小署名,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且《治水新策》本就不是他一个人能下好的一局棋。 想以天地为棋,就必须有大智慧与大局观,一点小名小利,不足挂齿。 沐慈就在不动声色间,利用一个小小署名权,搅动风云,玩了一场绝妙阳谋。所以,虽然沐慈从不表白自己,从不展示自己是如何运筹帷幄,高瞻远瞩。可别人看不懂,天授帝作为国家领导人,是能看懂的,所以他才觉得沐慈很适合做江山继承人。 这个小阳谋家,比他这个大阴谋家高端洋气多了。 马车出了城,路面没有再铺青石板,开始有些颠簸,沐慈的脸色发白,手撑在硬板座椅上,试图减轻不适。可没过一会儿,沐慈就坐不住了,面色煞白。 朝阳看着,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沐若松在外头听得这句,赶紧掀开车帘,见到摇摇欲坠的沐慈,忙问:“怎么了?” 沐慈摆摆手,虚弱道:“没事,还能行!” 牟渔在外头皱眉,让马车停了,道:“许是道路不平,颠簸坏了。” “怎么办?”沐若松问。 朝阳一时懊恼,她没想到沐慈身体能虚弱成这样,随便颠一颠都受不住。她都要哭了,道:“能撑着吗,撑不住咱们回去?” 沐慈摇摇头:“都走到这里了,不能半途而废。” 沐若松一咬牙,直接从马上翻身下来,都没踏地,直接跳上了车踏,潇洒上了马车。 一旁的御林军还叫了一声“好!” 沐若松黑线,当看杂耍啊? 朝阳还以为沐若松过来查看,谁知沐若松蹲在沐慈身前,道一声:“事急从权,得罪了,殿下。”就直接把沐慈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将天授帝亲自给他系上的披风裹好,道:“这样应该没事了。” 有个人肉垫子,能减轻颠簸。 朝阳:“……” 第134页 牟渔衡量一番,道:“也好,抱紧了。启程,继续赶路。”意味深长看一眼沐若松,就放开了帘子,守护在侧。 沐慈挣扎一下,刚好马车启程,沐若松下意识做出了保护的姿态,将沐慈抱得更紧以防他摔下去。 沐慈看绷着脸故作严肃,实则不敢看他眼睛的沐若松,心里嘆口气……他也的确需要帮助,就没有一个人逞强,免得没到地方就倒下,根本帮不上忙,还添乱。 朝阳眼角有些抽抽:“阿松,你也……好歹问一声。”就这么自作主张把人抱怀里了。 沐若松刚才是心急了,这才反应过来他小姑姑全程看着,耳根立即烫红,脸上还要强自镇定,道:“还有好长一段路,殿下……不能颠簸的。我作为侍读官,这是……职责!” ——嗯,就是职责!然后收紧手臂,给沐慈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减少颠簸的位置。 朝阳:“……” 沐慈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只好说:“辛苦你了!”然后放松下来,脑袋靠在沐若松肩膀上,蹭一蹭枕好,闭上了眼睛,一头黑色长髮只用红丝带简单束起,发尾散在沐若松的手臂上。 沐若松还很自然地帮沐慈把几缕散发拨到了耳后,柔声道:“不辛苦,应该的!”眼睛注视沐慈,满满是“为你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的似水温柔。 朝阳:“……” 你们两个还能不能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高端的谋略,就是以正大光明的手段,让所有人和国家都得利,于是所有自己需要的人被聚拢在共同利益之下,主动出力,达到目的。 从肉体上消灭敌人,虽然最终会赢,可……并不是胜利。不知道这句话大家能不能理解? 前文《治水新策》的署名,大家猜到沐慈的用意了吗? 蛮简单又挺复杂的。 沐慈眼里,自己的私利与国家的利益,从来都不冲突,也是一荣俱荣的。他能给国家带来好处,他在天授帝眼里才是更有价值的。 这才是阿慈,一个在前世就有庞大的事业,有慈记慈善的人。 因为他永远懂得,多赢,共赢,才是制胜根本。 所以他成为九皇子阿慈才能获得皇帝和众臣喜爱。 所以,阿慈才得到了我,还有大家的喜爱。 另外,沐慈从一开始就在以天地为棋,玩一场大的,他根本就不在意后宫的勾心斗角。当然,也不要担心他在后宫这种小事上跌倒,不在乎不代表不防范。只是聪明如阿慈,他的防范不是安插几个人啊,下个毒先毒死你,亲自动手曝光你啊这样。 他直接搞定了关键的总boss天授帝——你自己衡量吧,我和你那些女人儿子比,谁更重要你自己选! 这还用选? 刚到手的闪光的钻石,和收藏了几十年的玻璃球…… 这还用选? 第98章装沉稳和真淡定 一行人进入御苑猎场,因有牟渔这个人形通行证,并没有受盘查阻碍。还打旗语通知了箭塔上的禁卫解除警戒。 整个猎场,已经被御林军控制。 朝阳的侍卫长安华一双利眼扫视全场,分析御林军的数量、组成及布防,并试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天授帝派遣他们的真正目的。 牟渔目如沉冰,酷拽道:“陛下派出御林军两千,一千龙骑卫,一千神箭卫,轻重双甲,剑盾弓弩。每人配三马,两辅兵,一马奴。另配厢车一百,载攻城弩五十。定王很安全!” 安华:“……” 两千正规军绝对战斗力爆表,且辅兵、马奴的战斗力是谜,搭载顶级豪华武器配置,还都是远程、机动力量,可包围可阻击可打阵地战可游击,还有攻城厢车,倒墙劲弩。情况不对能风紧扯唿——飞奔去搬救兵,简直……陛下太够意思了。 所以牟渔直言相告。 一表诚意,还不想撕破脸;二也是个警告,别轻举妄动。 不管陛下想干嘛,你们都最好给我老实点! …… 朝阳和沐若松等人的表情都十分难看,只沐慈神色平淡,并不干涉天授帝授意牟渔行事。 作为皇帝,将局势稳定摆在第一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他目前的能力也干涉不了,更无精力。沐慈正在和脆弱的身体做斗争,一路有肉垫保护还颠簸到不行,浑身酸痛手脚无力,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沐慈难受从不哼哼唧唧,也很少发抖,沐若松被牟渔指点过,学会从沐慈的脸色和唿吸判断,知道他难受,索性抱着他下车。 牟渔站在车外,很自然伸手要接人。 第一高手气场强大,有力量的成熟男人总容易带给羽翼未丰的少年比较大的压力,刚才这把“皇帝御用杀人刀”还亮了一下他极其锋利的“刀刃”。沐若松打心底有点憷他,不敢不给。 沐慈又躺进了牟渔的怀里,乖顺放松。沐慈虽硬气却从不逞能,也不觉得自己一个男子被公主抱会丢面子。 话说,面子这种表面的东西,对沐慈来说是没意义的。 他只追求实效,心无旁骛。 牟渔的怀抱他更熟悉,胸膛宽阔舒服。檀香味淡了,就突显他身上厚重沉稳,带点健康汗气的独一无二的男人味,暖暖的体温,脖子上血管奔涌的生命热力,加上第一高手散发出来的安全感,让沐慈翻涌的脏腑也平復了一些。 沐慈索性伸出双手环住牟渔的脖子,不打算换人抱了。 牟渔本有事要处理,想把沐慈递还给沐若松,可被沐慈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牟渔低头看向沐慈。 怀里的少年一双眼清透而平静,好似赖在他身上是那么的天经地义。牟渔心里嘆口气,沐慈是个聪明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让他不得不多想——这少年是不是为了维护朝阳郡主和他的侍读官,故意的,好降低他的压迫感。 虽然抱着人,的确让他的冷酷和威慑力打了折扣,可他还是很认命把人在怀里抱牢了。 沐慈用小脸蹭了蹭牟渔的脖子,赞扬某人的听话识时务。牟渔忍不住又看了一下沐慈,怀里人儿这会儿真像只小猫咪一般柔顺,享受地把眼睛都眯起来了。 ——竟然有这么软萌可爱的一面。 这个少年总是矛盾得让人无法捉摸,明明硬气狠辣,可有时又乖顺到不行,也从不强撑脸面,做一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对人对己都很坦诚。 自己的怀抱真让这少年觉得舒服,不光为了压自己的气场,牟渔心气才顺了,眉目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沐若松则心情复杂地收回了自己想把人接回来的手,只觉得手臂上失去了那一点并不多沉的重力,空落落的很难受。 再看看成熟英朗的牟渔,对比自己……沐若松的双手不自觉在体侧,紧握成拳。 牟渔一直把沐慈抱进猎场。御林军左统领何秋军自觉没上来打扰,只等牟渔有空再汇报情况。 御林军龙骑卫、神箭卫都在外围,这是牟渔一早吩咐过的,免得压迫太紧逼得定王府诸人神经崩断做出不好的事情,所以近身护着定王的是定风卫。 朝阳也不等沐慈,飞奔着去了定王处。 定王第三子沐希则也到了,他试图接手王府里两千定风卫,但他没有王府手令,一时间风一等四个指挥使十分犹豫。 沐希则是庶子,但他母亲是钱王妃身边的使女,生他时难产过世,沐希则就一直在钱王妃身边长大,几乎当做嫡子在养,和嫡兄弟感情很好。 沐希则本人又文武双全,比贤世子能干多了,很得王爷器重。他也曾跟着战陨的贞世子出生入死,在边关立过赫赫战功,所以一个王府庶子本是“开国县伯”爵位到头,他却能破格封为淮阴候。 沐希则在御前六军中都素有威望,王府定风卫操演,审核,如今也是沐希则在做,风一等四个指挥使才在他没有手令的情况下,不能断然拒绝,而是犹豫。 可惜他是庶子,不然贤世子地位没这么稳当。 “且慢!王府手令在此,众将听令!”朝阳飞快举起她手里父王给的一块令牌。不是她不信任三哥,而是非常时期,她更信任自己。 四个指挥使验过手令,确认是真品,就听朝阳的了。 没有谁质疑一个外嫁女为什么会有王府手令。大家都知道,定王最疼就是这个女儿,简直比贤世子占的分量还重些。定风卫也是自己人,没有不开眼的对一个嫁出去的女子把控局势提出异议。 曾经有异议的,都被定王亲自下手解决了。 朝阳迅速控制了王府定风卫,直接下令:“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靠近。沐若柏留下养伤,把其他小公子都送回王府。”沐若柏是骨折,不好移动。 定风卫遵令,火速将小公子们护送回去。 朝阳又对沐希则说:“三哥,辛苦你了,你回王府吧。” 沐希则火气很大:“朝阳,我也是父王的儿子,我想留下照顾父王。” “三哥,父王有我和御医照顾就行了,你先回去,王府只有二嫂在,很需要一个男人顶门户。”拼命给他使眼色,三哥哇,东郊大营也要人去看看啊。 沐希则看一眼外头,喊道:“我不回去,哪怕不能进去照顾,我也要在这里等着,等父王醒过来。” “那就不要大声喧譁!里面还有病人。”一个少年说,清润温和,淡然若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沐希则确认没听过这么特别好听的嗓音,顿了一下才带一点怒气问:“谁在插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进门,把怀中一个身量单薄纤瘦的少年放下地。他家大侄子飞快上前,为那少年脱下大斗篷,露出少年一张清俊逸美,不似人间的绝色脸孔。 沐希则被美色恍惚了一下,旋即恢復神智,怒火也被压下了。他认得天授帝第一金牌打手牟渔,瞬间知道这少年的身份——能叫第一打手和他家大侄子一起伺候的人,颜值又超限的,是谁还用猜吗? 但沐希则连定王都没服过软,沉声道:“我们自家人说话,哪有外人质疑的份?” “大胆!不得对殿下无礼!”沐慈身后一干禁卫从刀鞘内亮出一半刀身。 牟渔双唇紧抿,冷若玄冰,杀气锁定了沐希则。 沐希则十分忌惮,因为牟渔已经成了皇帝唯一的义子,足见他被天授帝信任的程度。沐希则收起了对长乐王的轻视之心,也明白天授帝的态度,他眯了眯眼,脑子里闪过若干念头,但最后……他低下头,对长乐王行礼道歉。 第135页 如今有朝阳掌控局势,偏信外人。长乐王狐假虎威,他没必要留下,一挥手,带着属下离去。 牟渔侧身让开,冷冷说了一句:“枢密院已派使督查六军,无兵符不可调动一兵一卒,非常时期,淮阳郡公万勿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沐希则的脸色彻底黑了,看了朝阳一眼,沉痛道:“妹妹,父王和二哥出事,谁最得利,你不要脑子不清醒!远近亲疏,也望你还能记得起来!”瞟一眼沐慈,才又对朝阳道,“父王的安危交给你了,好自为之……” 朝阳皱眉瞪了牟渔一眼,才想起来这是代表天授帝的,不能露出不满,可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转身到内室去看定王。 确定御医忙着救她父王,定王也看起来唿吸平稳,才放了点心,退出房间以免打扰诊治。然后在营房外厅踱步,越来越烦躁,晃到沐慈眼花,才被沐慈抓住,按坐下。 其实朝阳能坚持到现在,对一个虽有能为,却被封建礼法束缚在后院的女子来说,她做得已经算好了。但沐慈还是得提醒:“姐姐,你沉下心,就是装,也要装出‘智珠在握,从容不迫’的样子来。所有人都看着你呢,你要安定军心。” 朝阳:“……知道了。” 朝阳盯着沐慈,试图看出这少年一贯的沉稳淡定,是不是装的? 结果当然是看不出来。 沐慈教朝阳一个镇静唿吸法,才把朝阳焦躁的心安抚下来。 沐慈看一眼沉默的牟渔,道:“阿兄,别和定王府的人起冲突,容易激发矛盾。至于皇帝吩咐你做什么事,我不过问,你自去。” 不管是御林军还是暗处的夜行卫,除以及给了他的羽卫二营外,其他的沐慈都不能沾手。 牟渔对沐慈的敏锐并不惊讶,也知道是支开自己,免得朝阳有些话不好说,于是点头出去了。 营房只剩自家人,朝阳看了沐慈半天,觉得他压制牟渔,也算自己这边的,才拧眉问沐慈:“你是不是怀疑我三哥?” 沐慈说:“我只是觉得这事发生的时间地点都太巧合,没有内鬼是做不到的,所以御苑猎场的人要查,熟悉定王行事的人也要查。至于你的兄弟们,你自己考虑查不查。” 朝阳心里难受,可回想刚才沐希则试图控制王府禁军的事,忍不住有点怀疑。又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做弒父的事,想起刚才三哥说的远近亲疏,一阵烦躁头痛。 沐若松说:“叔父们应该……” 沐慈打断他:“没有证据百分之百肯定他们没关系,就不要说这种感情用事的话,容易误导,影响判断。” 沐若松就闭嘴了。 沐慈开始做龙形健体术舒展筋骨,缓解酸痛。 朝阳烦得开始揪头髮了,沐慈摆出了起手式,缓缓开始动作,淡定道:“没办法决定,就换个思路,由果追因,记住一个东西——利益!” 朝阳想了一下,道:“父王和二哥出事,看上去我三哥的确最得利。” 沐慈过目不忘的,他记得沐若松偶尔透过两句,便找朝阳确认:“他不是庶子吗?” “啊?好像……是哦。”朝阳险些忘了,因为沐希则是钱王妃带大的,和他们嫡兄妹关系十分亲密,根本没区别。 “《大幸律典》户婚律,规定了嫡长继承制,庶子不得袭爵,不分祖产公田,如果是他,不过是为人做嫁衣。” “我四哥?他是嫡子。三哥不成,只有他了。可也不对啊,我四哥可没这个胆子……”朝阳也煳涂了,四哥比她二哥还……说好听是庸碌,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无能。 定王府的第二代爷们儿虽多,可贞世子战陨后,定王愣挑不出个十全十美的继承者,这可不光因为他被贞世子养刁了眼光。也是因为几个儿子都不完美。 贤世子这人吧,懒,心软,只遗传到定王聪明的脑袋,无心军务只爱庶务理财;老三沐希则倒是文武双全,比贞世子也不差,可惜是庶出,母亲还是奴婢出身,被王妃带大却连记到名下都不可能;老四沐希赐呢,纯属造人的时候开了小差,啥优点都没遗传到,脾气又像钱王妃,软得扶都扶不起。其他几个小的也看不出多优秀,又不占长,几乎是小透明。 朝阳道:“我准备查!” 沐若松双手握拳,神色冷肃:“叔父们若知道的话,心里会不会难受,王府如今已经……” 朝阳郁闷低声咆哮:“我管不了那么多啦!” 沐慈依然淡淡:“我一个外人,不适合插嘴。但建议你们不要让感情影响判断。” 朝阳怒吼:“你既然不受影响,帮我们分析一下会死啊?” 沐慈无奈道:“分析一下的话,定王掌兵多年,对下的控制力应该很强,你那些兄弟的力量大多来源于他,所以,他们若有什么异动,定王心里应该有数,不可能控制不住。” “那就不是他们了?”朝阳是松口气的,其实她这么问沐慈也有点试探沐慈,若沐慈一口咬定她的兄弟有问题,她就要怀疑一下沐慈是不是有问题了。现在沐慈这么说,反而不让人怀疑了。 “也不能排除,因为的确有内鬼,太熟悉你家里的人和事了。可以查一查他们谁接触过更有权势的人,其他方面查不查,看情况再决定。” 朝阳:“……你有一句准话没?” 有啊,沐慈的准话就是:“没有客观数据和多个第三方情报,那一切怀疑只能是怀疑,不能下结论。” 朝阳:“……”说了和没说一样一样的,是要闹哪样? 朝阳是关心则乱,她又做了镇定唿吸,才道:“查!管不了他们的心情,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你决定就好,自家人还是更熟悉自家人,我会叫义兄绕开,不掺合。”沐慈道。 “也好。”自家孩子自己打,朝阳也不愿叫别人去查自家兄弟。 沐若松嘴巴开合两下,最终没再说话。 沐慈看朝阳脸色很差,嘆口气说,“你既然‘借了’我出宫,我会尽心帮你,但你们要百分之百相信我。” 朝阳点头:“不信你就不叫你来了,我家这点事……”朝阳还有点歉意,沐慈本没干系,是没义务帮她的,不帮着天授帝踩她家就不错。 “那好,我就帮你安排一下,免得你这样一看就是没见过风浪的,万一举止失措,打糙惊蛇,最后还是让我头痛。” 朝阳:“……”真毒舌,说得好像你经歷过多大风浪似的。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朝阳说把四个王府指挥使叫进来。 “你们两个负责保卫。”沐慈指两个王府指挥使,像是指挥千军万马那样理所当然,气场很强。 风一风二直觉应:“是!”又奇怪,这漂亮少年是王府的哪个上司? 朝阳说:“长乐王的命令,如同我的。” 风二恍然,这就是长乐王?他们竟然看到了全民偶像?果然漂亮聪慧,如果不是情况不对,肯定要一个签名的。 风一应诺,低头掩下一切情绪,出去布防。 “探察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沐慈对另一个指挥使下令。 “是。”风四应声下去。 沐慈又问:“当天,除定王府,还有哪家子弟在猎场?” “安全起见,父王在猎场有单独的活动区域,此区域不接待其他人。”朝阳回答。就是搞特殊化,vip,也因为此,才让刺客能在偌大的猎场设伏成功。 沐慈点头,对风九与安华说:“把上午在场的所有人都拿下!已经离开的进行追捕。” 安华不是安庆,有些犹豫地看向朝阳。 朝阳疑惑:“已经拿下了所有人。” 沐慈追问:“全部吗?包括追随王爷进入密林的侍卫?” 朝阳:“……” 风九比较年轻,忍不住反驳:“王爷的近身侍卫,都是最忠诚的勇士。” 沐慈淡淡瞥风九一眼:“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忠诚。” 风九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沐慈不理会他破碎一地的玻璃心,看向朝阳:“无条件相信我。” “相信!照办!”朝阳说。 安华才应:“是!”扯了一把风九。 沐慈又对他们说:“不用刑讯,只是让他们配合询问。”又问安华,“有多少人?” “三百左右。” “猎场营房多少间?” “大小一百七十间有余。” 沐慈眉头拧得死紧,他最不喜欢“约、余”这类的模煳数字,吩咐:“把人数和可用营房数字计算准确,营房全部徵用,不够的就地搭建行军帐篷,把三百多人全部隔离开单独关押,防止串供。找人手……最好找大理寺和天京府的人手过来询问,他们是盘问老手。先不用刑,隔离审问,不允许互通消息,不允许吃喝移动,叫他们说清事发之前、事发之时、事发之后,自己所在的位置,身边人的位置以及眼中能看到的人的位置,必须诚实,尽量详细,然后对照他们的供词。” 安华领命下去布置。 沐慈做完健身动作,缓缓收了姿势,盘腿调整了一会儿唿吸,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心法口诀,其中一篇《问心诀》沐慈最有感觉,已经倒背如流,安神作用超越了《元素周期表》,能让他的精神力场按照一定线路运行,十分神奇。 冥想完收工,沐若松已经拿了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沐慈才觉得身体缓过来了,扭动脖子对朝阳说:“现在只能等,你耐心点,就算不耐心,脸上也得端着,多看看你大侄子的脸就知道该怎么摆了,别乱了阵脚。” 朝阳:“……” 躺枪的沐若松:“……” “我饿了,都下午茶时间了你们都不饿吗?不吃午饭吗?”他催促沐若松,“我们去吃饭,吃过了我还想睡个午觉的。姐姐,不奉陪了,我养精蓄锐一下,有事再去喊我。” 朝阳:“……”想一爪儿挠死这傢伙,怎么破? …… 有时候和顺是很贴心的,他已经踩好了点,在猎场行营徵用了专门接待显贵的一个又大又敞亮的房间,把屋子收拾好了,饭菜都从宫里带出来了,还有点热气,恭迎沐慈。 第136页 沐慈贊了和顺,忽然又停住脚对朝阳说:“你留在这里的侄子,还有府里刚刚送回去的几个,记得也单独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朝阳:“……你不早说。”人都送回去了。 沐慈摆摆手:“没关系,叫人去问就是了,他们又不用隔离。”然后走掉了。 沐若松看了看长乐王气定神闲的背影,又看了看焦躁中却听进了劝努力端着严肃脸色的小姑姑。他纠结了一会儿,暗暗咬牙,最后还是一握拳,跟上了长乐王。 进了营房,沐慈已经洗了手,拿了筷子自己夹菜,因为保温影响口感,他吃得不多。沐若松也知道他这是累着了,坐下哄着沐慈多喝了两口汤。 沐慈吃完不想熘达消食,只想躺一躺。 “刚吃完,还不能睡,先靠一会儿。”沐若松尽量用一种和自然的姿态,张开手贡献怀抱,让沐慈靠着他。 沐慈真坐不住,就靠在沐若松怀里,问:“影响你吃饭吗,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不会影响,还有……那个,我家的事,谢谢你。”沐若松被关心,耳根子已经泛红,脸上还要绷着。 “没事,我刚好出宫散心,你吃饭吧,我歇会儿。”沐慈在沐若松怀里闭上眼睛。 沐若松就护着人,单手吃饭,还要注意声音仪态,吃得很是辛苦。心里却有点甜又有点酸,还要胡思乱想:一到关键时刻,他和真正成熟稳重的男人比差距明显,靠“装”是不顶用的,也不怪沐慈更喜欢牟渔的怀抱,更信任他。 沐若松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了,不要感情用事,更沉稳,更理智,让殿下更信赖自己。 其实沐若松从少年走向青年的成熟过程,比平常人更有优势,他有生父做为标杆,有牟渔作为超越的目标,又有沐慈这个伪正太少年看似随意却有意识地引导,疏解。 所谓近朱者赤。 沐慈这种淡定安然,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不惊不怒,谈笑间让敌人灰飞烟灭的高明手段;以及真诚无伪,说话做事都光明正大的坦然。让他身上总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信赖的魅力。 有一种人,可以被消灭,却永远不会被打败。 说得就是沐慈。 不仅让天授帝等人信重欣赏,也潜移默化影响了沐若松,给他带来了心境的提升。 …… 一顿饭吃完,沐若松将怀里已经睡着的人抱到床榻上,让他更舒服午睡。沐慈却没睡沉,略有些迷煳道:“有新消息了叫我。” “好!”沐若松给沐慈拉被子。 沐慈眼角瞥见一抹红痕,一个擒拿抓着沐若松的手腕,让他无法挣脱……果然看到沐若松掌心里因握拳太用力而刺破的血痕。 沐若松有些囧:“我……” 沐慈却十分温和,从腰间小袋子里取了雪玉膏给他涂抹,道:“不光要控制脸上的表情,再练练手掌的控制,别一紧张就握拳,旁人容易从这些细节瞧出你的破绽。” “嗯!”沐若松觉得自己有点挫,忍不住带出了了点心思,“我不如牟大将军。” 沐慈一贯是宽容的,温言道:“他比你大十一二岁,也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才能成就如今的他。你与同龄人相比已经好太多了,不要妄自菲薄。还有,我不觉得一个人应该和另一个人比较,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有各自的优缺点,比不了。” “恩。”这一点沐若松觉得有道理,心里被安慰到了。 沐慈抹好药,放开沐若松的手道:“三岁的孩子丢了一颗糖都会哇哇大哭,三十岁连丢了金山都不见得会哭。你还年轻,多经些事,慢慢能变得真沉稳,不着急。”沐慈说。 沐若松点点头,看沐慈一张嫩嫩的漂亮小脸出神——也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才这么安稳淡定,简直和他十六七岁的年龄与娇柔软萌的外表不相应,却诡异地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沐慈看出沐若松的疑惑与探究,并没有解释,且他十六七岁时因为智商碾压一般人,已经很淡定了。不过同样,人和人不同,比不了,所以沐慈只道:“好了,别想太多,慢慢长大就是了,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长不大的孩子。” 沐若松笑了:“我知道了,您累了就休息吧。” 沐慈嘴角微扬,闭目入睡。 别想太多了,少年,日月交替,四季更迭,这世间不会因为你想太多而停止她的步伐。 孩子羡慕大人,大人又何尝不羡慕孩子的纯真。 少年人总是不明白,掌心要长出保护嫩肉的厚厚老茧,要经歷多少的痛苦磨砺;而要长出一颗足够坚强的内心,又要经歷多少的血泪磨难。 ——傻瓜,为什么总急着长大呢?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其实,我倒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简单纯粹,为写不好字而纠结,需要“假装”才能淡定,让感情超越理智,为一个拥抱就不知所措。 不够成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临渊,别看他面对阿慈很无奈,很纵容,随便怎么折腾,那是面对沐慈。 他面对别人,可是很酷拽有型的! 惜字如金,表情冷酷,一个眼神就叫人听话,一句话就叫人不敢反抗。 可惜不是cp,别站错。 我家阿松,其实也很可爱,虽然有时候不太成熟,可正是这样简单纯粹,还没有被磨砺地冷血沉稳,心里没那么多利益算计,才更让人心疼啊。是暂定的cp。 第99章惊马真相 定王府因为有世子妃坐镇,外松内紧,所有王府人员都很安心,好似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并不慌乱。从这里可以看出,杨氏的确有些手段。 王梓光挂心美女娘,和沐若枆吃过午饭,都没心思歇午觉。沐若枆的小厮从外面飞奔进来,大嚷着:“公子,四公子他们都被送回来了。” 沐若枆急吼吼问:“我二哥呢?” 小厮说:“二公子跌断了腿,留在猎场治伤。” 王梓光担心这里落后的医疗条件,一不小心就会留下残疾。在现代残疾人都要受歧视,在古代更严苛,一残疾会把继承权丢掉不说,也不可以当官,一个虚衔领点恩俸到死,娶老婆要降档次。 王梓光心里难受,那谦谦小君子一样温润的二表哥若真的残疾,很可惜的。 沐若枆却没想到这个,只问:“要紧不要紧?” 小厮摇头,本来意思是不知道,被解读成不要紧,粗心的沐若枆就不理会二哥,只说:“我们去找四哥。” 沐若枆爱模仿沐若松装小大人,其实是个很毛躁的急性子,拉着王梓光就跑。 沐希则的院子距离贤世子的闲适院很近,王梓光让一个使女去禀告了世子妃,才进了院子去找沐若杉。 沐希则的妻子钱氏,是定王妃的娘家侄女,因为是亲戚,王妃又颇受定王敬重,连带她也有脸面,性子又胆大活泼,一天到晚笑呵呵,爱八卦,在定王府过得很滋润。 她此刻却正在院子里抹眼泪。 沐若枆惊问:“三婶,四哥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没有受伤。” “那我们进去找四哥啦。” 三舅妈阻止:“姑奶奶派了人在你四哥屋子里问他当时的情况。” 王梓光松口气,如果是他美女娘送人回家,让人来问询,这说明他美女娘已经控制了局势,总之不论什么阴谋阳谋,他那彪悍的美女娘战斗力还是有一点的,不会让局势继续恶化下去。 王梓光又觉得奇怪:他三舅妈不是爱抹眼泪的人啊。 莫不是四表哥有什么不妥? 钱氏还没说什么,里面派来的人就出来了,因为出入王府后院,被派来问询的是两个使女,并不娇弱,应该是平莞那一类带功夫的。使女说:“回禀夫人,并没有问出什么,四公子似有些不妥,请尽快找大夫来诊治一二。”说完,一福身就离开了。 钱氏赶紧吩咐了人去找大夫,自己急匆匆进门去看沐若杉。 沐若杉是个活泼好动的猴儿,现在却像只受惊的小鸟,卷着被子,在床里面发抖,额头都是冷汗,双目无神,显然是吓坏了。 钱氏哭得更凶了:“儿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倒是说话啊。”沐希则比较忙,并不是个喜欢流连在后院的,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嫡子。 沐若枆直接跳上床,跪在沐若杉身边,使劲摇他:“四哥,四哥,你别怕,我们回家啦。” 王梓光看钱氏哭得不像话,也觉得沐若杉这个样子十分异常,多了个心眼,对钱氏说:“三舅妈,我们和四哥说会儿话,也许他能听进去呢。” “嗯嗯,你虽然来府里没多久,但阿杉喜欢你,你好好劝他别怕。” “会的,舅妈去找大夫吧,不过府里戒严,最好先回禀一下二舅妈。” “好!”钱氏亲自去找世子妃,心里琢磨最好找个御医。 王梓光把沐若枆揪下来,示意他安静。自己细细观察沐若杉的眼睛,一边开始说话:“四哥,你回家了,是我娘,你姑姑派人送你来的。” 没什么反应,仍然双目无神,身体抖动。 “祖父没事,御医正在救他……” 双眼大睁,有了一点反应。 “二哥受伤了,跌断了腿……” 反应更大,特别提到“二哥”时,沐若杉几乎身体一震! 王梓光眼珠子一转,继续说:“御医说,二哥会残疾,以后走路会一拐一拐,变成瘸子……” “啊……唔……”沐若枆着急张口想询问,被早有准备的王梓光一把蒙住了嘴巴,使个眼色,示意他看沐若杉。 果然沐若杉双目一凝,又抖动得更厉害,嘴皮翕动,轻声呢喃,声音太小听不清。 王梓光凑近了,听见他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王梓光问:“害了谁?害了二哥?” “是我害了他。” “你怎么害了二哥?”耐心问了几遍。 沐若杉开始口吃不清地说:“二哥骑了我的马……” 王梓光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练骑射时,兄弟换换马骑,就好比现代人换车开开,没什么大问题啊。 第137页 王梓光只好说:“四哥,惊马是意外,不是你害了二哥。” 沐若杉瞬间跳起来,抓着王梓光的细脖子就开始摇:“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那匹枣红马是我的马,是我赖着二哥要换马的,二哥才出事了,本来是我的马,本来是我摔马的,是我害了二哥。” 王梓光都被掐得翻白眼了,好在沐若枆赶紧把他救下了。 脖子都掐青了。 王梓光咳嗽了好几声,才找回声音,说:“只是意外,二哥不会怪你。” 沐若杉又抖着身子往床里缩:“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王梓光双眼瞳孔瞬间收缩——沐若杉一定知道了一些什么,但他美女娘刚才派来的使女,显然没问到这个可能十分有用的线索。王梓光觉得不能放过,他“啪”地甩了沐若杉一个巴掌,把人打蒙了。 沐若枆大吼:“四哥都吓死了,你还打他干嘛?” “他是孬种,我当然要打他。” “胡说,四哥才不是孬种。” “哼,遇到一点事情就吓得要死,话都不敢说,还说自己不是孬种?”对着沐若杉的耳朵大喊了好几声“孬种”。 “你胡说,你胡说……”沐若枆先急了。 王梓光轻蔑地说:“真替外公给他丢脸,真替二表哥不值,他们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残疾了,而这个人……”又打了几下沐若杉,“只知道在家里发抖,什么都不敢说,孬种!” 沐若杉大吼一声:“我不是孬种,”扑上来要打王梓光。王梓光一小身板,刚刚差点被掐死,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直接灵活跑开了,在小屋子里绕圈。 因御医大多在猎场,钱氏只带着府里常用的大夫回来了,一脸惊异:“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沐若杉停下来,身体站得笔直,也不抖了,目光凝聚有神,缓缓变得坚定——他刚才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吓坏了。 “娘,我不需要大夫,您先出去,我有事和弟弟们说。” 钱氏看儿子果然没事,只有欢喜的,带了大夫走了。 沐若杉拧着眉,对爬上了大柜子的王梓光说:“表弟,你快下来,别摔下来了。” “那你不能打我。” “我不打你,真的。” “骗人是小狗。” “是小狗。” 王梓光慢腾腾爬下来,一落地,就被沐若杉按住了。 沐若杉揪着王梓光衣领,恶狠狠瞪他:“我骗的就是小狗,小狗你敢说我是孬种?” 王梓光不服气:“你骗人才是小狗,孬种,你哪里像定王的子孙,一点都不像。” 沐若枆也回过味来,感情是激将法呢,也跟着点头:“嗯,孬种四哥,小狗四哥,你不是我哥。” 沐若杉:“……”毛毛墙头糙,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 大家心里都有事,没继续打闹。沐若杉放了王梓光,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敲自己的头。 王梓光拦住他问:“四哥,你怎么说惊马不是意外?” 沐若杉左右看看。 王梓光说:“别怕,这是咱们自己家。” 沐若枆还跑门口看了两眼,点头:“没别人。” 沐若杉才小声说:“在猎场我尿急,来不及跑去如厕,就拐到马厩里解决,恍惚听到有人说话……” 王梓光眯眼:“什么话?” 沐若杉更小声说:“我听到有人说‘那匹黑尾巴的枣红马,脚力最好,别弄错了’。” “就这一句?” “那匹枣红马是我爹送给我的,我还从栅栏fèng里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给我牵马的马倌,另一个我不认识,看打扮是一个王府的一个定风卫。” “他们没发现你?” “没,他们比我先离开。”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帮我牵马的马倌说这样一句话,我只以为他们是为了给我作弊,因为当时我们兄弟几个提议要比赛跑马。” “所以你央二哥给你换了马?” “嗯,我才不要作弊得来的第一。”沐若杉哭丧着脸,“后来二哥不知道为什么惊了马,爷爷也遇刺了,我才知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们有预谋的,而我……我和二哥换了马。他们本来要害我,结果……是我害了二哥……” 王梓光明白了,当时马倌说“黑尾枣红马脚力最好”是因为枣红马惊了跑得更快,王爷肯定骑着一等一的神驹,这样去追才能把后头的禁卫甩开。 王梓光又问沐若杉:“那你敢不敢去指认兇手,把害爷爷和二哥的坏人找出来,帮他们报仇?” “嗯,我敢!” 沐若杉紧接着站起来,一拍胸脯说:“我不是孬种,我是定王的子孙。” 王梓光点赞:“好样的。” 叫上了云起云定,安康安泰四人,只悄悄禀过了世子妃一个人,然后在世子妃秘密的安排下,几个人被平岚带着,悄悄被塞进了给王爷送药材的车队,被护送到了御苑猎场的行营。 …… 御苑猎场。 因为人手充足,牟渔像是也被天授帝嘱咐过,全力配合调查。事情比想像中查地更顺利,越来越多的情报经过初步筛选,汇总到了朝阳手里,情况也渐渐明朗起来。 根据调查,黑尾枣红马受惊,是因为马鞍下放了一个被布条包裹的小号铁蒺藜,只小指甲盖大小,人坐上去后,因为铁蒺藜的尖刺被布条包裹,马只觉得硌,并不疼痛,随着奔跑,布条松动,尖刺露出,马儿被刺受痛,开始乱跑。 沐若柏按照惊马后的教育,抱紧马匹,夹紧马腹,使得马匹更痛,更加发狂奔跑…… 密林设伏地点找到四处,大概因为无法控制惊马方向,所以採取了多重保险。都设置有绊马索,第二处绊马索用上了,放过了发狂中的沐若柏的马匹,却绊倒了王爷的马匹,可见目标直指定王。 定王的马速快,直接跌断了脖子。当时情况兇险,若不是定王当机立断,纵身跃起抓住了头顶的树枝脱险,说不定当时随马跌死。 埋伏的人都是死士,四个点共八人很快汇集在第二个设伏点,不防守自身,拼命围攻定王。定王因为手抓树枝本就受伤,很快落在下风。待定风卫赶到,活下来的五人全部逃走…… 定王当时只是受伤还没有昏迷,贤世子以为定王无碍,哪里肯放过歹人,就去追敌。死士如何会为活命逃跑,不过是引他入瓮。追着贤世子的定风卫受到五个死士的阻击,贤世子就被潜藏在河道的小船劫走,不知所踪。 一切都布置得天衣无fèng,看来早有预谋。 有斥候经验的禁卫说,这些死士是从昨天夜里就潜伏下的,他们身上都有秋蚊叮咬的痕迹,藏身的糙窝里也没有夜露的湿气。可见,死士提前藏了一夜。 这是皇家使用率最高的猎场,平时的防卫十分严密,弄出这么一场刺杀,果如沐慈所说,没一定实力做不出来,而且一定有内鬼,提前得知非逢八的日子因为苏砚上任小公子休假,孩子们必来猎场,且定王与贤世子必会跟随。 时间,地点,人心,一切掌控地如此精妙,幕后人不容小觑。 朝阳找人辨认,都说没看过这些死士,看样貌是中原人士,不是外族人。 检查尸体谁哪家强? 天授帝发话彻查此事,大理寺的仵作也来了,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死士的手指掌心有最新磨损出血的痕迹,像抓握钝物,指甲里有碎石砂。初步推断,他们是从猎场边缘一处悬崖爬上来的,才能不惊动任何人。 那里是天险,几乎不可能有人爬上来,所以防卫约等于无。 立即有人去悬崖边探查,果然发现了悬崖边缘有两处麻绳磨损的痕迹。牟渔得信,仗着第一高手的本事爬下悬崖,发现被遗弃的长麻绳和攀爬痕迹。 这些长绳并没有记录在案。御苑猎场的护卫,伺候的僕从都是有名有姓,有迹可查的,每天带来的东西也要盘查。但潜规则处处有,连皇宫里都可以悄悄递一些东西,违规操作弄点长绳进来也不稀奇了。 但好歹是个线索。 安华、风九带人不动声色,把昨天傍晚到今天事发时,所有中途离开的人,也都带了回来。清点了一遍,有人报告说,马厩那边一个马倌不见了。 这引起了朝阳的注意。 因为这个马倌就是伺候包括沐若柏惊马的那匹黑尾枣红马的人。 所有出口没有报告有马倌出去过,所以这马倌要么被灭口,要么就是躲起来了。猎场再大,也要掘地三尺,把人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朝阳调了禁卫中最擅长刑讯问供的人手,还从大理寺借用了人手。 因这是一件超级大案,大理寺卿吕秉辰放下手头工作,亲自带着所有大理寺人马,进驻了御苑猎场。 这里因距离天京城最近,景致也好,是王公贵族比较喜欢来消遣的地方,贵族女眷也有些爱到这里踏青玩赏,骑马游猎。 天京城在北地,女子很有些彪悍的。 所以,在这里发生了刺杀案,简直踩到所有高层贵族包括天授帝的底线——定王都敢刺杀,下一次,刺杀的是谁呢? 因长乐王吩咐过,猎场所有人,包括保护定风卫都十分配合问询。供词基本能前后串联,只偶尔有些细节出入。大理寺卿吕秉辰有着多年问案经验,也找不出供词的重大错漏之处。 三百多份,光看完头都大了。 朝阳看着供词,头痛欲裂,问平莞:“长乐王呢?在做什么?”她叫了有自保能力的平莞近身伺候,平真平枝留在开悟园,平岚被派去照顾王梓光。 平莞回话:“刚睡下,大公子说不能打扰。” 朝阳揉太阳穴:“他真是沉得住气。”沉得太住了,生平第一次出宫,居然没兴趣到处走走看看,只是吃饭和睡觉。 若王梓光在,一定吐槽这长乐王就是死宅属性的吃货、睡神综合体。 “阿松在干嘛?”也不来帮忙。 平莞一脸怪异,道:“说是怕长乐王睡不安稳,要陪着。”大公子被美少年当抱枕什么的,那画面太美(是真的很美),平莞不敢细说。 第138页 朝阳:“……” 她家大侄子平时看着挺能耐的,居然被沐慈吃得死死的,还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 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个形容?一定是午饭没吃好的错觉。 平岚就在这时候带着王梓光、沐若杉、沐若枆过来了,还带来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 朝阳听后,说:“阿杉,猎场的确有个马倌失踪,我叫其他马倌都集齐了,你认认,是不是在其中。” 沐若杉很快认完了,摇头——失踪的马倌,就是给他牵马的那个。 果然是重要线索,安华加强搜索力度,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马倌。 另一个和马倌说话的人,沐若杉只看到一个背影,只知道是做定风卫打扮,很高壮。朝阳才明白,长乐王让拿下所有人来问询,包括王府侍卫是有道理的。 因定王绝学是霸王枪,枪是长武器,想耍得好必得个头高,不然施展不开。于是定风卫大多是膀大腰圆的高壮汉子,背影很相似,线索可以说暂时中断。 只等沐慈醒了,让他再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朝阳带王梓光等人去看了一趟定王。 定王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御医就束手无策了。定王中的毒很不同,并不兇险,他唿吸平稳,脸色比平时更红润,就像睡着了。可不论御医想了什么办法,都没把他弄醒。朝阳心痛又觉得欣慰,至少性命保住了,看着也没受什么痛苦。 一行人又出来,到另一间营房看沐若柏。 沐若柏还在昏迷,头部,身上多处受伤,手臂也缠了绷带,一条腿已经上了木板固定,但鲜血还是不断渗出。 王梓光松口气,这会儿骨折知道上夹板,那残疾的机率就降低了一点。就是看四表哥面色潮红,冷汗淋漓,像感染后的高烧。 不太妙。 御医在想办法降温餵药,一行人退出,沐若杉却执意要留下照顾沐若柏,大家只好由他,希望他能减轻一点愧疚。 朝阳明白这种愧疚的感觉,虽然不是有意的,但的确是他的错。就像她害了她的大哥贞世子,这种自责愧疚,能吞噬掉一个人的所有幸福。 …… 大家回到充当临时指挥所的营房,朝阳头痛问:“长乐王还没醒?” 这会儿是平岚伺候,她出去问平莞,平莞还是摇头。平岚回话,朝阳又开始揉太阳穴,暗暗做镇静唿吸。 王梓光好奇问:“娘,长乐王在这里?” 现在长乐王简直成了全民偶像,大幸男神,据说他是“来自星星”的紫微星下凡,被传得神乎其神。王梓光对这个老乡十万分好奇,可惜人家养在深宫,而他美女娘却从不肯带他进宫一睹天颜。 “嗯,在午睡……”朝阳的语气十分怨念。 沐若枆思路要跳脱些,问:“大哥是不是也来了?”他是长乐王的侍读官呢。 朝阳点头。 “哦,我去找大哥!”别看沐若枆比较胖,但随了他爹,动作矫捷无比,“嗖”一声窜出去。 朝阳与平岚都没拦住。 王梓光“怕”他闯祸,飞快跟了上去…… 第100章基情四射啊 沐若枆一路咋唿“大哥……大哥……” 那中气十足的狮子吼,睡神都给他吵醒了。朝阳跟着奔出来瞧了一眼,笑了一下,就飞快缩回了脑袋。 姑奶奶我啥都不知道。 毛毛同学块头大,这熊孩子似小炮弹一样往一间营房扎。他倒聪明,因为他看到平莞正站在这间营房门口,和一个小内宦说话。 门口的平莞与和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胆敢私闯,一时忘记了阻拦,但守在两边的御林军不是吃素的,速度飞快,剑不出鞘,用剑鞘架成个“x”,叉住了沐若枆,没伤人却让人不能寸进。 王梓光比较瘦,本想游鱼般往里钻,被忽然出现的第三个御林军抬抬脚,轻松拦下了。房顶上还探出了两个御林军的脑袋,看不需要增援,才缩回去。 所以,电视里都是骗人的,那什么随便闯入将军营帐,甚至闯入皇帝寝宫,撞破某好事的梗,都是编剧只管开脑洞,不尊重客观事实搞出来的误会。 现实是,两小孩未经允许,想闯入一个小王爷的营房,具有sss级难度。 啥?继续嚷嚷? 不好意思,毛毛同学表示:他被点了哑穴。 平莞松口气,瞪得眼睛都鼓出来了,满满是不贊同,伸出手指各隔空点了沐若枆和王梓光的脑门一下。小祖宗哎,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么,就敢往里闯? 这么毛躁,迟早要闯出祸事来。 做人要知趣,人家长乐王一直很给朝阳郡主面子,郡主这一边也得给足长乐王面子,得寸进尺,上房揭瓦,迟早挨揍。 人家长乐王不揍,难道不会想法子让家长领回去揍?寿王唯一嫡子的教训,谁敢忘记啊? 营房门口早被御林军清场,一切都是默剧,除了沐若枆之前嚎的一嗓子,再没半点声音发出。 两孩子老实下来,平莞用大眼睛看一看和顺。 和顺挠挠头,傻笑一个,进了营房。 好半天才听见里头一声很轻的说话声,然后是和顺风风火火地冲出来道:“殿下醒了,请进!”就端起早放置在一旁的热水壶飞快往里走,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叫看他的人都悬着心。 御林军才撤到一旁,平莞对两孩子招手,让人跟着进了营房。 这间说是猎场最高级的营房,但因为来猎场就为不忘祖先志气,也就是忆苦思甜,没有做得十分奢华。一应家具并不繁复华丽,显得古朴粗犷,但很实用。床是结实的水柳木拔步床,青布床幔被和顺撩起,里头的情景一目了然。 沐若松坐在床头,脸上沉肃威严,让人不敢与之玩笑。他的相貌依然俊美,可还是有些不同。王梓光觉得大表哥眉眼英气,却没有了他初见时那种显而易见的凌厉,变得内敛沉稳,收藏了锋芒。 沐若松对王梓光点了个头权作招唿,然后不贊同地瞪一眼沐若枆,威严更盛,叫沐若枆缩了脖子,不敢再发声。 王梓光也有些憷,大表哥入宫四个多月,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有气势。 果然皇宫能磨练人。 他手里原拿着一本书在看,现在搁置在了一旁,双手正在给躺在他旁边睡觉的某人按摩太阳穴,低头注视时,眉目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 王梓光确认,他是长乐王无疑。 绝代佳人,世上不时总会出现一两个,王梓光两辈子有幸,在今天亲眼看见了一个。 长乐王有一张被上帝亲手捏成的精緻脸庞,因少年人骨骼没长开,只有巴掌大,线条柔和,青涩纯净。 长眉如水墨淡扫,双目微闭,浓密的长睫似黑色蝶翼般轻颤。小巧的挺鼻,优美却苍白的双唇,尖尖的下巴,天鹅般的颈脖……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刻,轮廓完美,组合在一起更是明媚耀眼,夺人心魄。 他肤色雪白,没有丝毫瑕疵,显得整个人清澈如水,通透如玉,光线照来,似有蕴冉的灵气在他的肌肤上流动。 他并没有穿正式王服,只穿一件简单的白色广袖儒袍,松松用丝带系在身上,因睡眠而微微凌乱敞开,露出了精緻漂亮的锁骨和小半的白皙肩膀。 旖旎风光,诱人至极。 好想咬一口。 王梓光听见好几下咽了口水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只这么看一眼睡美人,就只觉得心跳如鼓,血液逆流。 长成这样引人犯罪,又一副娇柔脆弱的模样,让人只想将他揉进骨血里好好爱怜疼惜一番,让人忍不住想要侵犯他,想将他囚禁在身下,狠狠蹂躏一辈子…… 人人心里都有个恶魔,这恶魔往往经不起考验。 不过好在,普通人不必受这种考验,因为还惹不起。 王梓光很快端正态度,用纯粹欣赏的眼光看待长乐王——这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 沐慈是被吵醒的,没睡够,只觉头晕无力,被沐若松按压了一会儿太阳穴才缓解了血气不足,筋脉淤塞造成的昏沉。 他伸手拍了拍沐若松的手,示意足够了。那手型也漂亮,手指修长,白如玉雕,透着室内并不多强烈的光线,竟然有一种透着淡淡血色的冰种白玉般通透质地。 雪肌冰骨,美如冠玉。 女人和他站在一块儿,都觉得活不出自信。不过长乐王外表绝美,有点男生女相,却不会把他错认为女性,通身的气质高贵,从容淡然,有“清风明月,俊逸飘渺”的仙气儿。 王梓光一文科生,今天第一回觉得形容美人的词语不够用,不禁诗兴大发,想要来个《洛神赋》。拼命才忍着没念出声,在心里疯狂滚动弹幕。 …… 沐若松岩石的脸软化了,甚至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轻声道:“殿下,吵醒您了?” 沐慈没说话,略带孩子气地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才睁开他的眼睛,漂亮狭长的凤眼,眼角微翘天生含有三分春情,黑白分明的双瞳本该清澈透亮,现在因哈欠而水光温润,目光也有些迷离,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他安静得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聚焦到沐若松脸上,微微一笑…… 这轻轻一笑,拨云见日,迷雾消散…… 这轻轻一笑,冰雪消融,万物生长…… 连最没心没肺的沐若枆都已经看呆。 这是人吗?是真人吗? 还有,那个神色温柔,语气轻缓,甚至会笑的人是他的石头脸+训导主任魂组合的大哥吗?是吗? 一定是我进入的方式不正确,今天很有必先回家睡一觉,养养精神再来接受这惊艷和惊悚并存的时刻。 …… 沐慈并不着急起身,慵懒地伸展身体,似灵猫般活动了一下全身肌肉。沐若松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沐慈。沐慈略抬起一点脖子要起来,沐若松就业务很熟练地用几乎半抱的姿势,撑扶沐慈起身。 但沐慈起身到一半,又觉得晕眩,晃了一下。沐若松双手一直就护在他两旁,于是很自然地接住人,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双手很自觉帮沐慈揉太阳穴,让他慢慢缓过神来。 还有空再次抬头,用更严厉的目光再次瞪了沐若枆一眼。 相处久了沐若松才知道,每次沐慈醒来,因为身体弱,血气差,起床后容易头晕犯迷煳,浑身无力。但沐慈从不在人前露出自己最软弱的样子,每次醒了他都要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第139页 如果沐慈睁眼,目光已经清明透亮,那其实他已经醒过来好久了。 只有牟渔那种级别的武林高手,耳力敏锐从细微差别的心跳频率可以判断沐慈是什么时候醒的,当然,牟渔知道归知道,从不去吵沐慈养神。 如果沐慈是被吵醒的,就会比自然清醒难过数倍,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沐慈本来就觉浅,这种情况在合欢殿早发生过几次,原因就不提了。沐若松每一回都心疼地要命,看到沐慈这样的目光迷离,又心软得不像话,知道这是沐慈信任他,才会把自己最软弱无助的样子露出来。 这种时候,沐若松从不会觉得沐慈厉害,会忘记害羞,极尽温柔呵护,主动贡献当个肉垫,按摩手,只为让信赖、依靠他的沐慈能好过一点。 沐慈这会儿实在撑不住,这身体太弱,光靠他的意志力是不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沐慈再次睁眼,目光清透澄澈。 沐若松放了心,柔声问:“殿下,好些了吗?” “嗯。”沐慈应,因刚醒,清润好听的声线略慵懒沙哑,魅人心肝。王梓光听着只觉得头皮发炸,耳朵都要怀孕。 沐若松神色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接过和顺递来的毛巾,给沐慈轻轻擦脸。然后帮他漱口,再一点一点餵水,餵牛奶,还顺手塞几个小点心。 全过程都不假他人之手,熟练无比。沐慈也是来着不拒,乖乖配合,两人的互动看着就有一种温馨的默契。 王梓光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样软萌漂亮的小王爷,小王爷又一副“我只信任你”的顺从依赖,就是神仙都得认栽。 他大表哥绝对已经栽了,还是那种大头朝下,万劫不復的栽法。 第101章基情进一步四射 沐慈靠着沐若松调整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根本不在意屋子里多出的闲杂人等,更无视打量、探究的目光。只抬头瞧着沐若松,温和的声线中还残存一丝低沉慵懒,道:“好多了,多谢你。” 因靠的近说话,那温热香甜又折磨人的气息扑在沐若松的脸侧,一种从嵴椎升起的苏麻乱窜,在他的小腹汇集……他忍不住并腿,躲开一点道:“应该的。” 沐慈看他不自然的样子,道:“怎么了?腿麻?”说完,伸手过去捏捏。 沐若松跟触电一样颤了颤,生怕沐慈看到某种尴尬羞耻的异状,情急之下直接握住那双在他大腿上无意识点火的手,耳根通红,可怜一张脸还要努力绷着,不叫人看出羞窘,声音还不能急,轻声慢语i说:“别!并没有。” 求别捏。 不然直接把他丢冰窟窿里都不见得能熄火,简直羞耻到不行。 沐慈也是男人,秒懂沐若松窘迫的原因。话说这个年龄段的少年,简直就是移动火药桶,轻轻一燎就着火。沐慈说一声:“抱歉,”很尊重地收了手,就要下床。 沐若松也不顾上什么,生怕沐慈站不稳,赶紧伸手扶着。 和顺弯腰给沐慈穿鞋,沐慈也不拒绝,把和顺高兴地笑得傻不愣登的——自己总算有点用的。 平莞已经通知了朝阳。 朝阳进来看沐慈被众星拱月般,抱臂道:“捨得起来了?” 沐若松想辩解两句,被沐慈拍一拍手臂打断了。 沐慈稳稳站下地,又动了动全身肌肉,嗓音也清润了些,才看着朝阳,云淡风轻道:“姐姐这么着急,搜集信息阶段有线索了?” “有一点眉目了。” “恩,不过以后这种情告诉子韧一声就行。别让小孩乱闯。”沐慈看一眼定王府的小胖墩,淡淡道,“我喜静,合欢殿附近是不允许有人吵闹的,若非这孩子来找子韧,只怕要有误伤。” 朝阳皱眉,她虽故意纵容侄子来喊人,但她总觉得是小事,却不想沐慈好像不高兴了。朝阳习惯了被沐慈温柔对待,所以一时不适应沐慈这样对她说话。 沐若枆也不服,他只是来找大哥,没大哥在这儿他也不会乱闯啊。他想反驳,却被王梓光拉住了,对他摇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而且,这地方明显是长乐王的主场啊。 沐若松还以为是沐慈睡眠被打扰了,心情不愉快,对朝阳蹙眉摇头:别惹殿下!他心知,羽卫看在殿下看重他的份上,连带给他面子没动喊“大哥”的沐若枆。 宫里不开眼的,根本没办法靠近,更别提制造噪音了。前羽林卫二营,沐慈现在的侍卫可不是摆设。 刚巧,一只鹂鸟飞来站在这间营房的窗棱上,还没开始唱,已经有一个羽卫弹出暗器,把鸟儿弹下,不知死活的落在了地上,地上的羽卫迅速抓走了鸟儿……并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众人:“……” 示威啊? 沐若枆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王梓光狂吐槽:为嘛一点都不善良,随便就虐鸟?再看一眼沐若枆,心道:还好这体格也不像一只鸟。 沐慈慢条斯理补了一刀:“姐姐,你是我目前唯一的亲人,我喜欢把事情敞开了说。你想我怎么,都直接明说。哪天我惹你了,你气我,恨我都行,也可以骂我,明刀明枪捅我,我不会反抗。所以你真没必要在我面前耍小心思啊。当然你非喜欢和我玩心眼,我也只能陪你玩一下,放心,我不会对你翻脸。但我们不是一个对等级的,万一有误伤只能是你。伤了你我心疼,伤了你身边的人,你心疼我还是心疼。所以,姐姐还是别让我有机会心疼的好。” 朝阳:“……” 简直没办法直视这一脸的“我真是为你着想!”的真诚表情,偏又找不到这傢伙说的话哪句错了。朝阳心里高兴自己对沐慈来说是特别的,又恼他这爱较真的性子…… 朝阳差点郁闷死,充分理解天授帝为嘛对沐慈总是无可奈何,天天被虐。 “既然醒了,就来帮忙。”她决定直白一点,愤愤然转身欲走。 沐若松怕两姐弟置气,想要劝解,可左看右看,没一个他能劝得动的。而且一点小事也好像没必要劳师动众劝什么。 沐慈十分淡定道:“今天是一桩小事,但我习惯防范未然。姐姐,如果这世上有谁是我不愿意动用心机的话,你排第一个。” 朝阳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深看沐慈一眼,心绪复杂,最后无奈道:“知道了,啰嗦不啰嗦?快点来干活!”然后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 “子韧,你姑姑很可爱吧?放心,我不会让我们走向反目的。”沐慈道。 沐若松:“……”但他还是被奇妙地安慰到了。 沐若松决定不评价殿下说冷笑话的技术了。而且沐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有道理,还要人为他一句话而感动……这样的人,不,男神,是不需要他这等凡人担心的。 沐若松拉着沐慈坐下,给他梳理头髮。黑色的长髮,如丝缎润滑,沐若松梳了好一会儿才用红丝绳吊坠绑好头髮。 沐慈撑着脑袋继续养神,语气悠凉:“子韧,你什么打算?是回家帮忙,还是继续跟着我?” 沐若松绑发绳的手顿了一下,盯着沐慈精緻的耳廓,道:“自然是跟着殿下,您去哪,我就去哪。” “家里你不担心吗?” 当然担心,沐若松却沉默。 “担心就回家去吧,皇帝那有我说,你不用顾虑。” 沐若松想了一下,摇头:“不是因为顾虑,我……更想跟着您。” 头髮绑好,他给沐慈穿上外层的锦服,又拿出配饰给沐慈戴上。 沐慈抬手,让沐若松给他戴上两仪流光,艷红的硃砂因佩戴染了人气,更润泽有光。 沐慈忽然问:“子韧,你喜欢这条链子?” “啊?” “每次你都给我戴这条。” 沐若松看着白皙腕间的殷红的手鍊,白得无暇,红得诱人……他想起自己在沐慈面前也有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腾”地红了耳根,吶吶道:“我……我……只是觉得好看。” “觉得链子好看,还是我戴着好看?”沐慈平静地问。 沐若松微微吃了一惊,殿下看出什么了? “我漂亮吗?”沐慈问。 沐若松连脖子都越来越红,却抿唇不语。没有男子喜欢被“漂亮”一词形容。 沐慈漫不经心摸了一下硃砂手鍊,道:“说什么红颜,转眼便是枯骨;说什么朱阁,转眼便成荒场。” “殿下,我不是……”沐若松本能得想要解释。 沐慈抬头看沐若松,面无表情。幽潭般凝黑的双目,亦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地看着,似洞察一切。 沐若松只觉得灵魂无所遁形,窘迫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沐慈淡淡道:“子韧,你如果是为了我……” “殿下!”沐若松打断沐慈,情急之下扣住他的肩,又说不出为私情抛弃家族的薄凉话,嘴唇嗫嚅半天,才低声说出另一个原因,“我二叔只是失踪,又有二弟在,我……身份尴尬,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回去。” 短短一句话几乎抽光沐若松的所有心力,他有家不能回,殿下又发现了他羞耻的心思,是觉得被亵渎了,要赶他走吗? 沐若松有些苍白的解释:“殿下,我无意冒犯您!请不要……赶我走!” 沐若松的双手,从沐慈的肩头滑落,握紧他的手,身体也慢慢矮了下去…… 膝盖弯下,在沐慈面前,坠入尘埃。 ——遇见你,我就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在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沐慈看到这个优秀骄傲的少年眼中,那一瞬间的希望与卑微,绝望与渴求,还有倔强与义无反顾。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沐慈把人拉起来,伸出戴有两仪流光的右手,温柔抚摸沐若松的脸:“子韧,你别误会,我没有赶你走。定王府是你的家,为家人尽力是应当的,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将来后悔。忙完了你想回到我身边……侍读官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不会再有别人。” 只是侍读官吗? 沐若松喜忧参半,却还是松了口气,不是厌弃他就好。 他握紧沐慈的右手,卑微却虔诚地用脸贴在那艷红的手鍊上,微不可查地印下一个如羽毛般的轻吻了,对沐慈笑:“殿下,家里有姑姑在,您也在帮我们,我很放心。您这么好,我无以为报,只想尽我所能,辅佐您一生。” 第140页 “年轻人,别轻易许下一生的承诺,一生那么长,可能有一天你会承担不起。”沐慈教导道。 沐若松忐忑的心忽然安稳下来,沐慈的语气没有褒贬的情绪,不管他多么不成熟,沐慈总是如长者般教导他,平静而包容。 “不走到最后,怎么知道我承担不起?”沐若松反问。 是啊,沐慈没话反驳,又问:“付出不一定能得到回报,你也承担?” “我不求什么回报。”沐若松微笑。他确定自己的心思被发觉了,可沐慈没有厌弃,并不驱逐他,他也不奢望被回应。他心头一片轻松,胆子也大了一点,道:“殿下,您言传身教,教导我直面挫折和失败。所以……不论后果,我也不求回报,我会拿出承担的勇气。这也是我生命中必须学会的一课。” 漂亮的反击! 沐慈很赞赏,对沐若松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尽管沐慈曾对紫惑真人说:小孩子在感情上栽几个跟头,能清醒是好事,清醒不了谁也帮不了。但这么优秀的一个少年,若毁在一张皮相上,他会惋惜,并不值得。 现在,沐若松能直面内心,做好承担的心理准备,沐慈放心了一些。有些话题不适合继续说下去,两情相悦,地老天荒对自己,对任何人来说都言之过早。 沐慈又摸了一下沐若松的脸,温和道:“子韧,你认为值得就行。” “值得!”沐若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了一下光润艷红的两仪流光。 “这么喜欢硃砂链的话,我送给你。”沐慈柔声道,并不觉得他无法回应就摆出拒绝一切的姿态来,也不会为了不让别人喜欢自己,就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不对别人释放善意。 再说,接近他,碰触他,又让他不反感的人不多。而能让他一颗红尘不扰的心,心疼上好几次的人,也不多。 所以……谁知道以后呢? 沐若松疑惑,怎么忽然要送手鍊了? 他总不能习惯他家殿下跳脱的思维和经常性的神转折,不清楚沐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肯送东西给他,他当然欢喜,但是…… “这是陛下给您的。” “哦,别误会,我送一条新的给你。”沐慈看看腕间,“不管是谁送的,既然我接受了好意,就不会随便再送出去。” 沐若松觉得沐慈其实挺重感情的,又忍不住浮想联翩:送一条新的硃砂链给我,到时候戴一样的,这是不是叫情侣装? 哎呀,想得太远,脑洞太大要补一下。 沐慈该说的都说了,拉着沐若松的手道:“走吧,一堆事情等我们去做,没时间浪费。” 我们? 真是一个微妙的,粉红的,甜蜜的,让人安心的词。 沐若松的笑容很灿烂,也略蠢…… 沐慈无奈,明明应该很骄傲自信的少年,总是在他面前卖萌装可怜什么的,让人没办法狠心啊。只好面无表情拉他出门。 沐若松跟上,手上稍微用力,找到沐慈五指的间隙,与他十指相扣…… 心跳彭彭! 沐慈不是第一回和他牵手,没矫情拒绝。 心道:“得寸进尺”大概就是专门发明给这少年的一个词语。 …… 朝阳正火气大,教训儿子和侄子,见两人进来,直接就吼了一声:“你们两个上哪儿胡混去了?蜗牛都比你们爬得快。” 沐慈:“……”原来“得寸进尺”这个词,是发明给这姑侄两的。 被美女娘教训的王梓光用余光偷瞄一眼,看到两个人十指交握的,进了房间也一直没分开的双手…… ——kao,基情四射啊。 ——还有,你们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点?当众秀恩爱也不怕被抓包啊? 第102章智神也有麻烦 事实再次证明,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大幸风气开放,男女都能约约会牵牵手,最多派两个家人随侍。上流社会中,男风颇盛,视为时髦,反正男子再荒唐,到了岁数都会遵从父母之命成婚,繁育后嗣。受此风气影响,许多交好的世家少年,手牵手一块儿玩,抱抱亲亲什么的,属于表达友爱的范畴,很常见。 所以朝阳郡主随便瞥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见惯不怪,还挺欣慰两人关系融洽的。她这会儿为父兄担心,哪有工夫管谁和谁牵手? 朝阳只是招手:“来来,看看最新的调查。” 王梓光也反省了一下自己在外祖父,舅舅出事的当口还想着风花雪月的态度不端正,觉得有点对不住两个长辈平日对自己的疼爱,赶紧收了心思,看着沐慈,看他打算怎么处理。 关于这个老乡的惊世之才,只怕天京城随便抓个三岁小孩,都能说出一二三样来。 …… 沐慈答应帮忙就会认真对待,很快投入工作。 沐慈喜欢做庞大精密的分析工作,大概是灵魂来源比较特殊的缘故,上辈子的端木慈不只是数理天才。非要将他归类,他应该属于脑域开发程度很高的人。 他不仅仅是数理敏感,有超越计算机的记忆,还有超强观察推理能力,更有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可以通过部分信息推测全局,对事情未来发展,也能实现多线程掌控——就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让一件事的未来,最大概率地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 他又足够理智,从不会被任何东西,包括感情影响到判断与决定。 他做情报,做科研,做一个商人,做慈记,永远是“智珠在握,淡定从容”的样子。只有他最亲密的爱人、合作伙伴才知道,他为此付出的是怎样的一番心力。 当然,再多心力,对阿慈来说,也游刃有余。他还总觉得不够有挑战性,让旁人羡慕嫉妒恨都觉得无力。 一代“智神阿慈”涉及的领域,百年内没有任何人能超越,甚至不是鱼唇的凡人能看懂的世界。 他是一个传奇。 一代智神成了沐慈,依然有颗聪明的脑袋,却不是万能的。如今他就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朝阳给沐慈看的一大叠情报资料,对别人来说也许很多,在沐慈眼里就是小儿科。古代落后,根本不会有多么庞杂,精密的东西出现。 麻烦恰恰是——太不精密了。 沐慈忍着头痛,觉得之前他弄治水策时,看资料看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又回来了。说实话当初为个治水策他把自己生生熬病了,旁人看起来是因为工作量大很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纯粹是给头痛的。 因为资料虽多,有效信息太少,先得做大浪淘沙的工作。记录又模煳,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还要连猜带蒙。且数据模煳还罢了,前后甚至都不能统一,同一个地方,两个资料里能给你差个十万八千里。 想当初,他旗下某财务不小心弄错了一个数据,他一眼从上万个数据中分辨出来,把人给狠狠一通教育啊。现在沐慈想起来,有一种想要道歉的冲动。 跟现在他手里的资料比起来,那都不算个事儿。 不怪沐慈,这种“精确癖”纯属本能+职业病,所以不精确的描述犹如负面状态,一直在吸沐慈的精神力。他还是坚持着看完所有,迅速分析有效信息……只是手忍不住撑住了额头,面无表情。 他没暴躁,真的,只是有些精力不济,他的心境已经不会轻易被外物影响了。 吕秉辰作为大理寺卿,亲自送资料过来,是为了见见传说中的长乐王。 长乐王的模样比传说中更灵动绝美,半点不见十六七岁少年人的稚气青涩,举手投足间有无尽的清贵优雅,淡然从容,像画中走下的谪仙,气度非凡。 吕秉辰“察言观色”也是本能+职业病,见长乐王看过资料,神色淡然,喜怒不形于色,令人看不出深浅,无形中散发出一种高贵不可侵犯的气势。 此子绝非池中物,到底是皇族龙种。 看来传闻中这位殿下引导朝廷多番动作,颁行多个良策是真的,并不仅是陛下捧他名望。吕秉辰官场打滚三十年,心知这位不可因外表而轻慢,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心内恭敬,下意识连唿吸都放轻了。 他心里没底,硬着头皮问:“殿下可是哪里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没一个满意的,沐慈却明白这种模煳的习惯,是全民风气,也与此时的社会生产水平有关,便没有抱怨,只就事论事道:“太笼统了,但不怪你,你们已经尽力。” 说的吕秉辰松了口气,才感觉背后全是虚汗。 “人有没有放掉?”沐慈问。 朝阳摇头,语气还是不好:“没殿下您没发话,我们都不敢放人。” 沐慈自动过滤掉无用的情绪信息,只听懂自己想听懂的,只吩咐吕秉辰:“劳烦尚书,再组织人问过一遍,用我的方法。子韧,去拿我的纸笔。” 沐慈不用毛笔,这回出来自带了羽毛笔和特制的纸,不过还放在马车的置物架上。之所以不叫和顺或羽卫去拿,是因为沐慈有保密习惯,规矩严,书籍纸笔类,只有沐若松一个人能接触。 …… 沐若松用跑的,去马车上拿到了放纸笔墨水的小箱子。往回跑没几步,却听到一个迴廊角落有人说话。 “长乐王殿下居然来帮忙了,王府有救了。” 因为是讨论的长乐王,沐若松下意识停驻。 开口说话的人随即表达了一下见到全民偶像的崇拜之情,他身边另一个人却冷哼了一声:“帮忙?只怕是王府的祸事。” 他立即遭到同伴的反驳,但那人却不以为然:“你别以为他是好人,大jian似忠。” “不能吧。”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你以为长乐王急巴巴跟着我们郡主来这里,只是为了帮忙查兇手?哼,人家是看中了王爷的兵权……说不定这回王爷出事,就是那两父子搞鬼。老子杀人,叫儿子来充好人。” “不能吧?” “哼,一张狐媚面孔,迷惑了咱们郡主不说,大公子都被他迷住了……” 沐若松越听越不像话,走出去打断:“是谁在这里乱嚼舌根?” 两个人都做定风卫打扮,看到是大公子出来,立即行礼问安。一个年长一些的侷促忐忑,一个年轻点的却倔强不逊,盯着沐若松欲言又止。 第141页 沐若松道:“殿下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说完想着沐慈还等纸笔,就要离开。 那年轻些的定风卫飞快喊:“大公子,且慢,请听我一言!不然王府倾覆就在眼前了。” 沐若松本不打算停下,但因为王府的确要大祸临头,就停下来看着那年轻人。 那年轻的定风卫飞快跪下,抬头诚恳道:“大公子,虽然您不爱听,但我说的话句句出自肺腑。大公子您一定比我清楚,长乐王已经将朝中高官一一收伏,正说明他智谋无双,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若无兵权在手,他越出色不过死得越快。为着他自己的性命,他必会谋算一二……寿王他已经死死得罪了,且侍卫军实力差,如今还乱了套。所以他能谋算的不过是我们王府的兵权。他接近郡主,将您设法收伏在身边,就为今日收网。” “不要再胡言乱语!”沐若松拧眉。 “大公子知道我没有胡言,如今他们父子害了王爷,抓走世子,连二公子都伤重不醒,弄得王府群龙无首。” “胡说!殿下不会这样做。”沐若松道。 “您看看王爷有事,最得利的是谁?再看看这周围两千御林军迟迟不散,还不够说明问题吗?长乐王还利用郡主,赶走了三爷,让郡主怀疑是自家兄弟害了王爷,以致兄妹生隙,众叛亲离。” “不是,殿下没有这么做!” “大公子,您别被表象迷惑,看一看结果吧。长乐王下一步,一定会劝您在王府群龙无首之时回归王府,利用嫡长孙的地位,趁此机会掌控王府力量……最终,他再说一些好听的话,或是……哄骗您的感情,利用您达到控制王府兵权的目的。” 沐慈的确劝他回家,但不是这个定风卫所说的那样。沐若松迅速上前,抽出另一个定风卫的宝剑,抵在那定风卫的喉咙上,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故意接近我,和我说这些话?” 那定风卫丝毫不惧,甚至还微笑:“大公子机敏,我的忠诚您不必怀疑,我父亲是风一,是他察觉不对,让我找机会,与大公子您提这个醒的。您想杀我,那我会以死明志。只希望您把我的话听进耳里。” 风一之子扑向剑尖。 风一的忠诚不容怀疑,沐若松迅速收回长剑,道:“我不管你是谁,不必多说,我不会信的,我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说的那样。” 风一之子站起来,拧眉道:“大公子,十几万兵权面前,谁能不动心?就算长乐王不动心,为了保命他也得有想法。如今郡主事事听从长乐王,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把定风卫的指挥权也给了他。还派人调查三爷、四爷……三爷、四爷是什么人您不清楚吗?他这是要做什么?大公子您还不清醒?非要被迷惑得将王府拱手相送,到最后长乐王图穷匕见?先不说您和郡主的性命,王爷和世子,几位爷,小公子们,整个王府上下多少人口,都要陪进去啊。大公子,您多少也为大夫人与大姑娘想想吧?” “行了!”沐若松暴喝,“你不要拿我的母妹要挟,更不要用你那龌蹉的心思脏了殿下!”说罢再不理会这个定风卫,有鬼在追一般飞快跑走了。 一旁的定风卫咋舌:“我快吓死了,大公子机敏更胜从前,气势也更慑人了。” 风一之子欣慰点头:“是啊,父亲也说大公子真正长大,成熟许多,可见在宫里也不是全然没好处,”又拧眉,“就是太轻信。” 定风卫也嘆气:“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知道大公子听进去多少?” 风一之子笑:“说了总有效果,且你看好了吧,若长乐王真有那心思,一定会提议让大公子回府掌控局势,到时候他露出马脚,大公子自然警觉,会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再被迷惑。他便是万般手段,也是做了无用功。” “也对!”说实话,这眼药上得有点水平。 …… 第103章让我回家 沐若松回到营帐,在进入之前迅速调整了脸部表情,再控制了一下双手,放松了拳头,才进了营帐,用平稳的声音说:“殿下,您要的东西拿过来了。”眼神并不落在沐慈身上。 沐慈太厉害,他怕一个眼神不对,就被看出端倪。 沐慈还是察觉异常,问道:“马车停远了?你怎么用这么长时间?” 沐若松压下惊愕,尽量若无其事道:“没有,遇到一个熟人,说了两句话。”他将小墨水瓶和鹅毛笔拿出来,铺开一张纸。 沐慈看了沐若松两眼,并没多问,开始写画。 王梓光踮起脚尖伸头看,口水就流出来了——这是在欧洲流行几百的鹅毛笔吗?看来这一位果然是老乡,居然把这个也苏出来了?简直是逃避练毛笔字的人的利器啊。 因沐慈本来就美得像一幅名家水墨画,艷红的手串,配上白皙手腕,动作优雅,羽毛笔翻飞写画,飘逸风流。 这画面简直美不胜收。 王梓光碟算着央求美女娘给自己弄一套羽毛笔来,简直是装b神器。他又欣赏又羡慕的蠢表情被他美女娘看在眼里,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朝阳郡主利眼一瞪,小声说:“看谁呢?口水擦一下。” 王梓光吸吸口水,嬉皮笑脸抓着美女娘的袖子摇一摇,得了美女娘两个大白眼——回头再算帐。 沐慈很快在纸上画个一个表格:“按表填入相关信息,描述尽量详实,时间和数据一定要准确……尽量做到准确,不要出现约、余这样的字眼,我看到会头痛。” 吕秉辰也听闻朝中大臣给长乐王授课的一些传言,知道这殿下讲求精确,不好煳弄,连忙点头。招了大理寺的主簿等大小吏员,立即将表格照画了过去。 他也知道户部等部门都开始使用表格了,效率提高很多,不知道表格神奇在哪里。一时间他捧着沐慈的原表左看右看,想看出花儿来。 朝阳也好奇:“填这个……表格,是为了什么?” “让人员、时间和供词更详尽清晰,一目了然,方便还愿现场,找到可疑人员。”沐慈说。 吕秉辰恍然,紧急调来了字纸,各人去重新问供不提。 …… 沐慈又问朝阳:“你小侄子说,他们上马之前有可疑的王府禁卫和马倌说话?” 朝阳点头:“马倌不见了,另一个禁卫能找到吗?” “能,如果你确定除马倌外一个人都没少的话。” “都没少。”朝阳还有点不相信,“真能凭供词找到?” “尽力而为。”沐慈也不多解释,只吩咐,“供词到手,先按你惊马之前的时间,将各人说的自己所站的位置,把供词排放准确。然后把其他时间的供词,按自己所站位置另放一处。” 王梓光眼睛一亮! 那可疑的人单独和马倌说话,肯定别人都没看见他。而他为了洗脱嫌疑,绝对不敢说单独一人,一定会说和谁谁在一起,旁人若是串供倒罢,若来不及串供,就会有漏洞。就算串供了,这时代的人,于时间地点左右的概念显然还没那么精密,到时候哪个有一点点对不上,哪个就嫌疑最大。 三百人中不好找一个,若能缩小嫌疑人数量……找到其中一个就简单了。 沐慈打击人:“当然也不排除那人仍然有同伙,帮他做假证。” 沐若松看沐慈尽心尽力的样子,更肯定刚才风一之子胡说八道,不肯动摇对殿下的信任,道:“殿下,您一定有办法。” 沐慈对沐若松微笑,虽然浅淡,但配合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貌,杀伤力太大,让大家的心都犹如重锤击打过。朝阳郡主免疫力好歹有了一点,看自家儿子又流口水的傻样,真想拿一张纸……煳沐慈一脸。 长得妖孽就算了,没事笑什么笑? 沐慈道:“做假证就有漏洞,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揪出一群人。” 沐若枆很兴奋:“那就能找到害了二哥和四哥的兇手啦?” 朝阳点头。 王梓光却伤感:“可是抓到了,也不能让二哥好起来。娘,二哥会残疾吗?” 朝阳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坚定说:“不会的。” 沐若松来到猎场,只顾着照顾沐慈,对自己的祖父和二弟不过是匆匆一瞥,还没时间照顾一二,他觉得有点羞愧。 沐慈道:“御医诊治完毕了吗?不妨碍的话,我们去看看他们。” 集体响应,反正等新供词还有一会儿。 …… 定王仍然昏迷,唿吸平稳,眉目舒展,脸色红润,更像睡着了。太医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正试着用一些比较温和的解毒方,缓解毒药药性。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擅长解毒术,没有谁对御医指手画脚。 牟渔忙到这会儿才回来,也过来看定王,问御医问得更详细,吩咐道:“派人回宫禀报陛下,免得陛下挂心王爷。” 沐若松眼皮跳了跳,下意识看沐慈,见他还是一贯的淡漠,看不出情绪。他又看了朝阳一眼,朝阳面沉如水,抿唇不语。 牟渔从不在意他人面色,只完成自己任务,把调查到的资料交给沐慈。 沐慈看了看,递给朝阳。 朝阳赶紧阅读,沐若松也凑上去看,调查的是皇子动向,还有齐王、寿王的,并没有异常。也没有调查他三叔,四叔的。 沐若松下意思松了口气。 牟渔扫了一眼沐若松,很快收回目光。 …… 沐若杉从营房里跑出来,急吼吼道:“御医!御医!我二哥抽筋了。” 御医大多在看顾定王,闻言飞奔去看沐若柏。朝阳放下调查也跑进去,所有人都跟上…… 牟渔把沐慈拦腰抱住护在一旁,免得他被疾奔的人碰到。等人都进去了,他才放开沐慈,忽然说:“殿下舟车劳顿,休息不好也吃不好,不如早点回宫。这里我会尽心帮忙,您放心。崔院使叮嘱过您不能劳累,也不能思虑过度。” 沐慈摇头:“晚点回去,吕尚书在问供,我要看看是不是合用,不行可能还要问。这么多人不能放走串供,若一直拘到明天大家都要遭罪,不如今天把事情都了了。” 牟渔没再劝,又看了一眼奔进营房的沐若松的背影。 第142页 沐慈很敏锐,对牟渔挑眉。 牟渔把刚刚夜行卫给他的一张消息条子,递给了沐慈,上面写“风一之子私下接近公子松,似有争执,语涉长乐王,内容不详。” 沐慈并不在意,定王府状况的确不好,定王府的人目的不过是劝沐若松回家。沐若松顾虑敏感身份,又不想离开他,不肯回家的,于是起了争执。 沐慈进了营房,沐若松很自然抬头看他,眼神里的纠结、挣扎的情绪迅速隐藏,却依然被沐慈捕捉到。 沐慈对这个看似听话实则难搞的侍读官,总是容易心软,也不知他是否改变了主意。但不管沐若松打算回去还是留在他身边,他总会尊重。 便对沐若松点点头,去看沐若柏。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俊的长相,身材修长偏瘦,还没完全长开。如今身上多处受伤,面色潮红,抽搐不停,御医没办法下针,只能掐他的人中。 王梓光在一旁说:“用冰块,这是高烧惊厥,用冰块给二表哥降温……”没人听他的,因为古代人没这种概念,觉得这么做会受寒,病上加病。王梓光就使劲缠着朝阳,细说冰块降温没害处,种种好处…… 沐慈不动声色地扫了王梓光一眼。 …… 沐若柏情况的确不好,他是骨折外伤,正在昏迷发高烧。 沐慈对毒没研究,但他上辈子做过危险的情报工作,也因为武力值不弱,常出外勤,急救常识很丰富。他也参与过医疗方面的高精尖端课题研究,“慈记”也与医院紧密合作过。所以他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临床实践都很丰富。 骨折这种伤对他来说是小问题,但是他任何工具材料都无,帮不了忙。沐慈看沐若松十分关心弟弟,就招来太医问:“这孩子伤势如何?” “左小腿骨折。”老太医擦擦汗道。 “骨头戳出来了吗?” “有一截腿骨戳出,不过已经正好了,敷了药,也固定好了。”太医说,眼中十分忧虑,他们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让人退烧,看着不太好。 “怎么正的?”沐慈问。 太医开始描述。 沐慈仔细听,也问了一些问题,才比划一下:“所以,就这么用手把碎骨按进去復位的?” “是。” 难怪这种开放性骨折在古代的痊癒率很低,正骨反是次要,最怕是外伤的感染。现在正是八月炎夏,天气很热,细菌繁殖速度快,营房的卫生亦不太好,灰尘在阳光中飘荡。如今看沐若柏嘴唇苍白脸色发紫全身发烫,惊厥抽搐的样子,就是严重感染所致。 这年代没有抗生素,若污染了骨髓,只能截肢。若是全身感染导致败血症,引发脏器衰竭,就会丢命。 连王梓光久病成良医的半个假医生一听,也顿觉不妙,太粗糙了,和无菌外科手术不能比,至少也要有点消毒意识吧? 王梓光看大家根本不理会他的冰块降温,知道人微言轻没办法了。更兼想起沐慈这个极可能是老乡的人在,再不敢多说什么话以免引起注意,心中暗暗决定以后骑马小心点,否则凭古代的医疗条件……他都不敢想。 沐慈再看一眼王梓光,目光平静幽深,看不出情绪,淡淡道:“没化学冰袋,冰块降温不行,这孩子有外伤,化的水容易造成二次感染。” 王梓光确信这是老乡了,低下头掩饰脸上的震惊,下意识躲朝阳背后。 “去找烈酒给他擦身,额头,腋窝多擦擦。”沐慈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不容置疑的威势。 只有沐若杉不确定问:“能行吗?” “行,擦浴的人洗干净手,避开伤口,不要移动伤者,小心腿部。”沐慈道。 因长乐王不常笑,气势十足,沉稳平静的语调中满是笃定,事实也证明他每一次都是正确的,从未出错,无形中叫人信服。很快有人送来烈酒。猎场里烈酒不少。 沐若松忧虑地看着沐若柏,手搭在沐若杉的肩膀上,低声道:“相信殿下!二弟会没事的,他很坚强。”抬头看向沐慈,目露感激。 沐慈再看沐若柏的状态,对沐若松勾勾手指。 沐若松又安慰了沐若杉几句,才走过来。沐慈拉住他的手走了出去,对牟渔随意摆摆手:“我们说会话,都别跟着。” 牟渔止步,反正他耳力好,走远一点也能听见。下意识跟了两步的王梓光也就不好意思跟上了。 沐慈拉着沐若松的手走远了一点,看四周无人,才轻声说:“你的二弟,情况不会太妙。” 沐若松脸色刷白,声音发抖:“怎么说?” “严重感染,就是你们说的毒气走窜,感染邪热,比较严重了。九成机率腿保不住,要锯腿,否则会没命。” “不可能!”沐若松惊叫。 “别激动!”沐慈摸一摸沐若松的后颈,认真道,“你冷静点,我说得是事实,你要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子韧,现在你必须重新做出选择,考虑是否要回家去。” 沐若松被弟弟可能残疾甚至没命感到心痛,听见沐慈说“考虑是否要回家去”,简直似按下一个开关,怀疑的毒云飞速喷出…… 沐若松双瞳收缩,死死盯着沐慈,一双手握拳又松开,握拳又松开……艰难问:“殿下……为什么你总想让我回家去?” 第104章我想帮你 “为什么你一直想让我回家?”沐若松问,难道,被风一之子猜中了吗? 他唿吸急促,目光复杂盯着沐慈。脑子里无数念头飞旋,风一之子那些诛心的话……昏迷不醒的祖父……失踪的二叔……受伤的二弟……那么多的变故……他虽是宗室子弟中最优秀的一个,却到底在王府中长大,庇佑他,给他遮风挡雨的保护伞轰然倒塌,沐若松一时间只觉压力巨大,焦虑、慌乱的情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沐慈五感敏锐,心思通透,自然能察觉沐若松语气中含着一点点危险。平时这少年看似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却不能忽略他是定王家的长房长孙,贞世子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但即沐若松眼睛通红瞪着自己,也没有什么杀气,更像蓄势待发的家养小狼亮出獠牙,虚张声势出一种攻击姿态,其实……还只是在防御。 沐慈目光温和,慢慢伸出手,有节律地轻抚沐若松的后颈帮助他放松,安稳人心的声音轻缓道:“子韧,我不会强制你做选择,只是建议你重新考虑。” 沐若松死死盯着沐慈的眼睛,分辨他的表情,他不愿意怀疑沐慈,更不愿那四个多月的相处,沐慈对他的温柔与教导是带着功利目的,刻意亲近的红颜迷阵。 他从胸喉间挤出一句纠结许久的问话,带了一点点试探:“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希望我……我回家袭爵吗?” 想不明白,他就直接问了。相比沐慈有阴谋,他更怕猜错了,误解沐慈,会产生……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沐慈看出沐若松的想法,十分坦然道:“你是不是能袭爵,并不以我的意愿左右,爵位如何传承自有规矩,那是定王和皇帝应该考虑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至于怎么选择,你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我相信你可以理智判断。” 沐慈的目光如清泉般明澈柔和,没有贪婪与急切。 沐若松心弦放松一点,迟疑问:“我……应该相信你吗?” 这问题,就像孩子问陌生人“你是一个好人吗?” 沐慈看着沐若松,年轻英俊的眉目间满是对他的期盼和信任,带点孩子般的天真。沐慈心中柔软,面色更温柔,轻轻拥抱沐若松:“当然,子韧,你应该相信我!” 沐若松被沐慈抱住,脑中响起许多沐慈清泉般涤盪人心的话语…… “相信我!” “我不会伤害你。” “你还年轻,这里不应该是你的归宿。” “子韧,你怎么看待挫折和失败?” “试着慢慢定下心来不受外物影响,也是一种锻鍊。” “别想太多,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长不大的孩子。” “别轻易许下一生的承诺,一生那么长,可能有一天你会承担不起。” “子韧,你认为值得就行。” 沐若松混乱如麻的脑子清醒许多。 沐慈这个人,总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被他的魅力吸引,相信他,服从他,追随他,他是人生的导师,是睿智的先知,是散发平静却温暖光芒的灯塔。只是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就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的光明之下,没有暗藏阴霾,他不屑于。 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么多天的相处不是假的,沐若松隐约已经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以沐慈的心性手段,哪怕他想要兵权,也会自己伸手光明正大去拿,不会用龌蹉的阴私手段,利用他人,谋算夺取。 沐若松越想越清醒,凝凝的望进沐慈的眼底,被吸引进美丽温暖,一直包容他的黑色漩涡中,带一点表现自己的急切,道:“那你相信我吗?我不回家,不承爵,也能凭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就。” 沐慈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能力有梦想却还没有机会一展抱负,所以会很急切寻求认同。沐慈露出微笑,宽容温和道:“子韧,我相信,你很优秀!” 成功领袖都有识人之能,沐慈当然能看出来,沐若松具有的优秀品质,让他将来成就不凡,现在这个年轻人只需要时间成长。所以沐慈不希望沐若松夭折在宫中,那样毫无意义。 沐慈上辈子处于人类进化顶端,古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沐慈便是一名“旷达者”,眼光与思想早已超越一国一族之域,一直放眼整个人类全局发展。 所以,沐慈对优秀的年轻人从不吝惜欣赏、会尽力保护与给予帮助,让他们有成长的更好天地。 在大幸,沐若松就是沐慈很欣赏的一个年轻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想赶我走?"沐若松有些委屈和伤心,任谁三番两次被驱赶,都不会愉快的。 “不是赶你,宫里本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子韧,你十分优秀,却太年轻,重感情又容易冲动,不够理智……不,这不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格,不能比较,也不能单纯以“好坏”评价。我只是说你的个性不适合呆在皇宫那种复杂的环境,会很危险。当初你不考虑自身安危,执意留在宫中,是为了家族,更多是为了我,我知道!你待我至诚,我也将你当做臂膀、好友,诚心与你相交,所以我不能不为你考虑。我现在一无所有,自身难保,什么都给不了你,无法保障你的安全,甚至会给你带来危险,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离开皇宫。” 第143页 沐慈的声音且轻且缓,蕴含让人放松的节律,又饱含真诚与关爱,如清泉暖流抚慰沐若松的内心。 “我不怕的,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想……只想辅佐你……”想呆在你身边,保护你,还有……太多的情感,就算沐慈猜出来,沐若松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沐慈却看得明白,有些无奈,更多是宽容:“乖孩子,我知道你不怕,是我不能放心。我很欣赏你,我们关系亲近,会很容易给你带来危险,这是我不想看见的。我也没有办法眼看着你陷入险境,所以你很可能会成为我的弱点,不仅没办法帮我,反而会……”拖累我。但沐慈看着沐若松受伤的眼神,没再继续往下说。 沐慈一贯直接,但有些真话说出来,会让人心碎。 沐若松心中剧痛,却也明白沐慈说得没错,他在宫里,留在沐慈身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找找资料,抄抄文件,画画标点,这就是他能为沐慈做的?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没了祖父,没有家族,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拿什么去保护沐慈? 危险来了,他一个人就算为了沐慈牺牲,又有什么意义?能改变什么呢?当沐慈遭遇危险,他……是无能为力的。 他太弱小了!! 不过…… “我没有办法眼看着你陷入险境,所以你将会成为我的弱点……” 这是什么意思呢? 沐慈对他也有感情吗? 沐若松磕磕绊绊,问:“我……你……你是不是……”心里也有一点我的存在?不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对我笑,还用那样带着宠的语气对我说话。 还说我会变成弱点——只有在乎的人,才会变成弱点的。 沐慈明白,笑着摆摆手:“别多想,小侍读官。” 明明沐慈比沐若松还小半岁,却总把沐若松当孩子对待。偏沐慈充长辈还很自然,很有范儿,有时候沐若松都会觉得自己幼稚,总会不由自主追随,听从沐慈。 只是,在感情上,还被当做小孩子,就不好了。 沐若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动作比理智更快,伸手如电,抓住沐慈的手腕轻巧带他扑在自己怀中,重新抱住他。 再面对面,沐若松看到沐慈目光中愉悦的光已经深藏,恢復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该死的平静! 沐若松初情萌动,就尝到什么叫做单恋,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痛苦!不甘! 他想让沐慈那灿如月华的双目因自己而璀璨,想永远让他愉悦轻松的笑,想让他喜欢上自己。定王子孙向来不缺乏追求的勇气,他手臂收紧,再顾不得羞窘,大着胆子第一次用力拥抱沐慈入怀,问:“那是不是……我回家争爵,掌控兵权……更能……帮你?” 就想雄孔雀,亟待长出灿烂的尾羽,才有底气去接近心中的白月光。 沐慈微愣,转瞬明白沐若松的心态,有一些感动。 沐若松是一个勇于担当,正直良善的少年,更是一个从小被灌输“家族至上”观念长大的优秀世家子,家族对他来说重过个人,为了家族他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像当初,定王给他冠礼,不想他入宫蹚浑水,他为了家族还是入宫了。 现在,沐若松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沐慈终于认识到——这个少年,比他想像中更爱自己。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第105章不问你的心 沐慈看懂了这少年的认真,他平生最无法抵抗这种义无反顾,毫无保留的真情,他一贯平稳的心跳有了一丝紊乱的波动。 沐慈笑了,意直达眼底,古井无波的幽黑双目中渐渐盪开了一点充满暖意的愉悦微光…… “傻瓜!”沐慈轻斥,微带宠溺。 沐若松看得呆了,沐慈笑容简直美得惊心动魄,清冷的眼中绽放的华彩,令群星失色,整个人都似散发着比月亮更璀璨的光华。 霜华如洗,熠熠生辉。 沐若松脸上犹如火烧,上半身都开始泛红髮烫:“我……我不傻。”只憋出这句。 沐慈笑出声来,清泉叮咚,目光里饱含纵容,温言道:“爵位不是去争的。你若承担了足够大的家族责任,就有袭爵的权利,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是……” 沐若松最怕沐慈的“但是”,他赶紧打断,慌忙道:“你别忙着拒绝我好吗?我知道,我还太年轻,什么都没有,没有资格让你……你能不能等我?我回家去好好努力,我相信自己能袭爵,等我掌控一定兵权……之后……你……” 当我手握权力,赞誉而归,你是否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沐慈还是摇头:“兵权也不是你家地里的大白菜,你想摘就能摘的。” 沐若松更着急,抱紧沐慈,无语伦次道:“兵权难掌,我知道……我……我想好了,我虽年轻不能服众,但是我……连番意外……我是嫡长孙,也不是……不是不可能……至少三五万的,我能有办法。” 沐慈还是摇头:“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三千王府侍卫要保护的是你的整个家族,不是你个人私兵。十二万御前六军兵权,更是属于国家的,不是你用来达成某个目的的工具。还有些其他的牵扯,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兵权不是能随意碰的。” “可是……”沐若松有些懵?这道理虽是最正直不过的道理,却好像有哪里不对。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皇帝甚至天下人都认为,御前六军是属于定王的。 “好了,你回家只是你家族需要你,不要带着什么目的,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沐慈道。 沐若松无所适从:“可……” “没有可是……”沐慈道,拍拍沐若松的背,“我希望你能更安全一点。如今局势变幻,你的家族也被捲入,虽不见的多安乐,但至少你能多一点自保的资本,便是事情不妙也能有个机会逃跑。” 沐若松下意识问:“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这个小傻子,一直在为自己考虑! 沐慈当然能体会这深沉情意,心中更是柔软,嘆口气,轻轻推开沐若松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诚挚道:“多谢你的一片赤诚,不要担心,我会很好的,目前事态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有危险,沐慈也不是无法承担。 沐若松相信沐慈说得是真话。 沐慈太聪明,太能干。他不屑于阴私手段,亦不拘泥于一时得失的,他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利用一切资源,掌控大局大势为他所用。就似奔涌的江河,偶尔被河床的大岩石激起几个浪花,却改变不了江河咆哮的流向…… 沐若松盯着沐慈眼睛……那幽黑的双眼里,平静无澜,云淡风轻。好似他本为高高在上的神邸,人间一切风云变幻,红尘沉浮,对他来说微如尘泥,不入法眼。 ——这样一双冰冷睥睨中有一种悲悯的,神性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总会带着许多温暖的包容。 沐若松眼角泛出潮意,殿下这么智慧高洁,天下无双,他真不应该怀疑这样美好的人会哄他想要兵权。 “我只是……想要帮你啊!”沐若松道出自己的心声。 “我知道,谢谢你!但是我选定的路,从来都不可能只有鲜花美景,必然充满无数风霜雪雨,甚至惊涛骇浪。”沐慈伸出手指抵在沐若松想要说话的嘴唇上,看着他急得发红的眼睛,云淡风轻道,“我有能力,稳稳噹噹走下去,别担心。你只需要听我的话,保护好自己,别叫我为你担心。” 沐若松一直知道,面前的漂亮少年看似柔软,实则心志坚定,性情冷硬。沐若松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心乱了,反正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他垂死挣扎般捏着沐慈的手腕,语带双关低吼:“为什么一直拒绝我?半点机会也不肯给?” 沐慈也最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多么容易被激怒,他看一眼沐若松青筋暴露的手背,更加平静道:“我不能哄骗你,真的无需你为我做什么。放开,你抓痛我了。” 沐若松赶紧放松一点力道,还是抓着:“我自愿的,只要你说,我就做,做什么都可以。怎样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可以一路相随? 沐若松曾担心沐慈觊觎家中兵权,现在他反而希望沐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就算如风一之子说的那般为了兵权迷惑他……至少他被需要,不会这样半点机会都不给。 沐若松觉得自己要疯了,急切将沐慈拉近自己,抱得更紧,感受这单薄躯体的羸弱与微温,却知他灵魂和白月光一样冰冷无情,看得见,却碰不到,抓不住。 他有点绝望:“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 牟渔听着不对劲,走进门来。 “别这样,子韧……”沐慈道。 “子韧”这个名字从沐慈漂亮却苍白的唇畔中唤出,轻了一分,沉了三度,温柔中带一丝诱惑,伴着暖香…… 贴得太近,从未这般亲近。沐若松双眸暗沉,喉结滑动,他魔怔般盯着沐慈翕动的双唇,一直想……他一直想知道,这样苍白的唇,是什么样的温度和触感?要怎样才能染上润泽的绯色? 一定会很诱人…… 太诱人了! 沐若松魔怔了,忽然用一只手将沐慈细瘦的手腕抓住,双手反剪禁锢在怀中,无fèng紧贴,另一只手捏着沐慈的下巴,低下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青涩的吻,没有经验,甚至因为太急切而用牙齿磕到了沐慈的唇…… 沐慈没动没痛唿,安静承受,一面挣扎更激怒这个暴走的年轻人。 沐若松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动作,感受到沐慈的“柔顺”,就没有进一步侵略,只是贴着,品尝着,轻轻厮磨……这感觉也很不错,本能让他想要更多,便闭上眼睛,伸出舌尖描绘、舔舐、吮吸那柔软微凉的双唇。 轻柔又缠绵,只希望时间停驻,地老天荒,又感觉时光飞逝,甜蜜总是太短。 然后……他尝到了一丝铁锈的腥气。 第144页 沐若松心中微惊,从激情中惊醒,退开,看见沐慈苍白的唇被鲜血染上一丝触目惊心的艷红,即使这样,也美到让人失魂,心跳失速。 更多是心疼。 沐若松心疼,不知该如何能更疼爱沐慈一点,于是他遵从本能,低下头,伸出舌尖温柔舔去沐慈唇上的血迹…… 牟渔面色冷峻,蹙眉看着两个人,在考虑要不要上前分开。因为沐慈没反抗,他不确定沐慈是不是也享受其中。一切看起来似小情人间争执过后的爱的表达。 跟着牟渔熘进来的王梓光觉得下巴都要掉了,忠犬一秒变大灰狼攻什么的……看不出来他大表哥有这么霸气侧漏,重振雄风的一天啊,还以为他只知道围着长乐王摇尾巴,躺平从了呢。 可见,只要性别为男,永远具有攻击性。也到底是自己和兄弟们崇拜的大表哥啊。 牟渔扭头见到王梓光,才把眼中凶光藏起来,帮这小孩把成了“a”型,几乎要脱臼的下巴合上,飞快叮嘱:“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王梓光眼珠子一转,问:“不聪明的呢,是不是都死了?” 牟渔:“……”这孩子发散的也太快了,不过……牟渔冷冷地点了头,“的确都死了。” 蠢病真的会死人。 王梓光点头,还好没带沐若枆过来。那小子才是个藏不住事的,要是看见这两个人接吻,一嚷嚷……虽不至于天下大乱,却会让目前混乱局势更乱,没有帮助。 两人也太胡闹了,一大堆正经事呢…… 太不正经了。 …… 沐若松听见人声,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开沐慈。看着牟渔,然后看见王梓光……激烈的情感瞬间如潮水般退却,连下面,快要控制不住的年轻的躁动都……偃旗息鼓了。 “锁儿……你……”沐若松有一种即将被揭穿的惶恐。 王梓光赶紧捂住眼睛,从指fèng里偷看,表态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不会乱说的。” 牟渔立即上前,站在了沐慈身边,目露询问。 沐慈对他摆摆手表示无碍,吩咐:“把锁儿带出去。” 王梓光很乖觉离开,沐慈才对沐若松道:“冷静点,回家去吧。” 沐若松担心自己强吻沐慈他才生气了了。他凝视沐慈红润微肿的双唇,苦笑:“沐慈,你到底有没有心?” 回顾往昔种种,他的一心七魂,只被这个少年左右,沐慈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就能将自己的心防与底线一同击溃;一个清浅笑容,又能让自己将忠诚与性命一併奉上。 可是这个少年,总是冷静到可怕,似乎根本没有感情,永远没有可能被打动。 “我倒希望你来迷惑我……”沐若松喃喃自语。现在倒希望沐慈怀有目的,手段百出,这样至少他能够接近沐慈。 “子韧,我不会对你暗施手段。”沐慈语气温和。 “我知道……”沐若松伸手捂住脸,却挡不住滚滚而下的泪水,“我这样纠缠你,是不是很难看?” 怎么办呢?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觉得为沐慈抛弃道义,利用家族,众叛亲离都没关系;就算……最后他会因沐慈而死,都没关系。 甚至沐慈并不爱他,他什么都得不到,也没关系。 他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无法自拔。 第106章有点意思 沐慈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给沐若松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温和道:“子韧,你喜欢我,这不是什么错误,能直面内心,鼓起勇气说出来是一件好事。但感情不是你捧出一颗心,就能换一颗心走的。” 冲动的荷尔蒙消退,沐若松后知后觉开始,不知怎么面对。可沐慈总是包容的,温和清润的腔调没有丝毫的责怪,让他一颗心总是觉得安稳。沐慈也是坦诚的,沐若松也永不必担心会被他伤害。 沐慈又摸一摸沐若松的鬓角,道:“你性子坦荡,现在却总记挂王爵、兵权……刚刚义兄对我说,风一的儿子找了你说话,所以,他是不是对你说,我觊觎你家的兵权,会迷惑你,怂恿你去争夺王爵?你才会忽然情绪失控?” “我没相信他!”沐若松心下慌乱,下意识将人抱住,又去抓沐慈的手腕。 牟渔迅速上前,挡开他的手,将沐慈从他怀里捞出来抱在自己怀里,充满杀气的眼睛盯了沐若松一下。 沐若松被杀气刺得汗毛倒竖,可半步不退。 沐慈温柔道:“对我说实话,你提供的信息会成为我做判断的重要依据,子韧,不要骗我。” 沐若松却没回答,只盯着沐慈的手腕。那细瘦白皙的手腕又被自己不知轻重给抓出了红痕,应该很痛吧。难怪牟渔上前干预。想到这里,沐若松抑制不住涌出愧疚,才将风一之子说得话说了出来,又强调:“我真的没有相信他。” 沐若松带着小心观察沐慈漆黑的眼睛——这双眼里温暖愉悦的光消失了,看向他依然温柔,可眼底沉静到可怕。 “竟然影射我和定王遇刺有关?甚至就是此事主谋?”沐慈道,“自作聪明!”并不严厉的语气,却听出了一点肃杀。 沐若松摇头:“我知道你没有。” “当然,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做。”沐慈又对牟渔道,“查一下风一父子,既然定王府单方面逾越,那我也可以调查他们的人。我不喜欢有人伸手到我的人身上。” 牟渔道:“已经在查。” 沐若松低下头,忽然又抬头:“不对,我一直没说过是风一之子,你们怎么知道的?”他想起什么,眼睛迅速锁定牟渔,“是你!你一直派人跟踪我,试探我!”又紧张盯着沐慈,“殿下,我对您是忠诚的,不会背叛。” “我知道,不然我不会一直开解你。”沐慈道。 闻言,沐若松有些后怕,更清醒自己做了正确选择。 沐慈扭头看一眼护着他的牟渔,道:“至于阿兄的人是不是一直派人盯着你,我不会过问。他有他的职责,我不是他的直属上司,只有在道义上表达我的不认同,却没有权利干涉他的行事。” 牟渔紧抿双唇,冷肃地盯着沐若松,半分不因对方是个未长成的少年而放松。 这可是定王府的血统,一头小狼。 沐若松唿吸被成熟男子压迫得不顺畅,很艰难才控制住脸上神色不露一丝端倪,听着沐慈的提点,才彻底清醒的意识到——牟渔很强,不仅他本身强,他背后的实力更强,而给他这样强大力量的存在,是不可撼动的。 沐若松又想到沐慈——不论沐慈多厉害,但最终掌控一切,甚至掌控沐慈生死的那个人,一直都是牟渔效忠的人。 那不是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能对抗的,他帮不了沐慈。 那沐慈能对抗他吗? 对抗? 不!沐若松回忆之前与沐慈相处的点滴,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明朗…… 不,沐慈自己,从不曾想过对抗皇帝,他的行事作为,从未将自己放在国家的对立面上。反而他做的一切,一直有利于皇帝和国家,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若非天授帝扛下了派兵镇压主官的责任,沐慈必将自己陷入险地。 难怪,沐慈说他一直掌控着一切,是的,他掌控了。因为只要他一直重大局舍小利,皇帝必定会力挺他,国家也会认同他,他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 而自己呢?想法还是狭隘了。 沐若松不笨,立即想到,若自己为了帮沐慈,凭一己之私去动兵权——定王府的兵,如今是块烫手山芋,皇者不会容忍任何人伸手的。他去动,有可能把自己,把背后的沐慈推到风口浪尖。 毕竟,他是长乐王的侍读官,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相连的了。 自己被拒绝,才是正常的吧。 看来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 沐慈见沐若松明白了,很真诚道:“子韧,认清现实,看清局势,是成长的重要一步。进宫不是玩过家家,我一早就警告过你,从你留在我身边第一天起,就该做好各种心理准备,被猜忌,被监视都正常,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现在局势比从前更复杂,但一切都是我必须承担的,你没必要无辜捲入,去承担风险。” “我不怕,我只想帮你。”沐若松问,“怎么才是帮你?” 沐慈心肠冷硬道:“你还帮不了我,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年轻,阅歷不足,又不懂得掩饰感情,我怕你再被人利用。” “被利用?”沐若松不懂,沐慈不利用他,那谁利用他? “是,你被利用了,如果我们之间不够信任,你对我不够坦诚,饱含怨恨……好,就算不怨恨,也会被有心人挑拨出不满。回王府后,那么你会成为对付我的绝佳武器。四个多月,足够你了解许多旁人不了解的东西。就算你不了解,与我曾经有过这么近的距离,也有许多文章可做。人们不会管真相是什么,像真的就够了。” “我不会伤害你。”沐若松道。 “我相信,但这回敌人的目标不仅是你我,更是想要挑拨我们背后的力量。如果今天我有私心,你被我迷惑回定王府动兵权,引得皇帝猜忌,他不会坐以待毙,你我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两方甚至会因此反目,你想想后果会怎样?” 定王府会被皇帝打压,若不肯等死就要反抗,然后就是血雨腥风,削弱的是皇帝和定王府双方的实力,让敌人坐收渔利。沐若松想到这种可能性,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以后凡事多想想,想深一点。”沐慈道,“好了,我累了想休息。” “等等!风一为什么这么做?”沐若松觉得这计好毒,他接收不了一个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祖父最信任的下属,居然会背叛,藏着这样险恶的用心。 “没有更多调查之前,我不能下结论说风一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也许他只是关心你,让你与我产生误会,翻脸回家。但有一点他是故意误导了你的,关于王府的兵权。”沐慈再次强调,“兵权不是大白菜,你碰不得!我也碰不得!” 沐若松脑子里各种思绪,懊恼悔恨的情绪,搅得他想要钻进地fèng里,脸都红透了。 第145页 沐慈不忍心再叫这少年困窘伤心,一如既往地温和包容道:“你若想不明白,就去问问朝阳,她是你姑姑,可以信任。子韧,感情不是错,没必要羞愧,你今天也没有做伤害我的选择,也能对我坦诚,平心静气听我说话,我很高兴。” 沐慈再看一眼更加羞愧,脑袋都要埋到胸口的少年,不想再说什么,拍一下牟渔。 牟渔又狠狠瞪了沐若松一眼,抱着沐慈回了一个被严密保护的营房,查看沐慈的伤。嘴唇略微红肿,手腕也红肿开始泛出青紫。 这身体极其敏感,受一点力就会表现明显,看上去就脆弱。 牟渔嘆口气,认命地收拾残局,用拇指挑了雪玉膏,擦在沐慈有些略肿的唇上,心中不悦,按了一下肿处:“疼不疼?” “有一点。”沐慈面色始终不变。 牟渔面色阴沉地要下雨,动作却轻柔,给沐慈取下两仪流光,再三确认骨头无碍才上药,又问:“痛不痛?” 沐慈淡淡道:“擦药没用,刚捏的,用冰敷一下才不会肿得太厉害。” 牟渔恨铁不成钢:“他都……你怎么还纵着他?” 沐慈无所谓道:“小伤,不碍的。” 牟渔觉得心塞。 牟渔看到沐慈被强吻,本来十分担心的,怕沐慈噁心这种碰触。可沐慈居然表现如此淡定,还真是……太子折磨他三年,难道真没留下点阴影? 不过沐慈虽看似淡漠,实则是个真性情,不乐意肯定会表现出来。没心理阴影也是好事。牟渔放了点心,吩咐人去弄冰,很快和顺拿了冰块来,牟渔接过,认了自己这老妈子的命,给沐慈做冰敷。 冰敷过后,牟渔直接把两仪流光放进自己怀里,不给沐慈戴。这会儿沐慈手腕红通通的,不戴都有艷色。 沐慈看着手鍊被收走,轻声道:“这链子有点意思,我还以为会被捏碎。”硃砂从不是多坚硬的矿石。 牟渔:“……”重点是这个吗?简直被这个重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的少年给打败了。 沐慈又道:“世事总是难料,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牟渔问:“你在说手鍊,还是说你的侍读官?我以为他的一切反应都在你的掌控,有什么难料?” “哦,你说的没错,他的大部分反应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沐慈也不隐瞒牟渔,旁人说人心隔肚皮,可沐慈却因为智能逆天,的确有一些常人没有的本事,比如看透人心,从而决定是否让人接近,是否付出真诚。 不然沐若松凭什么能一直呆在沐慈身边呢?大幸人口基数庞大,想找个优秀的助手并不是那么困难的。 沐慈道:“他的选择比我预期的更好,我才说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省了我不少手脚。”沐慈看向牟渔,很认真道,“建议你不要再浪费时间试探他,他可以信任。” “这不由我决定,他也不是孩子,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做亏心事谁也不会动他,用不着你保护。”牟渔回答地相当冷酷又理所当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还是说你喜欢他?才费心劝他离开。今天还让他亲你,只为让他信任你,把他的观念拧回来?” “没有拧,他资质不错,我只是让他提前清醒。”沐慈避重就轻,然后他偏头看牟渔,黑白分明的眼澄澈地凝望牟渔,仿佛评估这个人的观念要不要也拧一下? 牟渔也不纠结沐慈喜欢不喜欢小侍读的事。因为牟渔阅歷丰富,看得出来虽然沐若松目光痴迷,可沐慈却并没有同样的目光回应,不是有私情的意思。 牟渔看沐慈看他,也毫不示弱回盯沐慈,并不闪躲这种能把人都看透的视线,道:“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谁,所以我有我的职责。但我答应你,不会推波助澜,更不会首选阴谋陷害以达成目的。”他继续直视沐慈的眼睛,说,“我们不能说百分之百无辜,但暗杀定王不是我们安排的。” 沐慈看透了一切般,笃定道:“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很努力保有人性的清明。但我费心劝导子韧,不光是不想让他捲入其中受伤害,也是不想看到朝阳伤心,不想看你为难。为了我们所有人,不要如别人的意,让皇帝和定王弄得两败俱伤。” “我知道,会劝着点陛下的。”牟渔道。 “你也告诉皇帝,沐子韧是我的侍读官。我的人,你们谁都不能动。” 牟渔想了一下,点头:“好!” 沐慈露出一个微笑,目光投向窗外,青山白云,悠远蓝天…… “阿兄,我们应该对付的不是彼此,而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可能没有多高明,却有些难缠。”沐慈悠闲散淡道,“我觉得有点意思了。” 牟渔却觉得,后背一阵冷风吹过。 第107章相互信任 沐若松看着牟渔将沐慈带走,悔得要死,想着沐慈叮嘱,还没想清楚的话就去问姑姑朝阳郡主。沐若松听话就去问了,隐去自己强吻人家的那场混乱,将事情和两个人的对话,都和朝阳说了一遍。 朝阳一巴掌拍在了沐若松额头上,试图把他打得更醒。 美女化身河东狮,大声吼:“你没脑子的?你这么多日子,和阿慈同进同出,在一块儿相处都是假的?你还比他大半年呢,资质也不差了,就算一时做不到面面俱到,难道不会多看看阿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难道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沐若松懊悔极了:“我没有怀疑他。” “幸好你没有,阿慈也护着你,不然我迟早接到你出意外的消息。就你这样的性子,还总往宫里凑什么,快点回家去。” 沐若松:“……”怎么连姑姑也这么说? “你长点心吧!”朝阳完全忘记沐慈还说她不适合往宫里凑,头痛地揉一揉太阳穴,吩咐安华:“去查一查风一和他儿子,相关的人都别放过,暗中查别惊动他们。”才看沐若松,见他一脸懊悔,才嘆口气说,“你性子直,阅歷也少,不擅长这些,被利用也不怪你。你以后不懂就多问问阿慈,问问我。” “嗯。”沐若松问,“姑姑也说我被利用了?到底怎么回事?” 朝阳从小是定王教育大的,虽然不喜欢阴谋,却不是不懂的,分析道:“这是很普通的挑拨方法,却一直很有用,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敌人利用你,目标不光是阿慈,也是王府和皇家。因为你若怀疑阿慈,负气回王府,可能对阿慈不利。皇伯父不会坐视不理,你别忘记寿王叔家的孩子,那孩子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你倒大霉甚至丢命,王府会和皇伯父翻脸,敌人趁机渔利。就算没有挑拨成功,也是一个刺,我们和阿慈,皇帝对我们家之间的信任就要大打折扣。现在局势这么敏感,一个不好就可能闹得大,到时候我们家……”反还是不反? 与沐慈的话一一对应,沐若松才彻底明白,心中更觉自己无能无用,险些上当不说,还那样举止失措……还……不由他也有了点恼羞成怒:“这么说,风一真有问题?” “也不见得,风一应该是忠诚的,他的生死荣辱都在父王身上,他其实私下找我说过类似的话,当然没敢涉及什么掌管兵权的事。我当时没在意,以为他是怕我一个女人被人哄去。不过他叫他儿子找你说,还事涉兵权,误导你就不应该了。所以不论是他们父子有问题还是也被人挑唆,我们都要对他们多一点防备。”朝阳冷笑一下,锤了一下桌子,“不管我们怎么做,敌人都有收穫,真是难缠。” 是啊,沐若松也觉得头痛。 朝阳却欣慰道:“阿松,幸好你坦率赤诚,没有辜负阿慈信任。” 沐若松低下头,其实他曾经动摇过,若非沐慈一直的包容与信任,他可能就…… 朝阳自然看懂了,安慰道:“算了,不怪你,你能得阿慈信任也是好事。说实话我刚开始也有些拿不准,不过后来想想,要是父王这事儿真是皇伯父和阿慈干的,皇伯父怎么肯让阿慈跟我们出宫?” “殿下出宫是为帮我们。”沐若松确定。 “我知道,阿慈比任何人都清醒,“兵权不是我们地里种的大白菜”这形容真贴切。御前六军军饷是朝廷发的,甲冑军马都是朝廷的,并不是王府私兵,而是朝廷的兵,是朝廷种的大白菜。父王一直告诫你的,你忘了?” 沐若松:“……”他祖父对别人都是这样说的,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场面话好么? 朝阳继续说:“王府操演兵丁,有指挥权却没有所有权,调动也不归我们,而是遵守朝廷谕令。像上次,朝廷一纸调令,东家大营空了一半,就是实证。不然你以为……能容我们家掌兵这么多年?” 沐若松想一想,好像是这样,大幸朝军权统一,至少天授帝对军队的掌控力很高,不像前朝动乱,天下兵马都成了各个藩镇私兵。 “天家父子想要王府的兵,只需要合理的调令,阿慈犯不着以身涉险,哄你动兵权。他是什么身份,看皇伯父的架势,他很可能是将来的……”朝阳拼死咽下后面的话,道,“阿慈不会在这时候有动作,平白招来猜忌,懂吗?所以,你更给我老实点,别想些有的没的。” “我明白了。”沐若松听懂了,眼中闪过一道光,很快收敛了。 “你多学学,也要好好跟人家道个歉,别叫他对你失望。”朝阳道。 “我知道。” 朝阳才问:“阿慈现在在哪儿呢?” “殿下说累了,牟大将军带他去休息了。”沐若松失落道,也不知自己一时失控又捏红了他的手腕,受伤严不严重? “牟大将军啊,”朝阳脑子里闪过那坐在马上依然嵴背挺直,面容冷酷的英伟男子,叮嘱道,“别看他沉默不语,很少发表意见,但会咬人的……”朝阳觉得用“狗”形容这个人不尊重,隐去了,道,“……通常都不会出声。阿慈一直在帮我们压制他,你更不能主动去招惹他,知道吗?” “我知道。”沐若松应。他有些忌惮牟渔,成熟男子的气度和威压,让少年人感到了威胁。殿下又明显更亲近,信赖他……男人都有竞争本能,地盘意识,让沐若松总忍不住有一种“展露肌肉,散发荷尔蒙,比试一二”的冲动,今天比不过,不代表明天不行。 第146页 朝阳伸手,想摸摸……却发现大侄子比自己还高了一点,就拍拍他的肩膀,道:“阿慈能支开他,和你呆在一起,光凭这一点,你就该相信他。” 沐若松这才恍然,沐慈在外头,在全部都是定风卫的地盘,却支使牟渔出去干活,却与他单独相处,是真的对他和朝阳的一种信任。 沐若松心中激盪,以沐慈的敏锐,那一定发现他曾有过一丝犹疑,却还是信任他。而自己真不该怀疑他的。 朝阳看大侄子懊悔难过的样子,尽管于心不忍,可补一刀还是需要的,总比大侄子被别人捅一刀更好。而且,她是万万不能和沐慈,和皇帝反目的。 她说:“姑姑跟你说实话,其实父王刚出事那会儿,我把阿慈借出来,不光是为了让他帮我,也是为了试一试皇伯父,甚至我还打着扣阿慈做人质的主意。” 沐若松瞪眼,他没想到姑姑……这个看似开朗充满活力的女子,居然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心肠。 一直在做壁花,旁听的王梓光却半点不惊讶,他早知道自家美女娘能够参与定王和贤世子的会议,其他人都参与不了,一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是,定王手把手带大,宠爱至极,小时候由着她和一帮子兵痞混,甚至在嫁出去后仍毫不犹豫交付王府手令的姑娘,能白纸到哪里去?朝阳心计手段样样不缺,不过心底仁善,这朵牡丹花更喜欢面向阳光绽放,不喜欢阴影罢了。 朝阳继续拿刀子捅她大侄子:“阿慈提议提毛毛吵醒他的事,就说明他心里明白,还肯跟我出来,是心里有我这个姐姐,也不想和我们反目。” “殿下知道还肯出宫?怎么可能?”可一想,却十分可能,沐慈做事向来与常人不同,从不按牌理出牌。 朝阳笑得愉悦又欣慰:“你不知道阿慈有多聪明,我们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心眼加一块还没他多呢,他只是向来不动声色,亦不爱玩这些小道,小事儿他也懒得计较罢了。我承他的情。” 沐若松心脏猝然疼痛。想不出沐慈知道这些,还跟出来,还帮他们……当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难过吗?悲哀吗? 王梓光张大嘴,忍不住插嘴道:“我说毛毛哥嚎那一嗓子吵醒他,那么点小事,他犯不着对娘您说那些话呢。” 朝阳摸一下王梓光的脑袋,对沐若松道:“是啊,阿慈故意敲打我的,让我别和他玩心眼。也是不想和我闹得不愉快。”嘆口气,“我当时就该和你们说说的,总把你们当孩子,没心没肺的尽闯祸。” 王梓光在一旁听得眼睛都闪光了,这无声无息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比什么《嬛嬛传》还精彩呢。且宫里那老乡看起来心地是最好的,脑子是最聪明的,段数也是最高的。 心里那种自豪是怎么回事? 而沐若松想起自己误会,又情不自禁强吻了人,还说什么帮他的话……殿下通透洞明,只怕万事都预料于心,难怪说他是傻瓜,看来他是真傻,恨不能时光倒流。 朝阳这会儿没心情往私情上想,看不得大侄子这幅丧气样,摆摆手道:“定王子孙,做错了就认,以后别再重犯。” “嗯。”沐若松应。 “阿慈真的说阿柏情况不太好?”朝阳转移了关注重点。 “嗯。殿下说他从不说没把握的事。”不然也引不出后面的事。 王梓光忙问:“二表哥会怎么样?” 朝阳很忧虑:“御医也是同样说法,若阿柏明天还是高烧不退,恐邪毒入体。伤腿只怕不好,建议截肢,不然性命不保。” 王梓光问:“不是用酒精……呃,烈酒擦浴,降温了吗?” “又烧高了,内症不调,再擦浴也无用。” 王梓光眼睛瞪得熘圆:“可是二表哥那么好,若变成……”变成瘸子,他连说出这两个字,都觉得替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感到惋惜,很心疼。 一天之内,朝阳几乎家破人亡,敌人还没给她喘息机会,险些从他大侄子这边突破……好在带了沐慈出来帮她,就是这样,朝阳的压力也大得她快顶不住了,如今又要给二侄儿做出残酷选择。 她都要哭了,道:“真没办法,就只能尽快做决定,总不能看阿柏送命!少不得,要回府把二嫂请来了,到底是她儿子。” “等等!一定有办法的~”王梓光不信自己穿越党,一个金手指都开不出,连《鹅鹅鹅》都不敢乱背的文科生绞尽脑汁想涉及医学领域。 无果,团团转…… 忽然一个定风卫抱着酒罈从门前走过,是拿烈酒给沐若柏做擦浴…… 酒? 酒精? 这不就是杀菌剂么? 好像蒸馏方法不难…… 哈哈…… 二表哥就是外伤感染? 这下有救了!! 第108章暴露危机 牟渔给沐慈打理好侍读官不知轻重弄出来的小伤,和顺探头探脑进来,为难说:“小人看到侍读官在外面。” “叫他离开!”牟渔沉声道。 沐慈云淡风轻:“阿兄,何必对个孩子生气?他性子单纯坦率,不懂阴私手段,受人挑拨也难免。” 什么鬼?牟渔一贯冷酷的内心,总是轻易被沐慈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抓狂:“你叫人家姐姐,她却把你哄出了宫;侄儿又轻信他人,你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倒一点脾气都没有。” “都是小事,何必在意?你认识我这么久,还没看淡?”沐慈依然淡定从容,超然于世。况且,沐若松在误解的状态下都想帮他,还生气那叫矫情。且就算他背叛也正常,家族立场本就不同。 生气这种情绪于事无益,影响判断,沐慈从不生气。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护着的?”牟渔奇怪。 “自己人当然自己护着,我也不护着你吗?”沐慈道。 牟渔:“……”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点,他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且事实上沐慈也一直护着他,哪怕自己可能吃亏,也从不让他做任何在天授帝面前低头的事。 牟渔想到这些,算彻底没脾气了,再看沐慈姿态放松,气定神闲,眉目清幽的模样,是真没放在心上。他自己心头也一静,想想的确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道,“算了,给您换个侍读官,没多大的事。” “不换侍读官。”沐慈道,不管别人如何,他从不言而无信。 牟渔不干涉沐慈决定,只劝道:“那给您找几个玩伴?反正您身边也没伺候的人,父皇有此意。我必给你找几个乖巧些的。” “也不用。” “您身边得有人,我也忙,和顺……走个路都能摔,不提他。”牟渔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一撒手沐慈就能把自己活活作死饿死,他就没办法放心,忍不住管头管脚。 尽管沐慈本质比外表强大得太多。 “我为弄走个侍读官都伤脑筋,这情势,还叫人过来就害人了,我也不想花费多余心力去想怎么保住人,身边的人越少越好。”沐慈那仿佛洞察一切的剔透双眼,静静看着牟渔,直看得牟渔面色恢復冷硬的武装,他才不徐不疾道,“阿兄,我也不让你难做,就挑了人暂时先在外头教教规矩,缓几天,等尘埃落定,我还没死再叫人过来。” 牟渔:“……别总说这样的话。” 沐慈不置可否:“不论什么事,我会计算无数种可能性,更会评估变坏的可能,不管坏事发生的机率多小,它都有可能发生。还是不牵连无辜的好。” 牟渔面色有点难看,但没反驳,声音冷硬了一点,问:“您对人选有什么要求?” “孤儿,没牵没挂,男性,年纪别太大养不熟,有一技之长,有自保能力,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要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还有呢!” 沐慈想了一下,补充道:“长相不要吓人。” 牟渔微愣,不想这无欲无求,没有烟火气的少年居然也有看颜的时候,脸色更缓和,带着无奈纵容道:“好,给你找几个俊俏养眼的。” 沐慈点头。 “回宫去吧!”牟渔突然说。 “今天的事做完,有始有终。”沐慈道,“我这个人毛病不少,一件事若应下来,不做完我浑身不舒坦。” 早看出来了,牟渔也拿他没办法,忽然问:“怀疑过我吗?” 沐慈摇头。 “这么相信我?” “不管你做什么,对我总没恶意的。”沐慈道。 牟渔嘴角翘起一点,又隐了下去,语调中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轻斥:“轻信!” “直觉!”沐慈指一指脑袋。 直觉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人类在千万年的进化中,越来越依赖外物,直觉这种第六本能已经退化了,沐慈脑域比常人开发更多,又日日冥想,本能直觉被激发,看人看事都神准。 也可以说是聪明人在掌控大量信息后,产生的一种潜意识里的判断。 沐慈相信牟渔,从第一眼起。 …… 和顺又探头进来,道:“朝阳郡主也来了,殿下见吗?” 沐慈点头。 朝阳和沐若松进来,小尾巴王梓光却没跟来。 和顺泡了清毫待客。 一行人在桌前落座,朝阳没品茶的心情,见沐慈不徐不缓的,也只能按捺下来,解释风一的事,说已经在暗中调查。又叫沐若松来道歉。 沐若松奉茶:“殿下,请您宽恕我的无礼。” 沐慈接茶,温和道:“没事,唇齿都有相碰的时候,以后遇事说开,别闷在心中造成误解。” “是!”沐若松耳听“唇齿相碰”,不知道是不是沐慈意有所指,想起自己莽撞的亲吻,一时羞窘到眼睛不敢看沐慈略肿的唇,觉得自己亵渎了仙人似的殿下,简直无地自容。 沐慈喝了茶,贴心道:“此事揭过,不要再提。” 众人见沐慈确实没有生气,安了一点心。 说开了,朝阳也不废话,直接道:“阿慈,你让姐姐和你有事直接说,那我便不玩心眼。阿慈,你懂的东西多,总有新奇之举,今日姐姐问你,可有办法救一救我二侄儿?” 第147页 沐若松抬头,期待看向沐慈。 牟渔剑眉冷蹙:“荒唐,伤了病了不问御医,怎么来问殿下?” 沐若松嘴唇翕动,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朝阳压一下沐若松的肩,道:“阿松和我都说了。我问你,阿慈,你为什么笃定我二侄儿不能大好?” 沐慈手撑下巴,一手把玩茶杯,姿态从容,带一丝漫不经心:“你儿子对你说了什么?” 朝阳错愕,似点穴般停顿了一下,迅速恢復神色,心念电转:锁儿那熊孩子神神秘秘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一口咬定长乐王有办法。问他为什么又不肯多说,还让她别露出是他的的意思。看来却瞒不过鬼精的沐慈。 朝阳总觉得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交集,却好似有某种诡异的默契,此刻她却只能先压下各种疑惑,含煳过去:“你提他做什么?一个小孩子的懂什么?我问你话呢,能实诚一点回答我吗?” 沐慈放下茶杯,淡淡道:“就是觉得你儿子很机灵……”意味深长地微妙停顿一下,站起身道,“走吧,看看你二侄子去。” 朝阳十分惊喜:“你真有法子救他?” “不确定,先看看!”沐慈轻飘飘道,把一干人的心忽悠的犹如坐过山车,一会儿满怀希望,一会儿又沉到谷底。 …… 王梓光被不知端底的沐若枆抓到沐若柏所在的营房,根本不敢抬头看沐慈,恨不能缩得让人看不见。他知道为了二表哥,可能暴露……不,面对妖孽般的长乐王,绝对会暴露,不知道长乐王会怎么对他,心中忐忑…… 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二表哥有事,不能见死不救。 但沐慈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并不深究。 沐若柏情况更不妙了,沐若杉一直在给他做冷敷,还是没办法降下他的温度。烧得高了,因失血而脸颊粉红,唇色却是青白干裂的。 “先给他餵点浓糖水下去。”沐慈道。 立即有人去准备。 沐慈又吩咐:“弄一个敞亮一点的房间,打扫干净,最好连地面都一尘不染。再弄几个精通外伤的御医过来。” 因为是刺杀,又是坠马,过来的御医很有几个是精通外伤的,很快到位。 一番折腾,才到小心把伤者移到了相对更干净的新房间。沐慈又叫所有人换了干净衣服,还蒙了口鼻,才进入房间。 沐慈叫出给沐若柏正骨的太医,指着夹板吩咐:“拆了!” 太医惊讶,然后乍着胆子问:“是准备截肢吗?” “不是,我先看看。”沐慈道。 “那动不得,乱动会更兇险。”太医拒绝。 沐慈淡而微凉的语气中有不容反驳的强势:“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有任何后果我担着,不会推到你们头上。不明白的现在从这个房间出去!” 听话的后果,长乐王说担着一定能担着,他是信人;而出去的后果,可要自己担着了。一时间太医噤若寒蝉,却谁都不动。 沐若杉情绪激动,跳起来反驳:“你怎么担?我二哥有什么万一,你怎么担得起?” “不得无礼。”朝阳喝止,“阿杉,还有姑姑担着,你再不懂事就把你架出去了。” 沐若杉才闭上了嘴,一脸警惕看着长乐王。 “拆!”沐慈声音冷淡,透着无形威压。 沐慈做惯上位者,灵魂深处养出了绝对强大的气势,让人臣服。更不要说他现在的身份高贵,背景强大,能力卓绝更兼说一不二。 众人莫名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 被点名的太医战战兢兢,再看一眼抱臂在长乐王身后的皇帝义子牟大将军,见他站在长乐王身后,是保护、追随的位置,“从属”姿态很明显,不仅不干涉长乐王行事,还散出冷酷的高手威压帮忙震慑。 太医迅速认清了这地方谁做主,迅速上前拆开夹板。 拆开后,药也除了,沐若柏小腿处的伤口,肌肉外翻,热毒严重,流出红红黄黄的脓血,腥臭味都有了,看着就可怖。 太医也惊讶“啊!”了一声。 朝阳知道这是不好了,看二侄儿的样子,又看一旁脸色煞白满脸悔恨,想上前又不敢的四侄儿,嘆口气,问沐慈:“有把握吗?” 沐慈翻了沐若柏的瞳孔,做了一些基础检查,便无情宣布:“不截肢,存活率低于两成,截肢存活率大于六成,这孩子体质还行,截肢后应该能撑过去。”这话怎么听怎么欠打。 问题是就不想截肢啊!! 沐若松靠近两步,被牟渔隐隐隔开,就停在一旁,急切问:“殿下,您有办法的,对吗?” 沐慈看沐若松一眼,摇头:“把握不大,一个不好会直接送掉他的性命。”又看向朝阳,“你知道,这一条性命太敏感,我不适合沾手。” 朝阳拍胸脯,说:“我签生死状,有事我一力承当。”又期待盯着沐慈,“阿慈,我知道你不是为明哲保身而见死不救的人。求求你救他,我和王府的人都会感激你的。”这是一个倾向,不用明说沐慈也懂。 沐慈摆手:“别误会,真不是不想,而是风险太大,这里也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沐若松听着好像有希望,把沐慈当最后的救命糙,乞求道:“殿下,我请求您,试一试,阿柏是我的弟弟,别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我不能看着他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看,这侍读官就是这么傻,从没想过自己。 可沐慈就是受不了这样的傻乎乎。 沐慈嘆口气,吩咐太医:“拿几本糙药医书给我瞧瞧。”这星球,植物与地球略有不同,所以原本他脑子里的中医体系与这里有出入。 朝阳踉跄一下,众人都想给长乐王跪了……王梓光也懊恼,他忘了地域不同了。不过这长乐王临时抱佛脚抱得还真坦然,这会儿看糙药书啥的,根本就是完全没指望的意思啊。 王梓光看一看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二表哥,又看一眼搁置在一旁的酒罈,忍不住走上前道:“我能和殿下说几句话吗?单独说。” 朝阳头痛的要死,刚要斥责儿子,沐慈却似等这句话一样,飞快道:“走吧,出去透个气。”又吩咐其他人,“伤处先挡着,别碰,吩咐人去烧开水,再准备几样东西……阿兄你留下帮忙。”把要准备的东西一一吩咐下去,叮嘱了几个注意事项,打发人去准备。 牟渔什么都不问,很快执行这些命令。 沐慈才领着王梓光往外走。 王梓光跟着走到空旷处,左右看看,无人靠近。单独和长乐王相处,他忽然觉得压迫感甚重,心口乱跳,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上去吼一声“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别扯淡了,想来这个老乡也不会跟你玩弱智游戏。 “我不关心你是谁,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惹麻烦,我希望是最后一次。”沐慈说,字里行间透出极度的冷漠。 王梓光忍不住抖了一下,看来真发现了,他小声说:“救人一命……” “救不了,至少你救不了。”沐慈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王梓光脑袋两侧扎的童子髮髻,跟小丫头似的。 王梓光抬头,目光灼灼:“所以你是能救他的对吧?用酒精杀菌……我不敢说,说了也没用,你更有把握,大家也听你的。” 沐慈不语,用淡漠到没有任何情感的冰冷目光盯着王梓光,将他的兴奋浇灭。 王梓光眼神开始飘忽,不敢与之对视。 “不管我能不能救,你有什么资格?什么倚仗?为了不暴露你,把我顶到风口浪尖上。”沐慈问。 “可是……” “没有可是!” 沐慈并不严厉,但给王梓光一种“随手掐死的小虫子”的平静漠然。 王梓光忍不住退后一步,他一瞬间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没有了解过这个人,所得都是一些表面的评价。他觉得自己死定了,蠢透了……总以为这个老乡又是出台义商策,治水策,又是自救手册,为百姓累病了,一定是个良善心软的人。 表象误人,近看他又这么漂亮,对他母亲也特别好,对大表哥也温柔,发现自己被哄出宫,被误解也没翻脸。 却不想是自己天真了,面前这个人,不论他做了什么,救了多少人,都是个十分可怕的人。不论是今世成了皇子,还是上辈子,他都绝对是站在高山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上位者。 不然养不出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这样的人,很可怕,不是他这种小市民能招惹的。 而且,这老乡也没说错,他没资格,自作主张,把人顶到风口浪尖上。 但已经这样了,已经莽撞地暴露了,也顶他出来了——最惨不过是他弄死我,我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吧。 王梓光忍着逃跑的冲动,鼓起勇气抬头:“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二表哥很好,不比大表哥差。就算……就算我……不管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我都不怨。我也没想过威胁你让你做什么,只想请求你,求你……救救他,你的良策救了那么多人,你是个好人。” “我没说过我是好人。”沐慈很有哲理道,“真要永远做个好人,我的手段可比坏人厉害多了。” 王梓光激灵灵抖了一下,但还是挺直小胸脯:“就这一次!” “你不怕死?” 王梓光又抖了下:“我当然怕,可是……我更想救二表哥。你明明知道方法,能救他,你不能这么冷血。” 沐慈良久没说话,王梓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流水般消失,他嗫嚅地想说什么,最后在强大的压力下又低了头。 沐慈忽然伸手,扯了一下小孩的双丫髻上垂下的丝带:“梳这样的头髮,跟个丫头似的。” “啊?”王梓光抬头,有点傻眼。 上一秒还是个恐怖的上位者,下一秒变扯辫子的恶趣味同学——这种神转折,要不要给点前奏,让人有点心理准备啊?简直要让人犯病,不是心脏病,而是直接犯的蛇精病啊。 第109章简单粗暴的外科手术 王梓光长相又肖母,与沐慈原主记忆中给他带来温暖的萝莉版朝阳一般无二,还扎两个童子髻,唇红齿白,灵动俏皮,又古道热肠,懂得感恩,不惜暴露也想救对他好的二表哥,也难能可贵。 第148页 沐慈有智商和直觉加成,看人神准,不会为难这样一个人。反而心里生出一股淡淡亲切,又扯了王梓光双丫髻上的丝带,道:“再长胖点,穿个红肚兜,和红孩儿一样了。” 王梓光脸“腾”地羞红了:“哪里一样?” “你更秀气些。”沐慈道,虽脸上无笑,却不再有迫人气势,目光也化作一汪泉水般柔和,在王梓光脑袋上摸了两把,“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朝阳会心疼。” 王梓光笑了,露出脸上两个醉人的小梨涡。 王梓光前世虽因病被遗弃,却没吃过苦,一直被“慈记”基金良好照顾,抚养教育,医疗保健,得到满满关爱。一辈子在学校和医院打转,也未沾染任何红尘因果,一颗心极为澄澈,本能分辨出长乐王值得信赖,也因两人同源,还生出了许多亲近之意。 他笑着去拉长乐王的手,澄澈目光露出崇拜:“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聪慧又仁善,大幸百姓有福,我二表哥也有救了。” 沐慈语气却郑重了:“我不是万能主角,你小说看多了。” 王梓光:“……” “这不是小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活生生的人,”沐慈捏了一下王梓光的小脸,“还有,救那个孩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梓光的冲动下去了,才试图更理智地思考:“我想过碘酒和抗生素,但都没有,我做不出来,只能想到蒸馏出酒精。” “不行!”沐慈立即拒绝。 “为什么?” 沐慈盯着王梓光,冷冷淡淡的,把蹦跶的小孩看老实了,才道:“大伤口,深创面不能用酒精消毒,无法杀灭芽孢、真菌及厌氧菌,刺激性大会伤害细胞活性。而且没有麻药,使用酒精的疼痛会超过人类能承受的阀值,那孩子没有经过耐痛训练,会导致神经源性休克,造成猝死。” 人……真的会痛到死去? 王梓光下巴都要掉了,他真没想过…… “而且……” 还有? “他是全身症状,没有抗生素,已经不是外伤消毒能顶用的了。中午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王梓光:“……”刚刚升起希望就破灭什么的……好痛苦! “只能截肢,去除最大的感染源,我还能想想办法控制他的全身感染。”沐慈无情道。 “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沐慈照实回答:“有一个好消息是,我有m国的行医执照,不是牙医,是临床的神经外科和脑外科,中医也有涉猎。我可以用酒精改良制成简易碘酒,依然很痛,但杀菌效果更好。” 王梓光双眼一亮,立即又忐忑了,惴惴问:“坏消息呢?” “你说呢?”沐慈斜瞥他一眼。 王梓光:“……” “没有麻药,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手术室,甚至没有一把足够锋利还不生锈的手术刀,那孩子挺过疼痛不猝死,再熬过全身感染活下来,机率小于10%,当然我会尽力提高这个机率,却无法保证。我言尽于此,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是赌10%的可能,还是截肢得到六成机会保住性命。” 王梓光心情沉重。 沐慈提醒道:“虽然这里的白日时间长,但现在是下午了,天色暗了就什么都做不了。拖到明天,截肢的存活率也会下降。” …… 救人如救火,在沐若杉持续用烈酒想办法给沐若柏降温,减轻他痛苦的时候,王梓光带来的消息,把朝阳等人炸得发疯,争执不下。 几乎没有人想赌10%的机率,真的是一个让人绝望的低值,但又不想看着沐若柏截肢,毁掉他一辈子,对那样一个优秀的孩子来说,截肢更生不如死。将来沐若柏醒了,一定会怪所有人不给他那10%的机会。 与此同时,沐慈手中拿着医书,旁边是好几名太医,他一边查阅医书资料,一边问询太医,把太医问得汗涔涔,因为有许多是他们这种专业的医者都答不上来的问题,压力无比巨大。 沐慈一心二用,翻书的速度依然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的一页一页翻过去,旁人真以为他只是随便看看,只有了解他的牟渔和沐若松知道,沐慈就是这样看书的。 沐若松标点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只好抓了王梓光做壮丁,后来沐若枆也跟着标註,才勉强跟上沐慈的速度。 沐慈问过问题,开始与太医讨论药单,看见王梓光的两个丫头髮髻晃啊晃,想了一下,把他和两个太医的学徒召过来,对他们交代了一番。王梓光点点头,领着两个学徒找了个干净的大房间,弄了十几坛烈酒,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瓶罐和管子,关上门谁也不让打扰了。 …… 没等多久,世子妃杨氏快马赶来了,见了沐慈一面。 沐慈说:“我没办法给你什么保证,但我做事,习惯预估最坏的结果,却做好万全的准备,尽最大努力。” 杨氏是个干脆果决的人,一拍板! 赌! 赌10%的机率。 签下生死状,是大幸歷史第一份外科手术家属同意书。 …… 沐慈不管干什么事,永远是大手笔的。既然准备动手,就不打算小打小闹。他不仅把皇宫里擅长外伤的人召集来,还从太医局召了人。 大幸朝有个管理全国医疗的机构叫太医局,负责全国医者的培训,考核,最优秀的才送到皇宫的太医院做御医。 太医局管理全国的医馆药店,下属还有个义医机构,就是临安大长公主牵头建成的全国性慈善机构。 另外,随军的军医,也出自太医局。 沐慈一开始就预计凭定王的家族赌性,一定会赌10%的机率,早早吩咐牟渔,除了御医,还召集了擅长外科的医者,共15名,都是可信任的,技术顶尖,而且年轻容易接受新事物。 沐慈要让这些人接受外科手术,消毒,fèng合的新概念。 所有观摩医者按要求,干净整洁戴头套口罩,进入了室内。给沐若柏正骨的太医,详细描述了伤者的症状,大家做个了解。 沐慈留下沐若松和牟渔,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只让他们在窗外,顺便操纵沐慈吩咐准备的几个超级大铜镜,反射光线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手术室,这是大幸史上第一次的外科手术。 沐慈查看了所有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定王府的人力物力,牟渔的支持,准备工作很顺利。 沐慈走到高烧暂时被冰冻过的烈酒擦浴压制的沐若柏身边,淡淡环视一圈,从内而外散发的高贵优雅,赫赫威仪,让所有人都只看着他一个人,都下意识屏息,半点声音都无。 沐慈一改平日漫不经心的淡漠,神色变得无比认真严肃,说:“其他一切外事都不讨论,我今天要进行一场现场教习,告诉大家一些新的治疗外伤的方法和概念。” 能到这里的医者,都是这个时代的外科领域小能手,有怀疑的,也有眼睛闪闪发光的,更多是抱着审视的保留态度。 沐慈申明:“这不是仙法,我不保证成功率,伤者可能会死在过程中,也可能死于感染,但也有机会保住他的腿活下去。我今天所为,不光为救他一个,也是为了让外伤者的存活率提高。”他偏头看了身旁的牟渔一眼。 牟渔的眼皮跳了跳,他的神情变得郑重,连唿吸都有些急了……因为外伤者最多的地方是战场!如果能提高外伤者的存活率,意义十分重大。 沐慈道:“开始了,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会解释用意;使用的每一样东西,都会解释制法;会有一些新术语,你们先行记住,稍后解释。这些方法是最简单粗糙的,我希望你们继续研究,改良方法。也可以教习自己的子弟,但不要传到敌国。”沐慈再环视一圈众人,目光微冷,“另外,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不需要对你们解释。你们把精力都专注于事情本身就可以了。” 所有人心神一凛,压下了各种纷杂的心思,专注起来。 王梓光跟着朝阳,在一扇窗户外面看着里头,简直星星眼——这个老乡的气场太强大了,简直霸气侧漏,酷拽到没边。 “开始了!先做术前准备。”沐慈对身旁的人道,“子韧,你做记录。” 沐若松应下,拿着羽毛笔与纸,准备做记录。 沐慈道:“因为没有有效的麻醉,疼痛太厉害会引起休克,心跳和唿吸可能会停止,这时候可以使用心肺復甦术,把人救活。” 心跳唿吸停止,就是死人……能救活的吗?众人看长乐王的眼光,要么疑虑更重,要么更加发光,更多却是崇拜神人的心思。 因为迷信,死人復活,属于仙术,如果真的能起死回生,那长乐王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无疑。 沐慈并不理会众人惊诧好奇或怀疑狂热的目光,开始教习心肺復甦术。理论并不复杂,关键是实践,沐慈指着沐若松和牟渔道,“你们两个也有必要学一下,这东西学了有备无患。谁来配合我?” 牟渔直接推沐若松上前。 沐慈看牟渔一眼,让沐若松躺地上,一边对太医叮嘱注意事项,自己双腿跨坐在沐若松的腰腹上,伸手按压他的心脏部位,“这是心脏,挤压帮助提供身体的血液。然后捏着鼻子,用嘴对里吹气……”他俯下身,捏着沐若松的鼻子,捏开他的嘴贴了上去,真吹口气进入…… 这时候沐慈抛弃了高贵身份,也不计较其他,只是一名医者。、他不管众人目光如何,神色淡定道:“如果伤者没办法唿吸,就要帮他这样唿吸,一直到他能自主唿吸为止。”细细交代相关的注意事项,还自己躺下,让沐若松来对他实践。 即使沐慈一直在用很专业的词句描述指导,沐若松还是红着脸,羞窘到不行,和沐慈再次嘴对嘴…… 真是要命! 第110章希望之光 尽管选出的15名太医,医术好,思想比较活跃开放,可到底一时不能接受嘴对嘴什么的……沐慈也没勉强,今天也不是一定要每个人都掌握的。 铁制的刑台被推入,充当临时的手术台,沐慈叫太医一起,托举平移昏迷中沐若柏,说:“胡乱移动伤者,会造成二次伤害,我等一会儿会教大家制造担架,移动时一定要做到托举平移。” 第149页 他又道:“伤者在治疗中,因疼痛醒来,乱动也会造成伤害,所以要把人固定住。”吩咐人用宽绑带连人带刑台一起把沐若柏绑了个结实,用棉布将软木包裹,塞进沐若柏的嘴里,“防止他咬伤舌头,同时在伤处的上端,绑扎止血。綑扎法也适用于急救止血。隔半柱香时间,放松一次,避免血脉淤塞。” 沐若松下笔飞快记性记录,一旁的观摩太医也暗暗记下,也有拿出随身写方子的纸笔开始记录的。沐慈看见了,暗中点头。 沐慈道:“给伤者喝下麻醉汤。”就有人端了药来灌下。 这是沐慈刚翻糙药书,与太医交流开的麻醉汤,主要成分是一种类似罂粟的逍遥果,是之前几个朝代上层流行的一种有轻微致幻作用的植物,轻微成瘾。古代不懂提纯,才没有造成隐君子成堆,du品泛滥。 沐慈怕效果不太好,交代牟渔:“阿兄,你托住他的脖子,让脑袋保持微微后仰的姿势,可以更好保持唿吸畅通。伤者一定会被痛醒,你随时帮他重新晕过去,减轻他的痛苦。” 牟渔点头。 一个太医颤巍巍举手,道:“我有一套针法,可以减轻疼痛。” 沐慈点头,让那太医施针,又交代一个太医道:“你捏着他的手腕一直搭脉,如果出现忽然急促,或微弱,或细速轻浅的脉象,就是比较危险,一定要告诉我。”那太医也点头。 沐慈点了正骨的罗院判当助手,两个人开始洗手,和顺舀水沖洗。 沐慈道:“治疗外伤,最要紧就是干净,干净,怎么干净都不为过。医者保持手部干净更重要,要用流动的手洗手……这些水都是煮沸过的,可以灭菌。细菌,就是我们眼睛看不见的脏东西,是导致溃脓感染的主因。他存在于水中,我们身上,甚至空气中,所以!保持干净很重要。” 沐慈好好用肥皂洗了十几遍手,把皮都差点搓掉一层,再用刚才吩咐王梓光制取的酒精擦了几遍,然后手指套上已经被酒精消毒的羊小肠做的简易指套。 一边指着酒味刺鼻的透明液体解释:“这是酒精,制取方法一会儿再说。酒精可以杀灭细菌。”提取碘不难,可是却需要时间,沐慈暂时放弃,继续道,“羊肠指套,套住手指,避免我们手指出汗产生的细菌。保持手部干净!” 又有人拿了一盘工具来,是银楼镶嵌首饰的,还有一把比较锋利的银刀。沐慈将这些工具都浸泡在酒精里……跟王梓光走的两个太医学徒已经掌握蒸馏方法,带着更多的人,用更多的烈酒,正在紧急蒸馏酒精中。而王梓光却没回来,继续按照沐慈的办法,尝试从一大堆干海藻,海糙中提取碘。 沐慈才用一枚镊子状工具,掀开遮布露出沐若柏的伤口,找到标註“盐水”的水壶,道:“先清创,使用含盐9%的生理盐水。”再次强调干净卫生。 沐慈直接翻开创口沖洗,沐若柏受刺激,轻微颤抖腿部。沐慈没管,用镊子翻动创口,一直冲洗到流出的鲜红的血液,露出鲜肉和腐肉为止。然后他拿起了酒精消毒的银刀,手起刀落,在一干人的惊唿中,精准快速地剔除了一部分腐肉。而好肉却一点没伤及,真是神奇的手法。 沐若柏抖动更剧烈,腿抽搐了几下,就被用力按住了。 沐慈视而不见,抬头瞥一眼外面的人道:“保持安静!”继续拿生理盐水沖洗新切开的创口中的污物,再翻开创口,对罗院判道:“你看看骨头,一会儿我给他用碘酒消毒,可能会挣扎导致错位,你要负责再次给他正骨,以免错位影响恢復。” 罗院判细细看过,想用套了羊肠的手指摸,却被制止:“还不到时候,能少碰就少碰。” 罗院判点头。 因光线射入,室内温度变高,沐慈一头的汗,吩咐站一旁的太医擦汗。又从一旁准备的东西中,取了一个小酒壶,用酒精浸泡过的纱布包住壶口,道:“这是简易碘酒,用干海糙烧出的糙灰中一种‘碘’,融入酒精中,更好杀菌。制取时注意避免杂质,越干净越好。” 沐慈拿着碘酒,又拿出镊子,对着伤腿的创口,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要先切除剩余腐肉,再用碘酒杀菌。刺激性极大,会非常痛苦,超过人能承受的范围。可能会造成疼痛休克,心跳骤停,所以……现在是最兇险的时候。”对把脉的太医说,“你严密监控好,不对劲赶紧说。”又招沐若松,“你先别记录,来按住他。” 沐若松点头。 沐慈的手法很专业,下手干脆利落,明显是玩惯了手术刀的,如果不是银刀的锋利程度跟不上,他能更快。但这样也引得沐若柏挣扎,痛醒过来大吼一声,声音闷在软木塞里犹如困兽,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牟渔点穴弄晕。但这孩子真的很痛,腿一直抽搐,沐若松赶紧按住沐若柏的大腿。 沐慈切除完,又擦了一次汗,拿准备好的干净丝球蘸碘酒,说:“注意,非常痛,非常!所以外伤治疗最主要是麻醉,我们研究的麻醉汤还差了一点,但现在只能这样,你们做好准备。子韧,给他把止血带放松一下,然后扎紧,再把固定断腿的绑带加固……再来个人帮忙按好。” 武力值比较高的安华上前。 沐慈又吩咐正骨的罗院判:“我做完了消毒,你再次将手上的指套消毒,替他正骨,速度一定要快,然后我会再来一次消毒,最后封口fèng合。你们按好,罗院判别出错,我不希望最后搞得这孩子腿骨错位,一切白费。” 众人点头,被沐慈凝重的神色感染如临大敌。 屋内温度很高,又不能扇风降温,只能紧急动用猎场冰窖取出了冰。 沐慈道:“擦汗!开始!” 沐慈用简易碘酒给沐若柏清创杀菌,手法稳定,速度极快……但不能否认,这还是一种最为简单粗暴地方法。 痛! 陷入地狱般! 沐若柏再次被痛醒,犹如野兽般嚎叫……即便被软木闷着,依然悽厉又痛苦,牟渔花了许多力气也没办法把他弄晕……太痛了。 沐若松和安华几乎用上全身力气,才死死按住那条腿……所有人都不忍心,众太医默默别开了脸。只有沐慈面无表情继续做消毒,手上的动作不受影响。 沐若杉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避免发出声音,朝阳几乎冲过来,被世子妃杨氏抱住,两个女人抱头无声哭泣,太遭罪了,但不敢哭出声,怕沐慈分心。 搭脉的太医忽然说:“脉象变急……” 沐慈点头,但现在不能停……他用干的丝球吸走残余血迹酒精…… 极致的痛苦让沐若柏一直用人类难以发出的高分贝声音在喉咙里惨嚎,挣扎地沐若松他们都按不住,若不是事先绑住,这会儿就麻烦了。 忽然……沐若柏犹如离水的鱼儿弓起身体……挣扎了一下,几乎带动整个铁制的刑台都抖动了。然后他全身软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搭脉的太医忙说:“脉搏弱了……殿下,小公子脉搏没有了……” “该死!休克了!”沐慈摸一下沐若柏的脖子,没有了规律的跳动,唿吸也停了。剧痛及失血导致的休克。 沐若松呆了,他从没直面死亡,这还是亲人的死亡,是他坚持要救沐若柏,谁知道却害死了他…… 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哭声骤起,沐慈大喝:“闭嘴!”推一把已经呆滞的沐若松,“快!心肺復甦!” 沐若松听见沐慈所言,涌起无限信心,慌忙回忆刚才沐慈的指示,给沐若柏做復甦,可是他实践还不够,嘴对嘴的……总之不规范。沐慈看他这样,知道不容易,对沐若松道:“你负责按压他的心口,我来渡气。”将沐若松推开,俯下身体嘴对嘴,为沐若柏进行人工唿吸…… 医者面前,没有性别,没有其他,只有与病魔的对抗。 沐若松深受震动,被沐慈感染,他抛弃了杂念,动作也越来越规范。 大家都紧张盯着两人的配合,朝阳和世子妃杨氏大声鼓励:“阿柏,你最勇敢,你最坚强,阿柏,我们在救你,你坚持住……” 沐慈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因为过度吸气他有些晕痒,却不能停下,必须坚持。一刻钟左右,按脉的太医兴奋说:“脉象有了,活过来了……” 沐慈心口一松,眼前一黑……若不是牟渔伸手捞住他,说不得他就要直接栽倒下地。 所有人关心得大喊“阿慈”“殿下”等。 沐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憋了一会儿气,缓解晕氧,才惊醒过来,上前确认沐若柏恢復了自主心跳和唿吸,才宣布:“还活着,他很坚强。” 众人爆发或惊喜,或诧异的惊唿,特别是太医那一堆,简直是惊吓了——这种起死回生的方法,还说不是仙术? 长乐王真的是……真的是星宿下凡……真的! 沐慈没功夫理会落在他身上那些惊疑甚至敬畏的目光,他对罗院判道:“正骨!速度!” 罗院判是业界最好的骨科圣手,干脆利落把断骨復位,这一回沐若柏太虚弱,且这点痛对比刚才小多了,只是抽搐了一下,被按牢了。 沐慈恢復了一点体力,推开牟渔,再次简单粗暴用碘酒消毒,才说:“针线,fèng合!” 有太医拿过来已经准备好的消毒针线,羊肠线太粗,沐慈用丝线fèng合。 “fèng合,是为了收拢创口,更好恢復,减少出血及降低感染机率。特别适用于刀剑割裂的外伤。” 可是……阿喂,这是肉不是布啊! 众人瞪大眼睛,看沐慈神色漠然,司空见惯一样,手比什么都稳定,穿针引线。一条“大嘴巴”一样的外翻的创口一点一点像fèng衣服一样被fèng到一起…… 牟渔和做军医的两眼冒光……这一整套,要是运用到战场,能挽救多少将士的生命啊? 最后,沐慈用沾了碘酒的布条敷在创口上,用消毒熏干的布条一层一层裹好,上夹板固定。并没有敷任何药膏,古代粗糙处理的药膏上一定有细菌,又会引发感染。 沐慈做完一切才把手指上的指套脱下,说:“好了,完成了。把煮好的消炎汤灌下去,帮助抵抗感染。” 第150页 牟渔赶紧抱住沐慈,给他擦掉额头的汗,才摸到他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沐慈道:“没事,口渴,给我喝点生理盐水。”沐若松赶紧拿了壶中的生理盐水,凑到沐慈唇边,慢慢餵他喝了下去。再看沐慈脱离虚弱的样子,因消毒洗刷弄得通红的手,十分心疼。 朝阳问沐慈:“阿柏没事了吗?会好吗?” “我尽全力了。”沐慈道,“如果烧退就没事了,这孩子挺坚强应该能撑过去,亲人留下多对他说话,多鼓励,他能听到。” 杨氏已经心疼地扑到儿子身边,给他细细擦汗了。 沐慈道:“除了餵药,浓糖水,淡盐水记得喂,如果好些就吃点东西。” 吩咐完了,沐慈才召了那些太医过来,道:“外伤的处理,关键是杀菌消毒与fèng合,心肺復甦术的用途也广泛,今天的东西都会整理记录下来,我会完善一下,大家有兴趣都可以继续进行研究和探讨。” 能做太医并被牟渔选来的,都不是弱手,大多是世代医户子弟,从小浸yin医道,知道长乐王这种处理方法,还有救活死人的仙术,是多么珍贵,居然就这么教给了大家。如果沐若柏能好起来,那么……许多人,特别是战场的将士们,都会因此受益。 太医最清楚长乐王出身,冷宫的成长环境和他几乎无所不知的头脑,严重不对称,像个谜团,配合他漂亮到如同仙人的外表,强大的气势,今天展露的逆天能力…… 大家敬畏深重,只以为长乐王让大家不要多问,是因为不能泄露“天机”。 在古代,迷信比任何科学道理都有市场。 看来,长乐王是星宿下凡无疑。 沐慈神色疲惫,淡淡的目光扫视众人,缓缓说:“记得保密,不要被邻国侦知。” 众太医应诺。 牟渔看沐慈实在虚弱,索性将人抱起,送到营房休息,给他擦身更衣。反正这些牟渔也是做熟了的。 等到沐慈恢復清慡,才有点精神赞嘆:“阿兄,你这么细心,将来你妻子肯定很幸福。” 牟渔摇头:“我不会娶妻。” 沐慈看了他一会儿,没多问,道:“有事叫我,我歇会儿。”就闭目养神。 牟渔盯着沐慈的纤细地身影,目光变得很深沉。 牟渔是大将军,知道目前战场上重伤兵死亡率超过七成,轻伤的有两成会死,小部分死于失血,大多死于后续感染。如果沐慈这种“外伤消毒、fèng合”的医术在军中普及……前线受伤感染致死的将士会少很多很多,无形中提高了国家军队的战斗力。 这不仅仅是多活一个士兵的简单加法,而是乘法。因为一个新兵培养成老兵,必须经歷战火,之前因为超高的死亡率,老兵的数量总是十分稀少。若提高受伤的生存率后,能活下更多的百战之兵,他们将成为战场上最强大的力量。 整个军队的战斗力,会呈五倍十倍这样爆发增长。 长乐王一个人,不论是义商策治水策,还是发觉西河平原异状,还有如今的外伤治疗新法,单独拿出一样,都足抵上千军万马。 牟渔叫了人把今天发生的事,回宫禀告皇帝,又看着已经累得睡着的沐慈…… 不用也许了,他真的是“佑我大幸万万年”的紫薇帝星。 大幸的希望之光。 第111章找出嫌犯 沐慈只短短休息了一会儿,吕秉辰就来禀报,说新的供词呈上了,数量太多,在房间里铺展不开,只好在外头的场院里,按照各人所说方位摆好,铺了一地。 沐慈看看外头的天色,已近黄昏,要加快速度了。他用冷水擦了一把脸,吃了几块高糖分的点心,就要出去。 “撑得住吗?”牟渔担心他的身体。 沐慈道:“还行,一会儿回去怎么安排?” “弄了一辆更稳当的马车,铺了厚厚的垫子……不如晚上就到这里休息,免得路上颠簸。” “要回去,今天我母亲生辰,和皇帝约好了的。” “父皇的意思,他想带着ju花酒过来……” “叫他别乱走了,目前局势不明。这里也够乱的了,我很快的。”沐慈安抚住牟渔,抓紧时间去看供词。 他直接开工,绕着供词一边走一边看,沐若松想跟着他走,却被挥退。 王梓光跟在沐慈后头,沐若枆一跳一跳,小心不踩住供词,被看着就眼晕的朝阳把两个小傢伙揪下去了。 不断对比,不断联繫,越多供词,越是牵连成庞大的网。而且还有三个时间段。大家看了一会儿,看了前面忘记后面,总会遗漏,让人头痛。 只有沐慈一个人一直按恆定的速度,沿着供词铺成的地面,用一种诡异又轻盈的步伐,在供词中慢慢走动。开动与上辈子一样缜密精确的大脑,按时间顺序,在脑中构建还愿了整个场景。 看过一遍,沐慈又看第二个时间段,然后逐份将几份几份有关联的,有异常的,放在一起比对,然后他指出:“这个……还有这个……说法有个时间差,再问,用任何手段!” 牟渔立即去拾取,交给吕秉辰,按名单去提人。 沐慈继续走,又取出两份:“这个,还有这个人,供述中间这一个人的动向,方向完全相反,去测试一下到底是哪个不认识方向。” 一边走,又取出了十几份,重新问询。 王梓光发现了一个一片空白的,问:“这张为什么没填?” 沐慈看向吕秉辰。 吕秉辰看一看表格下的画押,看向相关的大理寺文书,那文书看了一下,想想说:“他说他单独一个人躲起来睡觉,谁都没见到,没说话。” 沐若枆大唿:“那他一定有问题。” 大家都看着沐若枆发蠢。 王梓光扶额:“毛毛哥,这种时候,有谁敢说自己是单独一个人的吗?” “他就敢!”沐若枆继续犯蠢。 沐慈淡定说:“所以说这也是个蠢人。” 沐若枆:“……”请问,为啥要用个“也”字? 王梓光继续解释:“毛毛哥,刚才我没说清楚,应该说,能冒风险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的禁卫,不会蠢,那他就不会蠢到说自己是单独一个人。他也不敢。” 沐若枆:“……”为什么刚刚不说清楚?丢脸死了。 沐慈已经走到了末尾,又重新走到了中间,说:“这个,还有这个。”牟渔按指点,一齐拿起来七份。 “六人对其中一个人的描述,前后左右位置略微不一致……而且,是在惊马之前。”沐慈平静对大家说,“这些供词看似合理,却有穿凿和串供的嫌疑,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我想……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人。” 朝阳欣慰大笑。 沐如松绷了许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沐若枆直接蹦跳欢唿起来。 王梓光感嘆:这个老乡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不光会外科,还会刑侦。这可是几百人的供词啊,那么几个人一点细微的差错,居然都能被他查到。 只有牟渔,半丝都不觉得意外,这个人就该有这样的本事。 朝阳吩咐:“不要惊动他们,先给他们每人卸了下巴,防止自尽。然后找御医卸了毒牙,扒光衣服,找上刑的好手好好招待他们。” 王梓光再次见识美女娘的彪悍——扒光衣服好好招待什么的,是淑女说的话吗? 沐若松注意到沐慈更苍白的脸色,他忍不住上前扶住沐慈:“殿下,您感觉怎么样?需要休息一下吗?” “嗯,我喘口气。”沐慈放松靠在沐若松的怀里。 牟渔本来吩咐牵马车准备回宫的,见沐慈状态不好,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那歇一会儿,看看审讯结果再回。” “好。”沐慈应。 …… “好好招待”过后,果然,沐慈发现的十几个人,都是有问题的。 有些是尿急熘号不敢说;有些是偷jian耍滑偷懒躲个地方偷懒了;有些是擅离职守去看小公子赛马;的确还有一个,左右南北真的分不清,也不知怎么混到做了定王的禁卫。 那七个嫌疑人口中并没有毒药,又说什么都不知道,快到黄昏时,仍然不招,只说冤枉,说错是因为记错了。七个人仍然隔离,单独审问,重新问供,还是有错。 继续上刑。 好消息再次传来。 马倌死了,尸身找到了,已经被猎场的豺狼吃得不成样子。但歹人只在马倌背后噼了一刀,可能太仓促没时间再补一刀,就离开了。马倌还没死透,挣扎着,在身旁写了个十分难辩认的“风”字。 死人,开口说出了兇手是谁。 七个人里,就有一个叫曹风。 沐若杉看了看他的背影和侧脸,觉得有些相似。 面对证据,曹风屈服了,正是他将铁蒺藜包了布,寻机放进了黑尾枣红马的马鞍下。但只说自己被四公子言语轻慢过,是私人恩怨,只是某回喝酒听到这么个害人的方法,就拿出来用了。但他不知道被人利用,也不知道会有刺杀,没有幕后主使的人。 纯粹是轻信,被利用。 谁信那? 沐若杉记起来,这个定风卫是王府里的,他的确不喜欢这傢伙,因为这傢伙曾在背后笑话过他爹是庶子,笑他母亲八卦,也笑他似猴儿,自己的确鞭打过他,还经常找他麻烦…… 沐若杉更加愧疚了。 其他六人在铁证下,只说收了银子,帮忙做假证。不论怎么用刑都不肯多说。牟渔是刑讯老手,他对沐慈说:“殿下,打死了就不值钱了,逮了家属过来,就什么都说了。” 这招毒辣,却有效。 可惜,每个禁卫的信息都登记在军籍簿中,这七个人并没有家人登基在案,也都是孤家寡人,父母妻儿通通没有。显然幕后的人早有准备,案件再次胶着。 朝阳嫁人前,摸人底细的事干过不少,吩咐:“去打听这七人,最近接触过什么人,从谁手里得了银钱,有没有相好的姘头,打听打听在床上说过什么胡话没有。” 安华领命去吩咐了。 王梓光再次刷新三观。 艾玛,美女娘,姘头、床上啥的,真的适合大庭广众说出来嘛? 第151页 别说王梓光,沐若松等几个小的,也都一副下巴要掉了的呆样。刚好沐慈歇了一会儿准备回宫,过来告辞听了这么一句,他觉得挺正常,更彪悍的女人他见过太多。 朝阳见他出来,道:“我二嫂说弄一桌好饭菜招待你,谢谢你救了阿柏。” “不用,我要回宫吃饭去。”沐慈道。 朝阳忽然想起来是谢宸妃生辰,忧心道:“你今天做这些事,这么累,还要回去,身体能行么?” “还行,慢点走吧。” 沐若松忽然开口:“我陪殿下一块儿回去。” 朝阳有些惊讶:“阿松,你怎么?”朝阳也希望大侄子藉此机会出宫,只要不做伤害沐慈的事,嘴闭紧一点,或者按照定王的计划直接将他送去西北,都比重新回皇宫安全。 沐慈也是这意思,费劲巴拉的劝,却不想沐若松还是执意回去。 简直了……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朝阳都有些生气了:“你也不回家看看你母亲和妹子?她们多担心你啊。” 沐若松纠结了一下,一咬牙,道:“殿下不能受颠簸,我得护着他回去。” 沐慈不想再劝,这个少年看着听话,实则心里做了决定,比谁都固执。 朝阳改而劝说沐慈:“那你今天别回去了,生辰挪一天过,也没谁怪你。姨也不怪你的。” “不行!”沐慈怕皇帝真偷跑出宫,万一有点什么,会让局势更混乱,也打乱他的很多计划。沐慈道,“我还想吃小汤圆的,桂花糖都在宫里,可惜你不能回去,我叫人给你送一点过来。” 朝阳才想起这一茬,知道不过是沐慈託词,知道也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只能点头放行。 沐慈忽然问:“你有蜂蜜吗?” 朝阳拧眉:“汤圆里需要加蜂蜜?” 王梓光秒懂,诡异地笑:“娘,我们家有蜂蜜,还有好多红石蜜。” 沐慈淡定道:“我讨厌红石蜜的味儿,蜂蜜就行了。把那七个人衣服脱光,全身上下都抹一遍,丢到糙丛里,派人看着……他们会求着我们要说实话的。” 糙丛里的虫蚁最多,众人忍不住抖了抖……那酸慡苏麻痒,让人不敢相信。 …… 交代完,沐慈一行人坐马车回宫。 牟渔是打死不坐马车的,沐若松尽管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但还是进了马车,抱着沐慈让他坐自己身上减震。 沐慈真的是累了,趴在沐若松怀里,晃晃悠悠的一直犯困,但还是迷迷煳煳说:“你又是何必?” “反正兵权我不能碰,家里有二嫂和姑姑在,二弟应该会好,我回去帮不上忙怕添乱。还是跟着您。” ——最主要是帮不了你,那还是回宫看着你更好,没人做标点,你连书都看不畅快。就算有事,我尽力挡一挡,你多活一分一秒,说不定也有转机,总好过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在外面牵挂你,将来有万一,我连后悔都没地方。 就算死,黄泉路上,你也不至于一个人寂寞。 沐慈嘆口气:“既然决定了,那我尊重你。” “嗯。” “凡事都要听我的,不准犹豫,不准打折扣。”沐慈道。 “好!”沐若松补充,“除了让我回家之外。” “呵呵……”沐慈笑了。 沐若松有点囧,但还是郑重道:“我说真的,殿下,除非您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离开。” “你还是别叫我殿下了。”沐慈道。 现在的沐若松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说话行事沉稳,更自信坦然,也不刻意总绷着严肃的脸,因为心里有所依凭,真正强大起来,便不再需要绷一个面具来武装。这样的成长潜力,很让人惊艷。沐慈更欣赏,尊重他,不会再把他当孩子看待。 “那叫什么?”沐若松问。 “王叔!” “……”沐若松抿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都出五服了,殿下。” 沐慈是个坦率本真的人,对陌生人是真淡漠,对自己人则态度温和又亲近,也会出现表情。沐慈露出一个微笑,道:“看来你赖定我了。” 这话听着,莫名叫沐若松红了脸,还是“嗯”了一声。 马车颠了一下,沐慈扑到沐若松身上,嘴唇贴了一下他的脖子,看上去就像主动亲吻一样。沐若松的脖子都炸红了,想把沐慈丢开又怕摔着他一样露出纠结的神色。 这样子逗笑了沐慈。 为着这一个愉悦的笑,沐若松觉得自己赖着是对的。他这才有空回味刚才的意外“亲密”,好像闻到了香暖的气息,脖子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也一直存在,弄得他心痒,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睡一会儿吧,我陪着您。”沐若松柔声道。 “嗯,那别‘您’了,感觉挺老的。” “好。” 沐慈闭上眼睛,靠在沐若松日渐宽厚的胸前,道:“子韧,回宫了若有危险,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担心我而总是回头,懂吗?” “……懂!” “骗我,你做不到。” “……” “如果你总往后看,会跑不掉的,子韧。” “没关系,那我就替你挡着危险,你一个人赶紧跑。” 沐慈:“……” “我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沐若松一本正经道。 沐慈:“……”他第一回觉得以自己的智商,都找不到话来劝说这么一个固执的人。 良久,沐慈才正经道:“我说真的,我对危险都有预料,也有应对的计划,我叫你跑,你不要犹豫,别坏了我的计划,知道吗?” 沐若松默了一下,诚实道:“如果你真有计划,就千万把我算一份进去,别让我先跑,我真的……真做不到。” 沐慈:“……”他忽然惩罚性重重咬了一口沐若松的脖子,“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这略带亲昵的语气和动作,让沐若松觉得放松下来,心头冒出幸福的泡泡,整个脖子都通红通红的,脸上要掩盖,就又开始绷着脸,却绷不住微扬的嘴角,双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满满的无奈和温柔。 “我自己选的,我自己承担后果。你若没事,我便死而无憾的。”他用力抱紧沐慈,道,“睡一会儿吧,不累吗?” 他听到沐慈悠长地嘆了口气…… 沐若松摸了一下沐慈的嵴背,给他顺顺气。 不管怎样,至少沐慈在不舒服的时候,是需要自己抱着,照顾的。至于以后,他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危险,也不去想未来。 即使将来为沐慈死去,他也不会后悔,这是真心话。 第112章世界上最好的吐真剂 八月十一的夜,微凉。 沐慈回宫已经是双月高悬了。一轮明月快要圆满,挂在幽蓝的天幕正中,暗月也渐满,小小地留在角落。隐月朦胧,仍看不见。 星子闪烁。 沐慈抬头看着有点陌生,却极美的天空,已经没有了第一回见的震撼。因为空气没有被污染过,夜空透亮,星光不掩锋芒,依然闪烁,耀眼的银辉撒向地面,将大地笼上一层素色的皎洁。 人比夜色更撩人。 沐慈舒展双腿,坐在荷风亭高台的凳上赏月,仍是一身白袍,如月华上仙,神色淡漠地随手调弄一架他从含光殿抱出来的古琴,名独幽。 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莹亮的光晕,美不胜收。 夜里温差大,天授帝不见美色,只看见儿子单薄空荡的衣服,解开身上的明黄披风,细心披在沐慈身上,抱怨道:“怎么不多穿件外套过来?” 沐慈没什么反应,也不推拒。 卫终轻手轻脚布置好晚膳,亭内只有父子两个,却摆了三幅碗筷,各有一碗桂花酒酿小汤圆。卫终带着侍从退下,牟渔抱臂站在远处,看着高台。 天授帝牵儿子的手说:“乖,别玩了,用膳吧,你该饿了。” 沐慈不仅饿,还累,虽然沐若松这个人形肉垫让他舒服一点,但两轮马车的颠簸感还是很强,现在他还晕陶陶的跟坐船一样。只想吐,不想吃,没胃口。 天授帝看儿子神情蔫蔫,心疼不过,自己用调羹舀了一个小汤圆,餵给沐慈:“吃一点,自己身体自己养着,别又病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答应朝阳带你去猎场了。明天还去不去?” “要去的!”沐慈不喜欢事情做一半就放手,知道继续饿下去,不用天授帝禁止他出宫,他自己的身体都撑不住,就张嘴含了小汤圆,慢慢地咬着。 天授帝目光爱怜又复杂看着心爱的小九郎。 牟渔一直差人把情况回报过来,事无巨细。天授帝不在意救不救一个小孩,重点关注他家小九郎的新医术,明白其中价值。他很兴奋,本想再问问外伤治疗的事,想叫小九郎整理成《长乐外伤论》,推广下去,不仅于国有利更可以极大增加九郎的砝码——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军中将士因九郎活命,就会对他感激……假以时日,还需要夺什么兵权? 活人无数的外伤新法一出,天下兵马,都只听他登高一唿。 九郎总是这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大手笔,且正大光明,手法利落,天下大势皆为他所用,气量格局比朕这个亲爹强多了。 老天爷,一定要多给我两年时间,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九郎自有方法让他的地位稳如泰山。 就是身体太孱弱。 天授帝看他宝贝小儿子真累着了,就忍下了,打算过几天再提外伤治疗的事。心里觉得欣慰:这孩子看似冷漠,却是个孝顺孩子,为了母亲的生辰还特地赶回来,听牟渔说,也是不想让他出宫遇到危险。 其实挺有心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原谅我这个父亲。 天授帝嘆口气。 小九郎样样好,就是有个缺点——太记仇。 如果是恨他还好些,可这孩子连恨都没有,完全的漠视,把他当陌生人,只有最近才慢慢软化了一些,和他开始亲近。 真不容易。 天授帝心里各种情绪纷乱,还不忘记给沐慈餵小汤圆吃。 第152页 经过十几年窖藏,一旁温着的桂花酒已经飘散出更淳厚,浓郁的香气,与庭院中桂花浓烈袭人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香气醉人。 沐慈吃了几个,扭头不肯再吃。天授帝也不勉强,毕竟糯米的东西不好克化。他也早吩咐了合欢殿小厨房熬着桂花粥,现在正晾着,等父子俩聚完了,回去刚好吃到温热的。 沐慈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情慵懒地摸了一下酒壶,温温的,他单手执壶,给天授帝斟满了一杯酒。 天授帝高兴了,真高兴。他家小九郎给他斟酒了……儿子给父亲斟酒,是家庭用餐常会出现的情况,这就叫父子天伦。 沐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天授帝赶紧制止:“九郎,你脾胃弱,还不能饮酒。” 沐慈没理会,放下酒壶,举杯在鼻尖闻了一下,抿了一口。这酒没有经过蒸馏,酒淡如米酒,可因为与桂花一起窖藏太久,醇香怡人。温着的酒暖暖的,又甜。 沐慈道:“良辰美景,与您共贺。” 天授帝把九郎斟的一杯酒喝了,又夺了沐慈的杯子,一饮而尽,道:“倔牛儿,等你好些了,再和父皇一起喝几杯。” 他记得太医对沐慈的叮嘱,完全忘记了太医叮嘱他不适合多饮酒,只觉得自己原本酒量好,一两杯淡酒完全没事。 这是不肯承认自己老了。 沐慈并不嗜酒,今天的日子很特别,他并不想在小事上与天授帝争执,闹得不欢而散。他又给天授帝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上,道:“您随意,我不喝,闻闻香气。” 天授帝见九郎终于开始接受他这个父亲的劝解,简直心情飞扬,又拿了杯子自己喝了……一直喝了六杯,沐慈不斟酒了:“您喝太急了,缓缓。” 天授帝看儿子关心自己,眼中氤氲湿气,渐渐迷离:“你和你母亲一样心善。” 沐慈没回答。 天授帝这些天憋了一肚子话,正不知该怎么说,没脸提。现在既然说到了,也有对儿子解释的意思,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他指着独幽古琴,怀念地说:“桂花、独幽,都是你母亲的爱物。” 人都不在了,靠这些东西来怀念也没有意义。 沐慈神色淡淡,琴台就在他侧边,他伸手又胡乱拨动几下古琴,发出吭吭切切的杂音,折磨地天授帝耳朵发疼。 天授帝觉得好笑,又心里难受,凭他家小九郎的资质,本该是多么丰神俊朗的神仙人物,是他耽误了小九郎的教养,让这少年如今有些……任性散漫,不学无术。他起身坐到了沐慈的身边后,轻轻按住了那只调皮的手。 噪音戛然而止…… “父皇教你。”天授帝等了等,见小九郎没有挣开手……这是个好现象,终于可以一偿“手把手”教儿子的夙愿。 他心里乐开了花,整个人圈住沐慈。天授帝身型高大,很轻易把这个纤瘦的少年全部罩住,让少年靠在自己怀里,长臂伸出,开始弹奏一首古曲《凤求凰》。 古人流行父不抱子,如今父子两亲密依偎,远处的内侍和御林军纷纷感嘆长乐王真是受宠。牟渔的眉头却拧紧了,直觉沐慈又不知道打算干什么。不然依他任性的脾气,身体不舒服,喝过酒就会回去睡觉的,不会留着还和天授帝弹什么琴。 天授帝手把手教了一遍,沐慈学东西都快。他硬性记住了每个节奏和天授帝手指的每个落点。沐慈学着弹,一曲《凤求凰》虽然有些艰涩,已经能一音不差。弹完一遍,沐慈又开始漫不经心胡乱拨动,制造噪音,并不继续练习。 慧极,却不感兴趣。 天授帝嘆口气,只怕弹琴写字这种事,都被儿子归纳为浪费时间的活动。 “这曲子叫什么?”沐慈侧头忽然问。 “《凤求凰》,你母亲最喜欢的曲子……”天授帝想起这曲子,心里一痛,用脸颊碰一碰沐慈的额侧,寻求安慰,却只碰了一下,就被沐慈推开。 亲密度不够,天授帝也不勉强,酒劲慢慢上来,他喝酒了就有话多的毛病,顺势抱着小九郎的腰,一件一件回忆从前他与谢宸妃的趣事。 第一次见面,美女救英雄…… 第二次见面,…… 沐慈眉目幽淡,似乎并没有用心在听。他轻轻拨弦,汇成一些不知名的旋律,如月光,如流水,淙淙琴音悠扬而出…… 若有拿到心理医师执照的行家在,会发现这是一些心理学家爱用的,帮助人放松,降低心防,让谈话顺利进行的一些背景音乐。 天授帝絮絮叨叨,他老了,刚刚发生的事不太记得,但当年的事却记得越发清楚,听着伊人的琴,喝着伊人香醇的酒,抱着伊人给他生的儿子,伊人却不见踪影。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时间他的心酸难以抑制,落下泪来,他用力搂着沐慈,把空杯放到他面前:“再给我斟一杯。” “借酒浇愁愁更愁。”沐慈说,不再斟酒,他并不想让皇帝醉死在这里。 “借酒浇愁?”天授帝呵呵笑……“是啊,愁更愁……” “您喝醉了。” “是吗?祝你母亲生辰快乐。” 即便在科技发达的后世,效果最好的吐真剂也必须是:酒! 天授帝已经醉了,是恰当的时机了。沐慈垂下眼皮,轻声问:“你爱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这是上任未了的尘缘,那颗星君短暂的人世歷练,心心念念想要的答案。 天授帝沉默良久,久到沐慈以为他已经醉酒睡着了。 天授帝忽然说:“我不想伤她,我爱她,这爱却害了她。” 其实天授帝早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小儿子从来都不关心,因为从未在意。 如今儿子问了。 在乎了,才会问个究竟。 天授帝不想瞒,当年的事,儿子深受其害,有权知道。毕竟他的后宫也不是多么美好祥和的地方,也得给儿子一些警醒。 “我是从别人手里把她抢过来的。”天授帝道。 “当年,你母亲本有个幸福家庭,有丈夫也有儿子。我遇到她太晚了,却放不下。男人啊,得不到的更想要……那么巧,她丈夫忽然死了,儿子也夭折了,我就把她接进了宫。”天授帝说出当年的辛密,“我以为我是一国之君,天下万民都臣服于我,她就应该是我的。我一直对她好,她也总有一天会软化,臣服于我。” 天授帝自嘲一笑:“可她太倔了,不论我怎么努力,她总是很冷淡,不管我做什么她虽然不拒绝,可从来也不亲近,不关心,不对我笑,只是一具极美的躯壳,没有灵魂。你同你母亲真的很像,永不低头,永不妥协,叫人毫无办法。” 沐慈目光平静澄澈:“这不是错。” “是的,这不是错,她没错,是我的错。后来我才知道,谢家为了讨好我,派人杀了她丈夫,抢走她的儿子相要挟,她才不得已入宫……是我害她家破人亡。”天授帝笑得悲凉,“她怎么可能原谅我?” 沐家皇帝都有诅咒,註定所爱的人总是会有那么点阴差阳错,让他们永远都不能顺利当个情种。 沐慈从之前得到的一些零碎消息,拼拼凑凑推测出当年的事,就是一出洒满狗血的悲剧。 谢家背景交代过,只属二流,急需往上爬。但谢家男丁不旺,女儿多且个个貌美。一想到皇帝爱上了谢期,简直了……多好一个机会啊。 但之前,为什么谢期那么漂亮,谢家却没想过送她入宫? 一是因为谢期是庶女,大幸宗法限制多,一般庶女不可能成为嫡支正妻,更不要说攀上后宫高位,年纪也差太多。天授帝登基选妃的时候,谢家送的是当时已经十四岁的嫡长女,就是现在的谢贵妃。谢期才七岁而已。 谢贵妃容貌也不差,就是不能和谢期站一块儿。后来谢期长大,当时她的父亲,谢氏的族长也不算昏头,不会弄个庶女进去跟自己已经生了子女的嫡长女争,庶女也爬不上高位。 就把谢期嫁给了另一个姓简的青年才俊。 本来夫妻和美的,因为一桩意外,天授帝遇到了谢期。说实话谢期不光是漂亮,性子也温柔,又聪明能干,懂的东西也多,还有一股子韧劲。是个男人都要被吸引。 当年谢期的父亲并不算太渣,还不会用那种手段逼迫女儿,不然早送进宫了。寸就寸在当时还是谢嫔的谢贵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子女都要受牵连。 眼看振兴家族在望,谢家族长怎么肯让嫡长女出事,希望破灭? 一时想左了,为讨好天授帝,就对谢期出了昏招。 不过沐慈猜,里头的原因可能比表现出来的更复杂。 但当年的事不论多少原因,结局已经是这样了,沐慈嘆:“她是我亲生母亲,我知道,她的确不会原谅。” “是啊,感情真的很奇怪,越得不到就越放不下,我对她的感情后来变成了执念,想方设法让她回心转意,我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天授帝道。 沐慈并不意外,天授帝死皮赖脸缠着他不放,真不是个会放弃的人。 天授帝嘆口气:“可她不爱权势,不爱我的地位,也不爱我,我做任何事都没有办法能打动她,甚至我打算把她的儿子接进宫,让谢家不能威胁她,她也不肯。” 当然不肯,皇宫又不是个好地方,更何况一个非皇家血缘的孩子。 天授帝也清楚这是个昏招,道:“很蠢对不对?可我真没办法了,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做一些伤害她的事,当然……”天授帝赶紧表白,“我一指头都没碰过她,我不虐待我的女人。” 精神折磨也够闹心了,沐慈却没说什么。 天授帝提到“虐待”,怕儿子想起不好的事,小心翼翼看儿子,却见他若无其事,并不在意的样子,他更加心疼,摸了一下儿子瘦瘦的肩膀,见沐慈缩了一下,连忙问:“身上的伤还痛?” “没事,快好了。” “九郎,等这几天的乱局过去,有些该处理的事情,父皇会处理的。” “嗯,”沐慈知道是指太子,漫不经心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有一天,她从前的丈夫竟然没死,偷偷进含光殿与她私会……” 第153页 沐慈:“……”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宠妃的寝殿岂是那么好进的?明显是陷害啊喂。 “我其实是松一口气的,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感觉,然后我给了她一个选择题——是我还是简络?” “其实你根本不打算给她选择。”沐慈说。 “是啊,她选择了简络,我当时气疯了,以简络的性命硬逼着她留下,答应放简络离开……”天授帝一直抱着沐慈的手臂收拢,“十七八年前,我的帝位并不太稳固,依然有反对的力量,当时那么巧,遇到一次小规模宫变,那男人被杀死了。你母亲以为是我下的命令,与我决裂。果然她爱的人一直是……我气疯了,就把她打入冷宫。” 沐慈:“……” 陷入爱情的人果然智商掉线。 天授帝低头,把脸埋在小儿子的颈窝处,闷声说:“我气坏了,可并不是真想伤她,只是吓一吓她,让她知道没有了我的宠爱她会过得很艰难……我当时不知道她有了你,我也不知道她能倔强到那种程度,进去了就再也不出来,若我去见她,她就会自尽。她说她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天授帝身体微微发抖:“我不敢赌,一心寻死的人,是谁都拦不住的。我怕。即使她不爱我,她恨我,永远不见我,我也不想让她死。” 他永远记得阿期那句“永不相见”,简直是一个魔咒。十多年,情思折磨,已经燃烧掉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天授帝一颗苍老枯藁的心,其实早已经死去多年。 “后来她显怀了,我才知道她有了孩子,她为什么不说呢?是不敢说吗?我开始怀疑,去问她孩子是谁的,她竟然什么都不说。只要她说一句,我就相信的,哪怕他哄我,我也想要去相信的……可她就是不说。”天授帝的误会就更深了,觉得被彻底背叛,伤心了,于是不再试图挽回,坚信孩子不是自己的,十几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冷宫的孩子,是赤果果真爱被背叛,捧出的心被践踏成泥的铁证,一般人都不会有勇气去看的。 沐慈嘆息。 第113章往事如烟 沐慈道:“你的做法太偏激了,若当时能理智一点,说不定就不是这种结局了。” 天授帝猝然抬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激动地全身战慄。 沐慈手按在他的胸口上,道:“情绪太激动,心跳太快,我不说。” 儿子在担心他,天授帝看着儿子黑白分明,在月光下澄澈平静的眼睛,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生命已经圆满,安静了下来。 “你说吧。” “你和她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不会不清楚母亲的为人,怀疑她,怀疑孩子的血统不应该。还有,简络的出现你也没有深想,不过当时……可能是爱之深,恨之切,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这些做法都很让人伤心。” 天授帝心痛如绞,悔恨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 沐慈摆手:“算了,都过去了。”讨论这些没有益处,心道,也许谢期恨透了天授帝,所以故意不说孩子是他的,不然天授帝怎么肯让妻儿呆在冷宫。而谢期不愿意再和天授帝相处,见一面都不肯才任凭他误会。 天授帝也想到了这些,曾以为彻底失败的爱情,其实……也许有机会可以得到的。如果他一直信任阿期,不质疑她的忠贞,极尽所能对她好,先一步清理掉所有潜在的威胁……也许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十多年来如海糙般纠缠他,求而不得的痛苦席捲了他。他承受不起谢期如此强烈的恨意,伴随每一次的唿吸,都是一次入骨的剧痛。 ——阿期,你那样恨我吗?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去问阿期要一个答案。 也没有怪谁的力气。 能怪谁呢? 怪后宫女子的陷害吗? 怪不了,是他选择了一条不能退后的路,必须依靠后宫女子背后的家族势力来巩固皇位,没办法给阿期一个安稳的环境,甚至在阿期被伤害后不能更深层次的追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阿期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他一手造成——是他放不下,弄得阿期家破人亡;是他太宠爱,让阿期成为众矢之的;又是他盛宠之下的不信任,把阿期一步一步推入了深渊…… 将她打入冷宫,伤了她的心。是他想左了,那么温柔顺从,骨子里却骄傲到永不妥协的女子,怎么会为了离开冷宫而哀求他呢? 所以……永不相见! 永无可能了。 天授帝眼前一片模煳…… 沐慈看天授帝这难受劲,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种情况是,也许谢期曾经试着爱过天授帝,可最终……天授帝的不信任打垮了她。 谢期从来不愚蠢,也许知道即使承认孩子血统,天授帝信了,但依然有怀疑的种子,他本就是多疑的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一次陷害,又爆发了呢? 没有信任的盛宠,多么危险,谢期已经尝到了,她不敢再相信天授帝的爱。 至于后来谢期临死为什么还不澄清,也许是几年冷宫平静的生活误导了谢期,认为在冷宫里可以脱离皇宫的争斗,她是个好母亲,这个一无所有又无能为力的母亲,用自己笨拙的,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宁肯让自己的儿子血统被怀疑,呆在冷宫,却能活下去,平平静静地活着。 这是一种悲哀至极的保护。 谢期了解天授帝,不会对一个幼儿下手,后宫的敌人,自然也乐得这么个“污点”活着,叫天授帝厌恶谢期。 谢期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孩子活了下来,她却没想到——即使在冷宫,有些丑恶依然躲不掉。 …… 沐慈知道了想知道的,他对星君有了一个交代,却并不觉得多么高兴。他轻轻拨动琴弦,《凤求凰》的曲调流淌,缠绵的爱情,永远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天授帝心痛如绞,看着儿子糅合了自己与心爱的女子优点的精緻面容,还带着一些青涩的娇嫩,因为太瘦,下巴削尖,脸蛋小巧,更惹人爱怜。 可儿子的目光,却半点没有少年人不谙世事的天真灵动,似看遍人间起落繁华,歷经尘世沧桑苦痛,最后站在高处,将一切都看得透彻,也看淡了,一双幽目深不见底,无光无尘,无爱无恨。 红尘万丈,难激起一丝波澜。 是丑恶的痛苦,剥夺了他的欢颜?还是诡异不凡的来歷,让他超脱于世? 天授帝忽然觉得恐慌,怕抓不住这个孩子,他不会在此间久留。他忽然紧紧搂住沐慈,抓住他。下意识摸他手腕上压坠住他命魂的小物件,却摸了个空,想要撸起他袖子查看,沐慈却缩了手。 “怎么又没戴了?”天授帝问。 “戴着的,刚才阿兄收起来了。”沐慈道。 天授帝看儿子脖子上,腰上的坠饰没摘下,便不再问,极其认真地说:“阿慈,你是我的儿子!” “嗯。” “我的儿子!” 他曾经多么盼望,与阿期孕育一个流动两人血脉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让两个人从此融合在一起,无法分离。 他们的孩子,一定是最美丽,也最优秀的,最值得骄傲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仅仅这么些日子,天授帝就见识到了沐慈的智慧才能。他心慈仁善,体恤民生多艰;宽宏无私,从不谋求私利;又不拘泥成法,改革创新,出台良策。短短几个月,就给朝廷,给这个国家,给所有百姓带来许多好处。 剖析为君之道:才能、智慧、仁德乃至治国驭人之术,他家小九郎都具备了。且沐慈来歷非凡,这是一条天龙,是一颗帝星,可保大幸万万年。 是希望之光。 可是,他们沐家被命运诅咒过吗?就像他的大哥沐春,那么惊才艷绝的美好,大幸光明的未来,被卫氏的一点私心,一点欲望就毁了。 小九郎,也被毁掉了健康。天授帝抱一抱怀中的人,纤细的腰几乎禁不住轻轻一握,好似随时能折断……他太瘦弱了,坐个马车都能颠散了他,一场风寒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好好养着,也不知能坚持几年,怎么再去扛起“国家盛世昌荣,万万民众绵延安乐”这么沉重的期望? 我的小九郎,被我亲手毁掉了啊…… 九郎……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误会,他能信任自己的爱人,让九郎健康快乐长大……他能放下怨恨,去冷宫看一眼无辜的孩子……哪怕只看一眼,他也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伤害已经无可挽回。 “原谅我,儿子,原谅我……”天授帝低下头贴着儿子的脸,轻轻摩挲着,祈求着…… “嗯。” “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 “嗯。” “……你应了?”天授帝忽然意识到,儿子散漫地从鼻腔哼出来的声音所代表的意义。 “嗯。” “真的?原谅我吗?”天授帝都不敢相信这般轻易,将沐慈转至面对面,双手将沐慈细瘦的手笼在掌心,眼睛盯着沐慈幽深淡漠的眼,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竟然有些发怯。 “我原谅你。”沐慈道,云淡风轻的,“我从未怨恨过你……” 语气确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可天授帝更不安了,追问:“不恨我?不离开我吗?” “不恨。”沐慈道,“离不离开,却不是我说了算的,我无法保证。” 天授帝静静地,怔怔地看着沐慈,似在看他,又似透过他看着无情的风雨岁月。良久,他才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似笑,更似哭。 “但是……你也不会再……” “何必问?”沐慈打断他,“何必弄得自己伤心?” 天授帝的双眼失去了光彩,在一瞬间枯萎成灰……他的胸口痛到极致,忍不住俯下身体来抵抗这种疼痛。 不会再……不会再爱我。 不会……再爱了。 沐慈嘆口气,第一回主动伸出手,回抱这个沧桑的老者,也习惯了他身上被檀香掩盖的腐朽的气味,拍一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吧,压在心里不好。” 第154页 天授帝却不哭,不叫,只剩下拉风箱般嘶哑的唿吸。 沐慈坦率道:“我尊敬您,但您真的不能问我要更多了,我给不出。但我是不想让您伤心,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伤心!” 天授帝全身都僵了一下。 “您伤心了,我会有一点心疼。”沐慈道。 沐慈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看得太透彻,真情假意瞒不过他,要触动他心底的柔软并不容易。但触动了,他便会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想要表达,就会表达出来。 沐慈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无欺骗,从无误导,他理智冷静,冷血到让人心寒;却又至情至性,温柔到让人想哭。 ——所以,我不恨你,我也不会爱你,但我心疼你。 我只能给出这么多,不要伤心! 天授帝忽然懂了,第一次和儿子心有灵犀,一瞬间他泪如泉涌…… 多好的孩子啊。 “呜呜呜……儿子……呜呜……我错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天授帝这一生,在阴谋背叛中长大,在尸山血海中拼杀而出,他从不认为自己走错,做错过。所以他一生从未说过一个“错”字,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对不起”。 只有面对九郎母子,他是错的,他是对不起的。 沐慈早将天授帝观察透彻,知道这是这个一生闯过无数腥风血雨钢铁荆棘,强硬冰冷的皇帝唯一低头,唯一的道歉,只对他。 沐慈神色依旧漠然,抱着怀中这个白髮苍苍的老者。这个卸下皇帝的外衣,借着酒劲才敢吐露真言,说出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道一声抱歉的老人。 哀哀恸哭,谁都会被那浓浓的如有实质的悲伤感染。 可沐慈在心疼那一瞬后,又恢復了无动于衷…… 眼泪,人人都有,可又有什么用处呢?人生,总有一些事情是没办法用一句“我错了”就能抹去的,眼泪更无法洗刷痛苦,再多抱歉也只是昭示着……无处后悔。 沐慈觉得什么皇宫,什么皇帝,什么九皇子,一瞬间索然无味。一段爱情,每个人都成了输家。因为皇宫容不下会让权力失去平衡的真爱,也容不下一个会让其他皇子无路可走的九皇子。 这座宫殿不过是金碧辉煌的牢笼。 皇帝,你还在哭,是啊,你该哭一哭的。 你知道吗? 你真正的儿子,已经死去了。 人世间最悲哀,莫过于想说一声“抱歉”,却已经无人在听。 …… 第114章偶然又必然的进化 天授帝哭着哭着,失去了知觉,软倒在沐慈的怀里。 沐慈招手,卫终和牟渔两人立即过来收拾残局。牟渔匆匆瞥了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沐慈就收回目光,将天授帝抬下了荷风亭的赏花台,在他身上按压了几个穴位,让他“哇”一声吐了出来,都是酒气。 卫终立即挤开牟渔,道:“我带陛下回去,你送九殿下。”一群人抬着天授帝走了。 赏花台内,只剩两人。 沐慈替星君了结这一段尘缘,重生至此的任务,完成了一部分。紫惑说的没错,他一直努力休息,却没什么进展的灵术,有了冲破壁垒的感觉。 他只需要一个契机突破。 牟渔看了看沐慈,思虑一番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我送殿下回去。” 沐慈不动,懒散地把玩一盏桂花酒,看向牟渔,幽目中闪过一抹流光:“阿兄,你想说什么就说。” 牟渔道:“没什么好说,您做什么事,心里都有数。” 沐慈笑了一下,拍拍身边的小凳:“阿兄,来,请你帮个忙。” 牟渔却不坐,莫名有些危险的预感,抱胸道:“您吩咐。” 沐慈直视牟渔的眼睛,目中映着月光星光,从未有如此明亮过。他认真道:“整个深宫,我最信任,最放心就是你,所以……麻烦你守在我身边,不论多久,不论发生什么,别胡乱移动,请你一直守护我,直到我清醒。” “什么意……”不等牟渔问完,沐慈盘起腿,摆出冥想姿势,闭上那一瞬间光华璀璨的双眼。 牟渔上前两步,将人护在怀里,以免沐慈摔倒,追问两声:“殿下?怎么了?” 醉了? 没闻到多少酒气啊。这酒量,不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吧? 不对! 牟渔是这个时代的高级武者,直觉较常人敏锐,忽然感觉一股无形压力从沐慈身上释放。立即激起了他的杀气,又感觉不到恶念,他就强迫自己收回了差点攻击沐慈的力度。 忍着这种莫名却庞大的威压,他用力抱着沐慈。 沐慈在牟渔的怀里。 这具武者的身体健壮有力,胸口硬邦邦,却能汲取到许多暖意和安全感。他放下心,开始调整唿吸,进入了最深度的冥想。 紫惑真人说得没错,星君在这具身体里留下了一点“小礼物”,尘缘了结,似打开了锁,沐慈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注入了他的灵魂,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借用他人身体,而是真正地重获新生。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有人称为玄幻,但沐慈更喜欢用科学的方式解读——人类是万物之灵,进化道路上,人类体术与精神力一定会往更高等级发展,文明也将更进一步。能发展到哪一步,变得多么强大,也许从星君身上可以看到一二。 神话中的强者,可能只是进化到高等级的人类。 …… 当然,进化的道路不止一条,沐慈的智能突出,是精神力进化的典型。 星君留在九皇子身体里的精神力印记比沐慈的精神力扩展,配合他本身就极高的精神境界,让沐慈受益匪浅。他自创的适合自己修习的《问心诀》,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以及他并不强求的心态,暗合了法诀中“万法自然,万事随心”的主旨,随着星君留下的精神印记的释放,也有了更多的明悟。 沐慈进入冥想,藉助这两股力量再次提升境界,提高精神力等级。 这种情况沐慈并不陌生,他本来就已经初窥了修炼精神力的门槛,上辈子一世歷练达到六级。到了现在,受星君一点念力之功,突然有了进境,虽然有些偶然,却是沐慈厚积薄发的必然。 在地球上,华国的华夏文明沉淀多年,一些古老神秘的家族总会有一些特殊传承,古武术能促使体术进化,有一些外人看来十分飘渺的内家秘法,会促使精神力进化。 沐慈从小智商极高,给华国zf卖命,风险高,好处也更多。能接触到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甚至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素材。 因为他太聪明,理智冷静,心境稳固,认准目标不被外物影响,精神力进化比常人更快一步。若不是他活着比切片更有用,只怕早被泡进了培养缸。 沐慈之前每日冥想,就是他与某些古世家的高人探讨,结合自身理解,总结的修炼精神力的方法。 不过显然,结合星君给的心法,自创的《问心诀》高级许多。 精神力提高,心境十分重要。 上辈子的沐慈便已经有勘破一切的洞明心境。这一世他成了沐慈,身体破败,苦痛折辱,他依然安之若素,对心境是一场锤鍊,破而后立。今日又听过一段往事,勘破情字,并藉助星君那一丝精神力,沟通天地,感受到了万物消长,生死轮迴,因果来去的天地法则。 心境跨越式提升,至“万法自然”之境。 沐慈很快进入空灵之境,没有刻意调整,让《问心诀》开始自然运转。 精神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此刻忽然进境,力量发散,所以才让身为武术高手的牟渔感觉到了无名威压。 沐慈此刻心跳不自觉放缓,唿吸变得更轻,更缓,更深。分明五感紧闭,他的意识却仿佛脱离身体,能“感觉”到夜风的柔和与微凉,听到夜色中灌木丛中,有虫吟声格外清晰。“看”到夜空深邃,双月皎洁,星子与月争辉,闪烁光芒。 南天最亮的七枚,为指南七星。 与地球不同,却也是个极为美丽的星球。 没有污染,洒入大地的银辉莹润柔亮,笼罩四野,沐慈心绪平静,没有一丝激动,更无恐惧。而是很自然地,让心法流动。 然后,沐慈听到微微的“啪”地一声! 似一层无形的壁垒被打破。渐渐地,四周的景致变得不同,轮廓渐渐模煳,沐慈看不到真实景物,只见到一团团的光晕…… 天地之间有无数游离的能量,似无数闪烁洁白柔光的流动光点,这些便是古世家高人所说的天地灵气。沐慈再刻意感知身边的人形物体——牟渔。他也成了一团光晕,灵气更多更凝实,遍布全身,生机勃勃。 沐慈小心翼翼,绕开牟渔,从空气中抽取一丝莹润的游离灵气,那一缕灵气缓缓被心法形成的精神力旋流带动,渐渐汇集、增多,向沐慈的脑部中心流淌过来…… 似如梦似幻的仙境。 洁白的灵气被捕获的越来越多,几乎凝成白雾,汇集在脑部,似点灯一般点亮了大脑从未被使用过的区域。点亮的部分,超过10%。 沐慈知道,这证明他的努力方向没错。 人类的大脑果然潜藏巨大的可能。要知道,普通人类大脑被使用不过4%,爱因斯坦开发10%,而他上辈子作为智神,巅峰时期也只开发11%。后来因为被暗杀受伤,他摘除了一半大脑。仅凭藉剩余一半,让他成为了商业传奇,创立“慈记”。 不过此后,因为受伤,他的心境不管怎么提升,精神力的进境却十分缓慢。 但所有曾经的苦难,他从未放弃过的努力,都变成了厚积薄发的养料,只需要一个契机——在星君留下的一丝念力推动下,有了这一次的提升。 不是偶然,是一种必然。 也得感谢星君,在进化到更高等级,脱离肉体之前,精神力也必须有个依託的物质基础。虽然星君将他引渡,给他的是一个残破的身体,却补偿给他一个健康活跃、完整的大脑,让他重新拥有了进化空间。 沐慈并不贪多,在感觉到饱满,大脑鼓胀的时候,就停止了吸收灵气。 沐慈此刻虽然愉悦,却依旧保持了心绪的宁和平静。 在精神力的理解和运用上,没有谁比沐慈研究更多,积累更多。他想到牟渔遍布全身的灵气,想试一试用灵气滋润身体,改善体质。 第155页 他先用精神力感知探查自己的身体……调动一丝精神力,沿着血液循环与神经脉络,缓缓探查每一寸肌体……骨骼,肌肉,筋脉,血液,神经,还有身体各种分泌的激素。 遇到无数阻滞,许多异常,比如断裂的筋肉和神经,坏死的细胞——这身体的确受损严重,真箇叫千疮百孔。 沐慈试着吸收游离灵气,汇成一股白雾,引导进入身体,疏通阻滞,修復破损。不过沐慈发觉,进入身体的灵气有些偏冷。 沐慈不敢托大,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前人的经验给他借鑑,他是第一个尝试的。他尽量耐心,一点一点吸收灵气,然后梳理身体。有一定作用,但还是觉得冷。慢慢的,他感觉到冷意深重,几乎要冻结他的灵魂。 沐慈不敢乱来,刚要放弃,恰此时,血液中涌出一丝淡淡的辱白色的暖流,冲散了冷意,应该是缓慢释放的玉髓原液。 虽原液少,但与吸收进入的灵气混合后,变得有些暖意。沐慈直觉这是个好机会,继续吸收外界灵气……最终被吸入的灵气大部分被消耗掉,磕磕绊绊,滋润了一遍身体。有一小部分汇集到了心脉和脏腑处,保护重要器官。另一部分到达脑部,精神力运行的涡流又稍微涨大了一点点,撑得大脑有些微痛。 沐慈从不贪婪,知道足够了,他停止了对身体的修復。 沐慈继续运转心法,稳定脑部的精神力旋流……灵气的偏冷并不影响精神力,让他感觉很舒服,灵魂似被涤盪,更纯净剔透,又仿如徜徉在母体的子宫内,自由舒适,安然静谧,让沐慈申吟出声。 这一点声音,让沐慈恢復了一点意识,立即从善如流,结束了这一次的进境。立即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异状——体温有些低,四肢僵冷,浑身冷汗黏腻。 沐慈瞬间明白过来,心道好险!夜间的灵气属阴,气温也不高,灵气就带着冷意。这些并不能影响精神力的增长,可能储存方式不同,他吸收的时候没有半点不适。 但他利用这些灵力,来修补身体,就存入了体内。他的体质太弱,这些冷意他不能很快利用身体循环产生的热量抵消,一点一点累积,就造成了严重后果。 若不是有之前缓释的玉髓,只怕他身体扛不住低温,已经出了问题。 沐慈又听到牟渔在耳边大喊:“阿弟,活下去,你从来都不肯放弃的。你给我醒一醒,醒过来!阿弟!你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陪着你一起死。你想让我陪着你一起死吗?阿弟,醒一醒!” 看来真是很兇险啊。幸好自己足够小心,更足够幸运。 阿弟? 沐慈心神一动,眼睛努力睁开一丝fèng隙,看到牟渔焦急的表情,勾出一抹浅笑让他安心,又睡着了。 他的体力到了极限,睡眠是最好的恢復。 第115章妖术 牟渔却快疯了。 沐慈交代一句,就毫无徵兆在他怀里陷入昏迷。 刚开始还好,沐慈的唿吸心跳虽然变缓,还算平稳,牟渔不敢胡乱移动,本打算抱着人坐一会儿等他醒过来,谁知顶着越来越重的无名压力,牟渔发现怀里的人开始降温,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到发蓝,唇色青紫,唿吸声都轻浅不可闻,好像随时难以为继…… 牟渔只能用身体暖着沐慈,可是作用有限,好像这种寒气是从沐慈身体里,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没过多久沐慈差点连心跳都停止,四肢僵冷。 牟渔情急之下甚至翻开沐慈的眼皮,看他瞳孔扩散,没有反应——牟渔无数次在死人脸上看过这样黯淡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牟渔认为沐慈会死,可一想到这少年不论做什么心里都有数,而且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就没有乱移动。 好在沐慈很快恢復了心跳唿吸,还睁开眼睛笑了一下…… 笑个鬼! 牟渔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但自己一颗快要破损的心脏总算落了地……这算没事了吧? 牟渔管不了这么多,飞快抱着人回到合欢殿,在门口就看到沐若松与和顺焦急的团团转的身影。因为宫中规矩,掌灯后就不允许乱走。 沐若松半夜都不见沐慈回来,十分心焦却探听不到消息,特别是针对他,戒备更严格。 禁宫里的规矩,沐慈是上者,上可以掌控下,但下对上,连行踪都不能打听。况且沐慈的任何消息,已经被天授帝上升到与他一样的级别,是最高机密,增加了旁人陷害他的难度。 电视里,塞点好处就从内侍或宫女嘴里探听到皇帝行踪这种桥段,都是为剧情需要才有的哈。在宫里发现这种事,绝对会被处理的。 和顺也没敢睡。 牟渔刚进合欢殿,飞快丢了一句:“和顺,打一盆热水来,传唤崔院使,再准备热水沐浴;信义公,调制温热的糖水、盐水。” 沐慈出了很多冷汗,会脱水,很危险。 沐若松看见沐慈本来松口气的,见牟渔行色匆匆,心又提了起来:“殿下怎么了?” “去办事!”牟渔下命令时从来没耐心。 两个人不敢再问,飞快去准备。 因沐慈体质弱胃口差,盐水、糖水是常备的,沐若松很快弄好一水壶端进寝殿,就看到牟渔抱着没有知觉,脸色青白的沐慈,两个人都没穿上衣,牟渔用胸口暖着沐慈,一边用热布巾在沐慈的背上擦拭,把他细白的皮肤擦出了红痕,背部一些隐形的伤痕也隐约浮现了上来,与显露的伤痕交叉纵横,狰狞可怕。 沐若松心脏深处出现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唿吸。 又是那种恨不能替沐慈受过,却无能为力的疼痛。 牟渔皱眉:“别发呆,水!” 沐若松才如梦初醒,赶紧倒水。 牟渔接到水杯,试图餵沐慈喝下去,但沐慈牙关紧咬,透明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两个人肌肤相贴的地方…… 牟渔却没功夫欣赏旖旎景象,想了想,递给沐若松:“喂!” 沐若松毫不迟疑,赶紧喝了一口温水,含住沐慈的双唇,给他哺餵进去…… 沐慈脱水严重,刚开始餵水还会浪费,喝到两口,却是沐慈如饥似渴地吮吸不放,叫沐若松餵得容易,脱身却艰难。 有看牟渔在侧,他简直脸红到不能看。可沐慈如今毫无意识,又不能不哺喂,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牟渔心下一松,让沐若松餵了好些,和顺才跑过来说:“热水准备好了,可以沐浴。” 牟渔直接抱着沐慈去了澡间,沐若松也要跟上,牟渔说:“弄粥来继续喂!” 沐若松只好抓心挠肝去问小厨房要一直温着的桂花粥。 牟渔没有直接把人浸在热水中,而是加冷水给洗澡水降了一点温度。不然沐慈一身冰冷,忽然进了热水,那种痛苦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冬天泡过脚的都懂。 水温合适,牟渔才把沐慈放进去,沐慈依然在睡觉,浑身软绵绵坐不住。牟渔怕把人淹死,只好自己进了浴桶。好在浴桶够大,他直接把人抱在怀里,让和顺一点一点往里头加热水。 崔院使年纪大了,半夜被挖起来,花的准备时间就多了些,现在才过来给沐慈诊治。 诊治了老半天,花白的眉毛越拧越紧。 牟渔面色严峻,目酝寒霜:“怎么样?” “肝气郁结,脾胃寒弱,气血两虚,气滞血瘀,心火衰微……” 每说一个词,牟渔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谁知最喜欢说话大喘气的崔院使一摇脑袋,撸了一把小鬍子,接着说:“……这些症状都减轻了许多,殿下身体好转不少。” 牟渔:“……”手痒想直接把这老头按水里淹死怎么破?好半天按下暴虐情绪,冷声问:“他为什么忽然全身冰冷?差点……” 崔院使又一番诊治,才道:“心脉五脏都没事,许是夜里天亮,受了些风寒,”小拍一下马p,“将军及时採取措施,只要殿下今晚不烧起来,应该没大碍。” 崔院使其实心里十分疑惑,瞧着的确有受寒症状,可这样会促使心脉和五脏更强健的吗?不对啊,他昨天才给沐慈请过平安脉,依然半死不活,心肺脏脾功能都很差,今天怎么突然就好转这么多呢? 像是忽然注入了生机一样。 不过崔院使都没问出来,沐慈身上发生再神奇的事情,他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奇怪也不敢问啊。 牟渔声音更冷三分:“最后结论!” 崔院使感觉有冰山压顶,让他不敢再大喘气,飞快道:“吃一两剂驱寒的汤药,不发烧就不会有问题。” 牟渔吩咐:“去开方,别太苦。”脸上能刮出二斤霜来。 崔院使一听开方就反射性头痛,不过不敢忤逆低气压状态的牟将军。想着反正有侍读官在。他再瞟一眼小心翼翼抱着人的牟大将军……哈,给殿下餵药的人总是不缺的,飞快去开药方了。 …… 沐慈体温恢復,脸色也好看一些,牟渔继续泡着,用手掌摩挲沐慈的腰背,即使有一些疤痕,可皮肤依然柔滑细腻,牟渔无意识一直抚摸,用手掌感觉各种疤痕的形状,并没有说话,面色沉肃。 他在想这一晚的诡异…… 忽然在沐慈身上出现的无名威压,那股庞大的,让人忍不住警戒值飙升,又想要低下头,对他臣服的压力,不是他的错觉。 还有沐慈忽然好转的身体。 牟渔低头看着怀中这个眉目如画,如月皎然,不似尘世中人的少年……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回顾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逆天的头脑,极致的冷静,超常的各种能力,各种策略。 太多了! 电石火花间,忽然想起天授帝曾心心念念,让他编造的歌谣。那个在他暗中操作下变成星宿论的天龙论。 所以,这个少年,真的……是不同的? …… 沐若松端粥食进来,打断了牟渔的沉思。 “餵”沐慈吃点东西,折腾一番,牟渔才将沐慈抱回寝殿安置,刚好崔院使拿了药来,自然又是沐若松“餵”的。 沐慈被灌苦药,很不舒服,迷煳着挣扎清醒了一瞬,发现是牟渔抱着自己走路,只觉沉沉浮浮没个根定,脑子也晕眩,伸手抱着牟渔试图固定自己。 牟渔低头看他迷离的目光,挑眉……把他放回床榻。 第156页 沐慈却不撒手,还抱住不放。 这么无力的手臂,牟渔本可轻易挣脱的,但他不想挣脱。就算是第一高手,一天折腾下来也有点累了,大半夜的又被沐慈散发的莫名压力压迫,身心俱疲,索性脱了湿衣光着胸口,只换上一条中裤,躺在沐慈身边,将他抱在怀里,用胸口继续暖着他。 沐若松跟进门,看有人奉旨照顾,正大光明躺心上人身边,心酸不已,又不能抗议。两人身份地位都比他高,没他抗议的份儿。 牟渔简短吩咐:“有我在,你休息去!” 沐若松只能走。 心塞! …… 沐慈头晕目眩,很不舒服,轻轻哼哼。牟渔觉得奇怪,因为沐慈不管怎么痛苦从不会表现出来的。他轻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成熟男子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胸膛微微震动,有一种麻痒直接震到了沐慈。沐慈纤长如蝶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目光依旧迷离涣散,沖牟渔露出一个软萌可爱的笑容:“阿兄……” “嗯?”牟渔应了一声,看着沐慈等他说话。 “我冷……”沐慈黑魆魆的眼睛,无辜看着看着近在咫尺的牟渔英气的面孔,难得露出柔软的姿态。 牟渔心都要化了,收紧手臂,抬抬腿,将人整个圈进自己怀里,过了一会儿问道:“好些没?” “嗯~~”沐慈用不舒服的鼻音回答他。 牟渔想了想,被压着的手将人抱紧贴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轻轻抚摸沐慈的背,手感不错。 牟渔开始抚摸沐慈的腰背,没有阻碍,从肩胛一路滑到尾骨,还习惯性用大拇指描了一下沐慈尾骨位置上一个比较大,如花型的疤痕。 因为给沐慈上药,他身上每一道疤,牟渔比他本人还熟悉些。 沐慈这样直接与人肌肤相贴,滑腻温暖的触感让沐慈觉得满足,喜欢这样接触,抚摸。牟渔有些茧子的手掌抚摸嵴背,没有半丝猥琐与情念,不会引得沐慈反感,只是牟渔无意识的摸那一朵盛开的花的疤痕…… 那位置是沐慈这身体的敏感带,一碰会引得他战慄,才让疯太子给那地方烙了印。尽管知道牟渔没那意思,但沐慈尾骨处依然窜出一点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战慄电流。 沐慈又轻轻“嗯~~”一声。 牟渔听到声音,手指停了。 沐慈不满,在他怀里近乎申吟,软声道:“继续摸~不要停。” 牟渔不是第一回听到类似要求,他的手也摸熟了,很自然继续抚摸沐慈的背。 沐慈睁开眼睛,试图聚焦,看清这个男人刚毅的面孔,还有至今清明的眼睛里的情绪,可是也许是喝了一杯酒的关系,酒力散发出来,带着醉性的晕眩。更因为突破了精神力的一重枷锁,让沐慈再次走上灵术修习的道路,整个人都感觉飘飘然…… 有点难受,又舒服至极的感觉…… 本来这时候,气氛会慢慢开始发酵的。可是牟渔却正在沉思,手掌下意识摸摸,并没有察觉沐慈的眼角慢慢泛上潮红。 牟渔还在想沐慈的与众不同之处,本打算问一问“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诸如此类的问题。但又觉得问不问都改变不了一些事实,总之沐慈信任他,到生命交託的地步了。而且现在沐慈安安稳稳躺自己怀里,实实在在有心跳有唿吸,身体也暖过来了。 没有什么比人还活着更好的了。 管他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秘密,沐慈就是沐慈,其他都没关系。 牟渔想定,才感觉到沐慈越来越灼热赤果的目光,低下头看到沐慈那如同蒙了水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明透水亮…… 牟渔唇角也不自觉弯出温和纵容的弧度:“怎么了?” 沐慈笑了,嘴角弯曲的弧度有些大,视线迷濛,显得点呆萌,问:“我是不是喝酒了?” 沐慈特有的甜香气息的确混杂了一点桂花酒的味道,牟渔道:“喝了一杯。” “呵呵呵……难怪……”沐慈笑容更大,目光闪动光芒。 牟渔才发现,这少年与往日有些不同了,精緻面孔上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淡漠消失了,原先的目光总是太平静,凡间种种都无法触动他的心湖,如今却似坚冰融化,整个人变得更鲜活灵动,荡漾着的春水般的清新与温柔。 他嘴角一直含着愉悦的,带一丝软萌,甚至感觉有一点傻傻的笑意。 这笑意,直达眼底…… 看的让人有些沉迷。 “我听到你叫我阿弟了,呵呵呵……”沐慈伸出手摸一摸牟渔的胸口,嗓音轻缓,靡靡低语,似诱哄,更似撒娇,“阿兄~~再叫一声来听听嘛!”轻轻摇了摇牟渔。 刚才是一时情急,牟渔的这个义兄有多少分量他自己清楚。 普通人家,收个义子且要为家族出力,皇家更是如此,收义女是要当公主去和亲的,收义子是要给皇家卖命的。 天授帝收他做义子,却是为了让他做润滑,负责缓和他和沐慈之间父子关系的。问题是这父子之间,旁人掺合不来啊。不说天授帝,只说沐慈……那傢伙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万物的标准,可不是谁说好话就能改变的。 所以,牟渔嘴上喊着“父皇”、“儿臣”,却从不敢将自己当做皇帝的儿子,行事没有半分逾越,态度不敢有一丝骄横。 面对心如明镜,万事通透的沐慈,更不敢造次。即使沐慈对他很亲近,但他没办法看透这个少年的打算,怕他大jian似忠,心中存疑——他掌控夜行卫,见过太多藏得深,最后一刻才露出真面目的jian人。 直到刚才,沐慈让他守护,在他怀里毫无防备的晕倒。他才被沐慈这种託付性命的信任感动到,又心急,脱口而喊了一声“阿弟。” 这会儿沐慈忽然提出叫他“阿弟”,本来牟渔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弟弟,当然叫声“阿弟”是没关系的。 只是…… 现在牟渔给雷得外焦里嫩…… 撒娇的沐慈,不可能吧!! 总觉得,背后有陷阱!这会儿他就似已经被猎人看中的猎物,那一声“阿弟”似陷阱……而且猎人高明,他很难逃过的样子。 …… “阿兄,不要害羞嘛,哈哈哈……”沐慈笑声更大,眼神撩人,似带着小勾子看向牟渔,“我数到3,你不叫的话……我惩罚你哦。” 牟渔对危机的直觉也一向神准,当机立断打算起身,道:“你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 本来以他的武力值,甩开沐慈是轻而易举的,可他刚起身,忽然又感觉到了那种庞大而莫名的压力,脑子一瞬间失神,被沐慈轻易扣住了手腕命门,一个翻覆间,他就被沐慈压在了身下。 牟渔从未被人这般近身压制,脑中警铃大作,本能应该反抗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似被沐慈吸住了,半丝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手脚也不听使唤,没力气推开沐慈。 他也不想伤害沐慈,这念头不知何时起就似根植于血肉骨髓,让他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对沐慈动手,甚至根本没办法拒绝沐慈的任何要求。 于是他身为第一高手,只能双手被瘦弱的沐慈轻易扣在枕头两边,露出胸腹要害……简直是任君品……呃,任人宰割的样子。 牟渔的理智还在,不认为自己是被迷惑,只知道一定是沐慈用某种神奇的能力对他做了什么? 仙术?妖术? …… 沐慈勾唇浅笑,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无辜小动物般,纯真澄澈地看着牟渔,可一笑起来,目光流转风情,让他本来就极具魅力的美貌,平添几分撩人的冶艷,杀伤力翻倍。 便是九尾狐妖的魅惑术,也不过如此。 这少年更善用本来就好听的音色,略降低几度,纯净尾音带了一点撒娇,如情人间的呢喃,缠绵缱绻,迷情夺魄。 “阿兄,你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116章谁做谁啊? 牟渔整个感觉都不好了,饶是他对沐慈没想法的,也不仅被这美艷无边的妖娆风景给引得心神失守。 这样的沐慈……拥有一种没办法抗拒的诡异力量,很强!很美!很有吸引力!牟渔感觉不到危险,但又觉得很危险,有一种……生命无碍,但灵魂会被征服的错觉。 男人都有征服欲,要做强者,不喜欢被征服。 牟渔从来不是弱者,他当然不喜欢被征服,而且是这种灵魂都被压制,根本没能力反抗的臣服,如果面对的是别人,他一定会觉得屈辱。 可因为压住他的是沐慈,他却觉得理所当然,本应如此,没有屈辱感。因为沐慈够强,这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少年,虽然体质孱弱,却有极其强大的灵魂,有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牟渔感觉有点心跳加速,唿吸困难。 很快,压制他的无形强力消失了,沐慈失力般栽倒在他身上……牟渔反射性将人抱个满怀,重新找到自己的唿吸,脑子里还残存那种心跳失速的电流。 然后, 不是吧,又晕倒? 牟渔担心沐慈像刚才一样忽然降温,差点出事,心中一紧,翻个身把人放床,上,自己俯身查看。 沐慈没晕,眼睛是睁开的,涌动光华,只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笑容也有点勉强。 …… “你怎么了?”牟渔担心问,摸摸他的脸。 沐慈却没力气回答,刚刚他只是找牟渔试了一下精神力,发现这个男人的意志力比想像中更坚定。多年来这个男人为天授帝掌控地下势力,做过太多阴暗面的事,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都经过,直接间接从他指fèng里流下的鲜血,多到无法计量。 可他却没有血腥煞气,只有冷酷无情、坚忍不拔与不可撼动。 是个在尸山血海,亦能守得灵台清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男人。 沐慈一直知道牟渔很强,也知道这个会对他解开甲冑,露出胸膛;收起锋利,心头柔软的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选择伤害他。否则刚才牟渔若是调动意志力抵抗沐慈用精神力施加的压力,沐慈就惨了,不但无法压制,少不得要昏迷几天,就不是现在脱力能交代的了。 牟渔没怎么抵抗,沐慈也感觉到了大脑被抽空,头晕目眩的状况。 第157页 第一高手,万能将军,还有无数人暗搓搓诅咒的“夜行魔王”,可不是浪得虚名。 沐慈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当然,他刚才的压制并非莽撞,他一直知道修习灵术,练出比常人强许多的精神力,并非无敌的,特别是他目前还是初级,远远不到随意碾压众生的地步。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沐慈并不失望,因为他本来就从不狂妄。他只专注于客观事实,宠辱不惊,坚定前行。 …… 牟渔看沐慈没昏迷,还能笑得出来,松了口气,把沐慈放开,试图起身。沐慈很慡快放了他。 牟渔没下床,只坐起来,取了一件中衣披上,才扭头问沐慈:“你刚才对我做什么了?” “精神力压制!”沐慈指指脑袋。 “啊?”牟渔不懂。 “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以后再说。”沐慈声音疲惫,一杯桂花酒的后劲十足,他还觉得有些晕眩,虽不是醉酒,却还是不舒服,忍了忍没忍住,腹部绞痛,干呕咳嗽几下,咳出了一口淤血。 牟渔慌忙把他抱起来,不顾自己刚穿的衣服被弄脏,大声喊:“院使……” 沐慈抓住他的手,额间泌出冷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摇头,一双眼睛会说话。 牟渔看着他唇角那暗红的血迹,溅在衣服被褥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他简直要疯,能不能让人的心脏休息一下啊? 沐慈喘息调整,才道:“这是体内淤血,吐出来好多了。” 沐慈是不撒谎,不逞能的,只要他嘴里说的话,就是绝对真实有把握的。牟渔才放下紧张。 难怪定王家那单纯小子,会被沐慈的外表迷惑,觉得这少年孱弱需要捧在手心里时时照顾呵护。连牟渔这个最清楚沐慈根本没那么弱的人,都怕一错眼没盯着沐慈,这少年就能分分钟把自己折腾死。 牟渔忍不住嘆气:“怎么有淤血?” “我自行调理了一下身体,用我压制你的那种力量。”沐慈道,也解释了他忽然昏迷的原因。 什么鬼?无法理解啊。不会有是和这傢伙的神秘来歷有关吧? 沐慈咳嗽难受,自己抚摸胸口。 尽管牟渔在心里疯狂吐槽,但他还真看不得沐慈痛苦,心疼心软,换了被褥,又脱了弄脏的中衣,躺回到床榻上,将沐慈抱在自己怀里,用薄被裹住两个人,伸手揉按他匈腹部:“这里难受?” 沐慈其实并不在意这点痛楚,但他享受关心,慢慢放松道:“好多了,你多揉揉就好。”伸手抓住牟渔的大手,引着他贴着腹部肌肤揉,“这样舒服。” 牟渔没想歪,这少年全身上下没有自己没摸过的地儿,肌肤柔滑如抚摸上等丝绸,牟渔不觉得有什么。 神色还是很严肃的。 沐慈看他的样子又想笑,箍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牟渔身上已经闻不到檀香味,而是一种混杂了男人味和一丝淡淡血气的冷香,血气是自己的,冷香是谁的? 沐慈更贴近,努力闻一闻…… 鼻息弄得皮肤微痒,牟渔躲了一下:“闻什么?”小狗似的。 “你不薰香,身上这会儿又有香味了,是哪沾染上的?”沐慈疑惑问。 牟渔摇头:“没闻到。” “最近和情人幽会过?”沐慈问。 牟渔揉腹的手一顿,酷酷地瞪了沐慈一眼:“天天忙,跟着你到处跑,没空幽会。” 沐慈想到什么,又埋头在牟渔脖子上深深一嗅…… ——原来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沐慈身上有伤,常年不离雪玉膏,牟渔今天跟沐慈到处走,又搂又抱又摸,还给他上药,身上沾染了雪玉膏清浅的冷香,与他自身清慡醇厚的男人味融合成特有的诱人的温味…… 这气味和沐慈身上还是有些不同的,香味更醇厚,闻着舒服,沐慈觉得酒后一点晕眩感都好多了,吐掉淤血身体也轻松,满足地舒口气。 牟渔已经揉下去了,沐慈感觉一股暖流从腹部涌起……他张嘴咬了牟渔的脖子一口,轻声软语:“阿兄……我想要你……抱紧我。” 少年一贯有着与纤弱外表全然相反的淡定与强硬,很少会有这种带点撒娇的轻声呢喃,让人没有丝毫免疫力。 强硬冷酷如牟渔,不吃软也不吃硬。也只有沐慈能让他变得柔软,他没办法拒绝沐慈的要求,更用力圈住了沐慈纤瘦的腰背,让他贴紧自己,闻到一股甜淡清新的冷香,声音温和下来:“舒服点了?” 成熟男性磁性低沉的嗓音,似大提琴的低吟,胸口的震动让沐慈心头微痒,腹部揉按的手热得烫人。 “嗯~~想要~~阿兄~~换个地方揉……”沐慈道。 “啊?还有哪里痛?”牟渔的目光依然清明。 “不痛,痒……” 牟渔察觉沐慈的唿吸变得急促了一些。 他低头看一眼,发现沐慈苍白的双颊染上一抹微粉,漂亮地惊心动魄,双目失焦,泛着一层迷离的水光,眼角春意流动,魅态横生,不知有意无意,扭动身体蹭着自己。 “那里不舒服?”牟渔忧心他体温升高,用脸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体温,依然心平气和的。 沐慈轻哼:“这里……”他直接抓着牟渔的手,按在了腿间,“痒,摸一摸。” 实在是意外之喜,沐慈想不到强行引导外界灵力梳理滋润身体之后,还能对这个部分的修復有一点帮助。 即使摸到这个位置,身为直男的牟渔也真心不觉得有什么,沐慈全身是伤,他给这地方上药无数次,想着康復的时候,痒痛也难免,然后…… 咦?牟渔十分惊喜:“是这里有感觉了吗?在恢復吗?” 牟渔很快觉出沐慈这越界要求背后的意义——他是最清楚沐慈身体状况的,这少年伤了这地方,发育不好,又一直没感觉,今天忽然说痒了,有感觉,要求摸一摸…… 这是要恢復? 牟渔也不是没看过没摸过,当真伸手包住那小小的一团,开始揉动。 沐慈闷哼一声,问:“……石更了吗?” “你没感觉?”牟渔惊喜淡了些。 “很迟钝,隔着被子似的。”沐慈掀开被子,看到牟渔动作的手,道“没有反应。” 牟渔又弄了一大坨润滑的雪玉膏在掌心,给沐慈摸摸一会儿,却不想打击沐慈,道:“慢慢会好的。”牟渔停手了,想查看一下。 沐慈按住牟渔的手:“别看了!”又扔了一个媚态横生的眼风给他,“是不是你技术不行?都快三十了,平时怎么解决的?” 牟渔:“……”他十分努力克制把怀里这磨人的妖精丢进荷花池的冲动,从齿fèng里蹦出一句,“老子没伺候过别人!”又咬牙补一句,“不喜欢你自己来。” 沐慈嘴角微勾,舒展身体蹭了蹭牟渔,露出一个慵懒享受的笑:“我原谅你技术差,可自己摸的确没别人服务感觉好……你继续帮我吧。”自己的手也伸下去,“男人憋着可不好,要憋坏的。要不要我帮你?我技术好。” 牟渔只以为这技术是被太子那什么……的时候练出来的,心道:这少年的心可真宽,说这种话,做这种事都浑不在意。 牟渔眼疾手快挡住沐慈的手,十分淡定地放开沐慈,面上没有一丝窘迫,镇定道:“我帮你找个宫女子来。” 牟渔见惯风浪,还不至于被沐慈这么点小阵仗吓住,心里想着不管伤没伤,这年纪的少年,也该有一点长大的烦恼了。宫里也专门养了一群姿容出色,出身不高,作此用途的女子。除了赐给功臣,资质更好更漂亮的,是为皇子准备的。十四五岁就会由皇帝赐下。 沐慈都十六了。 不过他情况特殊,要找个性子老实,嘴巴牢靠的。 “我不要!”沐慈拒绝。 “这没什么害羞的,您有没有什么要求,我给您找个合意的来。”牟渔很正经的建议。 沐慈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了牟渔一遍,发现这个傢伙到这境地了还没想“歪”,忽然抖着肩膀开始笑,一边笑一边对牟渔招手。 牟渔想了想,低下头。 沐慈伸手扣着牟渔的下巴:“我不要别人!”另一只手扣住牟渔后脑勺,倾身过去,亲了一下牟渔线条坚毅却触感柔软的唇,“我只要你!” 牟渔脑子没那根弦,有那么几秒钟无法理解简简单单“我只要你!”几个字的意思。 “告诉你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沐慈一本正经道,“我对女人没感觉,爱慕男性。” “嗯?”牟渔疑惑,他不是不知道男风一事,只是大多为尝鲜或赶时髦,终究会回归家庭,娶妻生子。只爱蓝颜,不爱红颜的是绝少数。 而且,沐慈曾经被太子……牟渔真不认为沐慈还会喜欢男人,或说被男人那样对待。 不会噁心吗? 沐慈迅速解释:“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只爱男人……不是因为太子,这应该是天生的。”沐慈专注盯着牟渔虽然不惊艷,但越看越有男人味的刚毅面孔,“我特别喜欢你这样成熟的男人。” 不管沐慈是冷漠还是是温柔,是仁善还是手黑,多矛盾也都是他本性流露,他从不屑说谎,更不会伪装。 对情爱之事,也一贯坦诚直接。 牟渔是他喜欢的男人型,为人可信,对他极好,给他揉揉摸摸带出了火气,不找他灭火找谁? 最主要,宫里的环境,找牟渔这种能力强大,又成熟到能承担一切结果的男人才行。 就算不能发展下去,逗起来也比较有意思啊。 沐慈见牟渔还没反应过来,伸出手指,指尖从牟渔的下巴上微扎的胡茬上滑下,划过他的喉结,一直落到他的锁骨上……粉色的舌尖舔一舔唇角,双眼闪光盯着牟渔,犹如看到绝世美味。 “跟你这样的,做起来才有劲。” 这妖精放下身段勾引人,还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牟渔顿感不妙,可关键时刻,就能看出成熟男人和未经事的小少年的区别。牟渔定力十足,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脸红心跳,更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大惊失色。还颇有泰山崩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一脸沉稳问:“什么叫‘做起来才有劲’?” 第158页 沐慈理所当然道:“做!做爱,就是你们说的周公之礼,交合,云雨,鱼水之欢……你比较喜欢用哪个词?” 饶是牟渔一贯知道这少年从不作态,可这么直白浪荡的作风,也让他忍不住噎到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重点不是用词,而是你……打算找我?做?” “是啊!”沐慈两只手更紧搂着他的脖子,双目流转星光,清润声音变得低缓,有一丝性感,虽没有女子的柔媚,却依然苏麻入骨:“你要不要和我来一次?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这一下,牟渔彻底明白了,全身过电一般抖了一遍,觉得自己被雷噼得外焦里嫩还带焦香味…… 被!调!戏!了! 好半天牟渔还是有点不明白:“不是,怎么就看中我了?”你就算不喜欢女人,不是还有个小侍读官疯狂爱慕你吗?当然,牟渔真不是吃醋的意思。 “我表达得还不清楚?”沐慈更详细的回答,简单直白,认真诚实,理所当然,正中红心! “我只有把你这种成熟强大的男人,压在身下,才带劲!” 牟渔被雷噼成了焦灰。 天雷滚滚。 这么一个病弱娇美的小少年,还是他随时可以一把掐死的纤细美少年……竟然把他当成女人一样调戏……还什么压在身下?!带劲?! 牟渔想化身咆哮帝!! 明明你才是要被压着,狠狠地……才叫带劲的好么? 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牟渔觉得自己这个刀光剑影、尸山血海里都岿然不动的大将军,竟然被小少年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弄得有点没办法思考,心头无数糙泥马狂奔而过…… 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关注错了重点。 不是谁做谁的问题啊! 谁都不能做啊?! 这是在深宫,天授帝的眼线极多,要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他的义子和他最宝贝的幼子勾搭在一块儿,一定会把义子给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啊。 谁敢碰沐慈啊? 可是也不能被沐慈给…… 哎呀,还是不对! 这会儿不是想上下问题,恐怖后果的时候,而是……他根本没有想和一个少年“做”啊。 不管谁做谁吧,他都没想过! 牟渔不知道被沐慈看中,该荣幸还是该害怕,该哭还是该笑,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神经都有些错乱。 呃! 真的不对! 也不该想怎么被看上的问题。 牟渔迅速恢復冷静,回忆一下刚才摸了一把的手感,实在忍不住。他没有嘲笑,真的,只是学着沐慈的性格和毒舌,说了一句大实话:“你确定,能做得了?” 他真的只是手熟(手贱),又伸下去摸了一把…… 那地方依然小小的柔软一团,就算恢復,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粗暴直长18cm勇勐无敌一夜x次金抢不倒吧? 想做谁啊?还带劲…… 这才是重点!重点!重点! 智商高的人忽然耍起流氓来,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兇勐耍法,让人招架不住,险些忽略如此重要的重点!重点!重点! ——我的小殿下,小阿弟,你打算怎么“做”啊? 牟渔真有点啼笑皆非。 第117章不是辜负 其实,牟渔说出那句大实话之后,就有点后悔,所以他努力憋着情绪,不能笑,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可能伤到男性自尊的神色来。 毕竟男人这方面都很敏感,尽管以沐慈的个性而言,也许连这种事也不在意,但牟渔不想让沐慈有一丝一毫被伤害的可能。 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的夜行魔王,第一回想笑却得“装酷”,险些憋出内伤。 …… 沐慈还真不在意,毕竟牟渔说的是实话,且这方面也不是在意不在意能解决问题的。于是沐慈也说了句实话:“这种事不看尺寸,不看时间,只看技术。” 一个本该纯如白纸,青涩漂亮小少年,好似很有经验的情场老手……不是装的,也不是三年被虐的阴暗扭曲经验。而是一种多年纵横情场,欢爱无数,经验丰富,懂得如何让双方愉悦,技术高超的……自信范儿。 气场强大,十分性感! 让人迷醉的性感! 青涩少年和欢场老手,多么强烈的反差。让牟渔有一种视觉上的反差,但心里又觉得毫不违和,本该如此……因为沐慈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让牟渔有种“羊皮下面果然是一只魅惑众生的狐妖”的感觉。 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沐慈单手支额,用两根手指头,似走路一般,在牟渔神色古怪的脸上“走”了一圈,道:“你想笑就笑吧。” 牟渔觉得脸上痒痒的:“没有想笑……”他其实更想知道一些真相,比如沐慈的真实身份,那身份背后曾经经歷的过去…… 可是,这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于是表情更加古怪。 沐慈似没发现,漫不经心用食指中指交替点着,从牟渔的手臂一路“走”到他结实的腰侧,痒得牟渔肌肉颤抖,拼命忍笑。 沐慈挠得更起劲了。 牟渔看着那两根顽皮的手指,知道沐慈是故意的,想逗他笑……原来这个冷淡理智的美丽少年还有孩子气的时候。 十分鲜活可爱。 沐慈的手指在牟渔的腰部徘徊了一圈,很自然,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还年轻,有得是时间‘长大’……”手指暧昧地滑下,弄得牟渔一瞬间更紧绷身体,伸手按住了沐慈的手。 沐慈勾起一侧唇角,笑容性感,凑近牟渔耳边,用听了就怀孕的魅惑声线道:“到时候,我会让你……笑不出来,只剩下喘息和……求饶的声音……” 牟渔:“……” 牟渔觉得这只果然是九尾狐妖,放下身段来勾引人,真会叫人疯狂。 牟渔不觉得被冒犯,颜值高的少年再坏也容易被原谅。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沐慈从不为了撑面子说谎,所以,“会长大”什么的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他盯着沐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也是最重点的问题:“你那里……真的会好?” “一定会!”今天之前沐慈还不这样认为,其实他自己都不抱太大希望,不然也不会拒绝天授帝找擅长男科的大夫了。 “太好了!”鑑于沐慈良好信誉,牟渔一瞬间就相信了,简直惊喜。而且此时沐慈双眼闪光,狡黠灵动,说勾人的话时风情十足,不显女气,有一种美少年的独特吸引力……诱人得叫人想揉进怀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牟渔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此刻他飞扬的心情,他这会儿也不可能有“会被什么”的危机感,很直接把沐慈从被子里挖出来,狠狠揉进自己怀里,用不会伤他的力气把这少年按在怀里狠狠搓揉了一顿。 “太好了……真好……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牟渔一边搓一边表达喜悦。 沐慈知道牟渔在高兴什么,从牟渔的魔爪下挣脱,起身跨坐在牟渔身上,两只手撑在牟渔肩膀上,凝视他的眼睛。 这个冷厉男人,平时眼中的锐利冰冷都消失了,因为真心的笑容,泛动着温暖的波光。 沐慈也凝凝看着这双真心为他喜悦的眼睛,感觉到心口被什么东西击中,微疼,酸软,更暖,暖到发烫。 “做吗?我想要你!”沐慈动情道。 牟渔没有动,纵容顽皮孩子般笑了一下,却道:“不行!”拒绝了。 沐慈慢慢附身,在牟渔鼻子上亲了一下,更温柔看着牟渔道:“我现在的确没恢復,所以我不介意你来主导。你有没有这方面经验,要不要我教你?” “你说什么?”牟渔忽然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神色一瞬间就变得认真郑重,盯着沐慈的眼睛。声音却有些颤抖。 沐慈很坦然:“男子那地方不是生来承欢的,你没经验的话很容易弄伤我。其实最好是我先做几次,你懂得怎样承受,才能更好主导,控制自己,学会让双方都愉悦的技巧。” 牟渔:“……”我不是让你普及技术,而是问你…… “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想要我,只是要一个类似宫女子的暖床人。 ——所以我拒绝! ——我可以做你手中一把刀,做你青云路上踏脚石,却从不想做你的暖床人……之一。 可是你却说,我可以主导……那样……对你。 为什么? 牟渔最清楚沐慈曾经经歷过什么,被太子……三年炼狱,遍体鳞伤。 每一道伤痕,牟渔一遍一遍描过形状,他不光是武者,更是夜行卫统领,擅长刑求,能熟练分辨伤痕得来的时间,伤害的方式和力度,以及……会产生怎样的疼痛。 这么多的伤痕,恐怖的疼痛,没有令沐慈屈服。 ——你是不甘雌伏的。 牟渔想像不出,沐慈被迫……在受过那样惨重的伤害后,是怎么说出“不介意你来主导”,还教导这方面技巧的。 心宽吗?不,不是…… ……你甘愿。 可你为什么对我……甘愿? 这个甘愿,分量太重了!不论沐慈为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沉重的,沉重到让牟渔都隐约感觉到无力承受,近乎窒息的情意。 尽管在此之前,沐慈不动声色,从来没有表达过。 …… 沐慈总是能轻易明白,别人问的“为什么”到底是问为什么。 沐慈伸手摸一摸牟渔的脸,鬍子颳了,脸上因风霜侵袭十分粗糙,还黑。他闷声道:“你说你长得又不好看,还黑,天天冷冰冰一看就凶,身上硬邦邦又不软,抱着都硌得慌……这世上那么多漂亮人儿,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牟渔:“……” 沐慈的手滑到牟渔的胸口:“可我就是喜欢了你。我喜欢你的心,是软的,很温柔。”手往下游移,在他壮实的八块腹肌上摸了摸,“也喜欢这里……身材很棒!”再往下探去……“还有这里……”在碰到危险区域之前,被牟渔抓住了手腕。 第159页 沐慈笑了,眼底深藏柔情:“因为你对我没有鄙夷,没有异样的眼光,也从来没有龌龊的想法,你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你一直用这样的温柔,一点一点加重在我心里的分量,让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温暖……但之前只是好感,直到昨夜我经歷了一次生死劫,你守护了我……人生一世,真的很难遇到一个可以毫不防备,值得交託性命去信赖的人。刚才我又用未知力量压制你,你也本能的不想伤害我,临渊,我才对你真正交心。” 沐慈第一次唤出了牟渔的字。 沐慈对感情也十分理智,是不会出现“我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情况的。他足够清醒,知道“为什么”会喜欢。 但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因为清醒,而将喜欢打个折扣。 “我对你好,但从没有这种意思。”牟渔道。刚开始照顾沐慈,是天授帝布置的任务,后来对他心软,关心他帮助他,欣赏他的强大,信任他的能力,守护他,只是自己愿意,从没有想得到什么。 也没往情爱方面想过。 沐慈忽然的表白,让他措手不及。 沐慈看懂了,回道:“我一直没有说,是知道你并没有喜欢我的意思。” “那现在……”为什么说? “我怕错过你,怕你也许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意?” “你对我好到不顾自己安危,却一直不肯叫我‘阿弟’,你让我怎么想?还有,大概你自己没察觉,你的目光经常会追随我,停驻在我身上,特别是从西河平原回来后。” 牟渔这才惊觉——他的确注视着沐慈,着迷一般追随他的身影。 “告诉我,我没有会错意。”沐慈追问。 牟渔却沉默,一种压着许多情绪的沉重的缄默——我很乱,我不知道,我的确没明白自己的心意。 “临渊,你知道凭我的能力,我不用出卖自己的身体也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所以,我甘愿,是因为真的喜欢,不在意其他。”沐慈道。 牟渔知道,沐慈从不违心,从不欺骗,他说喜欢,就真的是喜欢。 牟渔发现自己冰封多年的心,彻底乱了。 乱了! 他刚才被调戏,也一直心平气和,没有心乱。因为他只当沐慈爱撩拨,开玩笑,找乐子。 可沐慈说,喜欢! 喜欢到什么都甘愿。 让他意外至极,受宠若惊,第一反应却不是喜悦,而是……无以为报。 …… 沐慈多么擅长察言观色,他知道自己八成还是会错意。要真对他有情愫,早扑上来了。 可牟渔的眼睛里,纠结迟疑,感激欢喜,多过爱的闪光。 沐慈很有风度笑道:“两情相悦的事,你有权拒绝。” 牟渔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就看不得沐慈受委屈,一时间心疼到无以復加,抚着沐慈的小脸,认真道:“有点突然,让我想想。” 沐慈豁达一笑:“你不是犹豫的人,有犹豫就不是。” 牟渔只是摇头:“你得让我理一理……在宫里,也不合适,时间地点情况都不对。” “别找藉口,我既然对你表白,就不在意这些外因影响。从你被叫来照顾我,给其他皇子送去玉泉春酿的时候,你的性命就和我绑在了一起。所以我若想要你,皇帝也不会管,还乐见其成。” 这是真的,大幸风气开放,若沐慈提出要个床伴儿,不管男女,天授帝都只有高兴的——只要儿子的本根能恢復。要牟渔也没问题哒,说不定还会把牟渔洗洗干净,打个蝴蝶结送去。 牟渔更清楚,凭沐慈的心智能力,真喜欢他,想要他,自然有万般手段收伏他,还叫他甘心情愿,他逃不掉。他自己心里也有沐慈存在,在乎他,心疼他,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感情,但分量重到超过自己想像,也是真的。 他不肯让沐慈受一点苦,受不了他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总觉得沐慈这么完美,就应该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让他顺心顺意才好。 牟渔知道自己一定会妥协。 沐慈看牟渔还在纠结,便道:“有时候心会说谎,可身体很诚实,你吻我一下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了。” “可以?” 沐慈点头:“嗯,吻我。” 牟渔翻个身,把沐慈压住,很注意自己撑起身体并不增加沐慈的负担…… “真的那么喜欢我?”牟渔问,声音低沉到有些哑音,心里很高兴的。人都有虚荣,被漂亮完美强大的人喜欢,肯定高兴。 “喜欢。”沐慈一只手撑着牟渔的胸口,没有乱动。 “那我……试一试。”牟渔做了好几次的深唿吸,一咬牙,靠近沐慈,嘴唇对着沐慈的双唇压下去…… 沐慈微启双唇承受这个亲吻,伸出舌尖与牟渔唇齿纠缠,但很快……沐慈偏头躲开了。 牟渔一愣,又贴过去,追逐沐慈的双唇……沐慈却依旧躲开了。 牟渔纵容道:“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沐慈推一推他,“你躺一边去,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 牟渔暗自松口气,翻身躺在一旁,看着沐慈。 沐慈又摸了一下牟渔脸上新冒出的胡茬,有点扎手,他认真看着牟渔的眼睛说:“阿兄,我喜欢你,真心的。” “那为什么躲开?”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问题问你,”沐慈的神色认真到极点,问,“你一直喜欢女人的?” 牟渔皱眉。 沐慈有点无奈:“你自己不清楚吗?为什么不成婚?以前有过吗?男人女人?” 牟渔不觉得该隐瞒,落落大方道:“父皇想过给我保媒赐婚,但我的职位有些特殊,成家就要离宫,我就没想这事。期间父皇赐给过我宫女子,有过几回……至于男子,我没有。”想都没想过。 沐慈秒懂。牟渔的特殊职位是夜行卫大统领,不能成婚生子有私心。一直没有过男子…… 沐慈道:“我明白了,你虽然女人不多,但你应该是不爱男子的。” 牟渔疑惑:“你怎么能确定?”他自己都没确定过,虽然他没想过和男子做这种事。 沐慈又将手掌贴在牟渔心口,道:“你刚才亲吻我的时候,我一直在计算你的心率,观察你的反应……没别的意思,这属于一种本能的习惯动作。” “我知道,然后呢?”牟渔不觉得意外,他最清楚沐慈的一些习惯,比如翻书,第一眼必先计算字数顺带统计效率,或者计算一些旁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所以沐慈勾搭人的时候顺手数个心率,观察个反应,简直是本能。 牟渔就算生气也是白气一场,只好奇沐慈通过观察这些能得出什么结论。 “你心跳加快,唿吸急促,却没有面部血管扩张变红,反而白了脸,瞳孔收缩,肌肉僵直紧张……”沐慈的手指又从牟渔胸口开始,一路往下划过去……又被牟渔抓到了手。 沐慈确认了,笑道:“这不是在紧张,这是在控制自己不抵抗。” 控制自己不抵抗? 一般沐慈用这样理智的语言表达他的意思的时候,就是百分百正确的,但牟渔根本不清楚沐慈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智商太高的物种的思维,让他摸不准。 牟渔认了自己这“被沐慈颠来倒去玩在手里”的命,问:“所以呢?” “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你不爱男子的。” “你确定吗?”牟渔问,“如果是你,我觉得应该可以。”被沐慈这样优秀的人喜欢,改变的可能性很大的。 “不,没有也许。”沐慈没有失望,人世间太多求而不得,他早就看淡。他得到了结果,反而放松下来,拉着牟渔的手臂枕着,手指头抓着牟渔一束头髮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缠绕。 牟渔看他没有被拒绝的羞恼,也没有冷淡,脸上只带着暖融笑意,流动温情。 “阿兄,你喜欢女人,对男人不行的。就像我天生对女人硬不起来,这是天性,无法勉强,无法改变。”沐慈说。 牟渔回顾往昔,的确没对男子产生过想法。 这是事实,他反驳不了。 就算沐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勾搭人的时候也轻易让他神魂迷失,可天性真的改不了,他亲近搂抱沐慈都没事,但一掺杂情慾,想到要和他做尽亲密的事,总是会有点诡异的“没办法”的感觉。 会抗拒,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 他还以为只是紧张,却被沐慈一针见血,说他在控制自己的本能“不抵抗”。 可是,沐慈喜欢他……怎么办? “也许习惯以后,可以做到的,你……不想试一试?”牟渔问。 “不试!”沐慈拒绝。 他用捲起的发梢,扫了牟渔的鼻子一下,看他忍着喷嚏,露出一个恶作剧的可爱笑容,道:“勉强也没趣味的,你亲吻我都要先下定决心,以后怎么和我更亲密?将来更无法接受被我进入,我总不能对你用强,所以啊……阿兄,本性不能扭曲,尽管我看上去很美,但我也不能变成女人。” 牟渔欲言又止。 沐慈再次豁达一笑,“没关系的,正因为我喜欢你,真心的很喜欢,如果你为了我而勉强自己,我会难过。我也是心疼你的。” 牟渔发现沐慈总有这本事,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句“心疼”,说得人心口酸软发疼,也跟着微微疼痛起来…… “阿兄,我这个人难得动情,一旦动情就对感情会很认真。我要的不是发洩慾、望的床伴,不是一夕云雨恩露的情人,我要的是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爱人。我只要我的爱人因为喜欢,因为爱而亲吻我,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牟渔有点动容,他相信沐慈对感情的认真。 沐慈道:“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需要你这种委曲求全?我大可以守候我真正的幸福降临,不是非你不可的。” “是!我想左了。”牟渔自有担当,干脆承认他这种自以为牺牲的委曲求全,并不是正确的。 第160页 “我很高兴,你想要勉强自己和我相处,说明我在你心中分量很重。因此我更要珍惜你的感情,不能因为我喜欢,就强制改变你的天性。这不是道德不道德的问题,而是侵犯了你天赋的人权。”沐慈郑重道。 “阿兄,你也有权追求真正的幸福。” 牟渔:“……”他说不清心里酸甜的是什么滋味,他看着沐慈的目光,从未有过这样柔和。 “所以,我喜欢你,但我拒绝你!”沐慈道。 无法否认,牟渔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你总是看的清楚明白的,我虚长这么学年岁,不能不如你。所以……我很抱歉。” 话说到这份上,如今唯有真诚以待,才是沐慈需要的。 沐慈双手温柔圈住牟渔的脖子,贪婪闻着牟渔身上好闻的男人味。因为洗浴过,皂味混着自己身上的雪玉膏的清甜,让牟渔身上生命的温味更加柔和,沐慈觉得平静安然…… “阿兄,多谢你的真诚。你只是没办法回应,这不是辜负,不用说抱歉。”沐慈道。 牟渔喉间似梗着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回抱沐慈。 说什么呢?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沐慈……是坦诚明理的,是宽容大气的,这个少年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对人与处事,一直有一种超越他年龄太多太多的智慧与灵透。 最主要,他是懂得爱的。 他知道怎么样,真正地,理智地去爱一个人,被他爱上的人,永远不用怕被他伤害。 “所以,阿兄,请称唿我‘阿弟’,你在乎我,喜欢我,甚至你是爱我的,但没有慾念,所以我们不成为爱人,可以做生死相依的兄弟。” “阿弟……阿弟……”牟渔动情地,很自然地喊出了口。 “阿兄,我爱你,我的兄长。” 牟渔笑着,伸手按住沐慈的后脑勺,响亮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没多解释,只犹如一个承诺般认下了:“阿弟!我亦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牟渔算是这世上最接近沐慈,最了解他的人,沐慈从不是个黏黏腻腻的人,他很洒脱,以后只会当他是兄长,尊敬,爱护,不会再产生超越兄弟情谊之外的感情。 但这也是爱。 被爱的幸福和满足是什么滋味呢? 牟渔从没有品尝过,所以怀里这个少年说爱他、敬他如兄长,信赖地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让他的心脏感觉填的满满的,温暖愉悦…… 虽然无法产生情慾,这确确实实就是传说中的爱的感觉。 我爱他,他亦爱我,我们是兄弟。 一直往上翘的嘴角击破了牟渔一贯的冷酷,那么多的幸福暖流化作细细碎碎的微疼和遗憾——这要是个女娃娃多好,便是公主,他也不是没资格求娶的,哪怕做驸马必须远离权力,一世平庸,他也甘愿。 可惜,造化弄人。 牟渔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沐慈的额头,说:“你会找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想一想补了一句,“男人的。” 沐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笑:“你也会有个爱你的……女人。” 第118章脱轨的代价 我们从不能选择父母,于是,也从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只能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进。 如果不服。 那么残酷的现实总会给人教训,让你知道——脱轨的代价,永远是头破血流。 沐希则不止一次,嘲笑自己天生的薄命。 他是定王的庶出三子,却从不认识自己的生母,一直长在嫡母跟前,将她当做敬爱的母亲。钱王妃是个公认的软性子,也是个真正的好人,太好了些……对他这个庶出三子,也像她亲生的几个嫡出儿子一样看待,从没有任何偏差。 以至于他长到了十五六岁,议亲时才知道自己不是钱王妃亲子,只是个人人嫌弃的庶子,甚至因生母微贱,甚至不能记在嫡母名下。 毕竟定王是亲王,关系到承嗣袭爵,嫡庶一丝都不能乱。 他一直很努力,成了王府里第二优秀的孩子,仅次贞世子。 他一直以大哥贞世子为榜样,努力让自己风仪俊美、文武双全、胸襟宽广、智计出众、惊才艷绝…… 但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场东施效颦的大笑话,因为他是庶子。在贞世子去后,宁王立一个只知道吃喝偷懒的酒囊饭袋做世子,也不肯看一看优秀的他。 说什么长幼有序?其实,只因为嫡庶有别。 他是个庶子,连娶妻,都没办法娶上有权势,有背景的公侯家的千金,即便高攀,人家也只肯给一个庶出小姐。沐希则心高气傲,自己受够了庶出的苦,不肯将就。最后,被钱王妃塞了一个娘家侄女。 是嫡女。 呵呵……钱王妃对他视如己出的爱,也只是这样而已。 钱王妃的娘家,只是江南一个普通书香门庭的清贵人家而已,一点都不起眼。钱王妃能嫁给定王,是因为她的父亲曾经是定王的老师,临终託孤。 定王肯娶了钱氏做正妃,也不过是时势所逼,因为定王在暗搓搓成为天授帝心腹后,为了降低别人对他的忌惮,也怕在将来功成后,功高震主踩到天授帝的底线,所以不敢娶一个高门世族千金。 于是他娶了钱王妃,明里博了个尊师重诺的贤名,暗里让所有人不防备他。 但这样的妻族,真的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定王不但没借过妻族的势,反而被拖后腿——钱氏是个连后院都管不起来的女子,一辈子风花雪月生活在象牙塔。前院后院,国事家事,儿女教育娶亲,都是定王一手照管起来的。 而他这个庶子,娶了个钱家女,更是无用,家中无势不说,还没心没肺尽惹麻烦。生个嫡子沐若杉,还是和她一样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不惹祸不舒服。 哎…… 沐希则从外室左氏温玉暖香的被窝里,被明晃晃的的刀剑架起来的时候,他没有试图挣扎,甚至一点的都不惊异。 他那么点人手,在整个王府面前根本不够看,所以在朝阳接管王府定风卫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有这一天。 却不知道来得这样快。 看左氏撒泼,看部下激烈挣扎,他吩咐不用抵抗了,顺从地被绑到了御苑猎场,站在了朝阳面前。 朝阳穿着一身合体的金红色戎装,英姿飒慡,因今天是王梓光给她画了一道剑眉,遮了后院女子流行的柳叶眉,让朝阳的眉目不怒而威。 安华安庆都持剑,连同王府几个指挥使全部侍立在她两侧,表明整个王府的立场。 众星拱月。 后院并没有消磨掉朝阳多少锐气,才回家半个月,她就已经飞快将自己打磨成一柄最锋利的绝世名剑。 其实,她才是最像定王,像贞世子的。 他这个庶子,连妹妹都比不上。 当然,除了大哥贞世子,在他父王心目中,连贤世子也比不上她的。 沐希则有些阿q地安慰自己。 朝阳示意给沐希则松绑,和气地很:“三哥,曹风招了。” 沐希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已经查到,你置的外室左氏,她的堂兄左元威与曹风等七人秘密接触过,然后那七人得到了大量的银钱,答应用长绳接应死士进入猎场。死士口中的毒药,也是你的人从外域购买的。三哥,我已经锁拿了左元威,他说刺杀父王,是你指使的。”朝阳目光复杂看了三哥一会儿,略带紧张问,“三哥,你认吗?” “认,是我。” 朝阳胸口一窒,拧眉:“三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查到的这么回事。” 朝阳摇头:“不,你没这能力,招了吧,你幕后的人是谁?” “没有,就是我。” “……”朝阳努力端着,装个“你把我当傻子,我也不生气”的淡定表情,吩咐,“三哥,不用隐瞒了,你最好配合一点。我已经查到左元威和你的外室,是定西县男左家的旁支。是不是左家唆使你做的?你们在合谋什么?以为杀了父王和……二哥,你就有机会承爵吗?然后让你那个外室左氏登堂入室?”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不过左家什么想法,你自己亲自去问吧。”沐希则毫不在意道。 朝阳哼了一声:“我已经回禀过皇伯父了,若左家真的参与,会被连根拔起……但是我还是有几个疑问,希望三哥能如实回答我。” 沐希则没吭声,他的视线被吸引到了行营外糙地上的几个人身上。 一个瘦小内宦忽略不计,有他家被评价为最肖父的大侄子沐若松,还有天授帝最近收为义子的牟渔,护住了中间穿白衣的一个绝色少年。 蓝天碧糙,那人双目微闭,盘腿而坐。 淡金阳光洒落一身光华,风撩起他几缕青丝飞扬。 他的脸色苍白,神色却安然,唿吸绵长,眉目舒缓,晨光沿着他优美的轮廓曲线,轻灵跃动,如一个正在汲取天地灵气的精灵,美得近乎妖异。 “是他吗?”沐希则忽然问。 “什么?” “我败得太快,想知道我败在哪里?是他吗?” “对,是他,他在三百多人里找出了曹风。” “呵呵……你知道……”沐希则近乎着迷地看向晨光里的透着妖冶气息的绝美少年,说,“他总会让人想起红颜薄命的传说,生的这样的美,其实是一种不幸,而且……他还是如此的多智。” “别胡说!” “他太完美,是老天爷的爱宠,会很快被找回去的。”古代就是这样迷信,认为一个人太完美就容易遭天嫉妒,沐慈的体质也的确很差——连天授帝都怕老天爷收回爱子,所以给沐慈弄了许多坠饰戴,压着他的命。 朝阳也迷信的,一想到沐慈受过的苦,心痛难当,更加气愤他三哥死不悔改,冲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打了沐希则一巴掌,将他的脸都打偏了。 “三哥,即使败了,你还可以保留一点风度。” 看守的风二、风九飞快伸手把沐希则按住。 沐希则却并不打算反抗,他咽下嘴里的铁锈味,缓缓露出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微笑:“你知道,我不是在胡说。” 第161页 朝阳拧紧眉头:“你在暗示什么?他不是你能动的。” 沐希则垂下了眼皮,嘲讽一笑。 自然有能动他的人。 …… 沐慈昨天受凉,但一晚上休息加上心情不错,今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慡,在沐若松和牟渔的忧心目光下,爬上马车赶过来。事情没做完就撤,不是沐慈的风格。 沐慈每天早晨要冥想,冥想的时间本来固定,但《问心诀》作用,让他连冥想时间都很随心随意了。 不过,那心法的确是好的,整个人都能感觉到从外界引入一股暖流进入身体,滋润全身,头脑也更清明。 这种情况,按沐慈的理解,往虚无飘渺的玄幻修真上解释,还不如说是生命进化到更高等级,精神力和体能都进化,沟通天地的一种自然现象。 神话里的大能者,都是进化到更高层次,拥有更大力量的生命体。 沐慈睁开了眼睛,那一剎那,眼神已然明澈透亮。 他唿出一口浊气,起身走进营房,慵懒舒展双臂,惬意感嘆:“姐姐,你该一起去感受,野外清晨的空气太新鲜了。” 沐若松瞧他三叔一眼,因没定罪,但也清楚是他搞鬼,一时愤恨又无法接受,心情复杂地习惯性问安:“三叔……”,到底还是尴尬,没再多说什么,又问候了一声:“姑姑万安。”就拉着沐慈的手,轻柔把人拉进了小隔间。 在沐希则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道:“殿下,晨露太大,您的衣裳都湿透了,要换下来,别着凉。” 沐慈又感嘆:“有得必有失……” 牟渔抱臂,神色冷峻守住了门口。 朝阳扶额,满脸无奈,但沐慈这种“不分场合,想怎样就怎样”的任性,连天授帝都毫无办法。朝阳只好当没看见,招了平莞准备纸笔,让她从旁记录。 “我问你,三哥,风一可是你授意他来找我说话,再授意风一之子找阿松挑拨的?” “他们啊……你猜!”沐希则无所谓道。 朝阳皱眉。 “我说不是,你不会信;我说是,你也不会信。乖乖,别问无意义的问题了,你我时间都有限。” 朝阳想想,也对,反正两个人都直接隔离正在问了。又问:“那说说,你是怎么谋划的?” “这个倒可以说,”沐希则平淡开始叙述:“这些时日,我带阿柏、阿杉他们来过几次猎场,许诺每次休课的日子都会带他们来。我知道阿柏乖觉懂事,但阿杉是个停不住的,哪怕我不在府里,只要放假,他也会想法子央人带他们来猎场。” “对!” “二哥从不曾拒绝小子们的请求。阿杉一定会去缠他,父王也必不放心会跟着二哥过来。所以我得知苏砚上任,西席去道贺,王府学堂放假,就提前一夜在此设伏。” “说说死士的来歷。” “他们不用查了,是我花重金请的杀手,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只懂得杀死目标。” “你谋划多久了?”朝阳心里难受,看这谋划得当,她不知道自己三哥竟然早就有了弒父的心思,问,“你到底有多恨……多恨我们?为什么?” 沐希则眼神闪过一丝哀戚,瞬间不见,避重就轻回答:“我并不恨你,朝阳。” “既然不恨我,那看在我的面子上,父王的毒能解了吗?”朝阳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 沐希则摇头。 “那,把毒药药方告诉我成吗?”朝阳仍不放弃。 “不知道。” 朝阳拳头在袖中紧握:“父王还有多久?” 沐希则沉默。 朝阳抓着沐希则的衣襟怒吼:“父王从未对不起过你,三哥,我们谁都没有对不起你,你要讲良心。” “良心?” “三哥,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利用,都要谋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既然做了这事,早就……没有了心。”沐希则讥讽一笑。 第119章无法平静 朝阳恨不能咬死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魂淡,可是不行。好容易她才拼劲全身力气才控制情绪,又问:“那二哥呢?还活着吗?” “没死。” “能不能放了他?如果你不方便,那告诉我他在哪里。” 沐希则又沉默。 朝阳知道她这个三哥,不想说的东西怎么都撬不开嘴。原先他在北戎边境曾经因秘密行动泄密而被北戎人虏获,他一直宁死不屈,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也没有开口,幸而他撑到最后等到了救援。 讽刺的是,执意要救他的人就是贞世子,贞世子也是在那次救援中战陨的。却不想,付出生命,救回的是一只白眼狼。 可朝阳不能去责怪沐希则,因为泄密的……恰是她执意要嫁的平南侯王重戬。 她更没有立场。 朝阳深唿吸几次,勉强收拾心情继续问:“枣红马又是怎么回事?” 沐希则想说的会慡快交代:“阿杉一直说想要一匹枣红马,所以半个月前,我送了一匹给他,我只当他这次还会再骑这一匹,不成想他竟然把马换给了阿柏。消息传来时,我就知道……要坏事。果然阿杉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换马的。” “阿杉听到曹风和马倌说话,以为他们帮他作弊,那孩子心气高,不愿意如此得第一,才换了马。” “那孩子……”沐希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只以为,那孩子只懂得闯祸捣蛋。 “三哥,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朝阳问,这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 沐希则又沉默了。 “虎毒不食子啊。” 沐希则嘲讽冷笑,道:“正因如此,我才选了他,方便把我摘出去。谁料……反倒害了阿柏。”他摇摇头,略有些疲惫道,“事到如今,我们父子情分已尽,还说什么呢?其实他死了才好,这样活着,比死更艰难。” 有他这样一个父亲,又无意间害了二哥,一生都要背负罪恶与愧疚活着,的确不如死在这场阴谋里。 朝阳觉得身体仿佛浸入冰水,她愣愣听着沐希则毫无感情地说让亲生儿子去死,好似在讨论一个物件。 朝阳侧过头,忍了半天的眼泪流淌下来,她迅速擦干,尽量稳住声音说:“阿柏退烧了,腿保住了。阿杉……也能扛过去的,他比你强,我相信他。” 沐希则淡漠地应:“是吗?” …… 沐慈更换好衣服走出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沐若松。 沐若松拼尽全力在忍耐自己的情绪,双唇紧抿,拳头却无法控制捏得死紧,身体都微微颤抖。 沐慈看到牟渔示意他着窗户。 沐慈看了一眼,用手肘捅沐若松一下,用下巴示意他看窗户。 沐若松再绷不住情绪,僵硬的面具一块一块碎裂,惊愕瞪着窗户:“阿杉,毛毛,锁儿,你们躲在哪里干什么?” 被发现了! 王梓光作为一个惯常偷听壁脚的专业户,半点没有羞愧,直接推开窗户。 沐若杉一张略带稚气的圆脸在一天之间就清瘦下来,挂满了泪痕,但他却没有哭出声,身体颤抖又拼命想抑制颤抖,绷得额角青筋暴露。 双眼死死瞪着他的父亲! 父子成仇! 沐若枆在一旁,担忧地轻抚他的背。 昨夜他们都挂心沐若柏,没跟着世子妃杨氏回王府。 沐希则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夹杂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但很快他将一切情绪都隐藏下去,不叫人看出端倪。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便不再关注。 沐慈站在朝阳身边,对她摇摇头,对这种情况保持了缄默。 “进来!”朝阳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会老得快。 几个孩子进了房间,都不太敢说话,事情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伤害他们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亲人。 沐若杉快步走……几乎是沖向他的父亲,朝阳想阻止,却被沐慈挡了。 “父子之间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如今境况,你能护到几时?遇到这种事,就必须长大了,谁都帮不了他。”沐慈一针见血道。 朝阳忍了忍,最后别开了脸。 沐若杉冲到他一直依赖,一直信任,一直一直……如高山一般仰望的父亲面前。瞪了他许久……风二与风九暗自戒备,怕三爷伤了四公子。 谁知沐若杉却跪了下来,伸手抓着他父亲因长期练武而磨出老茧的宽厚大掌。 这双手曾经护持过他骑马,手把手教过他射箭,抚摸过他的头顶,当然,更多的……是打过他的屁股。 “父亲,我不信,您一定有苦衷的。” 沐希则浑身震了一下,幅度很小……很快他恢復了平静,强行收回手,目光复杂难以言说,最终化作一往无前的坚毅,看了沐若杉一下,道:“我没什么好抵赖的,谋事不密,愿赌服输。” 沐若杉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可能,父亲……您骗人的,您有苦衷的,对不对?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到底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父亲谋害祖父,篡夺王爵,甚至不惜害死亲生的儿子呢? 他忽然一声嚎啕,开始大哭。 沐希则咬牙,甩了沐若杉一个巴掌把人打趴在地上,大喝:“哭什么?像不像个男人?” 这一巴掌的力量很大。 沐若杉被打蒙了,不再哭,捂着流血的嘴角愣愣看着父亲。 朝阳爆发了,冲过来噼头盖脸暴揍沐希则:“你有什么资格打阿杉?他犯了什么错?他一点错没有,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动他?你没资格……” 风二和风九紧张了,生怕沐希则伤了朝阳,毕竟两人武力值不是一个等级。 谁知沐希则只是站着被揍,并没有还手和闪躲的动作。 牟渔将沐慈抱在胸前,退到了一个角落,免得场面失控波及他。沐若松下意识也挡在沐慈身前,还张开了手。王梓光和沐若枆蹭上前,将沐若杉扶起来,想安慰,可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安慰。 谁都不能体会当事人心中的痛苦。 第162页 朝阳是留着指甲的,把沐希则的老脸都挠花了。忽然沐希则出手……风二风九如临大敌,抽剑对准沐希则,一个指肋下,一个架上他的脖子。 沐希则一点不惧怕,不过他也只是掐住了朝阳的手腕,竟然说:“别打了,指甲断了会疼……” 什么鬼? 这一句话,实打实的心疼,眼神也极其温柔。 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朝阳也愣了,吶吶喊:“三哥……” “乖乖,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心疼的妹妹。”沐希则很温柔从怀里抽出白色巾子,包住了朝阳因为断了指甲滴血的手指头。 这戏剧化的,人都看不懂了。 沐慈一直面无表情,却侧头瞥了一眼牟渔。牟渔一脸冷酷,双目无情,似万年冰山般不为任何风雨所动。 沐若杉忽然上前,虽然只是十三岁,身量却高,上前拨开沐希则的手腕。 沐希则顺势放开了朝阳,很无情挣脱了沐若杉的手腕。 沐若杉盯着沐希则良久……并没有在他父亲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软化的痕迹。他用袖子擦干泪水,擦干嘴角血迹,退后几步,忽然跪在了地上,“咚!咚!咚!”郑重磕下三个响头。 把额头都磕得青肿。 “虽然我没有死,让二哥替我受了罪,但父亲赐给我的生命,我只当做还给你了。我们父子,从此恩断义绝。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妹的。”沐若杉深深看了父亲几眼,才道,“希望你不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 沐希则无动于衷。 沐若杉说完,没有再留恋,冲出了营房。 王梓光沐若枆都追了出去,沐若松也追出去两步,却停下脚,犹豫地看向沐慈。 沐慈对他宽容微笑,点头。 沐若松再看护住了沐慈的牟大将军,他放下心,也追了出去。 朝阳怔忪地捏着白巾子裹住的手指,双目放空,喃喃问:“三哥,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沐希则沉默。 朝阳实在不懂,她所有哥哥里,除已过世的大哥外,就是三哥最优秀。虽然身为庶子不能承爵,可父王早已经给他铺好了道路,往西北歷练个几年,再回京谋个高品武职,凭着家中铺的路和他自身努力,将来分宗出去做个国公,一家子富贵荣华绝没问题。 可三哥却不满足,他是那么的优秀骄傲,却走不出命运,走不出自己的心,要贪求根本不属于他的权柄。 朝阳哽咽又无奈地问:“为了王位,搞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值得吗?” 沐希则此刻的目光,很平静。 “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虑过。只是……有些事我若不去做……我的心……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第120章开胃小菜 见再问不出什么,朝阳只好将供词整理,忍着心痛看过了一遍,无误后,交给沐希则画押。 沐希则按下了手印。 朝阳做最后的努力:“三哥,算我求你,你现在回头还来的及。你把幕后之人供出来,解药给父王,放了二哥,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好三哥。三哥……” 沐希则无所谓道:“我不答应,你也不能对我如何。” “你会死的。” “不会,我若死了,我们的好二哥也会死,你明白吗?” 朝阳震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三哥变得好可怕。 沐希则无情道:“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了,我若在这里呆一个时辰,就砍了我们的好二哥一根手指;呆两个时辰,就砍第二根手指;你关我一天,二哥的整只手臂就保不住了。” 朝阳气疯了,又要扑上去打人:“你魂淡,你丧心病狂,他是你哥哥,你亲哥哥……” 风二风九看情况不对,赶紧挡住朝阳,将她和沐希则隔开,免得她被抓为人质。 沐希则趁乱往门口退。 牟渔冷道:“你今天走不了!来人!” 对外一挥手,立即有不知何时埋伏在附近的御林军把这个营房团团围住。近百定风卫被夹在中间,一半对内,一半要戒备御林军。更远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看这情况,定风卫和御林军双方人马也跟着对峙起来。 沐希则冷道:“杀了我,二哥死定了!” 朝阳慌忙大喊:“不要轻举妄动。” 定风卫不动,御林军却往前逼近,一触即发。 一直沉默的沐慈拿着沐希则画押的罪供翻动,云淡风轻道:“真不错,杀了你让贤世子陪葬,定王醒不过来,剩下一屋子的孤儿寡母……”沐慈偏头,纯黑的眼睛像是吸走一切,连光线都逃不出的黑洞,凝凝寂寂锁定沐希则,带一丝玩味轻勾唇角,“该谢谢你啊,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定王府拱手相让……所以啊,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什么的,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你敢?!”沐希则危险地眯眼,锐利视线如凶兽般试图盯死沐慈。 “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的事。”沐慈平静的语调缺乏太多起伏,却透出一股末日死寂般的肃杀,结合沐慈淡漠地,毫无人类情感的一双纯黑眼眸,让他说这一句霸气到极点的话时,美到竟然生出一种邪气。 像是一个嗜血之妖,真正的妖王。 这世上,真没有他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不敢吃的人。 沐慈美目淡扫,吐出三个轻飘飘的字—— “杀了他!” 像是拍死一只蚊子般不值一提,不含丝毫喜怒的腔调,有一股渗入骨头fèng里的冰冷无情。 “是!”牟渔毫不犹豫对外一个刀手斩下。 御林军飞速抢上前,瞬间与几个拔剑的定风卫打了起来。 朝阳痛心疾首大唿:“阿慈,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沐慈冷冷问。 朝阳捂住心口,她一贯只见到沐慈温柔犹如天使的一面,从未见过这个漂亮少年翻脸,真的是一瞬间就翻了脸,毫无预兆,就肃杀残忍犹如妖魔……相传血色地狱里最兇残的妖魔,长着一张犹如天使般纯净天真,颠倒众生的绝美面孔,被迷惑者往往被剖腹挖心,尸骨无存。 昔日父王一遍又一遍洗脑般告诉她——长乐王不是小白兔,他不简单,竟然是真的。 画风转变太快,朝阳完全没办法反应。 还是风二给风九使眼色,站在距离窗口比较近的风九翻窗出去,去调动定风卫。 但也被御林军拦下了。 …… 牟渔却是半点都不惊讶的,执行命令的时,有一种在天授帝手下都没有的劲!慡! 他就爱沐慈这样子——该温柔的时候温柔得叫人想哭,一旦必须兇残起来,毫不拖泥带水转眼间亮出獠牙直扑要害。 太兇残! 兇残到霸气! 这个绝美少年绝不是纯良小白兔,必要时,他手段比谁都狠绝,血液是绝对零度。他能在洪灾时,逼着“主官上堤”,为遏制辞官就说动皇帝“派兵镇压!”整个大幸官场都被震得天翻地覆,暗中鲜血无数。 天地不过是他的一局棋。 如今不过轻飘飘决定一两个人的性命,一个王府的命运,有什么好惊讶的? …… 定风卫突逢剧变,一时没调整过来,已经有两个倒在了血泊中,空气中飘荡的血腥气引得沐希则面色剧变,大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立即有几十个定风卫越众而出,狂奔过来加入战局。有人递给沐希则一桿长枪,沐希则兇悍如勐虎出闸,御林军也开始伤亡,局势才没有继续一边倒。 沐慈再次下令:“抵抗者同罪,杀无赦!” “是!”牟渔再次用手势下令,御林军的攻势更加凌厉。 沐慈对朝阳说话也没有丝毫温度:“姐姐,你最好约束一下定风卫。起了冲突最终吃亏的还是你们……想清楚后果!” 朝阳无法接受自己连番被背叛,被三哥,被沐慈……好在她还存有一丝理智,迅速权衡,大喝:“定风卫就地防守,不主动攻击,不得违令!” 沐慈点头,竟然还对朝阳绽放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声如暖玉,温润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人伤了你和你家人的。” 赤果果的威胁吗? 朝阳绝不相信这是关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亮出獠牙的沐慈了。只得别开脸。 风九领着风六等人,杀回门边,听令只能停下在朝阳身边防守。好在御林军大部分没动,定风卫不动他们也不主动攻击,两两对峙。 风二掐得掌心出血,知道今天大势已去,定王府算栽了,自家内讧,叫外人渔利。唯今只有听命长乐王,还能保住王府上下一干人等性命,便暂时按捺住……不到最后,谁都不想和长乐王背后的皇帝拼个鱼死网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定风卫几千人居然被一个少年唬得一动不敢动,沐希则气急败坏大喊:“妹妹,你要看三哥死,再逼死二哥吗?便宜这小子?” 朝阳也气不过,沖他吼:“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你做这些事之前就没料到今日局面吗?” 马丹,还真没料到好吗?他以为他能控制住定王府,谁知道定王居然给了朝阳手令,更该死是长乐王掺合一脚,一下子就把他暴露了。他都没工夫布置下一步。 朝阳还在喊:“你赶紧伏法,把二哥放了!” 想伏法? 牟渔从不给敌人机会,他抱着沐慈从窗口跃出,到达御林军势力范围,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扔出去,御林军的龙骑卫见长乐王脱离了危险区域,迅速上前开始疯狂攻击沐希则和跟随他的定风卫。 神箭卫没有顾忌,搭弓放箭。 沐希则忍不住对愤怒的定风卫大喝:“你们要看着定王府毁于一旦吗?跟我上!” 又有数十定风卫忍不住暴起,跟着沐希则攻击御林军,其他定风卫依旧忍耐。 附近一个营房忽然闹了起来,本已经被隔离的风一之子奔过来,带着一百多定风卫加入战团。风一慢一脚赶过来,指着儿子大喝:“逆子,你果然和三……和叛贼勾结。” 风一之子一边打一边往沐希则身边退,对他父亲大喊:“父亲,不跟着三爷拼杀,难道要把王府拱手让给别人?” 第163页 风一噎住了,他肯定不想。 朝阳看着一团乱麻的局势,脑子迅速冷静下来,道:“风一,你要叛出王府吗?听我手令,拿下这些叛乱者。” “可是……”风一怎么能自相残杀?他忌惮地盯着气定神闲的长乐王,又看向沉默少言,却对敌冷血残酷的御林军大统领牟渔。 两难的抉择。 风一左看右看,忽然对着定王所在营房跪下来道:“王爷,风一忠心可鑑日月。”一咬牙起身,对朝阳抱拳,“郡主得罪了!”挥手指挥定风卫,“不要缠斗,开出一条血路,护送三爷出营。” 又有几十个定风卫应诺。 风一也是被逼无奈,选择的是对定王府最有利的一条路,保住三爷就是保住了贤世子,对长乐王多少是一种威慑,为着声望脸面,定王和贤世子没确认死亡,长乐王应该不会吃相太难看。 也吃不下。 不然三爷和世子都死了,朝阳郡主毕竟是出嫁女,最后王府剩个长房嫡长孙沐若松,相当于拱手把整个王府势力送给长乐王。 再说他儿子都跟了沐希则,他……留在王府即使不死,也只是惨澹收场。况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却跟着三爷……与虎谋皮岂是容易的事? 怎样也要看着才放心! 沐慈还有闲心点评:“忠心却不愚忠,壮士断腕,风一倒是个人才。” 牟渔轻扯嘴角,勾出冰冷的弧度:“不过是私心作祟。” “行了,网开一面,不要逼得鱼死网破。”沐慈道。 牟渔两指一分,手掌一压:“留一些活口。” 留活口比杀掉难多了,御林军攻势稍减,就被悍不畏死的定风卫打开缺口。御林军也不着痕迹,边打边退暗中分出一条路。叛出的定风卫顺着闯出去。到了猎场门口,神箭卫更是发威,目标对敌方手脚关节,将叛出者留下大部分。 定王一手培养起来的定风卫不是弱手,风一更指挥有度,剩余二三十人抱团,拼死把沐希则护送了出去…… 朝阳松口气。 她看着面孔熟悉的定风卫一个一个倒下,生死不知,心在滴血,血腥味沖得她腹部翻涌。死人她看过,可这样多人的血腥残杀她没见过,实在难受。 可她不能不看! 只能死死撑着。 其他定风卫虽然不能动,但都手按剑柄,看着昔日袍泽倒地,满目哀戚。有些人并不是三爷和风一嫡系,却忍不住加入,一起抵抗御林军。朝阳只能拼命弹压,大部分定风卫不能动,只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长乐王,恨不能寝皮饮血。 牟渔将沐慈转个身想按在怀里,不让他看着血腥场面。 沐慈却摆手不用,根本不在意仇视目光,淡淡看着生命消逝,血流成河……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凉目送沐希则离开,淡淡道:“清点战损,伤者收治,死者抚恤,打扫干净。” 御林军得令。 沐慈平静指着受伤的定风卫,对朝阳说:“姐姐,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内部趁机清理干净……腐肉割掉,身体才能恢復健康。” 牟渔并不反对,风六才领着其他定风卫把受伤的同袍抬下去救治。 朝阳探究般看向沐慈。 这少年总是刷新她的三观。当初以为娇弱的小仙子,其实有点兇残。后来以为他因为处境危险,被逼无奈才兇残,主基调还是善良可爱的。 今天,这少年再次刷新朝阳三观! 不要太兇残! 十六七岁的年纪,鲜嫩美丽的模样,却敢于直面这种真刀实枪的拼杀,血肉横飞的场面,一点都不害怕。 ——这要见过多少真实的鲜血与死亡,才能……保持这样心如止水的平静。 平静到让人恐惧。 朝阳第一次对沐慈产生了惧怕。 温柔?!单纯?!聪明?!善谋?!兇残?!冷血?! ……到底,这少年拥有多少面目? 藏得太深了。 她看不清楚,却想看清楚。她一个冲动,旋风般朝沐慈沖了过去,表情可不怎么美好。都不用沐慈去躲,风二风九忌惮长乐王和牟渔,更怕朝阳冲进御林军的圈子里,就更不好说了,拼死拦着自家发飙的郡主。 况且,王府势弱,真和皇帝那边撕破脸就不好了。 一直到所有受伤的定风卫被带走,双方又恢復对峙局面。沐慈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淡淡扫了朝阳一眼,扭头问牟渔:“派人跟着了?” “嗯。” “你放水放得太刻意了,沐希则和风一不蠢,不会看不出来。”沐慈道。 牟渔冷哼,眼底轻蔑:“他们是不蠢,但看出来又怎样?该跑还是要跑,还得按照我给的路跑……若不是为了钓出他们背后大鱼,这么两条小鱼,我还真没看在眼里。” “行!你安排。”沐慈伸展了一下腰背,道,“我饿了,早餐时间到了。”仿佛刚刚发生的血腥残杀,只是开胃小菜。 朝阳牙齿打战,一边惧怕,一边又因为沐慈像是不打算继续打压而放松下来。一放松就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冲到一旁吐去了。 沐慈的眉梢微挑,淡然道:“很久没闻到血腥味儿了,是有点熏,快些收拾干净。”又吩咐风二,“姐姐好受些了,叫她来吃东西,我带了桂花酒酿小汤圆。” 然后,头也不回,拉着牟渔,真箇去吃早餐了。 风二和风九面面相觑,看着长乐王的背影,犹如看见漂亮小怪物,面色很不好看。安华和安庆在外头办事,却是错过了这一场,不然曾经的兄弟说不好要反目。 风九因为一直崇拜长乐王,多想了许多,一些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才凑到朝阳郡主面前,劝道:“郡主,属下认为长乐王所为,不是表面所见的这样简单。” 第121章给个忠告! 朝阳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好容易顺了气,才眼眶含泪,看向风九。 风二去扯风九袖子,风九甩开,说:“若长乐王真有觊觎之意,首先不会救二公子,不会劝说大公子放弃争兵;其二,经过昨日外伤治疗,许多御医将长乐王看做星宿神人,他想说通御医动点手脚也不难,王爷恐怕早遇不测;其三,此次三爷必死!不会为什么‘幕后大鱼’而放弃将二爷三爷一网打尽的机会。其四,说句诛心的话,自三爷叛……咱们内部也需要清理了,郡主您心善,只怕做不到,是以长乐王才……” 风二大喝:“放p,我们自家的事要他一个外人插手?” 风九欲言又止,他家郡主能力不错,可毕竟是个女子,实在过于心慈手软,不如长乐王杀伐果断。 那漂亮如谪仙的少年,淡淡一句,轻轻一眼……就有平定千军的霸气,血流成河都不眨眼的淡定,若不是立场不同,阵营敌对,他都想跪舔了。 男神啊! 长乐王殿下,比他家大公子年纪还小呢,真是人比人,都要丢。 有人来报告情况,风九出去听一趟,回来说:“长乐王也是留情了的,刚才动手的三百四十一人,伤者二百七十六,死不过六十五,死者都是一开始追随三爷先叛的。” 说明死的都是沐希则的死忠,或者是阴谋者安插的钉子。 风六过来,问了一句:“御医送了碘酒过来给我们治伤,郡主,用吗?” 朝阳才觉得胸闷噁心才好了些,愤愤道:“这算什么,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风二跟随定王也久,腹诽道:这是沐家皇族御用招数啊。 风九嘀咕道:“真想使坏,乱棍打死才算,不会给甜枣儿。” “你这个……吃里扒外!”朝阳听到了,都不知道风九算哪边的人。 风九跪下,梗着脖子道:“属下不过说了心里话,对王府忠心可鑑日月,郡主不信便把我的心剖出来。” 风二打圆场:“郡主,风九年轻,思虑不熟,容易受影响,但他父亲、叔父都为王府卖命一辈子,定不会……” 朝阳赶紧摆手:“行了,我是一时气话。”指风九,“起来!” 风九起来,风二才说:“不论长乐王作何打算,郡主,防人之心不可无。” 朝阳惨笑:“风九倒是没说错,我们王府如今境地,他若真起意,我们防得了他吗?” 两个指挥使无话可说。 朝阳也想清楚了,如今主动权在沐慈手里。是她自己居心不良,惹来这么个魔星,只能认了。赶紧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下,定定心神,去赴早餐之约。 风二风九也不拦,好在牟渔已经让御林军退了,让出沐慈所在营房的一半区域,让定风卫守护。 朝阳看这情形,就倾向于相信风二所言,但心里还是生气的。 沐慈见满脸怒气的朝阳,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泰然自若招唿她坐下:“尝尝,特意一大早做好带来的,我姨母老家弄来的桂花糖。”摸一摸碗沿,满意道,“还温着。” 朝阳坐下,尝了两个汤圆再吃不下,不确定问:“阿慈,你刚才是故意唬人的?” 沐慈单手支额,眼脸下垂,语气带着一丝了无趣味的慵懒,反问:“你觉得呢?” “你是……哄人的!”朝阳目光灼灼盯着沐慈。 沐慈抬眼,目光纯良极了:“姐姐,我不哄人的,母亲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 朝阳:“……” 牟渔面不改色拿一张煎饼卷巴卷巴塞嘴里……嗯,沐慈的确从不说谎。 朝阳想到这句话的意思,脸刷地惨白,又转青色,末了估算一下自己和沐慈的段数,再对比双方目前实力,又看一眼坐在沐慈身边,吃煎饼配牛奶,腮帮子略鼓,嘴唇上一圈白奶,却依然有本事散发冷然危险气息的牟渔大将军…… 好吧,形势比人强。 朝阳觉得自己这边没胜算,索性破罐破摔,直接问:“阿慈你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沐慈漫不经心道:“你家的这些事我本来懒得管,容易让人误会……”沐慈扭头问牟渔,“已经让人误会了吗?” 牟渔一口喝光牛奶,用一贯的酷拽道:“您心中坦荡,所作所为都对得起本心,是别人心思不正,小人之心。再说,您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误会不误会的……不重要!” 第164页 酷帅+10 “有道理!牛奶喝慢些,不消化。”沐慈从桌上碟子里拿一张丝绢递给他,道,“还是阿兄了解我,不过别总夸我,我会骄傲的。” “是!”牟渔接过丝绢擦嘴,回答得一本正经。 朝阳:“……” 定风卫和御林军:“……” 不过细细回忆,长乐王的确没说什么。虽然那些话那些做法组合在一起,结合当时局势……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朝阳一脸纠结看着沐慈,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沐慈也凝凝盯着朝阳看好了一会儿,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才道:“我们姐弟之间,信任的基础很薄弱。” 朝阳脸上火辣辣,羞愧的。讷讷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你。”太兇残了,所以她才误会。 “天有日月,地有阴阳,所以,很高兴你终于知道真实的我到底是怎样的。”沐慈双手交叉支着下巴,淡笑道,“姐姐,你该不会以为,我在宫里一直是靠着‘我求求你了’,‘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把朝阳哀求沐希则的语气学个惟妙惟肖,转瞬又冷了声调,“对着皇帝,牟将军和大臣打滚撒娇哀声求饶流眼泪……活到现在的吧?” 朝阳本来就聪明,立即听懂她这是被沐慈嘲讽了。 嘲讽技能满点啊! “我实在看不过眼。你跟沐希则讲亲情喊着‘三哥’,哭哭啼啼哀求有什么用?定王都被他放倒了,那还是他亲爹呢。亲儿子的性命他也不在意。当时他威胁伤害贤世子不是空话。你两三句哀求,就能让他改变主意?” 朝阳脸红了。 “你该庆幸我不希望局势变得混乱,所以今日出手目的不是杀沐希则,一为逼出定王府有二心的侍卫,帮你清理门户,剪除不稳定因素;二也是为让沐希则有所忌惮,让他知道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后果,这次他缺胳膊少腿回去,为怕最终便宜我,也不会随便要贤世子的性命。” “阿慈,我……” 沐慈勾起一边唇角,笑容散漫:“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感激。我没说谎,亦不误导。你和子韧出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朝阳……”他目光里却有凌厉流光一闪而过,声调渐冷,“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若撑不起责任,见不得血光,我不介意全盘接手,哪怕麻烦点。你就乖乖抱着你的心软善良,呆后院凉快去。” 朝阳咬牙:“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朝阳双眼充血,一瞬间决定要冷硬心肠。 “这样最好。你与其花精力猜忌我,不如理一理你家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少被感情影响。”沐慈再补一刀,“另外……给你个忠告!” “你说。” “皇帝手里的底牌,比你们想像的更多,别自寻死路!”沐慈压低嗓音道,轻而缓的一字一句,让人觉得充满无尽的兇险。 朝阳下意识看向牟渔,却见牟渔唇角紧抿,眉宇森冷,将一张煎饼卷了菜蔬递到沐慈嘴边,看沐慈张嘴咬了一口,眼神柔和下来。 朝阳心道:皇帝身边有这么个义子就很难搞了。她可不认为牟渔这一瞬间的温柔会针对自己,这个大将军十几年威名,暗地里的魔王之名,都不是吹出来的。 她立即表白:“我们家自然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 沐慈喝一口牛奶慢慢吃完嘴里的东西,才摆手:“忠心不是表白的,你怕血光,就尽量避免流无意义的鲜血。”见牟渔又投喂,很自觉张开嘴。 一个御林军来报:“大统领,跟丢了。路上遇到一伙人,半路把沐希则接应走了,看上去像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兵。” 牟渔也不意外,冷笑一下:“知道了,继续盯着。” 沐慈没说什么,被牟渔盯着,继续吃早餐。 朝阳眼睛都亮了:“你派人跟着?” “跟丢了。” 朝阳又泄气了,实在饿了,抓了煎饼泄愤地咬,也不顾优雅仪态了。 说到吃,沐慈果断歪楼,讨论起美食来,顺便还问了朝阳,贤世子喜欢吃什么。那傢伙是天京城有名的吃货,爱吃的东西一定是不错的。 …… 天京城外,南郊某庄园内。 一个人坐在阴影处,看不清面目。 他看向虽然有些狼狈,却仍然看得出轩昂风采的沐希则,拧眉:“这么快就查到你了?” “嗯,曹风没用,露了行迹。”却没再多说长乐王。 “我早让你灭他的口。” “我也是怕打糙惊蛇。”沐希则说。 哼,心慈手软,等谋到了定王府的兵权,沐希则也不用留下了,但现在留着他还有用。不然也不会派那么多人把他接应回来。 阴影处的人放软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你能全身而退也好。” “可惜了我身边培养多年的心腹,大部分都没活下来。” 阴影处的人走出来,他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得意大笑:“怕什么,事成之后,你继承王位,掌管六军,到时候你想养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说得轻巧,沐希则拧眉,却没多说什么。 鬼面具问:“跟着你来的那个定风卫统领,怎么处置?” “风一的儿子是我的人,我会劝他的。”沐希则道。 “嗯,你也要小心间中间,他若有一丝异常,赶快处置了。” “知道。”沐希则皱眉,“我按你们的吩咐做了,你们要确保事情一定成功,否则……” “没有否则,一定会成功!”鬼面具志得意满说。 沐希则试探问:“我连弒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现在你们应该相信我了,可以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底牌吗,让我也能安心一点。” “不用多久你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何必着急?” “好吧。”沐希则知道对方还有防备,又问,“左家怎么样,都安置了吗?” “哼……”鬼面人冷笑,道,“他们自有安排,怎么?捨不得?”带着十足玩味的笑意,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事成,你要什么女人没有,可别为了一个小妾生的昏了头。” 沐希则涨红了脸,他也是庶出。 鬼面人看沐希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畅快笑了。 两个人说话都没避开依然白白胖胖的贤世子,因为大家都当他已经是死人。贤世子也有这个觉悟,坐在茶桌边,对这些对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咬着点心,苦着脸对沐希则说:“三弟,你就没顺路去一次聚德斋?这里的厨子忒没水平了,连个炒菜都不会,我从一大早饿到现在,好想吃聚德斋的烧鹅。” 鬼面人:“……” 沐希则:“……”当他甩开王府和御林军联合追兵,是在天京一日游吗? 还路过?还买烧鹅? 第122章所图为何? 鬼面人还是第一回绑架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听到这么奇葩的要求,都气笑了,吩咐:“把他的嘴割了送去王府。” “且慢!”沐希则大喝,贤世子都没来得及抗议。 “你……?”鬼面具疑惑。 沐希则道:“你杀了他,正中长乐王下怀,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鬼面人沉吟,只能点头:“的确还不到时候。” 沐希则看向贤世子,眯了眯眼:“父王未死,人心不会散,王府的力量依然可怖。他活着还可做护身符,让王府里投鼠忌器,以免鱼死网破,疯狂报復。反叫长乐王渔翁得利。而且就算要他性命,毕竟他是沐家皇族,定王府世子,总要给一个体面,不要折辱。” 贤世子顺杆爬的技能熘熘的,大声抗议:“对啊,不能虐待我,至少死之前给我吃一只……哦,不,三只烧鹅啊,人家死囚都有断头饭吃,至少让我做个饱死鬼啊。”又看向沐希则,“三弟,不如你去买十只烧鹅来,让我做个撑死鬼也行。” 沐希则:“……” 这么一只吃货,存在的本身也够侮辱沐家血统的好吗? 鬼面人被逗笑,吩咐:“去聚德斋买十只烧鹅。”又道,“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吃下去。” 贤世子欣慰点头:“这样才对,宁做撑死鬼,不做饿肚人。” 鬼面人清楚贤世子不蠢,反而十分聪明,但这白胖子爱吃又偷懒,在天京城是远近闻名的,结交的人也大多为酒肉朋友,所以鬼面人觉得他嚷嚷要好吃的很正常。甚至觉得这傢伙被抓了也不见啼哭恐惧,安之若素,还要求改善伙食,倒有些胆识。 难怪定王指他做世子,多年没想过变一变。不过如今被抓,是真龙也得乖乖盘着。 沐希则蹙眉看着贤世子,目光幽深,心情复杂。 …… 不久后,沐慈得到报告,聚德斋今天有人外带三只烧鹅以上的有两个客人,其中一人外带十只,跟踪的人手一路追着买十只烧鹅的,到了一处京郊宅院,发现守备看似松散,实则十分严密。 朝阳今天一天不顺,被三哥气一场,又被沐慈吓一场,警告一番,化悲愤为食慾,煎饼不小心吃多了,歪在榻上恢復红蓝条兼消化。听闻有贤世子踪迹,头也不痛了,跑到沐慈营房去拍桌:“调集好手去给我进去搜查。” “你不要贤世子的命了?”沐慈吩咐,“不要惊动了,派个小乞丐去守在后门捡剩饭,看能不能有线索。” 众人:“……”面有难色。 “怎么?” 牟渔:“……天京城没小乞丐的。” “怎么可能?”沐慈疑惑。 沐慈在冷宫十六年,他缺乏许多基本常识。侍读官不在,牟渔立即接过科普大任,说:“阿弟,天京城十多年没有乞丐了,临安大长公主义举:在全国设有福田院、居养院,专司接济、收容‘老疾孤穷丐者’。所以天京城找不到乞丐。” 沐慈:“……”大幸朝的福利这么好? 朝阳吩咐:“安华,带几个帮闲(街头小混混)探查一下,别露了行迹。” 第165页 属下领命去了。 朝阳才问:“你问我二哥最喜欢吃什么,让人去聚德斋布控,跟踪客人,到底怎么想的?” “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沐慈轻描淡写道,“以你描述的贤世子的性格,一天没美食只怕浑身不舒服,他也不是个胆小的,必会吵着要吃好吃的,吵一百次如果成功一次,就足够了。且按你说的贤世子的喜好和胃口,一只聚德斋烧鹅肯定不够,我派人追踪所有买三只烧鹅以上的客人,总算是一个线索。贤世子若果真聪明,也不会放过任何方式给外界传递消息。” 朝阳:“……”这样也能行? “看来我所料不错,便是我处在贤世子的位置,不知能活几天,是不想亏待自己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沐慈很坦然地说。 朝阳:“……”吃货的世界,果然是平常人无法理解,只有吃货自己才懂的。 只是…… 朝阳拧眉:“我三哥绑走他,还威胁要……你怎么确定他会这般好?” “成大事者不计小节,沐希则不杀贤世子,必不屑于虐待他,一些小要求会满足的。你那三哥,眼界格局不错,气量也不小,又擅长忍耐,心性手段够狠,是个角色……可惜是庶子,也幸好是庶子。” “怎么说?”朝阳问。 “皇帝容不下一个野心巨大,能力卓越的王府世子。”沐慈道。 天授帝多疑,贞世子那么完美,皇帝就费尽心机塞了个软绵绵的方氏过来。方氏还是他嫡亲外甥女,是他唯一同母妹妹静和长公主生的唯一女儿。嫁给了贞世子,可不就是为了好控制? 贤世子当年还不是世子,万年老二,毛病又不少,可天授帝却给了人家一个好老婆,如今的世子妃杨氏,是西北威远候杨涯最宠爱的长孙女,性格泼辣,能力又极强,本来是皇帝安排进来专和方氏打擂台,企图弄得定王府后院不宁的。 谁知道贞世子会战陨,才轮到贤世子,让杨氏做了世子妃。 沐慈说完该说的,留意到朝阳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避,看来她是清楚的。 定王在天授帝那样多疑心狠的皇帝之下,风生水起三十余年,一直没被天授帝吃掉,真不是个蠢的。 再看贤世子这么懒馋,无心兵事,定王也抱着纵容态度,并不严管,也是所有人早有的默契。 还真是一堆聪明人,聪明人还这么简单被刺杀,被掳走,就不寻常了。 沐慈玩味的勾唇浅笑。 有趣! …… 又有御林军回报说目标庄园附近经常出现兵甲齐备的行伍之人。 看来有问题。 “我二哥真在那里面?”朝阳转移话题,决定自家事还是少和沐慈说为妙,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真是一点都不有趣。 “应该是。”沐慈道。 牟渔眼神微动,看了旁边一个御林军一眼。 朝阳看牟渔动作,怕这个狠人出手,还不知道情势怎么变化,心中发急,赶紧也给风二使眼色。风二跟着出去点兵,很快出了猎场。 沐慈对暗流涌动,通通只做不见,单手支额悠然问:“聚德斋的烧鹅很有名?” 朝阳按捺心情,又和沐慈聊起天京城的许多美食来,试图安抚住他,免得他又有鬼主意。 …… 那神秘宅院的人马十分警觉,发现有人跟踪,有闲汉在附近游荡,立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飞快转移。安华领着的定风卫人马果然见到贤世子,投鼠忌器,不敢硬拦。御林军则没顾忌,上去一顿乱打,好几支冷箭差点射到贤世子…… 幸而风一不顾自己受伤,拼死给贤世子挡了。 这是真想要贤世子的命吗? 风二冷汗都下来了,也顾不上追,拼了老命领人去拖御林军后腿,才将人放跑,不让御林军再追。 御林军副统领何秋军冷哼:“放虎归山,我必会将你们作为回禀陛下,好自为之!”说罢一挥手,领着御林军退走了。 风二和安华面面相觑……我们没有和反派勾结啊,这tm一团乱麻的,都叫什么事儿? …… 那厢,鬼面人也诅咒不已。 丫丫个呸的,这年头,连买几只烧鹅都不安全。定王府的人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也能遁迹查过来。御林军狠辣,果然是想要一锅端了定王府,不然怎么会下狠手乱射箭,生怕贤世子不死? 估摸是想把杀贤世子的罪名嫁祸给他。 真是太jian诈了。好在两方人马不齐心,不然他今天非得交代了。 沐希则却想起那个让人惊艷的美少年,传说中星宿下凡的多智近妖的长乐王,并不意外能被他找到。 众人为泄愤了,揍了贤世子一顿了事——谁叫你多事,吵着吃什么烧鹅。这次却再没谁说要杀他了,免得给别人做嫁衣。 鬼面人还挑拨道:“贤世子,你瞧瞧,御林军这是真想要你的命。不如你考虑一下与我们合作?” 贤世子哼哼两声,“呸”道:“别想哄我,有我这个好三弟在,我不过是利用完了就丢的命,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做与虎谋皮的蠢事……除非……”贤世子冷冷瞥了沐希则一眼,“你们把他杀了,我考虑考虑。” 鬼面人知道贤世子不是个随便哄哄就上钩的蠢货,可这傢伙已经是世子,妥妥继承王位,没什么条件好打动他……难道说让你当皇帝? 这胖子明显养不熟,所以上面的人才找沐希则合作,肯定不能杀沐希则。鬼面人气得又揍了贤世子一顿……叫你当面挑拨离间! 不过效果也明显,沐希则与鬼面人之间多了一层戒备。 贤世子被揍胖了一圈并不在意,他皮不糙但肉的确厚,都是皮外伤,能活命就不错了。很快他又原地残血復活,折腾着再次要好吃的,补一补气血。 啊,烧鹅吃不到,烤鸭也成啊,那是他第二喜欢吃的了——他妹子也知道。也不知道何方高人,居然能顺这点小线索找过来,嘿嘿……太与我合拍了,改天认识认识。 …… 朝阳翻看桌上的碎骨:“把每跟骨头的两头都咬烂,骨髓吸掉,把能吃的都吃进去……的确是我二哥的风格和……牙口,没错。” 沐慈:“……”听上去咋那么耳熟?谁也是这样的?谁? 朝阳气得捶桌:“差一点,居然让他们跑了。我二哥不会受苦吧?” 沐慈劝:“别急躁,这样惊动他们,他们都没把尸体丢出来,可见一时半刻不会杀贤世子,顶多揍一顿。” 朝阳:“……”那是我二哥,你这样尸体那样胖揍的,要不要考虑家属感受? 安华已经听说清早作的那一场了,看看冰冷沉肃站在沐慈身后的牟渔,理不清御林军是真动杀机,还是配合沐慈故意做个姿态,意在保住贤世子性命。 可根据风二回禀,风一为贤世子挡冷箭,真是血流三尺。 沐慈表明态度,摆摆手:“不追了,追上也不敢对他们怎样,投鼠忌器,逼得紧了说不定贤世子会出事。只能等他们开出条件来,看看他们的目的。” “我三哥一定是想要王位,还能有什么目的?” 沐慈摇头:“庶子不能承爵,就算你家人都死光剩下他一个,皇帝也会以此为藉口收走爵位。他又不蠢,幕后之人必然承诺了他什么。” 朝阳:“……”全家死光什么的……您能再口没遮拦一点吗? “沐希则不过是一枚棋子,这场刺杀的幕后主使想要什么,才是是最重要的。”沐慈说。 朝阳愤愤:“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沐慈又瞥了朝阳一下,目光幽深,洞悉人心。 朝阳扭头避开,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玛淡,太聪明的人真讨厌! 朝阳知道幕后之人想要什么。 朝阳被定王宠爱多年,悉心栽培,嫁给谁都会觉得浪费。因为朝阳的眼界格局是天生的,从来不是后院那一方四角的天空能限制住的。连贞世子都说,幸而朝阳是女子,不然他世子位都要不稳。 虽然有宠溺和夸张成分,却可以看出朝阳的天赋。只是多年后院生活,又有个需要积福行善的病弱儿子,朝阳才心慈手软了一点。 但如今朝阳走向前台,就不能心软了,沐慈才逼着她直面背叛与鲜血。 沐慈一贯洞若观火,必然也清楚幕后人想要什么。 绕来绕去,就是兵权! 刀剑马蹄之下,出政权,掌天下!这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动定王府,所图不过是兵权。 虽然沐慈说御前六军十几万兵马是朝廷的,是国之公器,可这世上聪明又清醒的人不多,能抵得住诱惑的更少。 外人都以为御前六军捏在定王手里三十多年,从一军领兵大将到指挥使,都是定王栽培多年的老班底,十分忠诚。连天授帝都要经过定王同意,才能调动这六军,更没办法收回兵权。 所以,旁人默认御前六军是定王私产,控制了定王府,就控制了十几万兵马。那就相当于掌控了整个天京城,毕竟侍卫六军不是那么强大。 只有朝阳经常被定王叫去与贤世子一道参加“家庭会议”,心里清楚,天授帝没定王同意不能随意调动御前六军,同样,没有天授帝手中虎符,定王一样不能私自调动兵马。 御前六军主将是定王的人不错,可副将都是天授帝亲自点选的。粮饷武器,马匹装备在兵部严格备案,管后勤的所有人也都是天授帝指使枢密院派下来的,相当于输血动脉都掐在天授帝手里。 这是俩人私下达成的默契,只有双方手中各一边的虎符,两块合一成一整只虎型,才可调动兵马。不然定王绝不可能风光三十年还不被多疑的天授帝弄死。 好基友就是这样炼成哒。 第123章你站哪边? 这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朝阳并不意外多智近妖的沐慈能看出这个关窍,拒绝接触御前六军。 的确如此。 沐慈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不会偷偷去碰任何天授帝的东西,以免引起猜忌。 要什么都主动开口问,不能要的也从来不争,这样反叫多疑的天授帝喜欢,什么都肯主动给。 太子的例子摆在面前,难道天授帝只是因为太子私生活不检点么? 第166页 别天真了,不过是临近权力更迭,太子得意忘形,又有点沉不住气,做了些不该做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拉太子下水的“人”就利用了一把冷宫九皇子,给蛋打开一条fèng,引天授帝去查…… 天授帝越查越发不能容忍太子胆大妄为,觊觎皇权——又是屯私兵截留武器,又偷弄毒进宫,皇后还利用子嗣想坑小九郎…… 一次又一次,踩到天授帝痛处,才让他决意废太子。 这一回,沐希则幕后之人本打算得好好的,与沐希则合作,控制定王府——沐希则一直跟着定王和贞世子南征北战,在御前六军的威望很高,没虎符也能调动许多兵马。 没想到定王给了朝阳手令,又出了个沐慈把沐希则三两下就查出来了。 什么都没来得及布置。 …… 言归正传,朝阳心知御前六军不能随便碰,才会打消自家大侄子异想天开想掌兵的念头。 要知道,定王一昏迷,御前六军除却两个调防到西北边区的番号,仍然在京的四个大将军都过来慰问,表了忠心。可他们的八个副手就微妙了,见过定王后,全部正大光明,众目睽睽之下见了牟渔……(避开了沐慈的。) 是的,根据大幸兵制,一个大将军,有两个副手——左将军和右将军,一旦大将军(异)有(动)事!左右将军按序替补。 这样的人员配置,导致御前六军真的是只认虎符不认人的,贤世子就算没被绑走,也不能绕过天授帝调动一兵一卒。 挟持贤世子,威逼交出虎符,更纯粹给天授帝送菜……非法的嘛,必须严厉打击,顺带收走兵符。 不见兵符,只有谋反。 但谋反这种事,不是说干就能干的,定王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准备——他不敢!不说大将军之下的左右将军们,还有个牟渔控制之下的夜行卫在,定王家一直是夜行卫的重点监控对象好么。 定王能找眼线监控皇宫,天授帝又不是吃干饭的。 相互监视什么的,也是这对好基友之间的默契。 再看外头装备精良,威慑力十足,说动手就直接杀人不眨眼的两千御林军兵马——谋反真是自寻死路。 但朝阳对自家兵权也是不敢放手的,否则自己一家子就真的任人宰割了。如今,王府兵权就是一块烫手的炭块,她不能动,也必须捂在手里。 只是朝阳不确定,自己这双手,能捂多久? 三哥,你真是害死我们了。 …… 沐慈看朝阳不断变幻的神色,心知她在想什么。其实昨天,朝阳拿出王府手令控制王府侍卫的时候,沐慈意外,又觉得不意外了。 定王心知自己若有意外,贤世子独木难支,有朝阳从旁协助才好。且以朝阳对家族的感情,必以家人安危为优先,不会被任何利益打动而冒险。 不过,刚刚搬回别院的出嫁女,定王就急巴巴弄个手令交给她……尽管是很受宠的出嫁女,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定王正值壮年呢。 这个动作,相当的微妙,难道知道自己会出事? 沐慈不动声色,冷眼观察,收集一切蛛丝马迹,觉得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沐慈看事情处理地差不多,慢条斯理道:“姐姐,目前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猎场不宜久待,定王和那孩子伤情稳定些,就赶紧回家去吧。” “好。” “子韧有些认死理,你再劝劝,多留他几天在家也好。”沐慈道。 “嗯,”朝阳应,然后似抓住点什么,皱眉问,“这几天……是不是会有事发生?” “我身边哪天没事?不要紧的,你处理好自己的事就行。”沐慈道,“记着我的忠告。” 朝阳苦涩一笑:“我记得了,多谢你!” 沐慈点点头,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有些头重脚轻。 一直站在营房外吩咐御林军办事的牟渔,总是会分出一半心神盯着沐慈的,见沐慈异常动作,飞快进来扶着沐慈。 这样一个高大健朗,冷峻强大的男人,总有着极强的存在感和威慑力。 朝阳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这男人线条冷毅的脸上……有些失神。 可惜了…… 朝阳勐然回神,拧眉……我在可惜什么? 朝阳看着牟渔体贴细心的动作,只有看向沐慈才会稍微带上一点温度的眼神,又嘆了口气。 天授帝派这个义子来,并不仅仅是为保护沐慈,更是在表明皇者态度。 牟渔此人,做了御林军大统领有十年,行事铁血,手段强硬,不同情,不犹豫,不动摇,如万年冰山,千年寒铁般不近人情,从没被任何人打动过。 他只忠诚于天授帝一人的意志,哪怕让他死,他也眼都不眨一下。 据说在太子失势,储位不明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用玉泉春酿灌翻除九皇子外的所有皇子,根本不怕承担恐怖后果。 同时,这个男人也被称为夜行魔王。天授帝从未当众承认过的夜行卫,在他手中发展成了一股多可怕的力量。 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御林军总统领,是皇者真正的心腹与臂膀。 如今,他却一直跟随在沐慈左右,听命于沐慈……还不足以表明天授帝的态度吗? 储位! 已定! 沐慈也心知肚明,所以……他的立场与天授帝是一致的,所以才会劝她,不要与天授帝为敌,不要与他为敌。 朝阳心中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沐慈得偿所愿,又担心沐慈这一条路上遍布的荆棘。 不过,担忧也无用,正如沐慈所言:不如把自家事理顺。 朝阳看看外头,甲冑鲜明的两千御林军,虽然一直保持克制,没有和王府起大冲突,却半点没有退却的迹象。朝阳心思一动,对沐慈道:“阿慈,你早些回宫,刚好有两千御林军护送,我也放心。” 沐慈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朝阳的脸颊红了一红。 牟渔的剑眉冷蹙,目露利芒,直刺朝阳:“郡主,不用三番两次试探。遵父皇谕:未免定王府诸人再受伤害,这两千御林军会一直保护你们。您回府后,烦请寻些地方安置,免得众位兄弟们在王府外大街上扎营,惊扰百姓。军饷粮糙就不必费心了。” 完全不容置疑,没得商量。 一语多关那,监视or保护随便你怎么看,反正跟是一定跟的,定王府不安置,御林军就在外扎营,到时天京城的流言会传成啥样? 总之最后还是定王府吃亏——会被误认为失去圣心,想趁机来踩的不会是少数。 朝阳很努力挤出一个笑,看着沐慈最后挣扎道:“阿慈,不用吧,王府有定风卫。你和皇伯父更需要保护。” 沐慈道:“没事,有人‘保护’你们,我们都放心。” 牟渔也加重语气:“请郡主不要拒绝好意,让父皇担心。” 一次又一次被赤果果威胁啊,朝阳就是泥人也有火性了,这两千人绝对不能往家带,柳眉倒竖,对牟渔怒喝:“大胆,你竟敢……” 沐慈被吵得脑子有些混沌,伸手压在额头上,整个人往牟渔身上倒过去。 “阿弟?”牟渔将人抱住,浑身蔓延黑暗气息的冰冷消散了一点,他用手摸了一下沐慈的额头颈脖,拧眉,“很烫,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这么一打岔,当然吵不起来。 朝阳稍微冷静下来,压下火气关心问:“阿慈,你怎么样?” 不怪她没发现,沐慈总是云淡风轻,又气势十足的样子,不像外表那般柔弱,他又是个从不把痛苦摆脸上的人,脸色又一贯苍白,朝阳没发现他不舒服。 “昨晚吹了风,小风寒过几天就没事了。”沐慈道。 朝阳忧心:“你身体弱,小风寒也要注意。” 牟渔直接将沐慈横抱起来,看向朝阳的时候,目中的温度一瞬降到冰点以下,不容置疑道:“有我照顾,郡主不必忧心,尽快安置好御林军是正事。” 朝阳憋了一肚子气。 她本想发作一回,叫牟渔松口,就算两千御林军不撤走,也可以趁机提一提要求,换成她曾经陪玩的四百御林军。那四百好歹和她有一丝香火情,给如今风雨飘摇的定王府增加一点安全系数。 沐慈靠在牟渔怀里,按着额头,闭目悠悠道:“姐姐,你借出的四百御林军,会另有安排,你不要私下里和这些人再联繫,否则就不好说了。别怪我,我是为了大家好。”他也累了,直接提醒。很不想和朝阳弄得要试探来试探去,并不多的姐弟情分,都要搞没了。 朝阳脸色惨白,下意识看向牟渔。 只见牟渔薄薄的双唇,勾出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不止四百,顺藤摸瓜,您父王安插在皇宫的人手也查出了一部分。” 沐慈拍拍牟渔,让他别撩火气,又道:“没事,不会对这些人怎样,大家各自相安,和平共处最好,免得叫别人看笑话。”又对牟渔道,“攻城厢车就不用运到王府了,会吓到人。” 牟渔低头看向沐慈,带着一些无奈道,“阿弟,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站在自己这边。 沐慈伸出一只手,两个指头捏住牟渔的下巴,很有女王范儿地命令:“就这么说定了,吵得头晕,快带我回去了。” 牟渔摇摇头,无奈抱着人走远了。 朝阳才失去力气般,跌坐在了椅子里…… ——她的段数的确不够。 她现在才恍然大悟,难怪她那么轻易,把四百个御林军从皇宫里“借”了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她动机不纯“借出”沐慈的时候,阿慈就已经挖了一个坑让她跳下去了。 什么坑? 本来,天授帝不用降尊,亲自跑一趟合欢殿告知噩耗的,派个人轻描淡写来说更好,不吓到侄女儿。可偏偏…… 那老头故意吓人去了,让朝阳觉得事情极其严重,以至于方寸大乱,行为出错。 沐慈个妖孽,只怕瞬间猜出天授帝用意,在她初闻噩耗,心慌意乱时,安抚住她,让她下意识相信他。才会在一听沐慈说“召集可信任的人手”时,就想到了从前的陪玩——那些人都可信。 第167页 朝阳因担心自己人手不足,还真开口借了。 那时她真的忘记自己还有王府手令,毕竟从不打算用。 沐慈还“劝服”皇帝……皇帝居然不怕禁宫防卫出现漏洞,意思意思“考虑”一下就答应了! 居然答应了! 两父子一唱一和,又让安庆去喊人,那些肯跟朝阳走的,必定是倾向于定王府的,或直接就是定王安插在皇宫的明桩暗桩…… 顺便一说,御林军虽然大部分来自御前六军,但天授帝是绝对不会要这么多明显倾向于定王府的人的,同样,定王也不会把做过定风卫,或定风卫的亲戚给弄成御林军。 太明显啦。 但是,朝阳郡主身边的人,天授帝一定监察没那么严格,毕竟是女娃娃闹着玩带的人,却不知那些人是定王一早埋下的引子,精挑细选借女儿的名义养出的精兵。后来定王趁着女儿解散诸人,九年来,改头换面,送了许多人入宫做了御林军。 当然,定王也没那么疯,叫这几百人都帮他传递消息,拉帮结派什么的。定王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关键时期(甭管是什么关键时期),让御林军中倾向于定王府的力量稍微多那么一点点罢了。 当然,为了迷惑,定王肯定也是曝光了一部分人是女儿陪玩的,比如安庆的履歷表肯定没瞒着天授帝。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兵法啊! 天授帝默认这种有一点小倾向的人存在,反正定风卫肯定也不干净就是了。 ——这本属于两个好基友之间的默契。 只是,定王一出事,好机会啊! 天授帝瞬间决定清理御林军中不稳定因素,那么巧么,朝阳在宫里,去吓唬小姑娘。儿子又太贴心了,跟自己一边一边的,一句话哄出来这么多条深水鱼。 当然,这四百御林军不会个个有坏心,皇帝也不过备个案,同时顺藤摸瓜查一查而已。不会都杀光,没必要。 不是今天沐慈提醒她,朝阳还没觉得“借”这四百人出宫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些人都是在宫里过了明路的。 谁知她老爹定王小坏,过明路的只一小部分而已。 如今倒叫她一下子,抖出来这么多。 不过若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沐慈的确是为了大家好。 ——查出皇宫御林军不稳定因素,提高天授帝和他自己的安全系数,又让定王府得到警告,不敢轻取妄动,且半点声色行迹都没漏,就完成了一次筛查。 玛淡啊,大家都很想知道沐慈到底站在哪边的啊! 第124章同姓不婚 沐慈被牟渔抱在怀里,因马车颠簸,子韧牌肉垫又不在,牟渔是打死不坐马车的,只好带沐慈骑马前行。牟渔示意周围的御林军远远缀着跟随,别靠太近。 沐慈不肯被抱,跨坐在马鞍前,很快调整身体,随着马匹步行的节奏,轻微晃动身体跟随起伏。 牟渔很快察觉怀中少年骑马很专业,奇了:“你会骑术?” 沐慈侧头看着牟渔,浅笑:“呵呵……我就‘生孩子’的技能不会。” 牟渔:“……” 这话说得…… 可为什么总觉得沐慈已经很谦虚了? 牟渔宠溺地轻轻揉一下沐慈的脸,问:“你既然帮着我们,又提醒朝阳郡主做什么?” 他也好奇,沐慈到底站哪边的。 “皇帝太急你太兇,很容易把定王府逼到铤而走险,这正是我们的敌人想看到的结果。鹤蚌相争,因立场不同,我就不说对错。既然有些冲突避免不了,只能努力减损。我没有站在哪边,帮助皇帝清理御林军,帮着朝阳清理定风卫,都是为了稳定。”沐慈回头认真对牟渔说,“我们现在站在顶峰,根基稳定的环境,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所以,你们在决定做某些事之前,一切以稳定为要,不要轻易冒险,不值得。” 牟渔神色微动,也不知道沐慈看出了什么,转移话题,吐槽道:“你其实还是怕朝阳郡主吃亏。” “是啊,欺负女人你很有成就感?” 牟渔很坦然道:“在我眼里,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沐慈接地默契:“只有应该完成的任务。” 还有应该守护的人。 牟渔面色缓和,嘴角微微勾出一个温暖的弧度。 远远有一骑绝尘,直接冲着牟渔的队伍飞奔过来……牟渔立即拉缰停下,紧绷身体,双目如电,轻轻一抬手,气压全场。 周围五百羽林卫本就是一个防御阵型,得到命令,在同一时间拉缰停止,阵型丝毫不乱,每个人的双手放在距离武器最近之处。 几百号人,连人带马都训练有素,半丝嘈杂声响都没发出。 这般训练有素,连空气都被凝止在这一刻,如一副静态的战场油画,沉稳肃杀,气势如虹。 沐慈五感敏锐,能感觉到一触即发的血腥煞气。 牟渔带出来的御林军,果然是整个大幸朝最精锐的力量。 那一骑被前方的羽卫拦下,交谈片刻,羽卫又叫去安庆。安庆与来人说了几句才过来对牟渔说:“宫里最新消息,陛下今晨昏迷不醒,据太医说是因饮酒过量。”说完,看了沐慈一眼。 牟渔身上寒气更炽,对旁边一个御林军道:“去查一下,流言从何而起,飞哪儿了。” 那人问:“扼住吗?” 牟渔看向沐慈,沐慈摇头。 牟渔吩咐:“不用了,看看谁在推波助澜。” 那人立即领命离队。 牟渔看着传消息的人骑马离开,抬手命令前进。几百人整齐划一拉缰开拔……从静止恢復动态,也就一瞬间。 令行禁止,便是说的这种百胜之军。 牟渔召了羽卫中的一人过来,问:“消息什么时候从宫里漏出的?卫终怎么回事?” “昨夜就漏了消息,今晨卫总管就送了两个内侍一个宫女进了掖庭局,半天就报了因病暴毙。”那人回道。 牟渔冷哼。 沐慈说:“本来就瞒不住,皇帝早朝迟了,大家都会关注。” 牟渔挥退身旁的人,瞪了沐慈一眼:“你倒一点不担心,昨晚就不该灌父皇喝那么多酒,他身体不好,容易出事。”却不是责骂,而是关心。 这句话,昨天他就想说。 “哦。”沐慈并不在意。 “这当口,父皇若出了事……想一想我们的下场吧。” 沐慈稳如泰山,还有闲心调侃:“难怪你昨晚一过来就给皇帝催吐,原来是担心这个。其实不用紧张,皇帝不会有事。” 牟渔心里有些闷窒。 他十六岁虽有个武术奇才之名,却还不是第一高手,恰逢四邻国联合入侵,弄得他家破人亡,性命不保的时候被天授帝所救,又助他復仇,为此他发誓一生效忠天授帝。 天授帝也信任他,栽培他,两个人本比一般上下级更亲密,如今也被认为义子,虽不全因父子亲情,但他对天授帝的敬意和关怀是不少的。 牟渔眼看着天授帝对沐慈掏心掏肺地付出,沐慈现在说起皇帝,还是这样一脸冷漠,半点不担心,实在忍不住瞪了这个冷心冷肺的少年一眼。 有点不确定自己认了这个弟弟,是不是糙率了一点? “阿兄,我害皇帝没好处。”沐慈难得解释,伸手抱着牟渔的手臂,小声说,“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挖出桂花酒,我就禀过皇帝让老崔查他的脉案,平日饮食与从前饮酒的量,不然我不肯给他喝酒的。你在西河平原所以不知道这事。我也事先尝了一口桂花酒,知道酒精含量不高,酒埋了十年醇厚香浓,后劲有些大,他也太久没喝酒,容易醉。本来十杯没问题,我只给他六杯,控制了量,他根本不会出事。” 牟渔才明白沐慈为什么昨日破天荒执壶倒酒。他还以为父子和解,终享天伦,原来沐慈是为控制天授帝饮酒的量。 也算有点良心,牟渔脸色才缓和一些,问:“父皇怎么今早会昏迷不醒?”他确认天授帝并没有被人下毒。 沐慈笃定道:“他不是昏迷,是睡着了不想醒。” “你确定!” “确定,这种情况我昨夜就有预料,皇帝是心累,昨日借酒倾诉,压在心里的包袱放下,身体放松下来,很自然想要多休息……他夜里睡眠并不好,能睡这么香也是好事。”沐慈道,他也是拿过心理医生执照的。 “你早料到,昨夜怎么没提?就不会传出这流言来!”牟渔道。 昨夜天授帝喝酒是因为沐慈相邀,酒也是沐慈给倒的,所以出现这样的流言,目标是沐慈无疑——就算沐慈没谋害意图,但失误导致皇帝龙体有恙,也是很大罪名。 “给你们机会,着手清理内侍与宫女中的不稳定因素。”沐慈轻描淡写补一刀,“还有御医,睡着还是昏迷,他们不会诊断不出,传出这话来就有意思了。” 牟渔:“……” 皇帝的身体状况,酒量,甚至连后续都算计地这么精妙。 “你是故意邀请父皇喝酒的?”牟渔问。 “是,我想问一些前尘往事,酒后吐真言。”沐慈回答,“再说,能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牟渔:“……” 果然! 许久他才问:“你不怕我告诉父皇?”喝个小酒都这么有心计,赤果果连皇帝都算计利用。 “皇帝又不蠢,看不出我在灌他酒吗?他其实很多话压心里想对我说,却拉不下老脸讲他的黑歷史,只好借酒。阿兄,你去揭穿真的好吗?” 牟渔:“……” “不过,你去说也没关系,事无不可对人言。皇帝也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沐慈问,“你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你说他会不会喜欢简单愚蠢的小白兔做他的继任者?” 牟渔:“……”还小白兔?他面前这只虽然长得白白嫩嫩,却像活了千万年的九尾天狐,把每个个人的心思都猜得神准,行事作为更是走一步看百步,把控精妙…… 把所有人都掌控在五指之间。 只怕天授帝一门心思想让他做继承人,本就是这小狐狸一步一步精妙算计,得来的结果。 …… 牟渔心里颇觉安慰——也不是我一个人是“被沐慈玩在手掌心里”的命。 第168页 难兄难弟挺多嘛,连难爹也有。 沐慈问:“皇帝没上朝,朝政谁处理?” “若在平日,一般事务,丞相和参政会处置;军务上,枢密使却是无权处置的,所以重要或特殊事件以及军务,都会封存奏本,等父皇醒过来处理。”其实原本会给太子处理,不过牟渔不想提到那个疯子。 沐慈点头:“这样的话,若有定王府和御前六军相关奏本,你盯着点。我不关心怎么处理,也没叫你干政。就是盯着别激发矛盾。我们主权掌控已经在手,小事上能让步的就让一让,权当安抚。在京郊的御前六军八万多人,真弄出点风波来可不是好玩的。” 牟渔变坏了,学崔院使大喘气,道:“哦,我还没说完。父皇吩咐过,他若因故无法理政,则尽数交付给你。你不爱写毛笔字,就口述让卫终代笔……”压低嗓子,在沐慈耳边神秘道,“他会摹皇书。” 皇帝是怕沐慈那一手极其特别的羽毛硬笔字(还缺笔少划的)被认出来,群臣一下子没办法接受……好吧,虽然皇帝没清醒,政务就处理了……群臣不蠢,不会想不到关窍,可猜归猜啊,总没有物证。 叫御史手拿“物证”,又有得啰嗦。 先叫卫终代笔,也不是为了照顾臣子脆弱的小心灵,而是饭要一口一口吃的,温水煮青蛙才不会引起大反弹。 也算是天授帝的一个试探行为——看大臣持“默认”、“观望”或“反对”态度的各有多少,才好决定下一步立新太子行动的缓急。 牟渔微微露出一丝笑影,道:“所以,你想怎么处理政事,可自行定夺。” 沐慈:“……” 牟渔刚想安抚这少年别怕,虽然还不是太子,却是有能力挑大樑的。 却听沐慈不慌不忙来一句:“我自己还病着呢,他倒悠闲。” 牟渔:“……” 也对,差点忘了这少年也病了。 沐慈又气定神闲道:“不过是小病,我看看奏本无妨,至于处理……让皇帝自己爬起来处理,别想着偷懒把事情都丢给我。” 牟渔:“……” 自从见到沐慈,牟渔印象中……当年太子捧着奏本,就差没供起来插三支香磕头的诚惶诚恐模样。其他皇子羡慕嫉妒流口水的模样。 都变成了一种歷史的错觉。 不过…… 牟渔想着:沐慈拒绝了也好,若他屁颠颠儿的就愉快处理奏本了,吃相太急太难看,以天授帝的德行,又要觉得幼子有权欲心,可能多想…… 就不知这少年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推拒。不过,到这地步,沐慈也毫不动心,还真是定力十足,沉得住气。 牟渔伸手摸一下沐慈的额头:“知道了,别想这些,你安心养好身子,其他事我会处理。回去叫你的小侍读官给你餵点药,别硬撑。” 提到沐若松,沐慈用手支额。 “怎么?头晕?” “是头痛,”沐慈嘆口气,“找人通知晋江县主(沐若松之母方氏),子韧送人回去的消息了?” “嗯。” “就怕他还是死脑筋。” 牟渔蹙眉:“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把他弄走?你又不肯进新人,我最近会很忙,你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不行。” “他生来不是为伺候人的,不管伺候谁。”沐慈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哪怕他命中有劫,做个小兵就战死沙场,也比悄没声地消失在阴谋倾轧中更有价值。” “你总爱考虑这些。”牟渔控了一下马放慢点速度让沐慈好受些,话锋一转,“不过也有点道理。” “子韧偏放不下……真是美色误人。”沐慈觉得头疼,“我还是头一回拿一个人没办法。” “你喜欢他?”牟渔问,所以不忍伤害,才没办法。 “是,我很喜欢子韧。他身上有一种鲜活的,近乎炽热的生命力,善良热情,奉献无私,义无反顾。虽然年轻,有点莽撞和青涩,但也正因此他才更加真诚,用整个的生命在爱我。这样的热度很容易熔化一个人,即使像我这样的铁石心肠。” “喜欢就留下他,他不是关键人物,保住不难。如果真到了……”牟渔自嘲一笑,“我们自顾不暇,还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沐慈笑了:“明明有条康庄大道给他走,没必要让他为了我走独木桥,我不想欠这样的感情债。我和他也根本不能在一起……同姓不婚。” 牟渔哈哈大笑,抱了一下沐慈道:“又不是娶妻,你管同姓婚不婚。” “阿兄,你底线呢?”沐慈好笑地给了牟渔一肘击,“他是晚辈,他母亲晋江县主是我亲表妹,他不光是侄子,还是亲外甥,换你你能下得去嘴?” 超老牛啃小嫩糙什么的,很有罪恶感的。 牟渔笑笑没说话,虽然辈分在贵族圈里算个p,若干皇帝还是直接娶亲外甥女的,可沐慈有耻感,要计较,就没什么好劝的了。 不过是个“玩伴”,好人选将来多得是。 “註定没结果的感情,何必去招惹?我倒还好,没什么不能承受,就怕他太年轻,太认真,会毁掉他。”沐慈道。 牟渔收笑拧眉,没接茬,忽然想起沐慈说过“不想要床伴,只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认真把沐慈现在的话和之前对他说的话都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阿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问。” “你对感情,是认真的?” “当然。” “认真到什么程度?为什么喜欢个小侍读官,你能联想到‘同姓不婚’?”牟渔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 喜欢男子,没问题。若认真到了非君不可,想要成婚,影响正常婚姻,就不妙了……特别是沐慈将来十有八九会登基……是必须立后!选妃!生子嗣的! 牟渔忽然有种很不美妙的预感。 第125章自由 沐慈默了一下,才说:“感情问题,虽是我个人隐私,却涉及大家的利益,影响我们未来方向,我也需要交个底。” 牟渔的预感就更不妙了。 “快说!”牟渔道。 猜想是他昨夜认了阿弟,得到沐慈信任;也因天授帝将奏本交给沐慈处理,已经算一种明示,才让沐慈准备“交底”。 不过,很显然沐慈的“交底”,和天授帝的想法有一定出入。 牟渔下意识指挥身旁的人再退远一些。 沐慈道:“我尊重一切真挚的情感,让我动心动情不容易,让我说‘开始’更难。因为我一旦决定‘开始’,就会对一段感情负责到底。第一、我讲究公平,必须一对一忠诚,爱人眼中心中唯我一人,我亦如此,眼中心中唯他一人;第二、在做到第一点的基础上,两人能相互尊重,彼此信任,责任共担,利益共享,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第三、谁都无法保证一生一世,但双方都要竭尽所能,走到最后。” 沐慈的情感观,牟渔没办法理解。 在这个时代,男子,特别是上层贵族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蓄婢弄伶,养清俊小童。牟渔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一对一忠诚”。 但这不妨碍牟渔做理性分析——这种情感观,对沐慈来说有点“吃亏”,却更容易收穫美满的爱情。 虽然按这个标准,整个大幸有这个自信,能与沐慈并肩,共享权力的人,凤毛麟角。可一旦让沐慈动心,说“开始”,成为沐慈的爱人……结合沐慈的信用记录,是很放心,很美好的事。让牟渔都有那么一点点懊恼自己偏是直属性,昨晚没办法回应沐慈的感情。 不过…… 这些虽然很重要,是重点! 却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 沐慈所说不是找“玩伴”、“暖床人”的标准,而是找爱人,甚至娶妻,且是娶正妻,还不打算纳妾蓄婢的标准! 所以,关键的问题出现了—— 牟渔郑重问:“你告诉我,你对女子,没感觉到什么程度?” 沐慈摇头:“我尊重、欣赏女性,却没办法生出慾念,所以我不会娶任何一名女子。” 牟渔忍不住问:“可你是必定要成婚的,难道能娶一个……男子吗?” 沐慈坦诚道:“是的,虽然爱情的目的不是婚姻,但婚姻是一种尊重,是利益共享的形式,也是一种保障。” 牟渔摸一摸沐慈的额头:“你是不是烧煳涂了?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本来沐慈未来的道路,就已经大大冲击了礼法制度——沐慈行九,上头四个哥哥,一个嫡长继承制就足以掀起腥风血雨。 若他再曝光——我是要立男后哒,还不打算纳妃。 子嗣呢? 这不好玩! 真的! 不!好!玩! 牟渔没有针对沐慈的感情观指责什么。 在吃人的皇宫里,沐慈已经用行动证明他是一个独立、理性、成熟,品德高尚,人格健全的人。牟渔欣赏这样的沐慈,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横加干涉。 牟渔只问:“你拼死拼活一场,如今快要美梦成真,忽然给我交这样的底,到底想说什么?” 别跟我说你没那个意思,只是为了活命,顺便陪大家玩玩…… 现在你不想玩了,要半路退出? 牟渔的大手放在了沐慈的小脖子上,收拢了五指,从齿fèng里蹦出一句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信不信我一把掐死你? 沐慈镇定自若,笑道:“你们一个个这想法,那打算的,却从来没想过来问一问我到底是什么想法?什么打算?” 牟渔:“……” 这不是默认的吗?谁不想要九五尊位,天下权柄,唿风唤雨啊? 这少年是不是得了便宜卖乖? 很明显,是! 沐慈继续道:“不过,之前你们若问,我肯定不会说的。说了就叫活腻歪了。” 第169页 是的,若沐慈一早说自己没想法,没野心,就不值得投资,天授帝绝对不会一门心思给沐慈铺路的。 “现在怎么就肯说?”牟渔摸一摸沐慈的小脖子问。 “皇帝已经明示,我再不说清楚就会影响我的后续计划,而你……虽然你忠心的还是皇帝,但我们两兄弟已经是绑在一条船上了,告诉你无妨,也免得你乱我盘算。”沐慈扭头往后看,一双幽深如黑曜石的双眼,凝而定地认真看着牟渔的双眼,“阿兄,你放心,不管我什么打算,都不会叫你牺牲性命,做我的垫脚石。” 牟渔的目光温柔下来,放沐慈脖子上的手抬起来摸一摸他的额头:“虽然知道你不会是因为我,而是心中早有定计,可是我还是想劝一劝你——你如今境况,通天路是必须要走的,后退就死无葬身之地。” 沐慈拍一拍牟渔的手安抚他:“我会一路向前走,目标却不是那个位置,不光因为我的性向,情感,主要还是因为我并不适合那个位置。我对自己的性格能力有十分清楚的认知,也足够理智清醒,不会被外物诱惑,我知道什么位置才更适合我。” 牟渔最怕沐慈这样理智的剖析,这基本就代表他拿定了主意,不容易改变。 沐慈又笑道:“再说,我本人也更喜欢自由,外面的天空那么广大,锦绣的河山那么壮丽……这些我还没看过。我不愿意一辈子被关在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抬头只能见到禁宫上方四角的天空。” 牟渔嘆口气:“这座宫殿的确不能让你那么自由,可代表什么你心里最清楚。阿弟,你当做牢笼,我却认为是保护你的最坚固的壁垒。”牟渔捏一捏沐慈的肩,语重心长道,“我无法左右你的决定,却希望你能想清楚,慎重地想清楚!” “我一直是清楚的。”沐慈道,“阿兄,我的想法也好,你们的想法也罢,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牟渔抱了一下沐慈,道:“是的,都很困难,但有很大区别。扶云直上九重天,你可以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流出的鲜血都是别人的;否则,若你被踩在脚下,就要流你的鲜血……明白吗?” “放心,没有任何人能踩到我。”沐慈笃定道。 “风险太大,权力还是全部握在自己手里更好。”牟渔直白道。 “不,你理解错了,权力与自由并没有冲突。我只是不要一个钉死的位置,并没有打算放弃任何可掌控的权力。”沐慈道,很平静的话却透着一股坚如磐石的决心。 牟渔噎了一下。 沐慈又道:“而且,谁规定在高位就一定能掌握一切?你去翻翻史书……”他列举了几个史书上比较有名的悲催皇帝。 牟渔:“……” 不用翻了,歷史上被什么重臣啊,外戚啊,甚至宦官架空然后分分钟玩死的皇帝,还真不在少数。 所以,关键不是在哪个位置,而是天下权柄真正握在谁手里。 ——险些本末倒置。 “所以,手握权柄,又不用拘在牢笼里,自由自在享受人生,不是更美妙?”沐慈问,话锋一转,又道:“而且,我即使坐了那位置,可对女人没慾念,无法传宗接代。将来没有子嗣……阿兄,你说我让天下血流成河,又劳心劳力打造一场盛世,就为了将来把一切传给别人的儿子?我图什么?” 这问题很现实,牟渔也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图什么啊? “倒不如放我,潇潇洒洒过我想过的生活。”沐慈嚮往道。 牟渔想想,只能承认自己口才不如沐慈,嘆口气道:“说服我不算什么,你想想怎么面对父皇吧?最终决定权也不在你我。” “我知道,只是提前和你通个气。”沐慈看着牟渔,笑得意味深长,“若我说服皇帝,我那些皇兄……你都得罪光了,怕不怕?” 牟渔勾唇冷笑:“能让我害怕的人还没生出来。”最多不过一个死字罢了,且他们有没有本事让他死,还是个未知数。 “有自信,我喜欢!”沐慈点赞,拍肩,“放心,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嗯。”这点牟渔深信不疑,心道:有我一天,也保你一日平安。 沐慈抓住牟渔的手,握了握:“不过事有万一,若我运气不好,没有活路……阿兄,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希望是你亲手杀死我,保住我最后的一点尊严。” 沐慈的双眸无怖无惧,十分平静说出自己可能的命运。 本来是很平常的话,牟渔却听懂了更深的一层含义。在这一刻,他才真的被触动了灵魂最深处——这个少年,是想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生命把他摘出去,保全他的性命吗? 万一失败了,他亲手杀死沐慈,亲手切断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这也是在敌人手下逃命的最好的投名状。 牟渔温柔道:“你别想!真有那么一天,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背叛,因为依靠背叛活下来,也不过是一只最卑微的蝼蚁,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样活着是我想要的吗?” 沐慈答得干脆:“不是。” “所以,阿弟,不管你怎么想,怎么打算,我会陪你。我们同生共死,所以……你凡事要谋定后动,为了我们都能活着。” 沐慈牵着牟渔的手,低下头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下:“好!” 有些人说的话,再动听,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去相信。而有些人的承诺,即使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字,却足抵千言万语,叫人安心。 牟渔的手背贴在沐慈脸上,感觉到他脸上发烫,看一眼沐慈的脸,却没有正常人因发热而产生的绯红,依然苍白,没什么血色。 牟渔拧眉,这样的身体只怕……任何一个选择,都艰难。‘还是先把他身体养好一些吧。 牟渔将沐慈身上的斗篷裹好。 沐慈却挣脱,把手脚伸展出来说:“已经烧起来了,就不能这样保温。否则烧高了容易惊厥抽筋甚至休克。” 这有点颠覆牟渔的常识,他却不怀疑能弄出治疗外伤新法的沐慈的说法。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怀疑过沐慈说的任何一句话。 “让风吹一吹……”沐慈双目闪动亮光,又扭头看着牟渔,“阿兄,带我跑马。” 牟渔犹豫。 “我这场病也及时。”沐慈说,“皇帝‘病’了,肯定需要儿女侍疾,我不想也不能去。我那些兄姐……不一定会出什么么蛾子,目前不适合与他们正面冲突。所以,我得远离是非。” 牟渔点头:“知道了,‘长乐王忧心父皇病情,奔马赶回皇宫,病情加重无法起身’这理由怎么样?” “随便,反正不是我说谎,我真病了。”沐慈笑道。 牟渔:“……” “给你提个醒,可能有人不信我病了,毕竟时间太恰巧,流言会来得更勐烈一些。这样你查起不稳定因素就更容易,但也要注意不要弄巧成拙。”沐慈道。 牟渔点头:“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跑马!快跑!”沐慈叫道,以前他的马术也是棒棒哒,策马狂奔才舒服。 其实沐慈能这么愉快地要求跑马,本身就说明他身体有一点好转,不然连哼哼的力气也没有的。但牟渔还是问一句:“骑马也会颠簸,你身体能不能受得了?万一病情加重,出点什么事,你不管什么想法打算,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放心,我会骑术,有成算。”沐慈语气中难得带出一丝愉悦,“难得出宫,心情舒畅让我提前感觉一下自由的滋味。” 牟渔心软了,箍紧沐慈的腰:“我跑慢点,跟着我的节奏,放松,我带你跑马。” “知道,阿兄。” 牟渔一夹马腹,他垮下的神驹就渐渐加速,慢慢奔跑起来。 沐慈张开双臂,兴奋大笑。 他极其喜欢在风中狂奔,十分自由的感觉。 第126章我要走的 宁王府,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沐若杉回家并没有对母亲说起过,只当父亲仍然在外比较忙,没有回家。 能瞒多久是多久。 只是从前如顽皮的猴子的沐若杉,像一夜之间长大,变得沉默不说,行事迟缓,神容恹恹。他母亲钱氏却兴高采烈,丝毫没看出儿子身上那一点沉沉暮气,直夸儿子稳重了。 沐若杉更加心伤,可吐出的血只能咽进肚里。 …… 沐若松送人回来,本不打算进门,可他的母亲方氏与妹妹沐如栀一早得了他要送人回来的消息,等在了门口,见到人就抓着不放。 方氏哭着摸儿子的脸,迭声哽咽:“瘦了……瘦了……” 沐如栀也抱着他另一边手臂,无声垂泪。 沐若松没办法转身就走。 世子妃杨氏也请沐若松进来。虽定王下过令与沐若松断了联繫,但如今主事的两个男人出了意外,世子妃于请于理都不能拒绝大侄儿进门。 方氏一直在哭。沐若松只能顺从,被拉进家门。 还是世子妃杨氏劝住方氏,隐晦表示府里这个样子,最好不要啼哭,以免动摇军心。其实更迷信一点的说话,哭会增加晦气。方氏本是寡妇,最为敏感,很快强迫自己收了眼泪。 不怪方氏不坚强,她本就是软弱的性子。自从儿子进了宫,定王又下令断联繫,她连儿子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更别说看一眼了。她每天担心,每夜睡不着觉,不知道哭掉多少眼泪,密切关注长乐王的一切消息,就怕那小皇子有个什么动静连累她唯一的儿子。 每次朝阳从宫里回来,成了方氏得知儿子安好的唯一途径。 虽然朝阳向来只有好话,从不报忧,方氏还是忧心不已,如今看到儿子,只是瘦了些,看上去沉稳多了,才放了一点心。 “松儿,你在宫里可好?”方氏一带儿子回院,拉着人坐在身边,就问出最关心的话。 沐若松对母亲是有愧的,露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安抚道:“母亲,我挺好的。” 方氏忍着泪,也露一个欣慰的笑来:“回来就不走了吧?”尽管儿子还年轻,可一贯稳重,回到家她就似有了主心骨,况且儿子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她也不用再担心了。 第170页 宫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身为皇亲,更明白权力更迭时期的巨大风险。 她只盼儿子平安,不希望他用性命去博取富贵。 沐若松抿唇沉默,显然不肯。 “别回去了……啊?我不是说长乐王不好,只是……听母亲的,暂时别回去好么?”方氏蹙眉,下意识拉着儿子不放手。 沐若松努力让声调显得安稳可信,道:“长乐王殿下很看重我,离了我许多事做不成的。母亲放心,殿下为人极好,待我至诚,有事也会先替我考量,我在他身边,学到很多。”咬了咬牙,低声补充一句,“……也很安全,他不会让我有事的。” 方氏不听,努力措辞,劝道:“我知道长乐王为人很好,你也大了,一贯心里有主意,母亲也不好太过干涉你。可……这回真不一样,府里出了这场祸事,只怕事情不简单……松儿,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近来总是心慌,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方氏的政治敏感性一般般,但她的母亲静和长公主是皇帝亲妹,就算性子温柔绵软,毕竟经歷过几十年动盪,还是吓破了胆儿的那种——越发能感觉到危险。静和长公主已经不止一次派人联络女儿方氏,叫方氏问清楚沐若松的态度——问他要不要从宫里出来。 因为在《治水策》上署名有沐若松,静和长公主已经知道沐若松在长乐王身边了,为此和天授帝哭了好几回,可沐若松是自愿留下的啊。 天授帝只好答应静和,只要沐若松肯点头,定然放人的。若他自己不肯出宫,便是静和长公主到天授帝面前撒泼打滚也没用啊。 “松儿,别回宫,不能回去。”方氏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就隐晦劝,“你外祖母牵挂你,母亲也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 沐若松懂意思,道:“不是,我不是为了……”不是为了“富贵险中求”,他没说完,但方氏懂。 “那最好,留下来,过一阵子,你想去将武学堂也好,去西北也罢,母亲都不再拦你。” 这两样都是沐若松曾经的梦想。 沐如栀也敲边鼓,道:“大哥,你都不知道,你没在家母亲寝食不安,瘦了好多。最近家里又出事,我和母亲……我真的很害怕……哥……我很害怕……” 沐若松早发现母妹都瘦了。他一个大男人,最近都觉得不安,更别提家中寡母和幼妹了。他却撇下两人执意留在宫里,心中一阵愧疚心疼,天人交战…… 可沐慈那边……他真不想离开。特别是母亲一个后院女子也知道局势不容乐观,他不想让沐慈一人在深宫。 他想看着他,帮助他,即使他能做的……极其有限。 可是,这种心情,他隐藏的感情,没办法和母亲妹妹说。 …… 王梓光寻了过来,行过礼,问沐若松:“大表哥,你回猎场吗?” 沐若松感觉手臂一紧,母亲和妹妹都抓着……几乎是掐着他的手。他感觉到母妹的心情,心痛如绞,却还是说:“回去的,你问这个……你也回去?” “嗯,我想回我娘身边。” 其实王梓光主要是想多见见老乡长乐王,那傢伙,已经成了他心中最佳男神。 “好,我送你回去!”沐若松找藉口想脱身。 方氏喉咙里带出哭音,泣血道:“松儿……”多年贵族涵养却让她没办法当着外人的面,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过于浓烈的感情,更别提哭泣哀求了。 沐如栀瞪了王梓光一眼,摇着沐若松的手臂:“大哥,你怎么能……”但这小姑娘是聪慧剔透的,分辨出大哥沉稳表情下,压抑进眼底的愧疚与一丝浓重的哀伤,而哀伤之下,是更坚定的决然。她知道劝不住了,下意识把“丢下我们”几个字咽下…… 既然大哥主意已定,她就不想让大哥更加伤心愧疚——她和母亲,是他最亲的人,所以,因为爱,就不想以爱为名给大哥更大的压力。 她生硬转换话题,道:“……怎么能……午膳都不吃就走?至少留下陪我们用个膳,不急于一时。” 王梓光机灵回归,摸摸鼻子讪笑:“这样啊,那大表哥你忙,我先走了。” “无碍,我要走的,和你一起!”沐若松道,不容置疑的语气。 沐若松把妹妹的手抓下来,给她理了一下衣袖,才道:“栀儿,大哥有事,得走了……对不起!”又看向母亲,单膝跪下道,“母亲!儿子不孝!” 没有解释,没有承诺,语气愧疚,更多是坚持。 知子莫若母,方氏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儿子执意留在宫中,却知道劝不住了,拼命忍着泪把儿子扶起来,努力让自己笑起来轻松,道:“那好吧,你长大成人了,有自己的事要做,母亲……就不留你用膳了。你答应母亲,一定要……保重自己!保重为要!知道吗?” 沐若松郑重点头。 方氏目送儿子离开院子,才双手掩面,一丝压抑不住的悲鸣,从掌心里漏了出来……她有作为母亲的敏锐直觉,真的有一种……即将失去这个儿子的预感。 沐如栀也很想哭,却并没有和母亲抱头痛哭,只是很懂事在一旁劝解,努力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说。 …… 王梓光缩着脖子跟在沐若松身边,感觉到了巨大的低气压,想说几句轻松的话缓和气氛,可看大表哥一脸黑气,双眼却亮到近乎灼热……他把话都吞到了肚子里,很机智地知道这会儿沐若松肯定不想说话。 他老老实实跟着沐若松,在王府都走了一遍。 沐若松看着曾经熟悉的家,又觉得有一些陌生。他是在巡视防卫,见二婶杨氏的安排一切妥当,稍微放了心,才去和杨氏告辞。 杨氏正拿着一份明黄奏本头痛,王府四爷沐希赐在外厅喝茶,一张脸苦得人还以为他喝得黄连水。 杨氏见到沐若松,眼睛一亮,抓着壮丁便问:“阿松来的刚好,你来说说这事儿怎么办?”把手里的奏本,不容分说塞沐若松手里。 “二婶,这……不太好吧。”沐若松看到奏本外贴了个“兵”字,知道是兵事,他不好沾手。 “你是长房长孙,这事本来也应该找你商量。”杨氏道。 沐若松看杨氏不是试探,杨氏并不是个心窄不容人的。他就翻开奏本看,手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有意识地稳住了。 奏本上是定王府的申请,大意是:因定王受伤,请求让定王四子平津侯沐希赐,五子武安候沐希贊,六子芒祁伯沐希赋,七子东信伯沐希贽,皆入御前六军中担任监军,以稳定局势,防止兵士譁变。 沐若松神色紧绷,不露端倪,沉稳问:“二婶,这是什么时候递的本章?” “昨天一出事,我就让老四写了,递上去的。” “什么时候批的?有别的话吗?” “宫里……今早批的。”杨氏隐晦摇摇头,表示没别的交代,更没收到宫内暗线的消息,只道,“我递上去,就是个态度,准备着被留中不发,甚至被斥责的,却没想到,居然……批准了?” 杨氏也表示很不可思议。这本就是写一写,过个场面顺便试探一下,不打算被批准,谁知道……上面赤果果写了个“知道了!” 沐若松心潮起伏,以他对天授帝的了解,天授帝是绝对不可能批准的。 杨妃很头痛:“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准还是不准?我们要不要真把人都送东郊大营去?”家中沐希赐是个软弱无用的,就挂个名也不勉强他去,其他三个小爷还年轻,老五才23岁,去了东郊大营不知道能不能发挥作用,更怕羊入虎口。 沐若松也不能做决定,只建议:“先让五叔他们每天去转一圈,露个脸就回来,不要久待,也千万别干涉具体兵事。”起个稳定人心的作用就行了,不用真的去干预。 这和杨氏的想法也一样,杨氏真觉得大侄儿稳重懂事多了,倍觉欣慰,多少有了点底。她问沐若松:“你打算留在家里吗?”她希望沐若松能留下,这孩子心术正,不是个趁危获利的。 “不,我现在就动身回去。”沐若松起身告辞。 他想知道,这封本来不应该被通过的奏本,是不是…… 沐慈的手笔? 第127章举手之劳 沐若松直接带着王梓光回到御苑猎场,却被告知沐慈和大部分御医都被宫里紧急召回了。因为天授帝昨夜醉酒,又受了风,病重,以至于无法清醒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 沐若松就确定他几个叔叔被允许成为监军的奏本,一定是沐慈批覆的了。他挂心沐慈为此触怒天授帝,更担心沐慈颠簸难受,最担心的还是天授帝的安危……他若有事,沐慈没人护着,就会有大麻烦。 沐若松与朝阳郡主告别,飞快骑马赶回宫去了。 沐若松也是皇家人,作为皇帝一直挂嘴上夸奖的侄孙辈,他也有资格去看望天授帝。但当他匆匆赶往皇帝寝宫太和殿,却被挡驾,说御医正在会诊。 太和殿外,已经站了许多大臣宗室,最前方是好几个皇子。除了幽禁的太子没来,已经出继的六皇子,现在在忠王也过来了。五皇子临江王、七皇子淮南郡王都站在太和殿外,解了禁足没多久三皇子洛阳王也在,正在和一个太医说话。 大家都一脸极其担心的神色。 他们肯定是担心的,因为废除太子的旨意据说写了,还没颁布,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新太子还没有落实,他们担心天授帝有个万一,储位不明会引起大乱。 还隐藏的亲太子派觉得是个机会,说不定可以趁机让太子继位。哪怕他曾经犯错,被皇帝幽禁,但没明发废太子诏书,就有翻盘机会。 这就是祖宗家法,太子登基,是祖制。 李康和王又伦这些文臣,暗暗替长乐王忧心。武将则不愿意内乱,定王出事,就隐隐用眼角余光,看几眼洛阳王。 沐若松搜寻人群,没见到长乐王。 那少年虽然瘦弱,可只要他出现,必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沐若松就以为凭沐慈现在受宠的程度,这会儿肯定守在天授帝身边。 第171页 “皇祖父如何了?长乐王殿下在里头吗?”沐若松小声问守在外头的一个内侍。 内侍吓破了胆子一样,慌忙缩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卫终刚好出来,他对长乐王这个侍读官也算比较熟了,爱屋及乌,卫终也毫不吝惜对这位释放善意。 出身高,后台硬,得恩宠,能力强,自身又努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卫终不敢明着巴结,怎么也不敢给这位脸色看的。 卫终赶紧出来,压低嗓子说:“陛下稍有微恙,并无大碍。小殿下没有过来,在合欢殿处理政务。” 沐若松一听,这关口不当着百官群臣的面来刷孝顺值还回寝殿,处理的什么政务?沐若松急了,赶紧告罪一声就走。 卫终拉着人,屏退左右小声道:“是陛下曾有言,若陛下无暇理政,则奏本都交予小殿下处理。” 沐若松就知道这内侍总管的意思了——告诉他要领情。卫终还不知道他已经看过许他家叔叔去做监军的奏本,他也得避嫌,就做出疑惑担忧状,目中微露茫然。 卫终还真以为沐若松没看到长乐王最先处理,还特意派遣御林军护送内侍,紧急送出宫那一本奏本。不过卫终不着急,以后沐若松总会知道的,就会明白,进而记沐慈人情,也记下他的一个人情。 那本明黄奏摺上“知道了”三个字,虽是长乐王授意,却是他动笔。他也是顶了雷的。他真没那胆子和气量,居然敢允许定王府一口气派四个小爷入东郊大营监军。 你要感激,感激长乐王去。 这也算他顺道卖了长乐王一个好——我把你做的好事说给了当事人听,叫他承你的情哈。 卫终一肚子弯弯绕的想了许多——做个内侍中的no.1是很不容易的。 沐若松懂卫终的意思,心中万般滋味,一心想见沐慈,就对卫终说了几句场面话,飞快回了合欢殿。 卫终看着沐若松离开,忽然才想起来:“哎呀,怎么忘记告诉他小殿下病着呢?” …… 沐若松回了合欢殿,却没看到沐慈在书房处理奏本,而是在寝殿,老神在在躺床上,盖着薄被,脸色一如往常一样苍白,双目微闭,神色缓和,唿吸平稳,明显在……睡觉。 睡神啊? 和顺还在一旁“嘘”。 嘘什么嘘? 别的皇子都在表孝心博印象分,这傢伙,居然还有工夫批奏摺,这会儿是不是批完了?批完了不去照顾病中的天授帝刷孝顺值,竟然睡觉? 居然睡得着? 沐若松忧心不已,这要旁人知道了,流言能杀人。会说长乐王一心揽权,把亲父皇丢一边看都不看,只顾理政。而且昨天天授帝还是和长乐王一块儿喝酒,才导致酒醉,卧床不醒。 本朝以孝治天下,这话一出,沐慈经营的好名声就要被刷负了。 沐若松是真担心,他让和顺出去,自己快步走到沐慈床前,单腿跪下,伸手握住了沐慈放在床边的手。 无论如何,要把殿下弄去太和殿。 沐慈的手掌冰凉,一如平常,沐若松没觉得异常,很自然将沐慈的手笼在掌心暖着。眉头虽然还拧着,可声音却又软又轻:“殿下?” 沐慈慢慢睁开眼睛,带着一丝睡意迷濛,还有点红血丝。看清是自己的侍读官,下意识绽出一个浅淡的笑,目光柔和。 这个一贯稳若山石,面色绷肃的少年,如今满目急切。沐慈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少年两道剑眉之间的拱起的焦躁。 沐若松在定王府总能端起承重嫡长孙+长兄+班主任范儿,却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看到沐慈,气势就弱了。也许,因为沐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没有一丝余地。 而他自己,已经……无法解脱…… “家里没事了?”沐慈问,声音有点哑。 “没事,我送四弟回家了,家中一切都好。二弟烧也退了,太医说应该不会有事。” “这就好。”沐慈又问,“见过你母亲了?” “嗯,她也安好。” “……你又是何必?”定要回来? 沐若松不接茬,只道:“我在家刚好看到奏本,建议三个叔叔只去露脸,并不管具体事务,您看可以吗?” “行,你们有分寸的,我知道。” 所以,真是你吗? 沐若松感激道:“谢谢你!” “举手之劳。” 沐若松却知道,这个人情绝对不是“举举手”的程度,心中感念长乐王顶着皇帝的压力照顾自己一家,又担心问:“会不会对你有影响?”这明摆是吃里扒外给定王府撑腰,天授帝会发脾气吗? “不会。”沐慈很笃定。 其实还真是举举手的事。 几个王府小爷年纪小,要么脾气软,要么能力差,总之没什么威信,去东郊大营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不可能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做小动作。且有点脑子的将领也不会跟他们做什么坏事。 应了这奏本,是一种象徵性的安抚,表示天授帝和定王府依然是好基友,没翻脸。一为让蠢蠢欲动的其他人都收敛点;二也是安抚定王府,别把人生生逼到敌对阵营里去。 当然,沐慈没力气多解释。 沐若松心中感激沐慈,更打定主意要劝他放下与天授帝的芥蒂,去刷孝顺值,认真地说:“殿下,皇祖父病了,您不应该忙着理政,该去床前尽孝。” 在皇帝身边呆着,也不影响理政,不是更好吗? 沐慈轻笑一声,“你吵醒我,就为了说这些?” “是。” “哦,那不用说,我没打算去。”说完又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沐若松急了,轻晃着沐慈的手:“殿下,您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沐慈是退无可退了,只能前进的。 若以前天授帝只是喜欢长乐王,如今他病了,指名把奏本交给长乐王处理…… 这种宠爱程度,已经足够遭人忌惮了。别的皇子登基,绝对容不下他的,所以不能给旁人机会。而他行九,是最小的,想要……就必须比其他皇子更好,不能有一丝差错。 各朝各代以孝治天下,不孝的罪名压下来,沐慈本事再大也要完蛋。 沐慈再次睁开眼睛,眉目含笑看向他,半撑起身,渐渐靠近沐若松,近得鼻尖几乎相碰。 “你总是担心我。”沐慈嗓音沉雅许多,却更撩人心。 沐若松被沐慈鼻间喷出的灼热并带着微微甜香的的气息,熏地脑袋一片浆煳。 “不要担心!”沐慈说。 沐若松晕陶陶,还是没忘记劝:“可是……殿下……” “我会处理好。你早膳没用的吧,饿吗?小厨房应该还有。” 沐若松:“……”这会儿都快午膳了,您还只关心我吃没吃早膳么? “殿下!”沐若松有点着急,眉头又拧紧了。 “子韧,看你不顾自己只为我着急的样子,还真是……”叫沐慈看着很感动的。 沐慈慢慢倾身靠过去…… 沐若松没有动,心如擂鼓……这两片柔软的唇,在他餵药的时候品尝过无数次,虽然带着苦涩,却总让他觉得有一种甜蜜。 他也鲁莽地亲吻过沐慈一回,虽然撞破了,尝到鲜血的味道,却也美妙地让人难忘。 靠的近了…… 沐若松以为自己会被亲吻……他很紧张,更有点隐秘的,甜美的期待。 可那微热清新的气息扑入鼻腔,而后又散去。 沐慈错开位置,凑近沐若松的耳边,手指点这他的心口,低声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你若想要留在我身边,首先要学会信任我,而不是时时刻刻在担心我。” 沐若松:“……” 他没办法思考,却发现搅乱他一池春水的罪魁祸首离开,倒回床榻,又闭上眼睛。沐慈声音有些虚弱:“我有些累,让我歇会儿。”安然准备继续酣梦。 沐慈脸色苍白,面上却很少显露难受神色,沐若松还以为是託词,道:“可是,皇祖父那边……” 和顺在外头不敢进来,急得一头虚汗,刚好这时候崔院使端着药碗进门,和顺也跟着进来。 老头子进来,忙劝:“小王孙别着急,殿下这两日来回奔忙,昨夜吹了风,正发着烧,实在无法起身,不能理政也不能侍疾,陛下知道了不会怪罪的。” “啊!”沐若松这才知道沐慈病了,他赶紧摸沐慈额头,果然高热…… 只怪沐慈从不把任何痛苦摆到脸上,发烧也不红脸,脸上苍白没血色,不是十分仔细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病痛,且刚才沐若松握住沐慈的手,手掌冰冷,所以他只顾心急,感觉不到沐慈在发烧。 不仅没发现,还一直吵他……沐若松脸色再绷不住,又悔又心疼:“殿下,您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说?” 沐慈闭着眼睛,疲惫却宽容回答:“没什么大碍,躺一躺就好了,没关系的。” 沐慈从不用脆弱到任何人面前博同情,所以他真不在意,才没对沐若松说什么病不病的。 “殿下……”沐若松咬咬牙,道,“我抱着您睡,应该会舒服些。” “不必,子韧。”沐慈嘆口气,在沐若松挑明了感情后,再让他对自己做亲密的动作就容易让人误解,又是何必?沐慈便道:“你少让我操心就是帮我了。乖……去厨房去吃点东西,饿肚子对身体不好,然后去书房帮我整理书籍资料,等我好了,我要看的。” 沐若松:“……”你病得七荤八素还记挂我饿着肚子吗? 崔院使端着一碗药,犯愁了。他在宫里活得年岁长,最会察言观色,察觉长乐王和侍读官之间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这样的话……药怎么餵? 沐若松:“……”我想喂,可…… 殿下已经知道我心意,接着餵药然后……很有耻感啊。 那么这个药,怎么餵呢? 第128章你过得好不好? 一直到下午,天授帝才醒。 果然沐慈没料错,天授帝并不是重病,只是心累,骤然轻松就睡到不想醒,不过他身体并不好,喝了酒,吹了风,睡多了,精神不是太好。 第172页 群臣忧心,御医也不敢打包票,还是建议天授帝喝点药,卧床休养几天。 天授帝得知他宝贝九郎也病了,担心得不得了,小九郎的身体太虚弱,一阵小风都能…… 他不敢想。 可御医说他不能再随意出门受风,不然真病了就麻烦。他必须得遵医嘱,想要多活两年给儿子保驾护航,心里急得不行。想把御医都叫去,却想起来自家倔牛儿是不喜陌生人近身的,所以他问卫终:“临渊呢?” 卫终就把牟渔去处理流言的事说了…… 天授帝狠狠瞪了卫终一眼,直把卫终瞪得扑跪在地上,才对屏风后的夜行卫吩咐道:“嘱咐临渊别手软,给我狠狠得整治一番。”又问,“九郎情况怎样?” 牟渔这会儿不在,带着月璇清查宫里宫外的不稳定因素。他不在,必定会留个副手在天授帝身边,一般是七个夜星使中排一的天枢。 面容平凡,丢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天枢,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就从屏风后走过来回话。 “大将军说殿下并无大碍,不过……”天枢犹豫一下,作为专门训练出的夜行卫,他没太多顾忌,便把沐慈说不愿意见其他皇子的话说了。况且这句话是牟渔交代给他的,就代表说出来没关系。 天授帝只能嘆气,道:“那就不用过来了。九郎病着,政务处理了吗?可别累着他。”却是看向卫终的。 卫终低眉顺眼答:“奏本都送去了合欢殿,殿下都看过了,只处理了一本,然后说……” 天授帝眉头促起来,道:“你照实说。” 卫终看他遮遮掩掩的回话,是惹天授帝不高兴了,于是小心模仿九殿下语气:“殿下又让小人把奏本带回来,说:让您自己爬起来处理,别想着偷懒把事情都丢给他……” 天授帝愣了一下,转瞬就开怀大笑…… 卫终松口气。 天枢虽然是个隐形生物,存在感不强,却一直是牟渔的臂膀,对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很清楚。看天授帝这表现,也不觉得奇怪。天授帝一遇到长乐王,萌点就会变得诡异——似乎很喜欢沐慈坦率,哪怕说的话总是顶着他的肺。 天授帝开怀笑一场,才问:“就处理了一本,很重要的吧,是什么?” 卫终汗都下来了,只能老实回答是定王府的,答应了让几个小王候去御前六军做监军。卫终暗中偷偷观察天授帝脸色,见大boss这样都没发怒,心里不禁对长乐王的受宠程度又提高了几档。 天授帝沉吟一会儿,欣慰地笑:“处理得好,朕放心。九郎两头操心,也够为难的了。” 卫终只赔笑。 崔院使求见。 来得刚好。天授帝让他描述一下九郎的病情,看了脉案,知道真就是小风寒,确认道:“九郎身体真好多了?” “殿下心平气静少惊怒,又勤练健体术,且常与人切磋武艺,最近饮食上也按照殿下口味调整,三餐营养。大将军与小王孙见fèng插针给殿下餵点心水果,已经大有起色了。” 天授帝就爱听这个,盘算要让九郎好好休养,照这个势头,健康有望。他又想着自己不过是睡得久了点,就让人传出昏迷不醒的流言,导致人心浮动,目标直指九郎。看来他要加紧让九郎学会理政了。 天授帝又计划等障碍都清除,局势稳定,带儿子去嵠丘行宫休养,真是神仙日子。 心里想定,天授帝就吩咐:“令匠作监做个极平稳的马车出来。” 卫终遵令。 天授帝又关心问:“九郎喝的什么药?给朕看看药方。” 崔院使缩了缩肩膀,却只能如实回答:“殿下还没喝药。” “怎么又不喝药?”天授帝拧眉,“是不是定王家长孙被九郎送回家了?” 看,知子莫若父。 崔院使摇头:“小王孙自己回来了。”不过两人看起来气氛怪异,所以是为了回家的事,闹别扭了? 这事牟渔也对卫终说了几句,他挑着好听的说:“听大将军说,殿下要让信义候回家,可小侯爷并不肯走……”描述了一番信义候怎么怎么忠诚义气,不离不弃,简直十佳好伴读。 天授帝心情大好,下旨封赏沐若松。 有小内侍进来通传:“三殿下,五殿下和七殿下,忠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不见……”天授帝直接拒绝,下意识不想叫自己年富力强的儿子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 小内侍退下。 几位皇子不敢进寝殿打扰,远远在外拜了几拜,就在太和殿外继续守候。没过多久,卫终追出来,找到洛阳王说:“陛下传召,三殿下随小人入殿觐见。” 诸皇子:“……” 太子完蛋,没有嫡子,老三就占了个“长”。父皇果然对他是另眼相看的。难道之前罚他禁足,树立了长乐王那个靶子,只怕是做给大家看,免得老三中招? 大家脑洞大开,想着无数可能性。 因为天授帝惯于阴谋黑化,所以大家都不敢太直白单纯看表面。 沐念在兄弟们羡慕嫉妒恨的各种复杂目光中,走进寝殿,并没有雀跃。他进殿没有看到父皇,只看到紧闭的床帐。他的心头忐忑,父皇这是要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他的禁足令虽然取消了,还让他督建皇陵,但他请求入宫问安的要求,一直被驳回,也不准他去看望九弟。 他最近十分忐忑,就因为他占的“长”,比其他兄弟的日子更难熬。怕阻了小九弟的道路,他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小石子。 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他喝下的那一壶玉泉春酿的滋味。 虽然他当时没有哭泣求饶,没有申辩,不需要牟统领灌下,他主动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 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天。 但他不挣扎,不求饶,也不怨恨,却不是不害怕的。 一壶酒并不多,也不烈,他却觉得惊惧到极点,也痛到极致。 腹痛,心更痛。 不知是吓到昏迷还是惊到醉酒,他很快失去意识。第二日,他头痛欲裂在晨光中醒来,花了许久才弄清楚身处何地,今夕何夕。 自那天之后,他明白,他的骄傲、尊严、梦想、未来,甚至连性命,都从来没有掌控在自己手里。 洛阳王,在旁人眼里多么高贵尊荣的存在,在父皇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之后他大病一场,他的心气,他的野望,都彻底被打没了。 …… 沐念按照礼仪,跪下问安。 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已经生出了数根白髮,有一点理解太子的心情了。 天授帝仍然没有掀开床帐,声音却稳:“三郎,你关心父皇,父皇知道了。” 沐念仍然跪着,很真诚道:“儿臣心忧父皇龙体,望父皇多多珍重,万岁长康。” 天授帝只是意喻不明地笑了一声。 沐念凛神,不敢多言,他一贯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会说吉祥话。 天授帝又问:“你病了一场,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谢父皇关爱。” 天授帝嘆口气,觉得父子间说话比对大臣还累。还是和九郎说话直接,那倔牛儿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说。 他却不想想,他又是怎么宠幼子,又怎么吓唬自己几个年长儿子的,连沐慈都看不过眼,怕他逼得人气急跳墙。 天授帝又问:“赐酒的事,你心中可怨恨父皇?” 沐念小心翼翼,将腹中转了无数次的答案说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且父皇只是赐酒。儿臣感念父皇一片关爱之情,不敢有他念。父皇不生儿臣的气,就已经叫儿臣安慰了。” 的确,天授帝只说赐酒,没有说是赐鸩酒。打了个天授帝最爱的擦边球,叫肝胆都吓裂了的几个儿子,连发脾气质问都没有立场。 不然你跑去质问,天授帝还要问几个儿子是不是心里有鬼! 不然你们怕什么? 怄死人了都! 天授帝略沉的声音带了一丝愉悦:“嗯,父皇知道你是个好的,所以想叫你帮个忙。” “请父皇示下!” “帮父皇去看看九郎,他为了赶回来看父皇,也病倒了,你去告诉他父皇没大碍,再替我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又不肯喝药。父皇不放心。”天授帝是真不放心。这里就三郎与小九郎有点交情,他殷切叮嘱:“如果你有法子,就一定劝九郎喝药。” 沐念:“……”原来,单独叫他过来,是为了九郎。不过他也十分担心九弟,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雀跃着答应了。 奉旨看望九弟呢。 九弟! 九弟…… 我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 沐念这几个月,又是禁足思过,又是赐酒重病,感觉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倍觉煎熬, 最难熬,却不是未来茫然。 而是见不到九弟一面,听说……九弟不想见他。 ——是怪我吗? 在深宫,防卫做得再好也不是无fèng的鸡蛋,沐念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虽然不全面也没那么及时,但他多少知道九弟的消息。 长乐王能下地了…… 长乐王读书了,资质极好…… 涉政了…… 妖言惑众说有大洪灾了…… 真发大水了,长乐王提出“义商救灾策”活人无数了…… 各种消息乱飞。 沐念惊嘆于九弟的聪慧,也听到喧嚣尘上的“紫微星降世”的论调,知道多数大臣,无数百姓都很喜欢九弟,推崇九弟,真得认为他是天上星宿。 父皇也极其宠爱他,什么都依他,什么都肯给。 不过沐念不嫉妒……九弟,值得! 说实话,沐念心中羡慕,惆怅,真没有嫉恨。很高兴九弟过的挺好,风生水起的。又担心,紫微星是帝星,可真正想要……并不容易。 而自己,退就退吧,他也没有九弟的才德。 一直到他听说自己的母妃竟然试图谋害九弟……他正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时,父皇出杀招了——他和其他兄弟,一人一壶玉泉春酿。 第173页 当时沐念懵了。 他不愚蠢,在皇宫平安长大他只是诚厚了一点,从不缺乏政治敏感性,知道这是父皇在替九弟扫清障碍。 极端到顶点的手段! 更能代表父皇有多么心疼,多么爱九弟呵。 他悲凉、痛苦、绝望,却没有挣扎,没有怨恨,毫不犹豫喝下赐酒,当时…… 除恐惧外,他在想什么呢? 他其实还有一点,解脱与欣慰的。 ——对不起,三年时间,父皇去了行宫,太子监国,不允许我入宫,我才没发现…… ——我很后悔,让你受了三年折辱痛苦,连一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就愧疚得恨不能时光倒流,沧海倒灌。 ——后来……我上朝告发,是一时冲动,也是破釜沉舟。因为我们退无可退,太子不死,我们无路可走。但的确……我存了那样一点野望,一点龌蹉的私心! ——对不起! ——罢了罢了,太子被废,我却成了你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如今父皇爱你,替你搬开障碍,我……还挣扎什么呢? ——什么都该是你的啊,九弟。 ——其实,最初的最初,十几年前,你出生起就应像今天这般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一切的一切,都该是你应得的……若你和你的母妃没有被阴谋陷害,甚至根本不必尝到一丝的苦楚。 会快乐,健康地长大,一生顺遂。 最终,成为最优秀的继任者。 后来,沐念醒了过来,发现没有用子母套壶的玉泉春酿,只是单纯的美酒,能让人做一场大梦。 沐念活着,却重病一场。 在病中,他恍恍惚惚听说九弟为《治水十策》病倒的消息……他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九弟不能有事! 他恨不能背生双翅,飞出院墙,飞入宫墙,去瞧一眼他的小九弟。 三天,九弟昏迷不醒,危及生命…… 沐念也拒绝喝药,拒绝进食……尽管九弟从来都不知道,他的三哥心中所想,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不肯见他。 其实,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 九弟,黄泉路上,我陪着你,你不会寂寞,不会痛苦。我也有机会,可以告诉你我的思念,我的忏悔。 直到宫里传来长乐王活下来,渐渐康復的消息,沐念才有活着的力气,渐渐好转。 支撑他的,不过就是今天……可以再次见到九弟一面。 他想要亲眼确认—— 九弟,你过得好不好? 第129章兄弟之间 重华宫,距离太和殿很近。 沐念直奔重华宫。可他是皇子,上了拒绝往来户黑名单的,在门口被巡视的羽林卫挡驾。这尊大佛,也可能是未来的……而且这回是奉旨而来,普通羽林卫不敢得罪,只好请了安庆出来。 可皇帝的命令,在重华宫是要打很大折扣的。 安庆行礼,说:“殿下正病着,已经睡着不好打扰,请王爷见谅。” 沐念焦急地问:“我知道九弟病了,他好不好?要不要紧?” “卑职不知,具体事宜王爷请问询崔院使。” 问题是崔院使已经进了重华宫,一般人是见不到的,就算见到,那蚌壳嘴除了皇帝,其他人都问不到啊。 “父皇十分挂念九弟,命我来看看九弟。我与九弟情分最好,你让我进去看看他,他不会怪罪你的。”沐念试图劝说,他性子低调诚厚,做不来似朝阳那样在禁宫乱闯。 安庆犹豫:“这……” 沐念不想放弃:“至少给我通报一声。” 安庆也知道不好太过得罪下任皇帝的热门人选之一,他指派一个羽卫进去询问了。 鑑于上次的教训,安庆指派了一个机灵嘴甜会说话的。 很快那羽卫又出来,说:“北海侯爷谢过陛下垂询,也多谢王爷关心。只是我们殿下精神不济一直昏睡着,午膳都没起身,实在无法款待贵客。王爷您看……” 果然会说话,这虚话说的多好听啊,总结为一句:您见不着殿下。 因沐若松的不离不弃,天授帝雷厉风行,已经封赏了这个十佳好侍读为集英殿侍读学士,授左散骑常侍,赐北海候,加授归德将军勛位。虽然沐若松年轻,但他是皇室子弟,被封为从三品侯爵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同时加恩的还有定王府其他几个第三代,别家宗室都没有这样厚恩的。 所以现在大家称沐若松都是北海侯。 …… 沐念一听九弟病到昏睡午膳都不吃,更着急了,恨不能长翅膀飞进去,他厉声:“我是奉了旨意的,我现在就要进去。看一眼也成。” 他常年养尊处优,上位者的气场一旦全开,连安庆也只能退避三舍。安庆立即躬身退后一步,却抽出了腰间长刀。 洛阳王随身的几个侍卫如临大敌,把洛阳王护在身后,却没刀可抽,宫里禁令最近执行极其严格,除几个特许佩剑的御林军外,不允许任何人携带武器入宫。 “卑职不能阻拦,所以请殿下给卑职一个痛快!”说罢,安庆把长刀反手一拿,柄递给沐念,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沐念气得发昏。 他真心没见过这么混帐的人,一点面子也不给,竟然还拿性命威胁他。还威胁到了。因为永嘉公主,哦,不,永嘉郡主的前车之鑑,几位皇子被赐酒,皇后太子倒霉……所有宗室将重华宫里这个长乐王当做洪水勐兽,根本不敢来撩拨。 沐念更不可能在禁宫里,特别是重华宫的门口,杀死忠于职守的羽林卫指挥使。他也不能在阿慈的门口杀他的人,不说天授帝震怒,阿慈护短,也会很生气的。 “那我等他醒过来。”沐念又不肯就此离去,只好站在重华宫门口等待。 …… 合欢殿门口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牟渔。 牟渔正在忙,随口道:“洛阳王爱等,就让他在外头等着……”想了一下又道,“好茶点心伺候着,别怠慢。” 没必要树敌。 洛阳王看着也不是敌人,虽然太子废除后,他与沐慈是利益冲突最严重的。 不过…… 牟渔也想得长远——若沐慈的主意不改,并不想走那条路,和洛阳王打好关系,就很有必要。 可也不用太捧着,晾晾才对。 牟渔对沐慈的处事很放心,并不担忧和干涉。 月璇神色踌躇进来,道:“大统领,临江王又去了仁明殿看望皇后与太子,放行吗?” 牟渔双目微眯,道:“陛下知道的,由他去。”对一个人点头,那人悄无声息就离开,去暗中盯着了。 皇家的事,牟渔是最清楚的,关系简直一团乱麻。 明明三皇子沐念和五皇子沐意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却不亲,沐意从小躲着严肃端方的三哥走,不爱听他管教。从小爱跟着太子,两人相差了六岁,偏能玩到一块儿,比亲生的感情更好。 牟渔因冷宫的事,特别关注过,这两人是纯粹的兄弟情,没有乱伦。 这涉及从前的一段旧事。那时候杨皇后去世没多久,郑皇后还没坐稳后位。当时宫里有个林贤妃,性子与杨皇后极像,慡朗通透识大体,很得天授帝喜爱,贤妃之父又是当朝宰相,家族是青州望族,族中无数子弟为官,影响很大。 天授帝凭藉军权,得了皇位,可治理国家坐稳皇位,就需要这些文臣了。 杨皇后也更喜欢林贤妃,若不是她入宫四年无出,皇后只怕轮不到郑氏做。 皇帝对郑皇后敬重多过喜爱,不是初一十五根本不来仁明殿。后来传出林贤妃有孕了,不知道哪个鬼,居然传出林妃有孕,是“梦日入怀”。 尼玛,这不能忍,可郑皇后生太子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孕。她就开始拉拢其他妃嫔。恰好如今的谢贵妃,当年的谢美人也传出有孕。 谢美人很漂亮,性子温婉,琴棋书画皆通,作为前朝后族,留住男人心的手段总有一些,天授帝挺喜欢她的。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正因为谢氏是前朝有名的后族。歷史上有一种评价,说前朝之所以灭亡,是谢氏后族干政,美人误国。 这种名声,会让做皇帝的感到不舒服,所以谢美人在宫里的日子其实不好过,怀孕后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度有人进谗言,说谢氏不能有子,否则如何如何…… 郑皇后就帮了谢美人,劝服皇帝勿信谗言,且宫里皇嗣本来就不多。 两个女人算是组成了同盟,皇后让谢美人顺利生出孩子,还是龙凤双生,绝好的兆头。二公主和三皇子,比四皇子大了十天。 二公主和三皇子基因好,漂亮极了。天授帝却更喜爱长相肖父,小小年纪就十分聪慧的四皇子。不管郑皇后怎么加紧对太子的教养,六岁的太子却没小他三岁的四皇子读书好,一路被小弟弟碾压,着实是个悲剧。 做父母的也很会偏心眼,天授帝尤其。每次见到四子那个骄傲啊,眉开眼笑啊,一见到太子就变脸了,那个暴躁啊斥责啊,甚至某次气疯了怒吼:“你这还做太子呢,趁早给你四弟让位得了……” 郑皇后果断要疯的! 谢美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趁着郑皇后焦头烂额,趁机加紧对儿子的教养,沐念虽没有四皇子那么夸张,却胜在从小勤奋努力,长相也加分,漂亮小正太装个小大人摇头晃脑背诗什么的,还很有礼貌……超萌的。 天授帝也觉得可取,还贊过“有君子之风。” 谢美人越发照着君子的一切美德教养儿子……到后来儿子就变成谢贵妃现在很头痛的,扳都扳不回来的“读书都读傻了,半点心计也没有”的傻儿子。 这是后话。 天授帝偏心太过了,就一直没聪明儿子的缘分,一场天花席捲皇宫,宫里几个孩子都中了招,三公主、四公主,还有四皇子都在这一场天花里夭折。 天授帝彻查一场,也看不出是不是阴谋,因为太子、三皇子,二公主也病了,只是他们都挨过来了。 天授帝深受打击,林贤妃也因丧子之痛而离世。但很快,谢美人又有孕,生了皇五子,升为宛嫔。天授帝因为宫里孩子一下子少了一半,也喜欢看到孩子,慢慢就更喜欢去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谢宛嫔处了。 第174页 这实在不是好现象。于是么……在谢宛嫔又发现有孕的时候,她就得罪了天授帝很宠爱的平原县主。……她就是对心腹讽刺了两句平原县主不温柔没男人喜欢,就被这个天京城最跋扈的女王大人知道了,把她打到流产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 所以说,还是太年轻,恃宠而骄要不得。 天授帝那个气啊,三两下把平原县主打包嫁出去了,可谢氏也不是没错处的,又身体大亏,下面淅沥不止,没了昔日美艷还有恶味,就被郑皇后送到了静业寺,美其名曰安静养病……可谁不知道,送过去的人就没有接回去的。 郑皇后还很好心,把二公主,三、五皇子都抱自己身边教养。二公主反正是女儿,没威胁。三皇子记事养不熟,没关系,丢给宫人,又不差他那口饭。但老五年岁还小,能养熟,且一双眼别提多机灵了,比当年的四皇子强。 于是,沐意被郑皇后亲自教养,也是她准备养熟了,给太子添的一个助力……一个兄弟三个帮么。 沐意的确很聪明的,被郑皇后念叨多了,天授帝也有移情作用,很喜欢老五。可郑皇后绝不会重蹈覆辙,让五皇子变成下一个四皇子,掩住她亲生儿子太子的光芒,威胁地位。 小孩子么,还不是谁教养,就被养成什么样的么?郑皇后就可劲儿宠孩子,要什么给什么,不爱读书也惯着。好在三皇子按照君子程式已经养得差不多定型,五皇子就不同了,他越大就越聪明,却不喜读书,没有内涵支撑,聪明就变成了浮于表面的小聪明,也越加跋扈,渐渐把心思钻到了歪处。 吃喝玩乐真没啥,皇子也不要求各个有出息,做了富贵闲王也不错。可惜沐意不消停——焦妃生的六皇子沐想,就是他设计骗上假山,浇了油,摔下来险些摔死的。 只因为沐想读书好,被天授帝多夸了两句。 沐意那熊孩子是真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作死,还“聪明”地知道找个兄弟给他背黑锅……太子哥哥肯定不行。于是乎,那熊孩子就把他亲哥哥给拉下水了。 ——果然是太子的好助力。 郑皇后夜里躲被窝得笑疯,顺带把尾巴扫干净了。 天授帝一查,一切证据指向是三皇子害了弟弟,气得发昏,当时刚好又遇到谢期,可惜美人可望而不可得,本来心情就超级不慡,焦妃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大臣也强烈要求严惩兇手。 天授帝就不顾三儿子喊冤,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关了起来。 谢家是后族,家里留下的无数密卷无不记载了后宫争斗的残酷与血腥,一家子人哪有看不出猫腻的。这一回算是栽了,送进宫的女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崛起,却一时不慎,成为了阴谋中的失败者。 两个皇子也很危险。 还说什么呢? 刚好天授帝迷恋谢期,只能把谢期送进宫。 谢期就这样被弄得家破人亡,丈夫死了,儿子被抓走威胁她。她只能入宫。她本性善良,虽然心中有恨,却不会迁怒无辜的孩子,就把沐念救了出来。 天授帝自然没有不肯的,还大方将三皇子给谢期教养。 谢期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心里想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儿子,没父母疼爱,在外面还不知道怎样了。就更加细心照顾沐念。 小孩子是敏感的,亲妈教养他,却更多把他当做争宠工具,对他的要求多过关爱。郑皇后更对他只是面子情。可怜的孩子长到九岁了,才从姨母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母爱。 后来谢期请求,谢宛嫔被天授帝接回宫,沐念也不回生母处。 直到三年后谢期被打入冷宫,沐念长到十二岁该懂的也懂了,后来出宫建府,断断续续查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从中拼凑出了真相——姨母是为了救他,才被害得家破人亡,却不恨他,还对他真心好。 沐念心里的感激与敬爱就别提了,这也是沐念与朝阳一样,不顾禁令,不顾生母劝阻,不怕被天授帝暴揍,经常去冷宫看望姨母和弟弟的原因。 不管姨母生的弟弟是谁的血脉,沐念心里,也只将沐慈认作自己的亲弟弟的。 所以,太子和五皇子更亲,三皇子却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小九弟。 总之,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一团乱麻。 第130章不见! 牟渔操作夜行卫,查出居心不良的钉子之后,“长乐王病了才没有去侍疾”的说法,很快洗清了“长乐王不孝”的诽谤,又驳斥了“长乐王哄皇帝喝酒,居心不良”的说法,变成了“陛下饮酒并不多,是得知定王遇刺是父子相残,有点被气到了”这一说。 又有沐希则画押罪证提交给三司会审,引起舆论譁然。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定王自家人撕逼大战上。 ——真是年度第一大八卦。连带两千御林军进驻定王府的消息,都没那么劲爆了,反而觉得合理。自家人都不可信了,天授帝不放心也是能理解的。 牟渔很懂得该怎样转移大众注意力。他又让人加大力度,宣传天授帝的仁善,不仅没对御前六军伸手,反而允许定王家几个年岁小的五、六、七子去东郊大营做监军,更添说服力……瞧瞧,天授帝和定王,真的是好基友哦。 又有天授帝封赏定王府诸人的旨意,暗地里猜是天授帝派人刺杀定王的传言,热度也消退了。 …… 仁明殿,皇后居所。 右统领易青这段时日,一直亲自带着御前虎贲卫,在仁明殿外戍守。有个御林军过来请示:“统领,临江王殿下请见,欲问皇后、太子安。” 易青是北人的大块头,方块脸不怒而威,道:“陛下允了没有?” “已经允了。” 也不是第一回,易青想了一下,道:“把大统领的人叫来,伺候着。”说的是夜行卫的暗探。 …… 沐意长相十分俊美,是一种张扬的,高傲又耀目的英俊。只是眉目之间的戾气让他显得不容易亲近。这位也的确不是好亲近的人,只等了一会儿就十分不耐烦,让一旁的内侍大气都不敢喘,御林军也忍不住爆出了杀气,才让这位还不至于爆发。 他进了戒备森严的仁明殿,见到了皇后,却收敛了脾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问母后安。” 郑皇后十分憔悴,新生的一截头髮白了许多,却依然将自己打理地干净雍容,显得精神,温和道:“意儿,如今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我们母子,肯来看一看了。” 沐意笑一笑,没说话。 说什么都不合适。 郑皇后嘆口气,道:“我看你也瘦了不少,以后没事就别过来了,免得惹恼你父皇。” 郑皇后只一个儿子,从小把沐意带大,多少也有点感情的。 “无碍,父皇准了的。”沐意笑道。 “母后有点累了,你和你大哥说说话,他……”又嘆口气,没多说什么,抚平一下自己的鬓角,让一个年老的内侍扶走了。 太子沐恩在书房里练字,练一张撕一张,看着精神有些不正常,双眼闪动异常明亮的光芒,见到弟弟就扑了过来,问:“父皇呢?我要见父皇……父皇,儿臣会写这篇诗文,我会写的……” 沐意站在窗外,不允许进入,从窗口看着太子哥哥背诗文,手舞足蹈的样子。 沐意也没试图找太子说话,第一次他过来就试过,太子根本无法正常交流……他可能真的疯了。 沐意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见太子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果然背出了几篇诗文,咧嘴呵呵大笑……太子原本精瘦精瘦的,这段时间居然还养胖了一些。 其实,若真疯了,把许多事情放下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还能留条小命。 沐意想着最近的许多传言,想着父皇对九弟的看重,想着自己不管怎么痛哭流涕都无济于事,被强行灌下的玉泉春酿——也许某一天,谁再给他送来一瓶真正的玉泉春酿,他肯定一点也不奇怪的。 ——只是! ——下一次! ——我不会再求饶! ——因为,哭泣、哀求……根本没有作用!! 易青远远在一旁看着,看临江王晦明变化的漂亮眼睛,却发现,原本脾气最不好却算最容易被看穿的一个皇子,也有些猜不透了。 沐意沉默地陪伴了一会儿太子,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 合欢殿外 洛阳王真的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大家才听见一阵“吭吭哧哧”的折磨古琴的声音。安庆等人松一口气,又有一个羽卫进去询问。 …… 合欢殿内 沐若松还是看不过沐慈病痛,硬着头皮按住沐慈,给他“餵”了两次药。不知是不是因为吃药少沐慈没多少抗药性的关系,药效很明显,而且沐慈体质也有了一点改善,饱饱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热度就退了。 崔院使赶紧过来诊治,贊沐慈这回恢復很快,并没有伤到元气,很好很好! 沐慈用温水沐浴一回,让沐若松给自己搓背推拿,觉得全身都清慡舒坦了,又被盯着吃了一些汤粥,就有了力气下床,才算满血满蓝復活。 …… 但沐若松知道自己在沐慈面前没秘密,索性也不收敛本性了,做惯大哥的人管起沐慈来,越管越宽,不允许沐慈费脑筋看书,给他一把古琴独幽,权作消遣。 沐慈懒得在小事上和关心自己的人唱对台戏,只是他对古琴兴趣不大,把琴弦拨得“吭吭哧哧”,让一旁陪独幽过来,教习沐慈琴艺的三十多岁的琴待诏——音乐世家奚家子弟,一个叫奚约的,面露心疼,又不敢说话。 沐若松跪坐在一旁,并不劝,目光里满满是“我家殿下做什么都好帅”的蠢讯息,十分认真做一件大事——给沐慈餵点心,餵果汁,餵一切沐慈肯张嘴吃的东西。 就盼殿下多吃一点是一点,脸色红润起来,不要风吹吹就生病。 和顺探头探脑,顶着魔音穿脑问:“殿下,洛阳王一直在宫门外守着,他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看看您的,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您看……” “不见!” 沐慈道,百无聊赖拨弄古琴,脸上的淡漠纹丝未变。 沐若松看沐慈才刚有点精神,也实在不适合待客,便对和顺道:“说话委婉些,记得谢过陛下和王爷关爱。”又劝沐慈,“至少让人抱个平安,别让皇祖父担心。” 第175页 和顺刚转身,被沐慈叫住吩咐:“和顺,原话。” 和顺看了看沐若松。 沐慈道:“皇帝那边,让老崔去回復更好。” 沐若松虽然蹙眉,却知道沐慈强调两遍的,最好不要再驳。 和顺有一点好,他从不会问自家殿下为什么?让他干嘛就干嘛。他飞快出去传话了,果然原样转述:“殿下说!‘不见!’” 门口的安庆等人都被和顺蠢哭了,你就算原话,也别加个“殿下说”好么?他们赶紧说好话,一边暗中戒备,防洛阳王暴怒硬闯。 但沐慈叫和顺原话回復,就是要这个效果哒。 和顺也不管洛阳王和自己家殿下七八分肖似,稜角更分明的英俊脸上怎么一张痛苦表情,又飞快熘回去伺候他家殿下了。 安庆无奈一摊手:“王爷,您看……” 沐念一瞬间觉得万念俱灰……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在里面,我在外面,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已经在门外敲门了,而你却说——不见! 九弟,你都明白的对吗,你从小就是极聪明敏锐的一个人…… 什么都明白的。 我曾经在姨母面前立下誓言:尽最大的能力,照顾你,保护你,爱你。 可我没有做到。 我利用了你! 完全不顾及你的安全,你的名誉,你的尊严,你的骄傲,将你身上、心里最可怖的伤口,撕扯地鲜血淋漓,展示给了所有人看。 在你被那样残忍对待之后,我还打着帮助你的名义,再狠狠一刀捅进了你的心脏。 所以,我的小九弟。 你连见一见我,都不愿意了。 沐念失魂落魄地回去给天授帝復命说没见到人,也不记得父皇说了什么,恍惚出了宫,老实呆在家中,把督建皇陵的差事也给辞了,即使没有禁足令,也不再出门了。 从这一天起,他闭门谢客,拒绝接见所有人,包括倾向于他的各方势力。 ——我错了,做错了一回,让我们兄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才恍然,不管我能得到什么,如果失去了你,都没有意义了。 你已经不仅仅是我感念姨母而移情的一个责任,早已经化作我心中的一根软骨,伴随每一次心跳都会让我疼痛。任何东西,都无法和你相比,你是我重要的珍宝,是我的性命。 我的弟弟。 我是可以补偿你的,九弟。 将你应得的一切,都还给你! 哪怕你让我死去……只要你能见一见我,再叫我一声“三哥”。 第131章理政 天授帝卧床休养,只能休朝。 但国家政务天天都有,没办法休息的。日常内政就交给王丞相带着政事堂的宰执处理,学士院的大学士辅助。日常武事交给枢密院,不过因为没打仗,也没有什么重大事务。 最近朝廷官员的人事变动挺大,不听话的被天授帝远远发配了,能留下的基本都是天授帝信任,要么就是尾巴夹得紧,藏得深的臣子,少了扯皮拉后腿的,办事效率反而更高。 当然,皇帝不上朝,每日也必须批覆奏本的…… 那个…… 天授帝不是需要静养么,交给谁批呢? 呵呵…… 之前都请太子监国。这会儿可没谁不开眼去请什么太子。就有一个大胆的五品小臣上疏请洛阳王监国。 他为长嘛。 这本奏章在政事堂就被压下了,根本没呈到天授帝面前。 苏砚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隶属红门省,今天轮值到他来政事堂协助理政,分给他归类的奏本里,就有这本推荐洛阳王监国的。 苏砚皱眉,忍不住出声:“皇子岂能担任监国,简直乱了纲常!” 皇子!监国!是关键词,王又伦耳朵竖得老高捕捉到这个词,赶紧从苏砚手里夺了奏本看……他先是松口气,因为不是提议长乐王。现在不管提议哪个皇子,都是把人架火上烤。紧接着他双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线,叫上了当日值班的参政李康,还有枢密使。 三位重臣个个面色凝重,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其他官员假装忙碌,不敢偷听,气氛诡异到极点。最后,三个政事堂领导联合封红,这个奏本被包了一层红纸,丢进一个黑筐。 这个黑筐的东西由专人看管,下值后连筐带东西点火销毁,渣都不留。 苏砚讶异极了,其他政事堂官员居然也当没看到,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真的很诡异啊。 苏砚年纪大,不似年轻时就是个见不得火光的炮仗,懂得把话存在心里。一直到下朝,他才拉了王又伦说这事。 当然,问得不是为什么封红奏本,因为太子还在,明显不应该让皇子监国。苏砚隐晦表示:虽然坊间传了许多太子的黑歷史,可到底没被废,皇子现在不安,该怎么办? “噤声!”王又伦怕他又犯愣,知道苏砚刚重回朝堂,许多事都不清楚。天授帝下过封口令,王又伦不敢说太子虐待弟弟这种事,而且影响长乐王名声,就将太子虐杀宫人一事隐晦地说给苏砚听。 苏砚人虽直,但不笨,被流放后黑暗面见得不老少,还以为自己抵抗力练出来了呢,谁知听王又伦藏了一半才说的一半,就已经三观尽毁,五感全失,连着恍惚了好几天。 国家差点交给这样的人继承吗? 不寒而慄啊! …… 陆续又有人提出“请皇帝早定储君!”也有委婉夸奖某位皇子的,甚至还有对长乐王歌功颂德的。类似这样的东西,都被王又伦压住了,离谱的奏本全部销毁,提议人得到隐晦的警告。 又有牟渔指挥夜行卫行动,扑杀对长乐王不利的流言,顺便处理推波助澜者。 一时间天京城的气氛又开始压抑紧张。 皇帝身体不好,太子名声坏了可又迟迟没得到明旨废除,皇帝心目中的……人选,实在是太小了点。 头痛。 您爱谁也别爱最小的皇子啊。 可惜,大幸朝不比辫子朝,辫子朝实际上是多妻制,嫡庶差别不大,立储君只需要写个诏书往“正大光明”匾后面一藏,是谁谁。大幸朝是正经的一妻多妾,嫡庶分别很大,嫡长继承制是所有世家贵族大力支持的,不然人家嫡妻带着娘家资源来为夫家忙一辈子,结果给个小妾或奴婢生的庶子摘了桃子…… 你做的千秋大梦吧? 想当年天授帝的父亲永和皇帝,想立庶长子沐春都没能成功,那位至少还占了个真正的“长”。 如今天授帝爱的幼子更离谱,不占嫡也不占长……总不能跟天授帝三十年前登基那样,再次血流成河,王室成员十不存三吧。 天京城里的权贵人家,大多都经歷了三十年前那一次的动盪,唯恐厄运重临。再加上定王遇刺,皇宫和定王府的兵马频繁调动,让天京城的局势,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 …… 气氛紧张,天授帝却不紧张,还真“静养”起来了,绕着太和殿的走廊,一圈一圈转动养身。 生命在于运动,朕的宝贝九郎说哒。 刚好牟渔拿着一大匣子的密档,交给天授帝过目。 天授帝活动完,才在龙案边四平八稳坐下,立即想到他的宝贝幼子,然后更自然地,看一眼放在他龙案上的一大波奏本——是昨天被沐慈踢皮球踢回来没批阅的。 今天又有一大波奏本在路上……都要堆成山了。 头痛!影响朕静养啊! 天授帝问:“临渊,九郎到底是身体吃不消,还是有顾虑,才不肯替父皇处理这些政务?” 牟渔斟酌回答:“应当是身体吃不消。” “可崔忠年说九郎这回只是小风寒,烧很快退了,并无大碍。” 牟渔就不说话了。他就算现在依然忠诚于皇帝,却也没打算多嘴说沐慈“不打算继位,想要自由”的真实想法,再说给不给他自由,沐慈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时机到了,沐慈自己会说给天授帝听的,到时候这天家两父子意见想左,必然又要斗法,旁人不好掺合进去。 他就没说,怕帮沐慈倒忙。 刚好王又伦领着人,给天授帝送奏本来了。 天授帝扶额,卫终十分机智地紧张大喊:“传唤御医!”又絮叨,“陛下,太医让您静养,可不能劳心劳力了。” 这是演哪出?王又伦隐晦与参政雷岳交换了个眼神。 天授帝扶额,声音有些虚弱,指着这些奏本道:“都送去合欢殿让九郎帮着朕……看看。”又看向牟渔,半解释半吩咐:“这么些东西,根本不费他什么心力。” 瞧!还是“知子莫若父”。 天授帝说第二次拿奏本去,就不是试探了,帝王威严也不容人拒绝。 今天为了辅助“养病”的皇帝处理政务,王又伦多叫了几个政事堂值班的官员,除了他和雷岳,还有一个御史大夫李元江,一个尚书右丞和一个中书舍人。 昨天奏本是悄悄送去合欢殿的,也只批覆了一本,其他又送回了太和殿,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今天天授帝此话一出,已经被吓得风中凌乱。 天授帝指着已经懵了的几人:“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信任你们,到了合欢殿好好听长乐王吩咐,”想了一下,补了一刀狠的,“九郎说的话,等同朕的。” 王又伦差点给跪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支持还是反对,犹豫着…… 雷岳脚软。他的家族因“义商策”大大受益,对长乐王推崇备至,属于坚定粉,可架不住天授帝这么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里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大! 早有猜测是一回事,真被亲口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又不是决定卖豆腐的摊子给哪个儿子。 ——陛下,您就不能缓一天说么,明天不是我值班啊。 而作为御史大夫的李元江,有点软性子,毕竟在天授帝这种风格强硬,手腕铁血的皇帝手下,太过刚直、强硬的人(譬如苏砚)一般没好下场。 作为一个监察百官,监督皇帝的御史大夫,李元江一时犹豫要不要反对?嗯,应该是要的,可怎么说才比较委婉,不惹毛皇帝又不得罪长乐王? 其他人也在心里打小九九。 第176页 若不反对,就是默认, 只有太子才能理政、监国。可长乐王做太子,是不够资格的……吧? 可以想见,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带奏本去了合欢殿,就是默认了天授帝的明示,表示了支持。 造成风雨动盪的结果是一定的,他们也会被士林口水淹没。百年后,只怕一个“jian臣”“佞臣”,“只懂逢迎上意,不顾祖宗礼法”的名声跑不了。 雷岳小心翼翼道:“陛下……听说长乐王殿下偶染风寒,身体微恙,这……”不好使唤一个病人吧? 王又伦也飞快附议:“陛下,之前殿下因治水策病倒,伤了元气,这么劳累他,于身体有损啊。” 有代表发言,其他人意思意思,也表达了差不多的意见。 长乐王这一次,病的好病的妙。 天授帝却不在意地挥手:“无碍,九郎身体好多了……”他也怕累到儿子,考虑蛮周到,又吩咐,“不过他病体初愈,的确不适合劳累,就口述,叫志祥(赵瑞)奉笔。”反正破罐子破……呃,光明正大了,就不用卫终暗搓搓“摹皇书”了。 直接叫赵瑞,他最听话的,让干嘛干嘛,从没忤逆过天授帝意思,给沐慈代笔再适合不过。也刚好儿子不喜欢写毛笔字。 可是…… 几个大臣还想说什么…… 天授帝装作恍然大悟状:“哦,还是你们觉得去合欢殿议政不严肃?也是,那里原本是后宫殿阁。那不如去垂拱殿,或去紫宸殿?还是你们觉得,直接恢復每日早朝,让九郎代替朕去崇政殿听一听大家议政,更显得认真严肃呢?” 皇宫内,分前朝与后宫,前朝三个大殿。 庆元殿是最大最前方的殿堂,举行元旦、冬至大朝贺,朔望册拜,登基大典才启用。 崇政殿中间第二大殿,皇帝每天举行每天大朝会的地方。垂拱殿是崇政殿左侧殿,非朝会的君臣议事,或像上次大洪灾救灾这种特殊情况的议事,都在垂拱殿举行。 紫宸殿是第三大殿,皇帝与心腹内阁,举行日常不定时小型朝会的地方,非心腹不宣召入紫宸殿。这地方距离皇帝寝宫太和殿也最近。 叫长乐王去代替陛下垂拱殿,或去紫宸殿,甚至上朝…… 就直接是监!国! 所以,天授帝给的选择是——根本不让人选择。 这是天授帝惯用的心术权术,转移视线兼被迫选择。普通人都有“两权相害取其轻”的被迫选择综合症,于是大部分臣子下意识选择了——还是去合欢殿吧。 于是,顺理成章“不让长乐王批奏本”这个选项被忽略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要么因为立场,要么因为畏惧,都当做没发现。 天授帝很满意,手一拍龙案道:“就这样(他很愉快地)决定了!”然后挥挥手示意,“朕累了……” 跪安吧。 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反对机会。 众人:“……” 牟渔一直很光棍的,不管天授帝的命令多么奇葩,他是忠诚执行,不打折扣的。连灌翻皇子的活儿都做过,没啥好怕的。 他喊了几个内侍过来抱奏本。 以前天授帝让沐慈看奏本,还要叫牟渔暗搓搓运送,掩耳盗铃一下。现在么……没必要再避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朝,政治机构。 政事堂:宰相议事的地方,设在皇宫的前朝。政事堂会议是常设的,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 宰执:宰相与执政简称“宰执”,有左右丞相,参知政事(副丞相),三省(中书、尚书、红门)六部(工、礼、吏、刑、户、兵)长官,枢密院长官。 具体人物: 民政:右丞相(王又伦);参知政事(李康、雷岳、张怀勇);赵瑞(中书侍郎兼学士承旨);卢定国(户部尚书)…… 其他人员(不具名)中书侍郎2人;红门侍郎2人;御史大夫1人,御史中丞3~5人;尚书左、右丞各1人,六部尚书共6人,六部左右侍郎共12人……) 军事:枢密使1人,枢密副使2人,知枢密院事4~6人。 。 另外,大幸朝三省是中书省,红门省(相当于门下省),尚书省,有兴趣自己百度一下三省六部。这里不多说。 第132章开始工作! 雷岳一路跟着牟渔走,腿肚子直抖,十分想尿遁。看迈着方步走路很稳当的王又伦,实在忍不住拉一下他的袖子,小声问:“正论,这事你……怎么看?”你事先知道不?怎么这么镇定啊?是不是特意带我们过来坑我们的啊? 其他官员侧耳倾听。 王又伦摇摇头,嘆口气:“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让咱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了。至于陛下心思,不是我们能窥探的。” 对,君心莫测,不能窥探天家心思……但其实这回都不用窥探了好吗? 直接明示了都。 也没人能劝得了! 天授帝是听劝诫的人吗? 这位皇帝,在位三十年了,从来就只有在小事上装装样子听御史劝诫,退让个一步半步的;一遇到大事……这位爷只要拿定注意,特么是想咋干就一定要咋干的,不让干就一准儿血流成河的啊。 王又伦更心知肚明——他那个看着漂亮柔弱的王爷外甥,心里要拿定了主意……是个比天授帝更加顽固,更加难搞,更心黑,更手狠,还胆儿肥,绝对不介意把天都通个窟窿的存在。 最主要人家还有智商。 不愧是两父子……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以…… 王又伦知道自己左右不了这两个人。 所以他都懒得下死力去劝。 反正不管是哪个,都姓沐。 他这个姓王的,做一天宰相,就做一天宰相应该为国为民做的事,若真是自家外甥……虽然对其他皇子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对国家来说更有利。 毕竟长乐王的眼界格局,心性手段,在几个皇子当中是最拿得出手的。 若掀起腥风血雨,他就尽力斡旋一二,避免举国动乱,也不要流太多的鲜血,就死而无憾了。 至于他自己的前程……命里有就会有,没有也不强求,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 合欢殿 沐慈刚把牛皮糖似的侍读官指使到禁宫内的学士院,去和那一堆的文人完善标点符号。总算没人管东管西唠叨了,就打算看会儿书。 牟渔就抱了一大堆奏本,还带着几个面熟不面熟的官员登门。 沐慈立即明白天授帝的意思,意料之中,又有点小意外。 意料之中,是自己推辞一次,会让“推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属性的抖m皇帝,更坚定某种决心。没料到的是,天授帝居然不顾他的病体,这么快就把政务丢给了他。 还真是心急。 不过沐慈依旧从容淡定,好像这种在别人眼里“天都变了”的事,是很正常,顺理成章的状况。 他也没说推拒的话,天授帝动真格的,他也不必矫情,直接指着一直没撤走的龙案道:“奏章放那儿,地方大,”又招唿跟着来的大臣,“大家坐,别拘束!” 吩咐牟渔加位置,让和顺去泡好茶。 王又伦顶着压力,对沐慈介绍了各位官员的名字与职务,沐慈不卑不亢,一一招唿过去,却不是叫‘姨父’‘老师’,而是称职务,公事公办吩咐:“王相,既然是来工作的,就由您主持,雷参政辅助。这些政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别多想。” 可看大家神色,除了王又伦破罐破摔还算安稳,其他人包括已经五十多岁的雷岳,都目露忐忑,甚至有个别还愁眉苦脸。 显然今天冲击太大,让各位朝官在权力中心锻鍊出的养气功夫都破功了,直接把情绪摆到脸上来。 牟渔准备的座椅,也没有一个人敢坐下,王又伦也一时犹豫。好像这是一种象徵——坐下就代表,支持! …… 牟渔的心暗中提了起来,他就知道,沐慈会被诘问,会被为难。 这些个老臣,能奋斗到这地位,最是精明不过,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儿。 平时在大boss面前,这些朝臣有机会还要揪一揪boss不小心露的尾巴,犯颜直谏,赚点“不畏权贵”的声望啥的。反正有大祖皇帝的三条祖训在,皇帝一般不随便杀人。只要不做威胁天授帝地位的事,又站在大义立场上,天授帝也不大计较(苏砚那种烦死人的也只是找个好点的地方流放几年),遇到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听一听。 在天授帝去嵠丘行宫休养后,让太子监国。 太子沐恩是在这些老臣眼皮子下成长的,最清楚储君底细。在太子面前这些老臣那是……腰更直了,胆儿更肥了,嗓门也更大了,诘问起太子来是一套一套的说辞,还不带重样,最后一定要太子按照他们的思路走才行。 比直接人身攻击还叫人心塞。 因为太子一般是没办法反驳的……不仅需要有更好的道理,还需要极大智慧和超好口才,最主要,得有力压全场的威严。 太子从小被天授帝鄙视,斥责长大,夹着尾巴还来不及,至少……在天授帝还活着的时候,他是拿不出那底气的。 太子这么“敦厚”,老臣还要私下里评价为平庸,最多是个守成之君,好在脾气还不错(某人会装),比在天授帝手底下混饭容易。 其实,世事本就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被“压倒”的太子就很压抑,上有太岁镇山,下有群臣不驯,还有弟弟们明里暗里给他找麻烦,他还要装个厚德载物,宽容大气,不能有一丝不满。 忍啊忍,负面情绪都发泄到冷宫,去“压倒”别人了。 牟渔想到这里,暗中嘆了口气…… 当年冷宫那龌蹉事,第一回发生的时候他就知道……宫里的事都瞒不过他这个御林军大统领。 他对天授帝隐晦提过。但因某些误解,冷宫里的孩子身份敏感…他才刚说到“冷宫”两个字,就让天授帝发了一通大脾气。 这两年天授帝身体不行,又有大幸皇帝寿不过五十的诅咒,御医建议他安养不惊怒。牟渔看天授帝不仅发怒,连带有好长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夜里睡不着,也就没再提了。 第177页 太子知道瞒不过牟渔,也是观望了一段时间的,见天授帝没管,他才越来越大胆。 牟渔虽不理太子拉拢,但也不会为个血统存疑的冷宫孩子得罪未来君主,只是派人暗中盯着,免得出人命。皇后三番两次想对冷宫的孩子出手,他也暗中化解过多次。 这些事,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天授帝也没怪牟渔,因为牟渔是忠于职守,提过的,是他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平白错过了挽救自己宝贝幼子的最佳时期。 这种加倍的愧疚后悔,真没办法说。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牟渔也不是没良心,在天授帝命令他照顾沐慈的时候,就尽心尽力,细緻温柔。特别是看着这么个无辜的少年一身伤痛,眼里无悲无喜,没有生机,还记得对他说“谢谢”…… 饶是他冷酷到极点,且他没做主的余地,也生出了愧疚。 后来越接触,越觉得沐慈可惜了。 这就是他这个从来不被任何人打动的御林军兼夜行卫大统领,对一个病弱的什么都不能给他的小皇子关心爱护没脾气,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的原因。 还差点影响忠诚,犯皇帝忌讳。 若不是沐慈心正又理智,从不暗施手段,只怕……后果没法想像。 其实,牟渔心里也清楚。以沐慈这种智商,心有九窍,一定清楚他“知情不报,见死不救”。却没有迁怒他这把“刀”,还对他真诚,将他当做兄弟。 牟渔更是感念,在不与忠诚相冲突的情况下,对沐慈自然更是掏心掏肺的支持。 有太子前车之鑑,牟渔担心连名分都没明确的沐慈被这群老臣刁难。虽然之前天授帝叫来的“老师们”个个被沐慈完虐,但今天情况明显不同。 要动真格的了。 …… 天授帝也是担心,所以才让牟渔亲自送奏本,带人过来,意思就是——必要的时候,帮沐慈弹压这群人。 可没等牟渔发挥,沐慈就自己搞定了。 …… 沐慈心里明镜似的,却没有发火,心绪平静。 他很理智,这也不是发火能搞定的事。 沐慈静静站起来,容颜倾世无双,神色淡而微冷,目中无风无月……书房的背景都似远去,他正踏在云上,如明月般高旷清逸,淡然于天地之间。 一切有关功名利禄,经纶世务的猜想,都似对这个皎洁如月,淡然如云的少年的一种亵渎。 …… 沐慈走向龙案,细瘦纤长如白玉雕的手,轻轻压在了一大摞奏章上,动作自然优雅,声音清润温和,不徐不缓,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平稳与坚定:“请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什么?” 众人:“……” 奏章啊! 沐慈不紧不慢地踱步,在每一摞奏本上重重压了一下:“农事!刑事!兵事!诏令!商事!建言!谏章……这些奏章,涵盖了全国的军政要务,关系到国家民族的福泽,承载着亿万百姓的重託。”沐慈走到了王又伦面前,“丞相,公私要分明,不论你今天呆在哪个大殿,殿堂之上风云如何变幻……今天你不是谁的姨父,只是丞相,只需牢记一国首相的责任与义务,把所有的智慧与精力,集中在工作上。不要被任何风雨影响,辜负国家重託,百姓信任。” 王又伦面色变得肃穆。 “请坐!开始工作!”沐慈伸手,按在王又伦的肩膀上,缓缓使力…… 虽然他力气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凝实而沉重的压力,让王又伦慢慢顺着这无法抗拒的力道,坐进了龙案边的椅子里。 牟渔又感觉到了沐慈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精神威压——连灵魂都被压制,生不起任何一丝反抗之心的赫赫威仪。 朝臣也个个肃穆,敬仰。 只觉长乐王没有高声,却带来比天授帝更大的压力……这难道就是皇者的威仪?真龙之气?坊间流传的紫微帝星降世,确有其事? 众人都用含着一丝敬畏的,或亲切,或激动,或忌惮的目光看着沐慈。 …… 而沐慈也扫视众人,如同神邸般,俯视芸芸众生…… 目朗日月! 眉聚风云! 睥睨天下! 唯我独尊! 脸,还是精緻绝丽,美玉无瑕的脸; 身,还是神清骨秀,轻逸可怜的身; 但这神与魂,这威与势…… 霸气又不失淡雅,威严又尽显从容。 让人仰望! 臣服! 沉沦! 迷醉! 雷岳双眼闪光,跟着坐下……其他人也被蛊惑般,在相应座位上落坐。 开始! 工作! 第133章军政大权 牟渔发现自己也入了迷……若不是自己天生性向,爱上沐慈真的很简单。 仅需一眼,便怦然心动。 刚刚进门的沐若松,便被这盛景迷醉了双眼,眸中跃动耀目的心火,炙热的爱恋藏都藏不住。 沐慈见到沐若松,目中也温融如水,迫人威势消散:“子韧,来!给我看看!” 沐若松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手中一叠纸张的标点方案交给沐慈。 沐慈在自己的书桌旁落座,靠在椅背上,自在闲适,甚至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翻看内容并与身边的沐若松交谈。 都已经准备协助长乐王理政的众官员:“……” 把我们丢这里理政,自己却不管还走开了,是几个意思呢? 沐慈气定神闲吩咐官员:“你们自己看着处理,然后给我看,若没大问题就照办。” 众人:“……” 太儿戏了吧?这是国家政务,不是每日生活帐单啊。 众人挤眉弄眼,王又伦被推出来细问。 沐慈道:“按着国家法度,律典规矩,该怎么批覆怎么批覆。” “……” “拿不定主意,就翻翻前例。” “……” “无例可循,则大家列举办法商议,半数以上通过即可。” “……” “一会儿赵承旨来了,着他秉笔。” “……” 长乐王,那您干什么啊?还能不能再偷懒一点啊? 牟渔看众官员吃蔫,忍俊不禁,却没相劝。他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告辞出去。沐慈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神色泰然,成竹于胸。 牟渔目光缓和,拍一下沐慈的肩,捏了一下,点点头出去了。 沐若松很羡慕两个人之间这种无言的信任,不知自己何时能与沐慈这般默契。 …… 牟渔嘴角微扬出门,刚走到合欢殿门口,就见到一脸忐忑,欲言又止的赵瑞。 他迅速肃穆抿唇,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与赵瑞点个头就过去了。 赵瑞:“……” 到底啥情况?大将军你好无情,一点提示都不给啊? …… 当天,没有秘密的皇宫,就有若版版本流言传出。 牟渔没避人,也没制止流言。天授帝都明说“九郎的话,等同朕的”,不用再藏掖了。 很快,消息灵通人士都知道下一任储君人选了,也许明天皇帝就让长乐王监国了……大家虽然讶异吧,却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呢? …… 群臣拿到长乐王主持,赵瑞执笔批覆的奏本,围着一脸“被蹂躏得好辛苦”的王丞相和雷参政打听…… 可两个宰相的嘴一贯严实,其他跟过去的辅助官员也讳莫如深。 没办法解释。但不透露,也没否认就是了。 于是,官方沉默地承认了—— 长乐王! 理!政! 其他大臣都疯了! 两个激动的御史中丞,指着王又伦的鼻子骂“联合外甥,阴谋架空陛下,妄图把持国政。” 指着雷岳鼻子骂“商人重利,不顾礼法。” 对顶头上司李元江也满脸鄙夷。 王又伦:“……”我不想说话,心塞。 雷岳:“……”我就知道,会被口水淹死。 李元江:“……”是时候要挂印而去了。 赵瑞很机智地留在了合欢殿……整理文件,顺便研究标点。 所有人都没办法替自己辩解,因为真论起来,理政的是他们,长乐王根本一本奏章都没处理。 真没见过如长乐王这样处理政务的,简直就是放牛吃糙,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看一看! 真的就是看一看! 每本奏章,批覆的每个字,没有一个是出自长乐王之口的,他仅是在批覆之后看一眼,偶尔针对几个关键问题问一问,都能问到点子上,弄得大家下意识正襟危坐,更加敬业,有一种……被老师检查作业,随堂抽查的感觉。 邪门! 居然没一个宰执觉得长乐王不懂,他好像什么都懂。就似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噹噹地坐着就让人心思齐,敬业专注。 且长乐王很少驳回上面的批覆,是个胸有万千沟壑的人,一身气势也能压场,却能放手让官员发挥,胸襟十分广阔。 这是一代明君气象。 人都会对比。 政事堂官员们下意识把太子和长乐王放一块儿比较。 太子监国,虽也听宰执意见,可有时候那脸色呦……掌权者想要一言堂,大家能理解,不过官员也是为国为民,倒不怕。直到后来听说太子残暴虐杀……官员都怕了。谁敢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有个天授帝压在上头三十年,已经够够的了。 ——这也是天授帝打压太子,许多重臣没出声的原因。 对比长乐王,这位小殿下简直就是天使了,绝对是明君资质。 …… 群情再激愤,也没谁敢到天授帝面前叨叨叨,或者绝食撞柱抗议。一是不敢吵“静养”的皇帝;二是天授帝是真会看着人死的,死了他还有办法把死人的名声搞臭。 以前不是没先例,太皇太后卫氏厉害吧?还不是背着“欲为女帝”的骂名,晚节不保的? 天授帝继续静养……第三天……第四天…… 第178页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长乐王依然理政,反对的声浪一天不如一天激烈。 政事堂协助理政官员是採用轮值制度的,一般三天一个轮换。当所有官员都去了一趟合欢殿之后,都一脸讳莫如深的“……”默了。 心塞,终于明白为啥王丞相,雷阁老被骂得一脸便秘,也没解释。 他们自己也同样拿长乐王没办法,准备的一肚子劝诫或责难的话,一见长乐王就被他的气势所夺,说不出口。然后坐下干活儿,批覆奏章……搞到最后,大臣都也分不清长乐王到底有没有理政。 明明都是大臣在理事么。 宰执们也没那个心力反对了,更没办法往外说……谁信那?又不是脑子进水,长乐王会放过这么好的把持朝政的机会,让大臣处理奏本,掌权? …… 天授帝那当爹,当皇帝的,一早得知儿子批阅奏摺的方法,只微微一笑,该吃吃该睡睡,还真甩手静养了——小牛儿心里有数,况且以他身体,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做个掌舵人也好。 卫终端一碗药过来,天授帝拧眉:“不用了,喝不喝都这样。” 卫终可算知道长乐王厌药是遗传自谁了,他仍然端着药碗,劝道:“陛下,您是万金之躯,必定会万岁长康的。可您不喝药,小殿下只怕要牵挂。” 提到九殿下,一定能劝动皇帝。 天授帝为了多活两年,果然张口喝药,喝完也不含蜜饯,忙问:“九郎精神可好些了?理政累不累?” “九殿下精神看着还好,理政也顺手,他十分关心陛下,每次小人去了都要问起您,还说想来看您,只是……”卫终挑拣着说。心道:其实是沐若松在问,不过他代表长乐王,问皇帝的时候,长乐王也没阻止不是么?一定是长乐王自己不好意思问。 天授帝笑了,苍老的眉眼舒展开来,忙说:“让九郎别跑过来,仔细累着他。” 卫终应诺。其实重华宫到太和殿,就那么几步路。 小内宦过来请示,皇子宗室有来请安。 天授帝不耐挥手:“回去吧,朕挺好,不用看。”都是他们天天在外头碍眼,我小九郎才不过来看父皇的。/(ㄒoㄒ)/~~ 小内宦领命出去。 牟渔又拿了查到的御林军中有问题的人员名单过来,天授帝让卫终到一边去,然后一边看一边问牟渔:“三郎回去之后,都做了什么?” 他没料到小九郎那么记仇,不肯原谅三郎。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下不了手! 牟渔回答:“洛阳王回王府后,闭不纳客,只看书抄书。” 天授帝长嘆口气。 因为三郎性子端方,又被阿期教养过,他对这个儿子印象不错,且三郎一直去冷宫看顾弟弟,也是个有情义的。若不是他发现九郎更优秀,这个国家他本是打算交给三郎的。 天授帝又嘆口气,问:“五郎又去看了太子,他们说什么了?” 牟渔摇头:“没说上话,五殿下站着看了会儿就走了。” 天授帝眉头皱在一起,一直记得他五六岁就敢谋害六郎还陷害亲哥,道:“老五不是有情义的人,三番两次过去一定有目的,你仔细盯着。” “是!”其实不吩咐牟渔也会仔细盯着。 天授帝又想到开心事,眉目舒展问:“九郎不见三郎,听说把正论也给赶出来了?” 却是问的卫终。 卫终点头,道:“说是难得清静两日,不想给姨父搅合了。” 其实王又伦是好意,试图劝沐慈来看望皇帝,见沐慈不愿意,他也扛上了,每天有空就呆在重华宫,不劝服不罢休。有时一天要在合欢殿蹭两顿饭,一边吃还一边叨叨叨…… 沐慈:“……”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吃饭了?说好的食不言呢? 他索性,理完奏本就把这个老妈子一样啰嗦的姨父请出门外,说不见就不见,翻脸比翻书还快。 沐若松本来也劝的,看这翻脸速度,再估摸自己和人家亲姨父的地位,乖觉地闭嘴了。 天授帝心知小九郎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与王又伦居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愉快)感觉。 天授帝十分愉快地说:“把昭文书库的珍本送两卷给正论。唉,九郎一直是这样任性的脾气,朕这个父皇只好替他赔礼了。”语气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嫉妒王又伦,居然能和九郎相处地那么好。 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 过了一会让,天授帝嘆气,将手中名单放下,道:“就按名单,该调离还是该处置,你看着处理了。”看来太子监国两三年,他和其他人做的事情不少呢,宫里都成筛子了。 牟渔点头,问:“若处理了,御林军不足五千,防卫会有漏洞。” 这倒是大问题。天授帝想了一下,道:“不如这样,”天授帝指着名单,“这些人暂时不动,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想怎么蹦跶。” 这意思……就是准备自己开个后门,邀请别人进来黑……的“钓鱼执法”吗? 牟渔想起沐慈说的话,下意识拧眉,劝道:“父皇,阿弟建议我们求稳,不要兵行险招。” 天授帝揉了一下太阳穴,嘆气道:“父皇也不想,这回只喝了几杯酒,多睡了一会让,就闹出一场风波。若万一哪天我起不来……”摇摇头,“时间不多了,父皇要把一个海晏河清的万里江山交给小牛儿,只能加快清理速度,想办法将深藏的敌人一网打尽。” 牟渔还是不贊同:“万一……” 引人入室,虽然可以关门放狗,却还是有风险的。 天授帝摆一下手,就是主意已定的意思,道:“父皇知道你担心,也的确不能太冒险……调防出去的多为龙骑和神箭。朕看寿王的‘白鹭卫’多是身形颀长,擅长控弦的高手。” “是!”牟渔道。 “那让寿王调入两千‘白鹭卫’暂补入御林军。”天授帝对这个亲弟弟最是信任不过的,他也怕最近不太平,定王都遇刺了,他弄走了亲弟的侍卫就怕弟弟出事,刚好留人在宫中,也安全。 牟渔沉吟一下,问:“寿王世子一事……” “正要说这事,朕问问九郎,若他不计较,就把寿王妃和世子都接回来。将来叔侄俩也不至于反目。”天授帝道,“到时你辛苦些,看着阿瑾那孩子,希望这一次他得点教训。” 牟渔点头。 他问牟渔:“定王有没有起色?” “没有,无论如何总醒不了。”牟渔说。 天授帝拧眉考虑了很久,看左右只有个卫终,又问牟渔:“御前六军,好不好动?”压低声音表示,“九郎想要稳稳地掌政,必须有兵权在手才行。” 天授帝知道九郎不贪图兵权,恰是这样,他真是什么都愿意主动给的。只是朝廷禁军虽有五十多万,但三十万边军不能动,剩下两部分,御前六军最强,却不好控制。侍卫六军好控制,战力不足,也是他给亲弟弟寿王管的…… 现在总不能新组个十万军士来给九郎吧?不说军费是笔大开支,就算拉起来了,仓促集合的队伍,战斗力能看嘛? 所以,最好还是趁定王府最弱的时候,将御前六军弄到手。 第134章兵权与烧鹅 牟渔也希望沐慈有兵,不管他想不想继位。 但是牟渔还是对天授帝摇了头! 定王遇刺后,沐慈劳心劳力给两方势力找了一个新的平衡点。这时候去动,太敏感。 天授帝嘆气。的确很难,他全盛时期都没办法撼动定王,定王对御前六军掌控力可见一斑。 三十年布局,天授帝还把他唯一的亲外甥女嫁去做定王府世子妃,哪料到本该是重点保护对象的贞世子会为个庶出兄弟而战死殉国呢?如今还让懂军懂政的将门虎女杨氏成了世子妃,更不好抢夺了。 再怎么说,西北威远候杨氏那一支,是边军中除了镇北公之外最大的一股力量,是天授帝的死忠粉,也不好和杨氏翻脸。 世子妃杨氏,还是他这个皇帝一力促成的婚姻,本来他老丈人杨涯是死活不答应的么。怎么也不肯把自家最优秀的大孙女嫁给一个吃货懒鬼,大孙女比沐希贤还大了两三岁。 可天授帝一意孤行,就为让二房的力量强一点,与大房争夺,好让兄弟生隙,分化定王府实力。如今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到自己。 /(ㄒoㄒ)/~~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还有个朝阳,不省心。 天授帝气闷了,定王好端端的养个那么泼辣的女儿来干啥?他自己还纵着让她成了小九郎的“姐姐”,结果九郎对她,总是心慈手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连着砸了几次啊摔。 天授帝面色转冷,问:“最近王重戬怎么了?”那傢伙几天不闹场笑话不消停的。 牟渔对天京城的事了如指掌,道:“左氏一族下天牢待审,王重戬的二夫人正是左氏女,老郡公怕受牵连,将那女子连同庶出子女都送到梁州的田庄软禁。将王重戬打折了腿带去了西山别院。” 天授帝怒道:“胡闹,就这么把儿媳丢在天京城也不管管?派人去申饬,自家婆娘要看好,别天天回娘家裹乱。也派人去催催朝阳,让她回家侍奉家翁与夫君。”天授帝道。 牟渔冷冷一眼看着卫终。 ——别装死,这是你的活儿。 卫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把这不讨好的差事应下。 天授帝一咬牙,道:“有机会还是逼一逼,实在不行……” 天授帝的手指又开始搓动,这是准备硬来,血洗了,虽然他和沐慈一样不贊同简单粗暴招人恨的方法,可危急时刻若定王府站错队,也算师出有名。 牟渔郑重点点头:“儿臣会吩咐何秋军。” 御前军动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授帝考虑好一会儿,下定决心道:“若事不可为,就先让九郎做侍卫六军左都督,与寿王相互扶持。” 寿王是侍卫六军大都督。 其实一开始天授帝就盘算——把沐承瑾接回来,让自己亲弟寿王和他的最爱小九郎握手言和,将来九郎继位,叔侄不要反目,相互支持。 第179页 一会儿见了寿王,好好和他说一说,合则两利的事,他应该不会反对。况且亲弟也不是带兵的料,交给九郎……九郎一定会做得很好,假以时日让侍卫六军实力超越御前军也未可知。 天授帝很期待,道:“临渊,明天你把侍卫军三个大将军都叫进来,让他们先认认九郎。”又想起来问,“君逢好些了没有?” 白君逢是侍卫六军大将军白霖,牟渔之前的御林军大统领,天授帝的心腹,侍卫六军的隐形领导者。 因上次寿王去练兵,与白霖冲突。他心情不好喝酒,莫名因争风吃醋受伤。本来只是一些外伤,可能对方用的武器不干净,白霖一直被感染困扰,高烧昏迷,若不是体质够好几乎撑不过来。 牟渔表情稍微放松一点,道:“因阿弟的外伤消毒fèng合的确有效,白将军脱离了危险,已经在好转,只是到底虚弱,康復需要几日。” “君逢康復了,就直接听命于九郎。”天授帝又欣慰一笑,“再让九郎有空整理好《长乐外伤论》,有这么个宝物在手,九郎掌兵容易得很。” 当兵的比文人可爱多了,热血直慡。谁有能力,他们就服从谁;谁赏识他们,就为谁效忠;谁体恤他们性命,便会为谁而效死。 而他的宝贝九郎,能力有,会赏识,更弄出个外伤新治法,可以救活无数伤兵,连白霖都因他而捡回一条命。所以,九郎想要收伏这些个兵兵将将,真不是难事。 牟渔也深以为然。 解决了问题,天授帝心情大好:“定王常夸他家长孙有乃父之风,喜读兵书。你找些兵书给九郎送去,先让定王孙对九郎讲讲基础的,然后再找将军们给九郎上课去。” 以九郎的身体,不可能跑侍卫六军所在的天京城郊的西山大营,实践暂时有点困难……先丰富一下理论知识吧。 然后叫卫终把寿王传唤进宫,哥两准备好好说道说道了。 …… 牟渔遵令,出宫去一趟西山大营,看里面一切如常,便对三个大将军传达了天授帝的意思。中午路过明丽街,他心思一动,进了聚德斋,也不要包间,只在二楼大厅寻了个雅座,一边听坊间最新的传言新闻。 长乐王理政的事,不仅是各家权贵头痛,与后妃皇子相关的家族急得跳脚。坊间讨论也热闹。 不过这里风向有利,因百姓想法简单,谁给大家活路走,就支持谁,所以民间对紫微星下凡,多个良策活人无数的长乐王更支持。 士林则褒贬不一。读书人最喜欢清谈时政,那个反应激烈啊,各种诗会酒会,朋友相聚,都是在讨论,或者说讨伐长乐王。 牟渔就听得聚德斋里,三三两两一桌的人都在说这事,虽没有指名道姓,只争论“唯嫡唯长”还是“唯贤”? 实际上能让人开始讨论“唯贤”,不得不说是长乐王的一种成功。 牟渔吃着小点心等自己外带的烧鹅弄好,心道:正主儿不急,到把旁人都急死了。想到沐慈并没有继位的打算,再听争论得快要打起来的几桌人,不由得暗自好笑,有一种——全世界只有我最接近他,最了解他的自豪优越。 沐慈对他极其信任,比对天授帝更信任……牟渔嘴角微勾。 …… 因聚德斋临近水码头,牟渔忽听得码头方向热闹极了,似乎有谁吆喝着“有人跳水了……”暗中跟随牟渔的一个夜行卫奔过去探查。 牟渔等了一会儿才得了烧鹅,拎着两个油纸袋出了聚德斋,拐了几步和刚才的夜行卫碰头。 夜行卫道:“是一老妪落水。据说一家人准备下江南定居,而老妪因故土难离,不愿离开才跳水。” 牟渔点点头,走开两步,忽然停下,拧眉道:“不对!难离故土求死,早在家中就该……为何还跑码头上跳水,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因传统习俗,死在路上的人都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成孤魂野鬼,那老妪不会不懂。 夜行卫才恍然,道:“卑职派人到城外截下这艘船,仔细问问。” “跟远点才动手,别闹大了。”牟渔道,夜行卫并不适合在人前曝光。 因牟渔事多,这点小事就被他丢在了脑后,回宫直接去找沐慈。 …… 沐慈每日坚持冥想,平心静气练习《问心诀》顺带滋养身体,为防出问题,小心慢来,循序渐进。再练习龙形健体术中级版本,锻鍊身体。 今天他觉得精神不错,就把过来理政的官员扔书房让他们自己玩,带沐若松去过几招,切磋武艺了。 …… 天授帝刚和寿王愉快地达成了意向,让寿王赶紧得打包把自己和他的白鹭卫都弄进宫。虽然寿王推辞说儿子愚钝,不用接回来,可天授帝还是派了人去接,总得给出诚意来。 事情顺利,他就一路熘达到合欢殿来看自家九郎。 等九郎去看他得等到猴年马月……/(ㄒoㄒ)/~~ 结果就撞见儿子“偷懒”,正事不管,在和侍读官玩。 所有人对他行礼,官员也出来相迎……天授帝挥手,示意该干嘛干嘛,自己就悄悄站在一旁看羽卫完虐侍读官。 看别人家优秀孩子被打……这好,天授帝示意不要打扰,在一旁看着。 沐慈没理会天授帝,在一旁出言纠正每个人的手法。天授帝也习武,看了一会儿也看出门道了。 看上去娇弱的九郎,指点的却是杀招! 是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来的,没有丝毫繁赘,直接简单也有效的杀招!还兇残血腥地要求大家用杀招互殴,不要留手。 于是……大家用没开封的钝武器,也见了血。 沐若松虽从小练武,却没亲手杀过人,每次武器杀到“敌人”要害就犹豫。于是被安庆等人“轮”趴下了,再爬不起来,身上挂彩无数。 沐慈好似不在意鲜血,蹲沐若松身边道:“受不了就说。” 沐若松瞪目,不服输地咬牙,拼着最后一口心气爬了起来,免得沐慈又要把他送出宫去。沐慈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安庆带他下去处理伤口。 天授帝心知,一身武艺若不见血,就只是强身健体之术而不是杀敌之法,会手软心软,连御敌都会落在下风。 看来,儿子是真重视这个侍读官,把小狼崽往狼王方向培养。 …… 天授帝没问儿子怎么会这么些杀招,拿汗巾亲自给儿子擦了汗,说几句体己话,比如让儿子别太辛苦注意身体,就转告了要让他做侍卫六军左都督,与寿王合作的意向,劝沐慈放下成见,让寿王世子回来。 沐慈道:“我和那孩子本就无冤无仇,没必要计较。” 天授帝就喜欢儿子的豁达胸襟,这样才能容纳天地,而被人容纳,他欣慰道:“外伤治疗新法,有时间也要做出来了。” “我已经吩咐那十五位御医各自实验了,他们有了临床经验才好整理,约好了今日下午会面。” “下午见见侍卫六军的几个大将军。”天授帝道。 “明天吧。” 沐慈答应了,天授帝这才真高兴了,道:“也行,朕让临渊给你找了兵书,有不懂可以问阿松,问大将军都行……虎符关系重大,父皇先保管……”说着发现儿子心不在焉并没有听,视线也转移了。 天授帝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牟渔回来了。 只见沐慈小巧可爱的鼻子抽动几下,唇角微扬,丢下正给他交代兵权的天授帝,走向牟渔,轻快愉悦道:“我闻见烧肉味儿了,有好东西交出来!” 这可真是狗鼻子。 牟渔先问了皇帝安,才把一直暖在怀里的油纸袋先给了天授帝身边的人,再递一个给沐慈:“聚德斋烧鹅。” 入手沉甸,犹有余温,打开纸袋闻一闻,沐慈眉开眼笑:“阿兄,你最好了。”拉着牟渔一边走,一边道,“走,先去尝尝,冷了不好吃的。” 天授帝:“……” 牟渔:“……” 听见刚才天家父子谈话的羽卫们:“……” 很显然,对长乐王沐慈来说,一只烧鹅的魅力,绝对比整个侍卫六军的兵权的诱惑来得大。 吃货的世界,真的好难让人理解。 第135章义商策危局 阿兄牌温暖烧鹅,味道就是好。 但因沐慈脾胃弱,牟渔把皮油都扒掉了,却也只给沐慈吃了两块最嫩的肉。 沐慈爱美食,却不贪口腹之慾,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非要不可”的执着,就大方把烧鹅分给了羽卫,凉了不好吃。 牟渔温柔道:“你把身体养好些,以后带你出去吃。” 沐慈无所谓道:“到时候再说。” 简直无欲无求! 牟渔却心疼——对什么都不在意,也叫了无生趣。 天授帝也心疼,可兵权必须得重视,见沐慈可有可无的态度,天授帝忍不住揉一下儿子的头:“牛儿,这不是玩笑,你想法子尽快收拢军心,父皇也不知道能保你多久。” 九郎目前这站得高,根基不稳……不,是一点根基都没有,太危险了。 沐慈就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我知道,为我的安全计,我也不推辞,会好好做。” 有这句话天授帝才放心了,又说了一遍让儿子别太辛苦注意身体,就优哉游哉又熘达走了。 都没问一问幼子理政有无难处,放心得很。 一墙之隔的书房,兢兢业业批覆奏章,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今天,等到皇帝出现……的臣子们:“……” 什么鬼?这就走了?也不进书房看一眼陛下您!的奏章么? 还真是放手了啊! 我们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您呢! 今天处理的政务里,大水灾的后续工作,因为几番良策,损失不大,天京城破天荒没出现流民,又免了几地赋税,没有激起民怨。 否则在权力不正常的更迭时期,若加上灾难的风雨飘摇,就是大幸的一场祸事了。而且西北边境,十一年前被天授帝打趴下的两个糙原邻居,又有一大批的壮丁战力长成…… 说实话,就为这减灾为国的贡献,大臣私心里倒希望是长乐王。 奈何啊奈何…… 第180页 水灾中本来担心会饿死的百姓,因“义商救灾策”的及时和赈灾品充足,有了一条活路,平安渡过灾期,还可以赶一次农时,在冬季之前种下一季粮食,简直对皇帝和长乐王感激到极点。 许多百姓听说皇帝和长乐王抱恙,一定是为天下百姓累病了,纷纷开展封建迷信活动,往庙里捐香油钱点长明灯,大家宁愿自己减寿给皇帝和长乐王添一点寿元,祈祷这么好的国家领导人,别早早就没了。这么难得降世的“星宿”,不要早早就被老天爷收回了。 不论朝堂上如何暗流涌动,百姓却支持长乐王——谁给他活路走,就认了谁是天。 简单可爱多了。 卢定国就此时,专门写了个拍龙屁的奏本。但受长乐王重实效,厌浮夸的性格,这个奏本被分到了“问安”那一类,算给皇帝的私件,可以压着。 …… 卢定国是和长乐王打交道最深的臣子,还另写了两份正式的奏本,归为“民事”类。上面用十分专业,简练的语句,精确的数据,报告了户部“义商救灾策”与大水灾的收尾工作。 一是义商策的后续。 二是赈灾后续。 ——这是要给长乐王“看看”哒。 …… 沐慈与天授帝挥手告别,就进书房,窝在自己的椅子里摸已经批覆过的奏本看,那悠然自在,理所当然的样子根本不像捧着奏章,而是在看志怪小说。 说好的诚惶诚恐呢? 哪像太子,不小心把奏本弄翘个角都要细细抻平,就差供上了。 …… 今天协助理政的,也有卢定国。 沐慈就招手叫他在一旁,准备回话。卢定国摸一摸袖口里的各种数据资料,心中大定,不枉他昨天背了大半夜,于是信心十足地备谘询。 沐慈先拿到手的是一本议决不下的关于“义商策”的奏本。一般大家意见不统一的奏章,沐慈会优先看。 这本是列出“义商”中贡献值排名前十的,上面说希望兑现承诺,在邸报登入“义商”信息,以示表扬。本来挺好的一个政策,答应了的也不能言而无信,偏有官员弹劾说:登载商讯影响邸报权威性,且朝廷的消息多是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国家大事等,多么高大上,不能和低贱商人搅合到一起。 士农工商,三六九等,在大幸朝壁垒分明,根深蒂固。所以,大部分官员都觉得,便是义商,也不配上邸报。只是“义商策”毕竟是长乐王所提,才没办法决议批覆。 这种情况,穿越者一般会怎么干? 反正,沐慈从不意气用事。他也从不以个人观念,凌驾在国家事务之上。阶级分野,无所谓对错,只是时代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阶段。 想要直接越过君主专制制度,坐火箭狂奔向民主与共和,消除阶级? 不如试一试,抓着头髮把自己拔到月球上去……生产力不到,强制改革只是一场疯狂,简直是拿整个社会开玩笑,会扰乱国家运行。 既得利益者,也就是上层社会会疯狂反弹。下层阶级,经济基础不到,也不会感激……无所适从之下会导致乱政,若有人趁机煽动“打土豪分田地”啥的,就等着大家一块儿完蛋。 改革不是谁迸发一个灵感,就能够成功的。 生产力、经济基础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源。 沐慈更知道,做事都不能急,治理一个国家是更不能急躁,他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直接也有效。 “增加一个邸报副刊,专刊专版报导专门的信息=,和邸报一同发放到各地。” 这个可以有。 不在邸报上和商人并列,副刊明显低了一档次,这点官员很能接受。况且天授帝之前提议登载义商到邸报表扬,因情况紧急大家想着让商人参与赈灾,也没几个大臣反对,这会儿利用完人家就来反对…… 不是君子所为啊。 沐慈为补偿,就让卢定国将前十名“义商”事迹,用小故事的行事讲得更详细,突出义商光辉形象,註明商人某某,籍贯,所经营的产业,甚至还有地址联繫方式等。 商人重利,比起在邸报上只登载一个短短的名字和“皇家义商”封号,副刊上这种详细的,类似打gg的刊载方式,宣传效果更好。 商人根本不在意是在正刊还是副刊。 沐慈的做法,化解了危机,更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这十个义商,瞬间变皇商,提升档次,有名有望,又因“中央台”第一次给商人“打gg”,简直赚了个盆满钵满。 其他观望的商人眼红,纷纷下定决心,以后坚决跟着朝廷走,都盼快点再来一两次灾害,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么奇葩的愿望,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出现,天授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非常无语。 于是,一场很可能因反对,导致不能登载义商信息,影响国家信誉,甚至影响后续义商救助让这个好政策崩盘的危机,就这么被沐慈轻描淡写的,随手化解了。 沐慈做事惯爱一举数得,他还在想:下一步可以把副刊独立出去,成为国家的第一份官方报纸……任何时候,掌控舆论,是领导者掌控主动权的利器。 …… “义商策”让百姓和一些商人得利,却也阻了某些人的路。 其中就有齐亲王家。 他这会儿正享受美婢捏肩膀餵葡萄,两个儿子就跪在一旁,还有个儿子坐在身边,挺拔如松面色严肃。 齐王问:“老五,这事你怎么看?” 齐亲王嫡子三个,最大的行二,刚封为世子就病死。行三的嫡子,也是刚请封为世子,不过半年就出了意外。只剩个嫡五子沐恆遣,但齐王迷信,怕请封世子有诅咒,就没请封。所以沐恆遣还是个彭城郡王。 不过五子聪明能干识大局,如今36岁也正值壮年,最得齐王倚重。 沐恆遣道:“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齐王点头。 沐恆过是庶长子,能生出庶长子的女子,可见是齐王心头的爱妾。沐恆过也有话语权,颇不服气道:“难道就这么吞下这口气?父王……”又哭诉,“我两个妻舅都完了啊。” 齐王起身,白乎乎的肉颤巍巍的,喘着粗气道:“该,让你收敛些,偏要作死。明知道西河经常出事,连河工的钱都敢动。” 沐恆过不服气,不是为了河工的大笔雪花银,谁要把妻舅弄去西河流域那些个穷郡啊?结果一个因为“义商策”,救济款半毛没弄到手,还被查出经济问题罢免了。一个由因“主官上堤”死了。 他的妻族是雍州望族林家,为官的子弟无数,帮过天授帝许多的老丞相林有德,就是他妻子的祖父。 本来以他庶子出身,林家看不上的,只看他为“长”的份上,母亲得宠,有些地位,才肯嫁个嫡女过来。 这个姻亲关系,给了他无数助力,让他联合同母的老六,与只剩个老五的嫡房分庭抗礼,结果…… 就一场洪水,因长乐王……就这么完了。 林家责怪他指使族中子弟贪腐,败了家族名声,威胁要让妻子林氏与他和离。 呸!得好处的时候怎么不说名声? 明显打算让沐恆过背黑锅。 齐王知道三子的这些事,道:“皇帝不是不知道你指使妻舅弄出的么蛾子,看在我的脸面上,看在已故林老丞相的情分上,没多追究,特意找我入宫去敲打过几回了。我那时候怎么嘱咐你的?让你们别太贪,至少做点事。后来也嘱咐你快点补救,皇帝这回兵都派出去了,动真火了,让你们别作妖!别作妖……”又指着与老大同母的庶出六子沐恆选,“还有你,别以为找了几个御史,就能把冷宫出来的那个整垮,你还说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才嫩。老五,给他们说说……” 沐恆遣道:“进奏院得上谕,增发邸报副刊,登载义商讯息,并不与邸报相冲突。我们有消息,确认了这是长乐王的意思。” 六子沐恆选稍微聪明点,他本暗中指使几个御史弹劾,想毁掉“义商策”,拉长乐王下水。可长乐王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出个副刊,就将一场危局消弭无形。 沐恆遣又道:“夜行卫追查到那两个御史是受谁指使的了。” 沐恆选有些怕了,带着些哀求唤道:“父王救我!” 齐王哼哼:“早替你扫干净尾巴了,放心,查不到你头上。”又冷笑,“那小子得罪的,又不是我们一家。”基本上敢贪河工银子的,一定是上头靠山足够牛13的,他们也会出手。 长子沐恆过也跟着冷笑,拍六弟的肩:“怕什么,再安排个人,悄悄把之前什么‘军事管制’,派兵押主官上堤,其实也是长乐王撺掇皇帝干的,这事儿透出去。弄不死他!” 齐王一身肉颤颤的,却异常矫健,起身狠狠踢了长子一脚,把人踹趴下了才气喘吁吁道:“你当皇帝收的那个义子是吃素的呢?老六这回容易脱身,是没造成什么后果,夜行卫事多不会往深里查。但那事你真敢说,他就会动真格查,一个都跑不掉。你想死,别带累我们一大家子。” 这种事,知道的人有几个,可不到鱼死网破,谁敢说?谁说就算彻底得罪天授帝了。 天授帝还没死呢。 万一他活得再长点,真给冷宫那位铺好了路……得罪了多智近妖又手段狠辣的新帝,一家子都要玩完。 三十年前的血雨腥风,齐王好悬没站错位置。三十年后很可能又是血流成河,谁会在乎多陪葬一个站错队的齐王府? 齐王转瞬觉得不对,额头冒出冷汗,厉声追问沐恆过:“老大,这事只有我知道,老五我都没说……所以,这件要命的事儿,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沐恆过的冷汗也跟着滚下来了…… 玛淡,差点被人当枪使啊。 他战战兢兢道:“是阿孝和阿悌说话的时候,我不经意听见的。” 齐王瞬间觉得不好,迭声唤:“把那个不省心的狗东西叫来……完了……只怕天京城都知道这事了,我们家要有大祸临头了。” 沐恆遣也知道事态严重,飞快去把他已故的同母嫡出二哥留下的唯一儿子——天京城最有名的纨绔沐广孝,还有自己的嫡长子沐广悌叫来。 第181页 沐广悌好找,大部分时间在家里读书,问过了他说从没和任何人说。而沐广孝是被齐王府侍卫从某花魁娘子床上抬回来的,还醉着呢,被齐王一桶冰水给泼醒的。 二话不说,没待这个嫡二子生的庶出长孙清醒,齐王先“啪啪……”把人揍了一顿,若不是要问话,直接打死算完。 把沐广孝彻底打醒了,才问他到底怎么听来的,还告诉了什么人。 沐广孝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是哪回喝醉了,有人讨论长乐王,就说了这事。后来我不相信,就问阿悌……阿悌不是见过长乐王么,不说长乐王长得天仙儿似的,比花魁娘子都漂亮多了……” 又惹得齐王要暴揍他。 因这孩子算是沐恆遣带大的,比亲儿子不差了,赶紧拦着父亲,劝这个大侄子:“你长点心吧,能把人和勾栏女子比较么?” 沐广孝不敢再造次,字斟句酌道:“我就有点好奇,去问阿悌,那长乐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怎么能想出这么……这么……煞气的主意来?”真够厉害的啊。 “你回忆回忆,还对谁说过?”沐恆遣问。 沐广孝摇头:“我和阿悌都不信,也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话,说了那个……”他咽个口水,吞下“天仙儿”,才继续道,“说了,那小皇子会倒大霉的,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也不说梦话的。” 众人都知道沐广孝的德行,纷纷吁口气…… 沐广孝还不知道,就他那怜香惜玉的爱美之心,算是救了他一条小命,也救了齐王府一大家子人。 齐亲王问了半天,也没从没心没肺的长孙嘴里问出到底是谁给他透的这件事。但明显有人耍阴谋都耍他头上了。齐王怒道:“给我打断……”到底心疼这是英年早逝的嫡二子唯一的孩子,还是个没见上一面的遗腹子。若不是他心软从来不肯狠管,也怕老五虐待,不让他狠狠管教……也没办法把他养成天京城最出名的纨绔。 齐王还是嘆口气道:“罢!罢!把他关在家里,最近被放出门。儿孙都是债!我为了你们,这张老脸不要了,去宫里哭一哭,撒泼打滚去。”还是不放心,道,“老五,你准备准备,跟父王入宫去。这事一定要先说一声,咱们家不能给别人当枪使。” 嘆了口气,齐王消沉道:“希望还来得及……” 第136章学生监督 齐王一大早入宫面君请罪的时候,牟渔带人搬了一大堆兵书与一个密匣的军务相关的夜行卫密档去合欢殿。 沐慈昨天也忙,上午理政,下午与太医整理《外伤论》。今天还起个大早自己练,一边折腾侍读官,又见了天授帝领来的三个大将军。 因他瘦弱的样子,大将军心中并不服他,但看他指点训练羽卫杀招,真见血也一眼不眨的样子。又看天授帝对他的宠爱,倒也没表现出不服气来。 至少看上去恭顺。沐慈不在意他们是什么心思,也极少动用精神力——不论收伏文臣还是武将,都是一个长期过程,不靠一时压制。 天授帝被人急事叫走,让将军们回大营去。没多一会儿牟渔过来。 沐慈知道他从天授帝那过来,没管兵书密档,走到他跟前,摸了一下他青黑的眼眶:“昨晚忙一夜?” “还好。”牟渔眼中有红血丝,语气中微有疲惫,“又指导北海候了?” “嗯,上药推拿去了,总是下不了杀手。”沐慈无奈。 “没杀过人,第一次都难。”牟渔道,却没阻止的意思。 “不说了,真不行就打晕送走。你的事很棘手?”沐慈拉牟渔去用早膳,作为一个高手,忙一夜不至于这么累,定然是事情难办。 牟渔就说了昨天他买烧鹅时,跳下老妪那条船被截下的事。天授帝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说以后夜行卫的事也不用瞒沐慈,再血腥也不怕,沐慈不是纯良小白兔。 牟渔接过沐慈递来的牛奶一口气喝光,缓了腹中空虚,才道:“一船人都死了,还凿船又浇了桐油放火。” “慢点喝,会不消化,”沐慈递上第二杯,“下属有伤亡吗?” “无碍,我脾胃好。”牟渔说,速度却是放慢了,“两个轻微烧伤,没大碍,只是昨夜让人在运河打捞了一夜尸首,不好办。” 从天京城到梁州的会昌郡开凿了京昌大运河,八月水急打捞难。 沐慈建议:“查一查最近失踪人口。” “在查,还没回报。”天京城太大,有百万人口,这年头户籍管理很粗糙。 沐慈沉吟一下,又问:“还有什么措施?” “昨夜封锁了天京码头,官道上也设卡,看有没有线索。然后就是封锁河道与海港,就怕已经来不及。”牟渔道,运河汇入西河下游奔腾入海,在大海口有梁州最大海港——惠安港。 牟渔见fèng插针塞了几口吃的,对沐慈道:“你也吃,我今天没工夫餵你。” 沐慈:“……”这个兄长和侍读官,见了他都喜欢顺手往他嘴里塞东西吃。沐慈对他们一般不抗拒,不管爱吃不爱吃,都会吃下去。久而久之,两人就把给他投餵食物当做乐子和习惯。 沐慈一听封锁河道海港,端起牛奶杯问:“封锁?不进不出,不允行船?” 牟渔点头。 沐慈却摇头:“不行,永远不要这样封锁自己的港口。只有一种情况能这样做——在战争时,由我们去封锁敌人的港口……懂吗?” 牟渔不懂经济,只觉出了“沐慈式”霸气与自信,顿觉疲惫一扫而空,充满力量。 其实天京是个百万人口大都市,一切生活物资都依靠外来。若不是局势紧张他总觉得不妙……能在这节骨眼上,瞒着他的眼线搞出这样大事,不是普通人。 不然牟渔也不愿意封锁。 沐慈看牟渔神色微妙变化,道:“派出船,前后用锁链相连,在运河设置临时关卡检查。以后加强管理和检查。” 牟渔点了头,塞饱肚子,摸了一下沐慈的脸道:“答应我,要吃饱。” 沐慈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后腿。” 牟渔才满意一笑,揉一下沐慈的脑袋,去布置卡哨检查了。 …… 因天京城的水码头被封,整个天京城都受到了影响,一堆货船被堵住,进不能进,出不能出,怨声载道。商队各自去找门路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解禁。 朝阳作为受宠的郡主,陪嫁不止有开悟园,还有数个商队,其中就有一个专门走运河的商队。 商队的掌事李成一大早就来开悟园,问朝阳郡主安。 朝阳这些天一直头痛,昨天还被皇帝申饬了一番,现在哪里敢到处蹦跶,只能道:“这节骨眼上,只能听命。”又看儿子,“锁儿你喜欢放大镜?” 王梓光得知美女娘准备无视申饬,并不回他便宜爹身边,心情大好,抓着李成用银链子挂在胸前的放大镜在看,一脸血地想:难道还有其他穿越老乡?一边乖巧回答他美女娘:“很有趣啊,这是谁发……呃,做出来的?” “海上传过来的,我被水光灼坏了眼睛,用这个好看字。”李成有个大肚子,却晒得挺黑的,笑呵呵道,“小公子喜欢,我多送几个给您。” “好啊好啊,我要两……不,我要四个。” 朝阳:“……小孩子贪新鲜。”话锋一转,“让你破费了。” 把儿子惯得。 李成巴不得讨好主子,立即道:“没事,不值什么。” 王梓光就询问放大镜的事,才知道这是天然水晶打磨,在海上已经使用了几百年,只是数量不多,因为打磨费工夫,熟练工也少,杂质少的通透水晶也都做了饰品。 李成很快送来四个放大镜,这效率高的,不愧是商队掌事。 王梓光又对自家美女娘撒娇要做几个铜管……朝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问:“你想做什么?” 自从王梓光被沐慈夸了一句“机灵”,又提议给昏睡的定王用铜包软皮的管子餵流食,以免定王饿死。朝阳就很习惯自家儿子三不五时的突发奇想了。 王梓光高兴了,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秘密。” 一熘烟走了。 话说他上辈子先天病弱,靠“慈记”生存治病,安静做个学霸,被资助上大学主修新闻系,在现代都不容易找到工作,干保险推销还要遭嫌弃。到了大幸,更是百无一用。 虽然他读书超多,装了一肚子的诗词曲赋。而且这世界不是地球,华夏族歷史风俗虽然很像,却没有一首诗词是重复的。 多好的剽窃土壤啊。 可王梓光有耻感,“慈记”创始人端木慈为人最重信誉,对天对地对人对己皆一个“信”字,自然反对一切剽窃,侵犯他人版权的事。“慈记”在华国有一个“打击山盗”专项基金,养了一大票律师义务打击,十分难缠。几十年下来,致使华国山寨与盗版事业,盗书网站全部绝迹。 良性发展土壤,使得华国科技文化等各项正规产业欣荣发展。 王梓光最敬这个偶像,做不出剽窃的事。即便这世上没有《咏鹅》《悯农》。 况且神童是要付出代价的,将来就要不断的“苏”…… 以前他还怕被长乐王发觉。 现在更不敢苏,他总在长乐王身上见到端木慈的影子,不论性格行事都很像……也许成功人士,身上的特质,气场都相似吧。 不过,他打算做个望远镜给沐慈玩玩,表达对他出手救二表哥的感激。 这,应该不算苏……吧? 哎呀,不管了! …… 长乐王打了个哈秋,摸一摸鼻子,总觉得有人在念叨他。沐若松过来了,忍着全身被拆散的酸痛,给他系了个披风。 这侍读官今天还能站着,说明有进步,至少在抗揍方面。但沐慈丝毫没有同情心,对沐若松勾勾手指。 沐若松乖乖凑过来。 沐慈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他英俊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孔,啧啧道:“真俊……明天再不下‘杀手’,我就叫安庆打你俊俏的脸蛋了,到时候别哭着说我欺负你……嗯~~?” 第182页 沐若松很迷醉。 沐慈双眼微眯,清润嗓音压低透着丝丝危险,“女王范儿”十足,让沐若松疼痛远离,躁动开始在下腹汇集,堪比催+情剂,如果内容再美妙点就更叫人脸红耳热了。 沐慈哪有不知道这小子心思的,一根手指在沐若松的胸口轻轻一戳,戳到了伤处。 沐若松痛到浑身打颤,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沐慈才放过小侍读去理政,户部经过一番扯皮,出台了灾后重建的方案,卢定国又被叫来问“什么”和“为什么”了。 “赶一季粮,怎么赶?大水冲垮了百姓的家园,没有种子没有农具也没有钱,怎么安置?”沐慈问,这年代执政也粗疏,方案上许多东西都没写具体。 卢定国半点都不讶异长乐王的专业,立即笑了,咱有备而来,当即就说:“安置流民回归故里,陛下会有赐葬、给医药、发放抚恤金、居养、赎子等抚恤,并发给盘缠和粮食,分给闲置公田,贷给种子、耕牛;陛下还免除了灾区百姓3年赋税和徭役,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行,丞相让每个州郡把具体方案呈交上来。”吩咐的王又伦。 “是。”王又伦应。 自从他被外甥无情地哄走,虽得了两本孤本做安慰,可心里对长乐王说翻脸就翻脸的德行更了解,多了一些敬畏,不敢随便造次。 沐慈又问卢定国:“银钱都是国库负担?” “这是自然,百姓都是我大幸子民,自然由朝廷安置。” “国库预算单独做个详细的给我看看。另外,万一发生意外情况,国库应急资金有没有预留?” 卢定国回答:“国库略有……有盈余,数额还在核算。若有万一,还可以从陛下的内库拆借。”天授帝有个天下最富的内库,又不是秘密。 沐慈摇头说:“偌大一个国家,欠着一屁股债你倒挺好意思的。皇帝就算有钱,也不好叫他总私人掏腰包……也怪他惯得你们,有依赖性。”天授帝应该是故意惯的,好叫臣民听话,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大臣早听习惯了长乐王抨击皇帝,从刚开始的战战兢兢,风中凌乱到现在的习惯和淡定……人呢,还真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生物。不过长乐王这一竿子把上下人等都打得羞臊不已,因为大部分臣子都有依赖皇帝内库的思想。 沐慈道:“罢了,一国开源节流也不是一时能办好的。先给一部分赈济款,另一边各州郡自行募捐,再看补多少。让各地把捐款人都按金额顺序立碑竖于河道。这不是灾害刚起时救人如救火。但募捐要自愿,不可摊派,也不拘多少,不拘财物,在心不在行。” 沐慈很喜欢“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状态,能减轻国库的负担,也能提高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如果採取自愿,就说不上“把国家责任转嫁到社会头上”了。 王又伦点头,大臣纷纷附议。 沐慈又问:“怎么保证每一分钱都到灾民手里?” 有银子就容易滋生贪腐,辫子朝时期还有“黄河为了富我而决口”的官场潜规则。 卢定国想说有朝廷每次都会派出特使,比如皇帝的内常侍卫终就经常干这个,可想到特使也是人,也可能被收买,而且特使没有火眼金睛三头六臂,被蒙蔽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每次都不能禁绝这种事。 卢定国想到沐慈好像经常说“人治不如法治”,就恭敬问:“敢问殿下,可有更好的方法?” “公开,监督。”沐慈道。 众人:“……”这两个词略耳熟……哦……大家目光看向今天过来的李康李参政。 李康摸着小鬍鬚,一点都不羞赧,做个仙风道骨的样子。 大家心念电转,才知道长乐王涉政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李康嘴里常挂的“公开,监督”的时候,就已经涉政。李康还藉此改善了刑审流程,最大程度降低了冤假错案产生,也防止官员不公正。 天京城也好,地方上也罢,一直都有赞美李康是“李青天”的声音,原来不是“李青天”而是“长乐王大青天”。 沐慈不受众人视线影响,对卢定国解释:“下拨款项都登入邸报,并令各地张贴公布,加上募捐,各地百姓都会知道赈灾款数额。另叫各地府学、州学有功名在身的学子们动一动,称为“督学生”,派到各州、府、郡、县做监督查验工作,与官员有亲眷关系的都迴避。资金调拨一到位,每一笔钱买了什么,买了多少,在谁那里买的,下发给了谁,你们自行拟一个表格范本下发,由官署小吏登记造册,至少3名“督学生”签字画押,以证真实可信。特使只需依册抽查,若有贪腐,不仅官员受严厉处罚,签字的“督学生”也要被问责。相应府学、州学若有三名及以上“督学生”被问责,勒令停学整顿校风,所有生员禁止参加科举试一次。” 卢定国:“……这……恐怕不妥。” 这是要把全天下官员都得罪的节奏吗? “哪里不妥?有功名的学子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樑,早一点叫他们为国出力,知道民生多艰也是好的,将来才会成为爱民如子的好官。要是随随便便就同流合污,就是品德有问题,这样的学子早发现才好,不会造成更大损害。”沐慈说。 从古到今,学生们都是还没有被染黑的最热血的一个群落,最爱出“愤青”,对付贪腐最有力。 卢定国:“……” 其他官员:“……” 这是来真得啊? 大家都傻眼了,卫终奉命请沐慈去见齐王的,也吓得腿软差点给跪了…… ——长乐王,我们说的不是请学生不妥,而是这么监督不好……您会被所有官员当反派boss组团来刷本的,仇恨真是越拉越多,拉得稳稳的。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37章黑脸白脸 朝廷的官员大多科举出身,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最讲论资排辈,怎么肯受一个晚辈,还是个没中进士只有秀才功名的学子的监督? 再说,官场谁没有一点潜规则,这么一监督,牵连极大,所有官都要被逼疯。 王又伦就开始劝,李康也急得鬍子要揪断了。 卫终见漂亮的小少年一脸无动于衷,听了一会儿似有些累了,用手撑着下巴,云淡风轻听王又伦和其他大臣轮番劝说……没有不耐,没有怒火,目中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卫终最擅察言观色,知道这位小殿下不是在听劝,这绝壁是在酝酿大招。 卫终赶紧上前道:“九殿下,陛下有请!” 好说歹说,把人弄去和太和殿。 所有官员都松口气,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又伦摇摇头,忧虑看着外甥纤俊飘逸的白色背影,而李康揽须一笑,道:“无妨,陛下很快会有决断的。” 是哦,长乐王被陛下叫去了。 …… 太和殿 天授帝和齐王相谈甚欢,道:“王叔别担心,那事都过去了。”可不是过去了,不听话被士兵押着上堤的官员本就理亏,如今死的死调的调,查出问题的都处理了,背后相关的人(如齐王)都被敲打了一番。 谁能大得过皇帝去? 这也是把不听话的清理了,给儿子铺平路,一切反对的声音只需要碾压过去就行了! 天授帝一点负担没有,乐呵呵地:“小儿的事,就麻烦王叔走一趟,今天钦天监算出是个吉日,宜早不宜迟,就今天上了玉牒入皇谱。”拿出不知道怎么弄好的一堆证明沐慈是正统皇子的材料。 齐王一看,哟,还做旧了——这必定是皇帝义子,万能的牟大将军弄出来的东西,不会被人轻易找出破绽……他只能陪着笑,心里苦到发酸。 给长乐王上玉牒是个麻烦事。尽管天授帝当中与他滴血认亲,认了他为亲生,但因他在冷宫出生长大,从孕期诊断记录到成长记录通通空白。且那么“巧”,当年谢宸妃侍寝的记录也是没有受孕那一次记载的,而且宸妃的来歷么……她是二婚啊,而且是和前夫偷偷见面被发现,才被打入冷宫的——天京城没秘密的,谁不知道呢? 所以皇帝认了长乐王也没用,没证据,虽迫于天授帝压力没人敢攻击沐慈身世……这是在骂天授帝戴了绿帽子呢,又不是活腻了。 但天授帝宾天后,长乐王没上玉牒,就难说了。 不过齐王苦归苦,也不怨,其实还真是他自己作死。 这少年一出冷宫,天授帝就找他说了上玉牒的事,谁叫他管大宗正寺呢。是齐王以没人证物证为由拖延了。 若刚开始齐王就答应,虽手续不全倒不会像今天这么敏感麻烦。现在好多人都盯着长乐王上玉牒的事——没上玉碟铁定没继承权啊。 所以天授帝让他现在给长乐王办这事,阻力会更大。已经不止一拨人给齐王打过招唿了,让他用个“拖”字诀,最好拖到皇帝宾天。 多好的,对长乐王一击致命的弱点!! 但今天,他是拖不了了。 齐王看着笑眯眯让卫终去请沐慈过来的天授帝,暗搓搓想——派兵镇压的事,该不会是这魂淡故意透露给他儿孙,如今好抓把柄要挟他的吧? 结合这位皇帝的德行,还真是越想越可疑。 沐慈是第一回进太和殿,四周都打量一番。卫终以为他是好奇,一一介绍,却不知沐慈是习惯了到一个地放先摸清路线。 自从天授帝敞开心扉说了当年的事,沐慈本也不怨恨,虽对天授帝不冷不热,但态度好多了。见了还很礼貌弯腰行礼:“皇帝,您叫我有事儿?” 齐王面上不显,心道:这是什么称唿?父皇都不叫?是不是亲儿子啊? 天授帝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招手:“乖儿子,是有点事。过来!这是齐王,叫‘叔公’。” “叔公。”沐慈敬老,却不是为给天授帝面子。 天授帝的确很宠爱他,奔下去抓着儿子的手拉他与自己并排坐,好在龙位都比较宽敞。嘴上一个劲说:“九郎,怎么看着瘦了些?是累着了吗?” 第183页 假装没看到某少年一脸坦然坐龙座的齐王:“……” 他消息灵通,知道长乐王理政方式,心道还真是“累”呢。 沐慈也没回答这种问题。 他神色淡然,不高冷,也无谦恭之色,一双幽目如静水寒潭,望不见底。一举一动如流云般优雅,容貌昳丽,白衣飘逸…… 齐王心折。 难怪他讨天授帝喜欢,大家也不怀疑他是星宿下凡——谁见了他都要为这仙人之姿倾倒,只觉他落了凡尘就是一种委屈,都不能捧在手里宠着,而该高高供在云上膜拜。 齐王见多识广,知画皮容易骨难成,而这少年,却真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光彩。 天授帝见齐王表情,心里美滋滋的,越发一腔父爱来娇宠儿子,殷勤问:“我儿,饿了吗?吃点心么?”端了一旁早准备好的枣糕山药饼给沐慈。想想又命人端水,怕儿子不喜陌生人接近,亲自动手,给儿子摘了腕间的七色菩提子,又接了宫女的棉巾给儿子擦手。 换了别人叫天授帝伺候,齐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可看少年闲适超然的样子,又觉得理所当然。 沐慈很自在让皇帝给他擦手,道:“有件事得先告诉您知道,免得您的官儿跑来告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好看。” 天授帝笑了,他很喜欢儿子把那群大臣弄得死去活来还无言以对的憋屈样子,却没问,只到:“你先吃点东西。”养好儿子身体是最大的事,他拿了银筷子夹点心。 “我自己来!”沐慈接过筷子,下巴微抬指卫终,“你来说!”自己拿筷子戳着吃。 天授帝享受般看儿子吃东西的时候偶尔流露的孩子气,笑眯眯的表情见卫终却一瞬间冷了,道:“照实说,是不是有人找九郎麻烦?” 不怒而威。 卫终战战兢兢把沐慈提议的义学生监督的事情描述了一下。 天授帝:“……” 齐王:“……” 还真是不怕事儿大。 天授帝最先反应过来,觉得这样的九郎,这心性手段才正常,心里更有底了,知道得给儿子撑腰,发了个超级大招:“臣卿都是读书人,平时在朕面前,在外头不是个个标榜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吗?怎么九郎一提监督,他们都怕了?朕倒要看看,是谁反对,为什么会怕?朕让“督学生”轮值,蹲点专门监督他。要是所有官员都反对,那全部都要被监督……反正学生总比官员多,不怕没人用。朕觉得让督学生监督变成常态才好。” 卫终:“……” 齐王:“……” 长乐王爬树,您给搭梯子啊?有没有这样的家长? 也不待你们父子两这么玩的,抛出两个选项,a:极其不好;b:有点不好。这是拿出来做正常选择项吗?根本就不让人选好吧? 天授帝玩这套本来就娴熟,如今出个长乐王,和老爹一搭一唱的……相信大臣会很欢迎长乐王给的选项的。 沐慈抬眼,淡淡看了天授帝一眼,优雅地嚼着东西,小腮帮子却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可爱到可口。 天授帝赫赫威风瞬间软化下来,笑着讨好儿子:“父皇这就下旨去,九郎你做得好。” 沐慈也淡定点点头,齐王有一种“皇帝请示太上皇”的既视感。恩,别怀疑,沐慈就是太上皇。 却听沐慈说:“恶人您做了,多谢。我就捡个好人做。还是别常态了,只赈灾这种特殊时期,让‘督学生’参与一下就行,学生的职责还是认真读书为要,不要干扰官府日常理政。” 被儿子发现自己在撑腰,还道谢。天授帝笑得哦,一脸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心里有欣慰——九郎不愧是我老沐家的种,就该有手腕,有魄力——做自己的大boss,狂发大招让别人哭去吧。 (好像有哪里不对?) 也没什么不对,想想定王怎么宠着朝阳郡主的,就知道天授帝的脑迴路简直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沐家思维。 大幸的统治再温柔,人家老沐家也是老子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皇族不是么? 需要向谁低头呢? …… 齐王实在憋不住尿遁了,一身白肉颤巍巍,喘着粗气被人扶到净房(实在是两父子相处的逆差让他需要点时间消化,免得面上露出情绪来),心里也清楚,天授帝当他面这么宠儿子是做给他看呢,让他乖乖的别弄么蛾子。 天授帝见齐王出去,便劝:“倔牛儿,以后这种事先和父皇商量过,再对下面人说。”他虽知道儿子是为了这天下盛世,却也怕哪天儿子惹出来的事连他都hold不住。 又忧心他家小九郎拉仇恨的策略真是层出不穷,得给九郎更多家底才好。 枪桿子里出政权,是从古至今就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枪桿子烧钱,这是更现实,更实实打实没折扣的真理。 天授帝就在肚里盘算,兵甲给了,钱粮也要给啦,嗯,这不能拖,要提上日程了。不然没钱粮,给了兵也要造反。 说干就干,天授帝吩咐卫终:“去通知开源,今天开始盘点内库,准备交接。” “是!”卫终应,这事太重大,他飞快跑了。 出门看到齐王被门槛绊了一下,大概被“准备交接”的含义给吓的……是准备交接给谁还要问么?好险搀扶他的内侍用吃奶的力气给顶住了,没让他摔倒。 包开源那边早看准风向做了准备,飞快点了近百强壮可信又不识字的御林军来做壮丁,连包源自己都挽袖子上,拿着单子清点,分类装箱。 天授帝的内库颇丰,加班加点的干,也至少要七八日才收拾妥当。这么一阵鸡飞狗跳,又没刻意压制,风声很快漏出去了。 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 只说齐王进殿,发现那漂亮少年对天授帝的明示,依然淡定自若,只对拼命给他塞点心的天授帝道:“午膳要吃不下了。” 天授帝还是弄了杯秋梨汁来:“只喝一半,梨汁性寒。” 沐慈听话只喝了一半。 齐王:“……”那干嘛还弄一杯来啊…… 天授帝觉得今天儿子好说话,问:“九郎,随父皇去太庙可好?” 他被整治乖了,不管干啥,对沐慈总是用的询问语气。 沐慈摇头:“没兴趣。” 天授帝噎了下,想儿子大概不明白去太庙的意义,耐着性子劝:“咱们去祭祀先祖,父皇要把你正式记入皇家族谱,上玉牒。” 这等于真正承认沐慈的皇子身份,面对多一重的保障,也是应得的,沐慈才点头,却还问:“母亲呢?人已过世,我不希望她还有个不名誉的骂名,她没有任何过错。” 天授帝又感觉到胸口绵密的疼痛与无处后悔,只是沉痛地点了头:“都准备好了。” 齐王:“……”心塞,果然上了天授帝的套。 天授帝和沐慈共乘一个御车,沐慈发现这车变成了四个轮子的,从宫里正门的南德门出,一路往东进入太庙与社稷坛,是平稳的青石路,御车平稳舒适,只有轻微震感。 天授帝看儿子没有不适,心道:父皇给你做的车,比这还舒适呢。又怪工匠动作太慢……却不想他自己三天两天提新要求,人家还得连夜赶工。 皇帝忽然带着整齐的仪仗,隆重从大门出了禁宫,直奔太庙。这么大的阵仗,让人纷纷猜测皇帝在不年不节也没犯错的时候,入太庙祭祀,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 两个值班的宗丞接到御林军飞马通知,洒扫迎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跪门口等着。 齐王一脸庄严肃穆,因事发突然,也没追究,让宗丞起身,准备祭礼。 入了太庙,里面修建的肃穆庄严,牌位极多,香火旺盛。 一套繁复的祭祀,沐慈跟着天授帝跪了一路的牌位……这些先辈为了开创和平盛世,五十不到大部分过劳死,也值得沐慈一跪。 齐王念了一堆祭词,然后请皇帝示下。 天授帝先拿出一份旨意,是追封谢宸妃为贞懿皇后的,被齐王挡下了——上面有玉玺盖印,也有凤印(皇帝弄到凤印手熟的很),但没有宗正寺大印,不能生效。 齐王摇摇头,再摇头,一直摇头,什么都没解释。 天授帝自己是懂的,他不能封一个二婚的庶女为皇后,哪怕是追封。这与谢宸妃的品德,她是不是死在冷宫关系不大。 礼法规矩,是这个时代社会稳固的基石……哪怕已经有几任皇帝爱上了身份不合适的人,为此付出血泪代价,也无法动摇礼法规矩。永和帝的悲剧就是明证。 天授帝嘆口气,把圣旨放回了自己的宽袖子里,不捨得摸了摸。 沐慈看着一切,心如止水。 只觉得天授帝明知不能通过,还这么做,很耐人寻味。 但这次天授帝没想到什么阴谋,就是来试一试运气。 万一齐王老眼昏花,通过了呢? 只有追封谢宸妃为后,九郎就是嫡子,“有嫡立嫡”,就可以名正言顺越过前头几个皇子,被立为太子。 不用流血,他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保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朝,有世家,有权贵,就有阶级。礼法是为上层利益服务的。 我也很同情庶出子女,孩子是无辜的,不能选择出身。但男人啊,你可以不要妻族助力,不要父母资源,选你的“真爱”啊,何必非要娶个门户相当的? 既然娶回来,享受妻族助力,妻子陪嫁利益,妻子良好出身带来的夫人外交……还想着把一切好处都留给“真爱”的妾生子……梦要早点醒。 宠妾灭妻惩罚很重的,谁家没女儿呢? 皇帝,万民表率,更不能随便立皇后,追封的也不行。因为关系到嫡子,皇位继承权。 且出身太低的妾室是不能扶正的,贵妾还可以争一争(辫子朝是没规矩的不要和我说)。若剩个庶出子承爵,皇帝可以收回这一系的爵位……老郡公才气王重戬魂淡,不好好对待朝阳。 另外,其实礼法严格,也是保障庶出子女的人身安全。 根据嫡长继承制,庶子不能分公产,最多得一点老父私产,所以大幸的嫡母们还没那么狠毒,宽和一点只当多一双碗筷,庶子甚至有做丞相的。比如一开始就被炮灰的太子老师褚丞相,就是庶出,但对嫡母不敬一样降职丢官。 第184页 唯贤”的话,礼法就压不住庶子,人心就有了欲……这是逼嫡母狠毒呢。 另外,沐慈年纪小不怕,只因母亲是庶出,真论起来,二婚女这原因都要排后面。 第138章取字若缺 天授帝还想一举两得——宸妃虽然以贵妃礼下葬,也得享皇陵,却因为他的怀疑,给分在了最远的一间。如果追封宸妃为后,不仅可以立九郎为太子,也可以在他死后把谢期挪到他最近的陵寝,甚至可以合葬。 可明显,齐王没眼昏。 天授帝也只能收回圣旨……再想办法吧。 要告诉九郎:大宗正,一定要选宗室里年纪最大的来做——为啥?老眼昏花好煳弄嘛亲。 天授帝只好追封谢宸妃为皇贵妃,比皇后就差了半丝,一般皇后活着,皇贵妃是不封的。 又命移动陵寝。 这次齐王不好封驳,都默认了。 天授帝又催着齐王处理好入谱上玉牒的事,才问沐慈:“九郎,父皇这样做,你可满意?” 沐慈淡淡点头。 天授帝笑了,又问:“本想择日的,父皇又怕会没时间,九郎……父皇帮你冠礼如何?你有想邀请的亲友吗?” 沐慈摇头。 牟渔在忙,朝阳闹得快要反目,沐若松不合适。沐慈上辈子生离死别经歷得多,什么都看透看淡。有情义,心里记着就行,也不在意任何形式。 天授帝却误会,只觉得心疼……儿子在摇头时,半点犹豫也无,也看不出落寂。说明到如今,儿子心中也无牵无挂。 这种离世绝尘的淡漠,是比孤独更甚的一种空漠荒凉。 造成如今一切的罪魁…… 天授帝忍不住抱着儿子,双手在他嵴背上摸了几下,道:“没关系,有父皇就行了。”说完老脸有点红,转瞬又想到自己也陪不了儿子多久,悲从中来,几乎流泪。 齐王一身累赘肉站的累也不敢催,好容易天授帝收拾情绪,齐王主持一套繁琐礼仪之后。天授帝才牵着沐慈的手,在齐王见证下,对祖先牌位说:“今日大吉,吾为九郎加冠,为他祈福。” 皇子加冠,一样是三加,先加折上巾,二加远游冠,最后加九旒冕。天授帝也与普通父亲一样,每一加都唱祝,一直到三加祝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给儿子戴上九旒冕,自己先哽咽起来。 沐慈依然平静,眸中不见激越悲喜。但他十足耐心任由摆布,叫天授帝只觉得儿子贴心,内心里还是很柔软的。 天授帝泪眼婆娑,透过九旒冕的珠帘,看向自己风神俊秀,精緻美丽却苍白脆弱的儿子,忍不住又将人抱在怀里:“太优秀了,慈儿……有时候父皇盼你别这么优秀,许就不会遭难了。” 是啊,不这么漂亮,不会受那种苦楚。 沐慈没有再推开,安静地被抱住。 天授帝欣慰至极,示意齐王等人先走,用力箍一下儿子纤瘦的背嵴,低声如做出一个平生最郑重的承诺:“父皇把最好的都给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沐慈悠然如嘆息:“哪怕与全天下为敌?” 天授帝放开儿子,直视他的眼睛:“怕什么?父皇这一辈子都不惧与全天下为敌!!” 沐慈摇头,缓声轻语:“我却不想。幼年时,母亲从不对我说起外面的世界,我曾盼过有一天能走出那冰冷的高墙,到外面去看看春华秋实,大地河川,实现男儿策马西风,志在四方的梦想。” 天授帝怔愣了一下,想起九郎刚出冷宫,找人拿邸报,还大胆叫他来念,就曾说过: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您的话我不想假装不懂,您的付出我也看在眼里,很感激这一番良苦用心,虽然您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沐慈纯粹幽黑的双眸,如深沉海底,看似宁静,却暗藏看不见的汹涌。又似藏有整片夜空星海,看淡了亿万年流光的变迁。 叫天授帝的心也跟着一会儿沉底,一会儿悬空无落。 沐慈问:“那么……您现在还不打算问一问我吗?您的九郎想要的是什么?” “九郎?”我的……九郎…… “一辈子被关在皇宫里,其实和冷宫没区别,不过是换一坐更大的牢笼。”沐慈道“为了多个百公顷活动场地,和天下人为敌……没意义。” “不,九郎,你理解其中代表的意义吗?”天授帝问。 “理解,我不是无知少年。” 天授帝细细观察沐慈的神情,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不懂,将天地做一棋局,早看明白了每一落子的因果。 人人争抢的位置,小儿是真不屑一顾。天授帝却不能不为儿子打算,无奈说:“区别很大的,虽然你人在宫里不能轻易离开不错,但可以唿风唤雨,无所不能,也没谁敢欺负你。” 沐慈认真看一眼天授帝:“我不想被欺负,就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一把椅子,一座宫殿,就能确保我不受欺负吗?关键不是看实力吗?实力够强,在什么地方坐着,有区别吗?” 天授帝永远辩不过他的九郎。 也的确,关键不是屁股坐哪个椅子,而是真正的实力。最主要是他终归没办法勉强得了沐慈。 其实天授帝也不意外,沐慈一贯就不在意尊位,且他也不能以常理论之。 天授帝只好暂时妥协:“九郎,你再想想,好好考虑。也容父皇再想想,你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陪陪父皇可好?” 沐慈看天授帝的身体状况,也没多久,他再次提醒:“我只做雁奴,不要轻易违背我的意愿。” 天授帝想到雁奴这个小名,唯余苦涩,道:“慈儿,冠礼成人后要取字,父皇给你取字可好?” “可以。” 天授帝盯着儿子的脸,沉吟了许久,才道:“月满则缺,水满则溢,一个人太完美了,容易遭天嫉妒……吾儿取字若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吾儿既然已经有缺,不再完美,必定不会再遭忌有灾劫,将来定然长命无疆,受天之庆!” 古人都迷信,认为一个人表现太好太优秀,容易遭老天爷惦记。而且天授帝恰恰有过一个完美无缺的大哥,沐春正是倒在了“完美”上。 沐慈透过九旒冕的水晶珠帘,神色淡漠地看向面前这个苍老消瘦却精神亢奋的皇帝,他现在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孩子的老人,一个父亲,希望给自己的儿子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而已。 若缺。 也只有为人父母,才会希望自家儿女哪怕缺点多一点,也要平安百岁的。 沐慈心里涌出一点柔软的情绪。 …… 他点点头:“这字取得好。”又声色和缓问,“若我没拒绝,您心里准备给我取何字?” 天授帝张张嘴,最后却只是一摇头,沉默不语。 天授帝又带小儿子离开太庙,仍然是宣仪卫开路,御车大张旗鼓又从皇宫正门南德门的大门进入。 天授帝命掀开纱帘,道:“慈儿,你很少出来,今天就叫你看看我天京城风物。” 沐慈只是随意看着四周繁华风景。 天授帝早唱熟了独角戏,一个人愉快地说:“御车舒服吧?父皇已命人给你做了一架马车,名为追星,宽宽大大的,还让能工巧匠设计了避震,铺垫地厚厚的,坐着最是舒服。对了,还有放点心茶水的暗格,九郎还想要什么?” 沐慈淡淡回答:“要四个轮子。” “就是四个轮子。”呃,这是回应了? 好意被接受,天授帝就觉得高兴。脸上装个端肃帝王表情,暗搓搓滴伸出爪子,抓到了小儿子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又问:“还有吗?都说给父皇听,父皇给你做。” 沐慈道:“也别太大,不好上街,会扰民。” “好……还有吗?” “少雕花。”沐慈道,并不去看天授帝努力憋住笑意的一张扭曲的褶子脸,将目光平静地转向外头。 天授帝故意撩儿子说话,见儿子不与他见外了,提出种种要求。喜得一叠声说好…… 一路有许多勛贵官员和家眷驾马车在一旁避架,他们不如临安大长公主那么有面子,都不敢坐马车上,都立在道路两边弯腰行礼。 天授帝道:“过三天是拜月节,钦天监推测有难得一见的‘三月映辉’盛景;宫中饮宴,你来参加吗?” “看情况。”沐慈道。因这星球三个卫星,历法是太阳历,并不以月亮为准,所以这边不是初一月缺十五月圆,得靠钦天监换算。 三月映辉的确是盛景,明月隐月俱圆的时候一年有好几次,但隐月露脸的日子屈指可数。三月俱圆更少,要隔上好几年才有一次,今年推算出在八月。 大幸很重视这个拜月节,当做正旦,冬至日那样的大型节日,庆祝三天。 “父皇想让你来念祭文,一併贺你冠礼成人。”天授帝抓着儿子的手不放,“你也该正式见一见大家。”又追了一句,“没逼你上位的意思。” “你看着办。”沐慈道。 天授帝道:“那到时,你和父皇一同出席?” 沐慈点头:“但别叫我应付乱七八糟的人,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还没个清静,会翻脸的。” “好好好……” 因为白天的天气还比较炎热,黄昏的时候也不凉快,皇帝御车是夏款,半敞篷的,上面加个圆盖,厚重的帘子打了起来。风撩动薄薄纱帘,隐约能看到皇帝威严的脸,以及坐在他身旁,头戴小冕旒的一个神色淡然的俊美少年。 结合宫中诸多流言,不难猜出这少年的身份。 长乐王果然很受宠。 沐慈从冕旒的珠帘下,看到了这些人眼中羡慕嫉妒恨的各种情绪。他淡淡扫一眼旁边还在傻乐的蠢皇帝。 这么招摇,他想干嘛? 进了宫,南德门正中两扇大门在背后紧紧地再次关闭,阻隔了诸多暗暗探究的视线。 …… 御车在宫内缓慢行进。 沐慈看着被天授帝握在掌心里的手,垂下眼帘,缓声问出之前的问题:“您先前准备给我取何字?” 第185页 天授帝的手紧了一下。 “我也不能知道吗?”沐慈淡淡问。 天授帝沉默许久,久到沐慈以为没有答案的时候,天授帝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道:“父皇不是为哄你。” “嗯。” “本打算取字‘拙全’。” “‘拙全’?有什么意义?” 天授帝又是一阵沉默,抓着沐慈的手在掌心里摩挲,良久才道:“那是你皇伯父给我取的字,笨拙一点,保全自己。”也是沐春当年的一种矛盾,明知道笨拙才能保全,偏心里放不下这个国这个家,以至于横死。 沐慈抬眼,看着天授帝,平和安宁。 天授帝心情放松,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父皇没用这个字,但心里一直认‘拙全’二字。”天授帝抓住儿子的双手笼在掌心,认真看着儿子,“你看着淡漠,其实性子尖锐冷硬。将来若执政,只怕太过严苛,甚至有伤天和……父皇害怕……” 沐慈用黑白分明,清澈通透的眼睛看着天授帝。 天授帝爱怜地摸一摸儿子的小脸:“我的小牛儿,父皇大概真是老了,不怕与天下为敌,却会怕你因此怨气集身,于己有碍。就想着将父皇的字给你,老天爷会煳涂,父皇便可为你挡上一挡……父皇八字硬。” 沐慈眉目更柔和,问:“怎么又不给我用了?” 天授帝无奈:“你不继位,还守什么拙?父皇只怕你还不够厉害。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狠狠给他教训才是。” 沐慈点点头:“谢谢……” 天授帝又揉一下儿子的嫩脸:“和父皇不用说谢。” 作者有话要说: 若缺, 出之《道德经》之四十五章,原文:。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其本意就是:最完美的事物好像还不完美,但其用处没有一点不方便。道家哲学: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涵容以待人,恬淡以处世。 第139章帅哥都是拿来欺负的 因天授帝下旨启用“督学生”,虽引起了大规模反弹,但与之前天授帝一些列雷霆手段比,这回还算“温柔”。官员们被虐着虐着,也习惯了,嚎两声就服从了。 大幸朝百年歷史,又有个“昌和盛世”,每三年一次科举,还真不缺人才,候补官无数。 虽说地方上一把手不好做,可依然有人争,这也是天授帝敢拿地方官儿开刀的缘故。新上任的主管,个个摩拳擦掌要“烧三把火”表现表现,并不惧“督学生”政策。 因天授帝也懒得再掩饰,于是许多人知道先前一系列“辣手”,都有传说中“美如仙人临世,智如星宿下凡”的长乐王的手笔。 于是谏言里,文人运用自己的生花妙笔,隐晦要刺一刺长乐王。 问题是沐慈……看不懂哒。 于是“抗议”奏本,沐慈一律让分到“问安”类,看都不看直接丢给天授帝。天授帝也没看,都扔给了卫终。 果不愧是父子两。 卫终含恨磨硃砂墨。 ——玛淡,是看他几天没写“知道了”,怕他手生是不是? 但俗话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只要没有大灾导致农民起义,文官真翻不出浪花来——天授帝手里有枪桿子哒。 …… 天京城码头。 御河每年都要挖,又宽又深,位置最好的三个大码头,虽挂在不同商户名下,实际背后一为寿王,一为齐王,一为定王。 但御河都是皇帝的,是以上面的码头,每年都得按时给内库交租。 被烧毁船只,是定王家广源码头出来的。 牟渔怀疑定王府为了巩固御前六军兵权,抓了要紧的尉官的家眷——这是非常规却最有效的手段。 他故意散布了烧船灭口的消息,却发现御前六军没骚动,顺藤摸瓜一查也没发现哪个将官的家眷失踪。 顺道还查了御林军,天子十二营,侍卫六军,都没发现将官家眷失踪的。三卫的家眷都是朝廷官员,一般没人会动。 查不出,真是奇也怪哉。 …… 感到奇怪的还有来往商船的船主。 一艘大型运粮船只上,一个身量修长挺拔,五官深邃,褐发蓝眼的胡人,穿着一身细棉青色短打,背着手在船头观望。 码头来往的有许多胡人,却觉得这个胡人有些特别。 他即没有北方胡人的糙莽粗俗,也没有海上胡商习惯性含胸的谦恭,昂首挺胸,雍容不迫,脸上挂着温柔和熙的微笑,剔透如宝石的目中荡漾暖蓝色水波。只是这么随意站着,便有一种百年士族才能薰陶出的温文尔雅的高贵风华。 虽脸有些黑,只穿着棉布短衣(商人不允穿丝绸锦衣),却穿出了华丽锦衣的效果,叫人忍不住目光停驻。 一个黑脸胡人却像贵族,真是奇哉怪也。 再看商船上查的旗帜,上面一个迎风飒飒的“梅”字,有几个商人恍然,原来是那个梅家“金童”梅容,窃窃私语一阵,于是周围黑髮黑眼的华夏人俱露出一脸鄙薄的神色,很有几个当面翻白眼,甚至“啐”了一口痰入水。 看那架势,若不是距离远,只怕要啐到梅容赏心悦目的笑脸上。 旁边来了个中等个子的健硕男子,看到周围人的反应,一脸怒气压抑不住,对旁人怒目而视。 梅容不在意摆摆手:“李三,打听到了?” 李三弯腰道:“大哥,打听清楚了,这回封禁半天就解了,是因长乐王。” “哦?”简单一个字,便有一种淡淡威势在。 李三目露崇拜,道:“可不是?往日里一遇事封码头,那些个吃人喝血的官儿恨不能把所有船儿刮下一层皮来,咱们这种三王不靠(不是三王及关系户名下)的,都等着赔本儿。若有贩运时蔬入京的,就是一船烂光,血本无归不说,天京城也得物价飞涨闹腾几天。这回好,长乐王发话,言道:永不封自家码头港口,要封只有在战时,封了敌国的海港码头。” 这推崇语气,长乐王又收穫一个脑残粉。 梅容茶褐色的浓眉微挑,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道:“真这么说?不是以讹传讹的吧?” 坊间私下里流传这长乐王的各种传奇故事,堪比最精彩的神仙志怪抄本。什么星宿下凡,妖孽托生,甚至天界神宫的龙子转世,生他是五彩祥云…… 梅容都一笑置之。 李三看看左右,见都是自己人,便凑到梅容耳边。身高差距,梅容弯了一点腰,那弧度也是极优雅的。 李三低声道:“我小舅子说的……”再把声音压低点,“夜行卫渠道。”虽然小舅子他是外围人员,但不妨碍他知道长乐王言论,因为长乐王任何正面的,可以刷声望的言论,牟渔都会让夜行卫曝光出来。 梅容又笑了,一双蓝眼微眯,极有魅力,叫近距离的李三都看得有些愣神。 梅容直起腰,脸上笑着,心道:那个未及弱冠的小王爷真这么说,倒是个目光长远有大局的贤能王者,不过他若想登基却是一场大麻烦。 李三还要说话,一个纤瘦的人影从船舱里钻出来,对梅容福身,面容清秀柔丽,声线脆嫩如莺啼,原来是个男装的女娇娥。 她脆生生道:“三公子,今日何时回府?” 梅容眉峰微皱,瞬间又平息了,露出优雅的世族标准微笑,温文有礼道:“劳父亲惦记,今日虽解禁,却堵了这么一路,也不知何时能入港卸货。” 那女娇娥抬头一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乌泱泱的一大堆货船旅船,柳眉促起,声音冷了下来:“三公子还是尽快回府的好,老爷有要事相商。” 梅容仍然很有礼貌道:“劳烦这位姐姐回去对父亲说,这里不亲自看着也不知会不会生变故,我尽量赶过去,哪怕入夜,给我留个后门即可。” “请三公子尽快!”那女娇娥气哼哼,一甩袖子走了。 李三都快忍不住了,也气哼哼道:“大哥,咱们在海上多自在逍遥,干嘛急巴巴回来这里受气?一个使女也这么对您说话,真是的,到底您是梅府三公子,还是她是三小姐啊?居然真让您走后门。” 梅容看着远处,笑容还挂在脸上,蓝眸却幽深莫测,淡淡道:“走后门,神不知鬼不觉才好,我那父亲每次找我,哪回有好事?这次也一定是麻烦缠身。天京可不比海上由我们说了算,还是低调谨慎一些好。” 李三气愤道:“何必受这份闲气,以您的……” 梅容摆手:“不值当生气。”指指耳朵,小心隔墙有耳。 李三不情不愿闭了嘴。 船队慢悠悠在挪动,梅容一脸如沐春风的微笑,目中却深藏疏离冷淡,嘴中念了一句:“长乐王?……有趣!” …… 沐慈又打了个喷嚏,也不知谁念叨他。今天又是一上午忙碌,却真不算累。 因为他要求个个责任到位,就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今天理政的中心工作依然是灾后地区的重建,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天授帝恢復早朝,奏本却不肯接回,连带他自己这两日都赖在合欢殿。 只教儿子弹弹琴,餵食,看儿子折腾得那小侍读官越来越兇悍,见证了一番“狼属性是怎样养成的”。 午膳又吃到牟渔忙里偷闲外带的美食。小日子过得美满,天授帝还破天荒哄着儿子午睡一回,抚摸着儿子嵴背上一层薄薄的坚韧紧实小肌肉…… 生活不要太幸福。 磨蹭到下午撑不住自己的瞌睡,才回太和殿美美睡了一觉。 …… 这些天天气热,牟渔总忙得一头热汗,他就喜欢回合欢殿的大净室洗浴,因沐慈让他的工匠装了一排引水铜管,只要开个水喉,便有流动的水可以沖凉。比浴桶方便,也干净。 如今牟渔是奉旨照顾义弟,已经在合欢殿寻了个房间住下了。也没谁侧目,都觉得理所当然。 黄昏时他沖凉完毕,到合欢殿的主厅,就见沐慈把安庆按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鼻子,弯腰把嘴凑上去了…… 第186页 贴上去了! “阿弟,你们在干什么?”牟渔受惊不小,再饥渴也别看上这傢伙吧?那么乖巧一小侍读官干嘛不要? 安庆轻轻推开自家凶暴的殿下,躺地上有气无力哀嚎:“大统领,救命……” 牟渔才注意到围在一旁的好些个太医,都是比较年轻的。他们都站得比较远,因沐慈是不喜陌生人靠太近的。 外围又有一圈御林军,大多是羽林卫一营,二营的正副指挥使和正副校尉。 真难得,沐慈很少一次见这么多人的。牟渔就知道是沐慈正在与这十五位太医临床验证,完善《长乐外伤论》,编纂还算顺利,除了……嘴对嘴的…… “在教导心肺復甦术?”牟渔道,看旁边脸上还有点青紫的沐若松,这个锐气日盛,跨向青年阶段的傢伙,俊脸通红看着沐慈,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沐慈应。 因沐若柏伤情恢復不错,白霖的外伤感染也好了,都要准备后事的白府欢喜相告,所以大家都挺信服长乐王的外伤处置办法的。 于是《长乐外伤论》,称之为起死回生的神术。 很多人好奇,但具体的内容严格保密——不能让敌人知道这种外伤处置办法,好保持自己军队的领先优势。 因为是全新的理论,像是打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东西闻所未闻。沐慈又很耐心,十五名太医有疑惑,沐慈会解释详细。不过更多是沐慈鼓励大家去探索,实验和创新。还贡献了怎么利用兔子、老鼠的实验方法。 但心肺復甦是没办法用兔子来讲解的。沐慈做一件事情,敬业程度让人咋舌——他亲身示范。 沐慈指着安庆道:“你知道怎么做了,找他做实践去。”指着沐若松。 两个大男人目露小惊恐,各退了一步。 沐慈指了一圈人,道:“还有你们,捉对练习,今天不合格明天再练,练到合格为止。” 众人默…… 虽说“嫂溺援之以手”谓之“从权”,可只是用手抓一抓,抱一抱……不是这样……几乎算亲吻。 沐慈只好摸安庆的胸口,找到一块手帕砸在安庆的脸上:“最多隔着一层!” 牟渔抱臂,虽依然面容冷酷,嘴角却幸灾乐祸地微微扬起。 沐慈对他勾勾手指:“阿兄,你还没练过,过来和我捉对。” 牟渔瞪着沐慈。 沐慈走过去,抓着牟渔的衣襟,轻柔却坚定把他拉下来,凑近,几乎和牟渔鼻尖相贴:“哥,你不练习,万一我……” 牟渔反射性掩住沐慈的嘴:“说话别这么百无禁忌。” 沐若松在一旁听到这话,便破釜沉舟朝安庆走去,安庆也不再退。 其他人也只好掏出干净的帕子。 …… 沐慈在地上软垫躺好,沖牟渔笑地勾人:“过来啊!” 折磨人的妖精。 却不得不过去。 牟渔一咬牙,俯身虚坐沐慈腰间,按照沐慈讲解的要领,十分专业先清理、按压心口,然后捏着沐慈的鼻子,俯下身去…… 却停在了上方。 沐慈笑:“要手帕?” 牟渔嘆口气,又不是没亲过……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嘴含住了沐慈的双唇…… 第140章护国公 长乐王这样“牺牲”,十五名医者都有仁心与探索精神,都敬业起来。羽卫一营是牟渔直属,个个学他严肃冷酷;二营的却打闹惯了,再加上和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长乐王待一块儿时间长了,都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爱昧。 所以,二营都直奔一营的去了……看那些冰块脸憋屈,甚至露出“壮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壮脸色,好玩得很啊。 ——让你们每次操演,都死死压我们一头,让我们做万年老二。 嘿嘿…… 晚膳时天授帝准点过来蹭饭,听闻也狠狠笑一场,还叫人过来,指着一营一个长相最风流俊俏却目中无情的指挥使沧羽:“寸寒,你来!” 即使本点名,沧羽依然面无表情,寒气四射。 沐慈问:“谁和他捉对的?” “是子疏。”二营几个起闹把一个人推出来,是二营年纪最小的指挥使,长着一张细皮嫩肉的娃娃脸,名叫微生疏。 微生疏看向沧羽,瞬间憋红了脸。 牟渔冷道:“别愣着!” 沧羽面无表情逼近微生疏,把人轻松按在地上,一板一眼做起心肺復甦,俯下头去吹气的时候也很专业。只有微生疏自知,几乎要被这傢伙的冷气冻到全身麻痹。 那双眼睛里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心脏都要吓停跳。 …… 天授帝觉得有趣还要指两对出来,沐慈解围:“行了,这不是玩儿,端正态度,下一步掌握外伤急救方法,你们都是可以交託后背的袍泽,认真学,关键时刻就能保住同袍一条性命。” 二营的几个听到这句,都严肃起来,一营依然面色肃冷,但看向长乐王时,目中寒气收敛许多。 天授帝最爱看他宝贝小九郎用智商才能+人格魅力收伏人心,他自己都成了脑残粉,一顿饭用十分骄傲的眼神看着儿子,多吃了半碗饭。 吃完笑眯眯把牟渔带回了太和殿,两个人密谈了许久,就传出牟渔被赐国姓,连跳几级封为护国公的消息。 夜里牟渔回合欢殿休息,看到安庆脸色臭的要命,两片嘴唇都有点红肿了。牟渔挑眉:“发生什么事!” 安庆抱怨道:“小郡王硬是捉我练习,说是有备无患。” “那也不会肿起来吧?”牟渔疑惑,一脸有jian情的样子。 安庆翻个白眼:“我有娘子的……自己擦的。”感觉怪异死了。 牟渔笑笑,知道安庆有个温柔小娘子还有一对儿女,御林军紧要职位上的家眷都在夜行卫监控中。他能理解沐若松的心,那王孙是怕沐慈有个什么万一的……牟渔努力绷着笑,拍拍他的肩:“往好处看,你将来的这项技能,能救很多人。” 难得牟渔会讲冷笑话。 安庆又翻个白眼,只想撅牟渔一脸,救你妹啊救,要这样堵人家的嘴我才不要救。可到底不敢,愤愤道:“恭喜你!国姓爷。” 牟渔也不计较他语气,只道:“自家兄弟知道怎么回事就行。殿下睡了?” “嗯,今天折腾整一下午,大概是累了。”想了想今天殿下示范许久大家还不肯……又想到殿下说的可以救袍泽的道理,内心不安,“我们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把‘们’去掉,我从不惹他生气。没事的。”那少年从没有生气这种情绪。牟渔直接进了沐慈的寝殿。、沐慈已经睡着,这几天很热,夜里暑气也没消,但沐慈身体不好不能放冰,所以沐若松抢了和顺的工作,坐在一旁给沐慈打扇子。 痴迷的灼灼目光,亏沐慈这样也能睡。 牟渔拍醒沐若松叫他让到一旁,自己在床沿坐下,摸了一下沐慈的额头再伸进中衣领子里摸一摸背,有一点细汗。可就算热,沐慈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 牟渔心疼摸摸沐慈的脸,睡梦里的人并没有醒,好似知道来人可信,还蹭了一下牟渔的掌心,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目中水雾迷濛,可爱娇软。 真是好想揉进怀里疼爱啊。 沐慈迷煳煳问:“都商量什么了?” “我被赐国姓,封为护国公。”牟渔道。 沐慈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讯息的含义,柔和一笑:“知道了,恭喜。” 这说明天授帝不再一门心思让他继位了,否则牟渔赐国姓,进封的事会等新皇登基,让新皇去施恩。现在就提升牟渔地位,是要让沐慈跟着水涨船高。 “护”国公,意思多明显。 “没事的话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牟渔道。 “等一下!”沐慈双手却伸到了枕头下面,翻翻找找…… “呵……”牟渔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住过来之后,才发现传说中星宿下凡,高贵淡漠的长乐王,有些小习惯真的超可爱……比如喜欢把东西藏在枕头下面。 难怪这少年一直用羽毛填充的软枕。 沐慈掏掏摸摸,才摸出一叠纸递给牟渔:“照着说明,去打造二十柄。” 牟渔展开,图纸上是一些伞状物,有标明材质,他没问用途,只问:“什么时候要?” 沐慈闭上眼睛,道:“你觉得什么时候要用到,就什么时候要。先用伞投掷使用练练配合。还有,保密。” 牟渔目光微闪,很快敛藏了锋芒,温和道:“我会尽快办,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有我保护你。” “知道了。”沐慈迷煳地应。 牟渔无奈摇头,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脸上锐利的线条柔和下来,轻轻颳了一下沐慈的小鼻子,被沐慈嫌弃地拍掉手,翻个身背对着继续睡。 …… 沐若松看两个人互动,又想到今天沐慈和他贴一块儿那么亲密,虽知道是练习,可两人对望的双眼没有勉强,俱是笑意……他心里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牟渔回自己的地方睡,沐若松无从判断两人走到了哪一步,只觉得两人感情好,相处融洽自然,沐慈对着牟渔总会笑,痛了虽依旧没表情,却会主动告诉牟渔知道。 牟渔的冷酷也会融化,惜字如金的大统领还会婆婆妈妈地啰嗦,无奈又宠溺纵容。 沐若松不嫉恨,只羡慕,又失落。 反观自己……殿下宁可抓安庆示范,也不叫他来。 他和殿下……好像……渐行渐远…… ——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呢? …… 卫终却得了个苦差,最近这种差事都是他的,还不能办砸。只好夜里还跑了一趟定王府。 借着定王府广源码头出现杀人被烧船只一事,很大度表示陛下不是怀疑,而是人手短缺。装作十分紧急的样子问定王府要龙威、神威二军虎符。恰好神威军有五千水军,日夜操练就在御河与运河上。 卫终最后没拿到虎符,只带回个平津侯。 定王四子沐希赐战战兢兢跪在下面,推说定王遇刺突然,世子失踪,不知虎符被藏在何处,须得等定王清醒。并谢过陛下垂爱,只是两千御林军本该守卫皇宫,担心影响皇宫防卫,十分惶恐。 第187页 言下之意是——陛下,您吃相不能太难看了,人还没死呢。 天授帝一点都不脸红,定王不醒,就算贤世子在他都要撩两下找机会的,更别提面前这个一贯不顶事的四侄儿。他脑子转了转,问:“朝阳还在定王府?” “是!” “不像话,出嫁女不侍奉夫君公爹,一直赖在娘家搅合?咱们宗室女子的名声,就是这样给败坏的。” 沐希赐:“……”咱们宗室女还有名声吗?他硬着头皮,照着交代好的藉口道,“朝阳是住在开悟园,她自己陪嫁的别院中。”匾额还是您给写的吶,还亲口说过朝阳想回来就随时可以回来。 天授帝那脸色啊……吓人得很,最后冷哼一声,只道:“那朕下个手谕,调神威5千水军至运河,归护国公调度。这个朕总不需要问过你们吧?” 沐希赐不知谁是护国公,却不敢反驳。 无需虎符,单方面能调动的极限数字,皇帝是五千,定王两千。 这五千人,世子妃和朝阳也早有心理准备——皇帝问了一次,总不能半个兵都不给。 …… 沐希赐回定王府,差点昏厥过去。 朝阳有点忧愁看向她四哥一直发抖的双腿,安抚:“四哥,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外头还有两千号御林军呢,咱们还是依了皇伯父吧,不然……” “四哥!”朝阳声音严厉了许多,用极其确定的语气说,“皇伯父只是担忧父王,爱护子侄。派人来保护我们,有一多半是御前六军选拔入宫的,我们很安全,放心吧。” 好说歹说,把她四哥哄走,只怕他又要连着几天做噩梦,小可怜的,这些天脸都尖得吓人。 世子妃杨氏这几天对外宣称自己病了,变男装带人在天京城附近搜寻丈夫下落。她听了消息回家,看着朝阳先嘆口长气:“风二和安华请了何统领并龙骑、神箭卫几个指挥使喝酒,他们都卖面子去了,虽不透口风,但酒喝了,钱也收了。” “肯收表示暂时没恶意。”朝阳也嘆气,“算了,不要多试探了,免得……”指一指天上,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呢。 “我们怎么办?不能硬顶,但今天五千明天八千,咱们给不起。”杨氏为难。 天授帝是个扒皮抽筋并吸髓的主儿,当年他怎么扳倒太皇太后卫氏,整治东兴国公卫家的,一直是勛贵世家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走一步算一步,真到了……”朝阳摇摇头,“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更重要,咱们不能似卫家,死死得罪那位。”站错队的后果很严重,而且朝阳不愿与沐慈站在对立面。 朝阳握住世子妃杨氏的手,认真道:“二嫂,我相信阿慈,我总觉得……皇伯父太沉得住气了,定然还有底牌没露,咱们……”用力握紧杨氏的手,“不要在关键的时候选错了。” 杨氏目中流露哀伤:“你二哥呢?他怎么办?” 朝阳也不知道,放开杨氏的手,别开了脸,努力忍着眼泪。 其实,选哪个都不好,不反的话二哥不保,王爵落在四哥头上,虽说那也是她嫡亲的哥哥,可王府就要败了。 而谋反的话,二哥一定也回不来的,就会是三哥……可朝阳受不了一个弒父杀兄的人承爵。再说风险大,谋反失败,全家都要陪葬。 两权相害,朝阳更倾向于不反。反正兵权都会旁落,投靠天授帝比挑唆他三哥弒父杀兄的坏人强。至少天授帝狠归狠,但也有一点底线,也要做个好人给世人看,会善待定王一家。 譬如卫氏亲女临安大长公主都活得好好的,刚过世的留王虽没有子女,却是平安终老的。 但这也表示她们主动送二哥去死,半点活命机会也不给。 朝阳又不忍心。 杨氏心里比她更清楚——无论如何贤世子是回不来了的,不然她也不会发疯一样寻人。 一旁的王梓光不敢插话,努力做壁花状,给他美女娘摸背顺气。 杨氏道:“把阿松叫回来吧,他是嫡长孙。” 若是自家丈夫没了,从宗法上算,沐若松是嫡长房嫡长孙,继承权比嫡四也不差。从王府未来发展上看,他也是最好人选,且王府这会儿就靠两个女人顶门户,真是难为人。 朝阳到底是出嫁女,只说:“别胡说,还不到那时候。”并不再多表达意见。这牵扯到她娘家定王府的袭爵承嗣。把沐若松叫回来,若父王醒了倒没什么。若父王没醒,他二哥万一又回来了,算什么事呢? 而且世子自己也有嫡长子。 世子妃眼眶泛红,却强撑着不露出情绪,说:“阿松年纪不大却有担当,有能力也有情义。阿柏能捡回一条命,也是长乐王看在你和阿松面子上。”看着小姑子身边的孩子,又道,“当然,锁儿也帮了不少忙。” 王梓光谦虚地笑笑,还是不插言。人要识时务,太聒噪爱表现又稚嫩……就容易被看轻而驱逐出议事圈子。 “皇家的人情岂是好欠的?”杨氏又说,“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不为了这个家,只为了柏儿性命,我也不能去计较,不能争。我想你二哥在,与我也一样心思。再说……只怕阿柏的腿……” 朝阳握住世子妃杨氏的手:“别胡说,阿柏好着呢。” 杨氏只道:“至少你入宫一趟,把我的意思转告阿松。” 朝阳点头:“那我……入宫去问问。” 世子妃很警觉:“你藏着点情绪,可别什么都叫长乐王看出来了。”那少年太妖孽了。 朝阳点头。 王梓光暗暗翻个白眼,什么事能瞒过那个有妖孽属性的穿越人士呢?而且……人家迟早是某人碗里小鲜肉,还不一定肯回来。 第141章慈不掌兵 沐慈理完政务,继续看兵书。 都看了大半,这效率! 天授帝生怕儿子累了,本要劝,却看他“刷刷……”飞速翻阅,不是一目十行,而是一目一页就过去了……十分怀疑他有没有看明白? 天授帝问:“能看得懂吗?” “能。”沐慈继续翻书,头都没抬。 天授帝信了,九郎不撒谎,且他不看就不会看,看了就会看明白,从不敷衍。 可这速度……实在吓人。 儿子的来歷果然…… 却不知这是沐慈脑域开发,精神力加成的附加属性。在习惯了阅读古文后,没标点也不再困扰他。 这也是沐若松失落的原因。 “阿松呢?”天授帝环视一圈,居然不在,玩忽职守,不是好孩子。 “姐姐一早来,说子韧的母亲给他做了两件衣服,怕他长个子,正在试。”沐慈说。 自己亲母怎么会弄错儿子尺寸,放大点就行。不好,告状来了吧?天授帝眼珠子一转,委婉问:“朝阳……说了什么?” 沐慈这才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施捨给天授帝一眼,轻描淡写问:“她什么都没说……你欺负朝阳了。” 不是疑问,十分笃定。 天授帝:“……” …… 朝阳并没有去十六七岁大侄儿的房内,只在荷风亭转告了杨氏的想法,问他要不要回去? 沐若松身份尴尬本不想掺合,可二婶这么说,就说明家里情况不妙,他很不放心。知道自己也背负家族责任,不能再任性。 而且,殿下好像也不需要他了。 “我回去,不过二叔回来,我要离开的。爵位……” 朝阳笑:“这个不用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遇到危机就顶上去,花团锦簇时不摘果子,足以看出沐若松的品性——真是个好孩子。朝阳越看自家大侄子越有大哥的影子,十分欣慰。 沐若松却没注意到姑姑的眼神,沉着脸在想怎么向殿下开口?殿下是不会为难的,本就一直想把他送出宫。 所以……走了,怕是没机会回来了吧? 心里不愿不舍,可是…… ——我不能再自私了,你其实……也不需要我保护,你的羽卫一个个都那么厉害。 …… 姑侄俩回合欢殿书房,就看天家两父子颠了个儿,老子追着儿子,求关注,求顺毛。 两人见惯不怪,对天授帝一番见礼不提。 天授帝拉着朝阳说话,关怀备至,各种安抚。归结为一个意思——你可别告状啊喂。 沐慈也没追问,只扬一扬书:“子韧来,解释一下这个标准。” 沐若松凑上去看了看,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也就是说,如果杀一个人,让三军……” “等等,我们同步一下。”沐慈打断,说,“我知道意思,我想知道以什么标准来判断,多少人振奋才能算‘三军震’?‘万人悦’又是多少人。杀人的标准在哪里?” 沐若松:“……”真的想喊“救命啊!” 自从沐慈看兵书,开始提问题之后,牟渔那做人义兄的护国公,就说自己很忙,匆匆走掉。 他这个侍读官跑不了。 朝阳眼角余光看到她家喜欢把嘴唇抿成直线的大侄子,两个嘴角都耷拉下来,变成:-(,就知道沐慈又折腾她大侄子了。 而且这回折腾得挺惨。 沐若松的确挺惨。 天授帝为了讨好儿子(?朕明明是想让九郎知一点兵事好吧。),送来了许多兵书。沐若松十分喜爱。 沐慈多敏锐,沐若松不说他也看出这个侍读官的理想在战场上。之后…… 水深火热的生活就开始了。 天授帝本安排了兵部尚书杨业给沐慈讲课,刚来就被沐慈奇葩的问题气到,丢下一句“道不同不为谋”走了。 大将军各司其职,都不能轻动,稍懂一点的兵事的沐若松就被抓壮丁。 沐慈读书爱挑毛病,最看不惯军法中“斩”和“诛”。比如“凡诛者所以明武也。”就是杀人可以明肃武人的纪律,沐慈就嗤之以鼻。 沐若松被灌输了许多新的带兵思想,简直三观都要碎了,偏偏内心里越来越觉得……大概或许可能,沐慈说得才是有道理的。 第188页 你杀人提振士气,是以什么标准,还是仅凭长官喜好呢? 难道想不出别的方法提升士气? …… 朝阳觉得她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如坐针毡,抓了一个机会对天授帝告退。 天授帝慡快放行。 ——走吧走吧,走了就告不了状了。 “姐姐别走。”沐慈挪出点位置拉她坐在身边,最后一点耐心告罄,把兵书放在桌上,“这些书我都看完了,都把士兵的生命视若糙芥,与我的观念不合。” 天授帝作为手把手教儿子上瘾的模范好父亲,自然要及时纠正儿子不正确的三观。 “慈不掌兵,牛儿。” 过于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天授帝知道九郎不是个怕见血的人,怎么在领兵上又心慈手软了呢? 是不是没有带兵天赋啊? 还那么肆无忌惮一直拉文官的仇恨,你亲爹我快被你愁死了你知道吗? 沐慈淡淡瞥天授帝一眼。 慈不掌兵,后头还有半句——义不守财。 沐慈上辈子有巨财,却从不曾想过“守”住。 钱不是用来守的,是用来花,创造价值的。他从不把财“守”在他私人名下,而是“疏”到社会中,不仅自己创造商业财富,更建立各种名目的基金多达上万种,为整个社会创造价值。 个人财富与社会全体财富,其价值孰大孰小,沐慈心中自有一桿秤。可能刚开始有人骂他傻,可几十年做下来,“慈记”遍布全球每个角落,惠泽了所有真正需要的人,谁不对他服气呢? 按沐慈的脾性,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不会搭理的。但因和天授帝关系缓和,便开口解释:“《大幸律典》,百姓犯罪判死刑是十分郑重的,需合理审讯,罪证确凿,三次上本御笔亲批,秋后问斩。” 天授帝点头,朝阳和沐若松察觉沐慈要发大招,装壁花旁观中。 “可见生命应该被尊重。”沐慈再问,“为什么对待保家卫国,为百姓抛洒鲜血,付出性命的士兵,我们不尊重其生命,要用严刑峻法,以长官一念善恶,随意就‘诛杀’呢?” “为了令行禁止,养出百战之兵。”天授帝说。 “百战之兵,不是‘诛杀’出来的,不能‘因畏我而不畏敌’,而是要“因爱我而不畏敌”。” “哦?怎么说?”天授帝饶有兴趣,扬声道,“安庆,叫不当值的都过来听一听。” 安庆应,很快就过来了十几个羽卫,有些进不了房间,就在外头听。 沐慈道:“军纪不靠诛杀而严明。应该先制定严格的军法,在日常训练中,严明军纪。战时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我倾向主赏而辅罚。罚不“诛杀”,纵然违反军纪,也必如百姓那般,经过军法审判证据确凿认为当杀才可杀。如此,才能让士兵懂得军纪严明,生命得到尊重,才会更信赖与热爱自己的国家与君王,才能培养出有使命感、责任感、荣誉感的好士兵。为国,为国中家园,为了朝廷,为了皇帝而效死。” 天授帝是带过兵的,反驳说:“不重刑而重赏,军士如何能驯?操练都不会尽心,上战场哪个又会效死?督战队不杀,只怕通通都逃走了。” “不,”沐慈看向十几个羽卫,有将官也有普通兵丁,他问这些人,“我从来不以个人喜好定赏罚,俱以军法为准绳,对不对?” “是!” “有过必罚有功定赏,对不对?” “是!” “我可有打杀你们任何一个?” “没有。” “那你们服不服我?听不听从我?” “服!听从!” 沐慈再道:“我再问各位,我若对你们想抢就抢,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视兵士如糙芥,兵士们视我如什么?” 没人敢回答。 沐慈看向朝阳,捏捏她的手:“姐姐,你说,别怕。” “寇雠。”朝阳有一点豁出去了,回答的时候,还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天授帝。 天授帝:“……”他是被侄女记恨了吗? 沐慈就是要敲打天授帝,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子肃杀:“你号称的百战之师,不过是因为惧怕屠刀而不得不遵从的‘寇雠’,十万又如何?百万又如何?握在手里越多,晚上越睡不着觉。” 天授帝:“……” 他是带过兵的,十一年前周边四邻国联合入侵,是他御驾亲征打退的。虽将士们用命,他却从来没有让八千御林军离开过自己左右。 为着是防敌人吗?是的,更是为了防自己的军队,可不是怕他们变成“寇雠”吗? 大家只称颂他文治武功,天下无敌。从没有人敢扒了这层外衣,告诉他山唿万岁之下藏着怎样的真相。也只有这个胸有万千沟壑,恣意大胆的小九郎敢这么想,还敢这么直白说出来。 沐慈其实没多少指责的意思,他明白大幸朝把士兵当糙芥,是有歷史原因的。 大幸朝沿袭旧周,是世代军户终生制。“十五从军征,八十使得归。”除了伤残退伍,没有退役。子子孙孙,代为军户。 士兵农闲时要操练,农忙要屯田,战时要冒死,所得的兵饷又有潜规则,战利品的大头还是上司的,战死了,尸骨不能回乡,抚恤金被剋扣。 好吧,可以做将军,风光无两。 可埋骨他乡的尸骨十万万,又有几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呢? 谁想当兵?没人想,所以军户出丁,必须要在脸上刺青“黥面”以防逃兵役。 从五十万禁军中挑出的八千御林军,也有一大部分是黥面者,若要求个个面容齐整,水分就会很大。不过为了不碍天授帝的眼,用特殊药水,吃一番苦头磨皮挫脸,才淡化刺青。 民间有“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的传统。 实在是一人当兵坑全家。 这种兵制兵法,当将领的哪个敢“慈”?稍稍放松一下,就要反营。一出战,没有严酷军法,号令基本白瞎,全军上下这样上战场就是个死,这些兵真敢给你跑得一个不剩。 严刑峻法,“凡诛者所以明武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很符合时代的特点。 外围做羽卫的,许多是当大头兵出身的,明白苦楚。 天授帝觉得九郎的观念更新颖,有点明白,又不明白。 明白沐慈的“慈”不是轻纵妥协。他的“慈”有一种更博大,更深刻的规则支撑。可到底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毕竟,歷史是有局限性的。天授帝不知道,一个士兵的爱国荣誉感,是比金钱和严法更让士兵效死的力量,而想让士兵爱国,国家就要先尊重每个士兵。 天授帝想看到儿子弄出比杀人立威更有效的新兵法,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新军法有效,莫说侍卫六军,就是御前六军,三十万边军,个个都会对沐慈效死力。 多会收买人心啊。 天授帝拍板道:“如此,叫上侍卫军的大将军,你只管大胆实施新军法。” 第142章山雨欲来 天授帝回太和殿,翻看带回来的兵书,拧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刚好卫终和月璇来请示拜月节夜宴事宜。天授帝问:“钦天监算准了?” “回陛下,便是明日,八月十八三月映辉。” “夜宴事宜都准备好了?” “都备好了。”这节日重大,一个月前宫里就开始准备了。 “后宫接待的主位就……”天授帝双瞳收缩了一下,道,“劳动一下贵妃。” 月璇福身:“是!” “皇后那边赐两个席面。” “是!” 天授帝问:“三郎入宫没有?” “还未!” “请他务必过来,朕有要事交待。” “是!” 天授帝又问:“临安姑姑怎么说?” 月璇回话:“大长公主此次依旧在静业寺祈福。” “嗯,”天授帝沉吟一下,道,“静和性子恬淡,不爱凑热闹,便让她去陪着姑姑祈福。” “是!” “永嘉这两个月也没见乖巧多少,让她领着她的几个妹妹,把侍卫都带上,一起去静业寺吃几顿斋饭,好好收收心。能聆听姑姑教诲,也是她们的福气。” 月璇踌躇:“这个,大长公主殿下她……”那脾气,只怕看不上永嘉。 天授帝不耐挥手:“通通送去山上,姑姑见不见是她们自己的造化。” “是!” 天授帝莫名有些焦躁,看看外头的日晷,日上中天了,往常天授帝一定跑去蹭饭,今天却有些心神不宁,喃喃道:“临安姑姑喜欢九郎,上回说‘扫榻以迎’,你们说这回要不要把九郎也送过去?让他呆在姑姑身边。” 月璇垂着头不说话。 卫终心道:牟渔带出来的人,一个两个都腹黑,难办的差事就丢给我。可天授帝的问话不能不回,卫终斟酌说:“不如小人去问问殿下的意思?” 天授帝犹豫,拧眉闭目思虑良久……才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罢了,月璇你只把公主送过去。” 天授帝让月璇退下,才吩咐卫终:“朕命你们准备的东西,明早都要准备好。?” “是。” 天授帝决定,明天一定把九郎带在身边。 没尝过一唿万诺的美妙,就不懂得大权在握的酣畅。所以……明天晚上宫中大宴,他要让九郎切身感受一下万人齐唿‘万岁’的场面,让他体会体会站在巅峰的感觉。 而且,明日若将九郎送出宫,与他的计划不利。 …… 安庆领着十几个羽卫,走到沐慈面前,很郑重半跪下来,握拳轻击胸口:“愿为殿下效死!” 这是真正献上忠诚的意思了。 收伏人心很容易,一个“士为知己者死”就够了。 沐慈改善外伤救治新法,已经收伏了许多兵士的心,如今又有这样尊重士兵的“慈心”,便让他的羽卫们通通效死了。 沐慈下去扶起安庆,让其他人起来,道:“你们与我相处多时,知道我这个人从不暗施手段,所以我说得都是真话,并不为哄你们。” 第189页 安庆点头:“我们明白。”然后带人出去了。没过多久,所有重华宫羽卫都知道了,都自发朝着沐慈方向半跪下,叩胸行礼默默献上忠诚,然后起身,继续巡防,履行自己职责。 …… 朝阳知道沐慈又帮了定王府,天授帝得了她一句“寇雠”必不会再步步紧逼,心里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沐若松几次张口,看着沐慈精緻却依旧苍白的小脸,实在捨不得说出个“走”字。 沐慈让沐若松把书抱走支开了他,才拉住朝阳道:“姐姐,无论如何把子韧带出去。” 朝阳拧眉:“怎么?” “我理政强硬、压服朝臣,进了太庙上玉牒,生母追封为皇贵妃,如今皇帝又让我掌兵……”沐慈定定看着朝阳,“你说呢?” 朝阳目中明悟,渐渐汇集惊恐。 捧得太高,谁不知道其中的风险?那就是吸引火力的靶子啊。 天授帝不会不知道! “我被架在火上烤呢。”沐慈站起身,抬手抻了个懒腰,一点都不在意。 朝阳着急:“不会吧?皇伯父他那么疼爱你,会保护你的。” 沐慈淡然如水,道:“皇帝的心思,谁知道呢?也许是自知时日无多而心急了,也许另有打算……说起来可悲,我到现在也不敢全然相信他。他是把人人都视为‘糙芥’的,儿子也不例外,凭什么我就必须是最特别的一个?” “你怎么办?”朝阳急了,抓着沐慈的手,“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出宫。” 沐慈笑了:“傻话,我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你娘家定王府,自己和儿子还想不想保全了?” 朝阳懵了,是啊,沐慈如今是众矢之的,成祸根源。 “我知道不能逼你放弃亲兄弟来选择我。”沐慈牵着朝阳的手,带她到合欢殿门口,“只望姐姐不要在背后捅我一刀。” “怎么会?” “不说了,说得太直接伤感情。”沐慈把朝阳推出去,叮嘱,“宫宴找个藉口别来。” “可是你呢?”朝阳快急出泪来。 “不一定局势就对我不利,你对我的本事也要有点信心。”沐慈笑一笑,“出了宫别乱说话。” 朝阳一步三回头看向懒懒倚在门口,淡淡看着她的少年…… 一咬牙,一跺脚,走出了合欢殿。 朝阳在重华宫门口,遇到了沐若松,便抓住大侄儿的手腕:“你跟我走!” “不!”沐若松挣脱。 朝阳只好撒个谎:“我刚刚得到消息,父王大概……” 沐若松不可置信瞪大眼:“祖父?不……不会的。” “回家去!” “我……我还没和殿下说……” “姑姑已经说了。” “那我……我还没有告别,至少……让我和他说声‘保重!’”沐若松目中溢满了复杂的情绪。朝阳也在焦躁煎熬中,并没有深究其中蕴藏的情感,只是点头,告诫,“不要太久,也别又想着留下。” 沐若松点头,狂奔入合欢殿,却见到沐慈依旧倚门而望,神色淡而无澜。 无需说什么,沐若松就知道自家姑姑忽然下定决心带他离去,是沐慈的授意。 沐若松万千话语堵在心口,最后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沐慈,问:“殿下,为什么又帮我们?”我在你心中是不是特别的?否则为什么你都要做储君了,还不想统一军权呢? 沐慈淡淡道:“我看不上魍魉手段,不喜欢打压、掠夺,毁灭。这不是进步而是倒退,我更喜欢正面竞争比拼实力。” 沐慈还有话没说,过于惊世骇俗。 一个国家,即便是军权,也最好不要垄断,哪怕是被皇帝垄断——遇上明主与遇到暴君,成王成祸机率一半一半,苦的就是国家与人民,毁掉的是一个民族的文明。 军权若能分散而不分裂,形成良性平衡又有竞争的局面,用责任感、荣誉感拧成一股绳,灌输爱国思想,对抗敌人,保卫国家,才是正常的,可持续的模式。 …… 沐若松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而且知道沐慈还有更深的意思,只是他猜不透……沐慈的睿智,向来不是他能猜透的。 他心中钝痛,目中的光芒黯淡,最终熄灭…… ——我在奢望什么呢?沐慈理智冷静,运筹帷幄,掌控天下局势。从不会因为喜欢而做某些事。 王者无私情。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一点私情都不肯有吗? ——还是……你只是不肯给我? 所以,再见! 望君珍重! …… 仁安殿内。 月璇过来对谢贵妃说天授帝的口谕。 谢贵妃假意推脱两次才应下,待月璇走后,笑容忍都忍不住。她还以为自己失去圣心,原来……天授帝还是记得她的,拜月大宴也叫她接待官员家眷。 看来郑皇后彻底失势了。 只是她依然有些心神不宁,只派人找自己的两个儿子入宫一起用膳。 等了一会儿,只有沐意过来,不高兴问:“你怎么没同你三哥一起过来?” 沐意撇嘴:“三哥被父皇叫走了。”在餐桌前随意坐下,也不看饭菜,只问,“母妃找我什么事儿?” 谢贵妃心跳到嗓子眼:“君家叫你三哥做什么?” 沐意摇头,不耐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啊?母妃想你了,儿子。” 沐意干脆起身,转了一圈:“看过了,我没胃口,还有事情先走了……” “哎,是不是又去仁明殿?你不许走!”谢贵妃赶紧抓着儿子,屏退左右,道,“我接到消息,你父皇想收了定王府的兵权。” 五皇子沐意漂亮的凤目微眯:“父皇偏心太厉害,估计全要便宜那个小野种。”收了御前六军,父皇更稳当了,要是真打算宠那个小野种到底,还有谁能阻止? 谢贵妃斜沐意一眼:“别开口闭口小……在外头注意点,别漏了嘴。”没多少怪罪的意思,这个孩子从小被郑皇后带大,她一贯不敢太严格,免得儿子心里不与她这个生母亲近。 沐意不屑:“天京城神不知道他是野种,也不知道怎么诱了父皇,还把牟将军哄去了,听说两人明目张胆住一块儿了。这个新晋护国公能力也不怎么样嘛,居然没直接把那野种弄死在床上?哼,他老娘是狐狸精,他是青胜于蓝。” 谢贵妃嗔道:“胡说八道什么,他母亲是你姨母呢。”却不反驳其他,委实是她私下去冷宫见过沐慈,真是漂亮到罪恶,所以太子才会…… 沐意冷笑,俊美的面容难掩阴沉:“那水性杨花的女人早除籍出宗了,哪个是我姨母?” “哎,别说这个了,现在虽只收编了五千水军,但看定王府没了个主事人撑不了多久,你倒是想想办法。”谢贵妃说。 “想什么,找人告诉太子呗,他比我们急。”沐意随口说。 谢贵妃:“……”太子没死,也是我们的对手啊儿子,你样样和他说,是要闹哪样? 谢贵妃最怕自己十月怀胎生的两个儿子不和自己亲,三郎被她严格管教却偏给谢期拐带了,脑子不转弯。五郎又是郑皇后那女人带大的,完全宠坏了,还把太子当亲哥哥,当年差点害死真正的亲哥…… 谢贵妃想到这些,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她试探问,“你经常去仁明殿,可发现了什么?太子真疯了?” 第143章韬光养晦 太子彻底失宠,想翻盘不外乎铤而走险。 沐意张口,想想又闭上了嘴,冷笑道:“他真疯了,其他没看出来。” 谢贵妃松了口气,看来儿子是有目的的,不是亲近太子就行。她忍不住轻轻点了一下沐意脑门:“在娘亲面前弄鬼。” 沐意蹙眉躲开,道:“我不是小孩了。” 儿子躲闪的动作,刺中了谢贵妃心中永远的痛,她道:“儿啊,你是从我肚里出来的,当年……” 沐意不耐烦:“得了,都说八百遍了,我知道你当年被人谋算,不得不丢下我们。知道你才是亲娘,真心为我打算。太子和皇后故意把我养歪……”沐意不满,“我到底哪里歪了?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聪明睿智能力卓绝……” 谢贵妃被逗笑了:“是是,我儿最优秀。” 沐意高兴了,也清楚郑皇后失势,只能依靠这个生母了,便哄道:“放心了,我也就是哄哄他们,看有没有什么好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贵妃笑道:“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又含蓄说,“太子……不管许了你什么,都长个心眼,机灵着点,别真信了他。记着,还是你三哥最要紧,什么时候都记得以他为先,他不光是“长”,更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好了,我们才更好。” 沐意眼中讽刺更浓:“危险的事叫我做,好处又是他的,你怎么不叫他自己去争?就他那榆木脑袋……” 谢贵妃心里被儿子刺得生疼,想呕血,只道:“别胡说,他是你兄长。只怪母妃……让那贱人教得他一根筋。” 沐意嗤之以鼻:“你哄自己还是哄谁?他明明心里就没有我们。每天除了心心念念他的‘九弟’,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弟弟?除了敬那水性……心里也没有你这个生母。你倒好,什么都紧着他……也不怕他将来不和我们亲。” 谢贵妃弱弱道:“又胡说,你三哥亲谁能亲的过你我?” 沐意眼中流光一闪,服软道:“母妃,我没有怪三哥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吃味,心里是明白的,只有三哥和我一母同胞才是亲兄弟。将来……不会亏待我的。” 谢贵妃欣慰点头:“正是这个理。”松口气,说,“五郎,你三哥人挺好,就是转不过弯来。他被你父皇叫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而且他性子太实诚,容易被骗。母妃现在也只能指望你了。你出宫后跑一趟你舅舅家,叫他暂停四娘的婚事。” 第190页 定王昏迷,贤世子下落不明,他那长子据说摔马瘸了。定王府剩两个女人顶立门户,眼看不成了。她们谢家下一代就四娘一个绝色,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奇货可居,绝不能浪费了这个联姻指标。 想起来就糟心,为了拉拢定王,他们捨出四娘。可接连两个目标,一个成了那小野种的侍读官,等皇帝一死,那小野种能有什么好下场?一个本来好好的,前程可期,谁知道居然摔马瘸了,将来也不可能承爵。 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沖,改天一定要叫谢府的弟媳妇去庙里拜拜,别叫人说四娘的闲话,落个命硬克夫的名声就不好了。 沐意想起那惊鸿一见就印在他心里的,如梦似幻如水中仙子的倩影,心中漾漾然,却不在脸上表现,只点头应了:“四表妹那么优秀,这世上除了最优秀的男子,也没谁堪配她。” 谢贵妃深以为然。 沐意眼珠儿略转了一下,问:“母妃,是不是打算把表妹留给三哥?表妹那天人之姿,足以母仪天下了。” “胡说,你三哥有婉儿。”谢贵妃说的是她弟弟庶出的大女儿谢婉,给了沐念立为侧妃,十分受宠,把正妃梅氏都挤到了一边。 沐意这才露出真心的笑,拉着谢贵妃的手,张口却说另外的事:“母妃,儿知道你真心对我好,心疼我,如今眼看局势纷乱……母妃难道不给儿一点实在的东西,略做防身也好。” 谢贵妃目光闪躲一下:“什么东西?” “母妃,难道您对亲生儿子也要防着吗?您心里有没有我?” 谢贵妃嘆口气,无话反驳,便想了想,下定决心,看看左右才神神秘秘道:“最近宫里的确不太平,万一你遇到什么事,附耳过来……”两母子耳语一阵,沐意的眼珠子就比灯泡还亮了。 谢贵妃叮嘱:“我可把老底都交给你了,记着,凡事都听你三哥的。他为‘长’,胜算大。你们是一母所生的至亲不过的亲兄弟,别起内讧叫别人得利了。” 再三强调,虽然两个儿子不亲,可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自己一辈子的全部指望。 “好的好的会的。”沐意笑得见牙不见眼。 …… 合欢殿午膳。 沐慈淡淡扫了牟渔一眼:“你很闲吗?每天来盯我用膳。” “再忙我也得吃饭不是?”牟渔回答,很自然地给沐慈夹了蔬菜,移走了一碟子烧肉。他发现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应该天天喝清泉吃花蜜的仙人一般的少年,居然是个无肉不欢,还嗜辣的傢伙,胃口稍微好些就会多吃肉食。偏他脾胃又不消化这些。 沐慈对牟渔容忍度越来越高,也不在意,吃着青菜道:“你给我看的皇宫地图和御林军布防图,是最新的?” 沐慈拿走兵书后,牟渔就给了他新的密档。 “是。” “不对!今天和顺给我拿邸报的时候,我交代他观察一下巡防,回来后我问了他路途,计算了时间,有差错。他该遇到御林军的地点没遇到,不该遇到的时候遇到了。” “你确定?和顺不是路痴吗?” “就是怕他路痴,才挑这一条他走了几个月的路。” 牟渔:“……”才想起来,“对了,白鹭卫,他们前两日才入宫,不熟悉道路,巡防的时候并不能掐准时间。”牟渔拧眉,如果巡查的某些队伍慢了或快了,可能会造成巡防死角。 沐慈问过白鹭卫的来歷,摇头笑道:“皇帝真信任寿王,一点防备都没有。” 牟渔却能理解,坐到了天授帝这位置上,高处不胜寒,能有个可以张开怀抱露出胸膛的兄弟,其实很不容易的。就对沐慈说了天授帝和寿王的关系,又说了一些寿王的事情。 “园林专家啊,那训练这么多控弦高手干嘛?”沐慈问。 牟渔道:“从前有北戎使者在秋围狩猎的时候拉了他的面子,他才养了一群擅长狩猎者。”自然都是些控弦高手。 沐慈脑子里过了一遍巡防图,那些道路线条是立体动态的……瞬间又在脑中模拟了新的更合理的图来,沐慈笑道:“皇帝信任谁不信任谁,是他的事,而皇宫安全是你的责任,也关乎我的性命。你若信我,我画个新的巡防图来,你报备过皇帝,就改了吧。” “好!”牟渔相信天授帝会通过的,他用餐一贯是行军速度,吃完了给沐慈夹了一堆菜入碗,摸一下沐慈的脸,“吃光!” 沐慈估算一下,不是很勉强才点点头。 …… 太和殿的午膳,父子两也在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桌面上都是洛阳王沐念爱吃的菜。 天授帝也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还吩咐卫终给他布菜。 牟渔进门来,递上一个散发香气的纸袋。卫终接过,试毒之后装成两份送上去。 天授帝很热情:“尝尝,是卤肥牛肉。你义兄听闻你过来午膳,特地带过来的,你喜欢吃的。” 沐念觉得受宠若惊,牟渔是除了天授帝谁都不搭理的。忽然说是义兄……特地给他带美食…… ——你知道你那张冷酷绝情的脸,永不可能被任何哀求打动的冷硬,很久以来都是我噩梦的主题吗? 可尽管沐念觉得浑身不自在,头痛腹痛,面对这个给皇子赐酒催命眼都不眨的凶神,他完全摆不出皇子傲气,却也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懦弱来。 甚至他更加挺直了腰背,端坐不动,神色庄严肃穆,保持着他身为皇子的尊荣与淡定。 天授帝目中慈爱更盛,又笑眯眯招牟渔过来,道:“你们兄弟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赐酒的事,本是父皇新收了义子,叫临渊去和你们亲近亲近,谁知父皇老煳涂了,点错了酒。之前父皇不想承认,倒叫临渊一直背着黑锅。”又骂了冷酷抿唇的牟渔一句,“你就不能有个笑脸?天天跟阎王一样,朕点错个酒,你就能把你义弟给吓得……”又拍儿子的肩,“三郎,别和临渊计较,他就是面上冷,人不错,心正也忠诚,办事牢靠,将来是你……呃……左膀右臂。” 沐念只能微笑,完全不知道天授帝心里打什么主意。好在他一贯就有些笨嘴拙舌,因幼时差点被父皇弄死,也不太爱在天授帝面前撒娇卖乖,沉默的时候居多。 天授帝也不在意,依旧说和,道:“来击个掌,一笑泯恩仇,以后好好相处。” 牟渔伸出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其实比不笑还吓人些。沐念更努力挺直嵴背,脸上更加庄严,与他击掌。 虽心气早被这两人打灭,可他始终记得姨母的教养,便如九弟那样明白,摇尾乞怜得不到尊严,更有身为皇子的傲骨,宁死也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懦弱。 天授帝内心是真激赏,目中也流露出欣赏看向沐念:“你是个好孩子……”斥牟渔道,“滚滚……看着你父皇就吃不下饭,跟谁欠了你几百吊钱似的。”把牟渔打发了下去。 牟渔黑着脸走了,沐念却羡慕他能被父皇这样斥责,看似招嫌,实则透着亲昵。 沐念食不下咽,却硬逼着自己吃了许多饭菜,简直心力交瘁,消化不良。之后天授帝又带他绕着太和殿散步…… 天授帝感嘆问:“三郎,之前父皇冷落了你,你真的不怨恨父皇?” 沐念跪下了:“儿臣不敢。” 天授帝亲手扶起他,欣慰地看了半天,才道:“大郎不成了,你就是最年长者……父皇百年后……” “父皇定能万岁长康。”沐念飞快道。他是真不知道天授帝说这个干嘛,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天授帝继续道:“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又拍儿子的肩,“你不错,是个好的,交给你父皇放心!” 沐念有点被这句半藏不露的话震住了……这信息量有点大。 “虽然你为长,可太子多年经营……不得不防。父皇一直捧着九郎……” 沐念诚惶诚恐回答:“九弟智慧无双,心怀坦荡,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父皇喜欢他也是应该的。”追了一句,“儿臣也极爱九弟。” 天授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的确是个能干的,可惜……太能干了些!”手指不自觉用力搓动。 许多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想杀人的下意识小动作,沐念瞳孔微缩……父皇想杀谁? 九弟? 怎么可能? 天授帝很快散了杀气,又变得慈爱,看着沐念,拍肩:“沉住气!父皇把九郎捧得高高的,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更慈爱,更激赏看着沐念,“你只管韬光养晦,以后……你就明白了。” 沐念只觉得嵴背窜出一股寒气,手脚发凉,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天授帝不再多说什么,慈爱地目送三子出去。 …… 沐念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宫的,到了宫门口,他愣愣转身看着南德门的侧门。非皇者,就是太子也只能走侧门。 他一直如桩子一样站了半天,直到随行的人过来询问,他才恍惚回神,骑马回府。马也不配合,沐念上马好几次都滑下来,最后还是随行侍卫把他抬上去的。 到了洛阳王府,沐念把大门一关,自己在书房里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 九弟…… 父皇……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什么“把九郎捧得高高的,是为了你?” 什么“三郎你只管韬光养晦,以后就知道了……” 沐念想沖回宫去,揪着父皇的衣领问清楚,你到底想干嘛?你到底想把你的儿子们给折腾成什么样? 我们生为皇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更想问问九弟——你知道你现在处境多危险吗?你知道父皇的打算吗?你明白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打算吗?他到底是爱你,还是害你? 沐念一杯一杯灌自己喝酒。 脑中闪过一幕一幕不连贯的画面,有姨母温柔的抚摸,有九弟幼年纯真的依赖,有父皇日渐衰老却依旧锐利的双眼…… 渐渐双目模煳…… 不! 第191页 九弟…… 不管父皇想做什么,他爱不爱你,我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连我也不可以! 连父皇也不行! 第144章各自出招 天京城郊,某处普通民居中,沐希则无奈地看他二哥一脸嫌弃,抱怨食物不好吃,却依然吃得很香的样子…… 他默默别开了脸。 仍然躲在阴影中的鬼面人开口:“消息可靠,皇帝想追封谢宸妃为贞懿皇后,最终不成,追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也不得了,距离皇后只差半步,极其尊贵,生的孩子等同半个嫡子。所以从来没有皇后健在,封皇贵妃的例子。 半个嫡子,虽然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还是能交代过去的。 沐希则皱眉:“看来皇帝真属意九皇子。” “很有可能,太子落难,其余诸子都平庸,唯独九皇子才出冷宫几个月,便有无数德政惠及天下,传出“星宿下凡,佑我大幸”的流言。我却不信一个冷宫皇子,字都认不全,能有这么多手段,又不是妖孽。只怕还是皇帝的手笔,给他小儿子铺路呢。” “现在怎么办?” “还消息说皇帝准备让九皇子掌兵,再等下去,让他们收拢了兵权,就再没机会了。我们一番布置,最后莫给他人做了嫁衣。而且……再也等不得了。” “怎么说?”沐希则知道是幕后之人等不了,有变故了。 “你不用知道太多。” 沐希则不再言语,双目微眯。 又有个人急匆匆过来,对鬼面人耳语几句。 鬼面人冷笑一声,问:“从哪里传出的消息?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 那人道:“皇帝招三皇子用午膳,态度亲昵,之后三皇子一脸震惊出宫,举止失措,连马都爬不上去,显然皇帝对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之后……就传出了消息,说是三皇子得意忘形,狂饮一番,酒后吐真言。” 鬼面人嘲讽冷笑。 沐希则目露疑惑。 鬼面人解惑:“我们安插在洛阳王府的人传消息来,说是皇帝……”意喻不明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皇帝说之前那么宠着九皇子,是为了竖他做个靶子,借他的手把不听话的人都清理干净,说是……三皇子极好,让他在王府韬光养晦,以待日后……” 沐希则错愕,一旁吃东西的贤世子都愣了,脱口而出:“难怪,我就说皇伯父本来中意洛阳王的吧?” 鬼面人哈哈大笑,手指点着贤世子:“吃你的,少说话,想误导我,影响判断?你还嫩。” 贤世子被戳破,也不在意,继续吃喝。 鬼面人问:“你猜猜,天家几父子搞什么名堂?” 沐希则道:“我感觉,像故意把三皇子推出来挡箭。这消息是洛阳王醉酒亲口说的,还是皇帝那个义子……”夜行卫搞的鬼? 若是夜行卫消息,就一定是天授帝混淆视线所为,让三子为九子挡箭。 可偏是洛阳王自己酒后忘形,总不可能他明知自己被利用,还甘愿牺牲自己吧? 所以,天授帝让九皇子当靶子,可能性也比较大。毕竟在短时间内又是让九皇子理政又是掌兵,这政务随时可以收回,这兵也只是个画饼,并没放九子去大营,也不是一次两次能掌在手中的。 这独宠太让人眼红,又缺乏实质性。 多少人恨不得咬死长乐王,而一贯闭门不出的洛阳王,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他还占了个“长”,根本没想到对付他。 真是猜不透。 鬼面人大手一挥:“管他是什么情况,明晚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是了。而且时机极好,皇帝刚得罪了定王府,我再派人去定王府哄一哄,两个女人,还不手到擒来?” 沐希则:“……”你当世子妃杨氏和朝阳是普通女人啊? 鬼面人却看向贤世子:“世子,借你腰间玉佩一用。” 沐希贤赶紧摘了身上玉佩,总比借他的手脚用要好。 鬼面人讽刺:“你倒识时务,希望你的家里人也这么聪明才好。” 这问题不好回答,沐希贤埋头填肚子,不理他。 鬼面人心情好,也不计较,把玉佩丢给沐希则:“你上门去,若能掌控定风卫,再拿到虎符最好。若做不到,也叫定王府上下都老实点,别碍事。”看一眼贤世子的粗脖子,“刀剑无眼那。” 沐希则摇头:“我一出现只怕就是个死,两千御林军还围着定王府呢,他们可不会顾忌我,更不会顾及他。”手指贤世子。 鬼面人想想也是,天授帝私心里是巴不得定王全家死绝,好收拢兵权还不用担恶名,不能叫皇帝如意。他就招了一个心腹之人,如此这般吩咐,那心腹就拿了玉佩走了。 鬼面人又道:“你今晚悄悄去东郊大营,能搞来多少兵丁?” “弄不到,我被指认出来后,去东郊大营也是个死。”沐希则看还需要他去骗兵,心里有点没底,“你们有多少人?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鬼面人志得意满大笑:“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们背后的人是谁吗?现在也该让你见见了。就知道我没有说大话了。” 沐希则点头,再看一眼正在撕肉干好下粥的二哥沐希贤,指着他说:“把他交给我,事成之后让我来结果了他。” “现在动手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想让他看看我风光,让他感受一下被一个他一直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是什么滋味。” “嘁,毛病多,随便你了。”鬼面人说完,就命令心腹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贤世子抬起头,好像认命了一般:“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所以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至少让我做个饱死鬼。我想吃烧鹅,聚德斋的。” “你还敢提烧鹅?”鬼面人都气笑了。 沐希则说:“算了,马上大家都自顾不暇,不会再盯着聚德斋了。” “十只!”贤世子得寸进尺。 沐希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哼!如果你不是嫡子,光凭你这德行,哪里配做世子?我真替父王感到悲哀,大哥离世后……” “你更不配提大哥,他居然为你这种人……至今尸骨没能还乡。”贤世子露出了被俘虏后的第一个正经的表情,双目透出冰冷的锋芒。 沐希则愣了愣,良久,才露出一个很古怪的,掺杂痛苦遗憾与快慰的扭曲表情,他咬牙再咬牙,才恢復正常神色,一拂袖转身。临走时吩咐:“满足他最后的要求,等我回来再处置。” 然后,一行人出门了。 …… 八月十八,拜月节。 天还没亮,皇宫里就开始忙碌。合欢殿却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过来吵闹,因为沐慈浅眠,吵醒了不容易入睡。 牟渔又是一夜未归,满面晨霜回来,先到合欢殿悄悄看一眼沐慈,吩咐安庆、微生疏二人贴身保护,才赶去太和殿復命。 天授帝年纪大睡眠少,昨夜也没怎么睡好,见了牟渔就问:“事情办得如何?” “妥当了,只是……”牟渔斟酌一下,道,“消息是三殿下自己放出来的。”省了夜行卫的工夫不说,可信度也最高。一下子就把火力给引走了大半。 毕竟洛阳王是“长”,算来最有优势。 天授帝目光闪动,很快恢復了平静,张着手让卫终服侍穿衣,才问:“为什么?” 牟渔不好说。 “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疼爱九郎不是装的,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都能不动心,甘愿自己受难甚至丢却性命,也要护着九郎?”天授帝问。 牟渔不知道,不好判断。 天授帝垂下眼皮,思考良久,才眯着眼问:“临渊,我昨天那番话是不是有破绽?” “太突然!”牟渔照实说。 天授帝也没办法,谁让九郎忽然说不继位了,弄得许多计划要重来。昨日天授帝一番话,一为混淆视听,降低九郎危险程度;二也是为试探三郎到底可不可以被託付。 “会不会……”天授帝想说,会不会三郎发现了自己的目的,便从善如流,将计就计让自己以为他真心爱九郎,在九郎不肯继位的情况下,选择他呢? 不,三郎不知道九郎不肯继位。 可也不确定,皇宫没秘密的,说不定他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呢。 如果是之前,天授帝会相信三子忠厚实诚疼爱弟弟,自从三子当庭揭发太子,利用了九郎之后,又有谢贵妃连两个儿子生命受威胁都能忍,敢赌,够狠的生母在……天授帝就不敢把三郎想得太单纯。 太子在他面前,都伪装了二三十年呢。 为了九郎安危,把别人怎么阴暗化都不为过。因为九郎不能有丝毫差池。 天授帝揉一揉眉心,问牟渔:“这两天还有谁有异动?” 牟渔陆续报了几家,道:“清河王搭乘梅家的大船,从海上回来了。” “哦?他在外游歷,有六七年没回来了吧?忽然回来干嘛?”天授帝略疑惑。 清河王是太宗最宠幼子泸王的嫡幼子,虽只有四十出头,却是天授帝的叔辈,当年“五王之乱”,清河王只十一二岁,且与泸王一样爱好到处旅游,画山画水,吟诗作赋,从不肯在天京城停留,所以当年乱政泸王一系都没有受波及。 清河王因其惊世文采,而成为了士林界的领头羊,好在他虽在文人中的声望显赫,却从不谈论政事,平生愿望就是到各地游玩,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做无数山水田园画作。 因他太有才名,一个宗室王爷跑到北戎西凉也没出事,反而被仰慕华夏文化的各国国主奉为上宾,日日宴会写诗,极其滋润。 天授帝物尽其用,直接在清河王身边安插夜行卫,好搜集资料……这就是夜行卫有详细的全国甚至邻国地图的主要原因了。 前几年清河王说是陆地都走遍了,要出海去寻访海外仙境。 夜行卫不注重海上业务,并没有继续派人跟随。都有六七年没见他回天京城了,若不是清河王世子并不着急,夜行卫也偶尔截获清河王寄回的家书,大家还以为他在海上失踪了呢。 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第192页 天授帝似有点印象,道:“昨天息戎似乎提到清河王的求见折,说是发现海外小国若干,要带他们的国主来朝贡。” 卫终点头:“是这样。” 天授帝好道:“派人盯着就行,不用太在意,他那三千侍卫也多是读书人凑的,还没凑齐。” 牟渔点头,说到今天最主要的异动:“太子那两万私兵调动了。” 天授帝冷笑。 他打垮了太子母族妻族,又借着水灾,大刀阔斧清理贪官,把太子外派给他捞钱的都清理掉了(捞钱多的堤防容易出问题,刚好撞枪口上)。又故意留下那两万私兵,一是不打糙惊蛇,二是叫太子养着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的,早晚坐吃山空。 如今每日都喝粥呢,太子再不动,这两万人都要譁变,甚好。 天授帝心情大好:“让陆吾带一万嵠丘守军下来……这些碍眼的东西也该收拾了。” 牟渔瞳孔缩了一下。 陆吾是古神话崑崙山的守护神,也是嵠丘行宫几任守军大将军的代号。这一任的“陆吾”原名石秩,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牟渔想为太子的两万私兵点一排蜡。 天授帝又问:“边军那边,阿敖能震住吗?” 说的是常山王沐敖,在边军战功赫赫,血气沖天,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剎王。他是天授帝扶持的宗室王爷。 贞世子死后,定王才心灰意懒从边区退下,被天授帝以各种名义拘在都城快十年,常山王就隐隐取代了当年定王在边军的威名,成了新的边军灵魂人物。 太子的事情一出,天授帝就把常山王派出去清理边军中的钉子,威震全军。 牟渔点头:“王爷调动了防区,边军没有异动。王爷传信来,他带着亲兵赶回来参加拜月节。”压低嗓子说,“有八千人。”加上马奴随从,两万不止,都是边区的百战之军。 天授帝喜色满脸:“什么时候到?” “王爷道:谨遵陛下旨意。” “不要惊动人,让他带三千人黄昏后悄悄入城,必要时控制天京外城城门,其他人扼守在东郊大营与西山大营附近。弓羽管够。” “是。” 天授帝这才放心一些,道:“叫人去看看九郎什么时候起来。” 卫终去吩咐。 牟渔最后一次劝诫:“父皇,阿弟一直求稳。” “那你稳当点,再去看看布置有没有遗漏。”天授帝又吩咐,“盯紧定王府,必要的时候,全部杀光!” “是!”牟渔毫不犹豫应下。 第145章楚王和封地 沐慈的生活作息极其规律,每天清晨同一时刻醒来,同一时刻冥想练心法,准点锻鍊,吃早餐也是准点。关键是沐慈从不用看时间,仅靠自身生物钟,就做得比机器人还精准。 也自律到极点,所以说他不像个普通少年。 天授帝赶着饭点来蹭吃蹭喝。两父子和谐用餐完毕,今日也不用理政,皇帝一挥手,便有许多捧东西的宫人鱼贯进入,站在合欢殿的外院。 都是新做的衣服鞋袜还有发冠。 天授帝像个慈父,得意地把给孩子新买的东西一一铺开给儿子看,等儿子露出“老爸你真好”的表情。 卫终捧着发冠上来,是一个小号的九旒冕,金花额,垂下几串水晶的珠帘。 帮沐慈束髮的沐若松被送走,天授帝道:“今日父皇亲自给你束髮。” 结果笨拙地扯痛了沐慈的头皮。 沐慈把头髮夺回来:“太长了,剪了。”都长到小腿了,真是碍事,剪成板寸最好。 天授帝爱怜揉了一下儿子头皮,一脸无奈宠溺:“牛儿,别犯倔。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动剪刀。” “我想剪!” 牟渔刚好进来,道:“阿弟身边没伺候的人,我带了个人来,心灵手巧。”身后跟着一个美如冠玉,眼若流星,气质优雅如世家子的少年。 乍眼一看,这少年一身白色纱衣,身高体型与沐慈有八分相似,若不笑了,绝美的面容,淡漠高华的气质也十分接近。 少年在沐慈面前伏跪下去。 天授帝和牟渔紧张观察沐慈神色,这个算是给沐慈找的替身,希望不被沐慈拒绝。 沐慈盯着少年趴在地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神色淡而无澜:“抬头!” 少年抬起头,不看牟渔,亦不看天授帝,丝毫不惧地迎视沐慈,黑色的眼睛坦荡明澈,温柔如水,却凝定专注,只映着沐慈的身影,再无其他。 “你叫什么?” “名恕,非‘宽恕’,是‘恕’者‘如心’,如自己的心。”嗓音也动听,如琴曲澈鸣。 “你过来这里,可如心?” 恕任由沐慈略含压迫的目光打量,眉目坦荡,春风拂面般极尽温柔地一笑:“本是如命运之心,现在……便是如本心了。” 真是个极其聪明,心思灵透的少年。 恕又笑着叩头:“请主人赐姓。” 赐了姓,便是私奴,要在主人指定地方刺徽记,打下烙印。主人和对私奴可以为所欲为,若主人身殒,家奴要殉葬,才能保证忠诚。 沐慈虽不习惯将人当做奴隶,却也知道牟渔将人带了来,不留下,这少年长得这般样貌,不“物尽其用”很可惜,总之不会有好下场。 牟渔果然冷道:“他从这里出去,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恕也抬头,温柔笑着:“小人宁可死。” 沐慈淡淡看他一眼,道:“你会有什么去处,死或不死我不在意。” 恕被那漠然无情的目光扫过,心头微凉,却并不慌乱,从容微笑:“小人赴死,只是‘如自己的心’罢了,您的确不用在意。” 沐慈喜欢聪明人,一贯顺从直觉,问:“恕,会剪髮吗?” “会。” 沐慈眨一下眼,掩去无形的威压,招手,平静道:“那你过来!” 表示沐慈接受了,否则不会让人靠近。天授帝和牟渔明显松口气。 恕依然跪着,爬过去,头颅高昂,看向沐慈,目中没有屈辱与谦卑,动作优雅犹如林中漫步,笑容美丽柔和,靠近沐慈才直起身,依然乖巧跪在他身边。 “主人……”语气温柔,似情人耳语。 沐慈看他嵴背挺直,伸出手指在他白皙精緻的脸上,漫不经心地轻轻勾画,似挑逗般挑起他的下巴端详,道:“姓‘乐’如何?” “乐恕谢过主人。”语带欣喜。 “高兴了?”沐慈捏一下乐恕下巴,似逗一只傲娇又聪明美丽的小猫,挺有趣。 “小人高兴。” “你不适合自称‘小人’,称‘我’。” “遵命!我的主人。”目光专注凝视沐慈,似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你也不适合跪着,起来。”沐慈轻轻使力,乐恕就顺着力道站起了身——不论主人让他如何,他便如何。 沐慈不否认对这个坠入尘泥却依然优雅,聪明灵透的少年生出好感。随意将一束髮丝递过去:“能剪多短剪多短。” 乐恕撩起沐慈的长髮,如丝缎的触感,剪掉多可惜?却并不劝诫,执了金剪,一缕一缕细细帮沐慈将头髮修剪齐腰,然后接过和顺捧来的玉梳,轻柔灵巧帮沐慈所有的头髮梳成一束,用红丝带绑了。 乐恕纤长白嫩的十根手指,漂亮柔软到极点,指甲饱满似有光晕,便是梳发动作,也赏心悦目犹如艺术创作。 这画面,叫人看着就沉迷下去。 沐慈握住乐恕柔软的手,轻轻晃动脖子:“谢谢,轻松多了。” “主人高兴就好。”乐恕并不挣脱,似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猫,毫无防备地信赖,任主人予取予求。 牟渔微微拧眉,看着两个无法用书画描绘的美人。 他已经尽全力搜罗美人,乐恕是最美本事最好,性子也最可能讨沐慈喜欢的一个,可是……便是带来的少年再美丽十分,也无法夺走沐慈的光彩。 不因云泥的身份之别,也不因沐慈那更让人迷醉的艷色外表,而是沐慈浑身散发的高雅绝伦的风华,漠然从容、睥睨众生的气度,让人从内心折服。 无从模仿。 …… 天授帝嘴角含笑,不急着给儿子戴头冠——金珠宝石的头冠很重,还是让儿子多轻松一会儿。 卫终又将一件玉白色的绣金蟒的王服撑过来,这件衣服是暗纹,四爪金龙的图案若隐若现,真如在云雾中飞腾一般。哪怕最微弱的光线,龙的鳞片也似隐隐发光。 四爪,金色,是亲王服。 天授帝愉快道:“这是为你特别制作的王服,花了快半年才做成,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沐慈淡看一眼华丽的锦服:“还行,四个爪儿?” “九郎,既然你……罢了,父皇进你为亲王,封一字并肩!”天授帝道。卫终很快递上金纸,上面列了几个封号。 古人的名字很多,小名、大名、字、号、别称,又要换封号……他看了看列的封号,道:“一字?可惜‘逍遥’是二字。” 众人:“……”你还不够逍遥啊? 天授帝对缺乏常识的九郎说:“逍遥二字虽好,但一字的更尊贵。”又指着第一个,“大国的封号最重,不如封燕王?” 沐慈摇头,这里不是秦始皇,是燕始皇成为第一任皇帝,开启封建君主集权制度,比秦始皇还挫,一世即亡。 沐慈随手指了第二的“楚”,他对楚霸王有好感,且这里的歷史,大楚国开拓了华夏歷史上最大的版图。 天授帝也觉得儿子会像大楚的武皇帝一般开拓无上功勋,飞快点头,怕反悔似的:“好好,就楚王。”吩咐卫终,“叫学士承旨拟旨,进长乐王为楚王,着工部及内务府选址,督建楚王府,在一等亲王例上追加半级。”又对沐慈说,“封王的旨意,明天会和……废太子的旨意,一起明发下去。” 沐慈只是淡淡地“嗯”表示知道了。 天授帝牵着儿子的手,走到他书房里挂着的大幅全国地图边上:意气风发道:“我要给你封地,让你做个藩王,你喜欢哪块地方,想要多大随便圈。” 第193页 沐慈轻描淡瞥看一眼皇帝,说:“大幸朝没有藩王。” 为了防止割据,从八百年前的晋朝起,就限制了王爷的权力,封建诸王分封不再划分实地,只是象徵性地收一些供奉。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说可以封,你就可以拿。”天授帝笑着,一点也不在意他这一句话可能让大幸分裂成两半,任性拿长杆指着地图,圈了南方的江州、徐州和大半的扬州地界,接近版图的四分之一,“把这一处作为封地给你,这里是江南鱼米乡。” “我不要。”沐慈拒绝。 “父皇翻了典籍,没有说给皇子实际封地不合规矩。”天授帝知道儿子最讲规矩,为此他还特地叫人翻阅了所有的法典规矩,上面都是没说不能给皇子实际的封地,只是皇帝们都约定俗成,不再给罢了。 沐慈:“……”皇帝上赶着送兵送钱还算了,现在打算送的封地,虽是土地上的四分之一,却是经济上的一大半。且控制了江南产米区,等于扼住了国家的喉咙。 诱惑真大,若不是沐慈一世歷练,说不定要心动。 天授帝摸一摸儿子的小脸:“牛儿别任性,听父皇一次,父皇希望将来不论什么情况……你只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用对任何人低头。” 目中的慈爱不是假装的。 沐慈嘆口气,只道:“我接受封地,却不要这里,”沐慈看着地图,“这地方虽富庶,却没有险要可守,南人善战者也不多,给了我也不见得能守住。不如给我北边的土地,不会有人惦记,我也想要为国守门。” “不好,战乱太多不安全。” 沐慈最不怕就是战乱,只当风太大没听到,神色认真,拿长杆在地图上画了一圈,以引风岭古长城为起点,裹着乌来河一路下滑,圈住了一大片兖州地界,然后划出一条长长的海岸线,延伸到梁州地域,把海边一个狭长的半岛圈入。 再把附近一大片海域与岛屿一起圈入,直圈到了东海上的大岛国东黎国才停止,说:“就这里,包括一大片海域全给我。” “这里是北方苦寒之地,人口少,土地贫瘠而多战乱,且一大片的茫茫海面有什么用?如何能给你?” 沐慈点着这个范围:“就这里!别的地方我不要。” 若在地球,沐慈脑中有整个地球的矿藏图。 可这是新星球,却也难不倒沐慈。他在搜集资料研究治水策时,便对整个大幸甚至周边邻国的地貌有个预判,他圈的封地,富裕程度不比江南差,却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地下。 土地贫瘠,是因为富矿多,还多为浅表矿脉,且传说这片地区曾是原始森林,地下一定富得流油——石油。 且长长的海岸线代表什么?代表大海丰富的资源,代表海贸,代表多多的盐田。沐慈最喜欢海边伸出去的狭长半岛,让海面有成为天然良港的潜质。 最妙是,别人不知道,只认为这个地方属于战乱贫瘠之地,且现在的人也不重视海域,那他成为藩王得到这块封地,旁人会遭到反对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沐慈用长杆点点这个半岛:“我打算在这里建设一个贸易海港,进行海贸利润丰厚,万一守不住藩地还可以‘风紧扯唿’,开船逃走,天高海阔任遨游。” 天授帝笑道:“梁州也有海港。” “我有我的理由。”沐慈用长杆敲一敲北戎的大片糙原…… 天授帝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为被小九郎盯住的北戎点蜡,也就不再坚持。知道沐慈人小主意定。 他嘆口气说:“既如此,就封此处给你,但你不到时候,就先留在天京,不要去北地涉险,在京指挥就罢,那地方距离北戎太近,太危险。” “我有数。”沐慈看着他的新封地,道,“再问你要个人。” “谁?” “李康,李参政,我的封地为楚地,让他做我的封地的楚相。” “父皇问问他。” “他肯定会去。”沐慈道,那个仙风道骨的参政挺有趣,能接受新事物,心眼也活泛,最主要他有野心,必会跟随他。 第146章意外发现 父母的痴心,除了打扮、教养儿子,给儿子铺就光明的前途,比如立太子不成封个王给封地啥的,最后就剩下终身大事了。天授帝一辈子的儿女心,都在今天操劳尽了。 天授帝欣慰道:“还有一事父皇欲为你定下,你已冠礼,可以大婚了。” “没兴趣。”沐慈不置可否。 “男儿成家立业,是正经事,就算晚两年成礼,现在也要选看起来。我看中了宁国长公主的幼女孙展茹,今年十七;还有王相公的二女王廷蕴,今年十五;还有……” 怎么都是近亲? “我真不需要!”沐慈拒绝。 天授帝又给牟渔使眼色。 牟渔垂下眼,奇怪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相劝。 沐慈神色淡淡:“先不提这事,麻烦一大堆都没解决。” “好好,以后再说。”天授帝以为儿子不好意思了,笑地满脸褶子,道,“试一试衣服,看尺寸是否合适,不合适要赶紧改。”让乐恕伺候沐慈穿上亲王服,带上冕旒。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沐慈本就漂亮地人神共爱,再细细打扮,简直要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天授帝自豪到极致。 他的小九郎如此丰神俊朗,明月无双,聪慧绝伦,气势出众,合该穿得漂漂亮亮,被他这个父皇带到大家面前,让所有人好好看看,他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小儿子,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 他曾说过,要给小九郎补足这些年欠缺的一切,包括与他的身份相匹配的地位与尊重。 谁也不能再阻止他,谁都不能! 他忽然涌出一个他已经压下了的念头——他的军队,他的国家,他的大幸,交给他的小九郎,才会在这么一个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聪慧绝伦,才貌无双的新皇手中,有一个全新的未来。 每个皇帝的终极梦想——或开疆拓土,或创造盛世而名垂千古。天授帝的梦已经走到了尽头,因连年天灾,他不过是个辛辛苦苦的“守成”,尽管十一年前御驾亲征,却胜得狼狈,并未开拓一寸土地,做不得“千古一帝”。 或许,做个“千古一帝”的亲爹,也蛮有荣誉感的。 这念头,如野糙般荒曼滋长……一发不可收拾,再难抑制。 …… 开悟园。 王梓光对这个拜月节很期待,和仲秋挺像,看月亮吃饼,全家团圆。只是三个月亮的景致他没见过,十分好奇。 这星球还没有环境污染,天空澄净,星空美极了。 今夜不知会多美呢。 不过现在是中午,王梓光手握铜管在开悟园找个三层小楼,不停看来看去。 这个单筒望远镜做成了,因打磨技术,成像有些微的扭曲,却能看清远处。他盘算怎么把两个一样的单筒做成双筒,又觉得放一块儿太笨重…… 王梓光想像把这件礼物送给宫里的老乡,老乡会高兴吗?若真是他继位就不能经常出宫,失去自由。那用这个看看星空,站高一点看看宫外景致,也挺美的。 而且一拿起望远镜,就会想起他来。 ……脸红! 等等! 东边是哪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影跑来跑去?哦,是寿王府……说是寿王府在修他的“似锦园”。只是……修园子的工匠,穿着甲冑干什么?手里拿着什么? 长弓? 不对,更像弩,太远了,水晶还是有杂质,看不太清楚。 真是奇怪。 王梓光越看越不对,好多人呢。他赶紧收了单筒望远镜,蹲下身来慢慢蹭着下楼,叫人去请沐若松过来。 沐若松长高了许多,神色更严肃,举止沉稳,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成熟气质。昨夜他只怕没睡好,黑眼圈很明显,眉宇间少了年少的锐气,多了一些沉重的郁气。 王梓光嘆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茶不思饭不想,也能飞快长大变老。 “叫得这般急切,可是有事?”沐若松面色沉肃问。 王梓光将单筒望远镜递给他,指点他用法,就听沐若松倒抽口气,如获至宝般道:“此物甚好,用作军伍中尽占先机。这个怎么做的?” 王梓光推他上高楼:“这个先不说,我找你来看看,东边寿王府怎么有那么多甲冑齐备的士兵,是不是有阴谋?” 一说这个,沐若松立即凛神,上阁楼按照王梓光的指点查看,果然看到甲冑齐备的兵士在列队,看了许久才松口气道:“无妨,应该是寿王府的侍卫,都是善射的高手。” 寿王是天授帝的亲弟弟啊,怎么可能有异心? 两个人都放下心,开始讨论起望远镜的制作,王梓光狠狠被夸奖了一番。 挺不好意思的,王梓光脸红红,踌躇问:“你说长乐王会喜欢吗?” 提到那人,沐若松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声音也消沉下去:“殿下会喜欢的。” 王梓光眼珠儿一转,道:“我想把这个送给他,可是……我跟他不熟,不如……大表哥你帮我送呗。” 一想到还能有理由见殿下,沐若松眼睛又亮了,然后又暗了:”你自己去送,殿下不喜冒功舞弊者。” “没事啊,你照实说是我做的,不好意思送,你帮忙送呗。”王梓光实在可怜他大表哥一双眼变成灯泡,还是有故障的,忽明忽暗的。 看,又亮了……看!又灭了。 沐若松垂下眼皮,道:“我没有办法入宫,他……不愿见我的吧。” 真是患得患失。 王梓光受不了大表哥一脸娘们唧唧的样子,道:“大表哥你是不是有心爱的人了?” 沐若松还以为王梓光不知道,肃着脸斥:“小孩子懂什么?”耳根却开始发烫。 “喜欢就喜欢呗,大表哥你是不是男人?拿出一点大丈夫的气势来,喜欢就去追啊,怨女怕缠郎,怕什么啊畏畏缩缩才叫人看不上。” 沐若松愣了一下神,抹了一把脸……他也不喜自己这个样子。 王梓光才不给沐若松时间自怨自艾,耍赖打滚把望远镜往他怀里塞…… 第194页 ——为了你的追美之路,我可算捨命赔本装乖还卖痴了,若不是我才只有八岁,想追求他还早得很,才便宜了你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 定王府。 世子妃留守王府,朝阳也听沐慈的,不打算去。 今天拜月节,杨氏打跌起精神准备家宴,就有使女来报:“十二爷请见,说有重要的事。” 十二爷是定王最小的嫡子沐希赢,年方十七,本来定下婚期,九月要迎娶户部侍郎张家的大娘,奈何王府出事,喜事就延后了。 定王几个小儿子才二十出头,一直是王府小透明,此刻都被调入御前六军中任监军。只有沐希赢还在国子监读书。定王从不惯孩子,所以沐希赢是住校的,每隔几日回家看看,其余时间并不过来。 今天他应该还在国子监的。 杨氏很快请人进来,就知道原因了。 杨氏看着手中,那日早晨她亲自挂在丈夫腰间的玉佩,追问:“来人还说了什么?” 原来定王府被两千御林军围得铁桶一般,出入都要被检查,因那两千御林军都对定王府诸人十分客气,两方都不想起冲突,所以维持了表面的平和。 送玉佩的人没找到机会接近,兜兜转转,就找到了在国子监的定王幼子。 沐希赢毕竟年轻,脸上的担忧还掩不住:“只说是报个平安,好叫我们知道二哥还活着。” 杨氏对心腹使个眼色,立即有人去探查。 当然,时间隔了太久,杨氏也没指望探查能有结果,只握紧玉佩,点头:“知道了,十二叔辛苦,在家里多歇几日,就别出门了。” 沐希赢目露焦急,看着玉佩:“二嫂不着急吗?派人去找找二哥啊。” 杨氏摇头:“只凭一个玉佩,还不能确定你二哥还活着。” “二嫂你……”那是你丈夫啊,好无情的话,好狠的心。 但杨氏是西北威远候家的长孙女,世家女的典范,清楚自己的立场和责任。私情和王府大局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杨氏狠狠心,道:“吩咐下去,王府诸卫从今日起甲不离身,弓不离手,加强王府防卫。叫王府几位小爷警醒点,东郊大营不允许任何人不见虎符,私自出营,也不能凭王府私令调动,违命者斩。” “是。” 沐希赢忙问:“二嫂,你这是……?” 杨氏又吩咐另一个心腹:“去找姑奶奶和大公子过来。”这才对沐希赢解释,“早不送来,晚不送来,这会儿送个玉佩来,怕是要出事。这是想警告,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沐希赢:“……”他都没想到这么多。 …… 王梓光已经从“混进皇宫一百零八招”,一直歪楼歪到“如何靠卖萌追求男神大人”,就听定王府一个侍卫来报,说世子妃有请。 沐若松赶紧回府,顺带王梓光小尾巴一枚。 等到王府两个女子,两个半大青年,一个小孩开完家庭会议后,已经是黄昏了。 气氛很沉重,大家都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此刻的宁静,不过是昭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王梓光小心翼翼问:“娘亲真不进宫吗?” 朝阳没说话。 “四舅去吗?” 朝阳和世子妃对望一眼,世子妃垂下眼皮,手无意识抚摸那枚玉佩。 朝阳只能道:“你四舅一定要入宫的。” 定王府不可能一个都不入宫,但其他事都不用告诉沐希赐,虽然有一定危险,可告诉了,反而让他行为反常更危险。 沐若松抿唇蹙眉,道:“让我入宫,我代表家中。” 朝阳压住沐若松的肩膀:“不行,辈分不够。”就算沐若松封为世孙,辈分不够也不足以代表府中应酬,只能沐希赐去。 “可是四叔他……”沐若松拧眉。 朝阳一拍桌子:“我去,我和四哥一起入宫去。” “你是女子,又不能与四叔同行。”沐若松反驳。 沐希赢弱弱道:“我陪着四哥去。” 朝阳看沐希赢挺起胸脯,好半天才点头,看向沐若松:“王府里,不能一个男人都没有。”她按住沐若松的肩膀,“听我的,父王还在昏迷,府里不能有丝毫差池……”说着往外看了一圈,又隐晦看了一下垂着头的世子妃杨氏,再问沐若松,“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怕杨氏为了丈夫…… 沐若松张嘴几次……最终咬牙,目光慢慢变得坚毅:“我想入宫。” 世子妃也不同意,嫡长房嫡长孙,比嫡幼子更有价值,便苦口婆心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长乐王让你这时候出宫来,是真心爱重你,你偏要进去搅合。”她消息还算灵通,细数各宗室动向,“齐王称病躲在家中,常山王带着上万人马回来,寿王被天授帝护在宫里还把身边三千白鹭卫也都带进宫了的。你呢?你就一个人,明知道府里主事的男人都出了事,全家就指望你了……你还想只身一人……” 沐若松和王梓光相视一看,俱是疑惑与震惊。 沐若松打断二婶:“什么寿王入宫带着护卫,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天授帝召寿王入宫,三千‘白鹭卫’都带入宫去了。” “可是……我和锁儿今天在似锦园还看到的好几千人,又是怎么回事?”沐若松愕然问。 世子妃与朝阳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问情原委,几个人再去高楼用望远镜看时,却没有在似锦园找到任何人的影子,只有疑似被兵士踩坏的园子……按寿王那爱园成痴的性子,不可能容忍旁人踩坏他的似锦园。 沐若松与王梓光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么……忽然冒出来,又消失的几千个,还带着强弩的全副武装的士兵,是怎么回事? 第147章白金丝甲 刚刚入夜,通往天京城的某郊区一条小路上,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戒严,不过这条道路行走的人本来就少,也没有谁在意。 路旁一座山丘上,密林深处,血气沖天。 一个饱含杀气,包裹在黑色甲冑中的高大冷峻男子,身披黑斗篷,端坐在黑马上,还没靠近,就被他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戾血腥之气冻伤。 他身后有个黑甲将军,披着火红的斗篷,却是笑容满脸,轻声细语地不停指挥。 旁边还围了十几个黑甲兵士,似保卫的亲兵,全部骑着黑马肃立,几乎与密林中的夜色融为一体,冰冷萧杀。 一个黑甲兵士奔跑过来。 “都清理了?”指挥的大将问。 “回凤统领,杀了两千,其余投降了。娘的还以为是场恶仗,谁知道都跟没吃饱饭似的,打两下就软了。”復命的壮汉骂骂咧咧。 “杀光!”一直没说话的最冷戾的男子,低沉着嗓音吐出两个字。叫人从灵魂深处冒出恐惧与寒气。 两个字,要取走一万八千人性命……復命的壮汉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凤统领柔声劝那冷峻男子:“石秩,降者一万八千人,光一人砍一刀,都要好一会儿功夫,刀还要卷刃……” “赶入渭塘。”石秩冷道。这密林边有个天然小湖,称渭塘。 凤统领又道:“过两天尸体都飘到运河,堵塞航运。接近两万人呢。” 石秩冷戾如剑锋的目光刺去一眼:“凤落,抗命三次,自沉渭塘。” 凤落摸摸脖子,道:“我没说不杀,不是在想怎么更方便又不动声色弄死么?这么多人呢,这又是在都城郊外,管杀不管埋,很吓人的好不好?善后是件麻烦事,你总不希望爆发时疫吧。” 石秩不说话了。 凤落笑眯眯道:“既然他们饿成这样,不如收缴武器后,用绳套十个一组套住脖子,扔在林子里,不出两天自然就饿死了。”又指着復命的壮汉,“你,去叫降军用手给自己刨坑,让他们把自己给埋了。” 传令的壮汉哭丧着脸。 这个比石大将军的命令更难办到,谁肯挖坑把自己埋了啊? 凤落笑嘻嘻道:“你就骗他们,说他们踩坏了人家的树要赔,得挖坑栽树,谁挖的坑最大最好,就给谁吃饭。保管他们拼命挖。” 够毒! 也不怕那些降军不信,因为长乐王治水策主张护林,砍大树一棵补种三棵小树,这规矩小孩都知道。 壮汉忍不住浑身都了两抖,难怪他刚来的时候,觉得大统领与右统领冷面黑心好可怕,而左统领凤落整天笑眯眯的,很是可亲。 队友都会一脸同情地拍肩。 后来,事实告诉他……大统领的确可怕,弄死两万个人眼都不带眨一下,但至少他让一个人死,会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而凤左统领……看着笑嘻嘻的,却是死都不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倒给数钱。 (凤落笑嘻嘻:蠢死的呗!) 右统领段千术带着一身煞气回来,暗哑的声音都透着血腥气:“陆吾,武器数额对上,可制式不对。”说罢呈上一柄硬弩。 石秩拿到手里,立即发现不对劲。 太轻。 牟渔说过,这些人配备的是已经被处死的杨太尉从军器监截留的最强最好的三千具硬弩。 可手里这具,虽然外形一模一样,却只是个空壳子。 “上当了。”石秩轻轻一捏,把“硬弩”捏碎,一挥手,带着人迅速往天京城赶。段千术舔着唇上血气,立即跟上——杀人的活儿,他总是沖在最前。 凤落一般都留下善后,看着地上一地碎片,依然笑眯眯的:“天天说我们冷血绝情,看来太子更胜一筹,居然用两万人来布置迷阵,真是大手笔啊。” 既然这两万人从存在的一开始就被当做“弃子”吸引视线,那么太子真正掩藏的力量,在哪里呢? …… 真有趣啊! 凤落深吸口气,一脸微笑享受,闻着空气中血腥与死亡的气息,看着传令的手下,语气无比温柔:“看守一群绵羊,留五十人就够了,其他人跟我走……我可不像错过这场围猎……今天的猎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第195页 赤红色的骏马飞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线…… 马上的俊美男子嘴角含笑,目光凝视前方,穿透完全黯淡下来的天幕,眼底却没有一点温度。 …… 皇宫内 明月暗月已经爬上树梢,双双团圆。隐月必须月上中天才得见,暗蓝天幕中,星子依然微闪,释放光芒,组成一空银河。 若三月俱圆,交相辉映,的确是个全家团圆,赏月宴会的好日子。 全国各地都开展了庆祝活动,禁宫也开放了宣德宫与金鳞池,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游园、庆祝活动。 一直到今天,八月十八正日子,宫中才举行大宴。 “今日夜宴,父皇要带你去正式和大家见个面。”天授帝说。然后提着心,怕沐慈紧张恐惧,心中还打了许多腹稿,怎么鼓励他,怎么支持他…… 谁知,沐慈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嗯”了一声。 天授帝试探问:“九郎,你……怕不怕?” 沐慈淡然反问:“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天授帝松口气,又嘆口气,明白这孩子还真是个无忧无惧的人,在禁宫中日日面对未知的将来,都从无害怕,这世上也没什么能让他变脸色了。 牟渔进来,捧了一个匣子。天授帝把所有人都斥退,指着匣子说:“这件是白金丝甲,穿法有点复杂,让临渊帮你穿在里面。” 沐慈瞳孔收缩一下。 防弹衣? “您想干什么?”沐慈抬头,用清透地能洞明人心的目光,看向皇帝。 “我只是想更好得保护你。”天授帝目光柔和,爱怜地抚摸沐慈的脸,“九郎,以后你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去做什么,都穿好这件白金丝甲,保护好自己。我盼你有喜有乐,却无忧无惧,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沐慈看向那件薄如蝉翼,却坚固十分的防弹衣。 愿望是好的,但它也许能防住刀枪剑戟,却无法防备……人心。 牟渔带沐慈到内室更衣,细细帮他把穿法十分复杂的白金丝甲穿在中衣外面。昼夜温差大,夜里很冷,牟渔又帮沐慈套了好几件衣服,有七八层,才穿上那件暗纹的白色王袍。 在要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勾住沐慈的腰,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轻而快速地说:“一定要小心!” 沐慈抬头看他,道:“性格决定命运,皇帝的性子……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与我预料的半分无差。” 牟渔面色不变,他确信没有透出一丝端倪,只怕沐慈在诈他。 沐慈没再说什么,伸手用力抱住牟渔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深吸口气,闻着他身上从自己这里沾染而去,却用体温捂暖了的冷香,道:“你也要小心,若事有万一……你别心软,别让我连死都变成奢望。” “说话总没个忌讳。”牟渔心头一软,将沐慈抱在怀里,抚摸他小小的嵴背,“不会有事的。”我用生命起誓。 外间,卫终说:“陛下,宴会时辰快到了,您和殿下可以移驾了。” 牟渔才松开沐慈,带他出去,乐恕过来,给沐慈整理仪表。 …… 定王府就在皇城内,可因为面积广大,距离可不远。朝阳郡主带沐若松和王梓光,沐希赐携夫人蔡氏,坐了两辆马车入宫。 朝阳想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儿子也带入宫,反正带孩子的也不是她一个。因还没查到寿王府诡异出现的兵士的下落,她总有点心神不宁。 真有个万一,娘俩死也死在一起。 朝阳小声对沐若松与王梓光说:“如果没事,你们离长乐王远一点。他是靶子,要出事第一个找他。” 王梓光点头。 沐若松却听得眼皮一跳一跳,唿吸都有些闷窒。 朝阳又叮咛沐若松:“不要随便对人说寿王府的事,只你们两个看见,说不清楚。寿王叔是皇伯父的亲弟弟,多年来只寄情于田园建筑一道,并不贪恋权位,应该不会有事。” 沐若松拧眉:“万一呢?” “什么万一,他唯一的儿子都被送走,说句不好听的,一家性命捏在天授帝手里,他已经够尊荣了,又图什么?” 图什么?谁不愿九霄灵台更上一步? 沐若松绝对没看错那甲冑分明手持硬弩的几千兵士,他想着沐慈还在宫中,道:“至少要做个预警,若寿王真的……他三千‘白鹭卫’在宫里,太危险了。” 朝阳还是摇头:“别人都可以去说,唯独我们不能,你明白吗?皇伯父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是相信我们还是相信寿王叔?” 沐若松不说话了。 天授帝会以为定王府在挑拨他和寿王关系,怀疑白鹭卫。为皇宫安全就要调守着定王府的两千御林军回宫,再发散一下…… 定王府为啥要调走围着的御林军? 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若遇到天授帝心情不好,定王府里的妇孺就要倒霉了。 朝阳其实也担心,道:“你们别管,我想办法躲开众人去探一探。若寿王真有异动,我会做出预警。便是被发觉,我一个女子也好找藉口开脱,不会有太大危险。” 沐若松虽不愿姑姑涉险,可他的确不适合乱说,不得不暂时压下心思。打算找个机会对沐慈说说这事,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处理好。 …… 王梓光上了七岁不能入后宫,被宫门守卫挡下。朝阳只好在宫门口把儿子交给沐若松。叮嘱沐希赐领着两人,要灵醒些,最好找藉口遁了。 朝阳是有品阶的郡主,就携了蔡氏,和诰命夫人一起在后园饮宴。朝阳在一堆命妇中应酬了一会儿,不小心自己泼了一点酒水在裙角上,只好对谢贵妃告饶一声,跟着一个宫女去专门的贵宾区更换衣服。 一个路口转了个弯,宫女就再找不见了朝阳,急慌慌去禀报。 朝阳郡主基本把皇宫当自家后院的,谢贵妃也不在意,由她去了。 一个女人,难道能翻出大浪来? 第148章拜月宫宴 入夜,宫人点燃许多巨大的气死风灯。 因拜月节不仅赏月,还赏灯,有许多做工精良的各式花灯悬挂在高高的杆子上,伴着两个圆月散发的十分皎洁的月色,将整个皇家御花园照得如白昼一样透亮,又晕着一层喜气的亮红。 宴会在御花园,被分为两处,前园是皇帝、皇子、三品以上勛贵百官宴会的区域。后园是后妃、皇子妃、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宴会的区域。 …… 沐慈第一次参加这种国家大宴,丝毫不怯场,天授帝自豪地牵着他的小手一起进入会场。 内侍通传“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在位置上跪地,恭迎皇帝,山唿万岁。 第一项就是祈福,天授帝温柔鼓励沐慈。 沐慈拿着赵瑞写的祈福诏书,瞄了一眼,虽觉得有效内容一个都没有,却还是用清润悠扬的声音,脱了稿,将记在脑中的祈福词朗诵了一遍。 群臣早练就用眼角观察上位者情况的特殊才能,虽看不清长乐王形貌,却知道他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脱稿之后声音依然镇定悠远,不愧是皇族龙子,压得住场面,气势天成。 内侍宣“平身”,大家起身,宴会正式开始。 天授帝的位置,是会场中最明亮的所在。勛贵百官各怀心思一抬头,就看到被皇帝牵着,与皇者并肩而立的长乐王。 险些没被艷色晃花了眼。 沐若松与王梓光跟随沐希赐,座位比较靠前,也看的呆了。 此刻的长乐王,穿上王服戴着冕旒,静静立在那里,似站在云端之上,散发皇族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目光淡然,睥睨众生。 群臣心灵受到震盪,有许多人第一回见这少年是在他刚出冷宫时,当初大殿内那个被雨淋湿都丝毫不显狼狈,挺拔不屈犹傲霜赛雪白梅的少年,如今更是多了几分绝代风姿。 双月流淌一地的银辉,与烛火交相辉映…… 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这少年吸走,又以他为光源,映射出来……那光彩,比月光更皎洁,比烛火更明灿,让他全身竟隐隐有一层宝光在流动。 不是凡尘之人。 大家也知道他无双的睿智,爱民的慈悲,博大的心胸…… 他果然是星宿下凡,佑我大幸。 至于他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他是受害者啊。美色是第一豁免权,大家有志一同,忘记了应该忘记的,连几个心怀异志的大臣,都对他恨不起来。 而且看着架势,天授帝已经是明摆了……拜月节念祈文这种事,以前都是太子的专属。 再看皇帝走到哪都一直牵着沐慈的手,拉着他与自己站在一起,享受百官山唿万岁……用行动表示对沐慈的爱重与期待。 众人结合昨日忽然出现的传闻,眼神微妙看向三皇子。 若皇帝捧九皇子是竖靶子,也捧得太过了吧。可三皇子好好为什么又说出“韬光养晦”的话呢? 群臣心里打起了鼓…… 最讨厌这种储位不明的情况了,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注。 …… 洛阳王沐念并不在意众人视线,他抬头仰望,看向他的九弟。 这还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见到九弟。 还是那么瘦,穿得漂亮,显得很精神。 他的视线一直追随沐慈。 九弟就站在父皇身侧,并没有错后一步,也许是他根本不懂,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并肩与父皇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高贵淡漠,坦然从容。 沐念心头欣慰,又自嘲一笑:旁人百般谋划,最后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连父皇……为了你甚至不惜那般哄骗我。 但……我不怨。 真的是你,才最好。 沐念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的小九弟在他耳边说“我偿还了你的情谊。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然后一头撞向太子,血溅三尺的一幕。 不,九弟不需要偿还,他没有欠任何人的。 是所有人,都辜负了他。 …… 临江王沐意目光阴沉,看着天授帝身边备受瞩目的沐慈。 还真当那野种是心头宝呢……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可曾这般牢牢牵过哪个孩子的手? 沐意无声冷笑,看了自家一脸蠢样的三哥,真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还真蠢到信了父皇说让他“韬光养晦”的话,不过是哄他乖乖给那小野种挡箭罢了。 第196页 沐意喝掉手中一杯酒,站起身离席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便是注意到,也没谁在意他这个小透明皇子的去处。 …… 六皇子沐想已经出继,封为忠王,在王爷的席次上坐着,坐在含山王下首,他并不关心整个宴会的暗流涌动,一切都与他无关——早在他幼年被兄弟陷害从假山上摔落,手臂残疾的那一刻,很多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沐想注意到沐意离席,眼中暗了一瞬,再看一眼聚光焦点的沐慈,又看向一样喝闷酒的沐念,不知想了些什么,又低头自顾自斟酒喝。 …… 皇七子淮南郡王沐悠离开座位,坐到沐念身侧,他用胳膊肘捅捅身边兄弟,悄声说:“三哥,那是九弟吧?” 沐念点头。 “他可真……真叫人喜欢,我们去找他说说话吧。”沐悠说。颜值高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沐念不动:“他……不想见我。” “啊?三哥你得罪他了?”沐悠年纪小,母族不显,一贯游离在政权之外,所以许多事从不打听。他疑惑看着沐念,又想到其他人都在九弟手里吃亏的传闻,心想这九弟还挺不好相处的。 得,我还是别自找没趣了,也就没敢去找九弟说话。 …… 官ji入场,歌舞昇平,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权贵高官们也慢慢放开,喝酒唱词,玩联诗、投壶之类的游戏,或三三两两结伴游园,当然,不会在后宫乱闯。 天授帝一直带着沐慈,也不放他去长乐王的位置就坐。两个人一起坐在御桌位置,这是直接的昭告宠爱的一个动作,表明了天授帝的心意。 众人心里都开始打小九九…… 另外,今天的太子席位根本就没设置。 看来太子失势是板上钉钉的了。 鲁国公府郑家相关人员都被问罪发配,流放一千里是最近的了。与鲁国公同枝连脉的亲戚也一个都没放过,连地方上任小县令的郑家人都给天授帝清理地一干二净。 太子妻族王氏一家的下场也不好。 大家已经有志一同,把太子剔除出局了。 …… 众人打量的目光,沐慈并不在意,十分放松坐在御位上,漫不经心把玩桌上琉璃玉杯,视线平平扫过众人。 目光掠过沐念,没有停留,让沐念一阵失落。 沐悠很年轻,长得温润俊美,他看到沐慈看他,飞快绽放一个超级大笑脸。沐慈淡淡扫过一眼,没任何表示,把视线调开了。 沐悠:“……”还真的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天授帝不能喝酒,卫终斟了花露,天授帝让他又给沐慈斟花露并劝:“九郎,你也莫饮酒,对身体不好。” 沐慈不置可否,卫终就斟了花露。 沐慈漂亮的手捏着杯子,闻着花露的香气,神情慵懒,气质卓然,浑身散发拒人千里的淡漠。 叫人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王爷们的座位比较近,沐慈发现了定王座上的沐若松和王梓光,半点不意外,依旧面无表情举杯示意。 沐希赐忙举杯回应,他没遗传到沐家人灵光的脑袋,一贯有些迟钝,却还知道大名鼎鼎长乐王不可能认识他。忙扭头道:“阿松,长乐王是不是在叫你?” 忙叫沐若松也举杯回应。 王梓光捅一捅沐若松:“大表哥,长乐王是在叫你吧,举杯去那边与他共印啊。” 沐若松摇摇头,嘴唇轻抿,他望向那个几乎要登入九霄的玉人儿,双目温柔,又暗藏苦痛。 沐慈坐在御座,坐在天授帝身旁,哪里有他凑到跟前的份? 尽管他做过沐慈的侍读官,沐慈对他也有不同,可他第一次清晰的明白——他们两人之间遥远的距离。 多么痛的领悟。 …… 沐慈又举杯,对王又伦等几个宰执及教导过他的大臣致意。众人都微笑举杯回应。 沐慈发现侍卫六军的武官都没入宫。 天授帝看这会儿沐慈心情还不错,就再叮嘱一遍沐慈不要饮酒,走下座位,与臣同乐,心里盘算把几位王爷也介绍给他认识。 他又细看了一眼连犯懒都赏心悦目的沐慈,头疼小儿子喜怒无常,谁的面子都不给,觉得有点不保险,搜寻到不远处的沐若松,对卫终使个眼色。 他的九郎对这个侍读官比较在意,应该听得进劝。 卫终不愧是皇帝肚内蛔虫,马上就去把沐若松提到了沐慈身后,顺便把几个大灯笼叫人移开一点,让沐若松跪坐在沐慈身后不要那么显眼。沐若松也许在定王府十分优秀,有一席之地,可在皇宫里,随便一砖头砸到几个王爷勛贵,他辈分摆那儿,实在算不得什么,连单独的坐席都没有,更没资格接近皇帝宝座。 天授帝松口气,呆会儿他家小九郎让人下不来台,总算有个可以稍微劝诫一下他的人在。 沐若松低声轻唤:“殿下……” 沐慈连头都没转回一下,半点反应都没给。 沐若松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见天授帝已经唿啦啦带着一群王爷过来,便不再开口。 今天天授帝比较高兴,一贯蜡黄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红晕。他对身边的人大声介绍:“这是朕的幼子慈,行九,小字若缺,朕这么几个儿子,就属九郎最聪明俊美。九郎……来打个招唿。”指着一个皮肤微黑,高大矫健的中年王爷郑重介绍,“这位是清河王,年纪虽轻却辈分高,你叫叔公。”” 沐慈却似没听见,仍然坐着百无聊赖把玩酒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面前的人不存在。 背后的沐若松悄悄捅了他一下。 沐慈仍不理会。 天授帝:“……”哎呀,一时得意就忘形,最近九郎对他的态度可谓良好,居然让他忘记了——自家小九郎这么无差别无视任何人的绝对淡漠,才是正常的表现好吗? 失策,九郎说了出席宴会可以,但懒得应酬的,他怎么忘记了呢? 天授帝知道自家儿子有多倔,是从不为任何人低头的,便是这些个一跺脚抖三抖连他这个皇帝都要给点面子的王爷们,到沐慈跟前,他也是不想理会就真的不会理的。 而这些王爷们,也一贯眼高于顶,不是看天授帝面子,谁会来贴一个小皇子的“冷p股”。 哟,这小皇子还真敢甩脸子……王爷们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不会表现在脸上,且这体验挺新奇的——他们还从没被这样无视过呢。 气氛陷入尴尬,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大声喧闹,或明或暗的目光汇集到这里。 第149章众生相 天授帝骑虎难下,更不愿儿子有个目下无尘的高傲名声,拼命对儿子身后的沐若松使眼色。 沐若松着急,连着捅了沐慈好几下…… 沐慈“啪”一声重重放下酒杯,把天授帝吓地眼皮一跳,生怕他冷漠+毒舌模式开启。好在沐慈没见怒意,慢慢站起来,语调平淡:“叔公。” 天授帝大松一口气,幸好他先介绍辈分最高,却脾气最温和也没有威胁性的清河王。不然沐慈散漫的态度,又要继寿王之后,再得罪一个宗室长辈。 清河王一贯笑眯眯,塞给沐慈一块玉,打哈哈圆过了场面:“嗯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块玉不值什么,给你玩。” 沐慈接了,道谢。没有丝毫晚辈的谦卑讨好,就是最基本的礼貌。 天授帝赶紧拉住小九郎的手,介绍:“这是广陵王。” 广陵王沐昶,是永和帝驾崩后才发现的遗腹子,天授帝最小的幼弟,当年争皇位时他才四五岁,母亲只是个奴婢提升的美人,反倒保全了下来。 “王叔。”沐慈继续平淡打招唿。 广陵王也不在意,摘了腰间的一个大金算盘,递给沐慈,温和道:“我不来那虚的,小侄子,你王叔别的没有,就是金子多,那!你拿着,这东西最实惠不过了。” “谢谢。”沐慈道谢的声音真心实意了很多,颠颠手中的分量,看广陵王腰间还有好几件金的玉的,佩服他那根腰带,只怕是钢铁打造的。 天授帝又介绍了常山王沐敖,他是皇家旁支宗室的一个庶子,因战功封王,脸上破了相,一道长疤险些没路过他的左眼。 手里有一条人命和一万条人命的区别是很大的,这个常山王浑身一股煞气,沐慈五感灵敏,直觉超然,似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常山王很冷酷,只说个“你好”,摘了腰间一把匕首送沐慈,就不再开口。 沐慈注意到这是唯一一个在晚宴上被允许带武器的人,慢腾腾回一句:“谢王兄。”再没多一个字。 天授帝赶紧打哈哈:“齐王叔你见过了,他今天身体不适没入宫。寿王你虽没见过却打过交道,人应该马上就过来了……你见见他。从前的事,你心宽他也是个好相处的,大家都别计较了,啊?” “嗯。” 提到寿王,沐慈察觉身后沐若松唿吸粗重了。 天授帝又把忠王顺带介绍了,得了小九郎一句“王兄。”之后诸王闲聊,沐慈面色始终淡淡,便是忠王有心怕冷落他,和他说话,他也是简短回应,能“嗯”的绝对不“嗯啊”。 忠王本就比较敏感,渐渐也脸色不虞,不说话了。 天授帝其实觉得九郎这态度已经破天荒地好了,平常他不高兴,是连抬眼皮看一眼都懒的。 可惜他身后一堆王不知道啊,这些王不是有辈分,就是有钱,要么有兵,哪个不是被捧着的?只觉得长乐王无礼,十分傲慢。 天授帝打哈哈圆场让诸王都散了,各自享乐。再看一眼黑名单状态的第三子沐念,又看一眼没心没肺,见父皇看来立即露出笑脸,略萌蠢的第七子沐悠…… 果断放弃再介绍的打算 …… 沐念却不会把沐慈放黑名单。 他在一旁都为沐慈着急,恨不能自己冲上去帮九弟应酬,这些王叔哪个是能得罪的? 沐悠瞪着两眼睛还在感嘆:这九弟是傻啊还是牛x啊?这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人啊。 不过,对王叔都这般漠然销魂的态度,还好刚才我没贸然过去,不然得多尴尬啊。 其实,沐若松才是最着急的,他快没把自己的指头戳肿。好在天授帝知道他家小九郎耐心到了极限,赶紧离开了,再不敢带其他人来打扰九郎了。 第197页 不然小九郎“高贵冷艷”“目下无尘”,非把所有人得罪光不可。 九郎拉仇恨值的技能点已经很多了,还是别继续拉仇恨了。 …… 天授帝一走,沐慈立即道:“陪我去如厕。”借尿遁,面无表情一把扣住沐若松手腕的命门,把人拖走了。 卫终:“……”殿下,茅厕不在那边啊。 天授帝见沐慈离席,看了一眼黑暗中某处,微微点头。又对卫终道:“叫洛阳王过来。”得带个儿子一块儿应酬。 卫终点点头,走向洛阳王,却见洛阳王也迅速站起,追着沐慈也离席了。 卫终:“……”他果断走向淮南郡王,问,“三殿下去哪里?” “嗯?啊?”沐悠茫然地看看左右,说,“大概去如厕吧。” 卫终:“……”茅厕也不在那个方向啊? 忠王桌上忽然传来酒壶倒掉的声响,卫终看了一眼,对淮南郡王说:“七殿下,忠王殿下可能醉了,陛下有些忧心,能否请您去照看一下。” 沐悠也不奇怪,父皇对他没多少关注,但一向对老六比较照顾,就点点头,十分兄弟友爱地去关怀忠王,不一会儿就扶着忠王离席了。 卫终松口气,这回两位殿下的方向走对了,是茅厕的方向。 皇子的席位都空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很快有内侍端着点心和果盘,到这些席位上摆放,摆放完了也不离开,而是跪坐在一侧,垂着头像是等待尊贵的主人回来,继续伺候一样。 众人也就收回视线。 …… 常山王眯了眯眼,看身边的广陵王一眼,冷着脸问:“你内急吗?” 广陵王:“……”能不能别用那样要去杀人的表情,问这种话?会让人jj疼的,广陵王果断摇头。 “有的话就一起去。” 广陵王摇头的幅度大一点,有也不敢和你一起去啊。 清河王笑眯眯过来,道:“我内急,跟你一块儿去。”就准备跟着走。 常山王不是个啰嗦性子,看一眼天授帝方向,对广陵王只丢下一句:“有需要就跟紧皇叔。”掉头走了。 广陵王:“……”他皇帝五哥又不是茅厕,跟紧他干嘛?没头没尾的,啥意思啊?? …… 沐悠扶着忠王沐想,跟着一个内侍却不是去如厕,而是寻个地方安顿一下醉酒的兄弟。 有一队御林军路过,其中两人出列,帮着架起忠王,叫差点被醉鬼压扁的沐悠松口气,刚想说话,却见两个御林军架起忠王走得飞快…… “喂,你们是谁,要带人去哪里?”沐悠跟上,却没得到回答。 “来人……”还没说完,沐悠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最后只听见一句,“都带走!”心想好大胆居然敢在皇宫里对皇子行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王梓光无奈看着醉倒的沐希赐。他尝尝刚才无良四舅给他这个小孩倒的酒,的确是未蒸馏的米酒,心想美女娘让他跟着四舅,真心不靠谱啊。 沐希赐被搀扶下去休息,幸好还残存一丝理智,要带上王梓光。王梓光却告饶一声,说去找美女娘,脱离了舅舅视线,蹭蹭蹭……没跟上沐若松,只见到和顺。 心想这孩子是长乐王的内侍,应该是追随长乐王去的,就心安理得跟着了。 …… 牟渔早把皇宫地形图和御林军布防图给了沐慈,沐慈拉着沐若松,十分巧妙避开了人群,一路在林木间疾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没有人影,没有灯光,只剩断壁残垣的一处荒凉之地。 沐若松略好奇,皇宫里怎么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沐慈似有读心术,道:“冷宫。” 沐若松不说话了,他知道沐慈是从这里出来的,便左右打量沐慈出生长大的地方,心头涌上满满的心疼。 沐慈熟门熟路,带沐若松钻进这座荒废宫室的后院,一个假山的山洞里,一把将沐若松推到假山上。 沐若松从不曾用武力抵抗过沐慈,他顺着沐慈的小力道被推搡,背后被冷硬的石头硌痛,但他忍着没出声。 沐慈目光闪动危险,语气冰冷:“我想!我并不需要有人教我应该怎么做!我的小侍读官。” 沐若松被这毫无情绪的一眼冻得发抖,沐慈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现在是……生气了? 是啊,这个人从来心中有主意,最讨厌被人干涉。 因沐慈从未给过他脸色,一贯温柔以待,让他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忘记了沐慈是个想翻脸就翻脸,也不怕和任何人翻脸的傢伙——不管有没有触动他的底线。 话说,他在沐慈身边呆了这么久,根本不知道沐慈的底线是什么?或者说,有没有底线? 沐若松鼓足勇气说:“殿下,您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我明白。”沐慈当然明白,可他一不会为权势低头。二也不觉得沖别人点头哈腰甚至摇尾乞怜就能求得眷顾。而且,他又不想当皇帝,和王爷打好关系干嘛? 最主要,他直觉自己的生存机率在今天低到了歷史最低点,也就更懒怠去应酬谁,只图个清静。 “您明白,那为什么……” “我有我的考量,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质疑我。”沐慈说。 沐慈忽然靠近沐若松。 借着今夜无比明亮的月光,看清这个少年目中的痴缠…… 沐慈幽幽长嘆口气:“子韧,既然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又回来干嘛?你就这么喜欢我?” 沐若松的目光迷离,唿吸也变得急促了,心跳如鼓……但是,他也借着月色,发现沐慈眼中依然一片宁静,不起波澜。 他全身的热情似被冷水浇灭,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摇头:“我……我来不是为了……我来……”沐若松终于想起正经事,威胁沐慈安危的巨大危机让他的双目恢復清明,他着急道,“我来是告诉你,我用这个,看到寿王府里有异常。”将怀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沐慈,又说明了那忽然出现又消失的几千兵士的消息。 沐慈不需要沐若松讲解用法,对准夜空看天上的星月,没有射电望远镜那么夸张,却叫他朦胧看到了隐月的轮廓。 “锁儿做的?” 沐若松一点都不惊讶沐慈能猜到,说:“我担心寿王的‘白鹭卫’出问题,这样你就太危险了。” 沐慈依然不徐不疾问:“我看见锁儿,这么说,朝阳也入宫了?” “是!”沐若松点头,“姑姑说我们不能对皇伯父告发这事,她说要在宫里探查一番。” “是不好说,朝阳还真是……”胆儿肥。不过沐慈却不责怪,做这样的事都有风险,沐慈不会拿女子的身份来区别对待,倒赞赏这份胆气。虽然莽撞了些。 沐若松看沐慈一脸无所谓,自己先急了:“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寿王要谋划什么,这会儿去说已经太迟了。”沐慈道。 “至少做个预警。” “不用,我早有布置。”沐慈道,他得到御林军巡防图,发现“白鹭卫”时,察觉到这些人都没打散编入御林军,寿王想做什么就方便组织了。 这可不是好现象,他立即有了危机意识…… 没有证据显示寿王有异心,沐慈也不会随便去怀疑什么,只是他对于没有监督、制约的权力,都会本能觉得不应该出现。 沐慈行事,会纵览全局,预算人心,选择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他没有到天授帝面前去诋毁他的亲弟弟,只推测出巡防一定会出问题,巧妙让和顺去测一下,就顺理成章让牟渔帮助他,改动了一下巡防。 并没有大改,只是利用一系列复杂的数学原理,在脑中建构动态模型,让巡防变得更加合理,不再出现安全漏洞,也能保证……白鹭卫的队伍,不管在什么方位巡逻,每一个队伍都必定夹在两组甚至三组御林军中间。 没有异动还好,一旦白鹭卫异动,就必定处在前后夹击甚至三面包围之中。 而且不管白鹭卫怎么巡逻,永远是分散在各处的,想要聚拢并不容易。 …… 沐若松依然担心:“太危险了,你一定要躲起来。” 沐慈却不回答,只略抬头盯着沐若松。这侍读官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沐慈伸出手,摸一摸沐若松的脸,拇指在他憔悴的眼眶上轻轻地勾画,又滑下去,在他微微抿紧却很柔软的薄唇上摩挲。 “所以……你义无反顾地入宫,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沐慈形状绝美略显苍白的双唇轻启,带着诱人的甜香,“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第150章让我死而无憾 沐若松双目迷离……被蛊惑般,俯下身去…… 沐慈的心绪却一片宁静,在即将被亲吻到之前,他放开沐若松,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想伤害你。” 沐若松有些怔愣,保持着倾身的姿势。 沐慈把头上身上碍事的配饰拿下来,一边道:“你一味付出,我无法回报。为了这样单方面的感情而冒险,值不值得?” 沐若松虽知道沐慈从不屑说谎,这一刻却怨恨他的诚实,心痛如绞。可他看沐慈弄乱了头髮,很自然伸手帮他整理……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才几个月,就已经习惯了照顾他,哪怕正在被拒绝。 “谢谢。”沐慈道谢,疏离有礼。 沐若松心了忽然涌上一股委屈,他赤诚一心,却怎样都无法打动这铁石心肠。 他扣住沐慈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问一个答案。 “为什么?就是不行?” 沐慈凝视沐若松,目光如泉水一般温和宁静:“我从未怀疑你的真诚,不需剖开你的心就可以感觉到那炽热的跳动。我亦不想找藉口,同姓、叔侄,立场……于我来说都不算障碍,我亦不惧与天下为敌。我拒绝你,归根结底,只因我从不打算与你在一起。” “为什么?”沐若松追根究底。 第198页 “我太理智冷情,你太敏感较真。”沐慈温柔道,“爱情是两个散发独特光芒的灵魂之间的相互吸引,悸动共鸣。爱更是两个人不论风雨,相互携手,并肩而行。可我的性格与命运,註定我会一直朝前走,不会为任何人,任何感情停下脚步。你一直追逐着我,一股脑儿将全身心都奉献出来,就越容易伤心伤神,太累太苦,又是何必?” 沐慈轻轻摸一摸沐若松几乎要哭泣的脸庞:“我也心疼你这样放低自己,失去自我,甚至连性命都可以随时放弃。这样是追不上我的,放弃吧。世界那么广阔,你也有自己的理想,有需要背负的责任。况且,若叫你母亲见到你这般为情所困,也不知会怎样的心疼。” 沐慈尊重这一份纯真炙热的情感,就是因为尊重,所以不会理直气壮享受这种奋不顾身的爱情,让本该有一个光明未来的年轻人,夭折在最美好的年纪。 …… 沐若松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软弱,简直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沐慈的话刺中他的心脏,却叫他反驳不了。 ——放弃? ——要是能放,我早就放开了…… ——我也唾弃自己像个女人一样黏黏腻腻。 我也不想有时候午夜梦回,梦见你就会高兴。醒来了,又伤心失落。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哭泣,不要哭……可不知不觉,枕巾都会打湿。 ——我也讨厌这样失去自我。 可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魔,明知道洒脱一点,让自己独立从容,变得优秀,让你高看我一眼,可偏偏……压抑不住对你的思念,别的都忘记了,甚至忘记自己。 。 ——我也想让自己的灵魂散发光芒,与你并肩而行。 可是,我身无长物,一切的梦想都还未开始,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成长……等到那时,只怕已经失去了你,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怨你,只怨恨我们相遇太早,相遇在微末,我无能为力,唯有一己一身,这条性命可以为你付出,为此我宁可愧对母妹。 可这却是你不想要的。 我无法打动你……我的确没有任何资本,能够打动你。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用性命相求依然不得……如此痛苦,想要立即死去。 ——你不想伤害我,可拒绝本身,就已经将我伤到体无完肤。 多么悲哀。 即便被你这样无情地,打一开始就不愿意给机会,我也无法怨恨,只忧心你的安危。 假如需要,我依然会奋不顾身,为你赢得一线生机。 …… 沐若松紧紧闭上他几欲哭泣的眼睛,别开脸,不想叫沐慈看出他的软弱。双拳下意识握紧,又慢慢放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暗哑到几乎不成腔调的声音:“我……明白了。” 沐慈没有忽略沐若松痛苦与决然的神情。 他转过了身,这青年人的爱情,太过孤注一掷,一而再,再而三威胁到这个年轻的生命。 美色真是原罪! 沐慈摸一摸自己的这张脸,美丽到罪恶,又柔弱十分,第一眼就激发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小青年的保护欲。连沐慈一再表现出的强势,也无法扭转这种第一印象。 难道,还要说出更加伤人的话来? 罢了,只怕自己一两句话还是难以改变。 沐慈将所有情绪都沉入幽暗的眼底,语气变得如同沐若松初见他时般荒冷:“子韧,呆在这里,不要再跟随我。” “别走!你去哪里?”沐若松追上去两步试图抓沐慈的手,却被躲开。 沐慈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你听话,就是帮我。” “不,你别走,这里应该最安全。”沐若松道,冷宫这地方太偏僻荒凉,好像还发生过大火,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沐慈随意摆摆手:“我在哪里,哪里就不安全。” 真有事,他属于掘地三尺也得找到的目标,区区一个冷宫迷惑不住。 沐若松怔怔看这个纤瘦却挺拔,任何时候都没有弯过嵴背,从不低头的纤弱身影,毫不留恋地离开…… 所以,沐慈不是为自己躲避,只是为了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吗? 总是这般在意自己的安危,还说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沐若松心中涌出一股期待,一种冲动,脑子瞬间空白,所有的关系利益、前程后果通通远去,什么自尊骄傲,性命未来……也通通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沐慈并非无情。 即使无情,他也不能让沐慈走,外面太危险。 沐若松飞扑过去,拦腰抱住沐慈。 “别走!求你,别走……” 沐慈站住了,沐若松一双手臂十分有力,他想走也走不了。 “子韧,别这样意气用事。”沐慈声调平缓,试图劝服。 “不,我不会放你走。被你轻贱也无所谓,我就是要纠缠你到底。” “子韧,我并未轻视你,放开好吗?” “不放!”沐若松心跳极快,双手颤抖,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的,但想说的话开了个头,他的声音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抱着沐慈不放,双唇亲吻了沐慈精巧的耳垂,“你并非对我毫无感觉的,对吗?” “子韧……别这样!”沐慈试图闪躲。 沐若松细碎的亲吻追逐在沐慈耳侧……“你早看出我心悦你了吧。你没有讨厌我,一直对我很好……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的温柔不是假装的。殿下,我已经入宫了,已经回到了你身边,不会再离开。如果……”沐若松定定心神,深情无悔,“如果今天註定会死,为什么……不让我死而无憾?” “你不会死!”沐慈说,没有再躲。 “我知道,是因为你不会让我死!”沐若松轻笑,他不觉得情况还能够更加糟糕,沐慈对他并非全然无情。就算无情,哪怕以后沐慈永远都不再搭理他了,甚至会恨他。但现在,他也必须把人留在身边,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用任何手段。 …… 沐慈没有回应,亦没有反抗,任由沐若松轻薄。 他沉默地被沐若松拥抱在怀里,感受敏感的耳垂,颈脖被温暖而珍重地轻吻……感觉身后那年轻温热的身体,颤抖地用胸口紧贴自己,传来一颗心“砰砰……”的急促跃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沐慈能感觉到每一个跳动,每一个看似霸道却有些颤抖的亲吻,夹杂了让人悲伤的绝望。沐慈有千万种摆脱沐若松拥抱的方法,可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狠下心来。 …… 沐慈的沉默与难得的柔顺,让沐若松更生出一点希望与勇气。他顺着心意亲吻下去,细碎吻着沐慈的脖子,移到脸侧,闻着怀中人身上的诱人的冷香,唿吸渐渐粗重,声音有着动情的暗哑:“我喜欢你,我……爱你……” 是啊,是爱! 喜欢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心里患得患失,求而不得便痛入骨髓的苦楚。 其实,爱上这个人,真的很简单。 第一眼的对视他就已经失落了一颗心,感动沐慈一再维护,溺在那真诚的温柔里,因“餵药”的亲密而情难自禁,被这个人一颦一笑,一苦一乐牵动整幅心神…… 如此突然,如此甜蜜…… 又如此无望。 已经不是被外表迷惑,再美丽的躯壳没有盛装耀目的灵魂,也不过是一具躯壳。 也不是保护欲作祟。 只是飞蛾爱上了火光,变成了一种藏在灵魂深处的渴望——这个在冷宫长大的皇子,命运坎坷,羸弱单薄叫人心疼,却无法掩藏他让人迷醉的强大的灵魂之光。 柔弱外表与强悍内在的反差,更让这个人充满极致的诱惑,像一个充满吸引力的迷团,让他不由自主想接近,沉沦下去。 神予魂授,无法解脱。 …… “若缺……若缺……”沐若松一遍又一遍唤出已经在他心中流连,亲吻了无数次的名字。 若缺…… 沐若松知道这个字的寓意——若缺,我多叫一叫你的字,诚心祈望,告诉天地鬼神,你并不完美,让任何人都无法因嫉妒而将你带走,包括上天与死神。 ——祈祷你今天不要遇到任何危险……一切危险,让我给你承担!! 沐若松收紧手臂……他必须牢牢抓住怀中的人。 沐慈伸出,轻轻用力,试图掰开紧紧缠绕在他腰间的双手。 “休想!休想推开我。”沐若松从喉咙里沉声咆哮。小狼崽被逼到绝境,终会露出了他兇残而锋利的爪牙…… “放松一点,我快喘不过气了。”沐慈道。 “不准离开我。”沐若松松开双手,瞬间又抱紧,却不再用力勒迫。 沐慈艰难在沐若松的怀中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眉目淡然,看不出喜怒。 沐若松最怕这种牵不动他情绪的目光,下意识想躲闪,可又不觉得自己有错,强迫自己直视沐慈幽深美目。 他觉得自己像个死囚等待判决,眼中跳动两簇名为希望的野火,却真实清楚自己罪孽深重,即将会被打入无底深渊。他脸色青白,紧紧抿唇,浑身颤抖,却努力挺直背嵴,抑制这种颤抖,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 他认真盯着沐慈的眼睛,双手丝毫不放松,禁锢在沐慈纤细柔软的腰上。 …… 沐慈微微仰头,借着两轮圆月倾泻的流光,凝视这个心底柔软,却总爱用严峻冷肃武装自己的男子。 他已经不能称为少年了,有一种堪堪步入青年的特殊魅力——他青涩优美的轮廓,已经强硬了稜角,产生一种英气蓬勃的明朗俊美,日益散发更加成熟的男性魅力。 他的目光坚定,藏着巨大的成长潜力,此刻因对他神牵情动,目蕴雷霆,却隐忍着没有爆发。 这无疑是个十分优秀的男性,魅力非凡。 便是阅尽千帆,心如止水的沐慈,也不能说自己不喜欢这种蓬勃爆发,年轻而激越的美丽。 沐慈想见证这个优秀青年的成长,想看看他能走得多远…… 未曾动心吗? 不,只是不能动心。 第199页 不合适吗? 是,的确并不合适。 情深不寿! 过于炽热的感情,会烧伤他,毁灭他。 ——你是将星临世,你更是十分优秀,本有一条青云大道可走,何必追逐在我的身后,卑微乞求一点点的回顾? ——你迫不及待交付所有的底牌,这般毫无保留的爱,想用胸膛替我挡住冷箭灾劫,让我成为扼杀你未来的劫难,我如何能自私地去回应你? …… 沐若松已经跨出九十九步,反正情况不能再糟,最后一步也索性跨出去,不死心问:“你也喜欢我的,对吗?” 沐慈沉默。 “你从不说谎,你一直只说我们不适合,怕会伤害我,却从未说过‘不喜欢’。告诉我,不是我一厢情愿,你也会为我心动。” 沐慈依旧沉默。 是,他从不说谎,却可以不想说。 越是这样,沐若松越觉得有希望,细细观察沐慈,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可沐慈从来都不动声色,他擅长将一切的情绪都掩藏在极深处,幽黑的瞳仁仿佛深不可测的黑洞,吸走了旁人的目光,却从来不叫人看透他,无法揣测他的爱恨情仇。 这样无法触底,无法捉摸,让沐若松的心无法落定,深感无力。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被打动吗? 我的心已经追随你而去…… 而你……还有心吗? 第151章亲吻是体力活 在沐若松勇气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沐慈抬起手,勾住沐若松的颈窝,拉他慢慢接近……两个人鼻尖几乎相碰。 沐慈目光幽深,平淡语调中含有一丝柔软:“子韧,我对你狠不下心。” “……嗯?”温热清甜的鼻息扑到沐若松的脸上,让他微醺,没办法思考。 沐慈道:“我不否认对你有过心动。” 沐若松瞬间狂喜,被幸福冲击到几近晕眩…… 沐慈看到这一剎那被点亮的眼睛,只是嘆气,低语:“子韧,爱上我不是幸事,因为感情从不是我考虑事情的优先因素。也许有一天你会痛苦,恨我无情,甚至会后悔今天的一时冲动。” “若缺,我不是冲动……我也不会后悔……”沐若松着急解释,嘴唇却被沐慈的一根手指点住了。 “别急,子韧。”沐慈语含柔情,“不用证明什么,我懂,我懂你的心,是我在感情里,不如你想像的那么好。” 沐若松搂住沐慈的腰,将人拉近,闻到让人沉醉的清冽体香,他面颊发烫却鼓足勇气凝视沐慈,说:“你很好,我不会后悔,爱上你我不后悔。” 不能和你在一起,才会后悔。 而且,能与这样明月无双的你相爱,哪怕只爱过一瞬间,也足够一生铭记。 …… 我不会后悔! 我已经为你疯狂。 沐若松眼中跃动两簇灼热的火苗,想要将眼中的人包裹进烈焰中。 沐慈心头又被触动一丝——只有少年人才有这样灼烈而义无反顾的爱情,不求回报,把自己的点滴都燃烧成灰烬,无悔无怨。 沐慈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他本就七情少动,又活了那么久,一颗苍老的心像千年不动的冰原,很少会被什么东西触动柔软,牵动情绪。 但他喜欢沐若松的这种爱与生命的热度。许是清寂太久,人都会渴望一点暖意,沐慈觉得心口有一种久违的温情在流动。 年轻真好,义无反顾的爱真好。 沐慈双手圈住沐若松的脖子。 “我给不了你什么,甚至无法承诺一个将来。”沐慈道,不仅因为他们之间的阻力太大,更因为他处境危险,没有能力便不会轻许诺言。 “不要你给我什么,只求你不要一再让我离开你。”沐若松从未奢望过,如今得到一丝回应。此刻他觉得心似飘到云端。他也知道沐慈的处境,郑重道:“我会努力变得足够强大,守护着你,不让你再受一点点伤害,让你过你想过的日子,想怎么样就怎样,想无视谁就无视谁,永远不必对谁低头,哪怕飞扬跋扈也好。” 沐慈笑了:“听上去不错。” 沐若松觉得脸更烫,不是害羞,而是羞愧。他只是在描述一个未知的未来,现在的他其实没有能力保护沐慈。 连他自己也要依傍家族而存身。 反倒是沐慈,虽看着柔弱,其实论智计手段,比他强多了,并不需要别人护着就活得风生水起,早已经是“想怎样就怎样”的飞扬跋扈,不对任何人低头的性子了,谁能勉强他呢? “子韧,在不久的将来,你可以做到。”沐慈说得笃定,这鼓励比任何情话更加动听,沐若松双眼溢满璀璨的华彩,注视沐慈。 静谧的夜,促使情愫发酵。 沐慈嘆口气,打破了迷情的氛围:“我用任何公式都无法计算出,‘求而不得’,与‘得到之后随时可能失去’,哪个更痛苦。” 沐若松心中一痛,两个听上去都很绝望,他低头,用额头抵在沐慈的额头上,强撑起的微笑,声音里却又一点似在哭泣的嘶哑:“我知道,比这二者更痛苦的……是什么。” “恩?” “更痛苦是你到现在,都没考虑过,给我一个机会。” 若缺,即便你也心动,可你从未想过,给我一个机会。 连一个在未来有可能失去的机会,也不给我。 所以…… “请求你,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沐慈恳求,这一刻他甘愿低到尘埃里,却没有低头,一直努力抬头仰望,犹如星空下抬头仰望梦想,试图触摸星星的的孩子。 明知不可得,却不放弃,单纯而执着的伸出手去…… 沐慈听着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小青年,话音里的哀伤痛苦如有实质,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无心招惹,却让人莫名一往而深,真是作孽。 …… 两个人已经靠的太近,几乎唇齿相贴,沐慈口鼻中唿出带着一点点清新香味的温热气息,如薰风拂过心田,蒸腾地沐若松喉头滑动,贪婪地想要获取更多沐慈的气味。 沐若松想低下头,想狠狠地亲吻心爱的人,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但他又努力抑制自己的冲动,神色严肃到沉凝。 他不敢,不忍亵渎,因为沐慈没有打算回应他。 只能痛苦忍耐。 …… 沐慈心中一动。 这种禁慾的表情…… 明明情火焚身,却苦苦忍耐。沐慈心如止水,也有敏感点,他喜欢看沐若松暗自隐忍的禁慾模样,勾得人想要肆意对待、挑逗他,让这一本正经的严肃,沾染上情慾浪潮而崩溃,甚至在自己手中愉悦到疯狂,甚至哭泣哀求的样子。 沐慈心跳与唿吸频率,第一次加快了。很少触动的慾念,从小腹升起……这是一个让自己心动,又产生了慾念的优秀年轻人,为什么还要拒绝? 沐慈做出了回答。 他用唇轻轻贴了一下沐若松薄而微抿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离开,清润的嗓音沉雅下去,似带着诱人的小勾子:“想吻我?” 沐若松耳根烧得厉害,脑袋晕眩,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沐慈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撩人的小钩子:“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这根本是挑逗,沐若松觉得面皮都快绷不住要被烧焦,渴望到极致又觉得十分有耻感,窘得没办法回答。 “不说就算了!” “不!”沐若松飞快回答,“想!我想吻你!” 想亲吻你,想要更多…… 沐慈嘴角含笑:“那还等什么?” 沐若松迷濛了一下,等他理解沐慈话中的意思,双目被点亮,灿若晨星,欢喜满溢,他迅速俯下头,要去吻沐慈。因为太急切,又撞痛了两个人的嘴唇。 沐若松羞窘,心疼抚摸沐慈的唇:“没事吧?” 他毫无经验。练武之人元阳不宜早失,即使家中给他备下引导人事的婢女,他从未有过那种念头。后来被沐慈吸引,春梦来袭,因耻感爆棚,也只是沖一冲冷水,从未有过纾解举动。 他有点羞于自己的笨拙,歉然道:“我……没……” 沐慈却不责怪,看着沐若松,笑意荡漾,春情流转,生动了他一贯沉寂如冰的幽目,眉梢眼角还似带着三分嗔,三分魅,勾人神魂。 沐若松一瞬间就把持不住,疯狂的情潮涌向下腹,简直要将他淹没…… 他双目赤红,唿吸粗重,想要更多的触摸,想和沐慈靠的更近,想贴紧他,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他害怕自己会发疯,没经验又控制不住伤到沐慈。 天知道他要调动多少意志力,才让自己不要扑过去。 这满满的禁慾感,叫沐慈这因受伤而许久没有慾念的身体也似唿应般有了反应。 “小傻瓜,要不要我教你?”沐慈在情人耳边低语。 沐若松瞬间耳根热到不能再热,几欲崩溃,却还是点了点头。 沐慈温柔一笑,凑上去亲吻这个傻瓜。 轻柔的吻,温存碰触,辗转抵舔,轻轻吮吸……这个欢场老手,用双唇挑引,逗弄,嬉戏,用舌尖细细描绘着禁慾小处男那薄薄唇畔的形状,却并不深入。 犹如羽毛划过双唇,那极致的痒意……直达心底。 ——若缺,我迟早会死在你手上。 沐若松想。 他受不了这种若有若无的厮磨,粗喘已经似野兽般急切,身体叫嚣着想要更多……想要更多……他原本还忍耐着不敢动,可被沐慈挑出来的痒意……简直是从灵魂里生长出来的,无法抓挠的,让人发疯的痒感。 沐若松忍无可忍,最终理智退散,一只手用力抱住沐慈瘦到不赢一握的腰,将他狠狠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直接扣住沐慈的后脑勺,开始笨拙却激烈的回应。 沐慈也回抱沐若松的颈背,这年轻鲜活的身体因为常年习武,结实有力,已经有了成熟男性的雏形。 两个人越抱越紧,相互加深这个亲吻。 沐若松缺乏经验,亲得沐慈有点疼痛。 沐慈没有抗议,经验丰富的男人包容,近乎纵容,引导着生涩的小青年。 第200页 沐慈用舌尖描绘沐若松的唇形,探入软舌轻轻撬开他的牙关,舔过他口腔柔软敏感的内壁,然后勾着他的舌,让他从自己微微轻启双唇,深入探索…… 沐若松简直要疯了,他从不知道亲吻还可以这般……这般的心神荡漾又水辱交融。他学得很快,由本能引导着,强势侵入沐慈带有清新气息的口腔,扫荡每一寸领地,与那柔软香甜的唇舌勾缠,用力吮吸,恨不得沐慈的魂儿也一併吸进肚子里。 两个人紧贴的唇齿间,逸出不知道是谁的无法克制的低吟和喘息…… 一直亲吻到沐慈有些缺氧晕眩,身体失去力气一直往下滑…… 沐若松才稍停分开,看看沐慈怎么了……却见到他目光迷离,被蹂蔺地双唇有了粉红色泽,光润诱人,还牵出一丝银靡的亮线……沐若松又忍不住,狠狠擒住这柔唇,再次勾缠…… 直到沐慈完全失去力量,软倒在沐若松的怀里,才稍稍分开。两个人唿吸粗重急促,薄荷栀子与雪玉膏清淡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两种清新又带点荷尔蒙的的味道融合成世上最具诱惑力的气味。 最佳催情剂。 沐若松疯狂的,燃烧着火焰的饱含侵略性的眼睛里,涌动浓烈到如有实质的爱意,看着沐慈因情动和缺氧而失焦,变得烟雨迷离的眼睛。 如磁石般吸引,沐若松将人牢牢抱住,又低头,与沐慈吻到了一起,抵死缠绵……就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人,抑制不住的,身体想要贴近对方,吞掉对方,融为一体。 不知道多少个亲吻过后。 沐慈体质弱,缺氧性晕眩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完全瘫软。沐若松忧心不已,才不得不再次停下,把人抱出假山石洞,放在柔软的糙地上。 “若缺,你怎么样?”沐若松很担心,他没遇到过这种亲一亲就把对方亲晕掉的状况。或者说……他完全没有相关经验,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正常? 沐慈努力吸进新鲜空气,恢復了一点意识,微笑着调侃:“别这么勐,温柔一点……让我歇一会儿。” 接吻是个体力活,这破身体还有点扛不住。 那温情纵容的目光,让沐若松觉得自己没经验又太急切,窘的连胸口都红了。于是就没有功夫细想沐慈的老道经验是哪里来的了。 …… 沐若松怕地面凉,自己躺下让沐慈趴在胸口,他抱着怀中的人,看着天上一大一小两轮满月,在宇宙星河中皎洁生辉。 月亮没有心爱的人看好。 沐若松低头看着怀中努力喘息平復的沐慈,那微微开启的粉红的双唇,形状和色泽都诱人极了…… 他用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忍耐着没有扑过去把人再次亲晕,只觉得十几年的生命都没有一刻这样美好,像个梦幻。 心里满满涨出粉红色的幸福泡泡。 …… 沐慈恢復了一点,也看沐若松,这小青年唇角微扬,那充满情感的爱慕眼神,让他一贯肃穆的神色全然崩塌。 “高兴了?”沐慈笑,和沐若松接吻滋味的确不错,难怪有人明知不可以,却有那么多的一响贪欢。 沐若松再也绷不住,露出一个超级蠢笑,惊喜热切地看着沐慈,幸福来得太突然,没有真实感,他有些小心翼翼:“若缺,你这是……愿意……给我机会了?” “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沐慈道。 “啊?”沐若松忐忑。 “你不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沐慈笑意盈盈。 “什么?”沐若松傻傻问。 沐慈低头,又主动亲了沐若松一下:“你说呢?” 沐慈行事随心,坦诚又大胆,三观里也没有矜持、害羞之类的概念。 沐若松简直hold不住这么妖孽又有些浪荡的沐慈,不过这样沐若松很喜欢,这会儿他也根本没办法思考别的问题,只看着那艷红的双唇开合……又迷住了。 可他不想把沐慈再弄晕掉,不知道会不会伤身。 老天爷派沐慈来,就是为了考验他的自制力。 沐慈抚摸沐若松的脸和脖子:“亲吧,没事。” 沐若松的眼睛闪亮地都能蹦出太阳来,这是邀请……吧? 再克制,就是禽兽……不如了。 他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幸福,他把沐慈的脑袋扑腾下来,寻到唇舌纠缠住,仅剩的理智控制自己不要翻滚……夜里糙地有露微凉。 不久之后,缺氧的人变成了沐若松……当他意识到自己晕眩很不对劲,手脚也诡异没办法调动力量时,已经没有办法集中意志力了。 ——你又要丢下我!! 沐若松转着最后的念头,试图看清沐慈,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52章别怕,有我在! 沐慈收回按在沐若松颈动脉和神经线上的双手,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扶着假山石壁,平復喘息。 一个高大矫健的人影靠近,悄无声息揽住沐慈。沐慈并不抗拒,气力不济地倚在他身上,喘息道:“阿兄,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帮忙,让我把他弄晕真是个体力活儿。” 牟渔看着地上躺着的小侍读官,温和打趣:“我以为你乐在其中,还特意躲在一旁,一直都没过来打扰。” 沐慈没说话,心跳恢復平静,唿吸绵长,目中晕染的春情也消淡了,面无表情开始脱身上闪光的王服。这一身白,又是金线暗绣,哪怕最微弱的光线,也能反射出熠熠光芒,绝对是个大灯泡。 沐慈在生活上并不擅长,牟渔也很自觉上前帮忙脱掉他的外衣,又抖出来一件黑色夜行衣帮沐慈穿上。 准备真充分。 沐慈穿好夜行衣,走进假山的石洞,将王服毫不在意当被单似的扑在地面上,招唿牟渔与他一块儿把沐若松藏进去。 “的确是体力活!”牟渔直起腰,看不出来这小年轻还挺重。 沐慈保持半跪姿势,凝视沐若松,周身空气几乎凝滞……他伸出手指将沐若松眉宇间拱起的痛苦抹平。沐慈歉然道:“对不起,子韧,我知道你会很伤心,可我不能不将你留在这里。” “你是为他好,他会明白的。”牟渔忽然有些心疼沐慈。他现在一定也很难受,可这个人不论多痛苦,从来不哭不叫,甚至不肯在脸上流露,让人更加揪心。 沐慈嘆气,声调没有起伏,却显出那么一点萧索:“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我只能更理智一点,对他、对我、对所有人都最好。”他摸一下被亲得略肿的双唇,“我心里清楚,他不能和我一起走下去,我们之间没有将来……真不该答应给他机会的。” 王者无私情。 他的地位,他的能力,他想要做的事,还有,为了自身及追随者的安危,甚至为了沐若松本人,都容不下他因贪恋私情而判断失误。 牟渔过来箍住沐慈的肩:“以后的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再说感情若都能以理智控制,就不是真的喜欢。”真喜欢一个人,才会头脑发晕,不管不顾。 沐慈又是一声嘆息,看来自己对沐若松的心动,比自己认知中的更多更深。 “我们走吧!”牟渔将沐慈抱起,找不到更多的话来安慰。 沐慈也并不需要安慰,他看一眼沐若松依然纠结的眉头:“和我这样的人谈感情,他註定会伤心。” 牟渔紧一紧手臂,把沐慈抱牢,才道:“不,能和你讲感情,不论结局如何,都是一种幸福。因为能让你爱上,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沐慈捏捏牟渔的下巴:“看不出来啊,阿兄你挺感性嘛。” 牟渔暗地里翻个白眼,换个话题:“刚才听你像是又动欲,那地方好些没?” 沐慈在下腹汇集的暖流已经消散,他道:“好些了。” “现在我们得离开了,等一切平息,我找个好大夫给你认真看看。”牟渔道。 “嗯,能过今晚这一关再说。”沐慈道。 牟渔:“……”他探究般看着怀里抱着的沐慈,心里倒有些庆幸自己不必与这样什么都能看透,又理智冷情的人谈爱。 沐慈问:“我们去哪里?” “从最近的密道离宫,去安全的地方,远离这个是非漩涡中心。”牟渔道,皇宫密道不能为任何人所知,他其实很支持沐慈弄晕并摆脱他的小侍读官。 沐慈又问:“现在能不能说你们的行动计划。” 这次牟渔倒没有隐瞒,也没细说,只道:“引蛇出洞,父皇打算示敌以弱,一举引出所有对你有敌意的势力,一网打尽。” “我说过不要冒险。” “父皇等不了,他身体不太好,怕来不及,只能如此。” 事已至此,沐慈也没办法改变,问:“太子被放出来了?” “是,趁内宫夜宴,守卫薄弱,太子的死节者会趁机将他带出。”牟渔细细观察沐慈的神色,小心道,“他若选择离宫,父皇打算放他一条生路。若不然……”也就不用顾忌父子情义。 沐慈垂眸,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出了冷宫,牟渔将沐慈放下,取了天授帝画给他的路线图看。能够知道密道所在的,只有皇帝,牟渔也不知道的。 沐慈却抬脚往宴会区方向走。 牟渔赶紧拉住人,问:“你去哪儿?” 沐慈道:“你们不了解太子,他找不到我,不会离宫,会做出你们无法想像的疯狂事情,甚至会把所有人拉入地狱。”沐慈倒感谢前任留下了被凌虐三年的记忆,否则他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牟渔这才说:“有乐恕。” 安庆、微生疏,会带着羽卫二营几百人保护乐恕所扮长乐王,引走所有火力,战至最后一人。 沐慈目中幽暗深沉,声音冷肃:“我平生最恨这种让别人替我去死的事,明明可以避免。” 上辈子就是这样,因不想让他冒险,军神替他而死。 本来,可以避免。 牟渔神色错愕,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淡定平静到七情不动的沐慈,明确表露厌恶的情绪,可见是真的恨极。 “若缺……若缺……”身后传来微弱的唿唤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沐慈与牟渔对视一眼,两人有志一同隐到了暗处。 第201页 沐若松跌跌撞撞追出来,手中还拿着那件白色王服,在夜色下闪动流光,拖曳在地上……像拖着布娃娃被遗弃在原地的孩子。 …… 沐若松要疯了——用王服给他垫一层,说明不是外来伤害,而是沐慈蓄谋。 他往前奔跑,试图追上丢下他独自离开的沐慈,可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明明已经跑过去的人,忽然回头,直奔隐藏在暗处的沐慈而来。 沐若松站在沐慈面前,看着阴影处的人! “为什么?”沐若松死死盯着沐慈,饱含被撇下的屈辱和被欺骗的委屈。难道沐慈的亲吻,也只是为了让他没有防备,好摆脱他吗? ——看一看,你爱上的是什么人? 沐若松再忍不住,脸颊上划出两道泪痕。 …… 月光下那微弱的闪光,烫伤了沐慈的心。 沐慈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计算一头大象也要睡上几小时,沐若松能够挣扎着清醒过来——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就说明他用情有多深。 可沐慈没办法回答他的“为什么”,真话太伤人——你成了我软肋,又不足以强大冷静到与我并肩作战,所以我必须将你留在原地,不能带你一起走。 不仅为了你的安全,更因为…… 不想让你拖我的后腿。 …… 不过很快,大家都不用纠结这个为什么了。 从宴会区域方向传来一阵耀眼的火光,然后响起惊恐的人声,尖叫声……又有刀剑相击之声。四处燃起了大火,将这座皇宫的夜色驱赶干净,迎来了笼罩在皇宫上空的,无限的血色与恐惧。 隐月不知何时显露了身形,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血月。 血月主杀伐,这场双方目的不同,却都希望发生的禁宫杀局,染红了天空,怨恨与恐惧开始在禁宫上空汇集。 沐若松惊悸地看向沐慈。 “这就是‘为什么’。”沐慈道。 牟渔嘆口气,摸摸沐慈的头,无言安抚。 沐慈挺直嵴背,波澜不兴盯着宴会区,一切的爱恨喜乐全部隐没在幽暗眼底,重归沉寂。那被上帝雕琢出的完美脸庞,在月光火光的交替辉映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冰冷而强硬的质感。 …… 沐若松被恍惚了心神。 忽然又有一处被点燃,火焰轰然跳跃的光惊醒了沐若松。 沐若松丢掉手中王服,飞快跑过来将沐慈拉进冷宫,躲进刚才的假山石洞,自己挡在前面,神色警戒,认真郑重说:“别怕,有我在!” 沐慈:“……” 别怕!有我在! 这一句饱含保护意味的话,总是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 尽管沐慈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他都快忘记这种被人笼罩在羽翼下是什么滋味了。 他静静站在暗处,目光定定凝视前方日渐高大矫健的背影,已经有了可以让人放心依靠的伟岸与稳定。 …… 沐慈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沐若松的腰。 沐若松全身一僵,伸手抓住沐慈的手,压抑咆哮道:“别再想耍诡计把我丢下,今天的帐以后我慢慢找你算。” 沐慈乖乖被骂,轻声安抚:“我的每一个亲吻,都发自内心。” 沐若松全身又是一颤,却是信了。 以沐慈的骄傲,自然不屑于牺牲色相,却不会介意顺带利用一下。沐若松自己也觉得纠结“你是亲我顺便弄晕我,还是为了弄晕我才亲我”,有些小心眼。反正结果都一样。 可他就是计较。 说他矫情,小心眼都行,他就是计较,计较死了。 听沐慈说是真心的亲吻,沐若松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的底线,身体放松下来,抓着沐慈的手慢慢的摩挲,然后插入指fèng,与沐慈十指相扣。 …… 真是好哄。 牟渔只当没见到大情圣出手,一句话搞定暴走小狼崽。他脸上也是钢铁一般的肃冷:“这个石洞暂时安全,现在外面太乱走不了,我们先呆在这里等机会。”又走出去,在假山旁的一丛矮树边说,“出来!” 很快,和顺走了出来行礼:“殿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沐慈很淡定,就算他被天授帝抓现场也无所谓。 沐若松很诧异,虽然神色不动,可与相扣沐慈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又怕捏痛沐慈,强迫放松一点。 这还没完,从矮树丛里又蹭出来一个人影,竟然是王梓光,几天没见,吃激素一样这孩子长高了许多。 “锁儿?你怎么在这里?”沐若松转念一想,“你……你们呆在这里多久了?” 王梓光无奈地看一眼这对好基友,弱弱地说:“从你们离席的时候,我就悄悄跟来了。”不成想,看到如此深情表白,劲爆激情,又充满爱恨情仇,阴谋与背叛的场面。(阿悦:喂,小孩你脑洞太大了。) 和顺也点头。他眼睛里只有沐慈,所以看见他离席,也跟了来。 沐若松:“……”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啦?他板起脸,冷酷威胁两人:“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两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两个小孩被塞到假山石洞的深处,躲到沐慈身后。 王梓光安全无忧后,才露出焦虑:“我娘会不会有事?现在兵荒马乱的……” 沐慈摇头:“难说。” 王梓光:“……”要不要这么诚实?他又作势要出去,“我要去找我娘,我一个小孩子应该不会有人为难。” “你别在我面前玩心眼,我也不心疼你,苦肉计免了。再说我去找朝阳,她会死得更快。”沐慈无情揭露,“你才七八岁,帮不了忙就别拖后腿,乖乖躲着免得朝阳担心。” 王梓光:“……” 这话说的沐若松心中一紧,总觉得自己也是拖后腿的存在,才叫沐慈一再丢下,却不敢开口问。 王梓光有些怕沐慈强大气场,还有什么都能看透的目光……但他到底是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并不憷王权,忍了又忍,因为太担心母亲没忍住,幽幽问:“我听你们的口气,像是早知道会有宫变?是你们安排的吗?”至少纵容了这件事发生,这样主动权在自己这方,他母亲生存机率就高一些。 “锁儿,别胡说!”沐若松出言制止,不怕惹恼沐慈,却看了一眼牟渔的脸色,果然更冷沉了。 和顺不服气了,反驳道:“太子谋逆,怎么能说是我家殿下的安排?谁能逼着他谋反不成?” 众人:“……” 王梓光翻翻白眼,可不是逼反么? 第153章我的慈儿 这年头,百姓被逼到没活路都要反了,何况太子。 天授帝本可以罗列一些不孝不贤的随便什么罪名,一纸诏令废除太子,或上回直接赏赐鸩酒。可他偏不,拖拖拉拉这么久,明目张胆抬高沐慈,步步紧逼,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逼迫已经“疯了”的太子谋反。 因为天授帝的性子,要干坏事还想装白莲花——是太子谋反,不是因我不喜欢他。 更因为在这种孤注一掷的时候,坚定太子一党定会响应太子(此时不应更待何时?)于是,甭管藏多深的反骨鱼都要被炸出来。天授帝可借灭除“谋反”将反对力量一网打尽,给继承者一个相对干净,稳定的宝座。 于是太子就“被谋逆”了。 天授帝的计划,沐慈很早就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也一直极力劝阻避免,可天授帝身体不好等不得,还是兵行险着了。 沐慈却不能怪天授帝,因为他是为了自己。 沐若松和王梓光还在想——定王遇刺的事,不知是谋逆者手笔,还是天授帝的一箭多雕。 两人却不敢问,看向牟渔,就有了一丝探究和防备。 石洞容纳有限,两个小孩进入后只能容下沐慈。沐慈就被沐若松堵着,为保护,也怕他又走了。 牟渔呆在外面隐藏身形,并不在意几人目光,他只在意沐慈,伸手将一只信鸽引下来,看汇集过来的情报。 “局势如何?”沐慈从沐若松身后伸出脑袋,被沐若松推了回去。 牟渔说:“太子没有离宫,言‘清君侧,驱妖邪’领兵谋反,内宫有被收买的御林军叛变,趁宴下药迷倒三卫,夺取神威门(皇宫北门,最靠近御花园),引入几千兵马,正在与御林军拼杀。” “你们把叛变的御林军控制在多少人数?”沐慈忽然问。 牟渔:“……”太敏锐了真不好玩,还是回答,“一千以下,不会超过这个数字。” “听这声势,你确定一切还在掌控?”沐慈希望天授帝玩阴谋别把自己玩死,连累他跟着倒霉。 “无碍!”牟渔面色冷肃,是实打实的冷静沉稳,完全hold得住,并没有一丝焦虑着急。 牟渔的这种稳当不是绷个脸的样子货,而是从内而外的沉稳安定气质,他是经受风雨磨砺,岁月沉淀,才能练就这种坚韧从容,稳如泰山。 所以沐慈总说沐若松欠缺岁月赋予的更多磨练。 沐若松忙问:“寿王和‘白鹭卫’动向如何?” “白鹭卫叛了。”牟渔嘆口气。 早在天授帝命令引入白鹭卫的时候,牟渔就觉得不妥当,只是他明白没他质疑的余地。所以沐慈改动巡防图,他看出监控白鹭卫的关窍,却在请示时,并没有详细对天授帝指出。 如今寿王果然有狼子野心,牟渔并不愤怒,他早看透了“成王败寇”定律,手底下见真章。 只是天授帝一定会很难过。 天授帝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亲哥沐春死后,天授帝一腔兄弟情谊都倾给了寿王,给权给兵,十分纵容,并对他深信不疑。 也是寿王装窝囊太成功,三十年只做个醉心园林的样子,从不露出一丝野心,所以天授帝逼着他送走了唯一的儿子,也不认为他会贴着自己的心窝子捅一刀狠的。 沐若松和王梓光听得心里都是一沉。 王梓光自嘲的想,他们这一队人真像组团下本刷boss,进本才发现,竟然刷新了双boss。 刷出来的小怪也更多,更高段,还怎么打? 第202页 真的希望这一次,皇帝不会自己把自己玩死。 沐若松拧眉问:“现在怎么办?” 牟渔只看向沐慈,欣慰道:“幸而有你的新巡防图,相信白鹭卫很快会被扑杀。” 他手下的御林军又不是泥巴捏的,那是精英中的精英,以一当十的存在,开始可能会措手不及,但绝不可能输。 沐慈从怀中拿出新得来的望远镜递给牟渔,指点他使用。牟渔对沐慈身边出现的奇怪事物已经见惯不怪,就是夜色朦胧看不太清楚。 沐慈直觉并不乐观,建议:“你们纵容了这场大火,却不见得能一直控制住风向。阿兄,你不要在这里耽搁,去将收拢人员,控制局势。” 牟渔却不走:“父皇吩咐我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守在你身边,保住你才能保证最后胜利。” 况且,皇帝手里可不止明面上这么点力量。 “胜利?我不在意……”沐慈将下巴枕在沐若松肩膀上,看着远处的火光,神情漠然道:“胜败、得失,甚至生死……都不是我在意的东西。” 牟渔看着沐慈,并不意外,这少年的想法做法,比任何人更深远,更高大。 沐慈目光落在远处,却好似什么都没看,任何人事都入不了他的眼,连那蒸腾着火光与恐惧的背景也似一场虚妄…… “胜了,败了,又如何?把皇宫全部打烂,让无辜的人为某些人的私慾去死,甚至拖全天下陪葬,最后得到什么?得到鲜血、破坏、毁灭,就似肌体不断内耗,连命都不长久。民族的未来又能走多远?有什么意义?” 牟渔似听懂了,又似并不完全明白,他只是走过去,摸一摸沐慈的脑袋:“你不愿意看见这些,就掌握权力,来改变这些。” 沐慈没有回答,他静静看着远处火光明灭,目光平静。 似一个神邸,看向凡尘,一眼看透过去未来,早知结局,心中悲悯,却任由沧桑变幻,生命起落,鲜血铺陈一地依然只是淡淡注视,不插手,不干涉。 大道无情。 牟渔恍惚明白沐慈不愿继位的原因——这样的人,不会被任何东西牵绊,更不可能被世俗利益打动。 沐若松忍不住抓紧了沐慈的手,像是这样,就能把这个人抓牢。 …… 皇宫,北神威门。 夜色中,一长串举着火把的兵丁,悄无声息涌入了皇宫大内。 此时的沐念看到九弟带着他的侍读官离席,于是他也跟着了——九弟对皇宫不熟悉,可别乱跑遇到危险。 但不知怎么,他跟丢了。他不知道有牟渔在沐慈身后,他这种上了黑名单的人物,是永远也没可能跟上沐慈的。 在叛乱发生的时候,他身边忽然涌出上百个甲冑整齐的御林军,大唿小叫着“保护洛阳王”,带着他就开始逃命。 沐念从来不是个蠢的,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就知道自己被做成了靶子,却也没反抗,而是很顺从地跟随这些御林军。 不跟着不行,没人保护他死得更快。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些御林军武力值很高,准备也充分,几乎是武装到牙齿,满身远程进攻的武器,上百人组成战阵,叛军没奈何他们,反倒赔了许多人的性命。最主要,这些人会拼死护着他,甚至用身体给他挡箭。 却在遭遇几千手持硬弩的叛军队伍时,损伤过半,却也让对方也付出了惨痛代价。 可叛军却源源不断,连寿王的白鹭卫都叛了。 剩余的四五十个人带着沐念真正开始逃命。天授帝连太子都想网开一面,并没有弄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心思。 一行人小心翼翼朝距离最近的北门靠近,试图离宫,就发现了越来越多涌入的叛军,然后证实北神威门已经陷落。 立即有人放出信鸽。 …… 太子脱困,领着自己剩余的三百心腹,与几千叛军汇合,然后飞扑宴会现场,对宴席诸人进行围困和第一轮的绞杀。 洛阳王在太子绞杀名单的第一位,而后是所有皇子,连已经被过继的忠王,太子也没打算放过。 天授帝似早有准备,兼之常山王从远处射过来一支羽箭,提前预警,他从善如流在身边羽卫一营的“有刺客!”“护驾!”声中,躲到了重重保护之后。 还有功夫收拢身边可信的勛贵及官员,以免被逐个击破,被威胁着叛变。 他本不想闹得太大,造成局势动盪。 只是事情与他预估的有出入,太子带过来的人也太多了些,且这些人手中硬弩,也不该出现。 太子装模作样问安:“儿臣给父皇请安,有许久没见了,您可想儿子?” 天授帝意识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被大臣和御林军裹在人团中间,指着太子:“你……你……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逆子!” 他是真生气,虽然他挖了坑,可没逼着猎物自己跳进来啊。要是猎物掉头跑走了,不过来咬饵,自己打算放一条生路的。 可亲手养了三十年的蠢东西还真撞上来了,还毫不犹豫想杀光自己的兄弟,天授帝对从小教导大的嫡长子最后一点期望破灭了。 真的被背叛了,很伤心的好吗? 天授帝也不想想,自己把人逼到绝境,还不允许人反抗吗?由此可见,钓鱼执法要不得。 …… 心腹下属检查了被羽箭钉死在皇子席位上的尸身,对太子微微摇头。 第一轮的箭雨,将皇子那区域的几张案钉成了刺猬。 可被钉死的只是伺候的内宦,太子愤怒发现——他的几个兄弟,竟然全部离席……尿遁了。 太子冷笑,他资质平凡点,没那么妖孽,智商却在线的,心中肯定他亲爱的父皇是故意逼他谋反。不过他也乐得“上当”,被他利用机会,借寿王之力翻盘。 太子从小帮忙处理政务,监国两年,对这些个权谋看多了,手腕也有,他努力压制了暴躁,脑子稍微一转,就咬牙吩咐:“孤的那些弟弟们,都死!了!明白吗?”一边对心腹耳语,派人去搜寻他的弟弟们,逮着一个干掉一个。 马上一个机灵的太子心腹大喊:“洛阳王死了……临江王死了……忠王死了……淮南郡王死了……” 太子嫡系纷纷应诺,几个大嗓门就出去放话了,在外面的不明真相围观群众听了,叛军的精神为之一震,而普通御林军则士气大减。 天授帝的儿子都死光,剩太子一个的话……未来谁当家就一目了然。不过……长乐王好像没事?御林军又升起了一点希望。 两方人马都开始搜寻长乐王。 有一个叛军不知道是不是喊得太high,蹦出来个“长乐王死了……”被旁边的同伙一手捂住嘴巴消音了。 说谎造势也不要太假好么?其他几个皇子的位置上都钉着一个人,被箭扎成刺猬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是不是本尊,完全可以骗骗人。而长乐王的案几上一支箭都没射过去,明显是空的啊。 太子冲过去狠狠踢了那乌鸦嘴心腹一脚:“乱嚎什么?慈儿……哦,他是长乐王了。”近乎愉悦的笑了一声,喃喃道,“长乐……这称号也不知他喜不喜欢……”然后大声对叛军重复,“刚刚孤都叮嘱了什么?谁眼瞎敢碰长乐王一根寒毛,孤凌迟处死你们,再叫你们全家陪葬。” 众人应诺。 太子见自家士气可用,对天授帝笑:“父皇,如今孤的弟弟们都死了,您还能指望谁呢?” “逆子,你薄凉至此,父兄都不放过,谁还敢拥你为尊?” “自古不过成王败寇,不听话都杀掉罢了。”太子不以为意,只问,“孤的慈儿呢?您把他藏哪儿了?” 众人:“……”这语气暧昧的,是半点也不打算掩饰了。 “孽障,你别想动他一根毫毛。”天授帝是真的咆哮了,比他自己被惦记感觉都屈辱多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毁在了他手上。 太子啧啧两声:“父皇,太医说您年纪大,不宜暴怒,要安心静养……您也该禅位于孤了,让孤帮您分忧。” “休想,逆子,弒父夺位,天理不容。” 太子志得意满大笑:“孤坐拥天下,孤就是天理,慈儿也必将是孤一个人的。” “他从来不曾是你的,你别来噁心他,噁心我。”天授帝冷冷指出。 太子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压制心口几乎沸腾的暴怒,道:“您最好告诉孤慈儿在哪里?不然刀剑无眼,说不得孤要拉几个人陪葬了。”随便拉来距离最近的一个被制服的官员,看也不看是谁,一抬手就把人捅个对穿,引出一大片的惊唿。 被杀的是礼部尚书,为大幸贡献了大半辈子的六十多岁的德高望重的老臣,因为腿脚慢没跑赢,被太子捏在手中,犹如杀掉一只鸡。 死不瞑目。 臣子都震惊得木掉了——居然,这样明目张胆,杀死了一位一品重臣!! 太子深吸一口血腥、焚烧和毁灭的气味,内心躁动平復了些许,道:“孤再问一遍,慈儿在哪?”又揪住一个官员,举剑威胁。 天授帝气得浑身发抖,却并不回答。 恰好有个叛军回报:“找到长乐王踪迹了!” 太子笑着抹掉脸上几滴血迹,道:“好极了,左右,跟孤一块儿去接回慈妃……”又看天授帝,“父皇,您觉得这个新称号,适不适合慈儿?哈哈哈哈……” 第154章五箭连珠 太子很惊喜:“慈儿在哪?” 叛军:“长乐王试图从东边平川水门逃离。” 太子拧眉忙道:“去给孤把他带过来,好好的,一根头髮丝都不能碰他,完完整整带回来,明白吗?” 叛军:“……”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传令叛军嘴角抽抽一下,才道:“保护长乐王的御林军拼死抵抗,他们这会儿又在御湖上,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近千水军,围拢守护。我们只怕人手上……略有不足。”这么点人去抓人,还不能伤到,射箭不行,凿船也肯定不行,万一误伤长乐王了呢? “去调人,去!”太子急了,一点没犹豫就下令,“都跟孤一起去御湖。” 第203页 什么毛病啊,放着皇帝不逼宫,带人跑去抓个少年,这是要闹哪样? 爱美人不爱江山吗? 可对明显脑迴路不正常的人不能这么直白,于是一个叛军统领出列,小心措辞道:“太子殿下,正事要紧。您掌控了局势,长乐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太子还是想走,叛军又劝,劝得太子不耐烦,暴躁得又一剑捅向那个统领。那统领却不是被制服的文官,往后一闪躲开。 眼见太子要暴怒,那统领生怕事,才道:“不如再调动一点人手过去守住平川门,再多派人去湖中抓人。” 太子这才气顺,倨傲道:“嗯,通知所有队伍,每支队伍抽调一半人手去抓捕长乐王,再说一遍,不允许碰他一下,给孤全须全尾带过来。” “这……”调动太多啦,那统领犹豫。 太子又提剑…… 统领只得点头。 … 北神威门附近 沐念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他本以为这些人只将他当做箭靶,却不料个个拼死,甚至有以身挡箭的,不离不弃保护他。 沐念心中被那么一点点的不平也消散了。 最后剩下五人护持他,暂时在一棵大树上躲避。恰好在树上可以看见北神威门情况。 神威门内是一片百年歷史的皇家园林,门外又是一大片的皇家外苑,其中山石险峻,古树参天,可以藏人,如果情况不对,也十分适合搞丛林游击战然后分散逃跑。 洛阳王也认出了一些白鹭卫,再一想神威门外的皇家外苑是寿王负责改建过的,叛军利用这个便利,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寿王会叛,这是谁都想不到的。 沐念还发现有个熟人比他早一步到达神威门,是他的五弟沐意,带着至少上百人。 谢贵妃在宫内多年经营,才收编上百人手已经算是御林军管理严格了,毕竟她有两个年长皇子,三皇子还占了个“长”,竞争力挺大。 太子眼看倒了,长乐王虽受宠但太高冷又爱翻脸(谁抹黑大家懂的),走不通门路,有些人喜欢险中求富贵,于是谢贵妃就是第二选择。 沐念一直清楚谢贵妃的动作,他个性诚厚不善言辞,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知道宫里没个自己人,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当然,他也从没有谋逆的心思。 沐念看沐意带的人马上要和一队叛军相遇,他想要示警,却见沐意挥动一面黄旗,叛军头领并不动武,对他点点头,两个人还交谈几句。 然后沐念就看见叛军押着一队三百人的陌生兵士进来,领头的是谢家一位知兵事的三代家奴谢献。 这…… 怎么回事? 沐念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五弟和谢家,……怎么和叛军搅合到一起了? 还有母妃知道吗? 他这个五弟和他一母同胞,却偏偏和太子关系更好。后来太子失势,五弟还常去看望,看来就是谋划这个呢。 可是……难道五弟不知道,太子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嫡嫡亲的三哥吗? 沐念只觉得寒气流遍全身,同母的五弟不能信任了,毕竟自己死了,太子谋逆失德,坐不稳皇位,四弟夭折,五弟就是“长”了。 有谁能对九五之上的尊位不动心的呢? 果然,沐意和谢献低声交谈两句,有点争执,谢献对他摇摇头,被沐意用剑对准后才缓缓跪下说了什么……被沐意扶起身后,两人领着四百多人,离开了。 沐念心痛难忍,觉得自己做人,做哥哥都很失败。更大打击还在后头,沐念看到叛军忽然调动,抽出三四成人手,说是去御湖围捕长乐王。 沐念心急如焚,不顾保护他的御林军反对,从树上熘下,就立即被一支弩箭抵住眉心。 沐念哀嘆:我命休矣。 “洛阳王?” 这声音很特别,冷硬沙哑如砂纸刮过,是常山王独有。据说他在战场上受过伤,几乎断了脖子,鬼知道是怎么救回来的。 所以有传闻说地府都怕他,不敢收这个血腥的罗剎王。 “王兄。”沐念打招唿,也不敢动。 “你没死?”常山王小声问。 沐念强笑:“侥倖,还没死。” “上去躲着!” “我要去御湖,救九弟。”沐念被同母弟背叛,打击太大,他惨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他不能有事。”说完就要走出去,被常山王一把拉住了。 “别,御湖不是本人。”常山王压低嗓音说,他太熟悉天授帝的行事风格,明摆出来的都是饵。御湖那是一个为了绞杀叛军设置的修罗场。 “啊?”沐念脑子乱到停摆,知道常山王是父皇心腹,比自己几个儿子还信任些,于感情,于理智,他都应该相信这个在战场上百战余生的男人。 常山王又道:“你亲弟弟,小心!” “他怎么了?” 常山王从树上招个御林军下来,让沐念和那御林军互换衣服,然后穿着沐念紫红王服的御林军被其他四人护持,义无反顾走了出去…… 就听到沐意下令,那五人……不,应该是说穿着王服的御林军成了靶子,先后中箭。 沐念一身冷汗,差点中招。 沐意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常山王已经诡秘走出树干,就地一滚……一下射出了四箭,传来沐意“啊”的痛唿。 “四箭连珠,是常山王!”不知是谁惊唿。 便再也没有羽箭射过来。 常山王站起身,冷酷道:“走!”嗜血的表情配上刀疤,狰狞无比。 到底是自己亲弟弟,沐念急问:“你杀了他?” “手脚。”常山王简短道,然后手中举着搭了五支箭的硬弓,指着隐蔽处,“谁先动谁死。” 谁敢动啊,特别是早领教过常山王成名技的“五箭连珠”的御林军,比小李飞刀的威慑力还足。 人家飞刀一次死一个,常山王一次都是收割三条命以上。 沐念就跟着常山王,靠近沐意一行人。 谢献正扶着受伤的沐意,看到沐念,眼睛都差点瞪脱框:“三殿下,您……没死?” 沐念:“……”能不能换个“你吃饭没有”这类比较和谐的问题吗? 谢献飞速权衡,立即把沐意交给旁边一人,冲上来单膝跪下叩见沐念,激动道:“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叛军说您……” 沐意立即嚎啕大哭:“三哥,太子的人到处在传,说你已经死了。” 沐念:“……”嚎啥,他死没死都看不出来?眼睛没吃肉么? 谢献很聪明,不然谢家也挑不出他来领军,他只当没发现兄弟之间的暗流,赶紧摘清自己也并不挑拨关系,只说:“小人听闻您……于是跟着五殿下,假意投诚太子,伺机而动,要为您报仇雪恨……” 这理由还看得过去,大家就装装傻,揭过了这一篇。 …… 沐念绷着脸接受谢献投诚,眼角余光看向常山王。 他这回完全是沾了常山王的光,不然没这么顺利得到母妃和谢家的人手。 沐意也是吃惊——常山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天授帝为保密,连常山王也没漏消息的,但常山王在死亡边缘游走十多年,不管在哪都会长几个心眼,直觉呆宫里不妙,便对广陵王示警后,借着尿遁带清河王想出宫,免得被一锅端了。 天授帝也没留他,君臣之间,有默契。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带着武器的叛军。话说他来宫里卸掉武器,可他趁乱找叛军“借”几样武器用还是蛮简单的。 在路上听叛军说洛阳王死了,还在奇怪他刚离开是洛阳王并没有在王位上……难道洛阳王刚好尿完回位了? 没那么倒霉吧? 当然,现在知道,洛阳王还活着。 沐念见常山王仍然保持挽弓姿势,冲着谢献下令:“还不快点收了武器,给王兄赔罪?” 沐念是长,为人又宽仁和气,中规中矩,比天授帝从小就金口玉言评为“刻薄寡恩”的五皇子沐意有竞争力多了,除了几个人犹豫地看向沐意,大部分人都听话了。 谢献赶紧赔罪。 沐意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很快低头垂眸,掩掉了一切表情。 常山王冷声说:“给临江王裹伤,骗开北神威门,本王要出宫去调兵勤王。”然后目光灼灼盯着沐念。 手中弓弦一直受力发出吱吱的轻微响声,御林军脸色都变了,能一直维持挽弓姿势,不是普通人。 沐念走到沐意面前。 沐意看自家三哥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再看常山王指着他的箭头,心中恐惧。他以为这下死定了,却听沐念说:“五弟,你很机灵,竟然骗取了叛军的信任。现在三哥要你和我一起帮王兄出宫调兵,帮助父皇平定叛乱。” 太子要是得意了,他就死定了,所以保护父皇才是正理。 而且到这时候,他也不想铤而走险去谋逆,就算父皇最后属意的不是他,这“嫁衣”他心甘情愿给九弟。 他没立场去和九弟抢夺什么。 沐意只能点头。 常山王放松手中的弓弦,背好硬弓,抱臂而立。看似信任,沐念却眼尖发现他的左臂上鼓嚷嚷的,袖口朝外,隐隐对准沐意,一定是手弩。 玛淡,真腹黑啊,难怪这傢伙每次都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常山王弓力强,沐意手脚都是穿透伤,比较好处理。裹了伤,由一个人搀扶,沐意强忍痛带人去骗取北神威门叛军的信任。 他并没有看到常山王的手弩,却被一股杀气锁定。常山王是尸山血海练出来,凌厉的杀气如有实质,激得沐念背后一片冷汗。 他想起传说中常山王“五箭连珠”的神技,如果刚才有第五支箭……他的喉咙…… 沐意收起所有的心思,先活下来才是正理。 在北神威门守门的叛军看有黄旗,又有认识临江王的,很容易就上当,猝不及防被常山王及沐念带人贴近,下手干掉。 “咦?”常山王四处看看,略疑惑,这门守卫的人数少了点,夺取太容易。 常山王很奇怪,不过这是好事,虽然这不符合兵策,但敌人的失误就是自己的胜利,常山王军旅多年也不是没遇到过敌人犯蠢的时候,就没有在意。 第204页 第155章被俘 一行人极顺利夺取了城门,常山王指着一队御林军,去将藏在某棵树上的清河王接过来。 清河王性格慡朗善交际,一通寒暄,把所有人不着痕迹夸了个遍。也没问沐意怎么伤的,更没问怎么夺回的宫门。 常山王问:“守门?走?” 清河王哈哈笑道:“我当然跟着你走,你周身百尺无人敢接近,最安全不过了。” 众人:“……”也就这位辈分高,敢这般玩笑。 为了叫沐惗守好门站好岗,两位王爷都叮嘱了一番。 常山王:“守好,军法处置。” 清河王:“贤侄孙别怪叔公啰嗦,这门啊一定要守住,里面的人没命令不放出去,也别放外人进来……若没守好,你性命不保还是次要,若连累了宫中倾覆……(省去若干)孰轻孰重,侄孙多掂量。” 沐念耐心听完,心里挂念九弟,也知道轻重,不敢疏忽。 趁清河王叨叨的功夫,常山王已经找了两匹马,两人飞奔着离开了禁宫,朝皇城左右卫戎所进发,那里是守卫皇城的天子二十四营驻地,常山王也可调动。 这二十四营七千多人,都是从各个番号选拔的精锐,大部分都与常山王一起上过战场,血性男儿也值得信任。 沐念目送常山王离去。 沐意被两个禁军抬着,急得跳脚:“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沐念冷冷看一眼沐意,按下谢献指着常山王的弓箭,下令关闭大门开始防守。 沐意看沐念神色不好,小声唤:“三哥……” 沐念挥手打断:“不用多说,你我是亲兄弟。” 沐意感动的都快哭了:“我真以为你死了……刚才,我以为是……是老……老七。” 沐念:“……”当我是傻子吗?还有,能不能换个比较和谐的话题? …… 沐念嘆口气,主动换话题:“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搅合到一起了?” “我没有,我只是想给你报仇,假意投靠的。” 沐念的眼神冷得似冰:自家兄弟,就别装了。 沐意心里惴惴,才低声说老实话:“我这些时日去见太子,每次都帮太子传递信息,用我们两个小时候的暗语。” 内什么,这两人读书都不怎么滴,太子勤快可惜天资差,大概真是郑皇后催产有后遗症,背书十几二十遍倒腾都出错。 沐意挺聪明,奈何被养歪不爱读书,所以两人一到天授帝亲自考察的关口,就要互相“提示”,就渐渐形成了只有太子和沐意两人才能看懂的肢体语言…… 靠这特技,两人少挨很多揍,俩难兄难弟也是这样从小“亲厚”起来的。 沐念没那么亲也有原因——从小到大,沐念一见到沐意,就连番的大道理,苦口婆心劝他听话读书。沐意烦呢,能躲就躲,哪有亲近的心思? …… 沐念听到这里,只觉得太阳穴在抽筋,低喝:“你疯了,太子是不能成事的。” “是母妃让我假意接近太子,趁机坐享渔利的,”沐意眼中流光一闪,道,“我也是为了你啊三哥,准备事成后,揭发太子罪行,趁机杀了他那个谋逆之人,到时候名正言顺就是……就是三哥你了。” “母妃从没告诉过我。”沐念不相信,而且他差点就被亲弟弟…… 沐意腹诽:你一天到晚念着你九弟,哪有功夫管我们。嘴上继续抹蜜:“因为你的性子诚厚端方,绝对不会参与这种事的,所以母妃让我别告诉你,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其实太子要谋逆,他连他亲娘都瞒着,只不过他亲娘聪明,多少猜到了点,这会儿沐意毫无心理负担就把责任全推给谢贵妃,还隐瞒了谢贵妃一再叮嘱他要以三哥优先,只说:“我不知道太子那么丧心病狂要杀你,我答应帮他,唯一的条件是不能伤害你啊。”偷偷看沐念的脸色。 沐念:“……”太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这是侮辱我的智商,还是黑你自己的智商呢?好吧,有很多事情是经不起细想的,特别是天家的兄弟之情。 沐念不想继续往下挖掘,只能装煳涂,拍拍沐意的肩,但实在说不出“没关系,原谅你”这样违心的话,只好再次转移话题,忧心忡忡看向火把最亮的地方:“希望父皇和……兄弟们都平安。” 他很为九弟担心,却不能离开。 沐意立即安慰:“父皇不会有事的。” “嗯,的确不会有事。”沐念压低音量,小声说,“你是我亲弟弟,我才告诉你,太子今日谋反,只怕父皇早有预料,必有应对,所以太子不会成功的。”他还不敢猜是天授帝钓鱼执法。 沐意:“……啊?”他是真没想到啊,因为他幼年谋害兄弟,在父皇心目中评价很不好,所以除非“有必要”,他基本不往跟前凑。这个“有必要”呢,一般就是父皇生病的时候了,孝字当头,作为儿子,绝壁要过去刷一刷孝顺值的。 于是坑儿子的,在沐意眼里,他皇帝爹就是一个病啊病啊,十分虚弱无能的糟老头,想不到这么腹黑啊。 沐意才开始感到害怕——他和母妃自以为聪明,但所有的动作,是不是已经被父皇知晓了? 沐念看他五弟吓得脸都白了,也只是嘆口气。 沐意聪明,可从没用到正道上。他的母妃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诱惑太大,容易让人迷失。 沐念按着沐意的肩,郑重说:“此间事了,你只说你一贯和太子亲厚,因为兄弟之情才经常去看太子,旁的什么都别认。就说太子不信任你,你并不知道今天的谋逆,手脚的伤,是抵抗叛军弄出来的……常山王那边,我会摆平。” 沐意如释重负。 “不要……”沐念想了想,不要什么呢?不要再有旁的心思吗?说了会听吗?可他又能拿这个同母的亲弟弟怎么样呢? 只能打落牙齿带血吞,他再次嘆口气:“不要怕,有事我帮你担着。” 沐意才真正放心了……他就知道,自己的三哥可是亲哥哥,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会原谅他,帮他的。 …… 没过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万多兵丁到达北神威门,结果发现城门紧闭,靠近了就会被射杀……说好的内应呢? 近万叛军无法进入,才没有让局面更加失控。 恰此时,石秩领着的嵠丘守军到达,开始绞杀叛军,慢慢将人驱赶至神威门外茂密园林。常山王效率奇高,已经带着自己的三千侍卫及三千天子营士兵过来。 …… 虽然这一万叛军膘肥体壮,武器精良,但与杀神、杀王比还是欠了火候,一边倒的屠杀悄然展开,只惊飞几只乌鸦……等凤落赶过来,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又收穫降军六千八。 这回不是饿得,纯粹是被两煞星给吓坏了。 段千术全身被鲜血浸透,石秩依然端坐马上没出手,黑褐色的冰冷眼睛,不带一丝温度,看向凤落。 凤落:“……”看什么看,我成专业忽悠人挖坑埋自己,处置俘虏的了么? …… 太子当真领了人,架船靠近。乐恕再怎么扮长乐王,却是画皮画骨难画神,终究还是被认出来了。 ——这根本不是我的慈儿。 还说什么呢?太子恼怒,下令格杀,很快箭雨、火攻、凿船齐上……另外再派人去搜寻真正的长乐王下落。 叛军寻人的力度加大,这样一来冷宫不能再呆,牟渔护着沐慈想离开,道:“人太多,目标大,分开走。” 凭他的能力只带着沐慈一个,可以轻松躲开任何想躲开的人。 沐若松摇头:“我也保护殿下。” 牟渔摇头:“你带这两个在这里藏好。” 王梓光不肯,道:“不行,这地方迟早暴露。” 他现在人小力弱,也知道跟着大boss和强力打手才更妙。 沐慈将手放在沐若松的肩上,捏了一下道:“子韧,你带锁儿与和顺走,太子的目标是我,阿兄能护我周全,你们也不会太危险。” 翻译过来,就是别拖我后腿。 沐若松理智回笼,一咬牙,点头。他深恨自己过于年轻,没有力量,无法帮助爱人,只好做到不拖累。 一行人刚走出冷宫,就听见有人搜寻过来。 “有人!”牟渔轻唿,大家立即矮身躲在了残垣断壁之下。 五个人比较挤,牟渔在最外,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一队御林军走过去了…… 王梓光轻声问牟渔:“不召集他们吗?” “后面。”沐慈替牟渔小声回答。 又有一队叛军走过来,两队相遇,在附近打了起来。几人只好继续躲着。御林军很快被装备硬弓与强弩的叛军杀得分散逃脱,牟渔的脸色一瞬间就不太好。 沐慈观看那一队叛军,个个高大修长,面孔俊美,如果不是立场敌对,他们搭弓射箭的动作利落极了,看上去像电影里的精灵族弓箭手。应该是寿王嫡系。 因为弓手,视力也极好,且嫡系能保证充分营养,不会因为缺乏维生素而导致夜盲,今天月光也明亮,所以沐慈等人都不敢动。 好在那一队人搜向了别处,牟渔抱起沐慈,用下巴示意沐若松带两个小的先走。 两边分开大概只走了几步,和顺忽然滑了一跤,弄出了细微的响动。但对于耳力也不错的白鹭卫来说,已经足够惊动了。 那一队白鹭卫搜了过来,好在他们怕伤了不该伤的人,并没有射箭。 情势危急,沐慈低声吩咐牟渔:“阿兄,我们引开人,让子韧带孩子离开。” 沐若松却一咬牙,抖开揣怀里的沐慈的王服,披到和顺身上,胳膊底下夹着和顺,先冲出去了。 打得是自己引开叛军的主意。 沐慈都没来得及阻止。 而牟渔立即掩住沐慈的嘴,再次隐入暗处。 因为沐若松很低调,并没有故意嚷嚷,反而让叛军相信,虽然和顺明显体型不对……可是有线索也不能放过,叛军也不敢乱射箭,飞快追了过去。 第205页 牟渔就紧紧抱着沐慈,从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开…… 这一队叛军领队校尉,准头是最好的,很快沐若松的小腿中箭,被惯性带着倒地,又飞快起身继续跑,大腿又中了一箭,拖着腿也往前走…… 偏老天作对,迎面也来了一队叛军,挡住了去路。 叛军围过来,沐若松当机立断倒下,压着下面的人不让人看,被叛军砍了好几刀也不放。 七八个人才把他翻开。 那校尉大喊:“不是,去别处搜。”又吩咐人,“把这两个人都杀了。” 有人阻止:“这是定王家的长孙。”定王威名震慑力十足。 “定王都要死了,你怕一个长孙?杀了!”那指挥使声音很大,还抽了腰上的剑……他知道这是长乐王的侍读官。 …… 另一个方向,牟渔也停下了,气得沉声咆哮:“你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因为沐慈用随身匕首抵住了脖子,这里可没有金丝软甲。 沐慈道:“不是威胁,放我下来。”那平静的目光,叫牟渔害怕,他不敢赌,知道沐慈从不开玩笑,狠起来有多狠。 牟渔把怀里的沐慈放下地。 沐慈大喊:“不要杀他!我在这里。” 即使知道叛军大嚷着要杀掉沐若松,目的是为逼他现身,他也只能上钩。否则叛军真没理由留下沐若松性命。 叛军举着火把,往这边围过来。 牟渔气死了:“我真想掐死你!!” “阿兄,我不会道歉,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沐慈寸步不让,“你既然追随我,就永远不要违背我的意志。” 牟渔:“……” 沐慈威势全开,牟渔也只能臣服,收起受伤的心情,抽出武器准备浴血…… “听从我,我们才有机会!”沐慈按住他的手,“打斗会惊动更多叛军。你先离开,去组织御林军夺回宫禁控制。放心,太子不会杀我。” 牟渔的理智和情感相互碰撞,最后因沐慈那冷静到没有一丝人气的语气神情,牟渔理智占上风,郑重说:“适当妥协,保全自己,等我!” 就飞身离开了。 当牟渔一个人,又决意要脱身的时候,就没人能挡住他,一半的叛军分兵去追他,另一半围着沐慈。 一个叛军用火把在沐慈脸上照了照…… “是长乐王。” 长这么漂亮,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和顺爆发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怪自己。 沐慈冷道:“闭嘴!” 和顺赶紧闭上了嘴。 更多叛军朝这里涌来。 御林军晚了一步,投鼠忌器,不敢逼近。见事不可为,都追着他们的大统领牟渔……战略性撤退了。 在场的叛军最高长官出列,很有礼貌说:“长乐王殿下赎罪,我们不会伤您,只是还望您配合一些,免得伤了和气。”看一眼被刀剑架住脖子的沐若松。 沐慈并不做无意义的争执,只平静说:“我要给他处理伤口。” “不行!” 沐慈轻描淡写地瞥那叛军一眼:“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叛军见长乐王在被包围的境况下,依然淡定从容,有不容人抗拒的威势,心中只嘆果然是天生王者,龙气逼人。 白鹭卫是王府的仪卫,那统领知道威逼不得沐慈,便极有风度:“请!还望不要拖延。”命人把沐若松放开。 沐若松含恨说:“殿下,我无用,拖累了您。” “说这些没意义,保持体力,忍着痛。”沐慈从沐若松身上搜到了一份刚给羽卫一营二营配的伤药包,找出柳叶镀银刀,用酒精擦拭消毒,取下两个箭头,又手脚麻利脱了沐若松衣服,处理刀伤。 切口很长,沐慈就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飞快给沐若松做了fèng合处理。又扑了一份御医研制的止血消毒粉,哗哗的血流很快止住了。 围观的叛军惊讶极了,一为长乐王这麻利的手法,二也是见识了长乐外伤新治法,才知道长乐王创造了起死回生的神术,并不是传说。 就算立场敌对,他们也都是听命于人的战士,对长乐王如此体恤手下之人的性命,心中多了几分敬意。 也有敬沐若松是个好汉的——这么处理伤口也一声不吭,并非是只蒙祖荫的纨绔。 最后,沐慈说:“走吧!” 该面对的,他不会逃避,也从不缺乏面对的勇气。沐若松和牟渔自以为在救他,却不知沐慈从来没打算躲开太子。 沐若松声音发虚却急切:“殿下……” “子韧,我心里有数,你记住,别冲动,保住自己就是帮我。” 也没有叛军制止沐慈说话,只是将两个人分开押解。 沐若松没找到机会与沐慈多说一句话。 可是,即使他们能说上话,可有些结局,在他们被捲入这场权欲漩涡的时候,就已经註定了。 第156章爱到吃到你 叛乱的中心。 整个皇宫就像刚刚经歷了一场战役,到处是冒着烟的火场,血月腥怖,夜色越发妖冶。 叛军将残破的尸体堆到一起,不止是天授帝贴身的羽林卫,更有一些倒霉的官员,每个都叫得上名字,天授帝心中一疼。 不该伤亡这么大的,太子背后真的…… 然后,天授帝就看到他亲弟弟寿王登场,一切异常就有了答案。难怪太子破坏值飙升,原来背后有新冒出来的boss撑腰。更让天授帝气绝的是,寿王手里拿着一件明黄龙袍,给太子披上了。 黄袍加身。 顿时除了寿王,其他叛军跪下,山唿万岁。 天授帝无法接受——寿王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啊。一时激愤,天授帝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卫终摸了吊命药丸塞天授帝嘴里,掐他人中,嘴里不断说:“陛下,您不能让小人得志,小殿下还靠您呢,您有事,小殿下也没命了。” 这招屡试屡慡,当然要多用。 …… 站在寿王身后的,还有沐希则。 沐希则这会儿仍然在震惊和不解中,他不知道,太子的“底牌”居然是寿王,太子用什么条件打动寿王的啊? 这不科学。 不止是他,围着天授帝的群臣,没一个想得通原因的。 皇位? 明摆着寿王势力占优,可他亲手给太子披了龙袍。 总不可能拼死拼活一场就为了在自己侄儿手下做个……就算做摄政王也不划算啊。把太子当傀儡?以后再图谋……寿王藏得可够深的。 …… 寿王夺门组织人手,忙了一晚上才来迟,拧眉看太子弄出的那一堆尸体,从袍服的颜色上分辨出好几个高品官员,脸色就不好了。又看了天授帝那边动静,拧眉:“应该分而擒之都不懂吗?怎么能让他们都抱成团?” 这就不好逐一分化劝服投降了,总不能全部都杀干净。 太子身份摆在这里,第一次遭到除皇帝外的人训斥,还是他一贯看不上懦弱寿王,脸色当即也不好了。却想起自己能出来都仰赖寿王,只好压下不满,回答:“王叔不知,是有人示警,且父皇许是早就知道孤会‘过来’,等孤……等朕过来,他们已形成了防御。” 身上都穿了龙袍,太子就自称上了。 好吧,已经这样了。 寿王脾气不好是因为他心气不顺,他迷晕三亲卫,抢夺神威门很顺利。可聚拢白鹭卫却……坑爹的,三千人只聚拢了不足千人,其余人都在一开始就被扑杀。若不是他一早掉包,用之前从以修建园林名义,从侍卫六军中弄到的三千人从神威门带进来。 今天他光靠自己剩下不足一千的白鹭卫,就栽了。 后来又因太子胡乱下令调兵,被假长乐王那边引走绞杀无数人,寿王现在清点人手,只剩不到两千人,还在各处对付六千御林军,一时抽不开手对付天授帝周围抱团的人。 寿王也不着急,反正都是些弱书生。 现在,他只等被自己伪装成园丁,藏在天京城外几座别庒内的一万私兵汇合,由神威门入宫,就能很快控制整个皇宫…… 这一万人,想起来也是一头冷汗,好在他利用自己御河码头的便利,早早将人从运河偷运入京,否则就算长乐王不允许封禁码头,光牟渔拉网排查,也要完蛋。 当然,寿王现在不知道,他那一万人因为洛阳王夺回神威门被堵在外头,被石秩带来的嵠丘军和常山王领的兵给包了饺子,正陷入血深火热。 …… 寿王开始按照武力值及破坏力大小,对天授帝的臂膀进行点名:“牟渔呢?干掉了没?” 太子根本没想起来这茬,使个询问眼色,下属摇头。 太子摇头。 “常山王呢?” 摇头。 “其他皇子呢?” 摇头。 “……” 您这么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的,还有没有一点自己在提着脑袋干谋反的觉悟啊? 寿王想扶墙,简直没办法往下问。 他终于能体会皇兄在得到小儿子之前,为什么一天三顿找他抱怨说孩子太蠢太难教。 想到天授帝,又听一听那抱团的一群人中间乱七八糟的声音,有惊唿,有叫太医的,有哭嚎的……好嘛,真被气晕了。 寿王又训斥:“你对你父皇做什么了?逼死亲父,名声很好听么?” 玛淡,说好的逼天授帝禅位,让他做两天太上皇再死的呢?你应该学一学你父皇,做坏事也要先把自己摘干净,装一装白莲花出淤泥不染你造么? 太子却指着人堆中间笑:“朕可没做什么,他看到你,就厥过去了。”朕是无辜的哟,是被你气的哟。 寿王:“……” ——你不知道咱两是绑一块儿的两蚂蚱了吗?寿王都没这个力气质问别的了,真的,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的死因,还不是由朕说了算?”太子还是很得意的。 寿王:“……”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太子巴不得天授帝早点断气,这个亲爹对他不好,他凭什么在乎亲爹的命?只问属下:“长乐王找到了吗?” 第206页 “还在找。” “废物,那朕的母后呢?接到了吗?” 叛军带他一个,冲出御林军包围很不容易,他就没带母后冒险。这会儿他掌控了局势,就派人去请郑皇后,想叫母后与他一起登上顶端,分享天下。 寿王瞪眼道:“……你有多少人?还分兵?” 猪队友,你知道我们大部队还没进宫吗?我们这么点人,正陷在御林军的汪洋大海中,很容易被分而食之你造吗? 寿王还不知道,太子把看守神威门的人手都调走了一半,直接导致宫门失守。 不知者无忧……先让寿王幸福一下下吧。 太子当然不敢说他为了抓长乐王做了什么,强压下被训斥的不满,对寿王笑:“王叔,她是皇后。父皇若驾崩,她也可以主持大局的。” 当年的卫氏,就是在丈夫猝死又没有指定继承人的情况下,下懿旨,指定永和帝继位的。 寿王一想,也对。觉得太子也不算太蠢。 …… 但不知什么原因,郑皇后就是不肯过来,太子只好又派人去保护皇后。又一番点将,当着寿王的面,要再分走三百人。 寿王心头一口老血好悬没有喷出来。玛淡的,你亲娘都不看好你啊,你还分兵去保护她? 可那是太子亲娘,这皇宫里唯一真心疼爱他的人。太子说自己不能不孝。 寿王:“……” 看一眼被气晕的天授帝,扶额,挥挥手给他三百人保护郑皇后。 很快,有人回报太子,他心心念念的美人被抓到了。太子心中狂喜,一眼就透过夜色,在人群中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沐慈。沐慈不管在哪里都似夜幕中的明月,让有一眼就从人群中分辨出来,那么璀璨耀眼而华美……太子觉得自己一生就在此刻圆满,灵魂不再有缺失。 …… 沐慈也一眼认出了太子。搜索他前任留给他的三年记忆,明显太子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 太子憔悴了许多,颧骨高突的样子更像开国的太祖被风霜歷练过的面孔,只多了一对深青色的浓重黑眼圈,狭长的眼睛里闪动两簇凌厉的黑火。 似刚从地狱归来! 他穿着明黄色龙袍,上面绣有五爪金龙,在月光火光下,衣服上的龙似要挣扎飞脱。 沐慈还看到太子身边的寿王,一脸愁苦早衰相,鬓髮斑白,穿着绣金蟒服。明显一个混得不如意的人。 …… 太子急不可耐地走过去,两只眼睛都没办法从沐慈身上撕开,惊嘆:“慈儿,越来越美了,父皇真是会调养人。” “沐恩……”沐慈云淡风轻,无惧无怖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是啊,”太子被那清冷无绪的目光看的浑身发痒,一脸爱昧笑容扑过来,“我很多地方都没变,一会儿我让你里里外外都知道知道……” 却被满目怒火的沐若松一个闪身挡住。 “你闭嘴!殿下不是你能亵渎的。”沐若松虽不想冲动,可实在忍受不了。太子这种要把人衣服都扒光的眼神,让他惊讶之余更多是愤怒。 沐若松瞪着太子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焰来。 立即有叛军上前护住太子,有人去抓沐若松,沐若松受了伤,很快被抓住,被按跪在地上,但这少年不肯跪,又挣扎站起来,死死扛着。 背后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衣服。 沐若松为了沐慈拼命,可沐慈却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没给他,清清冷冷只看着太子。 太子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被这种目光看得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将沐慈抱在怀里,发出满足的喟嘆……埋首在沐慈颈间,没闻到药味,只有幽香,更是荡漾…… 他一心动,就张嘴咬了沐慈的肩膀,隔着衣服咬着不慡,就扯开他的衣襟,照着肩脖处白嫩的肌肤咬了下去,十分用力,像是要把沐慈吃掉。 爱到极致,就会有把心上人一口一口吃入腹内,融为一体,永不分离的冲动。 很快鲜血就染红了沐慈的衣领。 血真甜,一如既往这么美味啊! 沐慈挺直嵴背站着,只在太子咬过来的时候微微偏转,避开了颈部动脉被咬,之后没有挣扎,甚至眉毛都没抖动一根,像是根本没有痛觉。目光淡然而平静,无悲无怒。 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子的暴行,对美丽脆弱的长乐王心生怜悯。 沐若松脑子似被雷噼过,轰然鸣响,几乎将他震晕……他总算知道沐慈一身被虐的伤痕牙印是怎么来的了。 “啊!你禽兽!魂淡!” 沐若松再忍耐不住,大声嘶吼,愤然暴起,趁一个叛军不备抢了他的武器反抗,招招致命,从来在对战中不肯下杀手的人,连接杀死了三四人,採取只攻不守的疯狂打发,完全不顾自身受伤,一往无前沖向太子。 太子不得不松口,搂着沐慈后退,眼睛里才像是看到了这个人,细细分辨:“原来是定王家的小崽子?”然后嗤笑,“定王都快死了,你有几斤几两敢挑衅朕?” 沐若松知道,祖父遇刺也必是太子所为,更是怒火冲天。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被再次制服,又添了新伤,几乎变成血人。可他也似不知道疼痛,双目龇裂,眼神喷火,即使被狠踹膝盖窝,也强撑着不肯被压跪下。 他不会对禽兽屈服。 沐慈淡淡感嘆:“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没用,只敢在小孩子面前抖威风。”就像当年只敢对冷宫里才十三岁的孩子抖“威风”一样。 太子:“……” 沐若松个头高大,脸上脱去稚气变得硬朗,分明是个年轻人,和“小孩子”根本不搭边。可沐慈说得理所当然,让太子爷觉得有些欺负人了。而且辈分上算起来的确沐若松是侄儿,小时候太子还装慈爱抱过人家,被撒过一身尿嘞。 太子被心头最爱挤兑,最恨被沐慈看不起自己,装也要装出个风度来,笑看沐慈,别有深意:“你这么维护他?新姘头?移情别恋挺快嘛。” 当然他只是说说,他最清楚沐慈多么冷情,不认为他会多别人动情。 他对沐慈,也曾好好疼爱,百般讨好过。可架不住这人骨头硬,还记仇,死死记着他第一回醉酒犯错,违背他意愿强行……三年时间,他怎么做低伏小,许诺重重,捂都捂不热这美人儿,就算自己打算即位后,把天下捧到他面前。 美人儿也不屑一顾。 跟他打入冷宫的母亲一个德行。 爱而不得,有些人会放手,有些人继续追逐,但太子却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很狗血的搞个虐恋情深——你不爱,恨我也好,我一定要让你记住我,让我成为你的唯一。 可是,沐慈似乎能洞察人心,连恨都不恨,至始至终不将他放入眼内,更别说放在心上,才让他越来越暴虐。 “他是我的侍读官,你不能动他。”沐慈目光清冷,“我身边哪怕一只小猫小狗,也不能让别人随便碰一指甲。” 沐慈说得十分理所当然,气势十足,太子……他脑迴路有问题的,更是目露痴迷。 他就喜欢沐慈这难以驯服的劲儿。 越强大的男人,越喜欢征服最烈性的马。虽然……恩,他一直没有征服过。 一个小侍读官,无伤大雅。尽管这小青年半跪在地,目光如受伤孤狼一样兇狠,太子也并不在意,现场这种恨不能吃掉他的目光没一千也有八百。 为博美人一笑,他挥挥手只当放了一只蚂蚁。 沐若松激烈反抗,却被叛军一拥而上镇压,拖到一边去。 太子伸手摸沐慈光洁如凝脂的脸,陶醉又闻了闻他身上带血腥的冷香,宠溺地小声喟嘆:“真美……真香……我的慈儿,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呢,最后还不是要在朕身下哀求一辈子?嗯~~我真想找个地方,把你从里到外都吃掉……” 说罢,再也再也按捺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他捏着沐慈的下巴亲吻上去…… 一点掩饰的想法都没有。 四周响起抽气声……却没有人敢说话,寂静犹如坟墓。 太子…… 疯了吗? 长乐王虽然漂亮到不像人,美到诱人犯罪,可他是你亲弟弟吧? 沐慈依旧无动于衷,虽受制于人,但没给半点反应。 沐若松从人群fèng隙里看到太子肆无忌惮轻薄沐慈……他觉得自己要疯,恨不得杀掉所有人,毁灭天地! 但他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他疯狂挣扎,却被压制得连动一动手脚都无法做到。 鲜血流了一地,可他无能为力,即使死去,也保护不了沐慈。 “不……你没资格碰他。”沐若松怒吼。 太子置若罔闻,只顾汲取沐慈唇齿间的甜美,就算没回应,光碰触到沐慈,他就舒服到能飞入云端。 “他是我的人了,你放开他!”沐若松继续吼。 果然这话捅了马蜂窝,太子双目一眯,松开沐慈,看向沐若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放开了,太好了……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他也不愿意看沐慈受辱,哪怕说出的话给自己带来危险,饮鸩止渴,他也不后悔。 只要太子放开沐慈。 “闭嘴!”沐慈对沐若松轻喝。 沐若松犹如受伤的狼,从喉咙里发出危险咆哮:“他是我的人了,你不能碰他!” “找死!”太子想要冲过去,却发现沐慈抱住了他。 这主动,可从没有过。 太子一脸震惊看向沐慈。 沐慈眼睛死死盯着沐若松。很少出现波澜的古井双眸,犹如冰霜凝结,森冷锐利,隐约能见到冰丛中跃动着一簇蒸腾的怒火。 太子看看沐慈,再看看沐若松…… 太子的双瞳收缩,心脏刺痛……他折腾沐慈多年,也从没激起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连怒火恨意都没有,沐慈从来只将他视如尘埃般,漠然无感。 沐慈且寒且怒的眼神将沐若松的理智冻回来,想起沐慈告诫“别冲动,保全自己就是帮我”的话。 但是! 这种情况,叫他怎么忍耐?怎么去忍? 太子露出瞭然冷笑,再将沐慈禁锢在怀中,用力到沐慈无法喘息。 第207页 “心肝儿,我要你的小情人死,你舍不捨得?” 捨得,刚好杀掉。不捨得,就更妙了。 不容易啊,太子还以为这辈子他都找不出沐慈的弱点,找不到任何能够胁迫沐慈就范的东西。太子脑子里已经有了起码十种要求美人在床上摆出的姿势,起码二十种哭到求饶的魅惑声效了。 …… 沐若松不想让沐慈被胁迫。他极力挣扎,怒对太子吼:“你这个无君无父的东西,阴谋篡位,谋害君父,侮辱亲弟,猪狗不如,必遭天谴。” 太子火冒三丈,不过他到底做了三十年储君,天授帝和老臣的心思他天天都要琢磨的,沐若松这种小青年的心思简直是明明白白码在脸上。他玩味笑看沐慈:“这孩子倒心疼你,为了你宁可自己找死。好慈儿,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沐慈冰火交织的目光已经平息下去,重回淡漠。 太子无所谓道:“那我杀了他,你别心疼。” “不行,你不能杀他!”沐慈道。 太子收紧手臂,几乎把沐慈的腰折断:“你再说一遍!”危险意味十足。 喜欢了?捨不得了? 沐若松也被沐慈维护的话惊住,却没有喜悦……他觉得惊恐,自己在沐慈心中分量那般重要了?竟然让沐慈都……那岂不是要受威胁而低头,做违背本心的事? 一想到沐慈为了他,忍辱承欢人下……那后果太严重…… 绝!不!可!以! 沐若松又开始挣扎…… “你不能杀。我的人,只有我能动!”沐慈道,气势十足。 太子噎了一下,然后笑得更玩味,摸一摸沐慈的脸,温柔道:“对,咱家的人都护食。行,这是你的小猫小狗,我不碰,那么……你亲自动手,去杀死他!” 第157章杀死侍读官 沐慈向来认得清形势,不再与太子浪费口舌,现在说任何话都不再有意义了,愤怒哀求都只会让太子更得意,不会改变结局。 太子把沐慈推到沐若松面前:“动手啊,杀了他,别叫我久等。” 他倒想看看这个比冷钢更难捂热捂暖的冷美人,是不是有感情,有弱点?反正两个人都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逗着玩没关系。 寿王一边掌控大局,也饶有兴趣看太子逗玩两人。他已经对“太子英明睿智,大发神威”这个模式不抱期望,或者说巴不得太子更荒唐些。 沐慈站在沐若松面前,垂头看着半跪在地的血人。 沐若松抬头,目中怒火被哀伤取代:“你杀了我,我不怪你。”我不能成为太子胁迫你的把柄? 沐慈凝凝地看着他,声线飘渺:“我若沦落,你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为什么总要做无意义的牺牲?” 沐若松心痛如绞:“我……实在没办法看着你……” “所以你自己找死?你死了眼不见为净,把我陷入了怎样的境地里?”沐慈问。 沐若松无言以对。 太子抱臂观望。 挣扎吧,就像网中的鱼,越挣扎,捆得越紧,就越不可能挣脱。 但他脸上看着越笑越开心,心里却一股一股冒上了黑色的酸水,嫉妒得要疯。md,沐慈居然在迟疑,真的对定王家的小崽子有情了? 就在太子被嫉妒淹没,想要不管不顾杀了小崽子时。 沐慈半蹲下,手伸向沐若松的脖子,却不掐,只是轻轻抚摸,平静说:“我一直在努力,想保住你的性命,你自己更要珍惜,懂吗?别辜负我。” “对不起。”沐若松哑着嗓子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让你在这种时候忍耐,是我强人所难。但你的确要说一声‘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自己,还有生养你的母亲。子韧,有句话即使会伤害你,我也应该对你说的——你不懂保护自己,逼我回头,有了后顾之忧,就像现在这样,让我为难。” “如果……真要死……”让我死在你前面!但沐若松没机会说出这话,沐慈的手开始用力…… “嘘!我送你离开!”沐慈的双手阻绝了沐若松的氧气,可目光依然很柔和平静,黑沉的双眸有一种让人沉沦的魔力。 沐若松很快面部青紫,力量流失……咽喉的钳制,胸腔的窒息,都比不过心里的痛苦。 他拖累了沐慈,让他为难。 ——我真的太弱小了,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是个累赘。 沐若松用最极致的痛苦,终于领悟到了这一点。 他恨! 不是恨自己不够沉稳,过于冲动;他不后悔自己惹怒太子,即使会死。正如沐慈所言,太子的暴行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底线。 沐若松只恨! 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沐慈,反而成了沐慈的弱点。 沐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对皇帝都从不低头,居然为了他,开口对这么噁心的敌人讨情。 ——殿下,杀了我! ——我只愿意死在你手上! ——你亲手杀了我,我一点也不怪你的,相比活着,我更不愿意成为你被太子那种人威胁的把柄。 …… 沐慈手指用力,声音平静到可怕:“子韧,你是我的人,做对做错,我都不会允许别人碰你一下的。” “死在……你手……我……无憾。”沐若松蠕动嘴唇,无声说出最后的话,痛苦绝望及爱意糅杂在他的目光中,复杂却易懂。 沐慈感觉到指下的搏动越来越微弱,手指再次用力,目光依旧无风无澜,却道:“子韧,别放弃!” 沐若松见沐慈嘴唇翕动,耳中嗡嗡却已经听不清了,忍着窒息的痛苦,扯出一个求仁得仁的微笑。黑白分明如星子的眼里,却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了沐慈的手背上,滑落入了尘土中,瞬间消逝。 沐慈的手背被冰凉的泪滴烫伤,却没有放手,连一丝颤抖也无。 如黑曜石般极美的双眼,没有一丝温度。 …… 沐若松闭上已经模煳的双眼,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淡的微笑。 若缺…… 生死关头我才看清,我爱上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刚刚还和自己唇齿缠绵,说“每一个吻都是真心”,如今杀死自己也毫不手软。很无情,却足够强大。 这样的沐慈,才能走得更远。 但他依然不恨! ——我不会恨你,若缺。只希望,我的死,能够让你再无挂碍,不用回头,不被拖累。 我爱你! 短短几分钟…… 久到像过了悠长的一个世纪。 沐慈慢慢放开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手中的人失去支撑,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软软地滑落,向后仰倒在地上…… 双目紧闭,嘴角含笑,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生机。 一个叛军上前探查沐若松的鼻息脉搏,再三确认都停止了,才对太子道:“死了!” 死了? 喝,真杀了? 太子对这个美人弟弟有点刮目相看了,可真够狠的。 在叛军想移动沐若松尸体时,沐慈忽然伸手按住:“你们不能动他!”在沐若松胸膛处再三用力压住,让叛军无法移动。 叛军看向太子。 沐慈用下巴指一指被叛军控制的两个御林军:“让这两个人把他带走,其他人我不相信。” 太子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冷笑:“死都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算我求你!”沐慈道。 太子眼睛都睁大了,再三确认自己没幻听,把沐慈抓起来抱在怀里,戏嚯地捏他下巴笑:“这还是你第一次求我啊,慈儿,你不是说一辈子都不求饶的吗?” “我求你!”沐慈又说了一遍。 在沐慈的三观里,如果敌人脑子进水,让他跪下来舔皮鞋就放过他,当然得确认敌人说的是真的而非戏弄,沐慈必定毫不犹豫跪舔的。他只需要达到目的,其他一切,包括所谓尊严与骄傲,都没有意义。 “求我啊,可你一点诚意都……”话还没落,沐慈就揪着太子的衣襟,凑上去给了他一个亲吻。 太子愣了一下,这辈子他第一次得到沐慈的主动,立即抓着沐慈想狠狠地亲回去……却被沐慈坚定的挡住了:“你答应我的,要做到!” “再亲我一下……”太子痴迷得说。 沐慈又亲了一下…… 太子目光缱绻抵着沐慈的额头,看着沐慈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慈儿,你不知道我多高兴,以后你也要这么听话知道吗?” 沐慈坦然看着太子,说:“你不守信,就没下次了。” 太子笑容灿烂,抱着沐慈感嘆:“你听话,我真的什么都能答应你的。”嘴上这么说,却偏偏指了沐慈没点到的两个御林军俘虏,道,“你们把尸体抬走……” 沐慈看两个被推出来的御林军,其中一个恰是羽卫一营做校尉的,就做了一个手势:“给他擦干净身上,换身衣服,别让人就这么走了。” 两人点头,在生出变故之前,飞快扛着沐若松离开。 “拦住他们!你在搞什么?”太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冷情的沐慈从没有这么啰嗦的时候。他上前指挥人去把沐若松抓回来。 变故陡生,沐慈忽然挣脱他的怀抱,朝一旁冲过去,正对着一柄距离他最近的剑尖…… “别……”太子飞扑过去。 好在之前太子下过死命令,不能伤长乐王一根毫毛,倒霉的持剑叛军也灵醒,在沐慈撞上他剑尖之前,那叛军飞速撤剑,避开了危机。 沐慈收势不住,一头撞进了叛军怀里。叛军怕把他摔了,还伸手抱住了他。 科学证明,见到有人撞怀里,扶一扶,这只是人体本能反应好吗? 他纯粹是好心。 太子却像是踩了尾巴的凶兽,他冲过去,一手抱过沐慈,一抬脚踢倒那个叛军,命左右:“给朕杀了这混帐。敢碰朕的人?” 指的居然是倒霉的叛军。 众人:“……”请问您斜视还是弱视?玛淡,是长乐王自己撞上来的啊,还讲不讲理了? 第208页 兔死狐烹,叛军一时间很犹豫。 太子要还讲点理,脑子正常,他就不会被天授帝当成弃子,一撸到底了。太子看左右不动,自己抽了身边人的剑,一剑就捅向叛军。那叛军被踹倒在地,因为震惊忘记起身反抗,立即毙命。 太子还不解气,气咻咻把叛军尸体的双手都砍断,然后剁!剁!剁…… 这位可怜的叛军,还真是千刀万剐,死得这么零碎,拼都拼不回来。 希望他下辈子投胎,算好时辰,别这么歹命。 所有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震惊中夹杂微妙——还以为太子疯了的传闻是天授帝的诡计,谁知居然是真的。 太子疯了。 太子一无所觉,他剁完了人,发现自己和怀里抱着的沐慈都被溅了一身血和碎肉。他狰狞面色在看向沐慈的时候,瞬间温柔下来,摸出小手绢,细緻小心给沐慈擦掉脸上飞溅到的血迹。 沐慈没有害怕噁心,双目平静深邃,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神色。 太子只当心上人吓傻了,轻声哄着:“慈儿,吓坏了吧?别怕,我会把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弄死的,你不要喜欢那种小崽子好不好?你看看我……” 沐慈看着太子。 太子声音温柔,似情人之间的耳语,目中满是情深:“慈儿,你看,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但凡你肯乖一点,我什么都能答应你的,也不会那样折腾你。但是你怎么一直这么不乖呢?”忽然变了脸色,狰狞兇狠地一把摸到了沐慈的胯。间,抓着垂软玉柱,“你说!这里有没有被人碰过?”另一只手揉捏沐慈臀畔,“这里呢?” 沐慈无声承受,面无表情。一双淡漠到极致的漂亮眼里,只有深沉的黑暗,连光线都无法折射。 …… 天授帝在卫终不懈的努力(威胁?恐吓?)下,终于醒转,一醒过来就听见太子的话,努力才从fèng隙里隐约看到他的宝贝小儿子被抓到了正被虐待,他又想厥过去,可实在怕自己有个好歹,九郎落在太子手里,又过那种死都死不了的痛苦日子,他怎么能有事? 天授帝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力气,从群臣的簇拥中挣扎出半个脑袋来,大喝:“孽障,你住手!他岂是你的脏手能碰的?” 坑爹的,牟渔死哪去了,叫他保护好小九郎安全的呢? 群臣又拼死将皇帝拉了进去——可别中了流矢。 这个时代,臣子虽然能随便顶掉皇帝的旨意,却仍然会用自己的身躯,毫不犹豫帮皇帝挡刀剑。群臣手挽手,勛贵围着皇帝,文官再围一圈,武官在外,围成一圈又一圈,围住了天授帝和广陵王等人,又有忠心的禁卫,将这一大团人围住。 …… 太子肆意抚弄沐慈的身体,志得意满大笑:“朕不能碰,谁能碰?他是朕的,心是朕的,人是朕的,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属于朕的。” 天授帝急怒攻心,引发一连串的咳嗽。 卫终急劝:“陛下可别中计,太……他就是想气您呢。” …… “我从来不属于你。”沐慈说,哪怕腰部被勒到窒息,身体痛到几乎站不住,他也努力站直,淡漠的脸上更加空洞没表情。 沐慈没有再哀求,因为他总是能轻易看透一切人心,知道哀求已经无用,只会激起太子更多贪婪。 更多的,沐慈不想给。 太子太熟悉这荒漠般的冰冷。 爱也好,恨也罢,他都不曾放在心上;温柔也好,虐待也罢,无法撼动他那死水一般空漠的表情。 “得不到你的爱,得到你的恨也好。”这种狗血剧情,太子要演,沐慈却从不配合。即使将他虐待到几近死亡,痛到极致,沐慈也只是一开始会痛哼呻吟,没过多久,就只剩麻木,漠然承受一切痛苦,不再给出任何表情和反应了。 不管太子怎么做,也不曾在他心湖留下一丝痕迹。像是封闭了灵魂,躯壳已死!! 即使刚才他得到沐慈主动的吻,可那不过是为了别人。 这一点认知让太子更加愤怒难受,备觉讽刺。 太子从前还能骗骗自己——沐慈天生无心无情,冷心冷肺,和他母亲一个样子。可偏偏,今天叫他看到了沐慈的情,却是对定王家那个小崽子。 太子觉得自己要疯上加疯,可心底深处,又涌上了浓浓的,无处挣扎的悲哀与无力。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给我一点反应? 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爱我? 不爱,恨我也好啊。 至少恨也是你对我的感情。 可你也不恨我。 你不在乎! 我到底怎样才能……让你的眼睛,能够真正看到我呢? 怎样……才能在你的心里,留下我的一丝痕迹呢? 第158章受辱 太子再顾不上,他把沐慈拉扯着走到一丛花树下,将他撂倒,疯狂撕扯沐慈的衣服:“你不爱我,你不恨我,你不在乎我,你心里没有我,没关系,没关系……我得到你的身体是一样的,看,只有我能这样触摸你,你是属于我的。让哥哥看看,我的慈儿,你这些天有没有乖乖的?是不是干净?我看看是不是真有人向天借胆敢动你。” 黑色的外衣很快被剥离,白色染血的薄丝夹袄也被扯散,扒开五六层就见一件淡金色的贴身衣服很难扯。太子一只手要固定沐慈的两只手腕,单手奋斗……这件淡金色的丝衣根本找不到任何扣子。 很费力,才叫沐慈的胸口微微敞开,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和曲线完美的锁骨。 太子动作一顿,光看一眼就激动地几乎无法克制,一柱擎天。 沐慈反抗不了,索性不做无谓挣扎,安静躺着,平静看着太子发疯。 太子指尖流连在他遐思多日的身体上,急不可耐,衣服也不扯了,从胸口插入抚摸,感受掌下暖腻到极致的肌肤。 多日的煎熬,为自己的未来,也为已经成瘾的侵入……想到那单方面激越就足够销魂的滋味,险些要泄。 他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面前这个天下第一绝色,按在地上狠狠的侵犯,狠狠地贯穿,宣告自己的所有权,慰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毁的浴火。 尝过最美妙的滋味,别的任何人都无法纾解他小腹之下的那一团火。 天授帝在咆哮,可没有丝毫办法。 寿王露出很有趣味的笑意,抱臂在一旁看好戏,见太子当众这么疯狂,他也不管。 不知道是什么心态? 哦,不,或许他的心态好猜——这样的太子,即使登基,也好废除。 沐慈对这种事没有多余的感觉。他淡淡瞥一眼寿王,然后对发疯的太子用依然很平稳的语气说:“你不会得到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 太子桀桀怪笑,埋头在沐慈的锁骨处用力咬了一口,尝到了腥甜美味的鲜血的味道,得意道:“朕早就得到了你,已经享用了三年,你身体那一处不清楚?要不要朕帮你再记住一遍?朕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朕也会得到你。” 沐慈表情未变,淡然问:“你以为你赢了?” “当然,你马上会在朕的龙床上体验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打个赌?” “呵呵,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朕赌?” “赌我自己。” “你已经是朕的了,哪一处朕没尝过?” “行尸走肉,你就满足?” “……”太子卡壳,还真是……有一点点……不,十万分的不满足。 “你不是想让我听你的话吗?一直想让我在床上给你一点反应,申吟、哭泣、求饶,享受你带来的痛与快乐,与你共赴云雨。你瞧,其实让我做到也不难,不如我们就赌这个。你赢了,我叫你如愿。” 这诱惑太大。 太大了…… 太子心痒难耐,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弟弟虽没办法反抗他,可三年来做那种事,这美人都有能耐抽离掉自己的灵魂,一样不给半点反应。 他就有这本事,从不情动,也不喊痛,不管对他做什么,冷静无感到,就像一具死尸…… 太子“努力”了三年,什么手段都用尽,还找了专业的小倌学了挑逗手段,没用!折磨与伤痛,也没用!天下能搜罗的药物都给沐慈用了个遍,开始有点效果,可副作用大,每次都折腾掉沐慈半条命,太子就用最好的药方吊他的命…… 沐慈被各种药物掏空了底子,有一回差点死去。那被杖毙的詹院使一再告诫,太子才不敢对沐慈用半点药物。 这也是沐慈之前喝药就吐的主因——身体扛不住任何药物的刺激。 总之,根本没办法叫美人与他“同乐”,现在这机会送上了门…… 太子一想到用情药的那几次——美人玉体横陈,眉目晕染春情,妩媚至极,哀求他干他,在他身下申吟哭泣喊痛求饶的场景……太子把持不住,硬挺到极致的那一处,泄了一裤子。 光想一想就舒服到这地步,太子脑子一热:“好,朕跟你赌!” 沐慈动一动:“先让我起来。” 太子又摸了一会儿,才帮沐慈整理好衣襟,将人拉起来,脱了那黑色外衣,给他穿上了白色的王服。 沐慈将头髮上一枚枯叶摘下,说:“你如果输了……” “朕不会输。” 沐慈不受影响,继续说下去:“你如果输了,就永远在我面前消失。” 太子抱着沐慈,爱不够似的用力揉了两把:“那可不成,到时候你求谁来宠爱你呢?” 沐慈不为所动,说:“你做了皇帝,所有人都要臣服在你脚下,对吗?” 太子点头:“当然。” “那赌约很简单,既然你是皇帝,所有人都要臣服于你……那你叫寿王跪在你脚下,全天下都臣服了,我自然也服从你了。” 这句话声音并没有压低,寿王也听到了,拧起了眉头。 太子怒吼:“你在挑拨?”他狠狠对沐慈的小腹揍了一拳,把沐慈打得缩成了一团。沐慈身上的金甲是韧性的,只防利刃深入,不能防贴身拳头。 太子气极,抓着沐慈的衣服把人揪起来,看沐慈仍然像在冷宫里一样淡漠无澜,即使痛级,脸上仍然空白麻木。太子就更加生气,对准沐慈的脖子再咬了一口,几乎要把肉咬下来…… 第209页 他真是恨极了。 他以前很疼沐慈,爱都爱不过来,讨好着捧着,呵护在心坎上,什么都能答应他,甚至想着父皇不承认沐慈血统更好,来日登基,封他为男后,与他共享一切,把天下都捧到他面前…… 可是……这个人是没有心的,怎么讨好都没有用,让他忍不住就暴虐,放出心头那一只凶兽。想去征服沐慈,会动手,弄得沐慈遍体鳞伤。 他就想听到一声哀求,哪怕痛唿呢,也是反应啊。可沐慈就是有那本事,什么都能忍下去,半点反应都不给他。 爱极了! 恨极了! 只想一口一口将这个让人爱恨不知的人吃入腹内,这样就彻底融为一体了。 沐慈的白色衣领很快被鲜血再度浸染,他面无表情略微躲了一躲,以免被咬断颈动脉。 天授帝再次爆发怒吼,在场的人纷纷声讨,可是无能为力。 沐慈站着,仿佛伤痛不是在他自己身上,语气平缓:“你输了,你不敢!” 挑拨太明显,可又怎样?有效就好。 太子松口松手,恨不能抓烂沐慈脸上的淡漠。但无论他多么失控,沐慈这张脸太过漂亮,总让人捨不得伤害丝毫。 太子也心虚,他的确输了,他不敢。他整个人都是寿亲王捞出来的,他如何敢?这简直踩到了他的痛脚。 “你即使称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自己都保不住自己,还跟我提什么未来?”沐慈继续毫不留情打击太子。 太子怒吼一声:“你激怒我,就是想痛快点死掉吧?我偏不让你如愿,你认清现实,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乖乖呆在我身边,一辈子……”他拨开一张餐檯上的所有东西,将沐慈压在了上面,一手揪着他的头髮,将他的束髮都扯散了,固定他的脑袋,压上去亲吻。 沐慈偏开头,飞快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太子身子轻轻一震,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看着他。 “真的?” 沐慈淡定回答:“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比较受宠,再说真不真,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太子想吩咐人。 沐慈问:“你想让多少人知道?” 太子想了想,一咬牙,起身把沐慈也揪起来,拉到寿王身边说:“王叔帮我看住了他,我去去就来。” 不敢自称朕。 寿王不满,脸马上就拉长了,呵斥道:“关键时期,你别到处乱跑。” 太子本就不满寿王呵斥,刚才沐慈的挑拨更在他心里种了一棵尖刺,但形势比人强,他的确要依靠王叔,于是也不敢变脸色,略有些逆反,固执道:“朕!马上就回来。” 也不理会寿亲王的询问,自己只带上两百心腹走掉了。 沐慈如黑缎的头髮如流云般倾泻下来。黑、白、与血色的艷红,构成了一副对比强烈又美到极点的画卷。 寿王也被这美色吸引,但很快回神,冷冰冰看向沐慈,眼神几乎能将他戳几个洞,厉声问:“你对他说什么了?” 沐慈并不惧怕,云淡风轻道:“我只是告诉他,皇帝废太子和封我为楚王,赐宅邸封地,让我就藩的旨意已经下了,我说不定有机会可以逃走。” “他去找圣旨?”寿王心道:这小傢伙可真受宠,居然成了藩王。 “对!” “那个笨蛋,明天直接登基,什么都归他掌控,还用理会什么圣旨?” 不能不理会的,孝字压死人,先帝的圣旨,哪怕隔了一二十年流传出去,都是大把柄,告诉天下人太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服众的。废太子诏书要销毁,封王诏令也不能放过,都是太子的心结——太子不允许沐慈封王出宫的,但先皇遗诏,必须遵从,到时候有藩地的楚王沐慈,万一真有本事飞走了呢? 太子不会容许万一发生,自然要去亲眼看到,亲手销毁的。 沐慈看向寿王:“既然太子这么笨,你换个人选如何?” “换谁?” “我!”沐慈贴近寿王,寿王也很高大,他仰头望向寿王,漂亮的眼睛瞪大,黑白分明,十分无辜,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寿王果然考虑了一下,却无情地摇头:“不行。” “为什么?”沐慈问,急切地又靠近一步。 “你太聪明,有声望,又擅长蛊惑人心,心还够狠,不好控制。”寿王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挥剑,挡下了一记攻击! 沐慈脱手飞出一把匕首,手掌和手腕被寿王的反击弄伤,蜿蜒留下了一痕血迹…… 寿王冷汗,沐慈攻击的角度刁钻,直奔要害。如果不是力量太弱,速度跟不上,差点被他得手。 沐希则的长枪已经抵在了沐慈脖子上,叛军去缴获了地上的小匕首,看了看徽记说:“是吴六的短匕。”手指向地上被太子砍碎的一滩血肉块。 寿王挥手叫沐希则走开,越看沐慈越觉得有些趣味:“你倒会演戏,连我都以为你要寻死去撞剑锋,原来是看中了人家怀里的短匕。即摸到手,刚才怎么不捅死沐恩?” 那么能忍,忍着被当众侮辱,就为了让人以为他手无寸铁,无法伤人,差点叫寿王上当。 “你才是关键。”沐慈从不和聪明人绕弯子。 “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死,你不怕?” “你不死,我也没什么好下场。” 寿王真有点爱这个长乐王的才干和果敢了,可惜今天他做了这样的事,两个人就是敌对的。 谈判失败,沐慈看没什么机会,就恢復万事不萦绕于心的淡漠,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寿王想,这么个聪明人,能忍够狠,是个角色。 第159章没有俊杰 寿王的下属纷纷来报,说发现御林军被牟渔领着正组织反抗。而寿王计划中入宫支援的一万人手,迟迟不至。 宫里的御林军是精英中的精英,比“白鹭卫”只有更好的,而且数量更多,又找到沐慈带着的研究外伤的太医队伍,伤者也很快处理好投入战场。所以很快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凭藉更熟悉的地形,开始压缩叛军的活动范围。 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很不好,寿王当即吩咐:“你们去神威门看看,为何援军不至。” “是!”叛军指挥使领命,很快脸色苍白来回復,小声说北神威门被洛阳王和临江王攻占,寿王的一万兵马刚到北神威门就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不敢大声说,怕动摇军心。 寿王脸色煞白,吩咐下属再探。 又有叛军带来消息,说天子二十四营已经入宫支援,且更坑爹是常山王那罗剎也带领他自己的侍卫——破军卫三千入宫了。 破军卫,才叫真正善射,寿王的白鹭卫与之一比,就被比成了山寨货。 寿王身形晃了一下,才勉力稳住,露出一个苦笑。 牟渔继续收拢御林军,又得五六千生力军加入,且个个骁勇,铁血善战,简直像打了鸡血,战斗力飙涨。 而叛军有些消息灵通的,则吓得脸色苍白,两股战战,甚至有些已经萌生退意。 叛军还不知道的——龙骑卫、神箭卫领兵大将何秋军已经手拿皇帝事先就给了他的调兵虎符,要求定王府交出另一半兵符,调动了御前六军留京的四个番号近八万人马帮助平乱。 …… 定王府 沐希赢是目前留在王府的唯一成年男丁,他拦住杨氏:“二嫂,你明白交出虎符,二哥他就……” 杨氏心都痛到木了:“那你有更好的法子?”压低声音问,“难道要谋逆吗?” 宫内火光刚刚冒出的时候,龙骑卫神箭卫就迅速朝着定王府摆开了绝杀阵势,传下皇帝密旨要定王府交出虎符勤王。看这架势,有任何异动,绝壁是要被全家剿灭的节奏啊。 原来天授帝不召回这两千御林军,是在等待这一刻。 世子妃杨氏分析了现在的状况,道:“你明白么,我们交了,就你二哥一个……我们不交的话,现在就是阖府上下的大难了。” 杨氏脑子无比清醒。 她是西北威远候的嫡孙女,先杨皇后的亲侄女啊,旁人也许会被昏头,会有侥倖心理,但她从小在军伍世家长大,最清楚天授帝的本质及手段,必有无数后手在等。 太子是成不事的,就算有个寿王支持,也比不过压得定王都不敢妄动的天授帝。这会儿不交兵权,等天授帝收拾了太子,整个定王府就会被判成同党,跟着完蛋。 是死丈夫一个还是死全家,其中还有她的三个亲生儿女,这还用选吗? “二哥……我的二哥啊……”沐希赢嚎啕大哭。 杨氏羡慕十二弟还可以肆无忌惮大哭,作为亲手断绝丈夫生路的女人,她连眼泪都没资格流淌,她背嵴挺直,说:“自古忠在孝前,我虽是女流之辈,也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何为国家大义。”她扶起哭到弯腰的小叔子,凛然道,“父王、大哥,还有你二哥,千万将士们,付出血汗生命为之守护的,不是我们一家一府的富贵,而是整个大幸,我们脚下这一方土地的安宁。十二弟,若今日为你二哥……为个人私情而不顾国体,行大逆之事……先不论胜败,都将动摇国本。” 沐希赢听住了,渐渐停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二嫂。 世子妃杨氏拍一拍沐希赢的肩:“十二弟,你虽年轻,但这个家也需要你这个大男人撑起来的,别哭了,眼泪不值钱。” 沐希赢狠狠擦一下眼睛:“嗯。” “十一年前,国家风雨飘摇的时候,父王躲到山中安养,将十几万将士交给的皇伯父,也是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我们才守住了自己的家园。九年前,你大哥……之所以至今尸骨不能还乡,也是为了守护大幸。”世子妃杨氏将虎符递给沐希赢,“今天,就由你将这八万将士交出去,让将士们履行守土之责,清缴叛逆……你能做到吗?” “二哥……我……”沐希赢闭上眼睛,一咬牙,伸手接过虎符的小匣子。 杨氏赞许道:“去吧,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你二哥也会同意的,若他有万一,我会给他带大儿女,给他守一辈子,等阿枆成婚,他一个人在下面寂寞,我也便殉了他去。” 杨氏目送沐希赢出门,将虎符交给了何秋军。 第210页 何秋军立即点了三百精兵,飞速奔马赶向东郊大营。 …… 禁宫,御花园。 寿王今天诸事不顺,心里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北神威门怎么可能出问题?那是最不可能出现状况的地方。细问之下,才从太子下属口中得知:“殿下说北门墙高无险,人都抽调去找长乐王了。” 寿王:“……” 好吧,他今天忘记花二十文钱请街角算命的算一个好日子了?哦,不,是算错了搭档人选。寿王找了太子这个猪队友,计划接连受阻,已经露出了颓势。但寿王还要努力维持镇静姿态,以防被看出端倪。 他的只剩两千人不到,只怕等御林军组织起来,再汇同天子营,真不够他们塞牙fèng。 寿王知道要加快速度了,擒贼先擒王。 他扬声对护着天授帝的一圈人说:“本王的几万人马已经控制了皇宫,诸位大臣受惊,你们的家眷我都好好保护了起来,请诸位放心。” 众人:“……”这是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寿王一贯平易近人,和气善谈,笑呵呵说:“我们沐家有些家务事要处理,让各位见笑了,不若大家继续坐下饮宴,只当没看见,我们自家的事就让我们自家解决可好?” 这话显然是歪理。 但已经有几个亲太子的官员出列,顶着大家唾弃的目光,站到寿王背后了。 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立场。 寿王示意这些官员劝自己的同僚识时务一点。 还围着天授帝的官员都拒绝了。 苏砚耿直说:“陛下是否禅位,太子废立,这不仅是皇家家事,更是朝廷法度,天理国法。寿王及太子倒行逆施,谋朝篡位,让我们如何能眼见不视,耳听不闻……自古就没有叛乱得到皇位的例子。” 寿王问:“说话者何人?” 苏砚要跳出来,却被李元江拉住,李元江抢先铿锵道:“御史大夫李元江。” 寿亲王拱手:“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一个,本王敬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左右!” “在!” “送李大人的家眷与他团聚。” 飞快有叛军去传令抓李元江的家眷,也有叛军沖入人群里抓李元江,朝臣将李元江护住,坚守的禁卫也开始反抗,又是一团乱战。贴身保护天授帝的羽卫一营指挥使戚风也是高手,领着羽林卫寸步不让,一时间没人能奈何戚风,可其他忠心的羽林卫被打死几个。 李元江不忍,苏砚也往外沖,说:“我不能叫上官帮我担干系。”一力排开众人,却再次被李元江拉住。 “敏言,十年前我人微言轻,不敢替你说句公道话,良心难安。今天总算可以还了这份债,死而无憾了。”李元江和苏砚是同科的进士,这两人脾气相投,以前曾经是好友。 李元江的力气比被流放搞垮了身体的苏砚更大,挣脱同僚挺身而出。 李元江怒喝:“我代替这苍天,瞪大眼睛看谋逆者的下场!” 他被叛军砍下了脑袋,大好头颅落地,还是怒目圆睁,似要睁眼看叛乱者的结局。 天授帝大哭:“爱卿啊……” 官员们开始一起哀哀大哭:“李御史……” 寿王再次强调,希望百官能够“俊杰”一点,但可惜这个时代的官员,是真正华夏的嵴樑,并没有因外族蹂躏而遭到毁灭性打击,不像后来一些满口道德文章,忠君爱国,却很少有真正嵴樑,甚至连伎女都不如的“俊杰”官员。 寿王也知道,刀剑相逼,对这些老顽固毫无作用,且还能成全他们的英名,他们巴不得百世流芳。 寿王也不能真的全部血洗了所有官员,这里的勛贵、文官武将基本代表的是大幸朝所有的上层力量,如果都死光,会捅马蜂窝,天下读书人不会放过他,就是五十万禁军也不会听话的,国家就会变成一个处处是仇恨的烂摊子,全盘崩溃,便宜的是外族。 他再逼宫,也有个底线,不会出卖国家给外族。 寿王只好对天授帝说:“五哥,您如何忍心让百官为你而死,还是自己出来吧。” 天授帝果然要自己走出来。 无奈却被百官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半丝都动弹不了。而御林军则层层护卫在外,没有一丝退缩。 沐慈不动声色,但心头震动。 他的那个时空的歷史上,宋朝灭亡,外族铁骑肆虐中原,无数士兵慷慨赴国难,二十多万文人赴海殉国,崖山之后,再无中华。宋朝灭后,人还在,却没了气节,中华不再是中华,将军变节,文人投敌屡屡发生,还自诩为“俊杰”。 在大幸朝,除了之前几个立场本身有问题的官员,没有更多人“俊杰”,哪怕政见不同,在维护皇帝,维护公理正义这一点上,这些人是有志一同的。 大幸朝,华夏民族,仍然有着铮铮铁骨,浩然正气。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识时务为俊杰”挂在嘴边,为自己的懦弱寻找藉口,为了活命而丢掉心底的坚持。 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钢铁箭矢,谁都没有一丝犹豫。 做大事的人,只会被大气节震撼到。 沐慈被这些没有能力与兵权抗衡,却用血肉之躯与一腔忠良热血,维护皇权所代表的正理,维护国家所代表的大义……给震撼了。 如果说他之前多种善政良策,保存一点华夏气机,只是问心无愧,有点“既来了就顺手做点事”的意味。那此时此刻,他觉得他所为之付出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只要这样并不“俊杰”的人存在,那这样的华夏,这样的民族,值得他付出更多智慧与心血。 谁都没注意到,沐慈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辽远…… 那因为拥有无尽智慧而脱离七情六慾干扰的幽深沉凝的黑眸中,开始流转星月光华,不断散发出某种振动人心的力量。 第160章大势已去 寿王这边僵持不下,已经渐次平静下来的皇宫又开始响起刀剑之声。千万人在西边大喊:“八千御林军清逆,叛军伏诛!”声如洪雷滚过,地面都开始颤动。 牟渔领导的御林军的厉害,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禁军大比武从没输过,立即有曾经被胖揍过的叛军被吓得面如土色。 寿王脸色微变。 他本有一整套计划对付天授帝身边第一高手牟渔,还派了三十个控弦高手中的高手跟着太子,组成杀阵。可惜自宴会一开始就没在天授帝身边找到牟渔的人。 谁能料到——从来都似影子一样保护天授帝的第一高手居然离开了皇帝,被派去保护长乐王了?偏长乐王胆子大,国宴上还敢离席跑得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 寿王看自己这边士气动摇,大喊:“快快组成防御阵型,都给孤王打起精神来,御林军骗人的,他们没多少人,不用怕。” 谁知话音刚落,就有北面的人似乎应和一样大吼:“洛阳王,临江王已夺回北神威门,常山王引天子二十四营枭首宫外叛军万余,特来勤王。” 常山王号称“罗剎王”,扬名虽只有十多年,但他在西北边境杀人如麻,血流盈野,传说还吃人肉直接喝脑浆,止幼儿夜啼的凶名实在太厉害,隶属太子的叛军有胆小一点的,立即放下刀剑跪倒。 而洛阳王忠厚低调,临江王鲁莽又自以为聪明,都是小虾米,本不在寿王考虑范围内,而且听太子说临江王已经投诚,而洛阳王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玛淡,这会儿一个“自己人”一个“死人”夺了城门,堵死了他的主力部队,给他造成了大麻烦,让他进不得,退不了,此乃大大失策。 今天真的不顺利。 “白鹭卫”被打散剿灭,此失策一;没有搞死牟渔,此失策二;北神威门失守,此失策三;常山王被放跑,此失策四。 但所有的失策,归根结底,都是长乐王从中作梗。 简直是逼宫克星。 像是作对一样,又有人在南边大喊:“定王府定风卫特来勤王,叛军伏诛!”原来是世子妃杨氏的决断。 御前六军毕竟远水不解近渴,虎符交出表示诚意后,围困定王府的两千御林军只留下五百,其他人立即回防禁宫。 杨氏索性做绝,把定风卫最精锐的一千人都派来,与御林军一起入宫。 定王府距离皇宫近啊,几千人很快就赶到了,不是走北神威门,而是走的御河水路,直接在御林军控制下的皇宫南侧定鼎门的小水门进入。 当然御林军直接放行,而定王府侍卫被拦在水门外,被允许才得以进入。 以定王的名头,足够造成叛军的压力。毕竟定王的威名,三十年太深入人心,且这还代表——定王下属御前六军八万人,选定了立场。 京畿稳固,祖宗庇佑! 叛军两股战战,百官爆发欢唿。 寿王脸色狂变,玛淡,这是四面楚歌的节奏啊。 这就是失策五了,没有挑起天授帝和定王火拼个两败俱伤——又是长乐王从中斡旋,避免了两方内耗。 寿王看一眼沐慈,这少年依然淡定从容,丝毫没有得意之色,着实是个人物。 他嘆口气,成王败寇,他在起事前早已做好准备。 只是…… 他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沐希则:“好侄儿,你父王为什么还没死?”难道你刺杀是玩假的? 沐希则十分有把握地说:“领兵的人应该是朝阳。”反正不会是他的四弟。 寿王:“……”这年头,女人勐于虎也。 果然是朝阳。 话说,朝阳到处探查时,提前发现“白鹭卫”不对劲,立即对御林军示警,就一直跟着混,还将散兵收拢渐渐也有了六七百人的气候,然后碰到咯吱窝里夹着王梓光的牟渔。 还说啥,一起呗。 后来,牟渔听闻一千定风卫来勤王,就很大气地一挥手,让朝阳去领兵了。不过……王梓光被牟渔扣住了哒。 这会儿,一身红色宴会正式朝服,热烈似一团火的朝阳走过来。牟渔与她合兵一处,将寿王团团围住。牟渔身后跟着云起,云起怀中抱着王梓光,云定安康用刀剑逼着太子出列。 嘈杂的现场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太子都被擒了,还叛乱个鬼啊! 第211页 牟渔一过来,这第一高手立即飞身跃入被包围的皇帝朝臣的圈子,零星几支箭射向他,被他避开,犹入无人之境。他眼角余光确认了沐慈暂时安全,就站到了皇帝身边。 天授帝正在大口喘气,手颤抖指着牟渔,又指了指沐慈……气得嘴唇颤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牟渔面如冰霜:“儿臣该死,出了点意外,阿弟让我先离开。” 事已至此,天授帝再担心也没办法,只好努力平復心潮,免得一个激动他有点意外,事情就不好控制了。 太子用力挣扎,很愤怒大吼:“慈儿,你骗我!” 他找旨意找了好多地方,皇帝开小会的紫宸殿没找到,到办公批奏章的垂拱殿没找到,还跑了政事堂,翻遍了中书省与红门省放旨意的地方,根本没翻到。 刚发现上当,就遇到御林军大部队,想当然耳……他身边的叛军又因为他的癫狂,目睹同僚被残杀而没有了为他卖命的心思。 叛军投降,太子就被俘虏了。 沐慈淡定说:“我从不骗人,我只是没告诉你最近圣旨都放在合欢殿。明天你就能看到圣旨明发,如果你还有命看到的话……你该实践赌约了。” 赌约要命的,太子不打算履约,气哼哼扭头不理他。 王梓光在云起怀里,对沐慈挥手。 朝阳看到沐慈,上下打量他,见他身上都是血迹,立即提了心。可他还有力气说话,看着也镇定从容,稍稍松口气,拧眉搜寻沐若松,却没看到。 沐慈对朝阳大声说:“去找路校尉,子韧在他那里。” 御林军当然认得羽卫一营的路校尉,去搜寻,没过多久,就看见路校尉抱着沐若松从藏身之处出来。有叛军想动,朝阳带人逼过去…… 叛军衡量一二,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犯不着去拼命,立即退后,持剑戒备退入了寿亲王的阵营中。 朝阳看路校尉打横抱着的人满身浴血,毫无生气,手脚垂软……她双目圆瞪,花容失色,抖着嗓子扑过去唤:“阿松,阿松……你怎么了?” 王梓光也下地跑过去。 路校尉一脸歉意说:“卑职尽力了,一直用復甦术,王孙恢復了心跳唿吸,却一直没醒。卑职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沐慈。 沐慈往前走了两步,被沐希则用枪尖挡住。 云起懂一点岐黄术,上前检查,在沐若松胸口感受到了一点点搏动,察觉一丝微弱气息,说:“应该无碍,是失血过多。” 牟渔立即让随军的太医给沐若松处理伤口。 “大袁呢?”沐慈问的是另一个和路校尉一起带走沐若松的人。 路校尉红着眼睛说:“大袁为引开敌军与我们分开……卑职不知。” 只怕凶多吉少。 沐慈沉着脸,没说话, …… 那厢,寿王震惊极了。 他是看着长乐王把他的侍读官掐死的,还经了太子的人确认,可不是能随便煳弄的,唿吸好停,心跳停止可无法伪装。 怎么如今人没死,只是昏迷? 怎么回事? 他再看太子也是一脸见鬼的神色,寿王才恍然:难怪沐慈会对那小傢伙下狠手,原来心里有数,早打算兵行险招让小侍读官脱身。 也不知道这妖孽用什么手法……嗯,好像听说长乐王有个什么復甦的法子叫死人復活,但当时他只以为是天授帝制造的舆论,好配合星宿下凡给小儿子造势。 难道是真的? 不仅寿王,其他叛军看沐慈的眼光,都有了一点敬畏之色。 …… 恰此时,御林军左统领易青来报:“洛阳王领两千天子营侍卫,三百青阳侯府家将前来勤皇,静候听宣。” 洛阳王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在这个敏感的时间不敢贸然带人过来,否则就很容易被误会。 而常山王得到命令,带着临江王,领着自己的罗剎卫,已经去救后宫女眷了。就让沐念带着天子营过来。 天授帝大声道:“宣!” 二十四营一来,就形成了以天授帝为中心,被朝臣武将保卫,忠心羽林卫保护,被寿王的人困住。寿王等人又被朝阳领着的御林军包围住……再有沐念领的二十四营人马包围……这样一层包一层的格局。 一时间,寿王挟持人质威胁,而御林军与二十四营都投鼠忌器,不敢太过威逼寿王,以免寿王鱼死网破。 其他人还好说,天授帝可不能有丝毫闪失,更有个长乐王在寿王手里。 刀剑声渐渐歇下去,安华满脸血尘来回报:“陛下,大统领,叛军伏诛两千余人,投降一千八百余人,其他人顽抗,抓了后妃及百官家眷相要挟……” 朝阳看向天授帝,再看牟渔。 天授帝在人群里冷酷吩咐:“朕从来不接受威胁。调弓弩手,就地射杀两处叛军。”无情地叫人害怕。 百官心中难受,可一早就选择了忠君,只能如此。 御林军右统领何秋军飞马过来,报告:“捧日军,拱圣军,龙骑军,虎骑军已赶来,在丽景门等候听宣。” 天授帝命令:“四军在宫外,分守四方城门,维持天京城治安,违反宵禁令者格杀勿论,去吧。” “是!”何秋军去传令。 叛军才彻底歇菜,大势已去。 又有一个御林军高声来报告:“常山王射杀叛军所有首领,逼降叛军,救下后宫娘娘及百官家眷,已赶来勤王,在三百丈外听宣。” 众人眼神一亮! 常山王最厉害的技能就是恐怖的臂力和神射,他领的心腹都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在大幸朝骑兵较弱势的情况下,他有神射部队的倚仗,才敢主动出击,把北戎、西凉骑兵射地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才有他“罗剎王”的威名。 所以他才能解救后宫,现在过来解救天授帝,定能起奇效。 寿王也忌惮常山王的远程,关键是那傢伙带的人,准头射程比他的人高多了,冷哼:“不要宣他过来,否则孤王把长乐王杀了。” “你敢!”天授帝急了。 沐希则抓着沐慈,单手捏住沐慈纤细脖子,笑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最好求我给你个痛快。” 沐慈面色不改,平静道:“我的生死,并不是你说了算的。” 把沐希则气得牙痒,摸到掌下沐慈颈间脉动,平缓而绵长……一点都没有被惊吓到。 沐希则想打碎这个少年那与年龄不符合的,永远淡定从容的表情,却真不能下杀手,否则他们没了护身符,会被无情镇压,别人或许有个全尸,而他一定会下场会很悽惨很悽惨。 第161章淡定的沐慈 所有人马汇合,把皇宫的花坛糙坪都踩出了染血的泥地。更不要提禁宫外几万禁军,简直就是瓮中捉鳖,只是现在局势掉了个。 这么多人将寿王剩余的不足千人的叛军团团围住。 百官提着心,生怕被寿王狗急跳墙,乱杀一通。 寿王眼中一丝狠戾闪过。 沐慈立即开声:“寿王,你想同归于尽,不见得能杀了皇帝。就算杀了,又便宜了谁?” 寿王张张嘴,看看左右。最后只是咬牙承认,他功败垂成。 现在杀了天授帝,只是便宜了别人。两相衡量,他倒没有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成了僵持局面。 朝阳雍容微笑,对寿王婀娜行礼:“寿王叔,好久没见您老人家,最近可康健?” 寿王:“……我不老。”这回答存粹条件反射。 朝阳:“……”果然是沐家人的死德性啊。 寿王也的确不老,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叔,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贯养尊处优,被天授帝优待的实权王爷,却整天愁眉苦脸,人也看上去比较苍老,头髮都半白了。 朝阳一本正经说:“我们刚才不小心捡了个太子,仿佛是您老人家丢掉的。” 寿王:“……” 众人:“……” 几个人架着太子上前。 朝阳笑道:“咱们交换人质如何?我要长乐王。” 寿王摇头,看着沐慈啧啧称奇:“没想到,最后的护身符竟然是你。” 月光火光映照之下,沐慈完美的轮廓依然美到让人惊嘆。此刻面对死亡威胁,他依然面不改色,淡然冷漠,仿佛他的性命被捏在谁手里,都不重要。 他本就不在意生死。 寿王对朝阳说:“侄女,把太子送回来吧,捡到东西不归还可不是好孩子。” 朝阳:“……那您把长乐王给我。”然后把手中的长剑横在太子的脖子上。 “孤王可不是在和你谈条件,太子……也不是我儿子。”寿王笑一笑,对沐希则比划一下,沐希则手上用力掐沐慈的脖子。 这下就比一比,谁更捨得了。 明显,寿亲王并不在意太子性命,可朝阳…… 沐慈开始窒息,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正是他掐沐若松,让那小青年感受过的…… 沐慈细细体味肺部在体内燃烧的滋味。 他平静地闭上眼睛,神色堪称安详平静,不显丝毫痛苦,仿佛被掐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莹白到透明的肌肤,飞快涨红,很快变得青紫。 “他死了你们全部陪葬!”天授帝大吼…… 朝阳撤了剑,大叫:“不要杀他,太子还给你。” 寿王示意松手。 太子被松绑,连滚带爬飞快跑向了寿王,刚要感激两声,被寿王利眼一瞪,竟然什么都不敢说,后退两步,站到了一个做普通兵士打扮的人身后。 …… 沐慈急促唿吸,咳嗽不止,似乎十分痛苦地往下缩,却被沐希则的大掌钳着瘦而长的脖子,动弹不得。 天授帝心疼大喊:“十二弟,你放了九郎,他是最无辜的。” 寿王冷笑:“谁不无辜?当年我眼看着九哥、十一哥死在我面前,五哥,你怎么不说他们是无辜的?” 因为寿王沐晴一直是被太皇太后卫氏抚养的,所以和寇太后的两个儿子九郎、十一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关系比亲哥哥更亲厚。 第212页 天授帝想要解释,可又无言以对,但有些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讲,他疲惫地揉一揉眉心,道:“十二弟,大家都累了,咱们的矛盾先放放,让老臣们先回家如何?”特别指出头髮花白的卢太师。 这老头前阵子病了,这些天稍好一点就给皇帝面子入宫,谁知遇到这种事。 “怎么?你怕让大家知道?”寿王冷笑。 群臣都开始缩脖子,有些秘闻不仅皇帝怕人知道,大家也怕知道太多不好。 求不听! 沐慈建议寿王道:“我看皇帝不想要你的命,不如你们兄弟好好谈谈。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群臣都……咳咳……”他咽喉被掐受伤,咳嗽两声继续道,“都并非知情人。我看王叔……也不想造杀孽,不如放他们离开。” 寿王犹豫了一下,道:“作为交换,我这边的人也要送走。”寿王指着跟随他的官员。 沐慈摇头:“不行,他们必要交由国家律法审判定罪,我只能保证审判必定公正,且若非此次谋逆主谋,只是跟从,必不以谋逆追究判死。若家中妻儿无涉案者,亦免除九族连诛。” 长乐王没一开口答应放人,许诺种种好处,反而依据律法公事公办,大家反而更相信。那些站错队,以为自己必死并连累全族的官员勛贵,都一脸感激看着长乐王。 他们跟着寿王和太子,已经有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如今失败,可以不牵连家族,实在是一件幸事。 寿王挑眉:“你能做主?”又看一眼诡异保持沉默的天授帝。 “我说得出必做得到,而且你们也没有其他选择。”沐慈道,“否则就算将人都送出宫去,也逃不掉朝廷官兵八千里追索,还连累家族。” 鑑于长乐王那金光闪闪的信誉,所有逆党都动摇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点头:“朕无异议。” “有我在,不用担心皇帝事后反悔。”沐慈道,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自信到爆棚。 沐慈身在敌营,却一直掌控局势,细心叮嘱:“为免京城秩序被扰乱,造成无谓伤亡,大家出宫后都呆在家中,不要乱走,保持沉默。” 官员勛贵只是点头,已经被吓怕了,哪里还敢传出流言,导致京畿不稳可不是好玩的。 因为寿王大势已去,站错队的官员勛贵,蔫头耷脑被御林军押走,而保皇派官员也一点一点被疏散。 沐慈忽然指着寿王队列其中一个打算趁疏散的一点混乱,偷偷熘掉的普通兵士道:“这位没看错的话,与太子有……” “慈儿!”站在这兵士身后的太子要走上前拉沐慈。 沐慈冷淡地瞥他一眼,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与不容人抗拒的威严,居然硬生生将太子定住。 沐慈继续说:“他必与太子有关联,属于主谋,寿王最好将他交出待审。” 因那人已经到了寿王势力范围的外沿,被一队御林军抢上前抓住了。寿王冷冷看着那临阵脱逃的傢伙,也没有为他说话。 立即有保皇派辨认,大声道:“是郑通。” 郑通就是皇后嫡亲哥哥,前郑国舅,难怪太子下意识躲他身后。 天授帝问还留在他身旁的王又伦:“他不是判了流放三千里?” 王又伦不敢回答。 寿王唯恐天下不乱,道:“花八百至三千黄金,换得替身代流,自家隐姓埋名,等候大赦。这并不是郑家开的先例。” 自家墙角被挖,当皇帝的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天授帝凌厉视线瞪向卢太师,王又伦等几个宰执。 老臣汗都下来了,他们其实都听过。卢太师再次打算告老还乡。 天授帝发话:“着三司,一起彻查!” “是!” “局面大定,你们也退下罢!”天授帝说。 王又伦很不舍,从看到沐慈的时候他就一直悬着心,此刻沐慈仍在敌手,他如何能放心离开?却被卢太师等人一边架起一只手,飞快拖走了。 马上就要爆皇家辛密了,听多了有好处吗?啊? …… 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居然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寿王环顾左右,大声道:“叫其他人都离孤王远一点。” 天授帝便让御林军及天子营都后退了百步。 寿王这才将沐慈纤细的手腕拉住,笑着说:“你这么能干,王叔还真有点不捨得欺负你了……来,乖侄儿,叫你父皇过来王叔这边,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牟渔听闻,立即护在天授帝身旁,戚风等几个御林军高手也组成一道人墙,围住天授帝。 沐慈摇头,不紧不慢说:“我确定他不捨得杀你,却知道你对他没有好意。反正你已经围着他了,也没那么多人阻碍,至少不用喊的了。有什么都可以说。” 天授帝还是压低嗓子问:“十二弟,你今天逼宫,是为给九弟和十一弟报仇?” “不止呢,你逼着我将我唯一的儿子差点打死,就因得罪你小儿,你这还是我亲哥呢,以后待你小儿继位,只怕我和我儿更不会有好结果。” “小儿之间玩笑,何必当真?”天授帝大度道,“慈儿心宽也守信,将来必不会追究。” 寿王也不纠缠这些虚的,一肚子话都在今天倒出来:“我还想要你和你的刽子手——沐斐明(定王)那混帐都得到报应。” “十二弟,当年和卫氏一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别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朕不光为自保,也是为了保护你和静和,才不得不……”天授帝试图打动寿王。 “你总有太多不得已,二哥瘫了你不放过。可九哥都疯了,我求了你那么久,你却依然不肯放过他。” 天授帝试图解释:“他是装疯。” “所以你就有理由下毒?他死的时候整整挣扎了两天,在我怀里挣扎了两天……你就是用毒,难道不能用药性烈一点,快一点,没什么痛苦的吗?”从小对他关爱有加的九哥死在他怀里,死状极其可怖,十分痛苦,从前温柔疼爱他的目光,变成了怨毒憎恶——因为是他的亲哥下毒害人。 这让寿王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几十年噩梦缠身。 “毒不是我下的。”好吧,是他推波助澜让别的兄弟下的,“而且他只喝了一小半……” 天授帝声音小了,解释不下去。这话的确挺不地道的,是他引导了旁人下毒害人,怎么能怪人不把毒全部喝掉呢? 天授帝看看左右,只有御林军的心腹之人,听到也不会说出去。他又看向被寿王扣住的沐慈,怕目下无尘,不屑于阴私手段的儿子嫌弃他险恶诡诈的一面。 沐慈似什么都没在听,脸上越发古井无波,目光看不出悲喜。 寿王多了解他五哥,嗤笑:“别看了,你这个小儿子狠起来比你更jian诈恶毒,装样子的时候比你还纯净无害,最有本事是他能让所有的道理正义,都站在他那边……还没恭喜你后继……不,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呢,五哥。” 沐慈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我和皇帝是不一样的人,不要放到一起比较。还有,你说错了,我从来不装样子,至始至终都站在公理道义这边,强大的头脑始终用在正途上,必定能打败敌人。” 众人:“……” 牟渔摸摸鼻子,面对沐慈,大家终于也和他一样,体会到了永远无法反驳的感觉,真的很太销魂了。 寿王愣了一会儿,乐得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侄儿,好侄儿……”又指着天授帝,“你瞧,你儿子都嫌你,不肯与你同流合污。” 天授帝揉一揉一直抽痛的额角。 他能说自己其实一直在被小儿子嫌弃么? 第162章游戏结束了 天授帝看儿子插了一句话,叫寿王大笑,看上去态度有所松动,立即开始打亲情牌,嘆口气道:“十二弟,朕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当年大哥被害,朕也被逼远走。卫氏收养你,就是想叫我们不亲,骨肉相残。我这么信任你,你莫中了jian计。” 当年卫氏绝不是因为好心或补偿才收养沐晴。她将沐晴和嫡九,嫡十一两个兄弟放一起教养,三人从小玩到大,弄得沐晴与他们的关系比亲哥哥还好。 可他当时被迫远走西北,根本没办法与亲弟培养感情,鞭长莫及。 卫氏行事虑远,很有心计,更玩得一手好离间计。 天授帝夺位后本以为那些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他掏心掏肺对亲弟弟,弟弟的心该拢回来了的,可……现实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你别把我当傻子,”寿王嘲讽地冷笑,“看看你怎么对沐斐明的就知道了,若非我三十年来装作醉心园林,你对我又有几分信任?” 好吧,天授帝得承认,寿王说得对。这也是寿王不务正业,他从来没有太多规劝的主因。 弄到如今这地步,天授帝也如沐慈所说不想杀死亲弟弟,也许是年纪大了,对亲情的渴望更加强烈。 天授帝试图劝:“为报大哥和母妃的仇,我做的事从不后悔。当年的事,朕不想再多说,也无可挽回了。你想如何补偿,能答应的朕都会答应,信奴。”天授帝叫亲弟弟这个由母亲罗氏取的小名,又说,“好弟弟,你放下刀剑,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追究你,还给几个兄弟平反,赐尊号,加封王爵,迁入皇陵,给他们的子弟高爵厚禄,如何?” “你总认为补偿有用,人都死了,你再假惺惺又有什么意义?”寿王忽然问,“五哥,你做噩梦吗?” “什么?” “你这辈子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你做噩梦吗?” 天授帝不语。 虽然他硬气说不后悔,却是做噩梦的,兄长母妃被杀是他的心魔,弒兄杀弟更是他的心结。不止一次他从噩梦里吓醒,总梦到当年的血与火,阴谋与暗杀,所以更加希望自己的儿女和睦,不要自相残杀。 可太子今天…… 当年,只有纯真善良的谢期给过他爱的慰藉,让他有一段称得上睡的香,做好梦的时光。 可是…… 最近,他又总梦到自己毁掉了谢期的一生,让阿期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说“人间黄泉,永不相见”。这些叫人夜不能寐的噩梦,也是他身体被蚕食掏空的主因。 第213页 寿王目光已经有些疯魔徵兆,诡异微笑着像聊天一般娓娓述说:“我每天都从噩梦里醒来。几个哥哥们轮番问我,‘十二弟,枕在哥哥的尸骨上睡觉,你舒服吗?’如果我不做点什么,连个好觉都睡不成。所以郑通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答应了。”寿王哈哈大笑,“可笑他们以为我想当什么摄政王,许给我半壁江山……我恨这江山,恨九五之上的尊位,让我们连一个‘人’都做不成。五哥,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他吗?” 天授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就是想让你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寿王说,“你这辈子最爱阴谋手段,以为你机关算尽,设了个圈套,引你的笨儿子上当,就可以名正言顺除掉反对你的人,给你小儿子一个盛世江山,却恰好给了我机会……哈哈哈哈……” 的确是恶果,天授帝无奈:“我并没有让谁谋反,太子若想离开,我本不打算追究。你放下仇恨,我也不追究,依然叫你做个富贵闲王如何?” 寿王犯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用受惩罚,已经是天大的恩遇。可寿王只是惨笑摇头:“我从来不敢相信你。” 的确。 更诡异的,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了站在敌营,依然光华绝世,超然不凡的沐慈。 他说的话,最叫人信服。 沐慈轻描淡写道:“别做梦,不可能不追究,还叫你安享富贵。今天死了这么多人,谁给他们一个交代?”一点没有自己正在敌手的自觉,看向天授帝,“皇帝有意敞开大门,不代表你们就可以闯入杀人,也不是你们脱罪的理由。你们都是成年人,做任何事都必须由自己承担后果。” 寿王面色古怪看向沐慈:“你可真不怕死。” 沐慈依旧云淡风轻,语气却凛然: “死并没有什么可怕,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心中有太多东西值得坚守,远比个人生死更有意义。” 众人:“……” 别人这么说,会觉得装x,可沐慈却说得满满是至诚,让人不觉反感,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沐念是练武之人,亦是耳聪目明,听到沐慈所言,内心真正明白为什么天授帝选择的是他,而并非自己。 这种时刻,他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坚守原则,毫不动摇。 天授帝一贯知道幼子,本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什么也无法让他低一低头。他觉得异常欣慰,又担心幼子这性子刚直易折。 内心深深疲惫,强撑着说:“罢了,十二弟要泄愤,就杀了我吧。放过九郎,他是无辜的,什么人都没伤害过。” “杀你?不,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你。我再怎么唾弃你,也不会和你一样做杀兄的事,这是我坚守的原则。我只想叫你亲眼看看,你辛辛苦苦,手染那么多兄弟的鲜血,抢到的皇位传给了沐恩这么个没有人伦的东西时……你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不可!”天授帝怎么也不会把皇位交给这样一个无父无兄的疯子。 沐慈语气平直,道:“教唆也一种犯罪。” 寿王:“……”他忍不住捏一捏沐慈的小脸,“好侄儿,你还是把漂亮的小嘴闭上吧。别激怒我。虽然王叔越来越喜欢你了,有点捨不得。不过……谁叫你是你父皇的心头肉,如今也顾不得了。” 寿王又掐着沐慈的脖子,对天授帝说:“他和太子那些污糟事,你藏着捂着不让人说,还整治了我儿子。可谁不知道呢?今天我偏要扯掉你的遮羞布,叫你的好太子当你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侵犯折辱你最珍视的宝贝儿子,让你睁开眼看看什么叫做‘兄弟相残’,体会体会这切肤之痛。” “你敢!”天授帝这才真怒了。 寿亲王自知今天不得善终,哈哈大笑:“我有什么不敢?”将沐慈往太子怀里一送,“给你,大侄儿,听见没有,今天咱们两个做出这事,杀了这么许多人,万没有生理。你不如趁最后还有一口气,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太子一直都处在恐惧中,此刻抱着沐慈,闻到他身上血腥的幽香,真是忍不住了心中的暴虐。 反正已经是个死,死前再风流快活一下,然后带着慈儿,一起死。黄泉路上……下辈子……继续纠缠他。 太子也不顾众目睽睽,把沐慈压在树上…… 沐慈依然没有反抗,面无表情靠树,神色平静,目光放空,肉身的痛与强迫不再有感觉,灵魂似脱离尘世的幻影,不为人间繁杂而触动。 牟渔、朝阳、沐念等人的眼睛都充血了。 “你们放开他!”天授帝火气蒸腾,可是没人听。 …… 常山王不知何时悄悄靠近,躲在暗处,拉开了弓,对准太子与沐慈。 “住手!”沐念眼角余光看到常山王,低喝,“你疯了,九弟和太子靠那么近,误伤怎么办?” 常山王无情道:“我准头好,而且长乐王只怕宁可死也不肯受辱的。” 沐念沉声咆哮:“不行,九弟不是……”他看着这种境况下依然云淡风轻的沐慈,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道,“他不会在意这种事,总之……九弟不能死。” 常山王认真想一想,居然点头:“你说得对!他……很强。”那脑子,那性子,跟普通人绝对不一样。 另一边,朝阳快疯了,嘶吼:“怎么办?谁救救阿慈?”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受辱? 在场所有人都恨自己没有绝强的,能碾压一切的实力。 …… 颜值高真的很占便宜,歷史上就有个美人,美到逆天,两军交战杀得昏天暗地,敌人碰到他却不忍心伤害他……沐慈就让人有这样不忍伤害的魅力,不仅漂亮地过分,又有不染纤尘的气质,心思方正至诚,一身浩然正气,行事作风连敌人都能折服。 被太子那样欺辱,简直就是对长乐王的侮辱,哪怕杀了人家也好过这种亵渎啊。 不仅是御林军那边心痛如绞,连叛军都有许多不忍,甚至隐隐心疼仁慈智慧的长乐王,痛恨疯狂残暴的太子,觉得自己和袍泽为这样的疯子而死,实在不值得。 …… 沐慈自己却平静到诡异,伸手挡住太子压过来的脸,微微偏头看向牟渔,眼中闪动一丝光芒,嘴唇轻动,突出一个字! 杀! 杀?杀谁? ——杀了他? 宁可死,也不受辱吗? 杀! 只有牟渔双目一凝! 寿王听得这个“杀”字,笑得越发残忍,忽然眼珠子不正常地颤动一下,只觉得头痛欲裂,思绪混乱。他抱住自己的脑袋,弯下腰去,撕声低吼:“不!别!啊……” 太子惊了一下,动作停格,看向寿王。所有人注意力被吸走,叛军统领走过去查看自家主子。 ……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就是现在! 牟渔立即抬手,做了个手势。 杀! 御林军利用叛军注意力被引走的功夫,迅速靠近,暴起,收割了无数叛军生命,将寿王的包围圈被削开一个缺口。 且迅速将叛军尸体顶在头上。 杀! 暴雨般的箭支倾泻在叛军人群中,杀死无数人,清出了一条通道,洪流一般的御林军沖向天授帝的人团。 这时候,叛军才慢半拍,举起手中长枪。 杀……不到! 有御林军向天授帝方向投了许多黝黑长柄。 牟渔等御林军接住,配合默契,撑开二十多柄伞盾,上面密布的钢铁鳞片很及时地抵住了叛军射来的箭雨,密不透风将天授帝这一团人护住了。 因是弧面,射过来的硬箭也只是擦出一丝火花,然后滑了开去。 杀! 战况几乎是一触即发,其他御林军与天子营士兵飞快接应,让叛军死亡数字急速攀升,而御林军只倒下几人,便将天授帝与官员等抢出了包围,送到了安全地方。 …… 寿王忽然全身一松,只觉得搅得他头痛不已的莫名压力一瞬间消失,但痛苦混乱的感觉让他依然目光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他噁心得扶着树干呕,虚弱喘息,透过被生理性泪水弄得朦胧的眼睛,看到漫长混乱。 然后,他看到长乐王。 长乐王正盯着他,目光锐利如锋,几乎让他有灵魂被割伤的错觉。 他的手指头哆嗦地指着沐慈,犹如风中枯叶,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什么人养什么兵,可真jian诈。 御林军依然在收割叛军生命,情势十分危急,寿王没办法去计较那诡异的精神压力,只能先强撑着精神,下令回击。 寿王和叛军都下意识没把沐慈当做人质,只是打着打着……叛军都聚拢在“保护伞”沐慈周围,因为沐慈身边十米范围,没有一支箭羽。 御林军是不肯伤他的。 太子也没有被攻击,他再愣神也明白,牟渔忽然爆发大杀招,扭转局面救回天授帝的惊天大逆转,必定是沐慈搞鬼。太子抽了一把长剑架在了沐慈脖子上大喊:“都住手!” 御林军怕长乐王受伤,立即停手。 叛军才得以喘息。 …… “游戏结束了。”沐慈平静道,隐含俯视众生的威势,看都不看脖子上冰冷的剑一眼。 就连叛军都只觉得长乐王杀伐果断,狠谋善忍,心中又天宽地广,面对任何折辱风雨,都只是轻描淡写,一肩扛住,是傲骨铮铮的好男儿。 而沐慈淡漠的神色,睥睨的目光,只让太子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跳梁丑蚤,不值一提。 不,不是跳蚤,只怕连一介微尘都比不上,根本没被沐慈看在眼里。 太子被沐慈的淡漠目光给刺激到,大吼一声:“我杀了你!”长剑轻轻一送…… ——你到底倚仗什么,明明在我手里生死不能,却依然……眼睛里没有我。 不爱,不恨,不在乎。 怎样都不将我看入眼底…… 就别怪我,撕!碎!你! …… “不能杀他!”所有人同时大喝。 沐希则出手,捏住太子手腕。 第214页 “你们干什么?”太子惊愕。 “他不能杀!”沐希则说。 寿王虚弱扶额,md,就知道太子不是个能成事的,叫他所有的盘算都落空不说,现在唯一的活路还要被他断送。 要是长乐王死了,手中没有任何筹码,暴怒的天授帝会让谁好好活着吗? …… 在众人僵持之时,还是天授帝的段数最高,他大声问:“郑皇后何在?” “幽禁在仁明殿。”立即有人大声报告。 天授帝只说了一句:“绞杀郑皇后。” 太子一腔杀气都泻走了,闻言立即收剑后撤,把沐慈扶好,整理好衣襟,还给他肩膀拍拍灰,笑嘻嘻道:“哎呀,哥哥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吓到没有?呵呵……别怕,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我的好弟弟。” ——为什么母后就是不肯跟着我呆在一起呢? 众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真的很快),这评价不该是长乐王,而是该给太子的。 一直在云起怀里窝着的王梓光终于松口气,老乡终于危机解除。他眨巴大眼睛看天授帝,喟嘆:难怪人家才是皇帝,才是那么多兄弟里的人生赢家呢。 而且,看着父子三人配合默契的,一个吸引注意力,一个武力救人质,一个威胁到点子上。 上阵父子兵,果然是克敌制胜不二法门啊!! 第163章拿走我的赌约 寿王手握沐慈这个最大筹码,天授帝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仍然僵持。 卫终看到局面大定,十分忐忑通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天授帝一拂袖,冷道:“宣!” …… 郑皇后一直在仁明殿。 不管是谁唤她,她都没动,她知道,太子不过是垂死挣扎,大势已去。但她无法眼睁睁看自己唯一的孩子被逼到绝路,所以也没有劝太子什么。 她按品大妆,打扮得雍容华贵,凌然不可侵犯,起身离开仁明殿,在御林军的包围下,慢慢行走到了事发之地。 无人敢折辱她,即便是叛逆重罪,她仍然是皇后。 天授帝见郑皇后挺直嵴背站着,无声嘆息一下。 娶妻娶贤,三十年前他的元后,指了这个皇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然不会有如此多的无奈与怨恨。 郑皇后一贯聪明,此刻看寿王及她的儿子已处下风,也没有惊讶,对天授帝端庄雍容行礼:“罪妾见过陛下。” “皇后,你可有参与叛乱。”天授帝问。 “罪妾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何为天,何为地,何为君,何为臣,不会做欺瞒天地,不忠不臣之事。” “……”听着好像有点被指责了?天授帝又问:“那你可知太子谋逆之事?” “罪妾不知,却也察觉。” “为何不制止他?” “不能!不忍而已!”郑皇后冷笑,说,“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吗?” 郑皇后虽不是原配,却也是一直陪伴天授帝多年的潜邸侧妃,五王争位的血腥时期,她的家族也沾染不少血腥。她也是最了解天授帝性子谋略的人之一,为达目的从不在乎手段,从不在意有多少牺牲,还要叫人家贊他一句“好人”。 可郑皇后虽然知道天授帝挖坑,还是没有制止太子往下跳。 她的儿子被自己的丈夫逼到了死角,若连垂死挣扎的机会也不给,她又怎么忍心? 也许拼一拼,并不是没机会。 天授帝被说得触动了一点慈父情怀,心头激盪,太子毕竟是他手把手养大,寄予厚望三十多年的孩子。以前一直是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天授帝目光在几个皇子身上打转,特别流连地多看了好几眼沐慈,又瞪了几眼太子,问皇后:“朕拟将太子废除,其他罪行待三司审理再判,皇后你可有什么话说?” 郑皇后说:“谨遵圣谕。罪妾教子不严,乃有今日之祸,自请退皇后位,剃髮出家,救赎一身罪业,为皇帝及大幸祈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望陛下垂怜。如若陛下觉得轻纵了臣妾,请赐臣妾一杯毒酒,留个全尸,也算顾念我们夫妻三十多年的情分。” 天授帝道:“不急,你做过什么,朕自然会与你一一清算。” 郑皇后噎了一下,自嘲一笑道:“罪妾无颜乞怜,只是恩儿……臣妾亦无颜相求,只恳请陛下为了皇族声誉,多少给他一点身后的体面。” 太子对郑皇后跪下,泪如雨下:“母后……母后,我不想死。” 他还不蠢,总算认识到今日之局,是父皇下套,寿王利用,自己存粹一个炮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郑皇后冷硬下心肠,别开脸不去看儿子。 “朕本不想要太子的性命。”天授帝到底还不忍心杀了儿子,本打算废为庶人,不过看着地上被他弄死的好些重臣尸身,又说不出轻纵的话。 郑皇后也摇头,狠狠心说:“不必,恩儿所犯不赦,陛下按律处置也好。” 今天能死,还能有个痛快。好过屈辱活着,将来在新皇手里被折辱而死,哪个新皇都不会容下一个活着的前太子,就像天授帝容不下他瘫痪的上皇二哥。 天授帝的嘴唇抖了抖,当年他有杨后的支持,也有郑皇后的家族出力,杨后去了。因天授帝子嗣不易,年过二十六膝下无子,杨后才指了生了大皇子的郑氏继为皇后。 从前,他们两人也算相敬如宾,诸事和谐,对太子——他们共同的孩子,嫡出的长子,也共同教养。 从前郑皇后不是这般人品,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夫妻走到这样的地步? 郑皇后也有苦说不出,当年为了争长,她服用催产的虎狼之药,伤了儿子根基,伤了自己身体。可若时光倒流,她……只怕依然会作此选择。 否则,只怕就是四郎之母林贤妃上位,毕竟那位更的天授帝的心意,娘家也不差。 入宫的路,从来是只能进,不能退的。 退了,就似谢宸妃,死得快,儿子也保不住。 …… “为什么?”天授帝忽然问。 郑皇后神色肃穆,装作没听懂问:“陛下想问哪个‘为什么’?” “为什么害阿期?我保证过不会立她为后,你为什么容不下她?”这是天授帝心头最疑惑的事。 朝阳和沐念等人反射性看向沐慈,却见沐慈神色淡漠,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仍然无动于衷。 皇后回答:“宸妃并非罪妾所构陷,罪妾当然也有罪,只是一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纵容之罪。”所以一个陌生的大男人才能大咧咧出现在禁宫中。 这招也是学的天授帝,只坐那背后渔翁提供便利,还叫鹤蚌都以为她是好人。 “害她的是谁?”皇帝问。 皇后视线在几个皇子身上转了两圈,才微笑:“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 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 “到底是谁?” “每一个女人。有宸妃在,后宫再无我们这群女人的立锥之地。她若诞下皇子,也将再无诸皇子的活路。所以她必须死,九皇子也不能存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沐家男人一旦决定做个“情种”,那么他对爱人有多么温柔,就对其他女人有多残忍。 “混帐!”天授帝暴怒。 皇后并不害怕,左右不过是个死,她仍然端庄微笑:“陛下,有多少人想对冷宫伸手,您只怕还不知道。看在臣妾保了宸妃病亡而非暴毙,保九皇子平安长大的份上,请陛下给我们母子一个痛快,让我们黄泉路上做个伴。” 这点天授帝知道,若郑皇后心狠一点,他家小九郎幼年就夭折了。 当然,天授帝也知道,太子侮辱九郎之后,皇后就想杀九郎,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太子竟然也力保九郎。 可惜太子不是为了兄弟情谊,而是为了……真是冤孽! 但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错,若不误会阿期,不误会九郎……甚至于他曾想过,若当年他能懂得“有一种爱叫成全”,没有因私慾而毁掉阿期那平凡的幸福…… 天授帝无力挥挥手:“朕答应你们给你们一个体面。” 答应就是死啊,太子跪地痛哭:“母后……您怎么能让儿子去死?” 郑皇后利眼瞪过去:“闭嘴,你给我站起来,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我早告诫过你,冷宫里的人碰不得,你何曾听过我的话,今日结局,不过是你……”咎由自取几个字,却说不出口。 太子继续哭:“母后……对不起。”他这一刻才有一点后悔,可伤害已经造成,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呢? 天授帝又问皇后:“三年前,又是谁设计……害了九郎?”这时候他仍然想粉饰太平,当做大家都没猜出来太子暴行。 郑皇后冷笑,看一样眉目清冷的沐慈。 这孩子的眉眼,可真像当年那个女子,都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人儿,可惜都毁在了这座皇宫里。 郑皇后与天授帝多年夫妻,对他再了解不过——沐潪,你不止想找到真兇,更想通过我的嘴说出来,让你愉快地废除几个高位妃嫔,贬谪年长皇子,发落掉一切障碍,捧你的小儿子登基吗? 我不会让你的宝贝小儿子做皇帝的。 我要让你死了,仍然要替你的小儿子担心,担心他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我要让你也死都不能瞑目。 郑皇后摇头说:“臣妾不知,否则早早报復回去了。” 天授帝也了解皇后,她不想说是问不出的,只好摆摆手,让皇后下去。 太子跑出来两步:“母后……别丢下我。”立即被常山王随手一箭,射中了大腿。 太子哀嚎一声,飞快退回了寿王背后。 郑皇后背嵴一僵,却再没有回头,如一只孤傲的天鹅,挺直身躯走掉了。 …… 沐慈走近太子,问:“你母亲认罪了,你呢?” 太子正哭得找不着北,没理他。 “我今日不仅要问你凌虐他人,私德有亏的事。更要依国法来问你的其他罪行——私养重兵截留国家武器,谋逆犯国;害人性命,任意残杀忠良,犯恶意杀人罪;指使外官贪腐,造成河道多处决堤,百姓死伤无数,犯贪婪渎职罪;另有霸占田地,侵占商利,其他桩桩件件触犯法规之事,数不胜数……太子,罪行叠加你死十次都有余。你到底是在做一国储君,还是在做一国硕鼠,天下贼寇?” 第215页 “关你什么事?不要以为用母后威胁我,我不敢拿你怎样……你给我滚开!”太子大吼着推了沐慈一下,牵动大腿伤口,弯下了腰。 寿王饶有兴趣看着满口公理到底,正气浩然的沐慈。 其他人对长乐王慢慢都是敬仰——这时候了,也不计较私怨,只问公义。 天授帝有点着急:“九郎别说了。”别激怒太子哇。 “很痛吗?我给你看看伤!”沐慈上前靠近弯腰捂腿的太子。 太子警惕往后退。 沐慈神色平静,黑色双眼看起来剔透又无辜:“你没听说吗?我对外伤治疗比较在行。” 太子大腿很痛,想到沐慈的外科神术,有“起死回生”之法,他犹豫了,带点卑微哀求对沐慈道:“你会治好朕吗?朕……我……”他想说“我错了”,可是到底说不出口。 沐慈不管他,伸手握住箭杆。 站在旁边的沐希则,还有诸多叛军一点也没阻止的意思。沐慈拔掉箭,太子惨嚎一声,大腿鲜血飞飙,射出了老远,将沐慈本就褐红的白衣,又喷得一身鲜红。 太子大吼:“你疯了,你这是要杀我?” 沐慈却八风不动,看一眼常山王专用箭头,弓力强不说,箭头绝壁兇残,倒钩血槽闪烁寒光。沐慈嘆口气,稳稳噹噹说:“箭头太锋利,看这齣血量,已经划破了大腿动脉,真的很棘手。” “太医……太医!”太子大吼,又冲着叛军大喝,“还不快点给朕止血……”却没人理会他,他只能徒劳用手堵住血口,却怎么也压不住喷涌的鲜血…… 太子最后总算明白,自己已经众叛亲离,他死死盯着沐慈,抖着嗓子问:“你故意的对不对?你要杀我?” “神仙也救不了你。”沐慈看太子期盼神色,露出一个“别傻了”的神色,用依然平静到近乎温柔的嗓音说,“难道你真指望我救你?你到底有多大的脸?” 太子:“……” 沐慈垂眸,看太子血线喷涌,漠凉如冰:“我也有资格拿走我的赌约,让你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愿赌服输明白么?” 大家下巴都掉了,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似娇弱的人,狠起来能有多狠,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长乐王啊。 云起把王梓光的脑袋按在了怀里。 王梓光挣扎出来看,他才不要被当成小白兔教养,真正的勇士,要敢于面对鲜血喷涌。他看到太子很努力按住大腿的伤口,却依然如喷泉一样的血线。 王梓光觉得常山王也不能得罪,又狠又准,下手超黑,看似手下留情没直接射头射心口,却妥妥的一箭直接射在了腿部大动脉上,这可是飈回二十一世纪打120都救不到的史上最快最倒霉死法。 人还不能怪常山王心狠,“意外”啊! 太子觉得手足渐渐冰凉,生机一点一点从血液中流出……他自知活不了了,仇恨的目光锁定沐慈:“都是你,都是你诱惑我,如果你不是这么美……呵呵……既然得不到你,那我们……一起死!”他爆发出最后的一丝力气,跳起来,从身边的叛军手里抢了一把剑,朝沐慈捅过去。 “不!”众人齐唿。 常山王一枚利箭,直奔太子的胸口,牟渔也拿了一架手弩,射向太子的脖子。 已经迟了,因为怕误伤,箭矢没刺中太子要害,太子拼死靠近沐慈,刺中了沐慈的腹部。 第164章众叛亲离 太子抱住沐慈,剩下最后一丝力气露出一个笑,喃喃:“慈儿……你杀我了,你终归是恨我……我在你心里,你永不会忘记我了。” “哦?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沐慈波澜不兴,一手抓住太子握剑的手腕,一手扣住太子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语,“我不是沐慈。” 太子:“……”他瞪大眼,全身不可抑制地轻颤,“他在哪里?” 太子立即相信,这个人虽一样超凡美丽,淡漠冰冷,却多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能力更强,却不是他熟悉的慈儿。 他本以为是父皇栽培,看来不是。 “你深爱的,你折磨的,你毁灭的那个慈儿,早就死了在了冷宫。” “不……”太子慌了,再次将剑锋送出,“你别骗我,你是慈儿,我带你走。我们一起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真可惜,沐慈是天帝的宠儿,去了天上,而你会入地狱。”沐慈一把将太子抱紧,轻轻一扯太子手中剑锋…… 太子腹部被切开一道巨大的伤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全身冰冷战慄,头脑混沌,仅剩的一丝意识让他知道不对劲。 “金丝……父皇竟然……不!不……”太子却没力气再刺了。 “沐慈在天,你入黄泉,我还留恋这尘世,所以……天上人间与黄泉,我们永生永世,不再相见!”沐慈推开太子…… 太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瞪着沐慈,嘴唇喃喃……却没有人关心他说了什么。他的鲜血几乎流干,然后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沐慈,而是注视天上幽蓝天幕,妖冶的血月…… 看不清了,看不见! 太子的眼睛不甘地睁大…… 不再相见? 太子对着天空伸出沾染了鲜血的手…… 慈儿…… 最后,无力垂了下去…… 沐慈按住腹部,爆发勐烈咳嗽,再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那一剑冲力太大,差点让他五脏爆裂……他的白衣上早溅满了血迹,腹部衣服破碎,鲜血淋漓,看不出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 “九郎……” “阿慈……” 声音入耳,也失了真,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嗡鸣。 …… 寿王:“……” md,他刚想了一个好主意,准备挟持长乐王,把太子弄出去在外头流亡,暗搓搓组建一个势力,虽然不见得能颠覆大幸,但可以噁心噁心天授帝,叫未来的新皇也寝食难安。 这计策也失败了。 太子死了,顺便把沐慈这个最好的谈判筹码也杀了,这太子为了做一个称职的猪队友,坑自己坑别人,也蛮拼的了。 …… 沐慈精神力透支,身体疼痛,脱力向后倒去……沐希则恰好在他身边,伸手将他接在怀中。 他刚才清楚地看见,那柄剑根本就没有刺进去。 “不要伤了长乐王!”天授帝也郁闷,喉间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玛淡,本来九郎若倒地,那一身血,那惨白的脸色,装死尸装得多像啊。大家睁眼闭眼放过他得了。不知怎么被沐希则多此一举把人抱住了。 混蛋,肯定看见太子没刺入,那双眼睛,安装了x光吧? 这让包围的御林军不敢肆无忌惮攻击,这仗简直没法打。 沐希则将“护身符”给寿王,小声说:“他没死。王叔,您带他先走,小侄断后。” 寿王看看沐希则怀里的沐慈,看那少年依然强撑着睁开眼睛,目光略涣散,但真的没死……真命大,寿王却拒绝:“不了,孤王受够了天天晚上做噩梦。阿则,你还年轻,你走吧。” 他又有了个新主意,也是最后一个了,呵呵笑着:“如果可以,尽量别杀这孩子,到底是大人造孽。况且……这孩子神神怪怪的,又有真本事,说不定真是……”指了指天上——天命所归。然后挥挥手,“别冒险担下天大的因果,便宜别人。” “王叔……”沐希则也没想到寿王会让他走。 寿王又笑着小声说:“也好让我的五哥头痛,孤王到地狱里会看着,看他捧小儿子,让他几个儿子再次兄弟相残,哈哈哈……” 沐希则看着被心魔折磨地精神状态真的不对劲的寿王,沉默不动。 寿王摸出怀中一个玉符,说:“你往北走,路上有我以防万一留的人,是我最后的一份力量,此为信物。”又点了几个心腹跟他走,“走吧,潜伏起来,等待机会。走!” “王叔……” 天授帝只好谈条件:“十二弟,若你放了九郎,我真不追究你,和……定王三子。你的部下对你这么忠心,你也多为他们考虑,不要再有不必要的伤亡了。” 沐慈想起古代对待谋逆被俘士兵,不过一个“杀”字,便气弱道:“皇帝,不要……杀降兵……” “什么?”太远,天授帝没听清。 沐希则眼神闪了闪,复述道:“长乐王道,不杀降兵!不要多造杀孽。” 天授帝眼前一亮,这是个瓦解叛军军心的好兵法,便对牟渔点头。 牟渔上前一步道:“陛下应长乐王殿下所请——投降者不杀!” 长乐王信誉好,皇帝都隐隐听他的,立即有许多叛军,有松动之色。 寿王看军心瓦解,四面楚歌,便道:“将士们!今日是本王对你们不起,若想投降,尽管放下武器,必不为难。” “投降不杀!”御林军立即齐吼。 就有一个在外围的,原属太子的叛军,放下了武器。有一就有二,很快有一半人都投降了。 仅剩的两百来个白鹭卫不投降,一个人大吼:“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死……”剩余叛军大吼,却有了穷途末路的悲凉。 寿王哈哈大笑,白髮仓皇:“你们好样的,你们的家眷,我已经送至海外,必会善待,不让大家有后顾之忧。将士们,今日!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牟渔总算知道运河上被烧毁的那一船人,原来是寿王为控制白鹭卫送走的家眷。 这机会可不能放过。 牟渔大声道:“众位兄弟不要上当,港口并没有送家眷出海的记录,你们的家眷在运河上俱被杀死,烧船毁尸,死不瞑目。你们还要为刽子手卖命不成?” 白鹭卫虽然不信,却因为的确许久都没收过亲人家信,到底有些动摇,又有五六十人投降,其他人的抵抗也没那么顽强,且打且退。 第216页 沐希则看这情形,不能拖延,一咬牙,扛着沐慈,带着几个他自己的心腹搭人梯飞快离开,其中就有风一父子。 “救人,别让人跑了。”天授帝命令。 朝阳和沐念对视一眼,两个人准备爬墙,绕过这个被人堵死的路口。 安华安庆跟着,牟渔、何秋军、戚风等也被皇帝派来救人,他们显然是熟手,除了安华带上朝阳用了绳勾,其他人直接搭人梯飞檐走壁。 皇宫的墙头,不是一般的高。 王梓光问云起安康他们:“你们能帮忙吗?” 云起。点点头。 “我带大表哥去合欢殿,不会有事的,你们去帮忙吧。”王梓光看着一直昏迷的沐若松说。这大表哥没见到沐慈受难又被劫持,不然不知会怎样的心疼。 云起四人就飞奔过去,武林高手就是厉害,他们也不用绳勾,两个人在下面搭梯子,一个人跳上去,最后一人踩肩站到最高处,轻轻一纵,跳上墙头,然后把下面的人一个一个拉上去。 王梓光看的眼睛都亮了,下决心要跟这四个人好好学学。有这一手,简直是杀人放火,幽会佳人之居家旅行必备绝招啊。 有几个高手去救沐慈,天授帝仍然担心地不得了,自己最宝贝的小儿子啊,虽然给他穿了金丝软甲,可是太子最后那一剑的力量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腑,伤到骨头? 而且落到无君无父的沐希则手里,小命难保,就算命大,也肯定要吃苦头。 天授帝急得叠声吩咐:“羽林卫、龙骑卫全都去给朕追,不追回人你们都别回来。”羽林卫是十项全能,机动和远程力量也超强。 正在常山王指挥下,和拼命的叛军过招的御林军唿啦啦少了一大半,很大缓解了寿王那边的压力。 …… 天授帝大吼:“除了寿王,其他叛军都绞杀干净!” 叛军保护寿王,开始突围。但被几千人围困,突围谈何容易?不过好在天授帝下令不伤寿王,御林军束手束脚,叫叛军一时半会不能尽诛。 寿王率人抵抗持续了一夜,所有侍卫都死光了,只剩一个血人一样的寿王,他自己毫髮无损,全是他身边人的血。 常山王和他手下的人,射箭的准头可不是浪得虚名。因为天授帝说不能伤了寿王,常山王这傢伙就能一个一个点名,每次都把寿王身边最靠近的一个叛军通通爆头。这还不算,他带的那一票手下简直是专业补刀党,跟着就把人戳成刺猬。 皇宫啥没有?箭当然是敞开了供应的。 再忠心,人还是有畏死本能的,渐渐寿王身边无人敢接近,被清空。御林军就不再怕误杀,压力全无,战力全开。 我累个区。 寿王真要疯了,这种身边一个一个人被戳得稀烂的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众人都能理解为什么常山王被称为罗剎王的原因了。 最终剩下寿王一个。 一夜过去,天已经微微透亮,黑压压的一地箭雨,满地鲜血,到处倒伏着尸体。 不论是官员还是禁军,甚至叛军,这些都是他大幸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啊,都是父母怀胎十月,一米一饭餵到这么人高马大,学得一身技艺,来报效朝廷的。 歷史永远都是这样,为了上位者的一己私念,多少勇勐的将士枉送了性命? 寿王身边那些白鹭卫本都是前程远大的优秀青年,可惜偏偏参加叛乱,没有将生命放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为私慾,死在了这样不名誉的事情里。 天授帝看着满目沧夷,被幼子正确的三观刷新过的脑子,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纵容推动这场叛乱,是不是正确的。 他本以为能飞快扑灭太子的叛乱,可寿王,他最信任的亲弟弟,利用了他性格中的缺陷,捅了他一刀,直插心脏。 天授帝心情沉重,劝自己弟弟:“信奴,你投降吧,朕保证会尽力保住你的性命,我不想杀你。” 寿王几乎脱力,他用长剑撑住身体,悽然一笑:“你留下我,又有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天授帝说。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想做你的亲弟弟。”寿王说,“这样,我就不用在復仇和亲情之间煎熬,我多想杀了你啊?” 天授帝:“……” 他到底做人有多失败,儿子不想做他的亲儿子,要杀他。唯一的弟弟不想做他的亲弟弟,也想杀他。 少年母兄惨死,中年妻子离散,晚年兄弟相残,父子冤雠…… 寿王也是万念俱灰,他本就精神有问题,又被常山王的血腥残杀崩断了心里的最后一根弦,情绪彻底失控,最后仰天大笑:“善泳者溺于水,沐潪,你机关算尽,把所有人当成傻子吗?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会一直在地狱里看着你,看看你的下场!” 说罢,他横剑在颈脖上一抹…… 他杀不了兄弟,却可以杀了自己。 寿王倒地,缓缓闭上眼睛,神情松懈下来,眉间常年拧出的褶皱也放松了下来。 终于……解脱了。 再也……不做梦了。 好舒服啊! “信奴……”天授帝无法理解寿王的行为模式,明明可以不用死,为什么还要自刎? 只是为了叫他难过? 宁可死,都不肯做他弟弟吗? 天授帝捂着剧痛的心口,被卫终在背后撑住才没有倒下。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弟弟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用自己的死亡来完成对他的致命一击。 天授帝走到寿王身边,单膝跪下,轻轻抚摸弟弟的眼脸,让他闭上眼睛。 他原以为这个弟弟是天底下与他最亲密的人……原来,一直刻骨仇恨着他。 天授帝觉得心脏那么痛,灵魂却飘远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想起了太皇太后卫氏,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手段太恐怖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三四十年前就想到了今天,提前布好了局,埋下了今日的隐患? 卫氏,原来真的不是败给了他,而是败给了时光,败给了她的苍老。 卫氏一族已经在他手里凋零,还能找谁报復呢? 太子也死了,死在了沐慈——太子的亲弟弟手上。 兄弟相残,再次重演! 天家无父子,难道他真的逃不过这样的诅咒? …… 谢贵妃歷经苦难仍然不忘记收拾地光彩照人过来,梨花带雨在他面前哭诉。 这个女人对他又有多少真心呢? 她背后跟来的青年,是他的第五子,这个好儿子……和太子是有密谋的,他一直知道。 这个儿子,也有弒父杀兄的心思啊。 他到底做了什么,最后弄成了“众叛亲离”?他悲凉极了,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天授帝指着临江王。 临江王沐意惊恐地颤抖,犹如深秋的黄叶。 可天授帝没来得及说什么,嘴唇抖了几抖,直挺挺倒下了。 众人惊唿,大叫太医。 第165章拦截追击 王梓光看着所有人护着皇帝离开,一瞬间现场清洁熘熘,只剩御林军与天子营在收拢尸体。 他看到李元江怒目圆睁的头颅,居然诡异地牵起了嘴角,似欣慰微笑,然后那双眼睛,缓缓地……自己闭上了。 王梓光觉得骨头fèng里都瘆的慌,招了一个御林军,帮他把仍然昏迷,唿吸已经渐渐平稳的沐若松背了,飞速躲重华宫的合欢殿去了。 …… 皇宫大门都回到了御林军掌控下,沐希则不可能走门,他是爬墙离宫的,墙头早有人接应。 一群人出宫,换了好马,打马往北方飞逃。黎明前一刻是一天中最冷的时间段,市井还没有开始营业,只有早点铺打开了大门,却见一匹匹铁骑从街口飞奔而过。 早点铺的王二麻子瑟缩地搓搓手,心里大骂:这些达官贵人,也不怕撞到小孩。当然不敢说出口,怕招惹祸端。 朝阳等人一路沿着市井,追踪到了天京的北城门。沐希则一群人竟然手眼通天,北门提前打开了,让他们逃出了天京城。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寿王名义上掌管了小半京畿防御。 出了城,沐希则也不敢走官道,只钻一些小路,路并不好走,又冷,骑在马上并不好受。沐希则还抱着沐慈共骑,一行人跑得并不快。 沐慈被折腾一晚上,身体与精神都到达极限,可却不能休息,在马上颠簸到想晕过去,可疼痛与寒冷,恰是最好的提神剂,他也没有安全,并不敢失去意识。 风一之子说:“三爷,杀了扔掉吧,带着他我们跑不快。” 风一拍了儿子一巴掌:“不能杀!” 杀了长乐王,皇帝愤怒,拿定王府撒气怎么办? “没事,他很轻。”沐希则自嘲地想,如果这会儿他裹挟的是他好二哥……他早就把那肉山丢泥沟里了。 其实就算没有寿王叮嘱,他也不敢杀沐慈,天授帝会发疯的,后果很严重。沐希则扯开沐慈的领口,探手进去摸一摸…… 旁人瞪大眼,这位不会也……见色起意吧?却见他把手很快收回,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天授帝是真在意这个小儿子呢,天底下唯一一件白金丝甲,传说中皇帝保命的东西,在明知道会宫变的情况下,居然自己不穿给他小儿子套身上了。 就是有点煳涂,不知道前十六年怎么就没认这个儿子? 朝阳拼了命打马,很快追了上来,大喊:“三哥,你等我,我不拦你离开,你和我说几句话。” 沐希则知道他这个妹子,说一是一,就停下了。叫其他几个忠心的白鹭卫自己先走。几人不走,纷纷护在沐希则周围,他们忠诚于寿王的最后命令。 朝阳追上来,踉跄落地,马就脱力跌死在一旁。朝阳脸上都是晨露和汗水,钗环都不知去向,头髮散乱,好几缕黏在了脸上。 沐希则打马上前,靠近朝阳,弯腰轻轻帮她把额前的一缕头髮拨开,就好像从前他们晨练过后,他们兄弟几个都会这么照顾朝阳。 “乖乖,你想和我说什么?”沐希则说,眼神温柔。 洛阳王很快跟上,也想过来,沐希则警惕看他们一眼。 朝阳摆手:“你们别过来,阿慈还在他手上。” 几个人只好在不远处等着。 第217页 朝阳焦急问:“阿慈,你没事吧,哪里痛,伤口怎么样?给我看看……”说罢还要掀沐慈衣服看腹部伤口。 沐慈动不了,想做抬手的动作却奈何手臂酸痛无力,他虚弱极了,拼着意志力才道:“没事……” 沐希则轻轻挡开朝阳的手:“太子那一剑偏了,没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瞎话,也许是因为他劫持了沐慈,却知道这少年的确无辜,而且颜值突破天际总是轻易惹得人心生不忍,所以他说话下意识留了一线,没说他穿了丝甲这种秘密。 朝阳松口气,一脸诚恳说:“三哥,我求你,看在父王没有亏待过你,我们兄妹多年的情分上,把父王的解药给我吧。” “解药啊,你们办不到的,需要血亲之人的一滴心头血。” 朝阳:“……” 这分明叫人一命换一命。 沐希则果然大笑:“就看你们舍不捨得自己的命了。” 朝阳这一刻才认清,面前这个三哥,真的不一样了。朝阳忽然涌出了眼泪,不论她在外人面前如何刚强,她总是一个女人,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别哭,乖乖。”沐希则疼了妹妹二十多年,习惯性伸手给她擦眼泪。 朝阳避开,只是哭。 沐希则嘆口气:“好好,我把二哥还给你,成吗?” 朝阳含泪点头:“二哥在哪里?” “你叫人继续盯着聚德斋,看到谁再买十只烧鹅的,就是那里了。” 朝阳再指沐慈:“阿慈能还给我吗?我保证不追击你。如果他不回去,三哥,你们根本走不脱的。”皇帝会不远万里追击的。 “现在放下他我就死定了。”沐希则说,“我再走三百里到了燕州就把他放下,不会伤他分毫。”又扬声对牟渔道,“给我一个北关通行令符。” 沐念大吼:“不要听他的。” 沐希则一只手放在沐慈细瘦的脖子上……这里已经青紫可怖了。 朝阳哑声道:“给他!给他!阿慈还在他手里。” 牟渔解下腰间一块令符,扔给了沐希则,威胁道:“若他有事,定王府全家陪葬,我会领着人,不远万里找出你。还有……我会把你要找的东西,找出来扔了餵狗。” 沐希则脸色一瞬间黑了,半晌才冷道:“山水有相逢……” 牟渔冷笑打断他:“我说的都做得到,你不见得!” 朝阳头痛说:“前方一百里,你就把阿慈放下,他身子弱,受不住颠簸,现在天又冷,他支撑不了那么远。” 牟渔解下军马一侧的东西,扔给沐希则。 “一百八十里!”沐希则讨价还价,抖开手里东西见是一条羊毛毯子,很自觉地裹住沐慈。其实他也不愿带个累赘,即使轻,也是重量,更何况是个烫手山芋,还得好好照顾。 沐希则最后说:“好妹妹,你……早点和离,再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吧。” 朝阳只是沉默。 沐希则嘆口气:“你三嫂和……算了。” “三哥,你要去哪里?”朝阳勾着沐希则衣袖。 “大幸朝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三哥……”朝阳瞪大眼,“你去北戎还是西凉?你要通敌?” “我不会通敌!”沐希则回答得斩钉截铁,架着马走了几步。 “三哥,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朝阳哭泣问他。 沐希则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那情景——贞世子为救他,自己留下断后。他亲眼看到大哥被一刀砍翻。 身陨后,尸身被吊在北戎将军的旗杆上,然后,又被妖法冰镇在北戎王庭之下,至今连尸骨都没有办法回到故土,一直一直被侮辱着…… 这成了他多年的梦魇,无法解脱。 他对北戎人的仇恨不比任何人少,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 只是多么讽刺,最后的退路,居然在北方…… “我没有忘记,一刻也没有忘记。”沐希则睁开,目中流露毫不动摇的坚定光芒,拨转了马头,“可是我只能向前走,别的事都顾不上了。” 朝阳一脸要哭的表情,跟上去,低声问:“三哥,最后一个问题。” 忽然风一贴地上听了一会儿,跳起来打断:“三爷,郡主是在拖延时间,我听到大部队的马蹄声。” “皇帝还真重视你。”沐希则拍拍身前的沐慈。 沐慈精神力透支,身体撑到极限,闭上眼睛靠在沐希则的胸前休息,能保持清醒就不错,并没有力气搭话。 “你别伤了阿慈,不然我永生永世不原谅你。还有三哥,我问你……”朝阳意有所指,“你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从前会,每天每天都睡不着觉,但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做噩梦了。”沐希则说。 朝阳擦干眼泪,哽咽说:“三哥,不论你……去哪里,不论你……想去做什么,你答应我,一定要记住你是谁。还有……保住性命。” 沐希则紧抿着嘴唇,看着朝阳,点了点头。 …… 朝霞下,朝阳和牟渔制止了洛阳王等人,以及随之而来的御林军的追击,目送沐希则一行人,在小路蜿蜒中远去。 沐念急得不行,对朝阳大吼:“九弟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与你没完!” 朝阳的反应,是直接甩了沐念一个耳光。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朝阳的眼神清澈却冰冷。 沐念不可思议看向朝阳。 朝阳嘴角噙着嘲讽的冷笑:“我早想打你了。这一巴掌,是替阿慈打的。沐念,不要像皇伯父一样把所有人都当做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利用阿慈做了什么。” 沐念在朝阳冷若剑锋的逼视下,垂下了眼帘。 第166章绝境逢生 沐希则在半路凭信物,收编了寿王事先埋伏在退路上的五百人手,北地苍茫,人口少,而且常年有士兵调防来去,百姓都习惯了,生怕纵兵成祸,见到了兵丁,第一时间躲回家,哪里敢多问。 一行人行进并没有惊动多少人,沐希则抱着沐慈,频繁换马也没有惊醒他,只有午间沐希则费力叫醒沐慈,让他吃了一点干粮喝了些水,还让他如了一回厕。 沐慈这一路都很乖巧,不说话也不挣扎,闭着眼睛,心跳沉缓,唿吸绵长……沐希则实在分不出这少年是体弱受不住晕着呢,还是一直没心没肺在睡觉? 还没有到约定距离,一行人就在距离天京城一百二十里的青州攸县被拦下了。领头的人一身黑衣,满目狠戾,身后四百多黑衣人埋伏在了路上,仿佛知道沐希则行进的线路。 不由分说就是一阵箭雨,训练有素地收割人头,似割麦子。也根本不在意沐慈还扣押在沐希则手中,不顾他性命就乱射。 沐希则就知道遇到了硬茬子——这批人不是来救人的,是来灭口,包括杀死长乐王。 战力又恐怖,十分麻烦。 第一轮就杀得沐希则他们人仰马翻,伤亡百来个。 好在埋伏需要地形,刚好在一处乱石岗,沐希则下意识用身体护住沐慈,顶着箭雨躲到一块大石下,才见这少年睁眼。 沐希则摇头苦笑:“你睡饱了捨得醒啊,可真是块烫手炭头,不如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好了。” 沐慈打个哈欠,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随便,反正看这架势,连我也活不了,你死了还要帮他们背黑锅。到时候他们必定说是你杀了我,定王府全部玩完。” 听得破空之声,沐慈不着痕迹挪了半个身位。 沐希则:“……”他脸色青白交错,就看到一支羽箭“笃”一声,插在刚才沐慈躲藏的位置。 沐希则心中惊疑,刚想探究沐慈的躲避是有意无意,就见沐慈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铜圆筒拉长,对着远处看了看,又迅速缩回脑袋,躲开一支强劲的箭矢。 望远镜显像清楚,沐慈不慌不忙道:“是嵠丘军,他们有个传统……” “什么?” “不留俘虏。”沐慈用近乎散漫的平淡,吐出血腥至极的四个字。 沐希则:“……玛淡,怎么会惹上他们?”瞬间反应过来,“不对,嵠丘……不是皇帝他的……” “嗯,行宫守军,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沐慈从牟渔几次提到的嵠丘行宫,再结合天授帝那德行,就知道嵠丘一定有一支隐藏如幽灵的军队,战斗力绝对碾压六军。 沐慈偶尔在和天授帝说话的时候,偶尔会问一问,当然没问得很直接,但他擅长从细节拼凑整体,就知道嵠丘军的存在以及一些习惯。 譬如不留俘虏,才能一直保证自身的隐秘性,成为皇帝的一支奇兵。 沐希则怒瞪沐慈:“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是来救你的。” “很明显不是,应该是内部出了问题,才来这么点人。不如你赌一把,看看你挟持我有没有用,他们会不会顾忌停手?” 沐希则:“……”完全都不用赌好么,忽然身份转换,变成保护者的沐希则十分无语,弱弱问,“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连他们都出了叛徒想要你性命。” 那可是传说中,比夜行卫还忠诚于皇帝嫡系中的嫡系部队啊。 沐慈双目灵透却平静无波,道:“我没做错任何事。是怎么惹到你的,就是怎么惹到别人的,不过是挡了有些人的路罢了。” 沐希则竟然无言以对。 “有功夫想想怎么保命,别把精神浪费在抱怨上。”沐慈的语气轻淡,却不容人抗拒。 沐希则简直无法反驳,只好被个比他儿子大不了两岁的小少年教训。不过他也不是庸手,立即指挥人手,用有限的武器开始反击。 因为逃跑,沐希则这边都是轻装,也比不上嵠丘守军的精锐,一直处于劣势被压着打,几次反击都没有效果。 沐希则手臂上中了一箭,被沐慈拉过去,却不拔箭头,而是用匕首削掉箭杆粗暴处理,免得失血影响逃命大计。 沐希则冷眼看沐慈又躲开两支对方射来的箭,而且……这变态傢伙根本都没看,纯粹只用听力…… 第218页 听声辨位,适时躲避,分毫不差,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沐希则:“你……” “五感敏锐。”沐慈淡淡道,好似这些能力都很平常。 沐希则:“……”他神使鬼差把手中硬弩递给沐慈,“你试试把领头的干掉。” 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对沐慈的信心。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怕我先把你干掉?” 沐希则:“……”最后不得不说,“你不会,你想让我死,什么都不做就行了,而你这身手,一定能拖到援军到达。” 牟渔他们可是紧紧追在后头的。 沐慈再看沐希则一眼:“沖你这觉悟,不如我申请对你特赦,你留在我身边做个秘书官得了。” 沐希则奇怪看沐慈一眼,摇头:“别说笑了,我回不了头。” “因为你有你想要做的事吗?让你不再做噩梦的事?”沐慈问。 沐希则没回答,避开了沐慈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凝黑剔透的眼睛。 沐慈也没追问答案,伸手接过了硬弩,看了看箭头,道:“这东西的准头一直都不太好。”而且每一把弩,每一支箭都不相同,都有问题。他虽然是武器天才,却架不住古代的武器质量……比山寨还差的官方出台正品。 沐希则:“……”他很怀疑自己把武器给沐慈是不是太冲动,刚想解释一下这弩怎么用,沐慈就迅速搭弓射箭,冒出头,毫不犹豫,双手端住都不瞄准,“嗖”一声射出了一支…… 气势挺足,对面首领看沐慈射击,他略歪了歪身,抬手就回了一箭……却发现这躲避动作纯属多余。 ——沐慈那一箭,偏都不知道偏到哪一国去了。 这要是打固定靶,妥妥的脱靶。 沐慈立即缩头躲过对方的箭,一点羞愧都没有,坦然自若朝沐希则伸手:“箭!” 沐希则嘴角抽抽,默默抽了一支箭给沐慈。 沐慈又看了一眼箭头,摇头自语:“机身轨槽不平,机璜弹片不均匀就罢了,敢不敢做两支一样的箭出来?”又是冒头毫不犹豫,射出一支就飞快缩头。 动作一气呵成……对方的箭矢也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去。 沐慈对沐希则道:“走!换地方躲着!” 对方首领这次预判很准,提前一箭射向沐慈,而后又下意识的躲避沐慈的箭,却懊恼发现——这一箭又偏了。 存粹浪费箭支。 那首领不想玩了,抬高手就是一箭高射,带出了长长的鸣镝尾音。 鸣镝箭! 后面会有无数箭支跟上来补刀。 幸而沐慈早已预判,提前叫沐希则躲避,自己则朝另一个石头背后滚过去。 瞬间有一阵箭雨盯在了沐慈刚刚呆着的位置。 沐希则躲过一劫,看长乐王娴熟又迅捷的躲避动作,嘴巴大张……(⊙。⊙!!!) 这傢伙游刃有余,怎么看都像身经百战的啊! 嵠丘守军已经推进到短兵相接的地方了,惨叫声更加密集。 沐慈又是伸手:“箭!” 沐希则条件反射拿出一支,反应过来就叮嘱:“……没多少了,别浪……”话还没说完,沐慈已经看过箭支,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射出…… 这回没箭雨回击了,因为…… 沐慈一箭把端坐在马上控场的那个黑衣统领,射翻在地! 沐希则:“……⊙。⊙!!!” 第三箭,那统领根本就没躲。 因为被沐慈连接两支偏离轨道的箭弄得轻敌了,闪都没闪的结果就是被……完虐! 遇到巧妙利用“狼来了”的孩子,简直太憋屈有没有? 沐希则弱弱问:“运气?” “准头不好,本来瞄准眼眶的,射喉咙中间了,八成没死。”极其淡定的语气,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这么准,刚才两支……”就是为了产生“狼来了”的效果? “攻心是顺带,主要为了摸手感,测武器精度、箭道轨迹与温度风速,涉及太多力学与几何原理,就不细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沐希则:“……”他总感觉自己被当做鱼唇的凡人鄙视了。他一看再看,确认沐慈手中是制式弩,并非常山王那个苛刻又龟毛的人打造出来的专用弓箭,也是就精确度没办法保证的那种。 看来沐慈没夸口,真是在测……一堆什么乱七八糟没听懂,但这一手箭法……绝了。 少年,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神奇的物种? 反正绝对不是人类。 沐慈甩甩胳膊:“真没用,手酸了。”把武器还给沐希则。 沐希则看着沐慈因射箭而崩裂伤口,不断滴血的虎口,暗暗嘆了口气,抓着沐慈的手给他包扎。 …… 嵠丘军因为统领被射中,有了短暂的停顿,让沐希则这边获得喘息功夫,立即兇狠地开始回击。毕竟都是搞谋反失败的逃命犯呢,不兇狠就没活路了。 射向沐慈的羽箭却是没有了的,说明刚才主要是那统领想狙杀沐慈,而普通的嵠丘军大部分还是不愿伤了沐慈的。 忽然,身旁也看愣了的风一,伏在地上听声音,道:“三爷,有两百多人接近,但马蹄声乱,不是御林军。” 如果不是御林军,十有八九是沖长乐王来的。沐希则脸色青白交错,今天看来凶多吉少。 少年,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沐慈面不改色,用那青铜圆筒又看了看,神色从容,手也稳定,半点恐惧也没有。 丝毫没有死期将至的恐慌。 沐希则也渐渐静下了心,用探究的目光细细看着沐慈。 沐慈侧头看他一眼,并不打算拿望远镜给他看,只从透镜中发现远处奔马而来的人,是一队穿着各异的壮汉,都蒙着面,骑马的样子奇奇怪怪,看上去不是很精通。 天知道哪里组成的野路子大队,反正是直奔这里来的。 沐慈道:“杂牌军,没见过,不知道谁派来的。” 沐希则嘆口气,扒下沐慈身上染血的破烂王服,裹在丢一旁的毛毯上,夹在咯吱窝做得像个人形,道:“你好好躲着,反正你也比较会躲。我引开他们,你找机会跑。” 沐慈真是一点也不矫情,点头道:“行,这算你救我一命我就不计较你挟持我的罪名,咱们两清。” 沐希则:“……好!” 沐慈一本正经道:“但谋逆这种罪名属于十不赦,朝廷派人追缉你,别指望我会拦着。”不加派人手就不错了。 沐希则:“……”能不能别这么实诚? 反正他也没指望过,狠狠把额上的乱发抹到脑后,认命地夹着人形往外沖。 沐慈躲石头下,看着一部分黑衣人被引走。再看那野路子大队,也在一个身量修长,把整个头脸都罩住只留两个眼洞的青年的指挥下,兵分两路,一路追人,他自己领着一路奔这边过来。 这一群野路子并没有对叛军展开攻击,反倒对黑衣嵠丘守军开弓,当场射翻了几个。嵠丘军也回击,但他们人数本来就少,失去了优势,变成了二打一的那个一。 不过不能通过这就判定新来的野路子大队是友军。 沐慈向来谨慎,观察四周,刚偷跑想抢一匹马逃走,却察觉地面震动,频率统一,应该又是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过来,许是援军。 沐慈用望远镜一看……好么,也都是黑衣的嵠丘守军,看那烟尘,少说四五千人的大部队,气势汹汹,不知敌友。 也不知道御林军到底怎么回事,牟渔现在还迟迟不至。 沐慈现在手无寸铁,身体极度疲惫,精神不济……话说他就是怕身体透支,连对付太子和寿王的时候都不敢胡乱动用精神力,只在关键时候压制了一下寿王。 面对几千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也不是他一点精神力够用的,要是撑不住昏迷过去,到时他就真任人宰割了。 沐慈对生死都看得开,便躲在石头fèng里继续观察,并不胡乱走动。 近了,那几千嵠丘军兵分两路,一队去与先前的嵠丘军联合夹击沐希则,且还与新加入的两三百杂牌军打成一团。杂牌军别看乱,战斗力还不俗。 沐慈都来不及给沐希则说声“好运。”就见大部队却好似有雷达能直击目标,迳自奔他的藏身处而来。几千个人似黑色的钢铁洪流,轰隆隆……几乎要把沐慈淹没。 他们在马上抬起了弓弩瞄准,然后放翻了还躲在石头后的叛军,一瞬间就全灭。却没有一支箭矢飞到沐慈身边。 有两个叛军试图接近沐慈,沐慈还没说话,那叛军就被几支羽箭钉死在石头上。 沐慈想了一下,站了起来,嵠丘援军果然没有攻击他,迅速接近。 下一秒,沐慈发现有个人偷偷接近,就被一人揪住衣襟甩上了马。他瞬间就感觉到这傢伙不是牟渔,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气息明显陌生,但这个人不是一上来就捅他一刀,小心护持他以免他摔下马去,说明这人没恶意。 沐慈就没有挣扎。 沐慈抬头,发现是把头脸都蒙起来的野路子大队的统领。沐慈与这人面对共乘一马,从他宽厚的胸膛探出头看后头,新到的几千嵠丘军的统领是个冷静的男子,射出两支羽箭,直奔这人的背部袭来,沐慈双瞳收缩成针芒…… 一支羽箭被这人控马躲过,另一支本该射中蒙面统领,却被无形的力量弄得偏离轨道,擦着男子的腰侧,完全没入石fèng。 沐慈松口气,精神力透支,疲惫感涌上来。 他不是为救人,而是这羽箭力量太大,若射入男子身体,会贯串而过,连带将他也捅个对穿……就算他身穿金丝甲,可被击中也会很痛。 沐慈眼力好,见嵠丘援军射箭的大统领身旁,站着一个身披火红斗篷骑着赤血宝马的统领,大声说了什么,抬手一压,便再没有人对沐慈射箭,只带着嵠丘军沉默追击。 “别跑了,是皇帝的人。”沐慈道,接连的精神力透支,且刚才那箭矢的力度极大,更是让他的后脑勺都感觉剧烈疼痛。 那男子慡朗带笑道:“不好意思,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依旧拼命奔逃。 第219页 沐慈也觉得有道理,那嵠丘军两个将领沐慈也不认识,便没有挣扎。他再次抬头想看看救他的人是谁,就被一只大手扑腾着整张脸埋在了这人的胸口,听他醇厚低沉如中音提琴般悦耳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在头顶响起:“长乐王抱好,我们要开始夺命大逃亡了……” 那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自信与恣意,像是要携同爱人,私奔去笑傲江湖。 沐慈脸部感觉到这男子胸间震动,闻到这人怀里带着一丝海水咸气又混杂男性体味的温暖清慡气息,伸出双手抱住了这人劲瘦结实的腰,顺应马匹起伏,感觉风掠过耳际…… 身后马蹄声紧追不捨,却不妨碍这控马的年轻男子,从胸臆间爆发的一连串狂放恣意的哈哈大笑…… 沐慈不知为什么,精神放松下来,安然闭上了眼睛,陷入睡梦之中。 第167章带你看星星 不知跑了多久,沐慈迷迷煳煳醒来,察觉已经不在马上颠簸,自己被绑缚在这个男子温暖的怀中。 沐慈依然蒙头遮脸盖着斗篷,被闷出一身大汗,冷风一吹直打哆嗦,伤口也刺痛。 男子温声安抚:“冷吗?很快就安全了。” “嗯。”沐慈轻声应。 听不到有追兵声,不知这男子怎么甩掉的。沐慈因看不见,其他感官更敏锐,鼻尖都是这人身上暖融的带着太阳与海风的味道。 沐慈被扯开双臂放在这人宽厚的肩脖上,又被分开双腿,勾住那人的腰,听得一声带笑意的磁性低语,靠近自己耳边:“醒了就抱好,腿夹紧,用点力。” 沐慈:“……”听着真爱昧。 沐慈照做,说实话若是他从前的身体,在野外还能够生存,但现在这娘炮体质……还是算了吧,只能尽量不拖累人。 沐慈似个树袋熊抱住“救命恩人”,感觉到这男子轻轻一跃,便是下坠的失重。河道流水的轻响渐渐清晰,沐慈治水看过无数地形资料,稍作推测,便知自己位置。 在临河支流东宁河的中游,攸县相邻下关县境内河道,两侧才有绝壁。 看方向,这男子应是想将自己带回天京城。 沐慈感觉落了地,闻到丰沛的水汽……沐慈又是几个哆嗦,还打了两个喷嚏。 那男子收了绳索,开始涉水,用手托住沐慈的pp,沐慈很敏感地向上一缩,却不是因这碰触,而是这傢伙掌心火烫,应该是徒手熘下了盘索。 摩擦生热。 那男子似无所觉,很顺手拍了沐慈的pp一下道:“别乱动,抱好别掉下去。”却很注意抬高沐慈的脚,没让他碰到水,怕他弄湿衣物生病。 而后,沐慈感觉自己被解开,轻轻放下,背部碰到了晃悠悠的木板船,又是哗啦一声船身摇晃,那男子也上了船,脚步轻巧离开,窸窸窣窣似在换衣服…… 安全了! 真舒服,被折腾了一整夜,又在马上逃命颠簸一整天,沐慈浑身都要散架,躺在平整的船甲板上,只觉得通体舒泰,重获新生。 沐慈也没去扯下蒙住头脸的斗篷,舒展手脚,呈大字型,又闭上眼睛迷煳过去。 那男子换了衣服出来,见沐慈舒展睡姿,唿吸绵长,笑着摇了摇头:“心真大,这样也能睡着。”却知道这少年是真累了。 他小心翼翼把沐慈抱入船舱,拍拍他:“醒醒,饿不饿?吃点东西吗?” 沐慈在斗篷里迷瞪瞪道:“水……” 很快那男子托住沐慈脑袋,将水囊塞进斗篷塞到他嘴里。就是这样餵水,盖住头的斗篷也没拿下来。 沐慈撇开头问:“生水?”他肠胃太娇弱,不想离开皇宫,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却死于腹泻。 男子耐心十足:“烧开过的水,是你做的灾难自救册上说的,灌入水囊的最好都用熟水。” “哦,”沐慈才小口小口慢慢地喝,他被闷出大汗,已经轻度脱水。 沐慈知道,这人救他,带他上船是有备而来。不过不管他目的为何,沐慈没感觉到任何伤害的意图,便也由他。 沐慈已经恢復了些许精神,但全身无力,感觉船只轻晃,听见了摇桨入水的声音,船体速度慢,是逆流而上…… 果然是想送他回去。 “现在有几个人?”沐慈问。 男子回答:“船尾四个摆渡人,船里就我们两个。” 沐慈想要把斗篷扒开,却被一只手按住:“别拿下来。” “是不能拿下这个,还是不能看见你?”沐慈的问题永远犀利。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能看见我。” 沐慈总感觉“犹豫”这种情绪,并不适合发生在这个慡朗飞扬的男子身上,莫名心头一软,道:“这东西碍手碍脚,你找个带子把我眼睛蒙上。我答应你不看,就不会做出偷看的事。” 那男子似乎轻笑一声,就干脆利落撕了沐慈衣服下摆的一条袍脚,拿下斗篷。沐慈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总是守信誉的,任由男子很轻柔将布条绑在他的眼睛上,还问:“会不会很紧,伤到眼睛?” “不会!”沐慈抬手摸到了脑后绑扎的大手,感受这手的动作,待绑完了,就直接将其中一只手抓住,拿下来,用两只手握紧。 那男子又轻笑了一声,凑近了沐慈的耳边,磁性嗓音低沉撩人,似古琴低音区和弦的轻鸣:“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嗯。” 男子试着轻轻抽手,却被沐慈握紧,只当小少年看不见心里害怕,便也不再抽回了,又带着笑意温柔安抚了一句:“别怕,我送你回宫。” 沐慈问:“你知道我是长乐王,那你怎么称唿?” “西斯。” “胡人?你官话说的不错。” “……一个名字,就能知道我是胡人?” “嗯……不止一个名字,我说出推断的原因,你要灭我的口吗?”沐慈侧头问,蒙住脸看不到他那双古井无波,看透世间沧桑的眼睛,只看小巧的鼻子与精緻的唇形,还有巴掌大的苍白脸蛋,会觉得沐慈简直漂亮可爱到可口。 西斯用没有被抓住的手,摸了一下沐慈已经很凌乱的脑袋,给他把乱发理顺一些,含着笑意道:“不会,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伤你。” “你来自海上,身上有海风的气息,还有你的手……”沐慈摩挲这握住的大手上粗糙的纹路,似盲人摸骨,“这是常年接触缆绳留下的老茧,让你不惧盘索,徒手就从上面熘了下来。”又用柔软的指头捏了捏那硬壳子似的茧,受伤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却平白添了几分撩人的颤音,道,“暴风雨说来就来,也顾不上空手了。不过平时还是别这样了,不疼也会烫手,哪怕缠点布条在掌心,保护一下自己的手。茧子厚了,也影响手部精细动作和触感,降低操作武器的精度。” 西斯的手缩了缩,掌心茧太厚,感觉的确迟钝,却并非没有,被沐慈柔软玉指抚摸,似被羽毛拂过,痒意传来直达心底深处。 西斯神色复杂,看着长相精緻易碎,温声细语关心人的沐慈,没办法把他同传闻里杀伐果断,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皇子联繫起来。 沐慈形状优美的双唇继续开合,因为疲惫和受伤,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沙质哑感:“海上胡人多,你有个这样的名……”沐慈的手沿着西斯的手掌,慢慢往上抚摸,一直摸到西斯的脸,却被躲开,手腕也被大掌钳住。 沐慈道:“抱歉,只是提前让你知道,就算你蒙住我眼睛,我要是有心找到你,总能通过蛛丝马迹,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 “所以呢?”西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没有‘所以’了,你于我有恩无仇,既然你不想暴露身份,我会尊重你,不会找你,所以没有‘所以’……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后有需要你可以主动来找我,我会帮你……尽我所能,西斯~~” 这一个名字,两个音节,从沐慈的舌尖上带着一丝翻卷的尾韵念出来,竟然是浓浓的异国腔调,是“西斯”这个胡人名字的最正确读法。 就像他那胡女母亲,温柔轻唤他的名儿一样。 西斯心底莫名柔软,看到沐慈眼睛上缠绕的一圈带着鲜血尘土的布,便知他这一路兇险,忽然觉得心疼,布料碍眼,有一种扯下来,看一看沐慈眼睛是不是和他的唇鼻一样美丽的冲动…… 但是不行,西斯转移话题:“很晚了,你饿不饿?冷不冷?” “冷!”沐慈向来诚实,又道,“也饿。” 西斯从胸膛里滚出笑声,握了一下沐慈冰冷的手,找了一条有些潮味的毯子帮他盖上:“将就下!”才去拿食物。 又是硬得噎死人的干粮饼,沐慈咬了几口就不肯吃了。西斯觉得这少年挑食的样子可爱又让人心疼,不愿勉强,他找了个碗倒水泡软面饼,笑着抱住沐慈,诱哄:“只有这个吃了,等我送你回去就有好吃的了。现在别饿着……我把饼子泡软了。” “粗粮吃多会积食。”沐慈又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他有个脆弱的胃,乱吃东西就是自找麻烦。 西斯心疼,用手背感觉到沐慈手指冰凉,将毯子窝紧…… 沐慈还是说冷。 西斯干脆将他抱在怀里,可是暖了半天也还是能感觉沐慈不断在打冷颤,而且沐慈这般难受也不露出软弱神色,西斯反觉得更加心疼。 “还觉得冷?”西斯用手背再测温,似乎更低了。 沐慈道:“出了汗,里衣都湿透了。”金丝甲是金属的,更是加快让他的体温流失,难受极了。 西斯很显然是个照顾人的好手,三两下将沐慈的上衣剥掉。看到金丝甲,青铜圆筒,都放在一旁没有好奇。 沐慈也不在意金甲与望远镜被西斯看见,再说之前他被劫持,射箭又逃亡的,现在安全了松懈下来,他连抬手指的力气都需要很大的意志力去调动。 这境况,沐慈就不会做无谓挣扎。 西斯解开沐慈的里衣,露出少年冰白纤瘦的身体,借着船头灯光,还没惊嘆这无暇肌肤与胸前两点粉嫩茱萸,就被他腹部恐怖的青紫,颈脖与锁骨处暗红凝血的咬痕,左手臂上一道还有些渗血的划伤给惊住了。 第220页 光线暗,他废了一点劲才看到这身体还有纵横交错的许多陈年旧伤。 西斯觉得胸口发闷,良久到底忍着了,没有问出任何话来,紧握的颤抖双拳泄露了他的心潮起伏。 “有衣服换吗?”沐慈很平静问,有些暗哑的声音带出一丝虚弱,却听不出脆弱。 西斯又看到他颈脖上被掐的青紫,将疑问和愤怒都压在了胸口,努力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平稳,才拿了布巾,用水囊里干净的水给沐慈做了简单擦洗,用上了他随身携带的伤药,给沐慈的手臂做包扎,然后换上了准备好的干衣。 “有点大,将就些,很快就回去了。” “嗯。”沐慈觉得浑身轻松,很是舒服,又迷迷煳煳想睡觉。 西斯有些担心,沐慈的体温还是很低,手足冰冷,脸色苍白到透明。他拍拍沐慈的脸:“先别睡,我们说说话。” 沐慈不想说话,眼睛因一直闭着,很快迷煳了,心里清楚这是身体到了极限,昨晚一夜未睡,又有失温症,于是也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入睡,免得一睡就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西斯又拍沐慈:“别睡!听到没?起来说话。” “嗯,”沐慈撑着应了一声,喃喃,“你说,我听……” “我一个人说……说什么呢?嗯,不如我带你看星星。”没办法,西斯把沐慈抱到舱外,裹好毯子,自己先躺下靠在船舷上,将沐慈抱在怀里给他一点体温,然后动手给他解开绑在眼睛上的布条。 “嗯?”沐慈疑惑。 西斯道:“你别回头,我给你解开,把眼睛睁开……闭着容易睡着。” 沐慈调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将几乎贴在一起的眼皮撕开,入目就看见了墨蓝的苍穹之上,闪烁着一整片灿烂的星海。 真美! 宇宙浩瀚深邃,星云瑰丽。 便是一颗亿万年的星辰,对宇宙来说也渺小短暂,当更加渺如微尘的人类抬头仰望星空……爱恨看淡,荣辱皆忘,胸臆被涤盪一空。 沐慈忘记一切,灵魂穿透宇宙苍冥,与浩瀚星空之力唿应接触,玄妙飘忽……背后的胸膛宽大,体温温暖,又似回归母体,安全舒适。 沐慈感觉到了周围微凉而带着生机的天地灵气,在星光下闪动萤光般美丽的微茫,脑海深处形成的精神涡流缓缓运转,吸纳灵气滋润了沐慈昏沉的脑袋。 身后贴着一个热源,不断给予他安然温暖,让沐慈舒服地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压抑不住喉间的一声轻吟。 “嗯~~” 西斯含笑,低声说:“星星很美吧。”靠的太近,似侬暖耳语。 “嗯!” “我给你讲一讲星空的故事。”西斯用丝滑磁性的嗓音,娓娓讲述这个星球上,千年前就在海外古国流传的,关于星座的唯美神话。 第168章我的王 西斯来自海上。 海外胡人很早就开始航海,为辨别方位,白天看日轨,晚上就利用星图,将散布在天上的星星运用想像力把它们连结起来。 没有污染的天空明澈深远,星河灿烂。 沐慈躺在西斯怀中,感受带着水汽的夜风吹过发梢的微凉与温柔,不需要望远镜,视力就清晰到纤毫毕现。 精神力提升的好处之一,便是五感敏锐。 随着西斯所指,沐慈认识了这方天幕上的以太阳运行轨迹划分为十二宫方向上的十二大星座,二十八小星云,四十八辅星团的方位与名称。 尽管星空形状和命名,与地球不同,每一个星座的故事依然唯美动听。 “涅普顿是天神的小儿子,天神命他掌管海洋,他成为海洋之神,他有着金色如阳光般的头髮,海蓝色的眼睛,英俊又有强健体魄。每天他手拿三叉戟在海中巡游,并指挥云朵为陆地下雨。有一天,他在海岸边遇到了一个美丽的採珠姑娘珀尔娃。珀尔娃有着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洁白如雪的肌肤,温暖的笑容。他深深的爱上了珀尔娃。却引发了海妖公主塞娜的嫉妒,塞娜命令所有的海妖禁止哭泣,于是海洋里再也没有一粒珍珠可採拾。珀尔娃与族人为了生计被迫从海边迁徙离开……” “涅普顿痛失所爱,在海中掀起滔天巨浪,令渔船倾覆,母亲再也见不到儿子,妻子再也等不回丈夫。善良的珀尔娃请求涅普顿熄灭怒火,她向天神祈愿,愿意永远陪伴在海神身边,自己化为蚌贝,忍受一沙之痛,为她的族人孕育珍珠。天神就把这个善良的姑娘站在蚌贝上的影像,高高地列在众星之间,让她的善良,在夜空中闪耀比珍珠更华美的光芒……这就是南天上珍珠座的由来。” 沐慈看着星幕,比夜空更加漆黑的眼中映满星子流光,令他双目也闪烁比珍珠更莹润的光,唇角勾出一个令群星失色的微笑。 可惜西斯没有看到,他仿佛沉浸在充满爱念的神话故事当中,愉悦温柔道:“在内陆地方,要到五月,才是观赏珍珠座的最佳时机。” “嗯……”沐慈轻轻回应。 西斯用手背贴了一下沐慈的颈侧,感觉他细腻的肌肤上恢復了正常的带些暖意的体温,才暗暗松一口气。 “还要听故事吗?” “嗯……” “我慢慢讲,你状况好些了,若听累了,可以睡着没关系的。” “嗯……” “我会守着你,放心吧!” “嗯……” 西斯笑了,为这带着全然的信赖,因放松舒适而带出一点点慵懒尾音的“嗯……”而感到身心愉悦。 他避开沐慈身上的伤,将人抱在怀里,继续讲述有关星空,有关海洋的美丽故事…… 直到沐慈渐渐唿吸绵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西斯低下头,温柔轻吻了一下沐慈的头顶……然后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到了。除了母亲,他从未这样满怀温柔与爱,亲吻过任何人。 不过,这感觉还不错。 西斯又亲吻了一下,才绽放一个灿烂笑容,心头柔软到泛出潮水。缓缓起身,将沐慈小心翼翼抱回船舱,然后侧躺着他身旁,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已经入睡的精灵。 西斯忍不住抚摸沐慈的脸颊,手指粗糙,沐慈微微侧头躲了一下。西斯失笑看了看自己丑陋又有厚茧的手,用手指的指背勾了一下沐慈精緻挺翘的小鼻子,脸上是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笑容。 可惜没能看到这少年王爷睁开眼睛的样子,一定璨若流星,光芒耀眼……真是十分遗憾。 西斯这样躺着,看了沐慈许久,慢慢将沐慈额间乱髮丝丝理顺,心中庆幸不已。 ——我的选择没有错。 ——我没有伤害他,也永不会伤害他,永远…… 西斯悉心照顾沐慈,不肯让他有任何万一,并不是惧怕皇帝怒火,让他和他的家族遭遇灭顶灾难。 而是…… 这一刻,夜风轻拂,时光静谧,星华璀璨…… 他只是莫名不想让这个抱起来几乎没有重量,纤瘦而精緻的少年消失;不捨得让这个褪下华丽外衣,身心伤痕累累的可爱可怜的人儿再承受痛苦;亦不愿意失去一个会说出“永远不要封禁自己的码头港口,除非是敌人的”这种话的王者。 没有谁比西斯更了解,海洋能够给人带来的财富与机遇。 所以他更钦佩——这个年少的王者,他的智慧比海更博大,胸怀比海更能容纳万物,一定能开创出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甚至带领臣民,直达天地与海洋的尽头。 他很期待。 宫变结束,少年王者赢了,保住了性命,未来将不再有桎梏,他自由了。 他期待,更想见证——这位王者,真正绽放出的光芒的绚烂时刻。 …… 沐慈做了一个冗长的美梦,梦中画面杂乱无章,有“慈记”贊助的“先驱者太空望远镜”摄制的璀璨星海;有社科院中不修边幅,为一个实验数据疯魔的科研人员;还有他以为遗忘了,却一直记在脑海深处的,他从事多年顶级特工所获取的高精尖端的各种技术数据。 一帧一帧画面,一串一串的数据流,与天地月光的灵气一样,闪烁微光,被扯入沐慈脑海核心处运行的精神力涡流,扭曲成一条长线被旋转融入,分散成带着萤光的细密轻盈的分子,按照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在沐慈脑海中渐渐组合成了一个新的星云图谱。 沐慈脑中也似形成了一整个星系。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许有一天,他脑海中会诞生一个真正的世界。 …… 沐慈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灵魂似脱离了肉身的限制,徜徉在了星辰之力的怀抱中,俯视苍茫的大地与滔滔的河流。 西斯躺在他身旁却没有入睡,撑着脑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深邃幽蓝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那目光,如海洋般蕴藏了力量与温柔。 说过不回头,不看他的。 即使在梦中。 沐慈“闭”上了眼睛,又回到身体,感觉这一个人散发出的善意,体温的热度,轻柔的抚摸,似重归母体羊水温暖的黑暗中。 他下意识更加贴近身边的热源,沉沉睡去,再也无梦。 …… 直到第二日清晨到来。 沐慈强大的生物钟让他瞬间醒来,却没有睁眼,甚至唿吸心跳依然如沉睡时那般迟缓……因为身体自动进入冥想,运转法诀,用清晨微曦时没有夜的寒冷,没有日华灼人的,阴阳最为平衡的天地灵气,梳理滋润再次被伤害的身体。 精神力比之从前更强了,还有余力感觉外界。 …… 西斯把沐慈抱下船,透过河边萦绕的薄雾,看着对面来人,肌肉瞬间有些紧绷,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熙的笑容:“王爷,通知护国公来接人了吗?” 晨雾散开,露出清河王俊逸的蜜色脸庞,他伸个腰松动了一下全身骨头,才道:“老了,熬个夜就受不住了。哎呀,找个与我们都不相干的渠道太不容易,昨夜上牟渔他们忙着抓捕叛变的嵠丘军,自顾不暇。” “那通知到了没有?”西斯耐着性子问,他可不能这么大咧咧把人直接送回去,人家若问“你怎么带人出现在哪里?还有武器怎么来的?”之类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第221页 “通知了,河边十里亭,他们应该会赶过来。”说罢,伸出脑袋看一眼西斯怀中抱着的人,“梅三郎,怎么没蒙着他的眼,你不怕被认出来?” 就你这样高鼻深目,蓝色电眼,太好认了,都不用画像悬赏。 西斯,也就是梅家三郎梅容低下头,海蓝色的眼睛看向沐慈,目光如水般柔和,笑意更真诚:“他说不看我,就不会看;说我不想让他寻找我,就不会找。他是个信人。” 清河王竟然也没疑义,点点头,碰了一下沐慈的鼻尖,感嘆道:“这孩子是挺不错的,君家在晚年能得到个他,不止是皇家,更是国家的一大幸事。”又抬头对梅容笑地戏嚯,“可是,你回家怎么对你老爹交代?他可是吩咐你一定要……嗯!”比划个抹脖子的动作,“好给你大姐夫扫清障碍,叫你大姐做皇后的。梅家也好凭藉拥立之功上位。” “哼,他目光短浅,只重眼前之利,大姐一辈子毁在他手里,还想做国舅?发梦呢!洛阳王宠妾灭妻,大姐一直被小妾谢氏压着。真动了长乐王让洛阳王……我大姐什么好处?说不定洛阳王还要把我,把大姐与梅家抛出来平息皇帝陛下的怒火。”梅容眼底轻蔑,“我可不会被权欲迷花眼。” 清河王小声笑了,点点梅容:“你啊,最是智计多端,滑不熘手,我都不理解你老爹怎么使唤起你来那么理直气壮的。” 说到这个,梅容撇嘴:“只怕我离家太久,他还当我是必须依附着才能保住一条小命的孩子,且还捏着我母在手。” 清河王知道涉及人家的家事,便不再问,招招手:“走吧,约好了十里亭,咱们赶紧的,免得被他们提前赶到埋伏好,到时没办法脱身。” 梅容闻言,加快步子,笑道:“应该没事,我总觉得……”低头看一眼唿吸平缓的沐慈,“他也不会伤害我。” ——就像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他那样。 清河王挑眉:“那你不如表明身份,让他欠你个救命之恩。” 梅容摇摇头:“我救他,又不是为了携恩得到什么。” “哎,是啊,我也奇怪,你到底是为什么拼死救他?就算你不听你那个老爹,也可以带人躲开是非,在海上继续过你称王称霸的自在日子,何必冒这个险?”清河王考虑一下,“难道你还想着让你大姐和离?我跟你说过皇家只有死了和被逼出家的宗妇,甚至没有被休弃的。” “之前是为大姐这样想,不过,现在并不是为这个。” “那为什么?” “只为他的一句话。”梅容低头看“沉睡”中的沐慈,睡得毫无防备,让他心底更是柔软。 “哦?” 梅容将怀里的人抱紧一点,正色道:“他解禁码头说,‘永不封禁自家海港码头,除非是敌人的’。” “就为这句?”清河王愕然。 “嗯,他这一句话,让我看到了一个未来……我大幸宝船,扬帆四海,纵横宇内的未来……在并不久远的未来。”梅容笑容灿烂,眉目飞扬,“所以,我不管谁是最后赢家,他不能死。” …… 其实,梅家早几个月就召唤梅容回来,他没搭理。但清河王因局势不明,不放心家中儿女,赶回天京来看看,便请梅容带上好些人手回京。 梅容被家中老父叫去密谋,找机会杀死长乐王,让大姐所嫁的洛阳王有机会…… 但梅容自有打算,本来他不关心皇权更迭,不打算掺合的,忽然很积极请求清河王想办法保下长乐王。 清河王因在国外到处跑,和夜行卫关系好(他们的关系类似外交官和武官),可是却打听不到任何与长乐王有关的消息,差点惊动夜行卫,他不敢胡乱打听,便只好入宫参加拜月宴。 清河王是真不知道会有叛乱,但看常山王反常,作为多年游走在敌国他乡的人,对危险也有敏锐嗅觉。常山王夺门后,领天子营回援,却不允清河王入宫,理由是——功夫差,拖后腿。 清河王:“……”只好逼常山王承诺:若情况不妙,拼死把长乐王护送出宫,并约好汇合地点。 清河王兵力差,便叫梅容去布置——事实证明,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所以才有了梅容救走沐慈的一幕。 梅容在许多河面上都布置了船只,是逆流而上回天京城,还是直接顺流而下出海逍遥,就看长乐王在宫斗之中是胜是败。 “若他胜了,我护他平安;若他败了,我直接把人抢到海上,我可以让贤,叫他做我的王。” 我的王! 梅容念着,只觉得亲近,笑容更盛。 清河王愣了一会儿,看这两个人都是少年天才,惺惺相惜,瞭然笑了,拍了拍梅容的肩膀。 “你生在梅家,还真可惜。” 第169章救回沐慈 十里亭不远,沐慈被梅容放下没多久,牟渔就到达了。 沐慈这会儿才睁开眼看牟渔一眼,微笑一个,将喉间的淤血咳了出来,又闭上眼睛睡着了。京中形势,各方反应他都没问,完全对牟渔放心信任的架势。 牟渔给沐慈擦掉嘴角的血迹,也什么都没多说,沐慈没这个精力管。 这里距离天京城还有一百二十多里地,却不能再赶路。沐慈的状态很不好,脸色青白,内腑受创,还咳血。 受不得回程的颠簸。 牟渔急着给他救治,就近徵用了当地县令的宅子安置,派人去抓有名望的医者,两千多御林军将县令宅子守得如铁桶般。 牟渔把沐慈交给朝阳照顾,道:“我去布置防卫,医者来了,记得只诊内腑,不用看外伤,我会处理。” “好。”朝阳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沐慈,生怕一个错眼这少年就飞走了。 牟渔整合人马,交给安庆与何秋军暂时指挥。这些人是活着的羽林卫、龙骑卫,在御林军中也属第一梯队,更有神秘着称的嵠丘军在附近,可见皇帝对长乐王的重视。 安泰带着医者来的时候,安康已经通知到了走其他路救沐慈的人马。沐念不惜马力,拼命赶过来。 凤落第一个找过来,牟渔问他:“陆吾呢?” 凤落耷拉着嘴角:“在审问被羁押的先锋队。” “怎么说?” “都说只是奉命,却不知上命为何。”凤落道。 牟渔也不奇怪,嵠丘军本就是这样的组织,百分百服从命令,哪怕对面杀的是自己的亲人,只要命令下达,便毫不犹豫执行。 牟渔又问:“段千术怎么说?” “千术伤了喉咙,说不出话,他又不认字……大统领,是不是弄错了?千术不论做什么总是沖第一个,向来没脑子,怎么会想到……且叛军的话也不可信。” 牟渔冷冷瞥凤落一眼:“我全然信了,他不会有命在。” 牟渔想到自己被忽然出现的上百嵠丘军绊住,来得迟了眼睁睁看着沐慈被不明人士带走。再与沐希则等叛军交手的时候,沐希则说出的话……再看现场的鸣镝箭雨,简直让他后背冷汗直流。 他都想不出,沐慈是怎么逃出性命的。 这边凤落还试图辩解:“千术带人剿灭叛军,一两支冷箭总是避免不了的,并非想射杀小殿下。” “高射鸣镝箭,这不是意外。而且他喉咙那一箭……”牟渔眉峰紧蹙,“是阿弟亲手射的。” 被抓的叛军,还有嵠丘军都证实了长乐王的神来一箭。牟渔哪怕不相信沐慈的箭术,却相信他的判断力,绝不会弄错敌友。 “许是胡乱射中的,小殿下哪里学过射术?不可能有那般准头,投降的叛军不也说先前两箭,小殿下都射得不知偏到何方。”虽然凤落也不信那第三箭的准头属于运气。 唯有牟渔熟知沐慈的底子,知道第三箭完全与运气无关,所以他更认定段千术反叛。 凤落还劝:“小殿下不是也没受伤吗?” 牟渔摆了手,脸上能刮下一斤寒霜来:“阿弟若受伤,我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凤落,不说其他,当时阿弟还在沐希则手上,他不管不顾就动手,一个‘罔顾殿下安危’的罪名跑不了。你不必再说,是非曲直等审查结果吧。”又吩咐,“我会着人先把段千术治好,还想问一问他幕后之人是谁呢。注意别让他自尽。” 凤落没证据帮段千术洗脱嫌疑,便把张开的嘴闭上,点了点头。 牟渔冷峻命令:“你让陆吾带人回去復命,陛下也昏迷了一天一夜,别让人捡漏。” “是!” 牟渔瞧见白髮医者出来,对凤落挥手,忙问医者:“伤者情况如何?” “脉象缓沉有规律,性命并无大碍,虽有皮肉外伤,却无骨折。内腑受创等情况,已是极幸运的。” 牟渔点头,却是知道这不叫幸运,绝对是沐慈自己有意识躲开了所有致命的伤害——这方面,沐慈绝壁技能点满值。 牟渔问:“那他怎么总是昏睡不醒。” “应是太过劳累又所致脱力,静养几日即可。我这就去开药方。”医者道,他没御医那么多专业术语。 “方子不能太苦。”不然餵不下去。 医者:“……” 医者:“那个……良药苦口。”虽然这么多兵甲齐备的兵士让医者很害怕,但他该说还是要说。 “不要太苦,记着就是了。”牟渔没功夫总掰扯这个,又问,“伤者能移动吗,坐马车怎样?” “老夫虽诊治不出内伤,却看他似咳过血,也许内腑有瘀伤,移动可能加重,还是静养两日再走则无妨。”医者道。 “知道了,下去开方。”牟渔吩咐。 牟渔看一眼离开的凤落,那背影萧索犹如斗败公鸡,他眯了眯眼……据他所知,嵠丘军统领之间不能有私交。便召了一个夜行卫传令不仅要查段千术,连同凤落也查一查,才进房里看沐慈。 朝阳看牟渔一眼,又低头看沐慈,抚摸他的额头:“大夫说阿慈没有生命危险,可他怎么总不醒?” 牟渔看着毫无直觉躺在床上的沐慈,脆弱至极的样子。若不是唿吸绵长沉缓,牟渔也会如朝阳般担心。 第222页 他将沐慈冰冷的手抓在掌心里暖一下,又伸手探入沐慈衣摆,摸到微凉的皮肤——不发烧他反而更担心,眉间“川”字深刻,冷肃凝重道:“大夫说没事,我也记得阿弟曾说,发烧与嗜睡都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这样恢復起来稍快一些,痛苦也少。” 朝阳只是听着这话,就感觉心疼,眼眶发热道:“为什么每次都是他遭罪。” “木秀于林……不过此次能活下来,以后就会越来越好。”牟渔破天荒安抚,“郡主别太忧心,阿弟行事,心中有数,不会有太大问题。” “嗯。”朝阳也只能这样相信了,忽然又抬头,“你不是说替他处理外伤?” 牟渔的嘴唇抿成一线,默默拿出豪华版的医药包——这是研究外伤新治法的十五个御医发明出来,还没来得及给沐慈用的好东西。 …… 外伤处理好,牟渔给沐慈换掉了那件明显大几号的青布衣,想一想把那件衣服收好带走,拿了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物给沐慈重新穿好,套上丝甲……不经意一抬头,就见朝阳在哭。 哭得…… 形象全无。 不是仕女从小教养出的“梨花带雨”或“幽怨可怜”的漂亮式哭法,而是悲痛到极点,偏要压抑忍耐着,紧咬牙关不肯发出声音,脸部都有些微狰狞变形的哭法。 眼睛流出一点泪水,瞬间就被朝阳用手背抹去,抹得眼眶周围红通通的,像个倔强的孩子。 很丑! 却很赤诚! 牟渔知道朝阳是看见了沐慈身上的伤和疤痕才难过,心道:换裤子时若这女子没撇过头蒙住脸避嫌,只怕会更难过。 牟渔忽然觉得——这样哭得丑丑的女子,看起来却极其顺眼。 见牟渔看向自己,面色和缓,朝阳抽抽鼻子,挤出一个并不成功的微笑:“国公爷见笑了。” “没关系,阿弟会好的,这些伤都不重。”一贯以冷酷,不近人情着称的牟渔,破天荒温声安慰起人来。 本来是劝告,可朝阳眼泪忽然更汹涌,声音都哽咽了:“这样的伤还不……不重?那以前……以前……他身上那么多疤痕……” 各种陈年旧伤,有牙印,鞭伤的疤痕,还有刀剑的划伤和一些烙铁烙伤的痕迹……再结合太子对沐慈的态度,朝阳已经知道沐慈在冷宫里受过什么罪了。 “都过去了!”牟渔加重语气,“全部!都过去了!” 朝阳用手按住眼眶,脸瞥向一边,不想让人见到她的眼泪。 牟渔放下心,知道白金丝甲的事也不用吩咐朝阳也会守密,她真正关心沐慈,就会知道轻重。 这种事不能嚷嚷的到处都知道,不然你到处说“我穿着防弹衣”,那刺客知道了,下次就不刺你胸口,改刺脖子,或者一剑爆头,你找谁哭去? 牟渔也心疼,摸一摸沐慈苍白的小脸,把人交给朝阳护着,道:“父皇昏迷,我须得回宫去。这边交给安庆,有事你吩咐他。”又追一句,“阿弟不喜陌生人近身,只吩咐安庆,莫让别人进屋子。” “好,”朝阳应,擦干泪道,“有一件事要劳烦国公爷。” “请郡主吩咐。” “因事出突然,我的儿子王梓光也许还滞在宫里,劳烦国公爷安排一二,将他送回定王府。” “好的,请放心!” 朝阳想到儿子,又看沐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没娘的少年可怜,眼眶一热,又想流泪。 牟渔默默退了出去,不知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女子温柔低首的秀美侧影。 牟渔长长嘆了口气…… 牟渔前脚离开,洛阳王沐念就到了,被羽卫拦在了外面。 沐念只从窗户看到朝阳轻柔拍着沐慈的背,鼻子里轻轻哼唱着催眠小调,哄小儿常用的那种调子。 一副慈母弱儿的场景。 沐念也有孩子,听过小妾谢氏哼唱,他当时也被感动过,却不似现在,有一种酸软的情绪在发酵。 ——我的九弟。 朝阳对阿慈,是真心实意。 也难怪阿慈对朝阳那么好,对自己却“不见!” 他心里愧疚,轻手轻脚走近窗口,在朝阳的瞪视下,不敢大声说话,只轻轻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受了那种罪,我都没办法接近冷宫。” “知道又怎样?你就不做了?” 沐念低头,知道更会做了,他更要扳倒太子。只是当时他心疼都来不及,不会想着利用阿慈的事一箭双鵰,朝阳不好说什么,她自己也好几年没去冷宫看沐慈,心里也愧疚,揉一揉额头道:“不提了,太子已经死了,再说前事没意义。” 朝阳忽然又问:“三年前,是不是你母亲做的?” 除了皇后,也就谢贵妃有这个能力布置了。 沐念飞快摇头:“我母亲,也是阿慈的姨母啊,怎么可能?” 朝阳撇嘴,一个嫡姐,一个庶妹。 当年谢宸妃为救嫡姐,弄得家破人亡,入宫后下场凄凉,这个嫡姐在妹妹入冷宫后,只是做了个情深意重的样子劝一劝,并没有极力挽救。母族还飞快将谢宸妃剔出了宗族,在宗法观念重的时代,这样做无异于将人彻底抛弃。 且看人好不好,不看人说什么,得看人做了什么。 十六年来,谢贵妃嘴上说得很好听,常哭一哭妹妹外甥可怜,却从未想过给冷宫庶妹和外甥送过一饭一被,甚至阻止沐念去探望。 这算什么姨母? 人家王丞相的妻子,那才是真姨母,还知道亲手做两双鞋给外甥穿。 沐念看朝阳讽刺的表情,却无言以对。 朝阳却没再理会他,目光移到沐慈脚上,一双白色锦袜上也沾到了血迹污渍,朝阳唤了安庆找一双新的鞋袜。 沐念自告奋勇:“我帮他更衣。” “不用,他不想见你。”朝阳道。 安庆带了鞋袜进去,很自然关上了窗户。 何秋军过来,无奈对沐念一撒手。 沐念不敢大声争执,怕影响沐慈休息,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朝阳用放在房里的还温热的水,给沐慈又擦了手脚。发现手腕的割伤只是简单粗暴“fèng补”了一下,洒了点药粉。 朝阳想了想,给沐慈的手腕擦了她随身带的王府秘制伤药,想想又怕牟渔涂的那种散发冷香的药膏没有那么好效果,索性又用秘药给沐慈腹部,脖子上的伤都涂了一遍。 “嗯……”沐慈本就有点意识,被折腾醒了,轻哼了一声,感觉全身好像被汽车来来回回碾过十遍一样剧痛,连每一次唿吸都是折磨,但他擅长忍痛,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一般这种内伤的痛,在第二日反而更剧烈。 朝阳惊喜道:“阿慈?阿慈……你醒了?” 沐慈很努力才哼唧一声:“姐……” “我在。” 沐慈皱鼻子:“什么怪味?”闻到身上的药油味,轻声哀嘆,“姐姐,别用这种药……”‘鼻子都失灵了。 朝阳:“……” 所以说,沐慈这完全是被药味熏醒的节奏? 第170章临安入宫 拜託,歷经生死,这小子也不关心自身境遇,也不挂心如今局势,一醒过来竟然先嫌弃药味? 心真大,看来也是心中有数,不用担心,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她不捨得拍痛这个满身伤痕的人,在沐慈脸上轻摸了一下:“这药好得快,你别像个小孩子那么娇气。” 便也不提其他。 沐慈发现昨天他还能稍微活动,今天却浑身酸痛难当,手指抬一抬都痛,沐慈便懒得自找罪受,便忍了难闻的药味,用不牵扯胸腹疼痛的力道,轻声说:“姐,我梦到我娘了。” 他前世今生都没有母亲,破天荒在前任留下的记忆力体验了一把母爱——记忆中所有感受,沐慈都仿若亲临。刚才恍惚又听到娘亲的哼唱,让他也开始留恋。 朝阳笑着:“你娘的心,一直都与你在一起的。” “嗯,我知道。是你在唱歌?”沐慈试图起来,发现全身的骨头肌肉都在抗议。 太痛。 “你别乱动,休息几天会好的。”朝阳按住沐慈,摸摸他沾了尘土血迹有点乱的长长黑髮,用手指替他顺了顺,“过两天才能碰水洗髮。” “你唱的是什么?” 朝阳:…… 朝阳:“是哄小儿的摇篮曲,《月儿明》。” 沐慈又觉倦怠,便放松身体,闭眼养神,道:“锁儿挺幸运的。” 朝阳不自觉扬起嘴角,母性温柔:“你还想睡吗?” “有点困。” 沐慈努力抬手指,被朝阳看到了。朝阳善解人意,牵住了沐慈的手,贴在了脸上:“那你睡吧,护国公说多睡恢復快。” 沐慈感受到了传递来的温暖。 沐慈又睁开眼睛:“可是睡不着,我饿了,很饿很饿。” 肚子很给力地“咕噜噜”几声。 朝阳:“……” 所以说,其实也是饿醒的吗? …… 小县衙的厨娘不错,做得一手好汤粥,沐慈吃饱了又昏昏欲睡,打个哈欠:“姐,唱个歌来听听……” 朝阳:“……” 这个大个少年,让她唱摇篮曲,总觉得有点崩坏。 可沐慈腔调柔软,半眯着眼睛,华丽地慵懒着,老虎收了爪牙变成了小猫,叫朝阳看着心软又无奈,却并不扶他躺平,只道:“一会儿唱,你刚吃饱不能躺下,坐着咱们说说话。” 沐慈吃了食物,恢復了一点力气,说话没有妨碍。 他一本正经说:“姐,你和离了,嫁给我吧。” 朝阳想拧沐慈的脸一把,最后还是不忍,只是轻轻戳了一下,温柔道:“我们都姓沐,同姓不婚,我也比你大多了。阿慈,你倒吃起姐姐的豆腐来了?” 沐慈只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这么说的。” 朝阳:“……”又戳一下,“捉狭!” “其实说实话,若我能娶你,就会像宠天下第一宝贝一样爱护你,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你叫往东不往西,你叫我捉鸡绝不牵狗……” 第223页 “你歇歇吧,就凭你这病歪歪的样子,还抓鸡?” “姐,你找个帅小伙,生个漂亮孩子吧,不姓沐,” “我拧你的嘴啊。” “然后嫁给我……我会像宠天下第一宝贝一样,叫我往东不往西,叫我捉鸡不牵狗……” “……” “呃……姐你还真拧啊。” “拧歪你嘴!” 很快,沐慈的报復就来了。 朝阳邪邪笑着:“阿慈乖,来喝药了。” “不喝,死也不喝……” …… 天授帝昏迷,皇宫整个的防卫乱且空虚,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攻打,只怕会造成麻烦。 不过宫里始终有常山王坐镇,便也军心稳定。不然牟渔也不敢一直在外头找沐慈。 常山王指挥若定,又有御林军右统领易青从旁协助,三下五除二整顿了整个皇宫的布防。 常山王将自己三千破军卫遣送出去,一个不留,领着剩余三千的御林军,守着皇帝寸步不离。又把天子营人马送出去,迎入更被天授帝信任的石秩所领的嵠丘军主力,守卫皇宫。 因常山王虽与天授帝关系远,又是庶子出身,却也是个姓沐的,有兵权。为了避嫌,常山王请了好些人一起。 也是怕天授帝有个万一,也好主持事务,免得国家动盪。 齐王,清河王世子(清河王又失踪了)、宁远国公方士仲做为宗室与勛贵代表。 卢太师(帝师)、赵瑞(第一秘书)、李康(潜邸伴读)这三个皇帝心腹臣属再次被召入宫,作为官员代表,也是天授帝当年曾指的几个辅政大臣。 王又伦则领着宰执与相关官员,都住在禁中加班,负责处理全国政务,以及宫变的善后工作。且不能私自外联。 军方代表,就请了已赋闲的几个老将军。 大幸皇帝一般不做“烹走狗”的事,除非蹦跶太欢的。按惯例都是在天京城内赐宅邸,把人安在眼皮子底下休养。 当然,老将军也聪明,和皇帝之间会达成默契,一般都会住京郊骊山的别院,远离尘嚣,养花弄鸟,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不请安,不奉诏是不出门的。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西北威远候杨涯,这是天授帝的岳父大人,真金不换的国舅爷。老人家七十多岁,住在骊山的别院已经有十多年不过问世事了,就是在定王遇刺后,天授帝一再进逼,也没有人去打扰杨涯的安宁。 连做了定王府世子妃的杨氏,再难再难,哪怕牺牲自家丈夫,也没去求助杨涯,甚至平时很少在小辈面前提起。 不敢,也不能! 这些老将影响力挺大,过问外事多了,哪怕是儿女的事,也是犯忌讳的。 特别是定王府那边,情况更微妙。 杨涯因年轻受伤,腿脚是走不得了,需要人抬着入宫。他精神倒挺好,耳聪目明,看过昏迷的天授帝,又问了御医皇帝病情,也不问兵事,只拉了熟人要下棋。 分明一个臭棋篓子,偏棋瘾大得很,搞得大家生不如死。 这么一群人就住在太和殿的左右两个偏殿,就怕天授帝有个万一…… 整个天京城还算安稳。 常山王动作很快,将投靠寿王,参与谋逆的原枢密使抓捕入天牢,命卫终代理枢密副使,依令指挥负责京畿安全的御前及侍卫六军。 先命定王家几个年轻儿子继续做监军,其他大将军领御前六军在皇城巡逻,全城搜捕漏网叛军。 再派把刚捡回一条命在家中休养的白霖挖出来,言道:就是抬也把他抬到西山大营去,整顿侍卫六军。 此次在北神威门外折戟的一万多叛军,是这么些年寿王从侍卫六军中选拔,以各种名义骗出来的。且侍卫六军的几个大将军,左右将军大部分叛变,没叛的也多少有些干系,实在无人手可用。 暗地里,还有星魁、星钺领着夜行卫入驻西山大营,调查侍卫军叛变真相。 这两个人是七夜星使中功夫最好的,专门负责实暗杀、用间、使毒、刑讯这类工作。只有出事才找他们两个。 …… 常山王一番动作,很快就将从皇宫开始扩散到整个天京城周边的混乱苗头遏制住,没有造成更大的恐慌。 其他琐碎事宜都由卫终居中调停。 卫终作为皇帝第一心腹,做惯了皇帝耳目和传声筒,虽然他是个看上去圆润和善笑眯眯的白胖子,可谁也不敢小看他。 卫终擦着汗,匆匆跑到太和殿,就见殿外的宽敞殿堂里,杨涯抓了常山王下棋,以卢太师为首的其他人观战,根本没有一点“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风度,一个两个指点杨涯的棋路。 杨涯便依着别人说的下,一点没恼怒的意思,所以……诡异多变(多家作弊)的棋路,让对面常山王简直生不如死,虽一张面瘫刀疤脸看不出情绪,心里却抓心挠肝,恨不得快快离宫去西北,与北戎面对面硬拼一场也胜过和杨老国舅下棋。 卫终喘匀几口气,道:“禀殿下、将军和太师,临安大长公主带着各位公主们,入宫来了。” 常山王眼前一亮,站起来,一脸严肃凝重道:“快快去迎!”把手中棋子丢入棋盘,用了点气劲,打乱了一大片棋子。 (卫终:怎么感觉这动作,才是常山王主要目的?) 不过临安大长公主一个人的分量,就能秒杀在场所有男人加起来的重量。 一群人也不觉得不该去迎,十分恭敬,面带真心笑容去迎接临安大长公主莅临指导。 …… 临安入宫是不需要通报允许的,连通行令牌都不需要,且还不用下车,青布的马车直接驶入了皇宫。 因天授帝给幼子做追星车,又因幼子得了临安的青眼,为了拍马,就令工匠把临安的专用马车,也改造变成了更稳当的四轮。 除了跟着临安的马车在一旁行走的静和长公主,其他公主都在宫外等宣召。 临安和静和,直接被常山王,齐王等人迎入了太和殿。 临安快八十岁了,静和也五十多岁,男女避嫌就没那么严格。 大幸朝还没有“朱程理学”压迫女性人格甚至生命权的理论出现,不会因为被人看到一眼小臂就剁掉整只手臂的野蛮情况。又有当年太皇太后卫氏帮助开创盛世,现在的临安大长公主的伟大贡献,还有律典上规定未出嫁的女儿也有一部分财产继承权(出嫁女的嫁妆,从娘家带走,其实也属于一种财产继承。) 女性在大幸朝的地位,还是蛮高的,不然也不会有青年男女可以光明正大约会的事情发生。 言归正传,临安大长公主此次是因为宫变而来,当然,不是为了掺合什么。一为了解情况,压制场面,震慑各方;二来,是要处理郑皇后的事。 宫中没有太后,郑皇后是杀?是剃度出家?还是其他安排,都不太好处理。 常山王这群男人再厉害,也不敢伸手到后宫的。临安来了就不同了,她有权处置。 静和已经哭着去看亲哥天授帝了,还吵着要见亲弟弟寿王最后一面。 临安大长公主却是不见天授帝的,她在殿堂端坐,召见月璇,问了宫内情况,就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吩咐月璇带静业寺的主持慧尘法师去给郑皇后剃度,然后要把人带走。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怕天授帝在场,也不敢有意见。 临安又问了常山王几句后续处理,也特地问了投降叛军的处置。 “死太多人了,有伤天和。”临安轻撇的嘴角含着一丝不屑。 常山王道:“因长乐王进言,陛下口谕‘降者不杀’,叛军总计一万六千多人,都被扣押在了京郊渭县白河坡上。”常山王嘴角抽了抽,想起回报者说那里八千降军都在白河坡的林子里给自己挖坑,为了一个馒头要把自己埋掉的状况,他就忍不住想认识一下出这个“好主意”的统领。 保证不是为了打他。 临安才放心下来,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容易。别再出什么事了。” “是!” 临安见着手边乱糟糟的棋盘,手执白子,笑得雍容,脸上皱纹的线条也柔美祥和,对杨涯道:“老东西,来手谈一局。” 杨涯脸色都变了,因为和临安下棋,是没有人狗胆敢说话的。且临安的棋力,那叫一个杀遍天下无敌手…… 就算有人敢说话,杨涯也赢不了。 临安依然笑得似邻家奶奶般和蔼:“咱们可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做什么看到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杨涯挤出个笑脸道:“谁说我不高兴,我挺高兴的。下就下,我还怕你?” 其实……我不高兴,我很怕你! 可杨涯知道临安是不能拒绝的,还得陪笑,否则会死得更惨。 其他人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啊,但个个脸上神色可正经了,手脚麻利把杨涯扶到棋盘边的椅子坐下。常山王赶紧做起了棋童的工作,把黑白子归入棋篓子,笑得那叫一个憨厚啊。 就是脸上疤痕弄出的凶煞之气,也挡不住那快要喷薄而出的愉悦。 临安一只瘦且有老斑老茧的手,摸一摸常山王的脑袋,似摸宠物狗似的,还拍了拍。 “乖侄孙,一看就被这老东西欺负地够呛,等老姑奶奶帮你杀得他把底裤都留下,给咱们姓沐的解解气。” 这只怕是第一个不忌惮提“老”的沐家人。 常山王的嘴角抽了抽,觉得面瘫脸很难绑住…… 哦,忘了说,临安下棋有几个规矩,她必执白,且对方输了几目子,就留下身上几样东西,连袜子底裤都算——临安一点也不介意对方脱光光的。 她十八岁时都没羞怯过,没道理八十岁有什么不敢看。 一般情况,对面执黑的人都要脱光,实在不肯临安也不会硬扒,于是就要用其他“丧权辱国”的条件来换。 一边下棋临安一边问问题,没人敢不回答,且都只能实话实说。 临安也就把所有内幕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第171章沐若松醒来 重华宫一直都是重点保护地点,就算羽卫都去追回沐慈了,这里的防卫依然森严。 合欢殿十分宁静,仿佛外面纷纷扰扰,天翻地覆也不会影响到这里的清静。 王梓光已经守了沐若松一天一夜,好在重华宫有蹲守的太医崔院使,他又找了长乐王也贊过的,最精通外伤新法的倪太医来,沐若松得到更妥善的救治;又有小厨房特供饮食,王梓光也没被饿到。 第224页 但沐若松一直没醒。 他身上的伤口虽做了消毒包扎,但这会儿没有特效抗生素,且还耽搁了治疗,不可避免出现了发炎的高烧,又因为失血过多,还被掐“死”过再用心肺復甦救活,可能有一点脑部缺氧后遗症,才一直昏迷不醒。 王梓光有点担心,现代医疗都无法救活脑死亡,他很怕大表哥也似定王一样,一直不醒。 而崔院使诊治又云里雾里说一通,根本没个准话。 王梓光就看着沐若松脖子上的青紫勒痕,心道:那老乡的心肠可真是狠啊,下手都没犹豫过。 不知大表哥醒了之后,会不会继续死心塌地爱他? 王梓光一个人无聊,认真照顾了沐若松两日,到八月二十日下午。 他已经把合欢殿里,为了方便随时给挑剔不爱吃东西的沐慈餵食而摆放的无数点心都尝了一遍,味道不错。然后在沐慈的书房练完了他日常的一百个“永”,正在考虑要不要练一点别的字,就听到“乒桌球乓”打翻了无数东西的声音。 王梓光出去看,就见沐若松跌跌撞撞跑出来。 王梓光见沐若松表情不对。 大表哥一贯绷着的肃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孩子一样被抛弃的脆弱迷茫,深藏着更多悲哀与痛苦。 “锁儿,怎么你也死了?”沐若松迷茫又问,“殿下呢,他来了吗?”又喃喃,“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不会来的。” 王梓光“⊙o⊙”,惊得都忘记说话了。 然后就见他大表哥跌跌撞撞到处走……是爬着走的,爬着也不时跌倒,碰到伤处又渗血,把干净的外衣都弄成灰灰红红的样子。 王梓光飞快上去扶,却扶不起,只好召了一个御林军进来帮忙。 沐若松坚持,不肯去休息,在搀扶下把合欢殿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欣慰蠢笑:“还好殿下没来,他没死。” 王梓光-.-!他让御林军扶沐若松坐下,放走人家,才无奈道:“大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老……我们都没死啊。” “怎么可能?”沐若松根本想像不出在那种情况下,他不死怎么可能?过于惊讶,想去摸一摸王梓光是不是热的,一个没平衡,又歪着身子摔了。 把扶他的王梓光压趴下了。 好痛,我不是鬼? 王梓光闭上眼睛,都不忍直视了。他大表哥少说也有一米八,一个玉树临风的俊朗帅小伙,平时更是个装逼侠,比大人还爱端着个石头脸装老成,此刻像个学步的小孩一样一直摔跤一直摔跤…… 可怜样子,看着都叫人不忍心。 沐若松好不容易爬到墙边,扶着墙站起来,急问:“锁儿,我们真没死?”也不等回话,叠声追问,“殿下呢?若缺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他们没死,那么没见到殿下,难道是殿下他…… 王梓光怕他大表哥下一刻就嚎啕大哭,赶紧说:“长乐王没事,他被三舅当做人质抓走了,现在还没消息传来,应该还没死。” 长乐王的一切消息都是机密,不会有人特地来给王梓光传任何口讯。 沐若松一听说沐慈被沐希则抓走了,跳起来要往外沖,大概想去救人。 结果又摔倒,这回摔得特别重。 王梓光赶紧拉着他:“我娘去救了,第一高手牟将军也在,还有十几个高手,皇帝陛下还派了两千多御林军去。那是昨天黎明之前的事,现在都隔天下午了,你去也追不上了,没用的。” 沐若松身上的伤口一痛,哭丧着脸捶地:“是啊,我连站都站不稳,有什么用呢?”只会拖后腿罢了。 王梓光:“……”一个酷哥硬汉,忽然耍可怜,反差很大的。 一点也不萌,很心痛,不要! 王梓光只好安慰说:“你身上有伤,大量失血,又昏迷缺氧。”又摸一下沐若松的额头,“还在发烧,这会儿肯定头晕站不稳,是正常的后遗症……想吐吗?” 这里的医疗条件,缺氧后遗症是很难逆转的,别给掐傻了。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沐若松问,他能感觉被沐慈掐住,肺部空气耗光,缺氧窒息,心脏疯跳后瞬间停止的死亡过程,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復甦术。”王梓光道。 沐若松想着,沐慈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玩这一手,一定付出了很大代价,过程也十分兇险。 ——殿下不想杀我的,是为保全我。 高兴之余,更加恼恨。 ——看来我真的是拖了殿下的后腿。 沐若松追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王梓光简短复述了他所知的情况,怎么被牟渔带走,怎么抓他威胁美女娘,怎么救皇帝,沐慈怎么被太子…… 以上都只是一言带过。 王梓光用他哲学系的文字功底与思辨能力,重点描述了——沐慈一直淡定,看似被胁迫,实则控制了整个局面,最后杀了太子,逼死寿王。 就是运气不太好,被三舅掳走做了人质。 沐若松想像当时情况……如果自己沉住气,相信沐慈,就可以站在沐慈背后,在太子刺他一剑的关键时刻,帮他挡住。 在沐慈被掳走的时候,也能及时跟过去救他。 他十分后悔,坐在地上,就像个木偶似的,眼睛直愣愣看着树下的一架鞦韆。 沐慈冥想的时候最喜欢坐在鞦韆上。 鞦韆架旁边,和顺还在哭。这孩子连哭了两天,一边哭还不影响吃饭……简直神技。 王梓光劝了半天,劝不住,只好经常给这小孩送水,免得眼泪哭干,脱水出事。 沐若松倒没想过找和顺撒气,他做了几个月侍读官,知道这笨孩子自己左脚绊右脚都能摔跤,一紧张,犯错是难免的。又想起殿下总是纵容那孩子,不管和顺打碎了什么,弄坏了什么,做了什么蠢事,也从不曾计较过。 他便也不能去找和顺麻烦。 王梓光担心看大表哥——这个脸上五官日渐稜角分明的小青年,眼泪流出来都不知道。 这还是王梓光第一次看到这个老成持重,坚韧顽强的大表哥脆弱哭泣的样子,果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梓光不是知心姐姐啊,一直都不很会灌心灵鸡汤,怎么办? 王梓光採用了最直白也最有效的方法:“大表哥,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尽快恢復健康,才能在长乐王需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有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啦,y(^o^)y。 沐若松双目闪了闪,所有青涩与冲动都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一夜之间,他仿佛身体与灵魂都成熟起来,更沉稳且理性,不再沉湎于自我厌弃,点头道:“你说得对!” …… 这时,天授帝身边的卫终过来了,看沐若松醒了,很是惊奇。 却见沐若松目光有些空洞,似丢了魂。 沐若松也好半天才认出卫终,飞快起身想问沐慈情况,却起来得太急,眼前一黑……往一旁栽倒。 卫终与一起过来的御林军赶紧扶住了他。 沐若松头晕晕,还是急切抓着卫终问:“卫总管,可有殿下消息了?” 卫终摇头,有些不忍,道:“还没有。” 两天一夜,还没救回沐慈。 沐若松心沉了下去,却掩藏了焦虑不安,再追问:“一点消息也没有?” 其实有一点,说是长乐王被不明身份的人从沐希则手中劫走……但卫终觉得说出来会让沐若松更担心,便只说:“确切消息还没有,不过这也说明小殿下没有出事。” 沐若松点头,推开御林军,抬脚走一步,又直接跌倒在地上…… 卫终也看出了沐若松的不对劲来,看来受伤不轻——小殿下那种对着人吹口仙气把死人救活的方法,看来也不是仙法,还是有后遗症的。 卫终叫了崔院使过来,询问沐若松恢復的情况。之后安抚了沐若松几句,就问他们是怎么被抓的。 王梓光知道,看他大表哥情绪不好,就代为回答。把他跟着九皇子离席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当然有些该隐瞒的隐瞒了,比如说某些人的基情啥的。 最后说到和顺不小心摔跤惊动叛军时,卫终一挥手,就有几个御林军拖着眼睛哭肿像核桃的和顺走了。 王梓光忙问:“你们抓他干嘛呢?” 卫终知道这小公子是朝阳郡主的心头肉,好脾气回答:“只怕他跌倒不是意外,这得详查。” 沐若松觉得自己作为殿下心腹,有必要维护殿下利益,道:“殿下常说他是不认路的小笨瓜,也许真是意外,他也没多大,你们别太残忍。” 王梓光在一旁点头,虽然他与和顺刚认识不久,却知道这小内监的脑子不是很灵光,怎么可能做故意害人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呢? 卫终最清楚和顺有多笨的,这人还是他亲自挑选的,他嘆口气点点头。再说,和顺到底是长乐王的唯一贴身伺候的小内监,真弄死弄残了不好交代,有问题要发落也得等长乐王自己发落。 长乐王十分护短,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问完了要问的,卫终事多,就要走。王梓光追出去,小声问他:“我大表哥真是长乐王殿下亲手掐……掐昏迷的?” 知道了才好安慰人啊。 他许多事都没看到,也没谁会告诉他个小孩。 卫终是看了全程的,于是把当时沐慈“掐死”沐若松,为了瞒过太子且争分夺秒给沐若松赢得一线生机,又是哀求太子,又是主动献吻,才让人把沐若松带走救治……还故意自杀,转移所有人注意力,才保下了沐若松。 卫终眼角余光看到廊下柱子边一点衣角,口才了得,把十分兇险说成了十二分,算是给沐慈卖个好。 王梓光咋舌,这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妈妈啊,这是什么妖孽啊,这风险冒得……这心狠手狠的……把一切算计地也太精准了吧。 虽然长乐王心狠手黑,可王梓光觉得松了口气。之前他总以为长乐王对他大表哥说什么“每个吻都发自内心,不过是哄人——男人么,谁没点几个“情话”技能点呢?只是觉得他大表哥太缠人,先哄住了再说的。 第225页 且男人嘛,想和人亲亲,“睡觉”的时候,说的话就是放p。以长乐王受宠的架势,一个亲王跑不了,不能坐拥三千美人,组个百八十人的王府后院还是可以的。 沐慈把他大表哥当做情人之一收了,也不是养不起…… 穿越种马文太流行,不做种马,都对不起古代这么多美人不是? 如今看长乐王这么殚精竭虑冒风险,甚至不惜放下自尊要保住他大表哥的命,倒有那么点真心。 梓光送别卫终,盘算呆会儿怎么劝大表哥,一抬头,就看到沐若松背靠在墙上,拳头塞在嘴里堵住声音,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这是……听到了? 第172章贤世子回家 王梓光嘆气。 只怕大表哥对沐慈的爱意,会更加汹涌。 哎…… 人家的爱,最多叫泥足深陷。 他大表哥的爱,绝壁是被黑洞虏获,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 沐若松心头震盪。 那么骄傲,那么骄傲的殿下啊…… 死都不能让他折腰。 为了他,却…… ——我何德何能,只不过是个冲动的,拖你后腿的无能的傢伙啊。 王梓光看他大表哥又泪流满面,就过去扶他,劝解:“大表哥,他心里真有你,你该高兴啊。” “我无能……我竟然让他……”对太子那种人…… 从前他还大言不惭,说要保护沐慈,让他可以随心所欲,永不低头。却叫殿下为了他什么都丢了。 王梓光怕他大表哥陷入自责的牛角尖,赶紧劝诫:“不怪你么,你还年轻啊。再说,你看连皇帝陛下那么厉害的人,有兵马又有权势,都没保护好他。你也不用自责了,再说,我看长乐王是个聪明人,不要你保护,他自己能保护自己。你看他干得多好啊……” 喂,某人不是知心姐姐,还是别冒充了。这话完全戳中了沐若松心里的每一个痛点——年轻稚嫩,无权无势,保护不了心上人。 沐若松捂住痛惨了的胸口,露出“心上人最厉害”的崇拜目光:“我一直知道,他那么优秀……”又低落,厌弃道,“是我没用……” 其实他宁可死的,让沐慈为他弯腰低头,他心里真是痛到了极处。 王梓光:“……”喂,我说了什么吗?他可算知道自己没事辅修的心理学为嘛实践课总考不过了。王梓光很不负责任地想,反正他大表哥已经是别人碗里的小鲜肉了,有人会负责安慰他,算了,用不着他多事。 他站起身,先翻了个白眼,才说:“我饿了,去弄点吃的。你也要吃一点,再多多休息,照顾好自己,别让长乐王担心你。你自己病歪歪需要人照顾,还怎么去照顾他? 沐若松苦笑着起身,这回没逞能,让王梓光在一旁扶持了一把,道:“我不会再让他担心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年轻不怕,我会更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给他撑起一片天,为他遮风挡雨。” 犹如宣誓! 王梓光感受到了那坚定的决心,难得沉默了半天,嘆口气,道:“大表哥,我相信你能做到,你稳重能干,文武双全,跟别人比诗文武功都是头筹,打架也厉害,当然我是指单挑不是围殴,再厉害被围殴也死了。” 沐若松:“……” (小锁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王梓光继续用他从来没有美味过的心灵鸡汤努力灌:“王府里表哥表弟都以你为榜样的,每次比赛都会说‘大哥以前怎么样怎么样……’。先生们也夸你,教训我们总拿你做对照组……哦,对照组的意思,是我们和你做比较,然后先生就教训我们‘你怎么这么笨,当年大公子如何如何……’,恨不得把我们都羞愧死。” (小锁儿你到底想说啥?) 沐若松自嘲微笑道:“从前我也觉得自己还行,可入宫后,见到这些人,遇到这些事,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不能做井底之蛙,还需要更努力才好……” 他想起沐慈说过: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不会为任何事回头,一直劝他追不上便放弃。 可是…… 我已经无法放弃了。 所以…… ——若缺!我一定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不论风雨。 …… 王梓光点头:“我当然支持你的,不过也别逼自己太紧。他如果心里有你,不会计较太多的。” “我知道他有多美好。”沐若松幸福微笑,“不过我并不是逼自己,我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王梓光觉得自己泼鸡汤的技能好像涨了两点,找到了一点点的信心。 “爱一个人,不是围着他打转,不是天天陪伴在他身边。而应该更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我所爱的人。”沐若松目光坚定,无可撼动,“我打算从军,从战场上争得我所需要的‘强大’……这本身与我自己的理想,也并不冲突。” 在危机过后,沐若松破而后立,迅速成熟,对未来有个更清晰的认识,也更有决断。 说到底,还是兵权! 如果他不是这么年轻,不是一个人,他有兵有权,有战功有威望,登高一唿万人景从。就像他的祖父,牢牢掌控御前六军,叫皇帝都忌惮;就像常山王,一支神箭天下无敌,千万人惧怕。 就像寿王,一个反派也能搞出这么一场大叛乱; 甚至像他姑姑也成,有忠心的卫士追随。 ——若缺,只有这样强大,再强大,才能让我心爱的你随心所欲,不对任何人低头,也不惧怕任何人的刀剑。 哪怕生死一线,马革裹尸;或荣归故里,你我都鬓生华髮…… 甚至……你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们不能携手,不能并肩而行…… 但都没有关系。 ——我有能力保护你,让你平安喜乐,这就够了。 …… 王梓光还不知道,未来让敌人闻之色变,望旗而逃,为大幸扩张了无数版图的大幸战神,已经跨出的他歷史性的第一步。 所以说,爱情真的能让一个人迅速长大。 …… 王梓光不知为什么,从沐若松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肃穆与沉重,为活跃气氛,他故作语重心长说:“大哥,你现在才十七岁呢,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乖乖不得了……那还不把别人都挤到一边去,看你做大元帅大将军立战功还封王,只能流流口水啊。” (小锁儿,你真相了知道吗?) 沐若松只是淡然一笑,将沐慈那种沉稳大气的范儿学了个十足,并不多言。 事情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王梓光看他大表哥又变回一张班主任的脸,嘴唇抿紧,目光坚定,沉稳大气……这是恢復正常了……吧? 王梓光觉得顺眼多了。 那什么,不是他受虐狂啊,而是他大表哥一个不管是按大幸标准,还是人造帅哥美人泛滥的后世,都算得上一个阳光朗俊型帅哥,高大修长,冷面剑眉,俊气英伟。 温柔一点还可以解释为铁面柔情,可要这么个一米八还有巨大上涨空间的大帅哥,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哭泣装娇花,捧颗玻璃心要人来哄……有点……吓人! 还是自己想通了最好,他大表哥更适合深沉又严肃的硬汉风格。 而且,应该是忠犬攻!!! 王梓光想像不出来大表哥在下面“不要……慢一点……”娇喘啊哭泣这样子…… 分明沐慈那么个美人儿,才应该是淡定傲娇女王受才对。 (喂,小锁儿你脑洞开太大了吧?上辈子你都读了些什么书啊?) …… 时近黄昏,才算有好消息传来——沐慈被救回了,性命无碍。 牟渔回宫来復命,见常山王处理妥当,又有众人监督,且石秩领着战力恐怖的嵠丘军在,还有……临安姑奶奶在。 牟渔表示他看到了姑奶奶的青布马车,还听到了落棋子的声音。牟渔悚然一惊,眼珠子一转,在御林军瞭然的眼神中做了一件根本不符合他威严大统领身份的事——翻窗。他翻窗进了太和殿的主卧,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天授帝,对静和长公主行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再次翻窗而走。 牟渔根本没去见常山王,还有临安等人。 ——咳咳!那什么,有姑奶奶在,我太放心了,根本没必要去看。 牟渔脸上一直沉肃冷酷,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对机智冷静的自己感到很满意。然后他问过太医,知道天授帝的情况还算稳定,不兇险,就飞快去了重华宫。 …… 沐若松见到牟渔,知道沐慈安好的消息,病都好了大半,一再要求要前往照顾,被获准。 牟渔本就是来带沐若松去的。 近身照顾沐慈的活儿不太适合叫朝阳郡主一个女人做,其他人,明显不可能接近长乐王,所以一个安庆是不够的。 且餵药这种事…… 懂了? ——其实,只有沐若松能餵得进药,才是重点!! 和顺犯了错被带走,牟渔不觉得奇怪,卫终不查和顺,他也要查的。反正和顺笨手笨脚,照顾不来长乐王。 牟渔并不知道沐若松刚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失血、大脑缺氧都有后遗症,自己也需要照顾。主要因为沐若松非常努力绷着精神,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大碍。 王梓光几次想开口反对,但看到沐若松那双亮到不可思议的眼睛,默了…… 牟渔道:“好在路途不远,阿弟内腑受伤不能移动,得修养两天,劳动北海候赶过去了。把崔院使也一併带过去。” 让沐若松带个老人家一起,就走不快,不怕沐若松拼命赶路出问题。 王梓光才算放心,刚好世子妃杨氏也派人来接他,说是贤世子回家了! 这可是最大的好消息。 …… 很快,王梓光回到了定王府,绕着贤世子走了两圈,看二舅不像受了伤,虽然眼眶还有点青肿,但腰围却诡异得……似乎……好像……可能……大概……被揍了? 第226页 所以……浮肿了一圈? 电视剧里被敌人抓走,十八大酷刑轮番,把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剧情,又是个天大的误会吧? 古代其实很讲人权哒。 王梓光又在开他的脑洞。贤世子只能忽略小外甥绕着他腰围的比探照灯还亮的大眼睛,一边听各处回禀,一边似饿了八百年似大快朵颐。 啥情况都不能影响好胃口啊!多久没吃到家里伙食了,厨子水平……咋降低了?感觉跟他婆娘差不多啊。 这一桌子菜,还真是世子妃杨氏亲手做的。 她很惊喜,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丈夫了。在整场事件中,杨氏这个女子,哪怕儿子受伤可能残疾,哪怕亲手断送丈夫生路,她也一直不肯哭,在见到贤世子平安归来的一刻,抱着丈夫似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一场,一点世家女的形象也没有。 从前为了敦促贤世子减肥从不肯叫他多吃,这回竟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还不忘叫王梓光过来蹭饭。 …… 贤世子觉得饭菜没滋味,又不好拂逆妻子的心意,就吩咐厨下准备几样烧烤,解解馋。王梓光刚好拿出他在重华宫小厨房“顺”的各种调味粉,被贤世子大大赞了一番。 世子妃杨氏看贤世子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手艺被嫌弃,把拳头藏袖子里,决定今天还是不修理丈夫了,吩咐厨房上烤羊。 因是长乐王小厨房的绝佳烧烤调料的关系,烤羊肉的风味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两甥舅一起,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某疆烤羊肉串儿,终于初具雏形。 王梓光感动地都快哭了——辣椒啊辣椒,就差你了,你啥时候来啊? 转念一想,他那个吃货老乡,如今自由了,辣椒只怕不远。 …… 世子妃杨氏所做的事,自觉对得起家族,并没瞒着贤世子,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五一十说了。 贤世子是个心胸宽广明事理的男人,不仅没怪杨氏,反而夸她处理得当,对她越发敬重。 话说,被妻子放弃,感情有点受伤是肯定的,但以家族的利益出发,妻子这种在危机到来时的决断和狠劲,才是最正确的。 毕竟他是世子,他的妻子不仅仅是妻子,更是未来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身上背负的责任,远超私情小爱。 再说句不好听的,这回万一他真闭眼了呢,也能放心把一大家子交给这么个泼辣心狠的娘们对吧? 至少有杨氏在,这个家倒不了。 王府世子就要有王府世子的气度,不需要小肚鸡肠去计较私情小爱。 …… 贤世子吃饱喝足有力气,已经临近黄昏,又去看过还在昏迷的定王,才与老婆商量,让老婆继续坐镇王府,自己连夜坐马车去找朝阳商量王府以后的行事方针,顺便捎上想妈妈的王梓光。 坑爹啊,别看定王府人丁兴旺,但自从定王昏迷,老三远走,贤世子纵观整个王府,能扶起来马上顶用的兄弟一个没有,不是真挫就是年轻不经事,无决断又不够狠。 能商量的人,除了老婆,就剩朝阳了。 王梓光这旁听的傢伙,纯属买一送一的赠品。 且贤世子听说他这回能活着回来,定王府没有与天授帝对上,没有遭遇倾覆灭顶的灾厄,都是长乐王的好处,就想去见一见长乐王。 贤世子带上妻子拟的厚厚礼单,一行人坐马车连夜赶路,不用力“赶”不行,有贤世子这座肉山,拉车的马真是够呛。 第173章坦诚相见 能走马车的,只有一条官道,贤世子就遇到了御林军护送的沐若松。 王梓光很惊奇:“大表哥你怎么才走到这里?” 沐若松脸黑黑。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去,可他必须带上崔院使。崔院使快七十岁的人,经不住颠簸,只能慢慢走,竟然被后出发的贤世子一行人赶上。 沐若松索性把崔院使的车架託付给了贤世子,自己强忍着头晕目眩和身体疼痛,骑马赶夜路。 众人担心,特别是王梓光清楚他身体情况,可劝沐若松一定不听。好在随行的人员上百,调拨出十个马术好的保护沐若松,一行人飞快融入了黑暗中。 王梓光都无语了,大表哥为了心上人,也蛮拼的了。 爱情真让人疯狂,智商也一直掉线。 …… 汪县令是靠父辈恩萌进身的,不是科举的进士,没经过庙堂殿试,金殿唱名,他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高贵的人。 多么高贵?那两三千侍卫,个个高大威勐,甲冑鲜明,武器闪光,一看就是虎贲精锐,把他精心挑的衙门里几个护军,比的就似烂泥。 汪县令和此地的名流贤老,诚惶诚恐的努力做了最好的招待。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县令夫人就去送“温暖牌早餐”,一不小心听了守门口一个将军,对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说:“王爷,不是卑职不肯通传,只是上面发话‘不见’,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让您进去啊。” 然后那个高贵尊崇,瑞气千条的“王爷”就失魂落魄地蹲一边守着去了。 等等……王爷? 大幸朝有几个这么年轻的人,能成为“王爷”? 数来数去,就那几个皇子了…… 那敢给尊贵的皇子王爷吃闭门羹,还让王爷不敢发怒,一副老实模样乖乖守门的人,是?是……是! 汪夫人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家,怎么和丈夫说的,总之说完了,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心脏都停跳了,人也似在云上飘着。 让一个高贵的龙子这么尊敬的人……会是什么人? 真龙……? 不对啊,明白安置在里面的只是个少年。 少年? 少年! 难道,是天上星宿下凡的那位?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据说,还受伤了…… 受!伤!了! 是在他的地界受伤的啊,我勒个娘,现在打包行李,还能逃出大幸么? 嘤嘤嘤…… 夜路不好走,随行御林军还担心沐若松逞能,以他头晕又受伤的状况,又走夜路,若骑快马,非跌断脖子不可。 好在沐若松有分寸,并不莽撞快跑,很是小心保护自己,但还是不小心跌下来过一回。 好在速度不快,一个御林军飞扑救人,才没让他受伤。最后找个体型小的禁卫,与沐若松共骑,大家才松口气。 一行人直到天边微亮才到达目的地。好在小县城的城门都是规定在第一缕曙光初现时就必须打开的。 刚一打开城门,就见是御林军在守门,几人几骑虽然是同僚,也经过仔细盘查,带着牟渔给的令符,才被放行入小城,直奔县衙了。 …… 安庆拦住了洛阳王,对沐若松就一路绿灯了。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这少年的分量,是长乐王花了大心思才救下来的人。且这小青年才从死神手里得回一条命,就赶着来照顾长乐王,也是个有情义的,心里也觉得欣赏。 且大家都是长乐王心腹,有一种共患难的亲近之感。 沐若松看到洛阳王,立即敛容正色,对洛阳王那双饱含期待,明明很man的一个男人,偏可怜兮兮,像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的小眼神都不忍直视了。 这张脸,简直就是他家殿下长大了,成熟了,充满男子气概的未来翻版。 不愧是血缘最近的两兄弟。 沐若松需要双倍的冷酷,才迫使自己硬下心肠不对这样的面孔心软——殿下不见他,殿下的意志高于一切。 沐若松匆匆行了个晚辈的礼,飞快进了县令宅邸,从朝阳郡主手里接管了沐慈。 …… 朝阳巴不得他来,因沐慈昨晚发了低烧,清晨烧退又出了一身汗,想要洗澡,不然渍得伤口痛,也容易二次感染。 可她一个女子……就算沐慈是她亲儿子,也长到十六七岁这么大了,怎么还能帮他沐浴? 沐若松问候了姑姑,便扑到沐慈身旁,怎么看都不够似的,伸手摸……又不敢摸沐慈的脸。 小脸苍白到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朝阳看沐若松的样子,显然没工夫理会自己,就识趣飞快出去了。 …… 沐慈见到沐若松,如释重负:“幸好你来了,安庆应该准备好了温开水。我身上有伤,不能坐浴,你帮我淋浴。”再看一眼沐若松渗血的外衣,沐若松身上有伤也不能碰水,最后放弃,说“……算了,帮我擦一擦。” 若以前沐慈提出帮他搓澡,沐若松肯定会心跳耳热,但现在半点旖旎心思都没有。沐若松看着沐慈的脸,听到他还带些沙哑的声音,心里只剩一句话刷频——你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安庆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沐若松才被惊醒回神,笑容很傻很温暖,柔情似水问沐慈:“我没关系,你能不能碰水?” “结痂了,且是烧开了晾凉的水,应该没事。”沐慈不放心,“你小心些别湿了水,容易感染。” “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沐若松笑道,去端水。 安庆注意到了沐若松端水的手有些颤抖,看出他十分虚弱狼狈,便自己帮着端好水送到沐慈床边……再看看相互凝视,眼睛里容不下旁人的两个少年,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沐若松给沐慈宽衣…… 沐慈也看出沐若松的虚弱。 沐若松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好,憔悴又劳累,脸上被灰尘和晨露弄得脏兮兮,胡桩拉碴,一脸的沧桑落魄;白衣上是斑斑血迹,混着尘泥形成褐色脏污,还有鲜艷的点点血迹。 沐慈摸一摸沐若松的脸,心疼道:“子韧,伤这么重,其实不用连夜赶来,太辛苦,也危险。” “还好,路上比较慢,身边有人护着,没受伤。我和人骑一匹马来的。”沐若松抓住沐慈覆在他脸上的手,缱绻地蹭了一下,笑道,“我知道,我会先保护好自己,才能照顾你。” 沐慈听得这话,心里酸酸的,却也不能说沐若松的想法不对,嘆口气问:“崔院使应该在路上了吧?”这里的医者并不会处理外伤的新方法,怕乱弄造成二次感染。 第227页 “恩。”沐若松应。 “等他来再给你检查下,消毒上药。” “好!” “脑袋还晕吗?恨我吗?”沐慈又问,摸一摸沐若松还青紫着的脖子。 沐若松解衣服的手顿住,脸上依然笑得温柔:“不恨,你根本不是想杀我,而是为了保护我!你呢?生我的气吗?” “当时有点生气……我许多年没尝过生气的滋味了。不过后来不气了,你还年轻,对我的感情……我能理解,也当珍惜,不能伤你的心。” “我不伤心。”沐若松笑意更深,能叫沐慈生气,是因为——沐慈在乎了。 沐若松只有高兴的。 “以后,我不会再生你的气了。”沐慈道,抚摸沐若松的脸颊。 沐若松抓着沐慈的手,蹭一蹭,笑道:“没关系,我做错了你生气是应该的,别憋着,该教训我也要教训。我知道……你总是为我好。” 沐慈真是对这样毫无保留的沐若松,实在没办法硬下心肠,嘆口气道:“子韧,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 沐若松看到沐慈漾着柔光的双眼,想到自己是怎么才活下来的,心知面前这人看似无情,实则有心。 他口头激盪,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奋力压下不想叫沐慈担心,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感激和愧疚的话,甚至表白爱意,述说未来决心的话……都稍显苍白。 于是,沐若松只是看着沐慈,把心爱的人装得满心满眼,所有的恩怨情痴都泯于一笑间:“我活着,你也活着,就没事了,若缺。” 他伸出手摸到沐慈的胸口,感受到那里怦然的心跳…… 又说了一句: “真的,只要你活着,我也就没事了,什么都不求了。”沐若松总算明白,比起爱情,比起未来,比起其他一切……沐慈能活着,自在恣意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沐慈看着沐若松。 只要你活着! 这句简单的话语里,有着太多太沉的爱意,太重太浓的悲伤。 当一个男人不再夸夸其谈,不再用言语剖白内心,变得就简单沉默的时候;当一个男人不再惧怕一路风雨,晨霜跋涉,只为一句简单平淡的“只要你活着!”的时候。当一个男人不再在意自己的宠辱去留,苦难喜乐,只一肩承担重责,给爱人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港湾的时候…… 这个男人,就真正地长大、成熟了。 沐若松长大了! …… 沐慈似一个父兄,心态矛盾。 即欣慰孩子的成长,又心疼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沐慈在心中嘆息一声,爱怜地,轻轻抱住了沐若松的脑袋,让他靠在胸口,听着自己有力的却稍快了一些的心跳。 ——子韧,我没事,还活着。 ——我的心在跳动,其中多出了一个节拍,是为了你。 …… 沐若松虽然喜欢沐慈的怀抱,可他没让自己沉溺,怕水冷了,继续给沐慈脱下外衣,就看到他身上新旧的伤痕,心中剧痛。 “痛吧?”沐若松道,“别忍着,在我面前,你不用一个人忍着。” “不算什么,会好起来的。”沐慈从不觉得痛苦是什么坏事。 沐若松不敢说太多,因沐慈并不喜欢旁人同情。他脱了沐慈外裤,留个中裤——这是沐慈洗浴的习惯,并不脱光。他去拿水中毛巾,给沐慈一点一点,细细擦干净了身体,手脚。 …… 最后沐若松开始帮沐慈换上干净衣物,看到那条中裤,不知道该不该换…… 他犹豫时,被沐慈抓住了手。 “有些事得叫你知道。”沐慈面色正经,甚至于有些凝重。 “好。”沐若松内心忐忑,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毛巾。 “脱了吧。” “啊?” “把中裤脱了。” 沐若松小心帮沐慈脱下中裤,脸红害羞撇开头,可视线余光还是不可避免掠过沐慈双腿中间粉嫩的玉根……他觉得有些不对,几乎条件反射,正过脸看向那一处粉嫩…… 立即明白沐慈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沐若松的手开始颤抖,然后全身都颤抖不已。 在抑制无法忍受的心痛…… 在抑制眼眶里热辣的泪水…… 也在抑制即将冲出喉间的腥甜…… 沐若松自己也有男子本根,弟弟无数个,男孩子常在一块儿游水,都脱光光的,哪里有看不出沐慈的不对劲的? 沐慈摸一摸自己绵软的,布满伤痕的小号本根,用一种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语调说:“这里发育受阻,也没正常感觉,怎么伤的就不说了。所以你受了伤我也只能劳动你来照顾我,因为这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沐若松不知该怎样反应,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安慰,却又怕伤了沐慈自尊心,这种事,是一个男子最最私密,最最紧要的,事关尊严的重大问题。 不能碰触的禁地! 可沐慈依然平淡,甚至带上了点纵容笑意:“别吓傻了,这只是伤病的一种情况。有些伤得更重的也得活着呢,不算什么……我年纪还小,还是有恢復可能的。” “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沐若松便立即相信了——或者说他宁可相信。 沐慈又道:“只是我也不确定多久恢復,能恢復到什么程度。” 沐若松的眼中又溢满心疼与痛苦,大悲大喜,心脏有点受不了沐慈赶紧安抚:“我早不在意这些,不会影响我的心境,不需要难过。之所以对你坦诚,是因为……我对感情不欺骗,不隐瞒,身体有缺陷更有义务对你事先言明,毕竟爱人之间身体接触是很自然的,我不想到时候吓到你。” “不……不……不不……”沐若松一直摇头,被烫伤般给沐慈拉上了中裤。 “你接受不了,那……” “不……不是……”沐若松难以成言,几乎咳出鲜血,好容易才压下翻涌的心潮,才道,“我爱你,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若……”沐若松敏感到,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缺”字,他宁可沐慈是完美的。 沐若松握住沐慈的手,心疼地贴在唇上喃喃:“是我该死,我不应该……不应该逼你的。” 我怎么能一直用感情逼迫你回应? 逼得你对我暴露你最脆弱的伤口,逼着你……丢下自尊。 你是这样骄傲的人,还要若无其事得说—— “没事的。”沐慈道。 “对不起,你爱不爱我都没关系……我……我……”沐若松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沐慈纵容笑道:“你别这么激动,不是什么大事。” “别说这种话,也别……别笑。”沐若松只以为沐慈是故作轻松。 沐若松是真正年轻,经歷的事情太少,这么点身体缺陷就以为天都要塌了。却不知沐慈上辈子连半边大脑被摘除,全身瘫痪的苦楚都能挺下来,还激发身体潜能,重新站起来,绝地反击,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创造“慈记”。 身体这么点缺憾,真的只是小事,至少沐慈如此认为。 沐慈看着因为过于心疼而不知所措的沐若松,温柔笑着,勾住沐若松的脖子,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行动总比言语有效。 沐若松呆了。 “子韧,我不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我心里是有你的。”这是沐慈第一次正面回应,沐若松本该高兴,可却只想大哭一场。 他宁可不要这样的回应,不要这样的坦诚——以再次掀开沐慈血淋淋的伤口为代价。 然而,沐慈又说了一句话,瞬间治癒了沐若松。 “我也知道,你爱我,所以不管我是老是丑,是美丽还是残缺,你都不会在意,会依然爱我如初,对吗?” “对!”沐若松斩钉截铁,就差发誓了。 “既然你不在意,我这个样子,能恢復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沐若松被安慰道了,才似活过来,凝视沐慈许久,眼睛里是浓重得让人绝望的悲哀,但有更多的爱意,慢慢涌了出来……沐若松郑重轻柔抱住沐慈,回了一个浅吻,没有慾念,只有温情与爱意的吻。 “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沐若松道。 “好,那么不论是好是坏,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了!帮我换底裤。”沐慈平静温和的说。 沐若松依言,给沐慈换裤,他看沐慈大大方方,勇敢面对,也不再做出敏感状——再敏感下去,太过在意,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沐若松的手很稳定,给沐慈到处擦洗一遍,不可避免摸到那根部,越看越觉得粉嫩精緻,形状可爱,肌肤滑腻,连每一处疤痕都似花纹点缀。 “很美……” 这美丽神秘之处,不会让他觉得残缺,只让他想亲吻,却又不忍亵渎。 沐慈当然能看懂沐若松的心情,绽出一个柔和微笑。 沐若松忍不住,亲吻了沐慈的双唇:“我爱你,爱你的全部,爱你的身体与灵魂,爱你的美丽与苍老,爱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若缺……” 若缺…… 若缺…… 没关系,你有残缺也好。如此一来,你是真的不会遭天忌了,老天爷不会和我抢夺你,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沐慈都不用猜就知道沐若松在想什么,笑道:“不要太悲观,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起来。” “多少时间我都给,一辈……”沐若松没说完,被沐慈的吻堵住了誓言。 短而甜蜜的缠绵之后…… “子韧,承诺的话不用说,我们之间,不用说太多。”一辈子太沉重,你想给,给得甘愿,我却不能自私。谁都不能以爱的名义,认为对方为自己付出一生理所当然。 “好!”沐若松也知道,言语不如行动。 第228页 沐慈笑容扩大,似春花舒放:“给我两年,一切都会好的。”两年努力,身体会好,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也将不復存在。 “好!”沐若松应下,却在心中发誓:不止两年,这一生,我爱你不变,却再也不会逼迫你一定要回应我。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哪怕你不爱我! 两个人,默契地隐下了许多话没说,不想给对方造成压力或伤害。两颗年轻的心在共鸣,双臂轻轻抱住对方,似拥抱了整个世界。 第174章亲密餵药 沐慈洗清慡后,重新上药。 因牟渔带来的一大箱子豪华版外伤药,酒精fèng针纱布很齐全,沐慈就不等崔院使,叫安庆在一旁帮忙,他亲自给沐若松清理,重新上药,包扎就交给了安庆。 一切收拾妥当,沐慈又累得出了一层薄汗,但身上都是淡淡的清香,沖鼻的伤药味少了许多,才觉得浑身舒服了。 沐若松小心翼翼帮沐慈将手腕上因为活动而渗血的伤口换了新的绑带,心情沉重,暗暗发誓:以后不会让沐慈受伤了。 沐若松没说出来,只将眼眶的热意与痛楚都深藏起来,让沐慈看见他的微笑。 但沐慈很轻易看出沐若松的想法。 一点挫折,可以帮助人成长,若太过了,也可能变成心魔,会误入歧途。 沐慈翻转手腕,握住沐若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子韧,我受伤不是你的错,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沐慈牵他的手贴在脸上,“你终归有一天会变得强大,但凡事有个过程,成长、强大起来都是比较漫长的过程。子韧,不要焦躁,沉淀下来,成功和失败都看开些,要变得强大不错,但更要从容。” 沐若松知道这话很正确,沐慈不只是他的心头所爱,更良师益友。 “我会记住你的话,努力做到的。”沐若松道。 沐慈点头:“我会为你骄傲。” “我也为你骄傲。”沐若松亲吻了一下沐慈的额头。 安庆进来,就看见腻歪的两个人,把手里的托盘放下,直接转身出去了,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相视一笑,大分量的汤粥被两人分食,沐若松才想起来问:“没煮药吗?” “倒了,”沐慈撇嘴,“太苦。” 沐若松:“……” “老崔开的药,我会试着喝。”沐慈赶紧割地,却也没敢把话说死。 沐若松面色才和缓下来。 …… 饱暖思……瞌睡。 沐慈看沐若松布满红丝的眼睛,脸色却因劳累伤心苍白无比,心疼道:“子韧,去躺一躺,休息一下。” “不,我不想离开你。” “那陪我一起躺一会儿。” 沐若松第一次陪沐慈睡,不过这境况,沐若松也不扭捏,爬上去与沐慈同床,避开身上伤口躺在外侧,一床薄被盖住两个人。 近距离闻到沐慈身上淡淡温香,沐若松羞窘,不敢乱动,很规矩的把手放在身侧,尽量不碰到另一个体温。 沐慈失笑:“我又不能吃了你,躲我干嘛?” “没有,”沐若松也觉得保持距离太刻意,便小心翼翼避开沐慈身上可能会痛的地方,轻柔抚摸沐慈的背,“睡吧,我在你身边,陪着你。” 沐慈也把手搭在沐若松的腰上。 沐慈感受到沐若松散发热量的身体,闻到他身上夹杂着还未散尽的血尘气息和掩盖掉薄荷栀子香的与他同源的雪玉膏的淡香,觉得舒服又安心。 感觉很不错。 没有爱欲,单纯地相互依靠,体温互暖。 沐慈不仅是身体需要两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太多,沐慈现在没有办法给沐若松一个未来。他无法确保结果,就不会不负责任地给出一生的承诺。 因为他百毒不侵,可以全身而退,却不想用爱情毁掉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沐慈预估,至少需要两年,他才能掌控足够的实力,不惧怕任何压力,才能和沐若松真正在一起。 沐慈想到军神,那傢伙惯会哄人,在他还小,不识爱情的时候,就哄走他的初恋。 那时候,军神意气风发,深情地说:阿慈,你说你现在就能算出我们的将来,不会有美好结局……其实只是概率,并不准确,人生充满无穷变数。偶尔冲动一次,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你不要一直做个冰冷机器,运行精准,永不出错,却没有乐趣。再说机器偶尔也会故障,需要维护的。 若怕这怕那,爱也不敢爱,即使活着,活个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 是啊,阿澜,我明知与你没有结果,还与你在一起,结果害死了你。 从此后,我就再也不会冲动了。 沐若松和你,何其相似,都说说得不到我的爱,宁可死去。 可我害死了你,不想再害别人。 我再也再也……不会让自己冲动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我一生都不会靠近你,不会和你在一起。 即使我也爱你。 因为我能理解沐若松——相比爱情,我更不愿让你死去,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 沐若松第一次看到沐慈失神,柔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沐慈摇头,微笑:“没事,我感觉到你有心跳有体温,活生生的,觉得安心。我也别无所求了。” 沐若松能体会沐慈的珍惜与爱重,心里溢满幸福。 为沐慈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也活着,鲜活的,能唿吸,有心跳,会笑,我也安心了,什么都不在乎,都不求了。 两个歷经生死劫难,还能在一起的情人,抱着对方,各自安了心,很快就睡着了。 睡眠是最好的恢復。 …… 直到中午,崔院使等人才姗姗赶来。 沐若松虽然睡着但脑子里有根弦,听见响动就醒了,小心没吵醒沐慈,让崔院使进来给沐慈看伤。可沐慈也睡不沉,跟着醒了,又让崔院使给沐若松把脉。 崔院使研究了之前医者开的治疗内伤的药,对药物对症这一条表示肯定,但对于味道…… 看这药方,就知道小殿下肯定以及确定,没有喝。 崔院使摇摇头,去开新的药。 朝阳看崔院使揪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鬍子在写药方,疑惑:“之前大夫开的药都倒了,阿慈死活不喝,说没有药味才行,掌院难道有这种神奇的方子?” 崔院使:“……没有。” 没看他愁得鬍子都揪光了? 朝阳奇了:“那你有办法让他喝下去?” 崔院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能说我牺牲了药性,删删改改,几近食疗方了吗? 还要略带甜味的。 这情形让朝阳想起了她的二哥,每次喝药,那傢伙眼睛里满满写着——你们逼一个挑剔的吃货来喝药,十分之不人道。 幸而家中有个彪悍的二嫂,真是普大喜奔。 洛阳王阴魂不散,凑过来说:“总不能不喝药,你们想办法让阿慈喝啊。” 两人:“……”你有办法你来啊。 王梓光跟崔院使一车来的,笑嘻嘻说:“开药开药,别开太苦的就行了,剩下的大表哥一定有办法。” 崔院使点头。 事实上……的确……有侍读官在,不用担心小殿下的喝药问题……总之……不管什么方法吧,小殿下的确喝下去了。 喝了就行,这是唯一的重点,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崔院使也不揪鬍子了,业务熟练“刷刷”写好了方子,立即命人熬上了。 朝阳这才问儿子:“你二舅呢,你不是说你们一起来的?” 王梓光脸色略古怪:“二舅坐的车,车轱辘坏了,不能怪二舅又胖了真的,主要还是路不好,没有充分考虑到载重问题……” 喂,古代又没水泥地,黄土夯的官道哎。 王梓光继续说:“二舅还要一会儿才到。他又不能跟我们挤,不然我们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 朝阳点一点王梓光的额头:“怎么能这么说你二舅?”说完自己也失笑,看来她二哥没受苦,不然怎么会胖? 午饭都吃过了,没等到贤世子,等到了药。 药材都是崔院使从宫里带来的,崔院使把药碗送进房间,就飞快熘了。 沐若松:“……”他盯着手里的药碗,看向沐慈。 “你说过什么,没忘吧?” 沐慈揉一揉肚子:“你餵我吃太饱,歇一会儿。”又看向另一碗,“你先喝了。” 沐若松一昂脖,豪慡地一口闷了他的药,然后漱口,把沐慈抱在怀里给他揉胃部,决定怀柔。 他卸掉脸上绷着的严肃表情,眉目极其温柔,轻轻亲一亲沐慈黑色的发顶:“若缺,你快点好起来。” 沐慈:“……” ——每次要哄人就喊人家“若缺”,平时就装模作样假正经喊人家“殿下”,以为我没发现?要不要这么现实? “我是真不喜欢药味。”沐慈连西药都很少吃,是“自然疗法”的忠实拥趸……吃货你懂的。 “你痛,我心疼,若缺,你不为你自己,只当为了我。你知道我看你受伤,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沐若松没空脸红,多腻歪的话都肯说。 沐慈在沐若松肩上蹭一蹭安慰他,考虑了两秒,在心上人和味蕾之间,他艰难做个折衷选择:“等会儿喝……” 沐若松:“……”他沉声道,“沐若缺,是你逼我的!” 沐慈很惊奇,原来沐若松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很有气势,很man,很帅,如果不是对他发脾气就更完美了。他可没有抖m的暗属性。 沐慈开始挣扎,试图离远点。 问题是,他根本不是武力状态下沐若松的对手,哪怕沐若松伤得比他严重。 沐若松把沐慈固定在自己臂弯,含了一口药,俯身堵住沐慈那两片柔软的、苍白的嘴唇,将药汁哺餵进去。 以后再也不劝了,直接上! 沐慈:“……” 第229页 少年,居然又来这招,你学坏了啊……好苦……不过……因为是你餵的……勉强……能接受。 …… 王梓光悄悄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沐若松搂着沐慈,两个人忘我亲吻。 一个冷面禁慾英俊明朗小帅哥,一个颜值爆表淡漠高冷大美人,这画面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赏心悦目。 王梓光看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没分开的趋势,不得不打断,大声说:“长乐王殿下,大表哥,我娘和二舅来了。” 沐若松慌忙松开沐慈,一张脸怎么都绷不出严肃来,他差点没吓死,懊恼自己刚才太沉迷,警惕心下降,居然没听见人进来,不应该。 左右看没见到两个长辈,才恢復严厉,盯着王梓光。 话说沐若松也只在沐慈面前,被折腾到没脾气才露出软肉任沐慈揉捏,但对其他人就习惯性端正严肃气场强,王梓光一个成人灵魂,都在那锐利视线下,头皮发麻。 沐慈喘匀了气,用招牌式的淡定平缓语气道:“‘来了’与‘快要来了’在语法与含义上有很大区别,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王梓光被这熟悉的语体击中,倍觉亲切,嘿嘿陪笑:“我是好心,怕你们出‘状况’,所以先跑过来看看,我娘和二舅后头说话呢,马上就来。” 一边说,一边盯着沐若松怀里的沐慈看,移不开视线。 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绝色美人,脸色苍白,憔悴了不少,却无损他的美貌,只平添一点脆弱,越发惹人爱怜。 他安静,近乎柔顺地靠在沐若松的臂弯里,眼里漾着春色,水光潋滟,因亲吻而带上水润粉红的双唇,与他冰白如玉的脸形成反差,似白色花瓣中心一点颤巍巍的粉蕊,有一种诱惑人心的魅力。 让人想呵护着,捧在心上;又让人想揉碎了,与自己骨血相融。 难怪太子疯了。 这个人本身就美到让人想犯罪,现在只是亲吻过,便让他有了万种风情,若是彻底情动……光想像一下,就有婴粟般让人沉沦的吸引力,叫人飞蛾扑火,无以解脱。 王梓光按住自己的胸口,也不知为什么,这画面还让他想到沐慈被太子刺一剑,缓缓倒下的场景。 因为是他,连痛与毁灭,都是唯美。 如果加上一点花瓣飘零,就像极了漫画里戳人泪点的美人飘零的悽美画面。 呸呸,不吉利! 沐若松看到小孩子眼睛里与年龄不符的肆无忌惮的惊艷目光,把沐慈放床上躺好,盖好被子,然后还拉上了床帐。 王梓光:“……” 小心眼,看一看怎么了?我又不抢兄弟的老婆。 “阿松,你们都喝药了没?”朝阳进门,先照着王梓光的脑门拍了一巴掌:“傻站着干嘛?” 王梓光:“……”是不是亲娘?都嫌弃我。 朝阳看沐若松收拾空碗,眨眼:“那个……你也把药倒了?” “殿下喝了。”沐若松简短回答,并不多说。 “是吗?”朝阳惊喜,好奇死了,“你用什么法子哄阿慈喝药的?”要学学,以后好对付沐慈。 沐若松努力端着严肃的表情,控制自己不脸红。 王梓光却忽然福至心灵,懂了。他就说他家大表哥没这么禽兽呢,去“欺负”一个重伤员,原来…… 亲密地餵药呢。 第175章两句耳语 这餵药的法子他美女娘学不来的,王梓光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娘,我二舅呢?” 朝阳笑一笑:“不知道阿慈肯不肯见,没让他进来。” 沐若松也不确定,掀开帐子看一眼,见沐慈已经闭上眼睛,显然没兴趣,他连犹豫都没有便拒绝:“殿下要休息了。” 朝阳立即降低音量:“那咱们出去说话。” 沐若松再看一眼沐慈,见沐慈对他勾勾手,便俯下身去,被沐慈勾住脖子拉下去……沐若松还道是要亲他,刚要抵抗……他姑姑还在外头看着呢。 沐慈却只是对他耳语,说了两句话,便沖他摆了摆手背,让他出去。 沐若松被两句话冲击得有些发懵,安庆进来换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外头有人等,沐若松才出去,但神色还是震惊。 沐慈屋子里是一定还有个人守着的,安庆进来,却不说话,整个人有些沉郁。 沐慈拨开床帐,召他到身边坐下,问:“乐恕、微生疏和沧羽都没看见,人呢?” 安庆垂下眼帘,道:“微生疏重伤在修养,乐恕和沧羽,落入水中,一直没找到人。” “和我讲讲那天的事。”沐慈道。 安庆并不擅长说故事,语调平直地讲了起来——他领着羽卫二营,保护扮作长乐王的乐恕,刚开始叛军似有忌惮,许多手段不敢用,只前赴后继上前抓人。因叛军实在太多,沧羽便带着羽卫一营两百人增援。后来竟传来消息,说真正的长乐王抓到了,这里的是冒牌货。 叛军退走大半,可余下的叛军就无所顾忌,手段毒辣起来,火攻凿船都来,铺天盖地的箭雨压得安庆他们没办法抬头。 船只着火,场面极其混乱。安庆也赶紧下令撤退,他运气好只受了轻伤,把重伤昏迷的微生疏带了出来,但叛军为泄愤,大部分攻击对着乐恕去了。 他就眼睁睁看着沧羽与乐恕被火箭击中,双双落水。 后来御林军掌控局势,叛军退走,安庆组织人搜救,一部分人后来获救,却一直没找到沧羽和乐恕。当时连接御湖的禁宫水门也多次易主,混乱中不知是不是被水流沖入了御河。 之后天子营一部分人被常山王指派来搜救,大家在御河内寻找,捞出一些尸体,却一直没找到两人。现在算算,已经过了三天,生机越发渺茫。 沐慈面色不动,沉默了许久,才嘆口气道:“增派人手,扩大范围去搜救。不论生死,把兄弟们全部弄回来,别让人漂在水里,让他们入土为安。”古代人讲究这个,不回祖坟入葬,就是孤魂野鬼。 安庆感念沐慈仁善,可因为羽卫二营伤亡过半,他心情好不起来,一营伤亡更多,熟面孔几乎不剩几个……那些都是他的兄弟袍泽。 …… 外厢。 贤世子没见到长乐王,心情也很不好,心道:这长乐王好大架子。不过自己能被救出来,多半仰赖这个长乐王妖孽般的多智,也不好计较。 沐若松问安,细细观察自家二叔,发现他并没有受什么虐待,虽眼眶还有些青紫,可红光满面的样子,比失踪的时候还略胖了点。 沐若松十分无语。 世上有一种人,不管你把他丢哪个穷乡僻壤,险恶境地,他都能给你没心没肺的胖起来。 看什么看? 贤世子见自家大侄儿上下打量自己,一脸沉肃评估的神色,感觉像是面对他大哥一般,压力山大。他对大侄子讪笑:“这几天只顾吃,又不能乱走动,所以……嘿嘿……” 回答他的是朝阳的几个大白眼,当着晚辈的面,不好吐槽他,且记下。 “我要装装样子降低他们的戒心嘛……”贤世子委屈极了。 王梓光:“……” 不是装吧,本色出演啊。 慰问过后,几个人到前厅叙话,让心腹的侍卫围在了外头免得在陌生地方有人偷听。 几人都是定王府嫡系,讨论的重点就是昏迷中的定王怎么办。 大家交流了看法,贤世子说了自己被绑架时搜集的信息,沐若松讲了沐慈的推测和牟渔的反应,根据种种迹象来看,此次宫变虽然出了点意外让寿王掺合了一脚,但幕后黑手绝壁就是天授帝自己。虽不是天授帝指使太子逼宫,可他放纵,甚至促使了这件事发生。 那么,天授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定王的遇刺昏迷,是天授帝计划的一环?还是寿王的阴招? 王梓光作为生活在和平年代又一生受助的小市民,想法总是比较理想化,道:“不管是谁,现在尘埃落定,外公是不是可以找到解药了?” 贤世子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朝阳沉默,不敢说三哥曾言“至亲之人心头之血”这样的话。 沐若松神色肃然,忧虑道:“祖父可能更危险,之前殿下为着稳定,不让皇祖动祖父。如今太子与寿王一去,缺少了共同敌人,只怕……” 沐希则看着思虑问题比较成熟的大侄子,点头:“皇伯父若腾出手来,父王只怕万无生理。”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又是王梓光,因为身体原因看书又多又杂,脑洞开得大,便道:“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外公是为配合皇帝,演一场戏来?”不然什么烈性的毒没有,要用这种让人昏睡却不死的药? 三个大人都瞪着王梓光…… 王梓光:“……”缩了缩脖子,“大家当我没说话好了。” 只有朝阳心里咯噔一下,说:“万事皆有可能,父王这次……太突然了点。”说实话,定王遇到的刺杀事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根本不可能随便中招。朝阳问儿子:“锁儿,你说说你的理由。” 王梓光道:“我们现在知道,皇帝是故意引出太子的,当时大家都不知寿王有反意,京畿城防比铁桶还牢固,这般情况,太子如何敢动?他也动不了,所以……就要打破这种稳定。” “分析有理,继续说。”贤世子道。 “寿王假做醉心园林,有他没他都无妨,只有祖父这边出问题,才能让稳固的宫禁与皇城戍卫产生漏洞,皇帝一番动作,才能给太子‘有可乘之机’的假象,引他动手。且皇祖父一箭双鵰,可趁机尝试收回御前六军虎符。至于后来寿王包藏祸心,就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沐若松反驳:“锁儿分析得有道理,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祖父明知他若有事,家族有倾覆危险,为了什么肯牺牲?还有……三……”沖沐希则做的事,他实在叫不出那声“三叔”,便含煳过去,“……又是怎么回事?是包藏祸心被太子和寿王利用?还是遵令,打入敌方内部?” 王梓光最爱无间道这款,便倾向于:“他把二舅放出来了,到底也没伤到外公性命,许是奉命,有不得已的苦衷。” 第230页 他也盼望是这样,就可以私下里安慰安慰四表哥沐若杉,免得他遭逢打击如今跟换了个人似的。 朝阳也倾向这种,可是…… 贤世子一针见血提出悖论:“如果是打入敌方,他就是依令行事,不需要抓走长乐王远走天涯。宫变当时就可以拨乱反正,擒获太子及寿王立功。” 朝阳想起最后与沐希则的对话,道:“三哥他……” 贤世子瞪眼:“那个无君无父的东西,你还叫他三哥?” 朝阳眼神黯淡下去:“三嫂和阿彬是无辜的。他们本就难受,你这态度,三……又听不见,倒直接戳着三嫂他们的心窝子。” 贤世子说不出话来。 朝阳才问:“二哥,三哥有没有什么,必须去北戎做的事?” “能有什么事?”贤世子冷哼,“大哥去后,父王心灰意懒从北边退下来,西北对敌的事如今都是皇伯父指挥,常山王统筹。他过去能干什么事?” “他是不是想为大哥报仇?”朝阳抱着希望,又不希望是这样——凭三哥身份,不适合做“间”,人家北戎又不蠢,不会相信他,他纯粹是九死一生还不讨好。 贤世子翻白眼:“杀了大哥的慕容倬,现为北戎国主。其母大贺太后虽是女子,却机变善谋,手段狠毒,北戎已然是他们母子一言堂,上下臣服,无敢违者。我们倾举全国之力想动北戎都不容易……报仇?是他一个人就能行的?” 朝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很多事情都像笼着迷雾,相互说得通又相互存在悖论,叫人看不清。 贤世子挥一挥手,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当务之急是父王的解药。如果皇伯父有,我们怎么问他要才肯给?皇伯父没有,又该如何?” 王梓光下意识看向沐若松。 贤世子和朝阳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聚焦到了沐若松身上。 沐若松瞬间明白过来,面色沉肃问:“你们希望我请求殿下帮忙?” 所有人点头。 他们都知道,凭天授帝对沐慈的纵容疼爱,这世上,唯有沐慈一人能从天授帝手里拿到任何东西。 沐若松看到大家殷切、期待的目光,说:“躺着的也是我的亲祖父,你们不说,我也会请求殿下帮忙的。如果皇祖有解药,殿下也一定会尽力帮我们。” 贤世子拧眉:“你话别说那么满,父王的事太敏感,长乐王肯不肯看你和……朝阳的面子帮忙啊?” “应该会。”沐若松虽说不清理由,却十分笃定。 朝阳咬唇道:“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如果你没说动他,我就去求他。” 沐若松拧眉,他也想要祖父醒过来,可这事其实和沐慈是没关系的,沐慈一直在帮自己家。现在,姑姑和二叔,还有自己,都有点强迫沐慈一定要帮忙的意思了。 沐若松心里觉得不舒服,可躺着等解药的又是自己祖父。 矛盾的心情让他十分煎熬。 王梓光忍不住问:“那如果皇帝陛下都没有解药,该怎么办?” 众人:“……” 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 贤世子只好问朝阳:“乖乖,听说你追上了三……问出什么没有?” 朝阳摇头。她不想说关于血亲的心头血才能救父王的鬼话。 众人只能嘆气,希望不要是无药可解的情况,麻烦就大了。 …… 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贤世子觉得虽然王梓光乌鸦嘴,却不能不做最坏打算,况且天授帝情况也不好。他看一眼与长乐王关系密切的两个亲人,说道:“我过来的时候,皇伯父依旧昏迷不醒,弄不好……会有变故。” 楼立即歪掉了。 就算不关心天授帝本人,也关心解药的下落,关心长乐王的结局。 大家说起京中情形,那叫一团混乱。 特别是关于立储,简直什么说法都有。 有人支持三皇子为“长”;有人拿九皇子的“星宿下凡”说事;甚至有说五皇子的,据说天授帝晕倒之前,指了一下五皇子,便有小道消息说三皇子被下令禁足那么久,一定无德,皇帝中意五皇子。 朝阳冷笑:“五皇子?不过是跳樑小丑。” 贤世子也是一样冷冷嘲讽:“可不是?宫里有常山王守护,文武宗室都有人随时伴驾,连几十年不问世事的老姑奶奶(临安)也入宫坐镇了,护国公现在也回去了,京畿最是稳固,对长乐王还算有利。” 沐若松道:“殿下身弱,受不得舟车劳顿,暂时回不了京。” 朝阳便面含忧虑,沐慈不在京,总会有变数。至于沐慈到场了能不能控制住……这还用问么? 贤世子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道:“说到赶路,我要马上赶回家去,后续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朝阳,长乐王动不了,你想法子把洛阳王赶回天京,别被其他人占了先机,万一皇伯父……他们两个都不在场,终归不好。” 朝阳摇头,她不会让洛阳王有机会的。 “你别感情用事,知道为什么我刚回来就对京中局势了如指掌吗?”贤世子问。 朝阳看着他。 贤世子说:“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他在朝阳耳边说了个名字,又小声道,“他是夜行卫放在我身边的人。” 定王和天授帝之间相互放点人,两方都是有默契的,因没撕破脸也就不会动那样的人,最多心里清楚,有些消息也借着对方的人技巧性传递。 涉及夜行卫,也说明这消息是在京中的牟渔故意透露给他的。 贤世子继续说:“目前常山王和护国公还能控制局面,但万一皇伯父……两王都滞留在这里,终归不便。” 朝阳还是摇头。 贤世子了解妹妹,因都是自家人,便也劝得直白:“你别想着长乐王能继承正统,礼法不容,现实也不允许,他根基太浅。” 贤世子一贯倾向三皇子,虽然他从未到洛阳王面前卖过好。 朝阳不服气:“为什么不行,阿慈是皇贵妃之子,半个嫡出。且阿慈多好的人选,于国于民都有利,为什么不可能?” 贤世子摇头:“你我都知道追封的谢皇贵妃的出身,世人不会认这半个“嫡”,他没有妻族母族支撑,兵马钱粮都没到手,年纪最小,身体又差,手段……啧,看着模样嫩,却是个手段狠辣的,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骂他。” 其实,长乐王这样太过锋芒毕露,还肆无忌惮的性格,皇帝这个角色不适合他。其实皇帝最好找个和事佬,搞平衡的存在,能协调各方关系,才能做得平稳。 没看连天授帝手握天下兵马,也不敢随意行事呢。 说到底,还是沐慈太年轻,年轻气盛,根基又浅,没有碾压一切的绝对权力。虽然沐慈做的事,的确于国于民有利,声望也高,但站在权力峰顶的官员权贵世家不肯认他,他继位也不稳当。 百姓认可有什么用? 歷史上多少百姓称颂的贤王,“该死”还不是死了? 沐若松听二叔与姑姑争论,一直怔神。王梓光好奇地看过来,沐若松才回神。 他想起刚才沐慈对他耳语的两句话,一说“我只想要自由,从未想过继位。”又说“劝洛阳王回京。” 他觉得沐慈真的是一直都料事如神。 沐若松已经渐渐褪去了少年稚嫩的脸上,神色越发沉肃凝重,稳定的嗓音透着力度:“二叔,姑姑,你们在这里争论,却还没问过殿下有什么打算。” ——你们想太多了,殿下行事有自己的章法,他不想要的,看都不会看一眼;他想要得到什么,也不是谁能阻挡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失笑摇头。 可不是么,这天下都没谁能做得了长乐王的主,包括天授帝。 所以,关键在于——沐慈什么打算?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沐若松。 第176章年少无嫌猜 “殿下没那个打算,他不屑于争。”沐若松说出那两句耳语,“殿下说,他只要自由,不想继位。又说让我们劝洛阳王回京。” 这两句话简短却不简单,透露的信息量不止是庞大…… 简直…… 惊悚! 这是要把破天的权势让给洛阳王啊!! “好大的口气。”贤世子撇嘴,“他不屑的位置,让别人坐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朝阳却不着急反驳,看着沐若松,神色郑重:“阿慈真这么对你说的?” 沐若松点头,他忍了忍,没把封沐慈为楚王,赐下封地的事往外说,毕竟旨意还没明发。 但有这两句话也够了,谁都知道,沐慈是从不撒谎,从不开玩笑的。 之前,沐若松和朝阳郡主都以为沐慈这般劳心劳力,手段频出,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了增加筹码让皇帝看重他,争一争那个位置。 可沐慈现在说,只要自由,不想继位。 朝阳一时无法理解。 可沐若松跟着沐慈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惊讶,却并不觉得奇怪,心中有个隐约的认知——以沐慈的眼界格局,可能一个皇位在他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作为“皇权为天”环境下长大的沐若松,能有这种“惊世骇俗”的认知,足以说明沐慈调教人本事。 朝阳沉吟良久,才说:“阿慈为人方正,确实不是觊觎权位之人。” 贤世子对沐慈了解不深,只是深深蹙眉:“若长乐王真肯退让一步,储位没有纷争,也是好事。不过这事,最终还要皇伯父醒过来才有决断。如今皇伯父一直昏迷不醒,前景堪忧。” 但大家却不那么担心,毕竟京中局势已经控制住了,长乐王也没事。以他的手段,出现什么惊天逆转都是可能的——沐慈想要做的事,目前来看是没有失手过的。 贤世子道:“以洛阳王品性,长乐王不会有什么麻烦,将来兄弟相合也是本朝幸事,若不然……长乐王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的,我们倒不用替他担心。为今之计,就是让洛阳王尽快回宫了。” 说实话,贤世子也捨不得这么个妙人儿出事,据说让人盯着聚德斋,就是他做的。 第231页 ——空气中,飘荡着同类的气息啊。 朝阳嘆气,虽然觉得可惜,却也觉得沐慈这样自动退一步也好。 散会后,贤世子回家,朝阳就去找洛阳王“谈话”了。 …… 夜里,没啥娱乐,大家歷经波折才得到一时平静,身心放松,早早洗洗睡了。沐若松照顾沐慈,一直照顾到床上去。 那个,别想歪,沐慈和沐若松都这身体状况,也“和谐”不起来。 沐慈吃过晚饭,“享受”了餵药服务,因白天睡足乱了生物钟,睡意不浓,便搂着沐若松,闭目养神。 沐若松让沐慈枕着他的手臂,抱住他,两个人紧贴着交换彼此的气息。 时光静好。 没有爱上的时候,还能觉出一个人千好万好,心中仰视敬服;但真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论顺境逆境,对爱人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沐若松一只手顺着沐慈的嵴背抚摸,忍不住与沐慈越贴越近,下巴贴在沐慈的额上,轻嗅他髮际的淡香。目光深沉涣散,看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某个点。 沐慈忽然脑袋动一动,蹭了沐若松的下巴两下,睁开了眼,似小刷子的浓密睫毛“刷刷”弄得沐若松下巴发痒。 沐若松回神低头,声音沉哑:“怎么了?” 沐慈只盯着沐若松的下巴看,然后笑了…… 烛光透进床帐,沐慈幽黑的双眼闪动着盈盈微光——这是将情感从冰封的内心深处释放后,目光中才有的灵动风景,也就亲近的人能看到沐慈的这一面。 沐若松被这带着笑意的眼睛吸引,坠进了黑色的粼粼幽光中。 沐慈在常人眼里,像个无悲无喜的神邸玉像。 其实他不是故作高冷的人,亦非压抑情绪。相处越久,才知他是个真性情,开心了一定会笑,难过了也有悲伤。只是平时少有什么能触动沐慈的心,对许多人、事都没感觉,自然就淡漠平静。 所以沐慈一旦笑了,绝对是真心愉悦。 这微笑中又含有爱意,更是绝美到不可思议,又充满鲜活灵动的生命力,让沐若松的唿吸都为之一滞,心跳如鼓。 “在想怎么向我开口?”沐慈笑问,总是温柔宽容。 “啊?”沐若松心头一紧,从迷情漩涡中挣脱——心上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慧敏锐,让人无所遁形。 “子韧,你就不适合在我面前有心事。” 沐若松:“……”的确,是所有人都不适合在你面前藏事。 沐慈亲了亲沐若松的下巴,又用嘴唇蹭了两下……这小青年一夜之间成熟起来,连鬍子都浓密了。 沐若松才反应过来,下巴有胡茬,今天没来得及刮掉,有些扎。 他赶紧往后缩。 沐慈却喜欢这种很man的触感,伸出食指在他下巴上摸,摸着摸着笑了:“你以后是络腮鬍吗?” 沐若松被转移话题,不那么紧张了,回答:“沐家先祖是北方人,大多是络腮鬍。” “哦?是吗?我也会有?”沐慈改摸自己的下巴,原先怎么光滑,现在还怎么光滑。这娘炮体质,啥时候能长得高大威勐,有一把雄壮的络腮鬍? 而沐若松想像沐慈长一脸大鬍子的样子…… 根本不能往下想。 沐慈却是希望恢復他上一世英气俊朗的型男范儿的,盘算着自己再大两年,男子本根恢復,雄性激素分泌正常,发育成熟应该就能高大威勐,长出鬍子了。 看来要多吃饭,多运动! 真是开心。 沐慈一点没觉得破坏这么漂亮的脸是犯罪,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哪怕是个熊样。 …… 反正睡不着,沐慈就问沐若松他们今天讨论了什么。 沐若松有些话不太好说,就先把京中局势说了,说天授帝还没清醒,情况不妙。 “皇帝……时间不多了。”沐慈嘆气,皇帝本就老迈体弱,这回御医虽说他没中风,却活不久了。而且一个人从精神上被打败了,身体会迅速垮掉。 沐若松紧张了:“那你怎么办?封你为楚王旨意没明发出来。” “没事,皇帝会醒过来的。”沐慈很肯定,皇帝心中有牵挂,意志力也不错。 沐若松还是有点担心。 沐慈又道:“寿王自尽,也是可惜,他设计的花园看起来不错。” “是啊。”沐若松也嘆气。 “你是不是奇怪,皇帝放过了他,他为什么还自尽?” 沐若松点头,这的确是他心里的疑问。 “你只怕没听过一种病,叫精神抑郁症。”沐慈说,寿王的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 “抑郁症?” “有自杀倾向的一种精神上的病症,人不仅身体会生病,精神上病了更麻烦。寿王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沐慈倒有些同情寿王了,因为寿王本性应该很良善的,做人又有底线,恨亲哥哥,却做不出杀兄弟的事来,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想成为他痛恨的天授帝一样的人。 但死去的兄弟,又让他良心不安,于是爱不能爱,恨不能恨,连报仇都不能彻底,就让寿王在两头备受煎熬,成了一个走不出自己内心煎熬的可怜人。 最后寿王只能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宁可自杀,让天授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从心理上打垮了天授帝——这比杀人更狠。 沐慈心口发闷。 虽说太子死了,威胁解除,皇帝也给他安排了后路。皇帝死不死,对他来说都没关系了。 可他觉得难受。 沐若松看沐慈恢復了面无表情,没继续解释的打算。他也再追问,记下几个听不懂的名词。 光线昏暗,虽沐慈什么情绪都从不上脸,可沐若松还是敏锐从沐慈长久的沉默中知道心上人不开心。沐若松心道:殿下看似无情,其实是个有心的人,只是能入他的心不容易。 沐若松抱着人安慰:“若缺,别担心,宫里御医那么多,皇祖父不会有事。” 沐慈为人赤诚,不会傲娇说什么“我才不担心”的气话,他明知天授帝会醒,竟还是控制不住,开始担心。 他只是生来冷情,而非糙木,天授帝后来对他的真心是无可挑剔的,沐慈自然会对天授帝产生感情。只是自己身体不适,又不能立即往回赶,只好暂时放下情绪。 沐慈再摸一摸沐若松的下巴,说:“子韧,你想要定王的解药。” “是的。”沐若松承认,他忧心祖父,人之常情。 “不太好办。”沐慈道。 沐若松的心沉了一沉,小心问:“为什么?” “因为皇帝不想他活着。” “你的意思,是……刺杀祖父的人不是寿王,而是……” “不,没有证据支持,不能给皇帝定罪。”沐慈摇头,又问,“沐希则呢,他怎么样了?” 沐若松摇头:“听说负伤逃走了,追捕的人一直追到梁州境内,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沐慈:“……” 他不相信沐希则武力值能逆天,也不觉得牟渔能力这么差,连个丧家之犬都抓不到。不过有些猜测,没有证据……或者说即使有证据,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沐慈道:“刺杀定王,是皇帝预谋还是寿王阴险,或是还有其他内情……其实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不会让定王再醒来了。” “可是为什么?他怎么可以?”沐若松眉头皱起,立起一个“川”字。 沐慈伸手抚平沐若松眉间褶皱,温柔道:“别着急,子韧,慢慢听我说。” 沐慈的声音已经恢復,不带一丝杂质,犹如山间清泉般清润悦耳的音色,平静淡定的腔调,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沐若松放松下来,知道有沐慈在,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皇帝时日无多,作为父亲,作为一个皇者,会给他的继承者扫清障碍。定王能与天授帝抗衡几十年,实力强大,新帝根基浅薄,没那个力量驾驭定王。所以现在谁是刺杀主谋已经不重要了,皇帝不会让定王醒来,进而威胁新帝。” 沐若松:“……”他和二叔,姑姑其实多少都明白,却谁都不敢说,不想这么放弃。才逼着沐若松来问沐慈。 “你明白,朝阳姐姐和贤世子更明白,却还是叫你向我开口?” “是,我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祖父就这样……”沐若松知道家人逼他来问,可他也是想问的。 沐慈目光凝定,盯着沐若松。 沐若松一咬牙,又道:“其实,谁是主谋很重要的,若是皇……我知道祖父从来没有忤逆过皇祖,唯一一次,是因为给我冠礼,才……我必须……必须……我恳求你。” 唯一一次忤逆,就是给他提前冠礼,阻止他入宫,耍心眼违抗皇命。若因为这事,让皇帝对祖父有了嫌隙,不信任祖父起杀心…… 他就是家里的罪人了。 “孩子,你真可爱。”沐慈却是笑了,伸出手捏沐若松的鼻子,还左右摆了摆,“不用愧疚,大人的世界远比你想像的更复杂。” 沐若松:“……” 沐慈安慰地亲亲他:“你那是小事,你后来坚持入宫,做法也很正确。但两人嫌隙却不是因为这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定王一直不肯交出兵权,早就触及了皇帝逆鳞,只是皇帝拿定王没办法而已。” 天授帝和定王这对好基友,就是典型的狼狈为jian,一个要天下第一的皇位,一个要天下第二的王位,在有共同敌人的时候,这合作关系是挺好的。一旦敌人消灭了,某个狈还想护食,狼怎么能容下? 当然,这一点定王当年不是没想到,却要自保。因天授帝不是个好相与的,凭谁天天被一个阴谋家盯着,嵴背都要冒一冒冷汗的。 定王紧抓兵权不放,一是男人都想建功立业,他还年轻,不想在山水田园间终老;二是想为国家出力,不然也不会为对付北戎而赔上最有前途的长子性命;第三,也是为了自保,毕竟他有一大家子人呢,不敢冒险交出兵权然后任人宰割。 可皇权是唯一的。 所有的皇帝,都不会全心信任任何人,更何况是个有兵权,拥有颠覆皇权的力量的王爷。 第232页 沐若松的三观崩塌,心里难过。 很难过。 年少的他,一直觉得皇帝和祖父之间少年患难,交情甚笃,三十年相互扶持也一直为世人称颂,出了事两人也有商有量,感情看上去一向很好。 只是沐若松已经长大,经歷的事情多了,眼睛里看的东西也复杂了,再回头看当年……许多原本看着单纯的,甚至充斥友谊、信任这种美好感情的事,都变味了。 原来,两个好基友其实相互忌惮,相互防备,甚至于要置一方于死地…… 他觉得十分难受,盯着沐慈,目露悲伤。 沐若松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一定能走到很高,很远。而沐慈,只会走的比他更高,更远…… 若缺…… 多年以后,你我功成名就,站在巅峰,你身旁的人是我吗? 你是否也……也会觉得我功高震主,猜忌于我? 今日年少无嫌猜的我们,会被残酷的岁月变成什么形状呢? 只是想一想,沐慈会猜忌他…… 沐若松就觉得痛彻心扉。 他努力盯着沐慈看,要把这个心爱的人从眼睛里印到心里去,好好藏起来。 在……年少情浓,两无嫌猜时。 第177章天授帝清醒 沐慈见沐若松一直睁大眼睛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有实质的爱恋与伤心,能满溢出来。 沐慈知道这小青年又想到了什么,却不表白,只勾住沐若松的后脑勺,绵绵密密地亲吻过去…… 有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个拥抱亲吻。 沐若松的体力更好,年轻人也容易激动,很快夺取主动权,把沐慈亲得喘不过气,心情才好转,幸福的粉红色泡泡从每个毛孔,每根髮丝中冒出来。 亲得沐慈双唇润泽粉红,目光盈盈如春水的时候,真的叫人…… 欲罢不能。 沐若松又亲了上去…… “品尝”起来就停不了,沐慈香甜的气息,柔软的唇舌,两个人之间体温的相互温暖,心与心的共鸣,都叫人迷醉激动。 直到沐若松自制力快要崩溃,才用平生最强大的意志力放开沐慈,微微蜷缩起身体,免得下方已经胀大的……戳到沐慈,暴露自己的窘境。 沐慈喘息均匀,调笑道:“身体底子不错,就恢復了。” 把沐若松窘得脖子都红透了,却不再逃避视线,目光缱绻看着沐慈笑。 沐慈这才认真凝视沐若松,道:“不论将来如何,我们是否能携手百年,你记住!我对你的信任与爱,不会改变!” 沐若松才笑了,道:“我也是!” 他明白——沐慈与旁人都不一样的,若自己矢志不渝,那沐慈对自己,也永不会有猜疑。 沐慈道:“你信我无妨,对旁人却多长个心眼。我倒不是教你耍心机,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性格宽厚重情义肯担当,虽然聪明通透,却不够狠,不适合用阴私手段玩弄权谋,但要知道防范。” “好。” “算了,你不喜欢玩手段,就别勉强自己。我会给你物色一个擅长计谋阴诡,又忠诚可信的副手。你与其花脑筋琢磨这种小道,不如把时间精力用在提高自己实力上,着眼大局。须知‘一力破十巧’,实力强大,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沐若松笑了,觉得“纸老虎”的比喻很形象,也可爱。笑着笑着又想起自己的祖父,一生戎马,实力不可谓不强,却还是折在了阴谋里,还不知能不能醒。 他垂下眼帘,目中的闪光又黯淡下去。 沐慈知道他担心什么,便道:“我不争那个位置,会推洛阳王上位。京中的局势就需要新的平衡,三角最为稳定,我与新帝,必得有第三方来平衡,我选择了定王府做第三方,所以,你祖父还有一线生机。” 沐若松最信任沐慈,眼睛就亮了起来。 沐慈笑一笑点头,让沐若松放心。 天授帝属意沐慈继位,若沐慈也想坐皇位,因他根基浅薄,又名不正言不顺,最好一家独大。所以天授帝不会留任何一点威胁存在,会彻底扫清路上障碍。 洛阳王结局会悽惨,定王也是必死的。 但从一开始,沐慈就没打算继位,很早就算到了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所以在定王遇刺之后,他才会保住定王府,不仅是为了稳定,更为了平衡。 新帝、沐慈、定王府,三足鼎立,才能平衡。 若没有定王府,沐慈与新帝就会对上,很难和睦。 所以,定王……沐慈是必保的。 沐若松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也想到这一层……双瞳剧烈收缩,嘴唇都开始颤抖…… “若缺,你……你不会……” ——不会是为了我才不打算继位的吧? 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脸面没有那么大,却也不希望沐慈有任何一点点的原因,是为了他才放弃争位。 因为正如他二叔所言,沐慈不屑那位置,叫别人坐了,威胁太大。 “不是,”沐慈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本就想要自由,不会因为任何外因而改变自己的步调。” 沐若松:“……”虽然这话让他松口气,可是……还是有点小失落。 恋爱中的人都是这般患得患失。 找个不会为任何人,不会为爱而停下脚步的情人,本来就很考验人,结果沐慈还丝毫不掩饰直白说出来,生怕他的抗打击能力不够啊? “伤心了?”沐慈也不解释,一只手往下探到沐若松精瘦结实的腰,捏了捏笑,“要不要我安慰你一下?” 手慢慢往下摸…… 沐若松:“……”他抓住那只手,囧红了脸。 画风变得太快了。 前一刻还是无情模式,转眼就似风月老手,做些露骨煽情小动作,风流又不下流,连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也带上一丝邪魅,简直…… 充满让人犯罪的诱惑力。 沐若松表示扛不住,想贴近沐慈,亲吻他,把他揉进身体里,甚至吃掉……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变得似太子那般禽兽,又怕沐慈对这种事有心理阴影,更不敢表露,只控制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他觉得考验抗打击能力已经不算什么了,考验自制力,特别是这方面的自制力,简直…… 还是不是人啊? 这是要把他逼到“非人”的道路上去啊。 沐慈心中动容,从前他最爱看禁慾隐忍的沐若松,十分可爱。 现在却觉得心疼…… 他知道男人忍起来,特别是对着自己深爱的人,忍耐起来会多么辛苦。越辛苦,表示越珍重,越深爱。 沐慈心疼了,不想继续撩他。 沐慈贴上沐若松的唇,亲吻一下,道:“抱歉,我太唐突了。”然后转过身去,背对沐若松。 沐若松以为是自己拒绝,让沐慈不高兴,他有点慌:“那个……我不是……”却真的不好意思啊,难道说“我不是不喜欢,很喜欢你继续……”说不出口啊,况且他又不敢对沐慈那什么…… 只好抱着人,脸红耳赤地,低声说一些软话。之前想要问,介怀的事,都忘得精光,只想让沐慈转过身来,别“生气”了。 沐慈没有转身也不回答,却伸手握住沐若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面带微笑闭目养神。 沐若松才知道沐慈没生气,握紧沐慈的手,抱紧他,也就不说话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直到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帐内的静谧的温情。 …… 朝阳无语地看着发疯的洛阳王,王梓光他们也探头探脑看热闹。 她的“谈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洛阳王的神经,洛阳王拼命想闯进沐慈的房间,安庆看洛阳王不要命的架势,根本没办法拦,只好用人墙堵。 在洛阳王快摸到门板的时候,沐若松从里头打开了房门,一脸端正严肃对洛阳王行晚辈礼。 洛阳王努力朝里看,室内昏暗,没看到心心念念的人,问:“九弟睡下了吗?” “若……殿下睡了。” “我有话一定要问问九弟,你帮我转达,我要见他。”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回京,不会和九弟争,他没这个资格。 “殿下说:您想说的殿下都知道了,他还是那个意思,请您先回京。”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他到底什么意思?我要当面和他说……”洛阳王无奈,扭头对朝阳请求,“朝阳,帮我,我一定要和九弟谈谈。你说的我不贊同,我欠九弟太多,什么都应该是他的,他不应该放弃。” 朝阳也这么想,询问的眼神看向沐若松。 沐若松摇头:“殿下不想见任何人,命我托王叔向皇祖父再带句话。” “什么话?” “‘我只做雁奴’,殿下请您务必原话转述,您不明白,皇祖父会明白的。”沐若松又神色古怪的加了一句,“把崔院使也带回去,陛下可能会询问他。” 其实,沐慈的原话是:把那个敢给我开苦药的老头送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洛阳王留恋地看房内最后一眼,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守着也没用,不再耽搁,连夜赶回了天京。 他可以先回去看看,至少不能落在敌视九弟的兄弟手里。 …… 当洛阳王赶到天京时,就听说天授帝醒了。 临安大长公主二话没说,抬脚就走,带走了被贬为庶人的郑皇后,如今剃髮为尼,法号了因。 常山王去看了眼天授帝,被叮嘱了几句话,也跟着退出了皇宫,顺手把老将军们都带走了,护送回了骊山别院。 之后常山王被杨老将军又抓去下了一回棋,好容易才脱身……就不提了。 蹦跶的临江王直接吓得晕过去了,被皇帝派了两百御林军送回王府,一护送那两百人就留在临江王的王邸,没再回宫。 御医轮番来诊治,都知道天授帝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建议安养,可是皇帝仍然坚持着,挣扎着,就是不肯休息。 “陛下,不能吃啊。”卫终苦劝,这药虽然提神,却是虎狼之药。 第233页 天授帝揉着额头,声音虚浮暗哑:“拿来,朕时间不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能再昏昏沉沉下去。”弄错一件,或是忽略一点点,对九郎来说都是致命的。 九郎能依靠的只有他。 “陛下!” “卫终!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陛下……”卫终听着天授帝连名带姓叫他,知道这是发怒,哆哆嗦嗦递上一包白色粉末。 天授帝就着水,服食下白色粉末,不过多久,他感觉身体发热,精神亢奋,体力增强,模煳的眼睛和昏沉的脑袋也清楚了。 天授帝说:“点龙涎香,多点一些。” 他因夜不安睡,喜欢宁神静气的檀香,现在却叫卫终点了有醒脑作用的的龙涎香。 很快,诱人的腥甜香气就充盈了整个殿室。天授帝被卫终扶着起身走了几步,慢慢靠自己也能走了,觉得心跳平復,不再有那种快跳出胸口的感觉,才回到龙案前坐下,又叫卫终给他用冷水扑了一把脸,就把文武的心腹大臣都召集过来,开始处理事务。 无视卫终忧心的神色。 卢太师年纪大被送回,天授帝留了王又伦,李康等宰执,并翰林学士承旨赵瑞,连发了无数任免命令。 其实王又伦早就拟好,只等天授帝醒了批覆用印,所有表现好的官员都受到嘉奖,升官晋级,副职扶正,或加了许多荣誉头衔,内库流水似的赏赐了许多财物。 御史大夫李元江及家眷厚葬,加封了他的父母,提拔了他已经在做官的两个年长儿子,恩萌他的幼子,赏赐了宅邸勛田和财物。其他抵抗被杀的官员,也照此例各有封赏,不让英灵不能安息。 其他忠贞赴死的官员也都得到抚恤,天授帝没办法亲去悼念,叫了宗室王爷和自己的儿子代表自己,一一祭悼,极尽哀荣。 虽后悔让国家栋樑在阴谋中白白送命,可到底人死不能復生,天授帝只能多多补偿,也是为不让忠良寒心,鼓励大家继续忠君为国的意思。 有嘉奖的,必有倒霉的。掌管兵事的枢密使已经查实,与太子与寿王都有私,被打入天牢等待发落,兵部尚书虽然没有参与,却因督查不严受罚。 其他涉案的官员也按罪行轻重,做出相应处理,虽按照长乐王所言,只追究当事人责任,若家人没有参与便不株连,却也让天京城到处白幡飘飘,风声鹤唳。 不过也有好处,涉案官员一看,果然长乐王守信,天授帝也听话(?),家人没有被牵连。因不需要同伙帮忙照顾家人,自己横竖是个死,倒也痛快,不论审问什么都细细交代,包括自己干了些什么,有涉案同伙还没被抓的也都说了。 只怕自己不配合,惹恼了皇帝,长乐王说话都不管用,祸及家人。 所以王又伦等宰执,处理起涉事人员来,顺手无比——上赶着承认罪行,这可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天授帝放在合欢殿的两道旨意,废太子的在李康的坚持下,已经明发了——大家也没反对,且太子已经死了。但长乐王进封为楚王,并赏赐封地的圣旨,因红门省的给事中封驳,还没有明发。 给实际封地,封藩王,可是一件大事,搞不好…… 国家要动盪分裂的。 前朝大周,就是败在了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分裂之上。 可天授帝一意孤行,宰执根本挡不住,这会儿真没谁敢沖天授帝叫板,御医可说了呢,再不能让陛下生气了。 全体于是默认。 说实话,大部分朝臣都心疼楚王嘞,特别是看他平日作为就不是个有私心的,还有宫变那日他自己还在叛军手上,被欺负地好可怜,却不忘把官员和皇帝救出,且一直坚持原则立场,一身铁骨铮铮,实在让人佩服。 又心怀慈悲,一句话就让上万降军保住了性命。 而且要的又是北方没产出的贫瘠之地,还有一大片海面,并不值钱,弄不好还要成为负担,设置直接面对北境的敌国。 长乐王说是“替天子守国门”呢,大家都相信他。 鑑于沐慈良好的信誉,总之,若谁说他想要分裂国家,却是没人信的。再说楚王那样的身体状况,还能活几年呢? 于是,封楚王的诏令明发,还有封地的范围也全国通报了。 另外,天授帝几乎没有做什么思想工作,李康就同意出任楚地的相国,金带授印拿到了手,只等沐慈回宫来,听他安排了。 …… 这颗星辰,终于跳出了皇宫,拥有了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第178章处置敌人 天授帝让九郎成为一字王楚王,还是有封地的藩王,再尊贵没有了。了了一桩心事,又命三司,尽快把太子谋逆案弄出个官方判决。 其实太子谋逆,人证物证俱全,板上钉钉的。只是天授帝没醒,大家只把皇帝一早准备好的废太子的旨意下发,其他就不敢擅专了。 毕竟太子再混球,他也曾皇家储君,天授帝的嫡长子,其他人是不敢动的。 天授帝醒了,有了大boss定下的基调,三司才敢动,太子谋逆案的官方判决就很快弄出来了,还有杀人、贪渎等几种大罪名,把奏章呈交御览。 天授帝看奏章有理有据,抓大放小,不涉某些隐私,就点了头,亲自定了太子谥号为“暴”,并登入邸报将这判决一事昭告天下,以正风气。 毕竟是亲生儿子,天授帝内心唏嘘,命人帮着被贬为庶人的前太子妃王氏与两个年幼儿子,给太子火化,入土安葬,连奠仪都没有举行。按大宗正寺规矩,暴太子不能入皇陵,只葬在皇陵边上一处专门安葬皇族庶人的废园。 然后天授帝便把王氏与两个小男孩送到皇家拘役地掖庭,软禁看管,两个女儿给其他宗室抚养。 废后郑氏的家族,不在长乐王所承诺的不株连九族之列,废后判入皇家静业寺修行;郑通被处死;郑家成年男丁被流放的全部追索归案,俱判斩;十六岁以下十二岁以上男丁杖八十判流三千里;所有女眷及十二岁以下男丁官卖;奴僕有罪都处死,其余遣散;所赐府第食邑本是公家赏赐的都归公,罚三万石粮食。 大幸朝是没有抄家一说的,只有罚款。若家产抵不了罚款则不再追索,若有剩余家产,则交由郑氏大宗族,按大幸律典分配。 天授帝开恩,没有夺爵,只找了郑家比较干净又和郑通关系不太好的一支郑家嫡支,让他们降级袭爵,为新的鲁阳候。 太子的妻族王家按郑家的例子,罪减一等,也照样株连处置了。 其他家族都没有大肆株连,非常信守承诺只诛首恶,因此没有引起其他世家的恐慌。大幸朝比之某辫子朝,其实蛮温柔的。 反而是寿王不好定罪。 天授帝毕竟有愧,考虑了许久,给寿王定了个渎职,未防卫好皇宫安全,但本人在对付叛军时战死,判了个不奖不惩的处置。但寿王的丧礼热闹大办了一场。 另外,夜行卫回禀,皇帝派人去接寿王妃和他唯一嫡子的队伍根本没接到人,只怕两人早早逃走,有人说是从海路东渡了。 天授帝派人出海缉捕,却也知道大海茫茫不可能抓得到,便从善如流,只说寿王妃殉葬,嫡子病死,与寿王一併合葬发丧。等将来若有人自称是寿王遗孀,寿王嫡子,便可以斥他们是冒牌。 另外,拜月宴那日,寿王带了天授帝赏赐的两个侧妃参加,叛军没动她们,便是御林军也没伤害两个皇帝赐下的宫女子,这两人反倒保住了。 一个侧妃还挺着四个月的肚子,算是寿王的遗腹子(女),到底是亲弟弟唯一血脉,也被天授帝命月璇送到掖庭看惯,但要好生照料,生下孩子,不论子女都隐瞒身世交给宗室抚养。 并不提继承寿王王爵的事。 寿王府的公产被收回,降两等为郡王,从旁支宗室过继来一个老实的孩子继承爵位,封为守义郡王。 把寿王存在的一切痕迹,全部抹掉了。 处理完一切,天授帝平復一下难受的心情,留下义子牟渔。 牟渔被王又伦等定了个看守禁宫不严的渎职罪(谁叫他是天授帝爪牙,敲打他,才能警告皇帝不要乱来)。 天授帝又不能承认这回阴谋是他搞的鬼,牟渔还劝过他三思呢……只好委屈牟渔背锅。 其实天授帝清楚,牟渔不但无错还有功。 牟渔之所以没听到寿王叛变风声,却是因为天授帝自己太信任寿王,不允探查。后来牟渔在长乐王指导下改动禁宫防卫,遏制了白鹭卫,扩大赢面,是很大功劳。 天授帝便以他救驾、救长乐王有功,仍然待罪留用。 官员们也不好说什么,且牟渔是皇帝收的唯一义子,赐国姓名为沐渔,上了皇家谱系正式承认的,与别的义子还不同。 等同半个真皇子,只要他不谋逆,不失了皇帝信任,一般人动不得他。 天授帝找他一是为确认沐慈的情况,知道幼子性命无碍,却不能颠簸回程,虽然想见到儿子,却也不敢催。就问起夜行卫查到的东西。 牟渔回復探查结果,指出:“有叛军称,临江王此次也参与了太子谋反,还欲除去洛阳王,后来反被常山王压制。北神威门就是被临江王利用同伙的身份,从叛军手中骗开的。” “他胆子不小。” “洛阳王护弟,却是另一种说法,说临江王与太子是虚与委蛇,实际为探知太子的计划,却怕父皇您不相信,便假意投敌,伺机平叛。”反正结果也看似是这样没错。 “三郎……”天授帝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傻儿子,便问,“阿敖怎么说?” 牟渔道:“常山王保持沉默,不予置评。” 天授帝知道沐敖一心打仗,不想掺合皇家糟心事,便也由他。 天授帝是最大的阴谋家,就算不知道真相,看看蛛丝马迹也往往能猜个七七八八,他也最了解自己的第五子,小聪明有余,从不用在正途上,且心性狠毒,年幼时就有恶意,险些害死两个兄弟,长大了谋逆弒兄,也不算奇怪。 天授帝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谢家这回也有几百人入宫?” “二百二十七人,多为谢家私募家奴家臣,虽夺门有功,却因无宣召私入禁宫,已经全部卸甲被抓捕。” 天授帝冷笑,他倒不介意儿子有狼性,却不喜欢外人插手天家事务,且还是后宫势力,便道:“旁的叛军都可按着九郎要求,暂时不杀,但这些人可不能轻纵。你把谢家男女全部锁拿,投入天牢,当着谢家男丁的面,把这两百人枭首示众……消息不用瞒着谢妃。” 第234页 “这……”牟渔道,“洛阳王还在殿外等候……” 不看五皇子面子,也得顾这个三皇子面子啊,特别是沐慈不肯继位,很可能就要洛阳王继位了。这时候得罪死,好吗? 天授帝也想到这层,只道:“别惊动洛阳王,先诛杀两百人中为首及手中有人命的,其余人等缓刑两天,等九郎回来再发落。”就算要求情,也得让九郎来开这个口。 牟渔清楚天授帝要把黑脸做到底,吩咐人去办。 天授帝又吩咐:“把五郎谋逆的调查,立两个档案,一份谋逆一份平叛,给五郎看一看,问他想要哪个?然后两份密档都封存了放夜行卫密档库,看以后的需要随时取用。” “儿臣遵旨。”牟渔应,这一下彻底判了临江王死刑,再不能蹦跶。 天授帝又拧眉问牟渔:“嵠丘军也出了叛徒?还对九郎动了鸣镝箭?” 牟渔点头:“陆吾已经问出来了,段千术承认只是私怨,与其他兵士无关,兵士只是听命行事。” “私怨?” “是,因着温嫔小产的事,”牟渔生怕天授帝动怒,便快速道,“并非温嫔,而是温嫔身边有个小宫女受牵连被处死,乃是段千术亲妹。” “嵠丘军都是孤儿……”天授帝疑惑,嵠丘军几万人,每个都是孤儿出身,无牵无挂的。且嵠丘行宫伺候的宫女内监,也全是孤儿。 大幸三十年来灾祸不断,孤儿不少。 “是孤儿,他家中遭灾父母双亡,从小与妹妹失散,却机缘巧合都入了行宫。两人这层关系连我们都不知道。段千术说他也是无意发现,那小宫女自己是不知道的,连他平日稍微照顾也是悄悄的,没有让当事人知晓。不想却……” 天授帝的手指无意识搓动一下,才道:“之前已经确认温嫔一事与九郎没有任何相干,如何还会牵连到九郎头上?谁误导了段千术?” 牟渔看了一眼窗外的卫终。 卫终都在天授帝眼皮子底下,干不了坏事,天授帝双眼一眯:“卫易?” 卫易是嵠丘行宫的内侍大总管,卫终的义父。 “段千术并不肯说,但夜行卫查到,那小宫女是卫易特意调到温嫔身边的,说明卫易是知道两人兄妹关系的。”牟渔道。 否则为什么行宫比那小姑娘聪明灵慧的若干,为什么特地把那小宫女从绣房里调来伺候温嫔?再推下去,就是内侍总管和守军统领有私交了,更犯忌讳! 天授帝这回气到冷笑:“好好……上次温嫔的事,朕顾念多年情分,对卫易只是小惩大诫,却不想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些个小人物,险些害了朕的九郎,欲断我大幸国运。”他又笑了两声,冷得瘆人,“这事交给卫终办,今天就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不然,叫卫终永远别回来了。” 牟渔点头,亲自去找了卫终说话,卫终听了两句就面无人色,匆匆对天授帝磕三个头,额头都流血了,擦都不敢擦,飞快走了。 这可真是要人命呢。 卫终哭都哭不出来了。 牟渔回来,见天授帝揉太阳穴,有些担忧他的身体。 天授帝忍过去一阵头晕,才问:“三郎回来了?” 牟渔点头。 天授帝嘆口气:“把三郎叫进来。”牟渔刚转身,又被皇帝拦住了,“等一下……还是别去了,你替朕问问他有没有见到九郎,都说了什么,然后让他回去呆着。” 皇帝不敢叫三郎单独面见,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关注着,大家都想知道继承者是谁。他之前晕倒,随手指了临江王,本想呵斥的,结果一晕倒,被有心人解读成了属意他继位。 皇帝一身冷汗,幸好自己醒了,不然麻烦大了。 这是死都不让他瞑目的节奏啊。 牟渔问了话回来,又原样复述给皇帝听。 天授帝自言自语:“‘我只做雁奴’……九郎真这么说?”不会是三郎再次利用他吧? 牟渔道:“这事做不得假。” 沐慈距离这里并不远,撒谎很容易穿帮。 “知道了。”天授帝又嘆气。 自由的大雁…… 天授帝尝到了被真正拒绝的滋味。他捧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可是他的小九郎却不屑一顾。他的心猝然一痛,捂着胸口。 ——那我还能给你什么? ——你能被什么打动呢?儿子…… ——难道真的,真的,不能原谅我,不能爱我了吗? 天授帝脸色青白,太难看了,牟渔很担心,要传太医。 天授帝摆手:“不用了,父皇的身体自己知道,没用的。” 牟渔想起来,道:“崔院使也来了,不如让他看看。”因老人家的车走得慢,比洛阳王慢一步回京。 “哦?叫他进来!”天授帝吩咐。 崔院使也是太医,被喊了来,看天授帝枯藁如鬼,脸色异样潮红,精神极度亢奋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想给皇帝把把脉。 天授帝拂袖推拒了,也没为难崔忠年,看着他花白的头髮和垂暮老态,长吁口气:“有三十年了,没想到你会活这么久。” “陛下仁厚……”崔忠年直接伏跪在地,五体投地,动作倒还敏捷。呜呜呜……我就知道皇帝没忘记以前的事。 第179章名不正,言不顺 天授帝没那力气计较陈年旧事,问了崔院使几句,得知“我只想做雁奴”的确是九郎让三郎转告的,心里更是闷着一股气,吐不出也咽不下,问:“九郎的伤怎么样了?” “殿下伤处颇多,腕部划伤致使失血,伤了元气。腹部虽未致外伤,但内腑受创有淤血,又在马背颠簸百里,劳累加上颠伤,如今四肢沉困不收,不能挪动,伴有恶寒发热……”被牟渔狂使了个眼色,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天授帝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无法克制地开始抖手,连身体都在轻轻战慄。 牟渔担忧上前给他顺气。 天授帝推开:“无妨,”问崔院使,“九郎的身体底子,现在到底怎样,你对朕说实话。” “殿下身弱气虚,血亏脉瘀,肺腑俱损,心肾不交,脾胃失和,阳气……” 天授帝怒声打断:“就没一句好听的?” 崔院使只道:“只能说,比之从前好了许多,若继续安养,性命暂时是无碍的。” 崔院使说得是事实,沐慈不仅是表面的伤,五脏六腑都有暗伤,已经落下病根。且沐慈这种还不能随便用药,身体是扛不住药性的。好在沐慈能坚持每日锻鍊,恢復了一部分身体机能,人也年纪小,可以细心调理,能慢慢好转。 天授帝气闷:“依你看,九郎以后能调理的好?” “能,但必须心平气静,勿大喜大怒,不劳累忧思,可活长久。” “……多久?” “五……十年?” “五十年?”天授帝利眼一瞪,“你是不是在哄朕?” 崔忠年:“……”好吧,他刚刚是被惊吓,大喘气了。 以崔忠年的经验判断,沐慈这种症状若无奇蹟,能活个五年到十年就蛮好了。 不过陛下,您老人家心里其实也清楚吧。 您自己造孽,毁掉了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能怪谁? 天授帝懂,可他没地儿后悔啊。他深唿吸几次才平復翻涌的心潮,把抖着的手藏起来说:“朕属意九郎继位……” 崔院使只打算明哲保身的,对皇帝选继承人不予置评,再说也没有他评论的余地啊。可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替沐慈说话了:“陛下,那殿下能再活三年,也算侥倖。” 皇帝这职业,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 “你胡说什么?”天授帝暴怒。 崔忠年这人呢,性子软硬兼备,当他要躲起来,就能静下心躲了三十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但一旦对谁忠心,就有点迂。当年忠心于卫氏,就能一根筋迂到底,全家为此而死也从不摇摆。这也是天授帝能让他活着的主要原因……真正忠心的人嘛,都是很得上位者喜爱的。 现在崔忠年是专门照顾沐慈的,因被沐慈归为自己人护着,他便对沐慈很忠心,所以一到关键时刻,他就很能豁得出去,直白说出原因…… “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巩固地位,比正常继位多出太多工作量,迟早心力交瘁。普通人都顶不住,别说长乐王的身体并不健康,根本扛不下来。 “放肆!”天授帝震怒。 牟渔飞快上前劝:“父皇,保重龙体要紧。” 崔忠年缩缩脖子,再次五体投地了。 天授帝深唿吸顺气,他之所以发怒,就是因为他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明白有多么的难。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够清除一切障碍,铺排好通天的大路,扶着九郎顺利往前走,必让他“名正言顺”,可惜……他对阿期的误解太深,浪费了整整十六年,他也毁掉了九郎的健康。 大殿里静了许久,天授帝才挥手让崔忠年出去,轻声问牟渔:“那小倔牛是真不肯?” 牟渔抿唇沉吟半晌,才道:“父皇,崔院使的顾虑有道理,阿弟身体还没调养好,确实有些勉强。不过……儿臣说句逾越的话,其实在哪个位置不要紧,只需要手中有足够实权,就谁也撼不动。至于将来……谁都说不准。” 实权!这才是重点! 天授帝觉得自己走了牛角尖,如今豁然开朗,的确,他是帝王,从小学习各种史册,知道歷史上被架空,甚至被小太监弄死的皇帝有好多,关键还是实权掌控在手。 一想通,天授帝舒展了眉峰,胸中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舒服多了,道:“你说得有理,父皇知道该怎么做了。”才笑问,“九郎这两天,都是谁在照顾?” “朝阳郡主和北海侯。” “他们两个都是好的,回来朕嘉奖他们。”又问,“朕给九郎做的追星车弄好了吗?” “工匠日夜赶制,已经得了。” “好,若九郎好些了,就派追星车去,快点把九郎接回家。”他不想最后一眼看不到自己的宝贝幼子。 第235页 “是。” “车里再铺得更软一点,路上慢慢走,别颠坏了九郎。把那一条官道全部铺平,立即加紧去办!”天授帝一时又开始担心儿子身体受不住颠簸,养的儿子这么多,才在九郎身上体会到为人父的纠结内心。 “是。”牟渔飞快去吩咐了。 天授帝把做内侍监领的一个叫金峰的四十多岁的内侍叫来,问:“楚王府选了地址吗?” 金峰犹豫了一下,才说:“皇城内所有空置府第,没有能达到亲王例的大小,需要一些时间,也不一定能办成。” 金峰性子耿直,说话不大讨喜,天授帝才更喜欢卫终的贴心,所以金峰虽是与卫易同期入宫的内监,能力也不差,却混成了卫终的下属。 金峰说的是实话。 大幸朝的拆迁很慢,哪怕一间民房呢,就是皇族徵用也不能强制拆迁的,因为大幸朝十分尊重百姓私产,谋反判死也没有查抄家产这种说法。 动不动抄家,那是某些喜欢用刀剑到别人家抢劫的蛮族统治者带来的做法,从不是华夏五千年的文化精粹。 特别是皇城里,大多与沐家有亲的权贵,更不能强拆,所以在皇城兴建一座偌大的亲王府第,很麻烦。 “朝阳好像搬家了,搬到了哪儿?”天授帝心里有个主意。 金峰知道,说:“郡主和平南侯闹了一场,就搬了出来,携子入住开悟园,。” “开悟园?”这地方耳熟。 金峰有准备,直接拿了皇城地图,指着定王府东侧一整片,说:“王爷疼闺女,就把东侧的小半王府都辟成了开悟园。” “对,朕想起来了,开悟园,还是朕御笔提的匾额。”天授帝看到再东边,就是寿王府,心里难过了一会儿,然后又露出一个苦笑。 他问金峰:“朝阳在开悟园是常住?” “看情况是,郡主把家当都搬回来了。” “如此甚好。”天授帝指着寿王府,说,“不用新建府第了,就这里做楚王府。叫新郡王去别处住,他住本来也不合例。着工部和内务司好好拾掇拾掇,务必要用上好的材料,钱从朕的内库出。再去问问九郎要怎么弄,把王府建漂亮了,合九郎心意才好。” 朝阳就住九郎隔壁,她对九郎的好,天授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有朝阳那只母老虎保护小九郎,他死了也能至少闭上一只眼睛了。 不过,九郎的安全不能只仰赖别人,九郎也不是那种得靠着别人才能立起来的弱者。 九郎是鹰,不,是真龙,只要给他一点风,就能扶摇直上九天。可惜九郎在冷宫长大,根基太浅,年纪又小,身体弱,也有点不愿意上位…… 不想了,反正最后,九郎想要什么总会得到,自己这个当爹的,就只要把好东西都留给他,就成了。 天授帝用力揉一揉太阳穴,做个几个深唿吸,让室内浓重的龙涎香浸入肺部,醒一醒脑,很快他抛开已经没有意义的思绪,想着将来如果九郎羽翼丰满,想“飞上九天”也容易。 这个国家,其实更需要九郎这样的智慧引领,才能延续盛世,甚至让大幸更进一步。 其他的儿子……都太平庸了一点。 天授帝吩咐:“阿峰,去叫包开源,你们把朕的内库都搬了,运入楚王府。” “陛下,这……” “都是朕自己的家当,想给哪个儿子就给哪个,你们悄悄搬了去,除了大件的笨东西,一个银角子都别拉下。” “……是!” “另外,嵠丘也划归楚王名下。”天授帝说,看到牟渔回来,对他道,“陆吾在哪里,叫他过来。” 金峰动容,眼里透着震惊。 牟渔却稀松平常的样子,好似这很正常,金峰迅速收敛了失态,知道卫终、卫易倒霉,今天是他上位的唯一机会,便垂头恭顺听命。 牟渔又出去了,金峰也豁出去,找到了嵠丘连同上面修筑的一座美轮美奂的皇家行宫的地图给天授帝。 天授帝赞赏看金峰两眼,对他点头,吩咐拿出纸笔和空白圣旨。 天授帝努力定定手掌不要抖,挥笔亲自写下旨意,整个嵠丘的一大片区域就归了沐慈私人所有。不过原本嵠丘的行宫本也是天授帝给自己建造的私人行宫,赐给幼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而真正的皇家大行宫,在天京城南下四百八十里的洛宁郡,建造在洛水边,称洛水行宫。 一般人俗称,嵠丘行宫为北宫、夏宫。洛水则为南宫、冬宫。 “嵠丘行宫改名逍遥宫,此地夏日凉慡,冬日又有温泉湖,四面环山温暖如春,适合九郎养身体。” “是。”金峰点头。 “不管卫终怎么处置的卫易,逍遥宫的总管要换人了。阿峰,你去帮朕守着北宫如何?”天授帝以前挺信任金峰的,就是人年纪大了,喜欢听好话,渐渐亲近卫易和卫终,疏远了金峰。 “小人遵旨!” 金峰在宫里活这么久,其实知道嵠丘行宫的重要性,对天授帝来说,甚至超过了皇宫,一点没犹豫,便受宠若惊答应下来。 嵠丘行宫是天授帝花了三十年用心打造的,据说是一个人间天堂。 为什么用“据说”?因为这个行宫从不对外人开放,只有天授帝一个人过去住,特别是这几年他身体不太好,是一直住在嵠丘行宫的。 皇后、太子曾想去住几天都被皇帝驳回了。 现在就这么送给了楚王沐慈。 嗯,因为封藩王旨意已经下达,沐慈就成为楚王拉。 牟渔领着石秩过来,石秩立即单膝跪下请罪。 天授帝倒不和他计较,只道:“你是个好的,朕知道。”便召他近前看地图,看自己写的新旨意。 因为牟渔路上透了一句,石秩也不惊讶,更不反对。 天授帝道:“陆吾,你通知嵠丘守军,以后嵠丘的主人是楚王,其他人一律不允许入内,违令者杀无赦。” “是!”石秩应下。 他麾下的嵠丘守军总数有五万,是皇帝养的一群羽林孤儿,武力值比御林军还高,洗脑又超级彻底,一辈子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听从嵠丘行宫主人的命令,不管这个主人是不是现任皇帝。 第180章给钱给人 嵠丘守军五万,却从不被人所知,是因为天授帝创建之初,便将这一支队伍当做秘密武器。于是将整个嵠丘圈走,占地广大,有林地糙场放牧,有田地耕作,各种作坊齐备,还有最顶尖的武器作坊,吃穿用度,兵甲武器都自给自足。 入了嵠丘的人,不论是兵士还是将军,农人还是工匠,都是绝对不允许下山的,所以一般都选择的孤儿,没有家累。只有少数几个有职司的才能娶妻,且妻儿都不允下山。 只有嵠丘主人遇到生死危急,才能将兵马调度下山。 天授帝拿了一张黄底的诏书,亲手写旨,用传国玉玺盖上了印,把日期写在了逼宫之前。然后把旨意给了牟渔。 牟渔恭敬接过,天授帝道:“你先看看。” 牟渔才依言看过,一贯冷峻的神色绷不住,因这旨上让第九子楚王慈继位,他讶异看向天授帝……不是说,沐慈不继位吗? “九郎的想法,父皇知道,却不放心。”天授帝拧眉,指着圣旨,“这是‘以备万一’的意思,你帮九郎收着。他性子太过方直,必不肯用的。所以你这个兄长帮他收着,万一……你多护着他点,别叫他给人欺负了。” “儿臣明白。”牟渔心道:只见他欺负人的,谁能把他给哄了啊?面上敛容正色道:“至于阿弟肯不肯用,儿臣做不得他的主。” 天授帝摆摆手,毫不在意:“他用不用,父皇都得给他先预备下。只是这旨意你带着别胡乱给他,不用也别给他毁了。” 牟渔点头。 天授帝看传国玉玺缺了一角,想了想,招石秩过来:“陆吾,这一方传国玉玺你带着,对外说宫变时下落不明,叫新皇自作新的用。至于传国玉玺,九郎用不用都随他,只别让他交出去,就说是朕的意思——除非是他亲生儿子,否则砸了也不能给别人。” 石秩掩住讶异之色,郑重点头,接过仿佛有千斤重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是从大幸太祖从旧周最后一任皇帝处取得,也是太祖能成为天下共主,让世家臣服的主要原因。 相传这玺印为千年前的燕始皇所做,刻有“受命于天,国运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得之则象徵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 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都要被讥为“白版皇帝”,就是山寨版,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所以这一方传国玉玺,一直是群雄逐鹿的目标,得到了就相当于“受命于天”的正统。 现在,天授帝把这枚传国玉玺交给了楚王,砸了也不能给别人。而未来新皇则用自刻的新玉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石秩直观感受到了皇帝对沐慈的爱,简直了……就觉得段千术最后若能得个全尸,已经算好运。他本来还有点想求情的,现在么……还是什么都不说了。 他本没有多少同情心,一个成年人做下的事,也该自己承担责任。 天授帝又招来金峰,对石秩说:“你带金峰,现在回嵠丘从卫易手里接管行宫,然后把里面的人都查一遍,私自下山者杀无赦。” 石秩带着金峰离开。 天授帝浑然不在意他的举动会有什么影响,等石秩离去,他又找了他的内库总管兼私人财物顾问包源过来。 天授帝吩咐:“开源,你们把朕的内库都搬出宫,运入楚王府。” 包源胖脸上的肉抖了抖,才知道天授帝吩咐清点内库的举动是为等今天,他问:“陛下,搬几号库?” “全部!” “啊?”包源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是朕自己的多年攒的家当,想给哪个儿子就给哪个。你们悄悄搬别声张,除了大件的笨东西,一个银角子都别拉下。” “……是!”包源忍住心头狂跳,小心道,“只是……陛下,您的内库东西太多,掩人耳目不容易。” “无妨,没人捣乱就可以了。”天授帝说,看向牟渔。 第236页 包源也看牟渔。 牟渔面上冷峻不变,稳稳道:“派水军运送,乱不了。” 天授帝很欣慰:“朕这一个义子,足抵千军万马了。” 包源立即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心道:可不是么,这一位号称万能将军呢,一个人可以当十个人用,还样样认真细緻又妥帖,最重要还忠心,有情有义。 看来,这个人也是留给楚王的,倒时就是如虎添翼…… 包源有种感嘆——其实,只有楚王是您亲生的,其他皇子都是捡来的吧? 偏心眼都偏出胸口了。 天授帝说了一句话,让包源眉开眼笑。 天授帝说:“东西送过去,开源你也不用回宫了,以后就跟着楚王,继续帮他管银钱往来,就像对朕一样要忠心任事。” 包源两只眼睛立即亮了……只有楚王是亲生的才好,最好了。 他高兴坏了……他把皇宫内库都搬空了,继续做内库总管,将来新皇问他要东西,他哪里拿得出,不会被扒皮么?还是别回来为妙。 天授帝又问包源:“寿王的原有产业你也清点了,有些什么?” 包源还管着内库名下产业,宗室的大多数产业都是内库这头赐下的,因为都是包源过手,也十分清楚。 包源如数家珍:“天京城南有三处连在一片的共三万顷大田庄;北方七马郡十万顷林场和一个小型马场;天京城东三百里外巨鹿郡有座巨鹿猎场;皇城外御河上最大的长寿码头;因这些都是御赐,没有被典卖。寿王在京的店铺田地也没有动,银钱都支空了。此外,寿王在京外的产业都已经被贱价典卖一空,只是过户文书被压住,并没有在官府入档。” 原来寿王早就有反意,还密谋这么久。天授帝想到自己的亲弟弟这么处心积虑……就有点胸闷心痛,脑子也有些昏沉。 他揉一揉太阳穴,努力保持清醒,吩咐:“把原寿王府所有产业,都写好了私契给九郎。” “是,”写了私契就属于楚王私人所有,以后新皇无法以公产名义收回。 天授帝又道:“这些都不算御赐,另挑些好的田地、林场都按亲王例加一等赐下去。” 因逼宫动盪,好些勛贵落马,御赐的产业收回,不用怕给不出。 包源咋舌,却不知天授帝本意是全天下送给沐慈,如今只送这么点,算得什么? 只觉得还送得还不够多。 天授帝又问牟渔:“九郎的长吏官可有了?” 长吏官类似王府管家,但权限很大,管王府内外所有事宜,一般不由王爷挑选而是皇帝亲封,属于朝廷的正式官员编制,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监管王爷们,以防坐大。 天授帝可不能让这么重要的人选,被新皇拿捏在手,到时候最讲规矩的沐慈,说不得要吃哑巴亏。 牟渔回话:“还没有。” 天授帝蹙眉思考了一会儿,问:“北海候是否能胜任?” 因为牟渔没有多嘴,天授帝还不知道北海候对自家儿子的仰慕,只知道沐若松对沐慈很真诚,两个人相处不错。 牟渔斟酌回答:“殿下十分亲近、信赖北海候,只是……没这个先例。” 叫一个宗室子弟给楚王做侍读官已经很破格了,再一直拘着人家做长吏官,影响前途……只怕有人不满。 北海候现在有情饮水饱,是愿意的,可人心最易变,时间长了,看旁人都功成名就,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因为前程,与沐慈反目呢? 可天授帝只觉得定王府迟早是倒掉的,一个宗室子弟,弄来做长吏官有什么不好? 皇帝有权啊,就是这么任性。 天授帝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拟旨!任命沐子韧为楚王府长吏官,授银青光禄大夫,封北海郡王。” 虽然皇室一贯做法,恩封等到以后让新帝施恩,可是沐慈不肯做皇帝……天授帝只好先封赏了沐若松。 只要沐若松不是笨的,就知道自己能做二品郡王,爵位品级火箭般上涨,是沾了楚王的光,不愁他不忠心。 且亲王府长吏是从四品,让一个正二品郡王来做,立即衬托得楚王身份比旁的亲王高大上了很多个档次。 “是!”这个是外旨,牟渔就招了一个候在外头的中书舍人拟旨。 这个中书舍人是这几日大换血,新上任的,还不了解情况,心道:就算是王府嫡长孙,这么年轻受封郡王,也是史无前例的高封了,人说宰相门房七品官,楚王的侍读也得道了。听说这嫡长孙还是定王府的弃子,为了留在楚王身边,和家里不来往的。 看人家多会投资,不过……封这么高却任性得让人家做了个小小长吏官,有点大材小用,合适吗?挡了人家的前程,将来不会成仇啊? 谁知天授帝还有更任性的,又说:“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家中,选出优秀嫡支子弟,列了名单,让九郎好好挑一挑,沖抵楚王府的长吏司与典仪所等各处。” 中书舍人忍不住咂舌。 高官勋爵家中嫡支子弟都是培养来做官的,人家是奔“封阁拜相”去的哇,结果被一句话都弄到了楚王府,还嫌弃得“好好挑一挑”……难道楚王家比朝廷还有前途? 中书舍人刚来不了解情况,只敢腹诽不敢劝诫,乖乖写了旨意交给政事堂决议。 红门省的官员鬍子头髮都要揪光了……这旨意要不要红纸封驳啊?大家偷偷看向王又伦,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陛下这是啥意思?要是属意九皇子呢,就早点露意思,好叫大家挽袖子打一架好好讨论讨论这个人选是不是合适。 要是有别的意思,也早点说啊。 封个楚王,赐封地,宅邸,产业。还把长吏、典仪都配备整齐,这要是装样子呢,就没必要了。 ……陛下您身体不行了,就别再玩诡计了会把自己和大家都玩坏的。 反正没一个以为天授帝是不想让九皇子当太子的意思。 所以大家会很奇怪,为啥又劳师动众让三品以上文武官都选拔嫡出子弟去给楚王做下属呢?那些小鲜肉将来不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么?将来楚王继位,也会为他所用,多此一举啊。 等等,官员们想起了一个自古的老传统,未登基前的王爷府邸的各属官,都是潜邸之人,将来都是心腹啊……哪怕只做了一天潜邸旧人,也是心腹啊心腹…… 普通官员和心腹,那升级速度可是不能比的。 这是贿赂吗?难道把所有文武官员都打上“亲楚王”的标籤,大家就不会反对“有长立幼”的不合理性了吗? 这是要闹那样啊? 大家犹豫了,要不要红门封驳啊?天授帝那破身体,气死了可不好玩啊。而且,大家已经开始盘算家中优秀子弟了,能到楚王那个逆天般的神人身边,学个一点半点的,也是好处啊。 喂,大家的脑子发散也太快了吧! 天授帝其实只想叫沐慈这个光杆司令有人可用,总之先把人才都拉过去,让沐慈自己挑一挑;其次是让沐慈集合这些青年才俊背后的家族力量,以后任何人,哪怕新皇帝都不能动他。 万一将来沐慈被逼也好,自己主动谋位也好,也是有人可用的。 皇帝根本不去想,这是妥妥的搞割据,分裂啊。 将来……还不知道大幸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181章咱俩亲父子 这会儿天授帝自觉时间不等人,也不考虑那么多,只管把人力物力财力往儿子身边堆。 自古想要自身不可撼动,非钱、权、兵三者牢牢抓在手里,三足才能鼎立。 他给了九郎封了楚亲王这种足够高的地位,整个内库那样足够多的钱,三品官员嫡系子弟绑在一块的足够多的人脉,就必须有足够多的兵权才能守住。 否则就像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越有钱就越催命。 他想了又想,屏退了旁人,只招牟渔说话。 起居郎再次写个“秘之”,气死了。 天授帝说:“九郎新封楚王,还没有仪卫。你跟着九郎去楚王府,再从御林军中调集三千人,把可信的人员名单拟好了给朕过目,都去楚王府。还有……整个夜行卫也交给九郎,仍然由你掌管,你要辅佐九郎,兄弟和睦,别辜负父皇的期望。” 牟渔郑重领命,把全国最顶尖的三千御林军送给了楚王,这不恐怖,最恐怖的是皇帝将自己打造的密探队伍——夜行卫交给了楚王。 天授帝从未正式承认夜行卫编制,夜行卫核心几千,外围数万人一直是天授帝内库供养,从未用国库给过经费饷银,不属于国家财产,算皇帝私有,给了沐慈不算违规……只要沐慈养得起。 天授帝已经把内库给了沐慈,不怕养不起哒。 这样安排也最让牟渔放心,如果夜行卫还留在新皇手里,这对沐慈来说最大的威胁——正因他掌夜行卫,才知其力量的恐怖。 ——情报部门,你们懂的。 好在,天授帝早有了安排。 夜行卫由天授帝一手组建,是保他顺利继位的耳目,后来天授帝坐稳王位,更依靠这把“剔骨刀”搜集许多人“罪证”,打败反对者。 且夜行卫不仅探查国内,还有对外的军机司。因十一年前四邻国大举入侵,天授帝居然半点消息没收到,被打个措手不及,后来付出极大代价,御驾亲徵才赶走敌人。 之后,天授帝开始组建对外的军机司,和枢密院掌管的机要司一样,搜集天下军情,已经渗透到周边各国去了。 天授帝不希望这强力武器有伤害他宝贝九郎的可能,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夜行卫整个打包,交给沐慈。 而且天授帝也不光为私心,作为他心目中属意的继承人,他知道九郎比其他人更适合掌管这种隐藏在阴暗处的锋利武器,能发挥其更大作用。 所以天授帝又吩咐:“不管九郎怎么打算,你都把夜行卫全部交给他,整个密档库搬出宫,原先的东西都搬入嵠丘保管,以后的密档……九郎在哪就放哪。对楚王无需保留,朕观他纵横捭阖,心有千秋,又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磊落男儿,定然能继承朕的意志,将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扬威四海。” “儿臣遵旨。”牟渔也觉得沐慈会做得比别人更好。 只是牟渔忧心:“父皇,阿弟将来必遭……忌惮。” 第237页 天授帝笑了:“你们行事隐秘些,若真的有人忌惮而对九郎做些什么……那更好,九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他的宝贝九郎不肯继位,将来新皇要忌惮他,逼得九郎有异心才更好,他死了都要笑醒。他也没哪个儿子是九郎的对手,凭他小九郎的手段,夺取权位不会有太大动盪。 到那时,九郎羽翼丰满,比现在继位更好。 牟渔不确定讲原则的沐慈会不会接受天授帝给的这么多东西。 这不仅把天下都送给楚王,还要提前布置好一切,妥妥把一切放进他口袋的节奏啊。 天授帝果然很直白说:“九郎要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牟渔想一想,也对,那个才貌值都逆天的人,心里有主意,不需要为他操心。 牟渔正在感嘆,天授帝开始打感情牌:“临渊,说起来你与九郎也是有缘。他一直就是你在照顾。我看得出来,九郎对你是真心爱重,你也是真心关爱他。你虽是他义兄,对九郎来说却比亲兄弟还亲,你知道吗?” “儿臣知道。” “好,父皇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要保护好他,辅佐他,兄弟和睦,别辜负父皇的期望。”这是天授帝第二次叮嘱了。 “儿臣遵旨。” “不是遵旨,”天授帝抓住牟渔的手,郑重握紧,“临渊,我现在作为一个父亲,将我的九郎交给你了,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我会将阿弟当做我的心脏般护个周全。”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天授帝又说:“让白霖将侍卫六军重新整编后,都交给九郎。” 九郎必须得手中有嫡系的兵马,天授帝本来打算收回定王兵权——御前六军的兵马最好的。 如今虎符在手,却有点下不去手,毕竟定王府识时务,没有在关键时刻选择背叛,让他找不到由头,会被人说成是在欺负人。 刚好寿王留下了一个空白地带,侍卫六军都可以给九郎。天授帝心里虽为亲弟弟的背叛感到痛苦,却也只能往前看。 “是!”说到白霖,牟渔立即说,“父皇,经过夜行卫彻查,广胜军大将军白霖,日前因故受重伤,其实是察觉侍卫六军异动要通知您,险被寿王灭口,一直风邪入体(外伤感染)徘徊在生死边缘,无法示警。后来白将军外伤好些,却因身边婢女背叛,因怕他忽然死亡引起注意,只是下药软禁。直到常山王派人将他从家中抬出,方才脱险,特请託儿臣对您解释一二。” “嗯?可是真的?”天授帝有点背叛恐惧症了。 “婢女已经畏罪自尽,但其他情况经查实,与白将军所言无二。” “君逢这么些时日,过得也着实兇险。” “正是。”牟渔应。天授帝亲热称白霖的表字君逢,可见还是相信他的。 天授帝道:“君逢是个忠心的人,他和你关系也好,如今他伤势可恢復了?” “因使用长乐外伤消毒之法有效,本已经恢復,只是又被下了些虎狼之药,需要修养一些时日。” “嗯,那他恢復了依旧做广胜军的大将军。”天授帝判了个不升不降。虽可怜白霖因为忠心而受伤受罪,也气恼白霖本事不济,没有来示警,险些误了大事。 牟渔不再求情,因为没有被降职已经算天授帝念旧情了。不然白霖是真的失职,毕竟叛军多出自侍卫六军。 天授帝道:“封九郎为‘侍卫六军兵马大都督’,你为左都督。已经在西北边境的崇捷、崇锐两军暂且不动,龙骑、鹰扬、广捷三军的领兵大将都换掉,何秋军、易青、戚风、安庆四人如何?” 何秋军是御林军左统领、易青为右统领,戚风是羽卫一营指挥使,都是天授帝最信任的人,身份资歷也足够。安庆虽只是羽卫二营指挥使,却是较早投诚楚王的。他们叫去统领侍卫六军做大将军,是很合理的。 因为御林军是皇帝心腹,最低都是五品的军官,且皇帝点名的几个也是高官,做侍卫六军个番号的大将军是有资格的。 牟渔道:“何秋军、戚风都可胜任,安庆资歷浅年纪轻,恐不能服众;易青的妻子,是青阳候谢家旁支女所出之女。”也就是说丈母娘是谢家旁支系的女子,总之和谢家有关系。 天授帝道:“那易青留下,安庆资歷也不算太差,就先做左将军。” “是!” 天授帝又问:“临安姑姑进宫了?” “是的。” 天授帝笑了一下,知道这个姑姑虽不是为了他的面子,却还是给皇族坐镇来了,投桃报李,他道:“此次枢密院失职,枢密使革职查办,朕拟命朱熙任枢密使,你看如何?” 朱熙是临安大长公主的长子,今年五十二,被封为宜成候,是国子监祭酒。因有个好母亲,朱熙被养得性格温和,为人慈善。因天授帝敬重临安,旁人也很给他面子。朱熙虽各方面都比较平庸,但官运却很顺,都是些清贵(有名望无什么实权)的位置。 牟渔斟酌一下,才道:“朱候的脾气太温和了些。”国子监祭酒管太学,相当于教育部长,而枢密使可是掌管天下兵马的,相当于国防部长,是个担责任的职位。 天授帝想了想,才道:“父皇想看看卫终怎么处置卫易,若处置得当,便让他做枢密副使。” 牟渔和天授帝很有默契,就知道是让他去观察卫终,若有用就提点一二的意思,于是点头。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牟渔与卫终虽不是对手,却多年相处,互相拆台玩点小手段已经成了习惯,不过卫终虽常把麻烦事兜给牟渔,私下给他穿过小鞋,却不曾有下作手段阴他。 吹风、告小状、占功劳……大多也是直接做的,做了也认。 小人得志的时候一点都不掩饰。 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多了,且卫终遇到大事,也是个有底线的。 牟渔想:这个恩典是要叫沐慈来求请,叫卫终对沐慈死心塌地。 天授帝的确如此打算,见牟渔的神色就知道他懂了,聪明人不用多说,便吩咐:“去把朱熙叫进来,再叫人进来拟旨。” “是!”牟渔出去了。 天授帝开始上九重保险,单一个卫终的忠心,并不能震慑诸人特别是未来继位者——找个由头换掉枢密副使,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手里必须有兵。 天授帝一辈子做上位者,知道怎样才是真正为小儿子打算。 九郎位高,手中力量大,遭下任继位者的忌惮是必然的。天授帝要做的就是——忌惮也没办法动他亲爱的小九郎。 就像他没办法轻易动定王那样,才能够一直“兄友弟恭”下去…… 倔牛儿,你不想当皇帝,只做雁奴,这么任性,想要自由是吧? 行,那你老子想给你的,也一定要给你,你老子也是这么滴任性。 谁叫咱俩是亲父子? 第182章定亲立储 牟渔叫了朱熙入殿,便有一大堆人围着牟渔,都是来回话的。 按重要程度,先是沐慈那边的消息,一切正常。 然后是叛乱的善后工作,要抓捕的谁谁归案,谁谁拒捕被杀;被押的叛军不饱不饿情绪还稳定;尸身收敛正在进行;又问抚恤怎么发? 另外,落水的不论御林军还是叛军,打捞出不少,但有些被沖入御河,三千水军正在打捞。 牟渔抽调了三百水军去押送内库财物出宫入楚王府,这些人都要併入沐慈的仪卫队,要选择忠心可靠的。 忙完之后,牟渔又问乐恕和沧羽的下落。 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很奇怪。 戚风回覆:“殿下很关心这两个人下落,一直找不到,要不要扩大搜索范围?” “在水里捞不到,也许命大没死,但两个人都有伤,不可能自己跑远。”牟渔道,其实这也是戚风的想法。 牟渔便吩咐:“排查当天过往船只,再到御河两岸问询。两个人若没死,样貌穿着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论被谁带走,总会有点线索。” “是!” 有个内侍过来问:“梅家运粮船队要返航,要开具航引,是否放行?” 这却不是梅容自动往上凑,而是梅家船队这十年来已经发展为大幸朝最大的一支水上运输力量,经常替朝廷运输物资,要走的时候必须由朝廷开具航引。 这样派人来问牟渔,是一种潜规则——问是不是要运私货,反正梅家海船要出海贸易,一同卖掉,梅家抽个成,抵个运费劳务费,并不多,大部分利润还是货主得了。 不光会问牟渔,天京城里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梅家都会派人问一问。 ——这是梅家船队能扩大到如今规模的原因。 若梅容心里有鬼,不闻不问就这么走了,反而有问题。 这事一般归包源管,包源下属领着许多商队帮天授帝赚钱,不然内库一直贴补国库,迟早坐吃山空。 包源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却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楚王会更需要钱。便让牟渔放心,事情会找人办妥。 牟渔便不再管,却忽然心中一动……他一直在追查是谁把沐慈从段千术手下救走,后来又送回。但一直没机会问沐慈,只能从他身上那件明显大几号的青布衣,还有带潮味的毯子为线索,推测出那傢伙是走的水路。 有这实力,又和水路有关系的势力,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牟渔吩咐七夜星使中负责跟踪调查部门的天机:“查一查梅家金童这几天的动向。” 天机领命去办。 牟渔叫住他:“明里客气点,暗里也不要伤人。”毕竟没有危害到沐慈,应该算是友军,没必要结仇。 …… 太和殿。 天授帝觉得手脚开始发凉,视线模煳,这是药效消退徵兆。 他强撑精神,等朱熙进来,后面跟着中书舍人和起居郎,天授帝用力分辨一下起居郎,却并没有再叫那梗着脖子的六品官走开。 他命中书拟好了对为朱熙的任命,才继续吩咐:“子明,着枢密院下令,命侍卫六军重新整编。” “是!”朱熙应。 “任命楚王为侍卫六军兵马大都督,以后侍卫六军归楚王直属,封楚王为一品天策上将军。”一句话,把侍卫六军整个打包都给了楚王。 第238页 “是!”朱熙虽然咋舌,却并不提出异议,他一贯就有个诨号叫“奉上官”,基本皇帝说什么他应什么,连临安长公主都拿他这软趴趴的性子没办法,只好由他去。 反正天授帝不敢太过分。 天授帝觉得叫他做枢密使没错,愉快地继续下令:“牟渔为侍卫六军兵马左都督,协助楚王管理侍卫六军。” “是!” “调何秋军为龙骑军大将军、戚风为鹰扬军大将军、安庆为广捷军左将军,大将军暂缺,将来由楚王来定。广胜、崇捷、崇锐暂且不动。”前四个番号是仍然留在天京的,崇捷、崇锐军正轮值在西北镇守边防,不适合轻动。 天授帝继续添加这些在将来会成为九郎嫡系的人的分量:“牟渔再次进封车骑大将军,赐金印紫绶;何秋军进封镇国大将军,赐银印青绶;戚风进封冠军大将军,赐银印青绶;安庆为归德将军,赐银印青绶。” 中书舍人见朱熙都没反对,便运笔飞快,一一记下,一会儿再细细写正式的旨意。 天授帝的视线落在了桌面地图上。 楚王府,开悟园…… 朝阳。 说过要封赏她的,此次平叛,营救九郎她都有功。 天授帝对朱熙说:“朝阳平叛有功,把朝阳在御林军的人手都赐给朝阳,独立组成一军,称奉圣军,属侍卫六军之下。”定王家只有朝阳行事作风最像父亲,可惜是个女子。不过是女子才更好,给她的权力再大也不怕能翻出浪来。反而给了九郎助力。 至于定王府,迟早完蛋,多这点力量,无关大局,权作安抚,免得定王府的人狗急跳墙。 “是!”朱熙又应下,虽暗暗咋舌,却根本没想过劝阻。 天授帝敢让朝阳成为大幸开国以来头一个领兵女将,一是因为朝阳从小到大都是“正义化身”,几乎所有和她对着干过的世家子弟都会倒霉,习惯成自然,一般朝阳想做什么,反对的人不会太多。 二是朝阳此次平叛有功,大家有眼睛都看到的,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不会很有底气。 最妙的是,提拔了朝阳。她是定王最疼爱的女儿,定王昏睡,其势力多少受朝阳影响,不会对九郎产生太大威胁。 守备京师的两支大军都服帖了,其他事九郎就能搞定。 天授帝反覆思索许久,确认并没有什么遗漏,如果这样小九郎还是被欺负,只能怪小九郎自己没用……后一点是不成立的。所以皇帝才开口唤:“传丞相觐见。” 立即有人通传,政事堂的官员根本就没敢回家。暴太子废除了,新太子还没着落呢。 大家眼巴巴看王又伦觐见,还以为是讨论太子人选问题,纷纷给他使眼色……“帮理不帮亲啊”。 至于王又伦看懂了几个人眼角抽抽要表达的意思,就未可知了。 天授帝传召王又伦,没有避着记他言行的起居郎。 王又伦也以为要讨论继任者问题,谁知天授帝却和他聊起了儿女经,一直在说他家小九郎的容貌集父母所长,长得可爱,又胸襟宽广,磊落光明,勇于开拓,敢于承担……省略表扬一万字。 让起居郎写得抖手,却还是要记录。 而王又伦头一次听到父母这么贊自家孩子的……不是应该贊“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么? ——陛下,我知道我外甥好,所以……您老倒是发句话,到底想立谁嘛? 急得王又伦差点抓耳挠腮。 天授帝就是不提这茬,只和蔼地问:“正论,朕记得你有个小女儿,多大了?” 王又伦忐忑回答:“十五了。”咦?问我女儿干啥? “可曾定下人家?” “并未。” “你看我家九郎如何?” 王又伦不敢回话,这是…… 天授帝揭蛊:“咱们亲上加亲,可否?” 牟渔理完事过来回话,走到殿门口,耳尖听到这话,眼神微动,便站着不动了。知道这肯定又是天授帝自作主张,没经过沐慈。但他绝对是不能打断的,于是不动声色。 王又伦直接给跪了,一激动,五体投地。 天授帝看王又伦这么上道,高兴得很:“如此,那朕就定下你家小娘子,是叫王廷蕴吧。”连人小姑娘闺名都知道了,可见不是惦记一天两天了。 王又伦没办法拒绝啊,且他外甥虽然病弱,却是个好孩子,拒绝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于是抿唇,沉重地点点头。 天授帝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玉,这是在九郎还没出生时,天授帝期待心爱的人诞出的血脉,早早命人找了一块极品羊脂白玉,准备打造皇子玉。 每个皇子都会在周岁上取大名时获得这么一块,用最好的材料,皇帝亲笔提书落名。可惜沐慈在冷宫出生,血统存疑,皇子玉就没做,最近皇帝才找出自己准备的白玉做了一块,却一直不大敢送出手。 他有愧,也怕儿子伤心。 皇子玉正面刻了“慈”,围了一圈万寿花纹,背面新刻上了两行小字“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包含了沐慈的字,若缺。 也包含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美好祝愿。 天授帝扶起王又伦,恋恋不捨把沐慈的皇子玉交给他,就像把自家熊孩子交给他姨父操心一样。 王又伦尽量稳住手,双手郑重接了这块刻有沐慈名与字的白色皇子玉。玉质极好,温润如一汪凝脂,隐隐散发莹润光泽。 这是块含有灵气的极品宝玉。 天授帝问:“你可有信物?” 王又伦摸了摸,从袖子里拿出女儿前两天给他做的荷包递上。大户之家的女孩,在婚前的绣品都属于闺阁用品,不能随便送外人,用来定婚约做信物也是适合的。 就是价值与手中白玉差太多。 天授帝知道王又伦家境,并不在意是不是贵重,高兴接过荷包,凑近眼前细细看。 宫里绣娘都是顶尖的,天授帝看惯了好绣工,也能看出这少女虽手工还有些稚嫩,却心思灵透,用色大方,绣的竹子根根挺拔清奇。 再细细分辨上面两行小字,念道:“玉宇金缕皆不慕,清风修竹本吾家。” 王又伦谦虚道:“是小女闺阁拙作,不当大雅之堂。” 天授帝却喜欢,说明这是个有风骨,有才情的女子。这婚事定得好,天授帝连唿:“好!好!好!”把荷包郑重收在了一个漂亮的小匣子里。 王又伦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外甥是个好孩子,能力强心思正,又是亲人。他宝贝女儿也是个懂事明理的,嫁过去不怕被欺负,就怕……就怕……不知道能有几天好日子。 先不说皇家如今是个权力漩涡,只说小王爷外甥那身体…… 坑爹的是,皇家公主郡主二嫁三嫁没问题。可皇家的媳妇儿是不允许再嫁的哇。 感觉坑了女儿一辈子…… 呸呸! 怎么能咒女儿和未来女婿? 咦?不对!他家是糙根寒门啊。 按理一个寒门,不是世家女,哪怕是丞相的女儿,也是没资格成为皇子妃的,更别提成为皇后了。 天授帝是煳涂了定错了闺女,还是……根本没那个意思? 王又伦一时惊疑,一时惶恐,一时心酸,一时愧疚,滋味复杂得简直没法说,惟有泪千行。 天授帝拿爱哭的丞相没办法,还以为他是高兴的,于是更放心託孤:“朕唯一不放心就是九郎,为人父者,总希望自家孩子平安长大,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正论,朕只怕看不到九郎成婚的那天了。” 王又伦惶恐:“陛下,您正值春秋壮年,可不要说这种话啊。” 天授帝倒看开了:“你是九郎的姨父,将来又是岳父,帮朕照顾着他,要让他幸福顺意。将来有了……有了孙子,记得给朕说一声。” 真有那么一天,就表示九郎身子好转,后继有人,他死也瞑目了。 王又伦更加惶恐,没注意天授帝不自在的那一下卡壳,否则以他的聪敏,还有上次亲眼见沐慈失禁,以及太子的凌虐,就能联想到了。 那他…… 更没办法拒绝啊摔。 天授帝扶起哭得稀里哗啦的王又伦,对一直在身边站着的牟渔说:“唤其他人进来。” 全部值班的宰执很快到场。 天授帝已经感觉从药物得来的力量流失了,强撑着说:“拟旨!立太子。” 这旨意重大,翰林学士承旨赵瑞挽袖子上场了,立即取了明黄空白圣旨,准备笔墨,等待命令。 其他人特别是御史中车丞苏砚也挽好了袖子,准备驳回并劝诫。 大家竖起耳朵,只听天授帝有些暗哑地说:“为江山社稷,大幸万年,需选择贤者继承宗庙,吾欲立……” 大家都听到了那个“贤者”,而非“长者”。 赵瑞琢磨大家劝诫无用,于是很恭敬下笔,暗自琢磨怎么把这道圣旨写滋润了,在新君面前博个好……虽然他有点怀疑某个白字帝狗爬党能不能欣赏他那被所有人称颂的骈四俪六的公文写作及书法水平? “立……”天授帝眼前一黑,栽倒了。 “陛下??!!” 第183章即将回程 这一次天授帝昏迷,不论御医怎么治疗、施针,也不见多少好转。太医虽嘴上不敢说,私下却觉得不行了,皇帝却又挣扎着醒了。 大家松口气,却又提着心。 天授帝清醒过来,却再也不提立储的事,生怕一说出口,一股气就泄光了,等不到九郎回来。人很虚弱,只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清醒不了多久,又昏昏沉沉睡着,饮食也少了,几乎不怎么吃东西。 只在清醒是,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看着门口……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谁,每一个进门的人都能看到天授帝瞬间点亮的眼睛,待看清来人的时候又瞬间寂灭下去……众人看他这个样子,心中不忍,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便也不再进殿打扰。 卫终已经回来,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大义灭亲,也没有纵容,只先和卫易说了件看似不相干的事——卫终本与卫易是同村,多少有一丝血缘关系,他就对卫易说会在村里找了个与卫易血缘比较近的孩子,收了做义子,便算卫易的孙儿。 第239页 这孙儿是不会弄进宫的,算是血脉的延续,将来也有个人给你烧纸。 卫易一听也就明白了,反正他自己难逃一死,为了保住卫终和新收的孙儿性命,便老老实实把嵠丘的事都交接给金峰,没有再下绊子或有所隐瞒。 卫终直接把卫易送到了天牢,让他与谋逆的那一票人一块儿享受三司会审的待遇。 是对是错,该怎么判,自有公法定夺。 卫终问卫易:“父亲,您还有什么愿望,现在都说了吧,能办到我帮您办。”倒不是卫终对这父子关系多坚贞,而是现在想撇开,却是撇不开的。 卫易想了想,只道:“替我谢谢九殿下。” 卫终明白,他义父这是在谢九殿下“免除九族连诛”,知道小殿下好,为什么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呢?卫终想不通,看卫易走到末路,兔死狐烹,心里也说不出个滋味来。 卫终处理完卫易的事,回宫给天授帝汇报了。天授帝也没多追究,依然让他做内侍总管。卫终应该是忠心的,否则宫变的时候,卫终一直贴身伺候天授帝,太多下手机会了。 只是天授帝心里膈应,依然没给他好脸。 …… 太和殿门口,由洛阳王沐念打头,跪在门口的是几个年长的皇子。 天授帝对他们都没有好脸色。还特意叫临江王滚远点别让他看见。沐意因心里有鬼,便也乖乖躲在角落,免得被父皇惦记。忠王也跪在外围,天授帝只给他赐了座儿,并不叫任何一个进门。 王又伦大着胆子,与赵瑞一块儿试着问过天授帝他没说完的那个人选到底是谁?天授帝不肯说,多问几句他就生气,一生气就喘不过气,每一次唿吸都像拉一个破风箱“呲呲……”到处漏气…… 御医禁止任何人来打扰天授帝。 说实话大家也不忍心,知道陛下这么辛苦拖着,是在等他的小九郎。其实,那个没来得及出口的人选,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 沐慈第一时间就接到了皇帝病危的通知,便对沐若松道:“收拾一下,明早回去。” 牟渔也看不下去天授帝的可怜样子,便把宫里託付给已经确定要成为楚王嫡系的何秋军等人,又命天枢便宜行事,便亲自架着天授帝专门为沐慈打造的追星车来接人。 他一过来就打发沐若松去收拾东西,支开人之后,让人围着,单独对沐慈说了天授帝的所有安排,事无巨细。 不仅说了天授帝给了他多少钱,多少人,多少军队,连“你亲爹把你终身大事也给定了,是王相公家的小娘子”这劲爆的消息,也没瞒着沐慈。 他觉得天授帝为沐慈真是掏心掏肺,也算对得起了,两父子在最后时刻还是别太生硬。 沐慈对天授帝态度好一点,总归有好处。 “至少喊他一声‘父皇’。”牟渔道。 其实天授帝到最后,对沐慈并没有更多要求的,所求不过是一个原谅,一个承认。 沐慈幽幽嘆口气,道:“你别忧心,我知道他的身体还能撑一些时日。阿兄,皇帝这般做,是放弃立我为储了,我很高兴你们能尊重我的意愿。” 牟渔:“……”不放弃不行啊,强扭的瓜都不甜了,沐慈这属于扭都没办法扭的。 牟渔道:“这些可以帮你自保,你别推辞。” “不会推辞,他给我的都是私产,我收下不算违规。”沐慈并不忸怩,连封地那一大宗国有土地(好吧,对皇帝来说也是私人所有)都收了,不差一些兵丁钱粮。 他只看着牟渔:“其实,那些东西,都不如你值钱……你如今,终于是属于我的人了。” 这个面冷心热的兄长的忠诚,前程甚至性命,都给了他,这也是沐慈没阻止牟渔说出刚才许多机密事的原因。 牟渔干脆认下:“父皇让我护佑你,辅佐你。况且我本就是属于你的。” 从沐慈出冷宫,他奉命照顾,就已经打上了沐慈的私人标籤。 ……怎么总感觉哪里有点别扭? 沐慈笑容透着一点满足。 牟渔:“……还有夜行卫。”他补充。 沐慈淡淡点头,目中并没有狂喜,依然只看着牟渔,仿佛得到他一个就得到全世界。 牟渔:“……”若不是之前两人说开,性向不合,两人只做兄弟,他这会儿说不定要在沐慈这种“你是我唯一”的专注眼神下投降。 不过牟渔却是放心了,就怕沐慈太讲规矩,拒绝一两样就是大麻烦了。 ——啊,不对,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终生大事吗? 沐慈却是真不关心,只道:“他不做这些,我也没必要和一个……计较,会好好待他的。” 英雄迟暮总是悲凉,沐慈经歷过老病,知道那感觉。他对天授帝有点淡淡的心疼,所以哪怕天授帝不给他这么多东西,他也不会违背本心再冷漠待他。 牟渔一贯知道沐慈说到做到,便放心了,抬头看见搭在衣帽架上沐若松的外衣,只做没看见,收回了视线。 沐慈也只当没看见他的视线,问:“见着朝阳家小子给我做的千里镜了吗?” “没有。” “哦。”那应该是落在梅容手里,沐慈并不可惜,那东西本也更适合用在海上。 提到这个,牟渔便问:“从嵠丘军手里把你劫走,又送你回来的是谁?” 这话早该问,却一直没机会。 沐慈也早想叮嘱,便道:“我能推测出来,但没必要,他不是敌人。我答应了他不追查,你也别过问了。” 牟渔拧眉,一脸不贊同:“你不会感情用事的,为何这么信任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 “我第一眼就信任了你,这是我的直觉,从不出错。而且我和他应该是同一类人,意气相投,‘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是不论见过几次面,认识多久的。”沐慈饶有兴趣道,“我有预感,以后还会和他见面,你别把人吓跑,多没意思。” 牟渔知道沐慈一贯有主意,就不再劝,吩咐人放弃追查梅家。 沐慈又问善后工作。 牟渔汇报情况后,沐慈问:“乐恕、沧羽还没找到?” 牟渔摇头,并说了自己的推测和处理。 沐慈道:“你做得对,他们容貌穿着都不同,一般人救了他们会立即上报讨赏,现在没有消息,的确有问题。吩咐人加大查找力度,不要怕得罪人,把人找到为止。每一个自己人,不论是死是活,都要负责到底。” 牟渔点头。 沐慈脸色沉肃,语调也郑重起来:“记住!不能抛弃,不能放弃!不能让我们的人陷入困境还孤立无援。” “是!”牟渔这一回,应得十分郑重。 …… “东西收拾好了?”是朝阳的声音。 沐若松回话:“收拾好了。” 牟渔到窗外使个眼色,沐若松就被放入。他抱着几件东西进了沐慈房间,崇拜又爱募地看沐慈一眼,看来是听到了后面几句话的。 牟渔问沐慈:“现在回去,你能行吗?” 天授帝等不了太久。 “慢点走没事,不过现在太晚,明天早上再走。” “可是……” “我不走夜路……有鬼!”沐慈摇头,“不信你带追星车出去熘一圈。” 牟渔想一想,以沐慈的安全为上。 沐慈回宫的路上,是最后的机会,残余的敌对势力不会放过的,所以不走夜路是对的。哪怕万一,天授帝撑不住,他也有御笔亲写的圣旨和传国玉玺,翻不了天。且天授帝心里有遗憾,不到油尽灯枯,应该能撑下去,于是点头。 牟渔把沐慈秘密转移,安排安庆带人护卫,才叫沐若松:“北海候,陪我走一趟。” 也不说去哪里,沐若松也不问就跟着走,知道牟渔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沐慈。 …… 夜半,牟渔领着御林军好手,架着追星车,车旁骑马跟着沐若松。一行人装作连夜带楚王回宫的假象,果然清扫了接近四百个“鬼”,大部分是死士,甚至有外族人,活口很少,牟渔让人带下去问,不过也知道问不出什么。 其实不问也知道,不希望楚王回去的敌人,数来数去也是有数的。 折腾了大半夜,一行人才披星戴月,满身血腥又回了小县衙,躲在暗处的人才大唿上当,早知道就攻击这里了! 大家很郁闷——这个楚王可真沉得住气! 皇帝都快…… 他还不急,还睡得稳如泰山。 …… 晨曦时分,风云诡秘的一夜过去,天空微微透出一丝光亮。 因急行军,沐若松伤口有些细微渗血,他不想叫沐慈担心,去找随行御医处理伤口。 牟渔是半点事没有,随便换了血衣就去接回沐慈。 沐慈在日夜交替时分会运转问心诀,吸纳灵气调理身体,闻到牟渔一身的血腥味也觉得安心,继续闭目。 牟渔知道沐慈醒着,查看他身上伤势,牙痕都结痂,便用手使了柔劲按压沐慈依然青紫的腹部:“会不会痛!”确认内伤。 沐慈险些岔气,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微痛,肌肉损伤,内腑没事。”五脏被灵气梳理过,没大碍。只是刚才引导的灵气恰好集中在男子根本处,却被牟渔的力道打断。 沐慈摸了一下腿根处。 牟渔挑眉:“怎么了?”直接揪开中裤查看。 “耶?晨起了?”牟渔觉得那小东西长大了一些,的确在恢復,现在又微微“抬头”,颤巍巍地样子粉嫩可爱,便直接扒了中裤,整个儿观察。 沐慈安之若素,放松躺着淡淡道:“矜持点好不?” “我对你又没想法,再说你身上哪里我没摸过,现在矜持来得及?”牟渔似笑非笑,伸手过去摸一摸那小东西……形状漂亮,手感丝滑…… “有感觉吗?”牟渔问。 “有触感,没快感,对你没慾念。”沐慈早就知道这个冰山脸覆盖之下某人腹黑又无良的属性,也不和他争执,只道,“还有些胀痛,你再不帮我按摩疏导,可能会一直这样,要出问题的。” 牟渔才觉出不对劲,忍下疑问,用按摩手法把那里异常造成的晨起揉了下去。 第240页 牟渔揉好,给沐慈穿好中裤,试探问:“这算恢復有望?还是……你在那个……恢復?而我打扰了你?” 沐慈一身秘密,他不说牟渔不好乱猜。 沐慈淡淡道:“以后日夜交替时分,不要打扰我。” 牟渔:“……”感觉似吸收日月精华的妖物啊。 但牟渔却是不怕的,只是郑重点头,心里盘算新的防卫,要将清晨当做重点。 却不料沐慈丢下一个炸弹。 沐慈面色坦然指着身下说:“这情况,他知道了。” 牟渔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随口问:“他是谁?知道什么了?” “我的身体状况,都告诉子韧了。” 牟渔双瞳紧缩,锐利视线盯着沐慈,有一种想要捏死他的冲动。 这种事掩盖都来不及,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不然作为一个男人,那方面不行了……流言蜚语,嘲笑的异样目光,能打垮一个人。 好吧,言语如刀,却是不能沐影响到沐慈的。 …… 果然,沐慈侧身,撑着脑袋,慵懒地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别有风情:“别那么严肃,不是什么大事。” 牟渔却看得愣了神。 沐慈对陌生人是真不在意,所以淡漠至极。而对自己人,就会露出情绪,偶尔起了坏心眼,能折腾死人。 这鲜活的样子,似神殿的玉像被魔法点活,充满致命吸引力。 牟渔压下乱跳的心口,无奈纵容问:“你是认定他了?打算排除万难,与天下为敌和他在一起?” 沐慈微微勾唇,眼中柔柔水光,却是无情道:“还没有。” 牟渔摇头:“那你何必多次一举?” 牟渔很奇怪,按道理沐慈不会为了私慾,不顾他人,随口做下承诺的。但现在看起来又有松动?难道是情难自禁? “不是,我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沐慈指着头脑,道,“只是想给双方一个机会。” 沐慈始终记得,沐若松那声声控诉——我最痛苦的不是爱而不得,也不是得到后失去,而是……你从来不考虑给我一个机会。 所以才有了两年之约,给双方一个机会。 不是哄骗拖延,而是世事多变。 两年,就是给双方,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 哪怕渺茫。 第184章坎坷回程路 沐慈没和牟渔说起他与沐若松的两年之约,因为在沐慈的观念里,感情虽无可避免会被外人外事影响,却不用对第三个人交代,不论是第三者,还是任何亲人。 牟渔虽表情冷酷,对沐慈却是表情丰富,那叫一个相当精彩。 沐慈花心思分辨了一下:“你这是……吃醋?” 牟渔确实有种“弟弟被别人撬走,以后不是只爱我一个人了”的心塞感,瞥沐慈一眼:“我吃醋!难道能改变你的想法?” “不能!”沐慈很是理所当然。 牟渔:“……”真是干脆到让人手痒。 当哥哥的,只能纵容弟弟的小“顽皮”,牟渔认真道:“你们做情人没问题,可你不会这样对待感情。若想最后与他有个结果,却是千难万难。不说你与他俱为男子,只说你们为同姓叔侄……会被世人口水淹死。除非你能只手遮天,指鹿为马,让大家不敢指摘。” 沐慈摇头,便是暴君,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牟渔无奈:“他年轻冲动,你却知道你们根本没可能,为什么想不开去应他?” 为了给双方一个机会,为了自己心里有他,所以不能让沐若松一个人去孤军奋斗。 沐慈却不解释,不徐不疾问:“阿兄,若再加上定王呢?” “更不可能了……”牟渔忽然福至心灵,利眼瞪向沐慈,“你的私事是不需对我交待的,忽然对我提起……你别和我说,是为探一探我对北海候与定王府的倾向,你想……保下定王?” “很好,你变敏锐了。”沐慈坦然道,“我却不是探你倾向,你一直对子韧,或者说对定王府有防备,皇帝的打算我也清楚。我今天与你坦言的目的是为了告诉你——不论我与子韧的结果如何,他在我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你不帮我没关系,却别与我对立,戳我的心。” “你真要保定王?你想好!” “我很清醒,知道现在的每一个决定,对未来的影响。”沐慈道,“不论于国于公,还是于私于情。” 牟渔蹙眉摇头:“我知道你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我得先告诉你,定王非常反感龙阳之好,他若活着根本不可能把嫡孙交给你,你们是一丝一毫机会都没有的。” 沐慈揉一揉眉心,难得遇到连他也棘手的问题,却还是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知道,我有保定王的理由,他没有犯死罪,于国有功,不该去死。” “我个人对定王是没有私怨的,所以不会阻拦你,可是……我也同样没有决定权,你和我说没用。”牟渔更干脆,皮球和熊孩子一块儿踢给皇帝,又说,“你这么伟大无私,只希望你以后痛失所爱,别找我哭鼻子。” 沐慈平静道:“不会的,我从来不哭。” 牟渔却为这句话感到微微心疼——他真没见沐慈哭过,极痛极难受都只是忍耐,从不宣洩情绪,让人心疼。 牟渔忍不住把人抱在怀中,抚摸他的肩背:“算了,你想哭就哭,哥哥的肩膀就是给你依靠的。” 沐慈微微勾起唇角,温柔回抱牟渔,却云淡风轻:“没事,没什么是我不能承担的。不哭只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依靠眼泪宣洩情绪,眼泪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能挽回失去,也不能求得所欲。我从不做没意义的事。” 牟渔:“……”浪费表情,好心塞。 为什么给我一个外表软萌可口到极点的弟弟,抱一下却有一种“硬到硌骨头”的错觉? 当初应该说成“棉花糖下凡”又软又甜,而不是“星宿下凡”又硬又冷的。 沐慈却能体会牟渔的担忧。 其实不用时光倒流,沐慈那逆天的头脑,已经有综合一切因素预测未来的本事,他知道牟渔的担心是正确的——他保下定王,会让他与沐若松的私人感情更加坎坷。 但沐慈依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于公!沐慈一直是领导者的头脑,做一件事从不先考虑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而是永远从大局出发,国家、民族的集体利益排在前面,应该做的,就必须!去做! 于私!沐慈能兼顾则会两全,若不能也不强求,就似他自己所说“做任何事,感情从不是优先的考量因素”。 况且就算为私情——世间是没秘密的,若沐慈为私情坐视定王死去,沐若松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只怕有多爱就有多愧疚,虽不会伤害沐慈,沐若松却会毁掉自己,最终毁掉感情。 沐慈是成熟而理智的,不为私情所动,在旁人看来,无情到极点。 沐若松爱上这样的沐慈,是大幸运,又是大不幸。 …… 但以后就是以后,不是现在。 没有发生的事,沐慈不会轻易放弃,他对待私情,也是极其认真的。 游戏人间到处留情,庞大后宫乱花迷眼;或是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看似得意,却并不能得到最终幸福。沐慈一贯是认认真真,在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进入他的心里之后,便会专注一个人,专注一份感情,尽全力去争取的。 牟渔看到沐慈平静目光中的坚定,眼底慢慢缓和,轻轻箍住那窄瘦却能扛起一切的肩:“你拿定主意就好,问心无愧就好,认认真真的,觉得幸福就好。” 牟渔并不意外沐慈的认真。 其实真正交心,才知道这少年心正至诚,从无欺骗,有自己的一套做人做事的准则;看着娇弱,却有真正成熟男子的坚持与担当。 这也是沐慈吸引他,吸引许多人愿将真心交给他的魅力所在。 “谢谢,你总是支持我的。”沐慈说。 …… 一晚上闹腾,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嘈杂声音,朝阳郡主睡了个好觉,清晨起来才知道天授帝不行了,立即把沐慈连人带被子打包塞到皇帝送来的追星车上,让沐若松陪同,往天京城赶。 御林军保护地好,追星车没有受损,血迹都清理了,残余了点腥气。沐慈见车上点了檀香驱味,让人撤了香。 他更习惯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沐若松要抱沐慈减震,也被拒绝。 沐慈怕压到沐若松的伤处,这个年轻人心神俱疲,面色苍白,消瘦到颚骨突出,情况不是太好。 追星车的确花了心思建造,外表透着低调的奢华,内里又宽敞又软,四个轮子很平稳,抗震也做得不错。走起来果然舒适,沐若松就没有坚持。 牟渔又叮嘱一行人慢慢走……幸而天授帝早叫人赶工修平了路,不然这架势,在路上得走好几天。 两千多御林军手握远程武器,层层保护,另外又调派了两万禁军沿途护送,若不组织个几万骑兵突袭,是不可能碰到楚王一根毫毛的,所以一行人并没有遇到任何惊险。 …… 朝阳是急性子,早骑马赶到前面去了。马车里只剩下两个小情人。 牟渔虽然已经打算把羽林卫、龙骑卫这两千人中的大部分都划归给楚王做仪卫队,但还是很注意让人退后,打算一听到马车里声响不对,就让人再退远点,他一个人守着。 但里面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天京城在望的时候,一行人被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挡住了去路。御林军如临大敌,牟渔却并不下令攻击。 他眼尖,看到是四个轮子的,便知来人身份。 牟渔峻眉拧紧,轻叩马车:“阿弟,有客人了。” 马车里安静,无人应答。 牟渔怕出事,心里一阵紧张,掀开车帘,却见沐慈脑袋枕着沐若松的肩膀,闭着眼睛又睡了。沐若松也睡着了,却下意识以保护的姿态半抱沐慈,护着他,外界一切风雨都不能撼动这保护的姿势。 即使都入睡,两个人十指紧紧交握。 车厢里有静谧却安宁的幸福在流动…… 第241页 牟渔放松下来,看着这情投意合却不能在一起的一对,冷硬如铁的心肠也涌出一丝不忍,将头撇了开去…… 第185章不公平对弈 追星车一停,沐慈和沐若松都醒了,沐慈凝聚了一会儿精神,才睁眼,目光清明,却不问牟渔客人身份,只伸个懒腰舒展身体,道:“我去会会。” 沐若松不放心跟着下来,看一眼来者,忍不住问:“是谁?” 敢挡且挡下了这么多兵马,不是普通人,那青布马车……沐若松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牟渔并不回答他,又不是沐慈问。 沐慈拉着沐若松的手,温和道:“是临安大长公主,不用担心。你呆在这里,别跟我过去。” 沐若松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担心。那一位虽没兵马,却比兵马更厉害,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牟渔并不意外沐慈能猜出,他那个逆天脑袋不是摆设。 毕竟连牟渔自己,见了这辆青布马车也只喊了声“倒霉”,并不意外这位姑奶奶会出现。 ……天授帝已经清理掉了反对势力的大头,剩下的人心思再多,也只敢派人暗中搞搞鬼,不成气候。唯有这位,想做什么都一贯都胆大包天,一点不怕和天授帝对着干。 这天下,能凭一辆小车就挡住两万多军马的,也就这一位罢了。 …… 牟渔把沐慈牵到青布马车前,见到朝阳郡主也在马车旁,也没意外……这位一向喜欢朝阳,不会为难,可见朝阳是担心沐慈,特意留下。 朝阳看到沐慈,勐打眼色,欲言又止…… 大意是叫沐慈乖一点,别桀骜不驯。 沐慈对她缓缓摇了摇头,态度超然,淡定从容。 朝阳想了想,虽不放心,却没多说话,只能靠沐慈自己去过这一关。 沐慈也不是没本事的。 白头的苍老禁卫挡住了牟渔,沐慈对他也挥挥手,也让牟渔退下,自己一个人爬上了马车。 朝阳左右看看,走到了牟渔身边,隐晦表明自己的立场。 牟渔神色冷峻,扫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往一旁挪了一步,然后盯着马车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秋日的阳光越来越热,地上牟渔的影子依然高大健壮……谁都没发现,那高大的黑影与朝阳的身影重叠在一块儿,替朝阳挡了一部分毒辣的光线…… 沐慈进了临安的马车,略略扫了一眼。 并不大的车厢布置简单,侧面打了一排木栏,种着各色的盆栽植物,花糙都有,让车厢内飘荡清新怡人的植物气味。 这一整面的车窗都打开了,花糙都沐浴在阳光下。 着实惬意。 另一侧木栏上放满了书本,马车上支起一个小桌,桌边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妇人,看上去五六十岁,穿着蓝色布衣,打扮朴素却得体,很有精神,一举一动都优雅高贵,涵养十足。 她便是临安,看来身体很好。 临安见到沐慈,笑容满面,皱纹并不多,目光温和,像慈祥的邻家老奶奶,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沐慈却不会被外表影响,他面无表情行礼,嗓音清润微凉,带着敬意:“问姑奶奶安。” “小傢伙长得可真俊,小脸儿怎么这么苍白?听说你身体不好,又受伤了……可好些了?” “性命无碍。” “那还好,走近些,让姑奶奶好好看看……”临安召唤。 沐慈没有抗拒,走上前去,被临安拉坐在身边……没有似摸狗似的摸头,而是……被捏了脸。 临安捏着沐慈的小脸,啧啧赞美:“怎么长得啊,天地灵气都集中在你身上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来。”那表情语气,若是年轻个五十……不,年轻个二十岁,沐慈都可以告她非礼。 沐慈神容平静,不喜不怒,不挣扎,不说话。 临安捏得不痛,她不会做用暗劲捏痛人的事,且真有点捨不得捏痛了这乖乖不吭声的小傢伙,长得太招人心疼了。 就是看着冷淡了些。 她放手,轻轻给沐慈揉了一揉嫩脸,又去抓沐慈手腕:“真瘦,你没好好吃饭吗?”拿了桌上一块点心,直接塞沐慈嘴里,“五豆饼,香软易克化,吃两块。” 豆饼的确香软,还是芝麻味的,沐慈把舌头一卷,嚼着吃了。 临安看这少年长相漂亮,两边脸颊一鼓一鼓嚼东西的样子,更是可爱到爆,又笑眯眯餵了他好几块。 沐慈肠胃弱,早餐只喝了点汤粥,刚好饿了,就慢慢嚼着,把临安餵的都吃了。 外头的牟渔和朝阳能通过大开的车窗看到里面情形,这也是临安的风格——事无不可对人言,做什么都光明正大地。 所以两人看到车中,似普通祖孙两,一个投喂,一个吃东西的温馨场景,都有些惊疑不定。 …… 临安一边喂,目中的爱怜越来越多。若说她之前还有些疑虑,怕这少年因身世坎坷,备受屈辱折磨,于是能忍人所不能忍,凡事把表面做得漂亮,心中其实所图甚大。 ——这不,把皇帝都哄住了。 可如今她看这少年太过可爱,哪怕她见惯世情,也感觉不到这少年有什么不妥当的,反而忍不住亲近他,喜欢他,打心里想往死里疼他。 再怎么说,这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不过,普通少年见了她,可没一个有他这么淡定的。 特别是那双纯黑的眼睛…… 并不是个普通少年能拥有的。 那双眼极漂亮,黑白分明,澄澈干净。 眼角微挑,本是含情的桃花眼,却过于清冷,不带丝毫人间的情绪,如同深不可探的海渊,寂静,幽暗,冰冷,一无所有。 却又似容纳天地万物,宇宙辰星,宁静、深邃、睿智而博大…… 必要时,亦会汹涌,毁天灭地。 真是个充满灵性之美,又叫人无端生出畏惧的孩子。 临安心底嘆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可惜啊…… 她心中爱怜,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慈祥地,诱哄小儿般道:“你是个好孩子,姑奶奶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沐慈语气淡淡,目光依然平静。 “能不能陪在姑奶奶身边几天,我们做朋友好不好?”临安说出她的目的。 牟渔听力敏锐,双瞳收缩了一下——果然来意不善!不过能让这位与一个孙辈说出“做朋友”之语,可见是看中沐慈,甚至说是抬举。 且她丝毫没有高高在上,语气中带着尊重,竟然像要与沐慈平辈论交。 的确,若是旁人被临安看中,还说要“做朋友”,只怕旁人高兴到发疯。可沐慈是谁,他没什么感觉,别说表情,唿吸和心率都没丝毫变化。 沐慈前世活到七十多,一生传奇,见惯风浪,不论阅歷还是心境,都足以与临安平辈论交。若以成就、名望、财富等外物衡量,沐慈甚至超过临安。 只是到了他和临安这个境界,是不会用身外之物衡量高低的。 一切回归本质,与人交往,唯问心而已。 “有没有清水?口渴。”沐慈问得从容,面无表情。 临安知这少年是听懂了自己意思的,却不回应……难道他真想继位? 临安活了一把年纪,别的没有,耐心却是十足,并不着急,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是清茶,可见把沐慈的习惯调查得透彻。 沐慈知道自己偶尔露出的一些喜好,不可能成为秘密,并不吃惊,很平静喝水。 临安又哄道:“皇宫也没什么好的,天天关在里面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两个一块儿出去游玩一趟,看看大幸的秀丽河山,无限风光,煮酒烹茶,岂不快哉?” 沐慈慢条斯理喝完茶水,拍一拍身上点心屑,很是淡定:“茶炒制得还欠火候,您可以随时派人找我,必知无不言。点心很好吃,十三天后我送个厨子去您府上学两手,还望不吝。” 临安:“……” 却不能小家子气:“哎,行!”心里却琢磨,为什么她可以随时派人去找,而他送厨子,要把时间精确到十三天后? 有什么讲究? 沐慈没有解释,只道:“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您请便。”就要起身…… 临安:“……” 她还没见过无视她,拒绝她这么彻底的人呢,错愕之余却对这少年生不出气,只是做了件她觉得大失风度,却必须去做的事——上前一把抓住沐慈的手不放! 很坚定地,耍赖! 沐慈总不能和一个老人家打一架。他没挣扎,用连天授帝都扛不住的,平静而透彻的目光,凝凝定定看着临安…… 临安迎视沐慈似藏无尽智慧,看透红尘人心的幽暗清澈的眼睛。 真不是普通的少年。 临安嘆口气,道:“你怨我恨我,我也不可能放你走,坐下吧!” 沐慈坐下,清淡道:“不怨!不恨!” 这世间已经少有什么,能勾起沐慈关于怨恨的情绪。但他却并不解释自己没有继位的打算——他行事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再说临安也不是他说一句话,就相信的。 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会轻信。 临安却以为沐慈无怨无恨,是因为懂事,抓着沐慈手腕,碎碎念道:“你这孩子真惹人疼,就是太单纯,也不怕我在点心和水中下毒吗?就这么吃啊,以后不能这样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知道吗?” “您不会下毒。”沐慈又一针见血,“您对我的关心爱护是真实的,您的目的我也清楚,有话请直说,我没有时间浪费。” 这算沐慈正面回应……吧? 临安欣慰一笑,依然不放松,另一只手爱怜地又轻轻捏一下他的脸:“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姑奶奶豁出这张老脸挡着你一个小辈,是要阻止你入宫掺合继位之事。你放弃,我活一日,就保你一日平安如何?” “不如何。”沐慈道,他不至于无能到要个老奶奶庇护。 临安一噎,好在她年纪大,忍耐力是一等一的,依然笑道:“你是有才能的,但并不适合继位。” 临安从时局到未来,从礼法到规矩,把沐慈继位的坏处分析一遍,最后总结:“国事繁忙,姑奶奶也是怕你身体吃不消。更怕国内动盪,若一个不好弄得兄弟阋墙,让敌国有机可乘,悔之晚矣。须知倾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完了,性命没了,被蛮族铁骑踩在尸骨上啐痰,还争个什么?” 第242页 沐慈沉默,目光淡然无波 临安一辈子沉浮,自认看人没出过错,认为沐慈并不是个恋栈权势的人,可现在却从沐慈空白一片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与倾向。 只怕看出来也没办法左右。 临安感到棘手,眉头拧了起来,硬是不放沐慈,把木桌上一块面板翻转,却是一个棋盘。又从暗格里抓出两筐黑白子,道:“那干脆点,你我赌一把,你赢了姑奶奶放你走,任你作为,不再问事;你输了就跟我走,听我的话。” 沐慈不看棋盘,还是盯着临安的眼睛,漠然至极。 临安扛不住这能看透人心的视线,先一步垂下眼脸,盯着棋盘纵横:“你别怨,姑奶奶知道你没认真学过下棋……但今天我就是来欺负你的,你骂我耍无赖,有恨有怨,我也得留下你。这世上……也没什么真正的公平,我就不说‘为你好’的话了,并不是为你好……你只当是为了这个国家受委屈,心里会会好过些。” 沐慈开口了,冷道:“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必有正论。”坚定地,用一点巧劲从临安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摸到一枚黑子,做出应赌的手势,“我不贊同你的做法,却贊同你的观点——为了国家。” ——便与你赌这一场! 临安想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出慈爱微笑的表情,到她这地位也没谁能勉强她,面前的少年也不是面子情能哄到的,索性不想笑便不笑了。 临安抿紧了唇,耷拉的法令纹让她看上去严肃到近乎严苛,对沐慈道:“要不要讲一讲规则?” “不用,皇帝教过。” 老皇帝教子上瘾,一逮到机会就“手把手”要教沐慈,围棋作为大幸国粹,也是教过的。沐慈没有学,却问了问大幸一些规则,与华国大体相似,略有不同。 “让你三子?”临安大方道。 “不用,黑先白后,我开局。”沐慈看似随意,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正中。 明显的新手,临安落子便有些犹豫。 沐慈也不催,将一枚黑子放在指尖把玩,态度闲适。 临安看一眼在沐慈手指间滴熘熘翻转,并不落地的黑子……那手很稳。临安知道,有些人脸上能装得又酷又拽,可一些细节,比如手的动作会出卖情绪。 可沐慈的手,太稳了。 临安有一瞬间的犹疑,摸不清沐慈底细。 ——这少年一脸稳得住的平静,浑身散发的淡定从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自己也不是庸手,没道理怕他。 临安收拾好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绪,凝了凝神,落下了白子…… 第186章输赢已定 两人对弈。 临安棋力真是很强的,并非旁人刻意让她……不让也赢不了哒。所以临安一个女子,却有不输男儿的志气,形成了大开大合,攻击时气势如虹,退守也从容有度的棋路。 而沐慈。 棋力……不详。 棋路……更不详。 唯一个特点:快! 别人下快棋,沐慈下…… 超快棋! 每次临安一落白子,他的黑子立即跟着落下,毫不犹豫。 临安不清楚他是随手乱下,还是已经预测到了她的落点,早有对策。 于是临安每次落子略犹豫,要思考一会儿。 沐慈跟着落子“啪!”超干脆! 一局棋,就不停的“啪~啪!”二重奏…… 临安:…… 感觉就像她是一个人在下棋似的,有点风中凌乱。 朝阳站车窗不远,见沐慈秒“啪”,虽不知下的好不好,但其实看起来很足,咄咄逼人的。 可这是……根本没动脑吗?那“干脆”劲儿和“反正是个死”然后闭着眼睛乱下的新手一样一样的。 朝阳胆子大些,一步一步凑近了看,黑子落点都很散,带动白子也分散了,完全看不懂沐慈的棋路。 可也不能说沐慈在乱下。因为朝阳发现,临安大长公主思考所需要的时间,慢慢在变长。待到落子多了,朝阳也看出了一丝苗头——黑子的落点都十分微妙,彼此唿应,对白子形成了牵制。 牟渔也挪近,却表示看不懂。他还是年少不定性时摸过几回棋子,并不擅长。 但他不懂棋,他懂沐慈啊。 牟渔知道,沐慈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便不为他担心。牟渔面上依然沉肃冷凝,心里却很轻松,看看天色,便吩咐人先回宫报信,说路上要耽搁一会儿,叮嘱开阳能瞒天授帝一时瞒一时,别把皇帝给气死了。 他又吩咐兵士摆出防御阵型,到午间自己埋锅造饭,不允许走动。并拒绝了周边县郡官员和豪门的“孝心”——这会儿一切都要小心更小心。 …… 一局棋越到后面,临安的速度越慢,感觉压力越来越山大。 “我下这里也不对,旁边有个黑子……我下那里也不好,喵的,旁边还是好些黑子环伺……” 这还是她第一次落子犹疑,总有种落入他人瓮中的……错觉? 临安到底年纪略大,费脑太过觉得头晕,不小心落错一子…… 沐慈还是秒“啪”下一个黑子。 “观棋不敢语”的朝阳急死了——阿慈你到底有没有看出这破绽啊?怎么能看都不看乱下? 临安心中却是一凛。 她手拈白子,查看棋局,便觉不妙——沐慈这一落子,将他最开始落下的几个黑子隐隐连成一气,对她出错区域的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要糟! 临安再看其他区域的黑子,发现黑子的每个落点都隐约有唿应之势,结成了一张网……自己若再落子不慎,就是给对方送菜。 落入瓮中,不是错觉。 临安再看沐慈,眼光就不一样了。 这少年绝对是个围棋高手,一开局就能算出十步百步之后的落子,提前埋下了所有的线,留待唿应,布局精妙,甚至能算出临安的棋路,从而将整个局势都掌控在手。 且那秒“啪”的棋速,说明他成竹在胸,游刃有余;又对临安造成压力,将她的棋路打散,整个带进了他的节奏里。 临安拧眉问:“你会下棋?” “我并未说过我不会。”沐慈的回答十分之理所当然。 沐慈上辈子混的是全地球最顶级数学实验室,玩模拟三维立体围棋(用计算机创建横竖高分别是19x19x19,共6859个空格的新型围棋),不仅完虐实验室中所有数学天才怪才,连实验室的超级电脑也从未赢过沐慈。 作为一个被称为“智神”的脑域进化人,在平面围棋交叉361个落子点上玩黑白绞杀,不过是幼儿园级别的简单数字游戏。 “所以,你是扮猪吃老虎喽?”临安有些气恼,法令纹更深刻了三分,很是威严。 沐慈面无表情,轻描淡写瞥临安一眼,懒得多说什么,却是气势更足,威严更胜,叫人无端生畏,不敢造次。 临安大长公主:“……” ——好吧,是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牟渔忍笑忍得好痛苦,一张脸越发冷峻——看别人自己挖了个大坑,自己死乞白赖要跳下去,还自以为得计…… 不要太慡的。 他终于能体会北海候的心情了——那小年轻最爱看沐慈完虐别人。 朝阳也是想笑不敢笑,实在忍不住,赶紧走两步躲到了牟渔身后,别叫临安姑奶奶看到。 沐慈的心境却不受影响,输赢淡定,只是抬眼看向牟渔,忽然对他举起一只手,白玉般的两指间还夹着一枚黑子。 所有人被这黑白分明的美景吸引。 …… 沐慈却并没什么吩咐,透过马车窗户,他看着牟渔,两指捏着黑子,靠近自己的嘴巴,面无表情画了一条弯弯向上的弧线。 牟渔再忍不住,唿应那条弧线,嘴角弯弯上扬,笑了出来。 牟渔知道沐慈的意思——我的人,想笑不用忍。 临安看这两兄弟互动,又看到躲在牟渔身后几乎被挡住的朝阳,只怕也在笑。她颇觉无奈,一把年纪风浪见惯,并非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且这几个人都是孙辈,不好和小孩计较。 虽然都是些熊孩子。 今日只怕要在这里把脸面输光,可却是她自找,她略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她又看向沐慈,只觉得欣赏,丝毫没有了责怪之意。 逼着人赌棋是不道德的,迟早要还的。 临安嘆气道:“你会下棋也好,我也不算欺负了你。” 沐慈收回视线,看着临安,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算不上欺负,我想做什么,凭你还挡不住我。应你一局棋,不过为让你闭上嘴,不要干涉你不该干涉的事。” 临安:“……” 这熊孩子……直白得让人手痒,让她有一种“立即放手,让他回宫祸害别人”的冲动。 朝阳郡主心都提起来了,这位老姑奶奶年纪大辈分高声望足,只怕多少年都没遇到敢和她顶嘴,且还这么不客气顶嘴的了,挤眉弄眼叫沐慈小心些。 可沐慈并不理会。 临安早调查清楚沐慈的性子,知道这孩子是连天授帝的肺叶子都直接顶的奇葩,当时只觉得“那缺德皇帝终于有人治了”,很开心,现在顶到自己,却不好生气。 再想一想“这世上有人被顶肺吐血比我更多”,便很微妙地平衡了,很有风度,慈祥问:“孩子……还继续吗?” “您若能专注棋局本身,我自当奉陪!”沐慈目光静定,直指本质。 临安点头,知道自己心有杂念,必输无疑,便努力调整唿吸,将一切情绪排空,专注在棋局上了。她一世沉浮,心境也是定得住的,虽然感觉不妙,可不到最后一子,她不会轻易放弃。 她已经二三十年没调动这么多脑细胞了,心中负疚一放下,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喜悦。 ——可算能好好下一次棋了。 棋局越下越慢…… 当然,只是临安越来越慢。沐慈却并不催促,耐心十足等临安落子。 光看这份从容与耐心,临安便对沐慈更加喜爱,以手段留人的心思彻底没有了,只认真把这局棋下完。 第243页 是对自己,对沐慈的尊重。 …… 这么一大堆人堵在路上,天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了,有大夸临安给力的,赶紧吩咐人带上大夫去管道上装作巧遇,然后做见证人,呆会儿临安赢了棋,必不让楚王赖帐。 若赖帐更好,多好的抹黑机会啊。 保皇派和暗地里支持九皇子的,只说临安一个女子竟然干涉皇家立储一事,纯属多管闲事,却因临安声望,不敢如何,无法可想。 几家欢喜几家愁。 …… 天授帝连午膳都没吃,没等到小儿子,已经问了好几次,还对着卫终等人发脾气,却没有任何人敢对他说“临安大长公主把楚王殿下堵路上了”,只说楚王颠不得,还在路上慢慢走。 可并不远啊,就算爬也爬回来了,一辈子阴谋沉浮的天授帝,猜到九郎回宫不会太顺利,再看周围人那闪躲目光,哪里不明白呢? 天授帝召了天机、开阳来问,就知道情况了。 天授帝怒髮冲冠,大骂女子干政,立即下令,要以谋逆罪处置临安。 这话没有人敢应答,连派御林军去抓捕,也没人敢动,天授帝气得发昏,要御驾出宫,亲自去领回儿子。天机开阳都劝他,出宫时机不对,他身体也不行,若在路上有个万一…… 大家不敢想。 而且天授帝亲到,他也不能动临安啊,否则就是陷沐慈于不义。 天授帝想想也对,虽然着急却没办法可想,心里一直“我还没死,就有人欺负我儿子……”疯狂刷屏,开始怀疑所有人,看谁都有阴谋,要害自己的小九郎,越发不肯说出太子的人选。 这会儿还没定谁是太子呢,个个都欺负我家小九郎,临安也是笑面虎,还什么“扫榻以迎”,原来只是哄人的,这会儿要翻脸就翻脸。 要是定下了人选,不是九郎继位,我宝贝九郎不得被你们吃的渣都不剩? 天授帝想爬起来做很多事,给小儿子铺平通天路,什么“只做雁奴”,哼,决不让小儿子任性。手指无意识搓动,想弄死更多人,什么鬼“不株连无辜”,喵的,就是我小九郎脾气太好,个个都不怕他。 好在天授帝怕出意外,不敢叫卫终弄“寒食散”来吃,硬撑着一口气下了十八道圣旨召唤楚王回宫,竟然有了点精神坐起了身,死死瞪着门口。 在看向跪在外面的沐念和其他儿子时,他的眼睛犹如淬毒的小刀子,一刀一刀凌迟他们。 沐念感觉像回到他喝玉泉春酿的那天,流了一嵴背冷汗,不知是冷风吹得还是害怕,微微发抖。 …… 太阳渐渐西斜,棋局才进行最后。 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虽然被护送兵士挡住,却依然围着不肯走。十八道圣旨召唤沐慈回宫,但宣旨的太监实在不敢去颁旨,三求两求,可能求得动临安大长公主的,只能是宗室,齐亲王病着,便求到了清河王与常山王头上。 清河王是个爱凑热闹的,常山王却是觉得这事不像话,怕把天授帝气死,便也没推脱,骑着快马过来了。 …… 牟渔看看天色,心里着急,不仅担心天授帝久等,更担心沐慈身体吃不住,所以看到清河王过来,是为了劝和,便放人过来。 清河王到青布马车旁的时候,便见沐慈脸色苍白,有一丝倦色,十分慵懒撑着下巴的姿态,也做得比常人好看,戴着鲜红色手串的一只白玉般的手十分精緻,此刻正信手拈着一枚黑子,在等待的间隙,把玩黑子。 一会儿在指尖翻覆黑子,那黑子在五指间滴熘熘做着各种旋转,犹如杂技。一会儿用来当陀螺,被沐慈玉指一拧,在棋桌上旋转不停…… 黑色棋子,艷红手串,衬得沐慈本就精緻的手越发葱白如玉,动作充满韵律美感。 常山王的视线也被这只手吸引,想起楚王一箭射翻段千术,还以为是逆天运气,如今看来,这双手的动作如此精妙,若玩起匕首,弓箭,只怕不是庸手。 据说楚王智慧无双,文治武功都堪称绝世,除了身体差,几乎完美,星宿下凡并非虚言。如今看来,多少有些根据。 难怪皇帝给他取字“若缺”,不然老天爷真会嫉妒死他。 …… 棋局总有结束。 临安大长公主忽然松手,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滴熘熘落入棋盘,打乱了一小片棋子。 这表示认输。 临安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棋盘,似乎没办法接受她被一个小少年,杀得一败涂地。 牟渔看沐慈把“杀遍天下无敌手”的围棋高手临安大长公主逼到这份上…… 勾唇笑了。 如今他是沐慈的人,荣辱只繫于沐慈一身,笑别人就笑了,管他是高兴还是嘲讽的笑呢,谁又能拿他怎样? 牟渔至今没见过,与沐慈对上的人,有什么好结果。 …… 朝阳却笑不出来,深知这位姑奶奶的固执。其实她带人先行一步,被姑奶奶拦下时她已经再三暗示沐慈是无意继位的,可这位偏不信,固执的毛病越老越明显,当年亲妈卫氏做错了事,这位说不见,连送终都没去见一眼,不讲人情,固执已经接近病态。 沐慈赢了棋,却不见得能脱身。 …… 这时候不能指望那只会杀人的常山王。 清河王辈分稍高,也会说话,赶紧上前,恭敬道:“问大姑姑安,”半点不提棋局,只说天授帝召唤儿子,明里暗里的意思是:不能阻止儿子去见父亲最后……那个一面不是? 众人都屏气,不知道临安大长公主会如何。 临安看了一眼沐慈,这少年虽赢了棋,却超脱了悲喜,依然古井无波。 临安什么也不说,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河王立即上前道:“多谢大姑姑宽容,不计较这孩子不敬冲撞。”一只手在背后暗示牟渔快点去把人带走。 牟渔直接把沐慈从车窗抱出来,也不放手,飞快走两步把人抱进追星车。 沐慈上车后吩咐:“阿兄,叫个随行御医去看看,务必。” 牟渔点头,他来接的人是沐慈,御医是必不可少的标配,虽然沐慈从来不怎么配合。 …… 楚王队伍重新开拔。前面堵路的人不论心里怎么想,在听说临安大长公主都认输之后,也只能摸摸鼻子,默默下官道让出路。 追星车速度稍快,行进依然平稳。沐慈是真的受不住,被沐若松抱在怀里,享受揉太阳穴和揉腰服务,打了个哈欠。 沐若松一颗心放下来,温柔满溢道:“累了就歇一会儿,很快就回去了。” 沐慈摇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姐姐……”他召唤朝阳。 朝阳骑马过来。 沐慈问了一下临安大长公主的健康状况,年纪这么大多少有些老年病。他又问骑马在一侧的牟渔:“御医看过,怎么说?” 牟渔虽不满临安堵路,却也怕这老姑奶奶出事,赶紧找御医问询,得到回答却是——临安大长公主驾马车走了另一条路,说是去别院修养,并不让御医进去请脉。 沐慈停住打了一半的哈欠,轻声吩咐:““队伍掉头,截下临安。” 牟渔做个手势叫停,拧眉:“好好的回去干嘛?” 好不容易脱身的。 沐慈摊开掌心,玉白的手心里躺着五枚黑子…… 因队伍异常停止,清河王与常山王都过来看情况。 常山王一贯不说话,清河王看到沐慈手中一把黑子,忽然脸白了白,颤声问:“这是……” 沐慈神色淡淡:“我赢的子,她下得不错。” 清河王已经没力气计较“赢了五个子还夸人家下得不错”是多炫酷的自恋狂爱用的梗了,声音提高八度:“那棋盘上……” “和局!” 清河王彻底变了脸色,大叫:“快快!去追大姑姑,晚了只怕来不及……” 第187章尊敬的女士 清河王之所以脸色刷白,是因为他了解临安大长公主。 那位较真、固执是出了名的,才能以女子之身,在大幸创下如此声望,受万民敬仰。若非临安是女子,根本不会有“五王之乱”让天授帝冒出来。 较真的人,若是和局,必不会认输;若是知道自己输了,却看棋面打平,就一定会固执地追究到底,哪怕是确证自己输。 结合刚才临安一言不发的状况,清河王很担心她是身体出问题,没办法计较。但也说不通,她又为什么隐而不发?若是因与沐慈对弈受刺激病倒,不是更能把沐慈留下么?何必将他放走? 朝阳已经先一步回程拦截了。清河王骑马走在牟渔身旁,用马鞭捅一捅牟渔的侧腰:“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拿走黑子的?” 牟渔摇头。 大家只见沐慈一直在玩一枚黑子,真不知道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棋盘拿走五枚黑子并藏起。 清河王用手指挠了一下鬓角,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还担心你和那孩子走得太近,毕竟一朝天子……不过现在看,你的运道很不错,好好干,有前途。” 牟渔含蓄点头,却没有说太多话。 清河王看一眼追星车,又道:“有需要,还是和从前一样,知会我一声。” 牟渔侧头看了清河王几眼,才接受好意,郑重道:“多谢!” 清河王露出笑脸,想看一眼落在后面远远的常山王,硬生生忍住了。 清河王是个聪明人,猜测沐慈悄悄拿走黑子,可能是为了给临安大长公主留点面子,后来凭藉几个子,发现临安不对劲。这还罢了,只能说沐慈聪明,可明明沐慈已经脱离,还要放弃直奔皇宫登顶的机会,毫不犹豫回程追人,不怕惹麻烦上身让自己走不了,也不怕京中局势有变。 这少年,一直在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并不是所有人能有这般决断力的。 再结合梅容之前的言论,清河王才隐晦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他做出选择,并不代表能逼着常山王做选择,况且……那傢伙只要能在西北打仗,不剋扣他的军粮武器,便不会在意有谁登基的。 清河王并不知道沐慈没有继位打算,只觉得他那个做了许多混蛋事的皇兄,不知烧了多少高香,竟让他得了个这么优秀的继承人。 第244页 …… 临安大长公主的车架行进并不快,朝阳已经截下了她的队伍,不顾白头宫女阻止掀开马车车帘,就见马车里黑白棋子被震得散乱,而临安歪倒着,双目紧闭,唇色泛青,唿吸清浅。 “公主……公主……”白头宫女惊唿,要爬进马车,却被沐慈的人拦下。 那白头宫女十分泼辣,刚要发飙,沐慈冷道:“她不能移动……御医!” 那宫女被沐慈淡淡一眼的威势所夺,缩了手脚站在一旁。 御医赶紧进行救治,大唿:“幸好及时,幸好及时……”施了金针,才让临安脸色好转。 众人都不敢想,若因为一局棋,让临安大长公主丢了性命,楚王还不管不顾离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一时间,大家看向沐慈的目光,都不同了。 沐慈将众人视线当做无物,面色淡漠道:“我不管您这是愚蠢到打算用性命来阻止我……” 沐慈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白头宫女因为着急,愤怒指控:“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用性命诬赖你?分明是因你故意示弱,赢了棋把公主气着了,还有脸来质问?怪道旁人说长乐王无情,现在看来真是个jian诈小人,冷心冷肺的。” 长乐王? 在沐慈封为楚王的旨意下达后,还称唿他长乐王,可见临安的倾向,是连封沐慈为有实际封地的藩王,都是不贊同的。 临安还在喘息,眼睛虽然睁开却没说话,气氛陷入尴尬。 沐若松最看不得自家殿下受欺负,抓心挠肝也走过去想说话,却被牟渔抬手制止,这里每个辈分比他高,权力比他大,没他说话的份,说错了反而麻烦。 沐若松再次感觉到自己“人小力微”的会心一击。 安庆把沐若松拖走,小声道:“放心,你什么时候看殿下吃过亏?” 沐若松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 沐慈看都没看那宫女一眼,继续道:“或是您为遵承诺放我离去而隐下不适……原因我并不在意,回来拦下您,不过是做不到‘见死不救’。”沐慈扭头问御医,“大幸最好的医者在哪里?” 御医大声道:“自然是在宫里。” 白头宫女和侍卫紧张起来,而牟渔忍不住又露出轻松又带出一丝嘲讽的浅笑,那笑容转瞬即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笑得太多,简直影响他高大英俊冷酷炫拽的形象,便摸了一把脸冻住嘴角,道:“极好,回宫也不远了,快些启程好救治长公主殿下。” 这样好,即回了宫,又让沐慈刷了仁义孝悌值,声望“刷刷”往上涨。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谁不知道临安是不见天授帝的。 临安也弱弱道:“不……” 沐慈面不改色:“您情况不好,我有理由怀疑您现在意识不清醒,无法自主。”继续吩咐,“回宫!” 外面的白头禁卫抽了刀剑,沐慈冷声道,“这些人阻止姑奶奶入宫求医,居心叵测,形同谋逆……” 临安才觉得自己托大,只带了十个白头侍卫,遇到沐慈这种从不按牌理出牌的,分分钟被团灭的节奏。 她也是真没想到,沐慈胆子有这么大,竟然要胁迫她入宫。 “我若不从,你真敢动我?那你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临安倒不怕死,只是觉得有趣,她都几十年没栽过跟头了。 “嗯,我得纠正一下,今天会死也只是你的随从,你不会死。”沐慈轻描淡写道。 ——所以,解释起来一点不费劲。 临安:“……” …… 一行人重新启程回宫。 朝阳郡主大松口气,临安姑奶奶是固执的人,而沐慈的顽固也不遑多让,有个小名叫“倔牛儿”,是连天授帝都拿他没办法的存在。 固执对顽固,朝阳怕这两人在这节骨眼上槓上,可不是好事。 却不想,这次竟然是姑奶奶一退再退。 …… 路上,牟渔怕沐慈饿着,给他弄来了牛辱搭配五豆饼。 沐慈慢慢吃,觉得牛奶配点心还差点,隔着车窗和外头骑马随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吃到五豆饼我倒想起来,以后可以磨个豆浆,煮开了加一些糖,搭配小点心也不错。” “好,回去就做。”牟渔应,观察一下沐慈脸色,摸一下他的额头,“午睡都耽搁了,困过头睡不着了吗?” “睡不着……”沐慈在牟渔温热的掌心里蹭蹭,又道,“黄豆、黑豆、赤豆都有吗?” “有,还绿豆,白芸豆。” “再找几种,就能做成八豆饼,杂豆粥了。” 朝阳也过来凑热闹:“还可加些红枣、莲子,对身体好。” “赤豆能做成豆沙的,等我回去叫秦山打饼,十三天后送些出宫给你们尝尝。”沐慈对朝阳道,又打了个哈欠,被同车的沐若松餵了一块点心,慵懒的慢慢嚼。 在后车随行的临安:“……”一堆冷血的吃货,心塞的感觉更明显了。 还有,为什么又说十三天后? 临安竖起耳朵,可大家偏不问,好似很合理一样。 …… 马车缓缓行进,很快就入了天京城的城门,马车一路都没有遇到拥堵,显然提前清了场。沐慈很顺利带着临安大长公主看到了巍峨高大的宫门。 入宫便不能再行车,沐慈被人搀扶下马车,准备从南德门入宫。 “等一下!”临安也下了马车,捂着心口叫住沐慈。 沐慈清冷平静看着临安。 临安觉得对这个熊孩子,有话完全没办法拐弯抹角,索性直接问:“为什么是十三天后?有什么热别?” “黄历上说,诸事大吉,下一个大吉,要等五十八天。”沐慈莫名其妙开始充当神棍。 临安却听懂了,婚嫁都要选个好日子,登基大典什么的,也得有个好日子。她眼睛一眯,试探问:“皇帝真撑不下去了?” 沐慈缄默不语。 临安嘆口气,道:“朝阳说你不打算……” 沐慈淡淡打断:“姑奶奶,您以什么职位,什么立场来过问皇家立储人选,来决定国家该由谁来领导?” 临安:“……”一句话被噎死,最主要……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沐慈语调微凉:“首先,在立储的人选上,有国法有家规,您没有发言权,所以您在半道上阻止我回宫,是非法的;其次,虽然您为这个国家做了诸多贡献,却不能因此携恩,觉得可以凭此干涉国家运行。我一贯认为‘术业有专攻,一个人应专注于自己的领域,不要越界。’您觉得呢?” 临安:“……”还是没办法反驳。 只是事关重大,临安不得不慎重,依然固执要个承诺:“孩子,你直接说你心中的打算,会不会危害国家?”立即追加一句,“我作为大幸的一份子,应该有资格关心一下国家未来命运吧?” “不会。”沐慈道。 临安大长公主从来不是个轻信的人,不知为什么听到沐慈用清润的嗓音,平淡吐出这两个字,却觉得十分可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却又想到若沐慈不会危害国家,那么他自身就可能会有损害。 她忽然想到尘封在记忆中的,当年的沐春,那少年也是惊才艷绝,一手棋艺将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天才人物,却因为心中忧国忧民,能力又太过优秀而遭了殃,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 还是她母亲亲手害死的。 这是临安内心深处,不可触及的疼痛。 临安看着这个与沐春相似,甚至更优秀的少年,一瞬间心软如绵,带着愧疚怜惜,慈爱道:“你这孩子,跟着姑奶奶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不好吗?既然……为什么还要回来掺合?” “因为有人在等我!”沐慈道。 “谁?皇帝?”临安有些疑惑,“他那么待你和你母亲,你……别说你赶着回去只是为了见他?” “是啊。”沐慈一贯诚实。 “你就不怨?” “无关恩怨,我是有责任的。他生养我一场,我便有责任送他最后一程,一来一去,糙木枯荣,天道本该如此。不能因为一句‘他对我不好’便不去做该做的事。且他这个父亲做得怎样,也不是我一句‘好不好’,就全盘抹杀的。” 临安大长公主看着这个漂亮又散发睿智光芒的少年,信了“星宿下凡”的来歷,不然谁有比他更正直广阔的心胸,淡然高华的气度呢? 沐慈最后道:“您若觉得身体不适,还是看一看御医比较好。您的身体康健,对大幸来说很重要。抛却其他,我个人对您亦是十分敬重的……我为您感到骄傲,尊敬的女士。” 临安忽然有些恍惚,似乎想起是谁也这般说过:“临安,我不认为你生为女子就不能为国家效力,只要你坚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迟早有一天,整个大幸,亿万子民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临安做到了,可说这句话的人……本该比她更值得所有人为之骄傲的人,却早已成为一抔黄土…… 失去了他,是大幸的巨大不幸。 那么,就不能再失去现在这个,能给大幸带来更多骄傲的小小少年了。 临安眼眶发热,忽然觉得有一丝遗憾——自己一开始带着目的,又近乎耍赖逼面前这目光清澈的少年与自己赌棋,做法相当魂淡。 这孩子吃苦受罪的时候,自己从没想过帮忙,最后还以“国家大义”的名义,成了无数逼迫他,欺负他的人之一。而这少年却不计较,明明赢了棋,离开了,还迴转来让御医救治她,并大度对她说“我为您感到骄傲,尊敬的女士”,无比真诚。 临安心中有无数话想冲口而出,却噎在喉咙里,有些哽咽,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千言万语彙成一句:“孩子,以后有空,随时可以来找姑奶奶下棋,好吗?” 沐慈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凝视她。 临安直视他的眼睛,真诚微笑:“不用你让子……姑奶奶也会准备许多好吃的点心,还有豆浆。” 第245页 她有些紧张看着沐慈,她想和这个少年,成为知己,就如同当年,她和沐春那般。 却不知这少年,肯不肯谅解她,给她机会。 沐慈的目光慢慢柔和,云淡风轻挥挥手:“好的,姑奶奶,我有时间会去府上叨扰。”然后不带走一片云彩,转身步入了皇宫之中…… 金色的余晖,在他纤瘦却美好背影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让他整个人充满了神性的圣洁,顶天立地。 第188章一手硬一手软 斜阳照影,美人踏着流光而来。 当沐慈踏着夕阳余晖进入皇宫,就被守着的王又伦逮住了,拉着他要去皇帝的寝宫太和殿。 沐若松目露担忧,却知道自己没有话语权。牟渔忙上前道:“王相公,慢些走,阿弟伤势未愈。” 王又伦立即放慢了脚步,问了沐慈伤势,听沐慈一再保证无大碍才松口气,不改方向,扶沐慈去太和殿。 沐慈神色淡淡,却跟着走,没有拒绝,王又伦松了口气。 他守着,是要抓这孩子去见皇帝,要是像上次那样皇帝病着,他也藉口病着并不去侍疾,一个人在合欢殿修养,根本不理会皇帝。 沐慈胆子一直很大,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这次真不行了。 陛下他…… 随时…… 王又伦只好来押着他去。却不想一想,若沐慈自己不愿意在太和殿露面,谁能勉强他呢? 王又伦一刻不停地唠叨:“陛下日前刚拟旨要(压低嗓子)立太子,就忽然病倒。这次不是玩的,陛下时好时坏,太医束手无策。”他想着天授帝那企盼盯着门口的眼神,忍不住眼眶一热,略哽咽,“殿下……子不言父过,就算陛下曾经……总过去了,这段时间,陛下怎么待您的,您是个聪明孩子,也应该察觉了。” “嗯,我心里有数。”沐慈回答。 这么平淡的回应显然不能让王又伦满意,他像担心自家孩子一样,且从姨父角度还是未来老丈人,沐慈也的确成了他的孩子。 为人父(岳父)的王丞相一着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他曾经是探花郎,长相自然是很俊的,所以一哭起来丑态不多,只让人觉得他真性情。 沐慈也不觉得男人爱哭有什么问题,只是表达情绪的方式之一。 “孩子,你一见我就肯叫我一声姨父,穿你姨母做的鞋,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不要总犟着了,不为做什么(压低嗓子)大位……至少不要将来想起今日无情,后悔也没地方说去。陛下等不了了……至少这些时日,他是个好父亲。” 沐慈在王又伦的颠三倒四的唠叨之下,到了太和殿门口。 洛阳王,临江王和淮南郡王都跪在太和殿门口,忠王也跪在旁边,都是一脸的焦急担心——焦急担心的是皇帝身体,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看到美如画、神如玉的沐慈,一身白色锦衣穿在他纤细瘦弱的身上,空荡飘悠,却更显清逸出尘,美到脱俗。 大家的视线不听指挥,都黏在他身上。 这个幼弟才从冷宫出来几天呢?就从血统有问题的卑微贱尘变成了受宠的风光亲王,还破天荒拥有了一块封地,成了几百年来分封制名存实亡后的第一个藩王。 今天之后,或许还能再进一步…… 只怕大幸朝最角落的农妇,都知道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是备受万民敬仰的仁慈贤王,是“紫微星下凡”的星宿了。 这要是十六年他和他母亲没有被误解…… 太和殿门口,现在肯定没其他皇子站的地儿了,能不能活着长大还两说。 …… 就似证实他们心中所想一般,牟渔立即抱臂守在殿门外,犹如定海神针。羽卫一营与二营迅速接管太和殿防卫,站桩不动。龙骑卫、神箭卫又在外围开始巡防,个个甲冑整齐,刀弓俱备。 这些御林军昨夜经过一夜战斗,根本没时间换洗身上血衣,身上几乎化成实质锋芒的血腥煞气,让殿外的人不自觉放轻了唿吸。 皇子们忍不住眼角抽抽…… 这架势,还真没其他皇子站的地儿了。 小杂种真大胆!临江王沐意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沐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有些怕这个看起来纤细精緻犹如艺术品,发起狠杀气人来还没有一丝表情,有点不像人的小弟弟。可这小弟弟长得委实漂亮,让他又有点想亲近……最后想想,还是有点憷,又往后缩了一点。 忠王则看一眼沐慈,就垂下了眼皮。他过继出去了,与沐慈并没有冲突,再说沐慈也并未对不起任何人,反倒自身命运多舛,所以他下意识揉一揉自己不灵光的右手,恨得更多是命…… 沐念近乎贪婪地注视九弟,看他恢復地好不好?想要亲近又想到沐慈“不见”,也一脸渴望却不敢靠近…… 所有皇子眼中蕴藏的情绪,复杂地他们自己都没办法解说。 皇子身后是无数宗室权贵,臣子与将军们,退休赋闲在家的,稍微有品级的也入宫了——天授帝快到大限,有资格入宫问安的都来了。 他们都跪着,没有一丝嘈杂,生怕惊扰了天授帝。 这两天天授帝脾气很暴躁,他久等不到幼子,又听说临安大长公主捣乱,那眼神要吃人一样,已经发作了好几个内侍宫女。 不管众人是爱是很,沐慈仿如那些探究的目光不存在,双目漆黑深邃,完全看不出喜怒,淡淡扫视一眼无数人头…… 颜色以白髮苍苍为多。 沐慈收回目光,吩咐迎过来的卫终:“叫大家起身,别跪着了,恭敬是在心里的,别伤了膝盖耽误事儿。给五十岁以上的老臣加个座儿,七十以上都回家去听消息,有这份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常,但殿前寂静,无数人都都听见了,隐晦交换眼神——楚王这是开启了主人翁模式……吗?居然迳自越过天授帝下令。 不过,相信天授帝知道,也会依了楚王所言的。 很快,年纪大的权贵官员得到了赐座,更大年纪的被扶着回家了,他们也实在熬不住了,一时间对沐慈的好感度飙升。 楚王一来,让牟渔接管防卫,露出强硬一面;又立即给个甜枣,照顾年纪大的臣子,软化了臣子的心肠。 大家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之前还有人会偷偷看几个皇子,特别是洛阳王的反应,现在却是不看洛阳王了——已经没看的价值了。 …… 卫终双眼红通通,整个人憔悴得很,双目空洞,看上去如藁木死灰。 沐慈冷淡问:“有事就说。” “求殿下明察,小人不怕死,却不想死得不清不白。”卫终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一声对沐慈跪下,恭敬三叩拜。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这是天授帝心腹,跪沐慈……是那个意思? 沐慈竟然……没有避开? 沐慈目光微凉如水,只说:“你的事,阿兄都说了,初步调查没什么问题,你暂时原职留用。我不喜株连,却也不会以个人喜好徇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若不清白,今天把脑袋磕碎也没用;若清白,就不用跪着,站起来挺直你的嵴樑!” 卫终把头抬起,油滑如他自然能分辨出,楚王是真心的,并不是为收买人心。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忽然…… 泪流满面!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挺直你的嵴樑! 他是内侍,是残缺的人,不完整的人。但凡清贵的人家都看不起内宦,哪怕他是天授帝心腹红人,位高权重,也只是当年恭敬巴结他,背地里……都是不屑。 世人以为他的骄傲,他的自尊,连带男人的骨头,都随着那一刀,被一起阉割掉了。 从没有人会认为,他还有嵴梁骨。 如果说卫终刚才对楚王伏跪下,是因害怕,为了保住性命。现在,却是真正的臣服。 卫终麻木的双眼,渐渐汇集了一丝生气,却没爬起来,而是认真地,一板一眼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站起了身,挺直了腰背,然后谦恭垂下了头颅。 “小人不跪,小人是清白的。”他说,依然自称“小人”,心境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比生命更重要的,是尊严二字。 小殿下肯给他,他就不能自己作践自己,丢了自尊心。 沐慈点点头,神色虽平淡如常:“卫终,我晚餐还没吃,饿了,去合欢殿叫秦山,拿我做的桂花糖煮两碗小汤圆来。” 卫终:“……” 说好的感动呢? 刚刚才觉得小殿下“高大上”的英姿令人拜服,一下子就转到吃货模式,叫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过……小殿下亲手做的桂花糖啊,平时不亲近的人是不能靠近沐慈的,更不可能碰一碰他的东西了……这是……打算收下他的忠诚了? 卫终几乎笑裂了嘴巴,欢快地去了。 众皇子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这卫终虽是个内宦,却是天授帝跟前红人,有能力又油滑,看着笑眯眯实则难对付,连王爷见他都要注意礼貌,小心应对。且这人一贯只对天授帝忠心,对每个皇子虽笑脸相迎,句句温言,可从没一点实质性的干货。 如今他对沐慈那叫笑得欢,连叫他去厨房里煮东西来,还笑眯眯言听计从…… 这叫捧着一大堆金银,还没笼络到卫终的众皇子们,情何以堪那? 人比人,气死人啊。 沐慈又吩咐沐若松:“你在外面守着。” 沐若松点头,他不能跟着沐慈进去看天授帝,只能在殿外守着。他不仅是定王府的嫡长孙,还是皇帝亲自封赏的北海郡王,虽因为年轻不能多说话,却能给沐慈增添一丝力量。 但沐若松还是很担心。 “沉住气,我不会有事的。”沐慈说。 沐若松点头,怕沐慈再多说,引起注意,恭敬退到了宗室的位置去守着。他不能拖后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更不能露出半丝情义来。 …… 王又伦还在流眼泪,用红通通的眼睛,带着乞求看着沐慈。 沐慈耐心说:“姨父,我知道怎么做,不会留遗憾的。” 第246页 王又伦用袖子擦擦脸,道:“称唿呢?” 沐慈不语…… 王又伦继续唠叨:“好孩子,一个称唿,可不要犯犟……他是您父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叨叨叨…… “知道了。”真是,听这个姨父唠叨一次,感觉要老十年。 “进去看看陛下,态度好点,记得换称唿……记得啊。”王又伦不放心叮嘱。 沐慈摆摆手,穿过众皇子,目不斜视,走进了天授帝的寝殿。 大门打开,却似笼着一层灰色的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转眼又紧紧关闭了…… 第189章父皇 殿内昏黄暗沉,怕天授帝吹了风,窗户紧闭,点了灯烛也无法驱散殿内瀰漫的沉沉暮气。 沐慈五感敏锐,很快适应黑暗,看到内侍宫女都退下了,只有崔院使一人守在天授帝床前。 这回却并非他又被当做顶缸大王被人推出来,以免皇帝宾天,御医殉葬什么的。沐慈对人心了解透彻,有些可怜天授帝。 这个帝王强硬铁血一生,到最后,能让他在昏迷之时放心留在身旁的人,真没几个。 沐慈直接把窗户都打开。 里面混合药味,龙涎香和腐朽死气的一股怪味,沐慈不愿忍受。 崔院使正打瞌睡,惊醒了,想斥责,可看到一个消瘦却挺拔的人影映照在夕阳余晖中,似镀了一层淡淡金光,侧脸的轮廓柔美圣洁…… 崔院使心中一喜,便什么话也没说,躬身退到了一边。 床帐内,昏昏沉沉在噩梦中挣扎,流了许多冷汗的天授帝忽然被光线惊醒,哑着嗓子唿唤:“九郎……九郎回来没有?九郎……” “是我,我回来了!”沐慈特有的清淡如幽谷涧溪的嗓音,沖淡了萦绕在房内的沉沉死气。 天授帝犹如聆听天籁,整个人的脸色都放松下来,飘到半空的心脏也终于落回了身体。他就怕最后一眼看不到。 “九郎……九郎……”他睁开眼睛,撑着要坐起来好好看看他儿子。 崔院使刚动一动,却见沐慈上前,便止了步子,退得更远。 沐慈亲自动手勾起了床帐,轻轻扶着皇帝,给他背后垫了枕头,让他靠的舒服点。才坐在床沿,拿了放在一旁的棉巾,帮天授帝擦汗。 一系列照顾人的动作,轻柔且熟练。 天授帝看清是沐慈,心情激动了一些,便开始“呵呵……”喘气。 沐慈轻抚他的胸口:“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别担心。” 天授帝头晕胸闷,眼前发黑,却捨不得闭上眼睛,更努力想看清沐慈。 沐慈嘆口气,心里并不好受。 天授帝的状况很不好,蜡黄的脸消瘦地不成人形,身上散发异味,才几天功夫,因为心理被打垮,身体就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下去。 天授帝张了张嘴,很难发出声音,盯着一旁的崔院使呵气…… 崔院使梗着脖子:“陛下,真不能用。” 天授帝固执地呵气。 沐慈问:“用什么?” 崔院使面露哀色,立马告状:“陛下想用寒食散。前些天,陛下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强行提着精神,药效过了,却越发不好了……”他想了想,不能让楚王什么都不知道,辜负陛下的一片心,大着胆子说,“殿下……陛下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啊。” 天授帝呵气的声音更大,还拍了两下床畔发出低吼。 沐慈心头大震,之前他就奇怪天授帝有精神理事,给他兵丁钱粮,怎么转眼说不行就不行了,原来…… 牟渔没说,看来天授帝连他也瞒着。 沐慈对崔院使点赞:“不给他用就对了。我开张方子,你熬了药来。”沐慈说了几样药名和分量,是一剂温和滋养又带一点舒缓甚至镇静作用的药方,缓解天授帝的难受。 崔院使虽不知道楚王啥时候变医生了,不过……他对沐慈身上发生的各种神奇事情已经见惯不怪,且凭他多年行医来看,这药方的确可用。 他飞快下去了。 …… 天授帝还是拍床,他眼睛看不清,摸不着,抱不到儿子,不高兴! 沐慈看着天授帝力不从心的焦急神色,第一次主动牵起他那双枯瘦的,骨节突出的手。天授帝的手掌仍有一层厚茧,见证他曾经的年富力强,征战披靡。 美人白髮,英雄迟暮……都是极可悲的事,但沐慈并没多少哀伤。 生老病死,糙木枯荣,自然而然,无需挂怀。 可是…… 沐慈上辈子是个孤儿,没体会过父母亲情,再加上他从小智力出众,人事剔透,理智冷静,不会沉湎在感情之中。 对天授帝,他原来的确当做陌生人,从无怨恨,自然也没有孺慕之情。后来相处了解之后,以一个事业成功的男子的角度,敬天授帝是个爱国爱民的帝王,并未视做父亲。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天授帝对他好,事事从他的角度考虑,保护他,疼爱他,甚至不惜损害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 沐慈只是聪明冷静,导致心境淡定,不易触动,并非冷心冷肺。 再说,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 沐慈看到天授帝目中的急切,拍拍他的手背:“不要吃寒食散把最后的时间燃烧掉,您要留着力气,多看我两眼,免得我被人欺负了啊。” 天授帝立即想起临安大长公主居然敢欺负小九郎,气得拍床,含煳地哼哼…… 沐慈摸一摸天授帝满是褶子的脸,枯黄消瘦。 有许多人宁可短暂燃烧生命保持清醒,也不愿多拖些时日却浑浑噩噩,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当面对的是亲人时,却无论如何没办法选择燃烧掉他本就短暂的生命的。所以,沐慈确认了自己对天授帝是有感情的。 于是,他喊出那一声称唿,一点没有违心。 “别急,我陪着您,我们慢慢来……” “父皇……” 天授帝竟看清了沐慈那双沉静深邃的黑眸,耳听那清润微凉犹如夏日细雨,平静从容的声音,奇异地觉得安心,平静了下来。 “九郎……九……”他心里因为儿子重视自己的性命,泛出蜜糖来——这孩子,心是天底下最硬的,又是天底下最软的,让父皇…… 等等…… 好像…… 过了好一会儿,天授帝才反应过来儿子叫自己什么,他双手颤抖,连身体都开始发抖。 天授帝艰难,颤抖吐出几个字:“儿子,你……” “父皇。”沐慈毫不犹豫,“我叫您‘父皇’,别太激动,您想听多少声我都会叫的。” 、 天授帝颤声说:“再叫……” “父皇……父皇……父皇……”沐慈一声接一声地轻唤。 天授帝听了好几声,才忽然间爆发一声呜咽,哆嗦的手紧紧抓着沐慈,眼虽还是花的,却觉得有无穷的力气涌出:“九郎……儿子……呜呜呜……你肯认我,认父皇了……” “嗯,父皇……我认你。” 天授帝眼睛是浑浊的,还煳着眼屎,却流出了十分清澈的眼泪。 沐慈半点不嫌弃,就像天下父母不嫌弃做儿女的铲屎官一样——沐慈用指腹给天授帝擦眼泪,还给他擦眼屎,又拿棉巾给天授帝擦了鼻涕和口角的泡沫,安抚了许久,天都黑透了,才让天授帝情绪重新平復下来。 天授帝从细节处,体会到儿子真心,他更感动,一把将沐慈搂在怀里,含煳不清表达意思:“九郎……父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都过去了,我原谅你。”沐慈想起他说的原谅却不再爱的话,抬手回抱天授帝,拍拍他的背安慰,“我也喜欢你,敬爱你。” “真的?” “嗯,你知道我从不说谎。”沐慈连善意的谎言也不会有,最多善意的沉默。 天授帝相信,沐慈要是不喜欢,说“不”的时候从不含煳,更不勉强自己为了什么东西而违背本心。而且沐慈不喜人碰,肯让他抱着,又主动抱一抱他,已经足够说明心意了。 天授帝忽然想起来什么,把沐慈撑开,抓着他的双臂左看右看:“你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还痛不痛?”天授帝抚摸沐慈脖子上残余的青紫。 沐慈虽不把痛苦摆在脸上,却不会说不痛,他点头:“有一点,但很快会好的。” 天授帝一脸心疼到极点的扭曲表情:“父皇不该纵容那场祸事的,险些让你……都是父皇的错。” 沐慈沉默不接腔。 本来就是他的错,但沐慈保持了善意的沉默。 天授帝轻轻摸一摸沐慈的小脸,慈爱道:“九郎,我的儿,我知道你肚里骂父皇呢,都说给父皇听啊。”天授帝慢慢开始能摸准儿子的脉了,沐慈不撒谎却不莽撞,如果他觉得真话不好说或不能说,就会保持沉默。 可都到这时候了,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不说,再没机会了啊。 沐慈摇头:“等你喝了药再说,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别走!” 沐慈不理会天授帝的挽留,刚走出卧室,崔院使就端了药来。沐慈接过托盘,屏退崔院使,左右看并没第二个人,便放下药碗,解开手腕的绷带,用随身的清光匕切开伤口一处,鲜红的血液蜿蜒留下,融入浓褐的飘荡药味的碗里。 沐慈身上有某缓释原液,能让这么一具残破身体活下来,可见功效不错,再加上他吸收灵气滋养身体……沐慈想试一试他的血液,有没有一定修復治疗作用。 就算他不是唐僧肉,不能起死回生长身不老,但让天授帝拖一点时间,清醒舒服些,就可以了。 …… 沐慈面无表情绑好手腕,将渗出鲜血的手腕缩进袖内,端了药进入,小心哄天授帝喝光了所有的药汁。 虽然苦,因是儿子开方子,端来餵的,天授帝一滴也没浪费。 第247页 效果不错,过了一会儿,天授帝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觉得自己精神见好,眼神也亮了。他心里难受,以为是迴光返照,却又为自己能够清醒地和儿子渡过最后一刻而高兴。 他有太多事要告诉沐慈。 他不知道,这是儿子那更加苍白的脸色换来的。 …… 天授帝拉着沐慈,口齿也清晰了:“我给你的东西,临渊都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你接受吗?”天授帝小心问,他其他儿子得了这么多东西,必高兴地昏头,哪像沐慈,原则性太强,从不妥协。 沐慈点头:“未来还太远,我就不说了,只说我现在的境况,的确需要一些自保的实力,所以这些我都接受。但不会因此而胡作非为,危害国家。” 天授帝:“……”他想说他一点都不介意儿子胡作非为,最后只是欣慰一笑,“随你高兴,只是儿子,太老实就会被欺负,父皇不希望你被欺负。” “算不上。”沐慈把他和临安对弈的情况说天授帝听,听得天授帝心怀大畅,浑身舒慡。 “做得好,有些人就是不打不乖。”天授帝高兴极了,又问,“还有什么事情,父皇能帮你做的,你都说出来。” 沐慈点头,问:“李参政应了去我的封地为相?” “是的,我已经任命了他为楚地丞相,你有什么要交代他的?” “这个不忙,我自有安排,先处理一下叛军。”沐慈道,“一万多叛军被俘,按理说犯了谋逆都应杀头,可他们中大部分只是听令行事,不如都判流放楚地……我的封地缺少劳动力。” “好。”天授帝什么都会答应。 “其他涉事者,依照法规,有功封赏,有过惩罚,但其家人没有涉及的,不要牵连。” 天授帝犹豫:“已经是没株连的,只是父皇担心轻纵了,将来会不会……”让人觉得谋反都没大惩罚,将来前赴后继? “不会,依法治国,不枉不纵,让人人知法守法,就不会有侥倖取巧心理而弄险。且若掌权者众望所归,不会有人谋逆,若弄得天怒人怨,也守不住这万里江山。” 天授帝欣慰:“你的道理总是对的,九郎,若是你,一定能做的极好,众望所归,不如……” 因为临安掺合一脚,让天授帝还是不放心,觉得九郎就应该登位,才能保证世上只有他欺负的人,没有谁能凌驾在他头上,欺负他。 “不,我很认真地拒绝您,父皇,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沐慈道,淡然目光中透着睿智的平静。 是时候,开诚布公,和天授帝谈一谈了。 第190章规则至上 沐慈环顾四周,只见崔院使缩在角落,天授帝道:“殿内无人,九郎你可大胆直言。” 沐慈摇头:“事无不可对人言。”吩咐崔院使叫来牟渔,对牟渔道,“阿兄,你把外围清一清,别让人靠近。再看看临安姑奶奶是否还在,问她来不来。请清河王、常山王过来,并把王丞相、李参政与苏御史叫来。” 牟渔应了,很快,清河王、王丞相等几人进来,后面跟着一脸耿直的起居郎。 牟渔见人进去,很客气把跪在门口的众皇子请走,临江王想发作,却被洛阳王扣住了肩膀,将人拖走。 白髮苍苍的临安大长公主,被人搀扶着过来了,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皇子,还有惊讶至极的文武众臣。 临安笑笑:“怎么?是不认识我老婆子,还是我不能进去看看?” 众人言道不敢,纷纷退散。 这下彻底服气了,楚王能请得动之前那么多宗室老臣已经很厉害,又将这位老佛爷来压阵,看来继位无悬念。 临安大长公主被牟渔搀扶进门,众人都知道之前那一场对弈,惊讶又并不觉得意外,一番问安不提。 天授帝看着苍老了许多的临安,这个姑姑与沐春关系好,曾对他也有大恩,最后却落个不再相见的地步。 临安也看着天授帝,看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枯藁蜡黄的脸色,无声嘆气……比她年轻十几二十岁的人,只怕要先一步去了,也不好计较从前。 她再看一眼那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目光清冷的少年……真好运还生了个好儿子。她幽幽嘆口气,落座不语。 众人退让一番入座,沐慈道:“今日我与父皇所言,关乎国家大义,请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站起,连唿不敢。 沐慈对众位拱手:“请勿多礼,不用起身,不用回答,你们只用眼睛看,耳朵听。另外,今日之事望暂时保密,包括今日所录,”沐慈指着起居郎,“请暂时封存,待必要时呈阅。” 皇帝过世,继任者就可以看记录先帝每日言行的起居注,整理出精要的攥写史册传世,并不能封存,没这个规矩。 起居郎梗着脖子,沐慈只道:“以后你们就知道原因了,先应下即可。” 众人互相看看,都应了。 天授帝知他的小九郎理智而清醒,从不被权欲迷眼,看透本质。他听着儿子清润温和的声音,永远那么从容淡定的神色,心中骄傲,也渐渐平静下来,认真倾听。 沐慈的目光睿智,淡然而从容:“父皇,我知您的愿望,一是盼大幸江山万世不衰,百姓永宁;二盼我平安喜乐,兄弟和睦,子孙繁盛。” 天授帝点点头:“是这样。” “您认为想要两者兼顾,必须由我继承皇位不可。”沐慈对天授帝说话太直白,除了王又伦和李康已经听习惯了,其他人都有些震惊,却依沐慈所言,只当自己没嘴巴。 天授帝狂点头。 他的九郎心志坚定,智慧通透,具备一个国家领袖的思想高度与一切美德。他必将成就辉煌,超越歷史上任何一位帝王。 这么优秀的孩子,不该被“立嫡以长不以贤”阻止,也不应该被其他人压在头顶上欺负。 沐慈道:“我亦知道我的不足,非嫡非长,前面还有几个兄长;根基浅薄,没有姻亲旧部支持;身体不康健,继位后殚精竭虑必将影响寿数;性格冷硬手段严苛,势必引得反弹。” 听沐慈这么一说,天授帝又有点灰心。 沐慈却道:“父皇,您可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我若想要继位,前面的种种都不足为虑。非嫡非长,弄垮几个兄长就够了……” 几个听众面面相觑,李康坐在苏砚身边,眼疾手快压住想要站起来说话的苏砚的肩膀……大家总算明白为什么沐慈要大家应下不发言了。 沐慈并不理会“听众”反应,轻描淡写对天授帝道:“我也不用害他们性命,出点小意外弄残了,软禁起来。再看如今局势,凭我的智谋,收拢兵权绝不是难事,其他问题就不是大问题,皇位自然能坐得稳当。” 听众:“……”却根本没办法反驳,因为沐慈太聪明,又有手段,收买人心的本事太强大了——在坐的基本都是被他收伏了哒。 而且这少年,一直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就有如此效果,若是他再没个下限,什么污秽手段都用一用,只怕不仅在大幸横着走,连星球都要踏在脚下…… 天授帝也自然看到了听众们的神色,很是骄傲,拍拍儿子的手对他欣慰一笑:“九郎,你的意思是不会这样做,对吗?” “是,我不会!”沐慈平静道,“若这个国家风雨飘摇,我不拘手段,定会挺身而出。可如今四海昇平,百姓安居,却用不着我来力挽狂澜。” 听众松口气,临安才将悬着的心放下,看沐慈的目光更加慈爱。 沐慈看着天授帝,温柔赞美:“中肯来说,纵使您有缺点,却不能否定您的优点,您是一个好皇帝,让百姓有衣穿,有饭吃。百姓受灾,您第一时间想到救助百姓;在危难之际,御驾亲征,保家卫国,让百姓不受战乱流离之苦。我一直很尊敬您。” “我知道。”天授帝脸上笑开了,觉得一辈子除了和阿期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今天最开心。 他被儿子原谅,喜爱并尊敬了,这是做为父亲的最高荣耀。 “所以,父皇,我一直不肯继位,不仅是嚮往自由,更不是因根基浅薄而暂时退避。而是大幸正值太平之世,维持这种太平很重要,国家才有更进一步发展的基础。” 是的,天授帝是皇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沐慈道:“破坏‘嫡长承嗣’,并非是换一个人继承家业这么简单,它会毁掉国家根基,毁掉这太平盛世,代价太大。” “怎么能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沐慈分析道,“‘嫡长承嗣’这个规则,对现在的大幸来说不是错误的,它维护了社会的稳定与皇权的威严。若庶子心大,是乱家之兆,而皇族庶子心大,危害更甚,是乱国之始。因为别人破坏这个规则,影响的仅是一家一府,可我们是皇家,兄弟之间的争夺容易造成整个国家的动盪,国力内耗,敌国得利……皇族为天下表率,若我率先破坏规则,便没有底气要求别人遵循,到时便是家家内乱,国家风气也为之败坏。” 说到这里,苏砚十分贊同,点了点头,收起了准备拼死谏言的心思。 “所以,打破这个规则的代价太大,我不应为一己私利而这样做。”沐慈很直白地,对天授帝说,“相信您更有体会。” 天授帝:“……”儿子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但他真的无法反驳。 天授帝之前,大幸皇帝继位都很平和,从没逼宫的事。但天授帝打破了规则,把亲兄弟屠弒一空,流了太多血,内耗国力,若不是“杀”了一个卫氏得了大笔钱财,只怕根本没能力维持盛世。 他立了个坏榜样,人人以为这是个通天捷径,不仅太子被逼急弄险,他的其他皇子,也个个有了野心。 临安大长公主也是深有体会,当年“五王夺位”的时候,若不是正值昌和盛世,大幸国力鼎盛,又有她的母亲卫氏把大部分精力用于弹压边境,很可能就燃起内乱战火,敌国趁虚……大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太皇太后卫氏精力分散,其他皇子相对来说比较“纯良”,才是被天授帝得手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卫氏年迈。 第248页 天授帝情绪有些激动,他是为了復仇……他握紧幼子的手:“父皇没有做错的。” 沐慈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道:“我不是责怪您,事情已经过去,追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是告诉您,我不会为掌控皇权而打破规则,凌驾于上。哪怕规则限制、威胁到了我。如果一个规则有错误,或不适应社会发展,我们可以尝试改变,但前提是每个人必须先遵守它……当然,不包括非法的,于社会不利的规则。” 天授帝不贊同看着沐慈,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规则算个什么? 但他看到坐着的“听众”,没办法直白说出。 沐慈却是看懂了,只道:“您想一想,即使您是帝王,也从未打败过规则。” 不! 为什么没打败过?他明明打败了。 可是…… 天授帝忽然从心里涌出一股恨意来,不是对卫氏,也不是对儿子,而是对规则。 是啊,规则。 天授帝不是个蠢人,只是从来没有人试图撤掉他的遮羞布。 直到快要死亡,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无所不用其极,试图打败的从来不是卫氏,不是他的兄弟,不是某个特定的敌人,而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各种各样的规则。 ——他的母亲罗氏不能成为皇后,因为规则不允许;他的大哥沐春不能做太子,因为规则不允许;他自己是庶子不能登基为帝,因为规则不允许。 到最后他也只是打了个规则的擦边球——他杀死了所有的嫡兄弟,然后利用“无嫡立长”的规则,继承了帝位。 到了现在,他牢牢控制这个国家三十年,最终他又发现 ——他不能让他最爱的女人为后,哪怕是追封,因为规则不允许! ——他不能让幼子做太子……因为规则还是不允许! 规则! 不允许! 多么可笑的一生,天授帝就像唐吉可德,一辈子将大风车当成假想敌,与之战斗一生,他自以为胜利了,可是…… 从来没有打败过…… 其实,他并没有打败过这一些如噩梦般缠绕他,让他窒息的规则! 规则! 沐慈一句话,又给了天授帝会心一击! “父皇,您站在宝塔的尖顶上,支撑您的是规则赋予你的无上权力,而您却一直试图打垮您脚下的规则基石,不觉得是一个悖论吗?” 天授帝愣住了! 是啊,他更悲哀地发现,九郎说得是对的。 他成为皇帝,亦是以“皇权神授”规则为基石的,所以臣民跪拜他,支持他,服从他。若打破了规则,社会不稳……最终,国家变乱,终至亡国,他的皇权,也自然垮台。 所以,皇帝想要江山万年,首先就得守规矩。不守规矩,不是昏君就是暴君,结果嘛……大家懂的。 沐慈看天授帝情绪低落,摸一摸他的脸颊:“父皇,您不快乐。” 天授帝愣愣看着儿子,目中的哀伤如有实质。 “所以,您看,我不想一辈子在这座禁宫里度过余生,殚精竭虑,付出所有,最后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是啊,天授帝回想自己的一生,忙忙碌碌,却很少有快乐的时候,连爱哪个女人都不自由。再一想其实自己抢来了皇位,三十年唿风唤雨,其本质是在给国家当牛做马,最终还是得在规则之下老实呆着,实在气馁,便也再不心心念念叫小儿子继位。 又不是做个破坏规则,只图一时之乐的昏君、暴君。 既然不高兴,做来干嘛? 话说,天授帝被沐慈洗脑至此,也是上天入地都难找的奇葩一朵。 第191章心底的温柔 沐慈一番规则至上的目的,并不是要让一个皇帝遵规守法。本来皇帝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一个规则之外的bug,等到社会进步到民众之力足够强大,最终皇权这种东西,会被歷史淘汰。 扯远了。 沐慈握住天授帝苍老枯瘦的手,又一句话将天授帝目中的不甘与恨意打散。 “父皇,我不继位,也是不想伤害我的那些兄长,毕竟“比我年长挡了路’从来不是罪名。您不也期望我们‘兄弟和睦’吗?” 这句话,直中靶心! 天授帝心头巨震,是啊,他一辈子汲汲营营,破坏规则登顶,却落了个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不希望他的宝贝九郎,最后也变成他这样的孤家寡人。 说到这份上,天授帝才确定——九郎是真的不打算继位。天他平静下来,立储人选,已经能确定了。 无嫡立长……有选择么? 门外牟渔听到这里,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还真叫这少年达到目的了,从此之后跳出禁宫,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 没得选了,天授帝拧眉:“三郎就合适吗,他性格行事,比较中庸。” 中庸却是没评价错。 事实上“听众”也知道这个三皇子沐念,端方诚厚,有仁人君子之风。缺点也明显,少时还有些皇子的高傲与心气,可经歷被亲弟弟陷害事件后,虽被谢宸妃救出教养,但许是被吓到了,让他缺乏决断,木讷少言,被欺负也没什么脾气,遇事只想息事宁人。 不过这样的皇帝,杀伤力相对也小,对臣子来说却是好事。 沐慈不甚在意:“中庸从来不是缺点,在适合的位置,一样能有很大的作用。” 天授帝疑惑,难道皇位更适合三郎来坐? “我对事不对人,其实对于皇位谁适合继承,我也曾经有过思考。”沐慈无视所有人铮亮的目光,淡定继续,“不论什么岗位,遵循‘知人善任’的原则更好,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皇帝的岗位虽然特殊,也符合这个原则。” 众人:“……”把皇帝这个职业说得好似菜市场卖菜的一样。 沐慈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很是吸引人:“昌和盛世延续至今,江山稳固,人才辈出,将士用命,百姓安居,其实更需要守成之君,用温柔、仁慈的态度,爱护这万里江山,珍惜这万万臣民。” 悲天悯人的话语,配上沐慈温柔精緻的眉目,让他散发出一种充满暖意的圣洁光辉。天授帝忍不住想靠近这样温暖的人…… 难怪接触过九郎的人,总会忍不住喜欢他。 这样看似淡漠无情,内心却一直光明温暖的人,谁不喜欢呢? 天授帝嘆气:“慈儿,你也是十分温柔仁慈的……父皇觉得好可惜。”又有些意动。 众人:“……”他们能说,其实他们也觉得好可惜吗? 沐慈却只是摇摇头,不紧不慢道:“我不合适。” 天授帝不信。 沐慈列举:“我虽然有许多优点,但有三点不适合。第一、我虽足够聪明,总能达到目的,但性格强硬,手段激进,更适合开拓进取,而非被拘束在宫中与日常政务打交道,浪费时间精力。” 众人默了,心道:看来还真是把皇帝,当做普通职业在分析。 “其二、作一个好皇帝,一举一动都应成为天下表率,而我行事常离经叛道,不按常理,不适合成为大众榜样……我可不希望做一件事,屁股后头跟一堆御史劝诫,会很烦的。” 天授帝深有同感,笑了起来。 被众人目光洗礼的御史中丞苏砚大人:“……”躺枪倒地。 (众御史:喂,楚王你是不是忘了,你成了王爷行事出格,一样会被御史参啊。 楚王:是会被参没错,但我可以选择无视啊,做皇帝被大义压着就不能无视了。) “第三、虽然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但我更务实,爱做实事,而不喜欢处理微妙的人际关系与权力平衡。” 帝王之道,最大一点就是平衡之道。 沐慈其实还有许多不适合的理由,却只说了比较重要的几点,又对天授帝道:“您也知道,我的言语行为,常过于尖锐,少留余地,所以您曾想给我取字‘拙全’,我领您的一番心意,却很抱歉,我永远做不到‘守拙求全’。所以,我也需要一个温柔敦厚的人,作为我与其他人之间的缓冲,以免压得太过而造成剧烈反弹。” 众人纷纷在心里举爪附议。 特别是奋斗在第一线的王又伦和李康,已经被荼毒了许多次,小心脏有点小脆弱,表示很需要一个温柔敦厚的人来缓冲一下,不要再直接和楚王对上。 沐慈做总结:“守成与进取,敦厚与激进,只是适合不同的分工,没有哪个比哪个更好,把人放在更适合自己的位置才最好。” 众人:果然,是把皇帝也当做普通职业看待的。 天授帝摇摇头,无奈一笑:“说来说去,还是三郎适合。你……”他一直认为是九郎还记挂幼时与三郎的情谊。 沐慈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并不好在这时候说“我和他其实不熟”。 天授帝想想,这兄弟俩也算有些感情基础,便点头:“三郎应该是不会欺负你的……吧?”他又不确定,皇权这东西杀伤力太大。 沐慈很理所当然道:“无所谓欺负不欺负,兄弟若齐心,精诚合作,则是双赢,若起了冲突,两败俱伤,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天授帝嘆气:“若是真能荣辱与共,分工合作,也是大幸之福。就怕……九郎,皇权是不同的,特别是皇家兄弟,做到齐心一体太难,你明白吗?父皇之前许你封地,做个藩王,就是害怕……你若平庸些,一生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倒罢了,可你的性子不是贪图自己安乐的,父皇最怕你太能干,遭了忌惮,不能一展所长,还要被迫对人低头。而最大的威胁恰恰来自你做了皇帝的兄长。皇帝掌控天下的生杀大权,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父皇怕你无法与之抗衡。” “我不会走到与皇帝对抗的地步,不用担心。”沐慈偏头瞧一眼皇帝,“即便是您,我之前也只是不肯与你讲感情,却从未与你对抗过。至始至终,在国家与皇权利益上,我与您始终保持一致。” “那是因为我是你父亲,能够容忍你……”天授帝着急表白。 第249页 沐慈没说话,只用一种幽深澄澈到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平静凝视天授帝,让天授帝……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太子也是天授帝亲生的儿子…… 他死了。 虽然是罪有应得,可他却的的确确,死在了亲生父亲与兄弟手上。 天授帝:“……” 众人:“……”总算明白,为啥楚王说些大不敬的话,陛下一点都不生气,实在是……没办法反驳啊。 天授帝快憋死了,却不得不承认,沐慈的确是对的…… 哪怕沐慈一提到私人感情就冷得刺人,说话太过直白甚至堪称毒舌,常把天授帝的肺叶子顶出来。天授帝也从未真正生气,反而越来越疼爱自家宝贝九郎。 不仅因为九郎是他最爱女子所生,更因为,九郎的确……从未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利益始终保持一致。 比如: ——沐慈从未私下收买天授帝身边人的忠诚。 就连牟渔成为沐慈义兄,几乎可算是天授帝亲手推给沐慈的,但沐慈也从未动摇过牟渔对天授帝的绝对忠诚,连私下里牟渔想透点消息,沐慈也是拒绝的。 羽林卫二营也是天授帝正式交付,沐慈才正大光明划入他的羽翼之下的。 那么多朝臣做了沐慈的老师,沐慈也从未私下联络过,包括亲姨父王又伦。 而太子呢?藏私兵,截留武器,收买朝臣甚至御林军…… 再比如: ——沐慈从未以权谋私,作所作为都以国以民为先。 看奏本,沐慈是经过天授帝同意才正大光明“看”的,他无权限干涉的就从不越权,亦不以此谋私。 哪怕后来天授帝让他理政,他也只是把关,并不擅自处理。有所建言也并不强逼天授帝採纳,具体该怎么处置,他从不越权自专。 还有大洪灾的处理,沐慈心黑手狠的几个政策建议,都是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上,甚至不惜危及到他自己的个人利益。 ——沐慈也从未试图伤害天授帝性命,动摇天授帝的地位。 在宫变之前,沐慈从未趁乱收拢权力。 定王遇刺,沐慈努力平衡天授帝与定王的关系,没有趁机谋夺兵权。 宫变之时,沐慈也毫不犹豫救下皇帝,不顾自身还在敌营。 反观太子,两三年监国期间,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把持朝政,霸权捞钱,甚至危及河工,险些酿成大祸。 最后甚至发动宫变…… 还有更多事例,沐慈的种种德政,不仅没有危及天授帝的利益,甚至让他的得到更多利益,国家稳定,皇权也更巩固。 所以…… 沐慈再毒舌,依然活着,活得滋润。 而太子不论表现多诚惶诚恐,恭敬万分,却死了。 沐慈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我想,你并不需要我一一举例了。” 天授帝:“……” 有个这么漂亮、娇贵的儿子,却一点也不萌。 不高兴! …… “可是……”天授帝最后问,“你怎么保证你的兄长不短视?” 沐慈很坦然:“我相信有我在,不会有短视的兄长。” 且沐慈的字典里,还有个很美妙的词,谓之“调!教!” 天授帝欣慰地笑,终于放下心中大石,看着聪明懂事的儿子,眼眶却不知怎么就红了。 他忽然一把抱住沐慈,用力拍拍他的背。 “儿子,父皇倒希望你别这么守规矩啊……你这个傻孩子,倔牛儿……凭你的本事,什么不能做啊?守这些规矩,讲这些道理干什么?” 却想起儿子受了内伤,拍第二下就放轻了…… 众人:“……”三观有点裂,那饱含自豪骄傲,嘚瑟的,恨铁不成钢的感慨,是在炫耀吧? 有这样溺爱孩子的爹么?好吧,不止是他,姓沐的爹都这样。 沐慈被抱被拍,却有一瞬间的怔神。 ——我守规矩,讲道理吗? 呵呵……是啊,但其实,我并不是生来如此的,从小聪明到妖孽,有什么东西能难倒我,限制我呢? 一代智神更是不可能给人抓到把柄的,哪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规矩算个p! 记忆深处,却有个温柔磁性的声音,总是带着宠溺与无奈:“阿慈,我不能滚,你太聪明,太野了,我要留在你身边,做你的辔头,你的缰绳……好吧,你不是牲口,你做我的大风筝,我做栓住你的风筝线,这样我不仅可以陪你一起看看高处的风景,也能帮你抓住大地,不让你无根漂泊……” “阿慈,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变成魔鬼,毁灭世界吗?” “不,我不离开你,只是个假设。阿慈,没有我,世界还是有意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大树,每一滴雨水,每一处空气,都能证明我的存在,我的深爱,所以我不希望你毁灭这些美好。” “阿慈,你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所有人感到恐惧……不,我永不会害怕你,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样爱你……只是……答应我,阿慈,不论发生什么事,答应我——当你强大到无坚不摧的时候,请保持心底最后的温柔。” “当我不能再做风筝线栓住你的时候,能约束你的,只剩下你自己的道德与正义。” “阿慈,我永远爱你,连死亡也无法停止……” …… 阿澜,请你放心。 我一直遵守与你的约定,谨守自己的道德与正义。 哪怕你因我而死,我心中恨意滔天,替你復仇却一直保持着理智与克制,没有毁灭我们曾经存在,曾经深爱的世界,而是让她更加美好。 不论我强大到什么程度,我也一直保持着心底的柔软…… 用来约束我的,只有我自己! 你这根风筝线在我心中从未断过,于是我从不敢沾染任何一丝孽果报应,只盼你转世轮迴,因此福报加身,世世平安喜乐。 阿澜,不论你在哪里,变成了谁,我依然爱你如昔。 连死亡也无法停止我的爱。 第192章永不低头 天色已暗,房内点燃许多灯烛,亮如白昼。 “听众”带着被刷新的三观和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走出了太和殿。 众位皇子飞快抬头观察,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可惜从临安大长公主开始,到连被赶出来的起居郎,个个都是隐藏情绪的人精,谁都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出丝毫线索来。 甚至所有“听众”的眼神,也并没有在内定的继位人选——洛阳王沐念身上多做停留,免得让皇子乱想。他们沉默着,各自分散,要么回工作岗位,要么回家。 …… 殿内只剩两父子,天授帝拉着儿子的手不放:“九郎,别让三郎欺负你。” “放心,洛阳王也欺负不了我。”沐慈十分理所当然。 天授帝听到这生疏称唿,问:“你还怪他?” 说好的兄弟和睦呢? “无所谓怪不怪的,我和他不熟。”沐慈反应很平淡,原主没怪他,沐慈继承了记忆没继承情感,对沐念没什么特殊感觉。且记忆中那温柔照顾人的三哥,现在也变化了太多。 沐慈不愿见他,一是没什么好说的,不想见就不见;二是因为沐慈向来恩怨分明,懂得太容易原谅的往往不珍惜。 沐慈推辞继位,只是单纯为了大局,并没有考虑是否成全沐念。只能说沐念运气不错,投胎为长。若是沐意为长,他也无所谓。 对沐慈来说,皇帝是谁,对他没太大影响。 只是“调!教!”方式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沐念继位,沐慈的确会少许多麻烦。 天授帝看幼子总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样子,勉强放了心。 在沐慈横空出世之前,天授帝的第一选择本是沐念,而且沐念一贯知情重义,敦厚实在,虽不知道是不是真敦厚,不过看沐慈的头脑和手腕,收伏他问题不大。 天授帝本以为两兄弟多少有感情基础,如今听着“不太熟”之言,知道沐慈是冷了心,便不容易捂热的性子,想着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才得九郎一声“父皇”,心里不禁产生一种——终于有人和我一样苦逼的幸灾乐祸之感。 天授帝犹豫的是另一点,刚才却不好当着外人面说,免得别人以为他夫纲不振。 “谢贵妃她……可能也是害你,害你母亲的人。” “哦,我会搜集证据,在此之前,我会防范,但不会针对她做什么。”沐慈道。 天授帝:“……”果然是九郎的标准回答,又道,“她和五郎还意图谋逆。”把谢家竟然胆子大到收买御林军,沐意领三百多人入宫等事都说了。 沐慈:“……”只评价,“太急进。” 谢家纯粹自己作死,可能与谢家能调动的资源太少有关,否则让沐慈来做,他绝不会自己出面,也不会让人抓到与谢家有关的任何把柄,否则就不会动手,宁可蛰伏。 看来还是自己的出现,逼得谢家不得不出手。 天授帝又道:“如今贵妃、五郎都被盯着,谢氏一族都关在天牢里,该怎么处置?” 很不好处置,毕竟谢氏是三郎的外家。 “依律处置。”沐慈冷道。 天授帝蹙眉:“若都诛杀了,三郎只怕要心怀怨恨。” “不用诛杀,若依律,也只是主犯伏法,从犯减等降罪,听命的兵丁流放楚地。不过我想您根本没有判他们谋逆,不过是一个未奉诏擅闯禁宫的罪名。”虽然后一种罪名也很严重,却远不如谋逆罪。 天授帝点头:“北神威门是他们夺下的,将功抵过也可轻判。”然后把沐意的託词,沐念包庇,连常山王都不揭发的情况说了。然后眼巴巴看着幼子,希望幼子把这个人情做下来。 沐慈够聪明,讲原则也从不是死迂,不触及底线的他绝对会利益最大化。他想一想,道:“我是不主张将功抵过的,有功当赏,赏他们拱卫禁宫的功劳;有过也当罚,未奉诏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第250页 天授帝三观早被沐慈刷新过,便照着吩咐了下去。 天授帝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谢家有功,只把夺神威门的功劳记在了沐念一个人头上。免得他定了性,被牟渔收入夜行卫密档的那份“沐意与谢贵妃参与谋反”的罪证失去作用。 外头洛阳王很快得到消息(当然得尽快让他知道他要承谁的人情),知道谢家降了一等爵位,收回许多食邑,男丁打板子,罚粮食,女眷都轻轻放过了,自己还被嘉奖…… 这结果比谢家倾家覆园好太多,沐念头顶的闸刀放下,心中感激,拉着沐意一起跪下,对着太和殿叩头。 天授帝说:“有密档在,他们不安分你随时可以翻案。平时一定要小心,别着了道。” “知道了。” “谢氏的品级也会降,父皇必给你个交代。” 天授帝心里闷得慌。 谢贵妃和阿期是姐妹,样貌有四五分相似,性格温婉,更有一种天授帝在阿期身上见不到的……崇拜、爱慕的眼神。 他有点移情作用,宠着她,让她位居贵妃。现在才惊觉她那种小意温柔,其实更似一种隐忍的姿态,于是更不敢相信她。 那女人能忍人所不能忍,远不如表面上温和无害。 对他的感情,只怕也没多少真心。天授帝觉得很难受,不过连最爱的女人不爱他,这种打击也挺过来了,倒不觉得多痛苦。 沐慈看得开,只道:“您的女人您自己处置,我在宫外逍遥,后宫女子的手还伸不到我头上,再说,有洛阳王在,有事叫他去顶缸。”沐慈已经能预见沐念夹心饼干的前景了。 “也罢,小心些却是不怕她的。除了她,还有许多人要防范,具体问临渊和白霖,还有李康,他们都知道,也可信。”天授帝介绍了白霖的来歷。 沐慈清楚天授帝夺位是一路血腥,拉满仇恨,就算他尽量摘干净自己,但世人不是傻瓜,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不沾染一点因果? 这一点沐慈并不埋怨,也不在意。 沐慈无所谓道:“知道了,得了您的好处,您的仇家也得接过来,天下没白吃的午餐,我懂。” 天授帝:“……”这熊孩子总让人手痒怎么破? 可怜的儿子奴还得继续为宝贝打算,又指着被牟渔叫进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崔院使:“这个人熟知很多宫闱辛密,人也忠心,如果遇到一些当年之事不清楚,但问他。你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要是丢了,哪怕杀了,也别叫人撬开了他的嘴。” 崔院使恨不能缩成蚂蚁退走,皇帝为嘛一直都惦记着他啊? 沐慈点头:“他的嘴一般撬不开,不然也活不到今天了,放心吧。” 崔院使这个感激啊,知己啊! 天授帝最怕和小儿子说话,一说就心肝肺疼。又最爱和小儿子说话,一说就浑身舒慡。 天授帝道:“你是亲王,我把寿王府改了给你住,朝阳就在隔壁,有事叫她帮你的忙。” “嗯,这好。” 天授帝又神神秘秘对沐慈说:“嵠丘行宫冬暖夏凉,适合养身体,你要觉得呆京里不舒服,就去嵠丘,不到万不得已,别去封地啊,反正有李康在,边军三十万也不是摆设。” “好。” 天授帝又说了新改名为逍遥宫的嵠丘行宫,把里面的暗室暗格,行宫暗道都一一交代清楚,虽知道沐慈过目不忘,却还是逼着他复述得一字不漏为止。 天授帝还是那阴谋家的死德性,暗搓搓道:“行宫密室里,有皇宫地图,最详细的,比临渊知道的还‘详细’,父皇悄悄挖的几条暗道也在上面。”天授帝又压低声音道,“宫里的地图却已经三十年没更新了……你明白吗?” 妥妥把皇宫咽喉露出来的意思。 沐慈:“……知道了。” 沐慈对天授帝这种喜欢暗搓搓藏宝,暗搓搓挖密道的属性,简直无语了。 看吧,这就是《我的皇位是抢来的》一系列主角金手指故事的后续番外——《论抢皇位的后遗症》与《多挖密道多建立根据地的必要性》吐槽之余,沐慈又有些心疼——他这个父皇,做皇帝做得多没安全感,才有了狡兔三窟,密道万千的习性。 “传国玉玺……”天授帝咳嗽几声,喘着气继续压低嗓子说,“还有一张立你为太子的诏书,父皇知道你不会要,所以父皇交给临渊保管,将来三郎敢欺负你,就拿出来把他废除了让你登基。” 沐慈想翻白眼……废立皇帝,哪里有那么容易? 天授帝看沐慈不以为然的样子,多少能摸准儿子的想法,略感欣慰。 “你有把握与三郎兄弟和睦,齐心协力,父皇就放心了。”天授帝叮嘱道,“但不论将来兄弟关系如何,你切记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要有防人之心,别轻易就把关乎性命的秘密交託旁人……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 “我知道的。”沐慈这一点很清醒,人呢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利益面前其实无所谓忠诚,只看诱惑够不够大,是不是搔到痒处。 “另外,父皇这里有份名单,都是可信之人。”天授帝把列了许多名字的厚厚一叠字纸给沐慈,看沐慈翻看一遍就知道他记住了,把字纸浸入水盆,才道,“段千术谋刺你,有卫终的义父卫易的手笔,卫易被权欲迷眼,想投靠新主,被郑皇后和太子笼络了去。父皇知道卫终还是忠心的,这个人你看看可不可用?” 关于卫终的忠心,也不用怀疑,不然逼宫的时候,卫终一直贴身伺候天授帝,有许多下手的机会。 沐慈直觉敏锐,并不能100%信任卫终,便道:“这个人可用,慎用。” 天授帝也是这样的想法,于是点头:“那这个人父皇也留给你用,”又问,“小牛儿,你还要什么?” 沐慈摇头:“我明白您的心,父皇,已经足够了。” “好,父皇只盼你好好的,别叫人欺负了。”天授帝心心念念这一点。 “知道,放心了,你给了我那么多家底,一般二般的人也动不得我。要是真有我惹不起的人,我还可以造几艘大船,飘到海上去,自封了逍遥王,过我的自在日子。” “不好,海上有风浪。” “不怕,海外相传有一座仙岛,我就去找那座仙岛,带上我的爱人,我喜欢的猫猫狗狗,一起去仙岛过神仙日子。”这个世界,应该也有新大陆。 天授帝想起来他家小九郎復活时,那个紫毛老道说他儿子是天龙下凡,他欣慰极了:“对,你去过神仙日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说胡话,把崔院使的下巴都惊掉在了地上。牟渔进来有事,却是见惯的样子。 牟渔道:“卫常侍过来了。” 天授帝对牟渔摆摆手示意等一会让,慈爱笑着,摸一摸沐慈小脸:“小牛儿,父皇最后对你提一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 “您说!” “父皇要你只管去喜欢你喜欢的人,讨厌你讨厌的人,任何人,不需要忍耐……” “父皇要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不做你不想做的事,任何事,不用去妥协……” “父皇要你不要被规则所限,这一生要过得恣意痛快,骄傲飞扬,不用对给任何人低头,永不低头!” 他的九郎,他最爱的孩子,他捧在心里,想捧到天际之巅的宝贝儿子,这么一个优秀到让人惊艷的孩子,不论是不是皇帝,都该这样睥睨天下,傲视万物。 永不低头! 只有站在云端,俯视苍生的时候,才可以低下高贵的头颅。 “我有我的骄傲,我亦有我的谦卑……”沐慈目中星光流转,又深邃如海,郑重道,“但我答应你,会爱我所爱的人,会做我想做的事,不违背本心,亦不对任何人低头。” “永不低头!” 第193章只有一个伴侣 卫终带着沐慈的专用御厨秦山,送来了桂花小汤圆,因太和殿内一直在谈事,他老实在殿外候着。 他做事一贯机灵,用炉火温着小汤圆。 沐慈揉揉肚子:“卫终来了,正好饿了,吃点东西。” 天授帝问:“要不要传膳?” “不用,有桂花酒酿小汤圆,我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糖。”沐慈道。 天授帝笑得极为开心:“一定是人间美味。” “您不能吃太多,糯米不消化。” “这会儿还计较什么?父皇想吃~~”天授帝不依不饶,竟然有点撒娇的味道。 沐慈:“……” 内侍摆好了两碗小汤圆,还有一碟桂花糕,温补的山药羊肉羹。屋子里飘荡着怡人的桂花香与食物鲜味,沖淡了腐朽之气。 沐慈挥退两个试毒内侍,自己闻一闻……如今他五感敏锐,闻过便道:“都没问题。” 卫终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对儿子是百般信任,只是笑容满面,流露渴望。 卫终一颗心算放下了,楚王这么受宠,他出马应该能保住自己一条贱命。 沐慈看一眼小汤圆:“一会儿再吃。” “会化掉。”天授帝眼巴巴看着小汤圆。 “就是要化掉,您吃软烂一点的好,别说丧气话,您会好好的……”沐慈坚持。 天授帝心里无比熨帖,十分幸福……儿子心疼他,捨不得他。 沐慈拿了肉羹递给天授帝,见他手抖,索性拿了汤匙餵他,还细细给天授帝擦嘴。 天授帝笑眯眯催沐慈:“你也吃。” 沐慈点头,自己抽空也吃两口。 两父子一起吃完,天授帝心情从未有过这么愉快的,肚子暖洋洋的,看到脑袋垂到胸口的卫终也笑了:“息戎,你过来。” “是!”卫终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天授帝称字,表示还没有厌弃他。 他惶恐跪下,声音都带着哭腔:“陛下……”一路膝行到天授帝床边。 天授帝嘆气:“虽说卫易的事你没参与,但毫不知情也是错处。” “小人罪该万死。”卫终叩头。 “念你伺候朕多年,劳心劳力,还救过朕的性命,朕也不想让你没着落。”天授帝拉着幼子的手,“九郎觉得你可用,朕就给你个机会。” 第251页 卫终对着沐慈叩头:“小人定当尽心伺候殿下,死而后已。” 沐慈摇头:“我不用内侍,你不用伺候我。” 卫终有些愣……这是要他还是不要他? 天授帝知道儿子不喜内侍,便道:“息戎,朕对你另有安排。枢密院还缺人,朕命朱熙继任枢密使,但他耳根子软,年纪也大了。你年轻,能力强,也是经过战阵的。朕任命你做枢密副使,实掌天下兵马调动。” “小人惶恐……”卫终还以为自己可能性命不保,谁知峰迴路转,被天上掉的超级大馅儿饼给砸晕了。 要知道枢密院是全国最高的军事机关,秉承皇帝旨意,奏报处理国家军事,调动全国军队,并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以及禁军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 与政事堂一起,分管国家文武之事。 朝堂上虽还有个兵部,却并不管战争调兵,只管仪仗、武举和选募军兵等后勤事宜,还负责国库给的军费粮饷发放。 而各军都督、将军负责日常训兵练兵,战时则临时制定元帅对战。 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全部对皇帝负责。 枢密副使本就是十分机要的职位,且顶头上司朱熙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老好人,由天授帝指派,还是临安大长公主的儿子,这意味着新帝是不可能换掉朱熙的。 除非朱熙死亡或谋反,但五十多岁的朱熙身体倍棒活到八十没问题,又绝不会谋反。 卫终很激动——这意味着,若他做得好,就能实掌整个枢密院,几乎叫一步登天。 就算没有人告诉卫终,卫终也意识到——楚王可能不会继位,但他也不怕。只要他一直扒住楚王的粗壮大腿,楚王不倒,新帝是动不了他哒。 卫终脑子也是好使的,一瞬间想到天授帝如此安排,大有深意——新帝简直被吃得死死的。 将来,楚王才是无冕之帝。 这两父子……一个比一个jian……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卫终收敛了所有的小心思,诚惶诚恐,只怕让楚王不喜,楚王以前并不怎么待见他。 天授帝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小人知道。”卫终对着楚王叩头,决定以后唯楚王马首是瞻。 …… 卫终新上任就干活,天授帝吩咐他带着任命书,去拿六军虎符。 卫终一走,天授帝就眼巴巴看着两碗小汤圆:“九郎,父皇还有点饿。” 他想吃桂花汤圆了……这是阿期唯一给他做过的食物,现在又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最幸福的味道。 沐慈看温着的瓷锅内,小汤圆还是一粒一粒的,摇头,从一旁拿了易消化的桂花糕塞给天授帝吃。 天授帝吃着香,不忘道:“九郎也吃。” 父子又两分食点心。 天授帝想到什么,笑着故意道:“小牛儿,你这么体贴,心肠又好,谁嫁了你都是福气,你一定会对她很疼爱。” 天授帝都有点嫉妒未来儿媳妇了。 自己心爱的人,当然要疼他,爱他的。 但沐慈知道天授帝提起这个话头的意思,只瞟天授帝一眼,不接茬。 天授帝见话头没人接,只好自己一个人唱戏:“你已经满十六,过年就十七,该大婚了。” 天授帝觉得自己这“迴光返照”时间有点长,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慡,一点也没怀疑,只感谢老天爷肯多给他时间。 他高兴道:“父皇为你定下了你姨家的小女儿,那姑娘是好孩子,你一定会喜欢的。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一会儿你姨父会带着庚帖过来交换,便算下定……” 沐慈:“……我不能应下。” 天授帝只道:“还害羞呢?男女成年后大婚,延续子孙,是天地伦常,再正经不过的事,你若想看看那姑娘,父皇就安排她入宫来。就是礼部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办不了婚礼……父皇看不到你成婚了。”太遗憾了。 不过以后这牛孩子,有王丞相去管,他也算稍稍放心。 天授帝本来中意宁国长公主的小女儿。如果单论姻亲,宁国是最好的,她脾气强硬,嫁了三回,别人越嫁越低,她越嫁越好。她的小女儿是与现任丈夫孙青峩所生。 孙青峩受封兴国公,曾经是沐春的少年伴读之一,虽是世代将门之子,但祖、父辈男子早早战死殉国,一门忠烈。 也意味着一门妇孺,家道衰微,所以年少的孙青峩被沐春看中,让永和帝点了他做伴读,当时太皇太后卫氏才没有干涉。 沐春死后,孙青峩郁郁不得志,被年轻的天授帝笼络在身边,后来孙青峩在西北打出赫赫威风,孙家世代将门,在军中也有势力,成了天授帝登基的一大助力。 后来,孙青峩被封为兴国公,掌管西北防御。 宁国长公主三嫁时,看上孙青峩。孙青峩也怕功高震主想退出,刚好驸马不能掌权,他便娶了宁国,退出西北,回京城做驸马爷不问军政。 因他识趣,天授帝仍然让他亲弟弟孙青岚在西北掌权。 天授帝本打算让九郎娶了孙青峩和宁国长公主所生的,两人都疼如珠宝的么女,就无形中将西北军孙家一系都拉拢了过来。 西北军中,孙家不比杨家差。 不过天授帝一想,宁国的么女虽能带来大利,可据说脾气像足了宁国,骄横跋扈不讲理,打了小的一定能惹出大的,娘两一起不讲理。 宁国长公主不讲理的时候,天授帝都招架不住,所以宁国的小女儿虽只是个小县主,可在京中连天授帝的小公主都不敢随意惹她。 天授帝才改了主意。 他的九郎,也是自己疼如眼珠子的,怎么能受气? 再说,九郎的身体状况,特别是男子根本不知能不能好,若择了定国之女,九成九不会体谅,若嚷嚷开来就让九郎成了旁人嘴里的笑话。 娘家背景可以给夫家带来利益,却也是女子的依凭,若是宁国侄女搅翻天,他家九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天授帝想一想九郎过的鸡飞狗跳就心疼。 但如果是王相幼女,情况就好多了。 王家是寒门,无权势无根基,必得仰仗九郎,且念着亲戚情分,那女孩子也是个聪明懂事的,所以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对九郎不利。 天授帝为儿子盘算地十分细緻:“父皇时间不多了,不如现在吩咐礼部着手准备,在热孝期完婚。不然你得守孝三年。” 沐慈摇头:“父皇,姨父家的表妹,我不能娶。” 姨父的女儿是他的嫡亲表妹,亲近不能结婚。他就算他身体恢復,也不喜欢女人啊,把人家好好的闺女弄来做同妻,不道德且十分伤人。 到时候结亲变成结仇,亲戚都做不成。 天授帝紧握沐慈的手:“牛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听父皇的。现在不是倔的时候。定下王相的小女,是最好的,那小姑娘你也会喜欢的……要么,你先看看她才做决定?” 沐希看天授帝期盼的目光,不忍伤他的心,软下语气,第一回示弱:“我需要时间,你知道的,别逼我好吗?” 天授帝知道沐慈的意思,心里各种自责悔恨,还是道:“一定能好!” “那就好了再说!” 天授帝揉揉眉心,试着强硬道:“那先定下?王相的么女年纪也小,你们先培养感情,过两年再成婚也行。” 沐慈知道天授帝定下这个女孩的用意,是为了让他日子顺遂。 且为了安排这一切,天授帝竟然服毒来提神。 沐慈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他握住天授帝的手,感性地说:“父皇放心,我会成婚,只是希望将来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是我自己选择的,与我真心相爱,志趣相投的人。请你不要胡乱定下,你说过,让我去爱自己所爱的人,不用妥协。” 天授帝:“……”无法反驳。 他爱过,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也知道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的折磨。 天授帝安排婚事,也只是觉得小九郎会喜欢王相家的小姑娘,希望小九郎能幸福……他最终败下阵来,不再勉强,只最后挣扎道:“儿啊,那你答应父皇,试着与王相家的小娘子相处一下,她是个好孩子,也是最好的人选。” “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沐慈道。 “谁?”天授帝飞快过滤沐慈见过的或听过的女孩。 “还不能公开。”沐慈不打算现在出柜,以免刺激天授帝。 “是谁呢?连父皇也不能知道?”他始终想不起来一直在宫里的九郎会看上谁,难道是有限的两次外出时遇见的?天授帝想一想,自以为猜到理由,补充说:“若是她身份低微,不配为正妃也没什么,你既然喜欢她,就收了做侧妃。” “不,我只会有一个伴侣,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啊?”天授帝一辈子没听过这种事。 “只有一个伴侣。”沐慈强调。 天授帝愣了很久,才问:“为什么?” 沐慈十分理所当然:“心爱的人,一个就够了,我敬他爱他心疼他,怎么能让莫名其妙的人来碍他的眼,戳他的心?” 天授帝:“……”这理由太强大了,简直无言以对。 第194章定王的解药 天授帝忽如醍醐灌顶,明白自己得不到心爱之人的最大错误在哪里。 的确,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为常态,他作为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认为理所当然。 可当拥有了真正心爱的人,他不得不承认儿子“只有一个伴侣”的观念才是对的。 真心爱一个人,自当敬她爱她心疼她,其他女人再多再美,弄进门来不过是导致家庭失和,又伤了爱人的心,何必? 是的,当年他若只有阿期一人,就不会有后院女子争斗,害了阿期,让自己妻离子散,晚年凄凉,无处愧痛。 天授帝认命般妥协再妥协:“那就过两年吧,你到时还喜欢她,身份差一点也没关系,找王相收了她做义女。别管旁人说什么‘门当户对’,你喜欢就好。” “谢谢父皇体谅,我自己心里有数。”沐慈没再多说什么,天授帝能为他退让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 第252页 “那好,等你成婚,一定要带她来给我看看。”天授帝道。 “好!” “将来若有孩子……” 恰好牟渔在外道:“卫副枢求见。” 卫终进来,拿着四个古朴的铜质匣子。 天授帝直接把四个都塞给沐慈:“这两个是侍卫六军的,这两个是御前六军的。虎符一分两半,合起来就能调动六军。” “贪多嚼不烂。”沐慈只接了一个标记“侍卫”的,其他三个都推了回去。 天授帝想了想,虎符若都给幼子,只怕大臣都不肯答应,就没勉强。反正以九郎的心智手段,真要调动兵马,谅三郎不敢反对。 天授帝收回了两个匣子,将御前六军的一半又推给沐慈:“现在定王昏迷,贤世子守不住的,不若你帮他们收着。” 沐慈推回去道:“父皇,这个我也不能要。” 守备天京城的军队就御前六军、侍卫六军两支,都被他控制在手,完全是要逼得新帝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和他离心的节奏。 天授帝最佩服幼子总是看得懂形势,抵得住诱惑,有时候又觉得他太有原则了……天授帝嘆气:“那你觉得能给谁?” 反正绝对不能给三郎,对儿子造成威胁。 沐慈摸一摸手中铜匣子的花纹:“父皇,请求您一件事。” “我们父子,不说求不求的,你说。”天授帝很期待,他家小九郎很少对他提要求,却不想想,能叫沐慈用个“请求”的,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定王的解药给我。”沐慈很直接。 天授帝顿了一顿,才摇头:“没有。” “不要哄我,刺杀的事有更多内情,您也有解药。”沐慈脑域高度开发,能轻易判断出一个人是否说谎。 天授帝:“……”早习惯了儿子有读心术,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正没有,你知道父皇的意思,放虎归山是好玩的吗?” 他不会留下一个大威胁给儿子,况且儿子要面对其他兄长的威胁。 “我要定王活着,自有我的道理。”沐慈很强硬。 天授帝想说话,一着急就开始剧烈咳嗽…… 沐慈帮着天授帝拍背顺气,对卫终和一直做布景板的崔院使挥手,“你们两个出去,叫阿兄进来。” 牟渔很快进来。 沐慈只对牟渔说:“定王多年戎马,不容易被刺杀,这一次他是借太子谋逆的机会,让沐希则假意刺杀他的,是也不是?” 牟渔看一眼在努力喘气的天授帝。 “父皇没精神说,你说说看……他们弄这一出,让沐希则跑到北戎,到底是为了什么?” 牟渔知道瞒不过,不过夜行卫都交给了沐慈,有些事也不用隐瞒。牟渔便不再看天授帝,直接回答:“为了夺回贞世子的遗骸。” 沐慈挑眉,真有些吃惊。 他想过千万种理由,甚至狗血到觉得贞世子可能没死。却没想过——沐希则为了一具尸骨,抛却前程、名誉甚至性命,背负了弒父罪名,还险些搭上亲生儿子的性命。 就为了夺回一具骸骨。 不过,沐慈想了想,也明白了,古代很注重落叶归根,死在异乡不可怕,最怕连尸骨也没还乡,就一直是孤魂野鬼,无法享受后嗣香火。 在古代是很悲惨的事。 沐慈又问:“贞世子死了九年,怎么之前不想办法?” 牟渔道:“想了,我们和定王都想过许多办法,但北戎一直藏得深,要求用幽云十二郡交换。” 幽云十二郡是大幸防御北戎的北部防线,其中还包括皇族沐家的老家所在。 沐慈问:“最近北戎发生了什么事?” 牟渔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残卷,上面褐色的血迹写道“倬欲迁都”,因沐慈没常识,牟渔解释:“北戎皇帝慕容倬有迁都打算,他们的风俗是天葬,包括皇陵都不移骸骨,会全部烧了,然后随风撒在糙原上。” 沐慈瞭然点头,定王是怕贞世子的骸骨也被烧掉洒了,贞世子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沐慈道:“所以,你们为引太子上当,用这个消息诱使定王和沐希则与你们配合。叫沐希则装作对庶出身份不满有野心,假意投诚太子,做一场假的刺杀,然后你们好一箭双鵰。一可让太子上当,叫沐希则暗地里破坏太子的盘算;二是在太子失败后,你们故意放跑沐希则,让他背个谋逆的罪名到北戎见机行事。沐希则对北戎是有敌意的,你们恰好用这种心态,反而让北戎人相信沐希则的确是走投无路,便会拿更多的好处来让沐希则为北戎所用,所以你们得情报,定王得回贞世子尸骨?” 牟渔点头:“是这样。” “你也并不惧怕沐希则真正反叛,因他对当年贞世子战陨的事有心结,必定会忍辱负重,守住底线,完成这种长期的潜伏任务。” 牟渔点头,问:“阿弟,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他怕沐慈将发现的事告诉沐若松。 “没有,子韧不知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沐慈道。 牟渔道:“这事以后也要你继续做完,北戎皇帝慕容倬五年前继位,打垮了反对他的部落,这些年励精图治,渐成气候,北戎兵壮马肥,五年之内,必有一场大战。” 沐慈沉默下来,伸出手指摩挲下巴。 良久,沐慈才问:“我们在北戎有人,北戎在我们这边应该也有暗探……想要迁都的消息来得太巧,你们怎么确定这不是北戎的诡计?为得就是让我们局势变得混乱。” 牟渔道:“消息来源可靠,我们也分析过,慕容倬的确有迁都打算,他不会拿这件事设陷阱。” 沐慈点头,沉吟不语。 天授帝喘匀了起,握住儿子的手说:“这万里江山,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危如累卵,先是西凉人慾毁我西河平原,又有北戎蠢蠢欲动。而大幸军中问题诸多,只怕再经不起一次‘四国联军’。九郎,以后……就靠你了。” “我知道了,会守护好这个国家与人民的。”沐慈轻声应诺。 天授帝笑开了,他知道沐慈一句承诺的重量——他不肯做,或做不到,不会应下。既然应下,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沐慈又问:“定王遇刺中毒,是弄假成真,被寿王‘黄雀在后’了?” 牟渔道:“不,即使寿王不涉入,定王遇刺也不是做戏,他有准备这次活不过来。原因……你明白的。” 沐慈又是点头。 他知道,定王是在和天授帝做交易。 定王对天授帝了解得很,一拿到“倬欲迁都”就知道天授帝起了杀心,不会让他留下来威胁新帝,若等天授帝动手,就是不死不休,累及家人。不如他自觉一点,用自己一条命换来定王府上下平安,又换得天授帝支持沐希则,带回长子的遗骸。 天授帝把御前六军的虎符匣子又塞给沐慈:“你拿着,对你对定王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这世上没有光得好处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沐慈说,“虽然阴谋掠夺是成功捷径,可这不是正确的。作为受益人,虽得一时之利,利益受损者却会埋下怨恨的种子,一旦机会成熟,就会长成索命的毒刺,必定付出代价……长远来看,双方利益都在损失。” 天授帝拧眉:“父皇不明白。” 沐慈指着装小汤圆的两只小碗解释:“我不想抢夺御前六军。从一个碗里抢到另一个碗里,总量没有增加,抢夺还容易把两碗都打翻……总价值在仇恨的内耗中不断减少。” 天授帝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他一贯爱听儿子的新奇论调,点头道,“继续说。” “我更喜欢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对手甚至会创造对手,大家良性竞争,相互促进发展,在某些时候还可寻求合作共赢,一起获利。也就是增加每个碗里的量,皆大欢喜,总体价值才有增长。” 也就是俗话说的,与其抢夺蛋糕,不如合作,把蛋糕做大。 天授帝还不知道什么叫“合作多赢”,他只觉得这理论很新鲜,听上去前景更美妙,但是…… “兵者,兇器也。”天授帝道,“它不是做生意。” 沐慈轻描淡写道:“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自己有能力打造锋利尖刀,对抢别人手里的刀没兴趣,还容易受伤。再说,我有能力按照我的理念亲手打造强军,与同僚竞争,促使双方为了胜利而进步,在对外作战时又能精诚合作,为了国家并肩御敌。” “你太理想化……万一……”天授帝还是担心。 沐慈拍拍他的手:“我能把握这个度,不会把对手推到与我不死不休的局面上去,不用担心。” 天授帝笑了,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做,难度一定比掠夺更高,却毫不怀疑九郎能够做到。 他的九郎总会给他惊喜,这个少年就似一片深海,隐藏了无数宝藏,你所见的永远只是冰山的一角。 “九郎,你需要对手,却不一定要让定王活着。”天授帝掰开来揉碎了,给沐慈陈述利害关系以及身为上位者的平衡意识,“父皇不在了,他无人可压制,连常山王都差了些。这对帝位,对国家,甚至对整个定王府来说,都很危险。” 沐慈还是坚持己见:“定王几十年保家卫国,我相信他对国家的忠诚。” 天授帝还要劝,沐慈语调平缓寂淡,问得却十分犀利: “定王必死的罪名是什么?他没有谋逆,没有犯罪;御前六军大都督是您亲自任命的,他带兵带得好也只是履行职责;还是说他不该太优秀,为国家做太多事,以至于‘功高震主’?” 天授帝:“……” 沐慈补了一个会心一击:“就像当年您的大哥睿王(沐春),因为太优秀,怕功高震主威胁新帝,所以该死?” 天授帝:“……” 完全没办法反驳。 第195章兄弟分歧 可天授帝这一点上有三十年心结,始终犹豫。 最后,沐慈只能说:“定王年纪大了,折腾这一回,寿命有损,精力也不如从前,做我的磨刀石很适合。” 第253页 天授帝这才松开了眉头,点了头:“牛儿啊,父皇这辈子鲜少做出让步,你啊……总是让父皇一退再退。”他都不记得自己从前的原则在哪里了,认命道,“寿王下的毒,解药我找到了,只是……有点麻烦,你问临渊吧。” 牟渔道:“解药在我这里,的确麻烦,呆会儿和你说。” 沐慈答应了。 天授帝抱着儿子:“慈儿,不管你想怎么做,答应父皇,不要大意,不要心软,不要以身涉险,保住自身是最紧要的。” 沐慈却不是胡乱答应什么的,只道:“任何事都有风险,我不能保证自己一生不涉险,只能保证会把风险值降到最低再行动。” “你啊……”天授帝无奈极了,真是一点也不肯妥协,半句不肯哄人,只嘆口气,“别让父皇担心。” “尽量。” “嗯,我活到一百岁。”他身体里那什么玉髓的缓释劲,保他不死拖到一百岁大概没问题。 “一百二十岁。”天授帝竟然还不满。 “那不成老妖怪了?” “不许说老!” “哦。”沐慈对沐家人“我不老”的敏感性,还真是无语。 天授帝高兴,傻笑。 沐慈问:“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没了,差不多了。” 沐慈问:“要不要叫王爷、皇子、宰执进来听旨?” 天授帝眼睛只看向小汤圆。 立太子的事啊,小事,大家都等等吧。 沐慈端起小汤圆的瓷碗,看着天授帝惊喜的目光,道:“您不能吃太多。” “好。”天授帝很开心,这是小儿子的心意呢。 沐慈拿了小勺子,一点一点喂,还把本来就很小的汤圆给按成两半,生怕皇帝噎住。 天授帝虽喝了血药,到底功效不长,人也虚弱,精神倦怠,吃东西也不利索了,吃一口,总要洒出来一点。 沐慈没嫌弃,餵一口给皇帝擦一下嘴,十分耐心。 沐慈真对人好起来,那叫一个细心熨帖,连铁人的心窝子都暖起来了,天授帝幸福到流泪。 “别哭了,父皇,老了倒像个小孩。” “父皇还不老。”天授帝郁闷,他才五十七。 “好,不老,在儿子心目中,父亲永远是一座巍峨高山,不会老去。”沐慈随口说了一句某人名言,给皇帝擦一下嘴角。 天授帝内心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酸涩难当,颤抖地无法完成吞咽……其实他在儿子心中哪里有什么光辉高大的形象?儿子幼年,从未看过一眼父亲啊。 ……所以巍峨高山什么的,是儿子年幼时,曾经对父亲的想像与期盼吧? 自己却…… 沐慈擦天授帝的嘴角,又拿了卫终递过来的新棉巾给他擦眼泪。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小汤圆好吃吗?” “嗯。”很重的鼻音。 “有点涩,我做的桂花糖还酿到一个月。” 天授帝笑出了褶子:“不涩,甜,我就爱吃你做的桂花糖。” 甜到了心坎里。 他亲爱的小九郎,他多么多么爱这个孩子啊……他错过了整整十六年,错过了多少幸福时光? “你记住现在的甜,就够了。”沐慈是睿智的。 多么温柔的目光,配上沐慈精緻的容颜,平静温和的目光,清润没有杂质的嗓音,管他是皇帝呢还是神仙都会心醉,天授帝便也痴痴地,心里满满的甜,驱散了酸涩与苦楚。 儿子原谅他,喜爱他,以前种种……不想了,不若珍惜现在。 短暂的温情时光,不要浪费在懊悔上。 沐慈只餵了十粒,就不再餵。 但这是皇帝吃得最好的一顿,尽管糯米不消化,可是不消化才好,一直暖暖地存在身体里,把这暖糯的幸福,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就算孩子的母亲不肯原谅。 有这么一丝幸福的温暖相伴,不会再觉得高处寒冷与孤寂了吧。 “慈儿,你也吃。” “嗯。”沐慈端着另一碗,一粒一粒慢慢吃了,天授帝贪婪地细细看他,认真记下他的每个动作和最细微的略蹙眉嫌涩的表情。 这孩子对吃食挑剔,自己并不喜欢吃,是特意给他做的桂花汤圆。 幸福…… 说了这么久的话,天授帝又吃了东西,觉得困意上头,还以为是大限到了,心里一阵恐慌,怕睡着再也醒不过来,就不肯睡。 沐慈看牟渔一眼,吩咐:“弄个软榻来,我今夜陪着。” 牟渔点头。 沐慈又道:“叫外头的都散了,不会有事。” 天授帝一直握住沐慈的手,此时紧了紧。 沐慈道:“父皇,放心睡一觉,您是困了。明天要早起,还有许多事等您处理呢。”他知道天授帝担心什么,笃定道,“真的没事,再说您要交代的也都说了,我也陪在你身边,别担心了,好好睡一觉。” 软榻也搬了过来,沐慈在卫终和牟渔的帮助下,给天授帝洗漱,自己也清洁了一番,将软榻并在龙床边,躺下之后,就打了个哈欠。 天授帝睡意迷濛,看到儿子这么可爱,放松的一个哈欠,心里高兴,也传染到了他的放松,渐渐迷煳过去,没有噩梦滋扰,睡得香甜宁静。 沐慈才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酸痛,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躺在温暖的榻上闭着眼睛。牟渔上前给他盖好薄被,摸一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沐慈只觉得陷在泥浆里,一根指头也动不了,用最大的意志力说:“还撑得住。” 牟渔抓过沐慈的手,看到沐慈沾血的手腕绷带,默默拿了一旁的药箱,给他更换,在打开纱布时见到一个新割开的创口时,目光闪了闪。 沐慈的声音有些模煳:“别管……没事……” 牟渔便不问,摸一摸沐慈的小脸:“你悠着点,别拿身体开玩笑。” “嗯,”沐慈做了两个深唿吸,强撑着问,“沐希则是你放过的?” “不是,在我行动之前,看押的兵丁中有定王府的人,私下放跑的。” “好,演戏演全套……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做姿态反而害了他。就按照真正谋逆外逃的办,动真格的,向北戎索问,追查,暗杀,该做什么做什么……沐希则是个人物,能经受考验活下来,比我们故意放水引得怀疑,更安全。” 牟渔丝毫犹豫都没有,立即应下,道:“该办的我都会办好,你累了休息吧。” “嗯,你也去休息。” “不行,这几天都很关键,我不能离开。” “那一起睡,后面几天……很多事的。” 牟渔想想,应下了,吩咐了外面巡值,便简单沖了个澡爬上软榻。软榻并不大,牟渔便把已经睡死的沐慈抱在怀里…… 沐慈的身体沉重地不像话,却还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潜在意识,感觉到温暖且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时,闻到充满朝气的男性清慡气息,立即全身放松下来,进入了沉眠。 …… 一夜无梦,天光大亮,天授帝是被牟渔叫醒的。 他睁眼时有些不相信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使劲眨了眨眼,好半天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立即搜寻宝贝儿子的踪迹。 却见沐慈躺着的软榻已经移走,人也不见了。 天授帝心里着急,到处找儿子,张嘴欲喊,却见牟渔让他别出声,然后指了指屏风上一个影子…… 天授帝把喉咙里焦急的唿唤都压了下去。 阳光透进窗户,照着那纤细精緻的影子,是宝贝儿子的,他手里捏着一柄匕首,对着手腕切了下去…… 不…… 天授帝想喊,灵魂里爆发悽厉大喊,可他发现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都木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沐慈端着托盘上的药碗过来,苍白如纸的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却似在水中“嗡嗡”乱响……天授帝才有了身体感觉,模煳问:“什……什么?” 沐慈温和重复:“父皇,把药喝了,然后吃点早餐。想吃什么?我让人给您做。” 天授帝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声音比较小。 沐慈放下药碗,脑袋凑过去:“您说什么?” 天授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小儿子的手,掀开衣袖,就看到了他手腕上渗着艷红鲜血的纱布…… “药里放了血?”天授帝直接问。 沐慈眉头微微促起,天授帝双瞳收缩成针芒……沐慈在他面前几乎是没有表情的,能叫他皱眉,一定是十分为难的事。 天授帝的唿吸开始急促:“你说话……九郎,你不说谎的……药里……药里是不是放了血?你…的血?” 古代迷信,经常有父母病重,儿女割肉放血给父母吃,可以延续其生命的说法。 血祭! 天授帝才恍然,昨日为什么明明没有吃寒食散,却十分有精神,还让他睡了一晚上香甜的觉,第二天还能醒过来。 原来是喝了儿子的鲜血。 可是,儿子本就身体弱,气血两虚,如何能这样放血? 天授帝心疼得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 沐慈没回答天授帝,直勾勾看向牟渔。 他现在能微弱感知他人的精神力,天授帝还在深度睡眠,不可能自己清醒。 是谁叫醒的就很明显了。 牟渔顶着想要臣服的压力道:“是我叫醒父皇的,阿弟,你本就有伤,受不住的。” 沐慈没发脾气,他真不能指责牟渔说他背叛,只道:“护国公应该有个国公府,郑家的原宅不错,”他看向天授帝,“父皇封了阿兄爵位,可别小气捨不得给个宅子。” 牟渔面色冷得似雪山山顶,目中酝酿腊月寒风:“阿弟,我不仅是你的下属,还是你的兄长,你生气我也会这么做。你听着,一切能威胁到你生命的苗头,我都会进行扼杀,哪怕是你自己不顾惜自己。” 沐慈不为所动:“我不需要一个会自作主张的下属,阿兄,你也不是我的下属,你是我的兄长,我敬你爱你,从未打算扼杀你的独立意识,迟早你也是要独立门户的。” 第254页 一直以来,牟渔就是一个性格强硬,手腕铁血的人,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经常会不顾沐慈的意志行事,比如餵药、试探沐若松、宫变时强行带走他……不止一次。但那些都是奉天授帝的命令。 现在,天授帝将牟渔交给沐慈……沐慈知道,他和牟渔的关系,与天授帝与牟渔,是不可能相同的。 一直以来,沐慈对牟渔的定位都很清醒! 一个兄长,一个帮手,一个值得性命相托的人,是平等的,绝不可能是上下级关系。 只是,沐慈不知道,牟渔又一次“自作主张”来得这么快,但沐慈却说不出这是一种背叛。因为牟渔是发自内心,为了沐慈着想。 沐慈没生气,他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所以他决定一开始就把自己与牟渔的关系界定好,以免影响兄弟情谊。 可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沐慈的人,是牟渔。 因为他虽然关爱沐慈,却不沾染情爱,比较理智,所以看得懂沐慈的做法,也知道他说的话没有在开玩笑。 ——这个少年,是真的打算让他独立门户。 牟渔摇头:“我不会走!” 天授帝这会儿大脑还有些混沌,只以为两兄弟吵架,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他以为九郎这是生气了,不要牟渔呆在身边。 可是这这么行?牟渔能力卓绝不说,身后管着夜行卫呢。 这可真是……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吵吵起来呢? 天授帝眼前一阵发黑。 沐慈看到天授帝不对劲,先一步结束与牟渔的对峙,但面色依旧淡漠,犹如冰冷雕像。 牟渔也帮着天授帝顺气,两个义父子,一起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沐慈。 沐慈岿然不动,端着药碗凑到天授帝嘴边,平静却认真:“父皇,您最好把药喝掉。” 天授帝老泪纵横,不张开口……想到自己喝得是儿子的鲜血与生命,他宁可死! “血放都已经放了,难道要倒掉?浪费掉?”沐慈问。 天授帝更难过,更不舍。 牟渔是神助攻,立即道:“那你答应不再放血,父皇才会喝。” 被发现,也没有下回,沐慈便平静道:“我答应!” 沐慈是一诺千金的。 天授帝与牟渔一齐放松下来,牟渔劝:“父皇,这是阿弟的一片心意,您别白费了,况且您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天授帝想着自己的事的确没安排好,自己真的没什么力气,便只能张嘴…… 他混着不断滴落在药碗里的眼泪,颤抖着把世上最苦,也最甜的一碗药喝光了……再次一滴不剩。 然后他忍着呕吐的感觉,心脏剧烈绞痛与巨大地幸福一齐涌上心头。 他虽哭得昏天暗地,可身体却慢慢感受到了从胃部弥散到四肢百骸的温暖力量…… 儿子给予他的力量。 沐慈看天授帝好转一些,目中无悲无喜,淡漠平静地站起身放碗。 牟渔赶紧扶着天授帝靠在枕上坐起,看沐慈走出去,快步追上拉住沐慈,把沐慈整个人抱在怀里,嗓音磁性又温柔:“别生我的气。” 沐慈没有挣扎,却不回抱。 天授帝看两个人,忽然联想到儿子的心上人…… 他瞪大了眼睛…… 第196章一言决生死 天授帝心头一万匹糙泥马狂奔而过……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应该怎么反应。 牟渔似毫无所觉,只是无奈一笑,低下头,下巴摩挲沐慈的发顶:“我不道歉,即使你生气,我还会这样做。”又极其狂霸酷拽地补了一句,“你最好早点有这个觉悟……阿弟,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没生气。”沐慈平静道。 他没生气,没那么不知好歹,也不是小孩子会闹脾气,他心中一片平静——因为早就知道牟渔的个性。 牟渔的意志坚定,头脑成熟,为人忠义,心性冷酷,手段强硬,却又保持心底的温柔。这个男人,和沐慈是有一部分相似的。 都是有能力又有手腕的一方人物,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且不会永远屈居人下,做一个下属。 沐慈胸怀宽广,不是个不能容人的,上辈子他建立商业帝国,从他手中独立出去的高级人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都很支持,甚至在培养成熟后主动让某些人出去独立。 跟大鸟养小鸟,养大了赶出巢穴自己去飞行一样。 大部分人成为他的合作伙伴。当然,也有一部分成为对手,但沐慈从不后悔,反而欣赏有能力与他光明正大对抗的人。 ——这就是真正领袖的胸襟。 牟渔迟早是要独立的。再说,他也得成家啊。 牟渔知道沐慈一旦做出决定,鲜少更改,软下语气:“我不会离开,得陪着你。你现在立足未稳,我们不能分开,不能‘反目’,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知道,”沐慈放松地依靠在牟渔胸前,伸出手贴在他心口,“阿兄,签个心灵契约,有时效的。” “多久?” “最短六年,最长十年。” “二十年。”牟渔道,他其实想说五十年的。 沐慈抬眼,漫不经心看着牟渔:“你觉得我需要二十年来立足?” “二十年!”牟渔寸步不让。 “理由!” 牟渔抱紧沐慈,嘆口气:“……捨不得,这个理由充分么?” 沐慈不温不火:“你是觉得跟着我,日子过得精彩万分,才捨不得吧?” “嗯。”牟渔毫无廉耻承认了。 沐慈十分之无情:“但是……你管头管脚的,我不见得能忍你那么久。” 牟渔:“……”这少年直白得让人手痒。 沐慈淡淡道:“最短六年,最长十年,契约成立!”在牟渔出口反对之前,拍一下他的心口,“抗议驳回!”立即转移话题,“外头该来的人都来了?” 牟渔:“……” 他知道没办法勉强沐慈,便握住沐慈拍他心口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那柔软白皙的掌心,无奈又宠溺:“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道:我可不算答应,到时候你还能把我赶走不成? 沐慈另一只手戳了一下牟渔腰间的穴位,推开他:“少动歪脑筋,我真下功夫治你,你逃不掉。” 牟渔:“……”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跟家有母老虎似的? “把人都叫进来,该干活了!”沐慈道。 牟渔揉了一下麻了半边的腰,放开沐慈,深深看他一眼,出门去喊人。 …… 天授帝心头颤巍巍地……看着牟渔出去,才迟疑: “……九郎,你们……” 在大幸,因为比较尊重百姓生命与私产,经济又相对发达,受教育的人多,思想风气自然开放,虽不倡男风,却也不会大惊小怪,上流社会还以此为流行。 所以天授帝虽是个直的,却是知道男人之间有这么回事的。 联想到儿子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却又不说是谁…… 天授帝想歪很正常。 沐慈坦然道:“不是他,他只是兄长。”却是没更正自己喜欢的是同性。 天授帝刚受打击,脑子有些钝,闻言只觉得大松口气,却没功夫深想。他抓着儿子的手,刚想说点什么…… “父皇……” 牟渔已经把皇子与大臣都叫了进来。 …… 几个皇子进殿,都一脸焦急关切,纷纷问安。 天授帝看着还算有精神,随意摆摆手,几人就远远跪在了天授帝病床前,看到了坐在天授帝床边的沐慈,面色漠然,目光平静。 天授帝拉着沐慈的手,眼里只这么一个儿子。 后面是几个宗室老臣,问了安,沐慈都吩咐赐座。 临安大长公主坐上,往下是齐亲王。 齐亲王老迈又胖的身体吃不消,也被抬着来了,谁叫他辈分高,掌管皇室的大宗正寺;清河王穿着织锦儒袍,看着才三十出头,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目光温和对沐慈微笑示意。 定王家由贤世子代表,那白胖终于见到了久负盛名的沐慈,着实惊艷了一下,幸好后面的广陵王戳了他的腰眼,他很快恢復了常态。 广陵王腰上仍然金玉满堂,走路却能够不发出叮噹的响声,实在神奇。 常山王常年冰封又有疤痕的脸,看着万分凶煞,只在看到沐慈的时目中的寒冰融化了一点,微不可查对沐慈点了个头。 文臣中,以王又伦为代表的宰执们都来了,一直请病假的卢太师也来了,若不是气氛凝重,他只怕要抱着天授帝的大腿哭一场。新上任的枢密使朱熙也在,看了眼临安,就垂着头不说话。 所有人只对天授帝问安,相互之间并不寒暄见礼。 皇子这时候更不敢表现出巴结之意,乖乖跪着。沐慈乐得自在,只是和几个比较熟悉的人点点头之后,也没有多说话。 态度虽不热络,但也没那么高贵冷艷。 卫终还兼着天授帝的第一内侍,指挥人把一张普通案几摆过来,学士承旨赵瑞便在桌旁站立,铺好了前几天那张写了一半的圣旨。 起居郎躲在人群后,眼睛梭巡一圈,把在内的人都记录下来。 门外,够品级的官员也都到齐,年纪大的也赐了坐。 一切都准备就绪。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由于天授帝昏迷,还没功夫料理谢贵妃,她并没有降低品级,便领着几个宫妃冲到了太和殿之后。几位宫妃对着太和殿的后窗大声唿唤“君家……君家赐见……” 声声泣血。 太和殿的位置,刚好是皇宫前殿最靠近后宫的位置,否则妃嫔是绝对闯不过来的。 牟渔飞快过去处理,只见月璇一脸无可奈何:“禀大统领,实在无法,几位娘娘都拿簪子顶着喉咙……” 她顶不起逼死这么多宫妃的罪名啊。 谢贵妃今天过来就是准备豁出去了。因听说楚王回宫就独自呆在太和殿,又说动临安大长公主等人支持他,牟渔又把持了太和殿守卫,别的皇子一个都不让进去。 第255页 这代表什么? 根本就是楚王挟持天授帝,逼宫的节奏。 她觉得这罪名可以拿下楚王,就算拿不下,如今她也无计可施,便只能拼一拼了。 因为谢家上下都被抓了,她没有依凭,只能豁出去。反正等沐慈继位,她和儿女也是个死,不如趁大臣还在,拼死谏言,指出楚王的阴谋,说一说长幼有序的规矩。 这是唯一机会。 她哪里坐得住?今天不成功便成仁了,她便联繫了其他几位宫妃,许与各种利益,说动她们一起来太和殿外哭诉,打得是楚王再心狠手辣,也不敢担着一个逼死先皇妃嫔的罪名。 虽有后宫不得擅入前殿的规矩,在太皇太后卫氏摄政后,渐渐守得不是那么严格了。 …… 天授帝的唿吸明显开始急促,抓着沐慈的手收紧了。 沐慈安抚:“您别生气,交给我处理好吗?” 天授帝点头。 沐慈冷然斥道:“还嫌不够乱?万事父皇都会安排妥当。宫妃都是有身份的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未传召后宫诸人不要擅入前殿,这是祖制……叫她们离开。” 皇室特有的尊贵气度,强势气场,在沐慈身上显露无疑。 太和殿内诸人听到这话,心思各异,有些与这些宫妃联络有亲的人家,虽很是不满,却都藏得好,脸上看不出心情。 天授帝拧眉摆手,牟渔便吩咐月璇,说陛下不见,请宫妃回去。 外头的谢贵妃听得,哪里肯依? 她还没有被处置,好歹也是贵妃尊位,沐慈的庶母妃。一个小皇子对她无礼,就算皇帝听而不罚,御史也要指责的,于是谢贵妃哭得更大声了。 一声一声唿唤“君家做主……君家允见一面也不能吗……君家怎么了……”搞得多么委屈似的,也影射天授帝不能做主,被挟持不能见人。 她哪里知道天授帝早一颗心偏得没边,临安等人又心里有数,其他人都以他们为首,见他们老神在在,都不做那出头鸟。 御史大夫李元江身殒,只有两个御史中丞进了太和殿,其中一个刚直的刚要建言,却见苏砚摇头,叫他稍安勿躁。 那御史中丞是知道苏砚昨天被叫进太和殿密谈的,一定是陛下有了安排。且苏砚刚直不阿的名声比他更盛,便知事出有因。他也不是个傻瓜,便保持了沉默。 谢贵妃身边的内侍也是拼死一搏,顶着必死的压力跪着嚎啕:“陛下……娘娘们都用金簪指喉,只盼见一见君家,问个安好,死也无憾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惹得沐慈走到窗边看了几眼,对天授帝语气平淡道:“父皇,您真好福气,有这些情深意重的女子想要生死相随。反正皇陵都准备了她们的位置,将来儿子也不至于忧心您无人陪伴,十分寂寞。” 沐慈的话语没有讽刺,平直的语气透着一点点认真,好似真是这样认为。 众人听着楚王轻描淡写说着看似温柔,实则凶煞至极的话,音量不见提高半分,却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头fèng里……大家齐齐打了个寒噤,真正知道这看似漂亮娇弱的楚王,是真的不好……不,是根本不能惹。 一句话要这么多宫妃的性命,还叫人说不出错处来——是宫妃自己要自杀么,嚷嚷着问君家一个安好就死而无憾什么的。 充分诠释了作死精神。 忠王的母妃因他残疾,便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这样活动肯定不参与,所以他并不担心。而七皇子沐悠的生母早亡,养母妃虽是四妃之一的李德妃,但和他情分一般,他也不怎么担心。 五皇子沐意双目圆睁,怒视沐慈,却知道谢家要完蛋,母妃……不行,他更要保存自己以备将来……所以并不敢说话,只是不着痕迹膝盖碰碰跪在他旁边的三哥沐念。 沐念不被碰也是准备出头的,往前爬了两步,匍匐磕头:“父皇三思……父皇慎重……” 天授帝好容易顺了气,听那像是呛着来的幽怨婉转的哭音,又看到五郎的小动作,三郎还真出头当枪使,给他拎不清的母妃求情……他对之前的决定产生了动摇,拍床怒道:“都给我闭嘴!”又对外头怒喝,“没听见?朕还没死呢,哭什么?把她们叉出去!要死都去死,反正皇陵都留了位置……” 这一声咆哮,因四周寂静便传得挺远,宫妃听见,于是……哭声似掐在喉咙里,死一般安静了。 沐念又往前跪行几步,抓着沐慈的裤腿,带着哭音:“九弟求求父皇开恩,九弟……” 天授帝也知道不可能真要这么些女人的命,便看着沐慈。 沐慈凉凉看一眼沐念:“你先站起来!” 沐念在九弟那双眼中,找不到丝毫属于人间的情感,下意识站了起来。 沐慈漫不经心道:“我无所谓,她们若不是真想死,就别……” “九弟……”沐念哀求,若叫沐慈说出“别以死相挟”这种话,宫妃就真的非死不可了——胁迫皇帝可是好玩的? 沐慈便淡淡道:“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对天授帝说话,声音明显温柔了些,“您的女人我确实不好管,就让人带她们回去休息休息,脑子清醒就好了。” 沐念一脸欣喜,看着沐慈笑得傻兮兮的,却不太敢伸手去碰沐慈。 天授帝便很不耐烦挥挥手。 御林军不敢动宫妃,几个孔武有力的宫女内侍,便把没了声音的谢贵妃一干人“请”回了后宫,看管起来,让她们好好“休息”。 第197章装疯卖傻 天授帝被宫妃气得喘息不定,见儿子料理了,便对沐念挥手,让他回去。 沐念依依不捨看两眼九弟,倒退回去继续跪到了刚才的位置。 天授帝咳嗽几声,清了嗓子,才道:“拟旨……” 重头戏来了,大家都屏息以待。 天授帝停顿一下,环顾一圈所有人,目光在皇子堆里掠过,蹙眉不语,然后定格在沐慈脸上,慈爱地流连了许久许久…… 其他人的目光在天授帝和沐慈之间变幻不定,偶有几个看向皇子们。 临安皱起了眉头,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在寂静中,天授帝抓着沐慈的手,清晰道:“吾欲立皇九……” “父皇!”沐慈打断天授帝。 临安大长公主嘆口气,就知道…… 其他曾做过“听众”的都面面相觑,再一想刚才谢贵妃的闹剧,才有些明白天授帝为什么临到头忽然改变主意? 这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典范了。 大家看向洛阳王,目中都带些怜悯。 沐念还道大家是同情他无缘继位,其实他自己是松口气的,一脸坦然。 本来九弟就比他有能力。 沐意看到沐念这模样,又将天授帝提到“皇九”,臣子……特别是将昨日在太和殿呆过的王爷臣子的错愕反应看得通透……临安等几人再精明,这么重大的变故,多少也露了点端倪。 沐意心念电转,立即猜到他的亲哥哥……并非全然没有机会的,只是必须有人帮他抓着机会。 沐意立即衡量完毕,迅速靠近三哥沐念,小声道“三哥要救我!”不等沐念回答,突然站了起来,先哈哈大笑一通…… “世道不公啊,苍天……你开开眼……” 又做出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却是使劲拍打地面:“冷宫小杂种,你敢杀我母妃……还要逼死兄长……你好毒……好毒啊……” 又一连串“嘻嘻嘻……”去推搡其他皇子:“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一壶鸩酒,肠穿肚烂……死了……都去死,全部都去死……” 然后又坐在地上嚎哭,似没糖吃的赖皮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死……我要母妃……他们都欺负我……我不要死……父皇……父皇您不要儿臣啦……” 几句话里,一点出沐慈血统存疑;二说他手段毒辣,提醒曾经被整治过的大臣;三挑拨皇子关系,提醒大家都喝过玉泉春酿,暗示叫沐慈继位大家都等死吧;四又撒疯,叫沐慈至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办法对付一个被刺激疯了的皇兄。 再怎么说,为了名声好听,也不能在刚宣布立储的时候就杀了兄长。 大家被沐意这一连串的表演给惊住了…… 演技帝啊。 装疯撒泼打滚这一套,他装得太像,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装的。 牟渔一早反应过来,刚要制止,却被沐慈一个眼神制止。牟渔见沐慈看猴戏般优哉游哉,便也定下了心。 于是大家都看着沐意在地上哭哭啼啼撒泼打滚,颠三倒四说着刚才那些话……弄得一脸鼻涕眼泪,一身灰尘。 狼狈极了。 洛阳王沐念才反应过来,上去按住沐意:“五弟?你怎么了?” 天授帝才从震惊中回神,知道这个鬼点子超多,一肚子坏水的第五子又在搞鬼,拍床大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孽障!打死这个孽障……” 沐慈飞快给天授帝拍胸口,轻声在他耳边道:“父皇躺下休息会儿,我会处理的。” 牟渔这才一个冷冷的眼神甩出去,羽卫受命,上前想把撒泼中的临江王给架起来。可小孩子撒泼大人都很难拉起来,这么个高壮青年赖地,来了五六个羽卫都一时没办法制住他——毕竟不能伤了一个皇子。 临江王也是暗道庆幸,话说再叫他多装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十分有压力,就怕哪里有破绽,只好真得在地上乱滚,弄得一身脏污,实在难熬。 当然,沐意如此“忍辱负重”绝对不是忽然发现了兄弟爱,要帮他三哥。而是他也走投无路了,只能豁出去。否则真叫那小杂种继位,他亲三哥不反对,其他皇子也事不关己,而整个大殿居然……一个开口反对的人都没有。 他才拼死演出——因为他绝不能让除同母亲哥之外的别人登基的。 夜行卫里有他的两份档案,其中一份是他参与太子谋逆的。有这么个大把柄落在其他兄弟手中,真叫任人宰割,除非继位是他自己,行不通。那退而求其次,得是他亲三哥。 第256页 关键时候,沐意也是个能豁的出去的,与其将来被小野种折磨死,不如现在闹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 不过八成也不会死。 可能把小野种的身世搞污,挑拨起矛盾,坏了小野种继位的盘算。 再侥倖,若气死了父皇,没有父皇力挺,臣子们就会让他三哥…… 嘿嘿……反正怎么算都不亏。 沐意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不能生气,需要安养的天授帝,果然见天授帝似受不得刺激,软软躺了下去…… 沐慈发现天授帝也不是做戏,大概是喘息太过,被痰卡住了喉咙,一口气提不上来…… “太医!”沐慈冷道。 卫终吓得魂都没了,飞快上前掐天授帝人中:“陛下……保重……您不能……” 有好几个人涌过来…… 第一声哭号响起,马上哭声响成一片。 “匡……”沐慈十分直接,把放置在一旁的痰盂踢飞,砸在了想过来的几个人当中,让人群瞬时一静。 沐慈十分冷静,趁着这当口飞快道:“羽林卫听令,擅动与胡乱喧譁,惊扰父皇者视为意图谋逆,格杀无赦。”震得所有人一动都不敢动,哭声也吞下了肚,然后就听沐慈一连串吩咐,“父皇没事,卡了痰而已!卫终滚一边去!御医,给父皇顺气;打开窗户通风;所有人回自己位置。” 沐慈的命令很好被执行,牟渔带佩剑地羽林卫控场,擅长外科的御医倪思与崔院使一起,给天授帝清痰顺气…… 很快,就听天授帝一连串咳嗽,还睁了眼,明显没死。 沐慈看天授帝没危险,一双似无机质黑曜石的眼睛,冷冷看向了还在撒泼疯叫的沐意,似看一个死人。 那如有实质的冰冷杀意,庞大的威压,激得沐意忽然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身体犹如坠入冰窖,似掐断了脖子的公鸡“吱”一声把所有的声音停在了喉管里,然后浑身发抖抽搐起来。 喃喃……“不……别杀我……别……” 似一个真疯子了。 沐慈平静吩咐羽林卫: “清理干净。” 羽林卫是直接听命沐慈的,也十分厌烦差点气死天授帝的临江王,不需要牟渔下令,便直接取了套锁,把沐意绑了个结实,还堵了嘴,拖狗似的拖下去。 这绝对不是闹着玩,洛阳王吓得愣住,(这傻王一直被临江王抓着不放挡在前面),听着那毫无温度的“清理干净”四个字,立即联想到他喝玉泉春酿的那天。 他手脚都微微发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羽林卫,扑到沐意身上:“别……别把他带走……” 他真怕带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沐意了,尽管这个弟弟……但总归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羽卫停下来,等待命令。 …… 沐慈看着那一对“兄弟情深”,目中无波无澜。却也没有进一步命令,漠然转开头,看向天授帝胸口的起伏:“父皇如何了?” 崔院使不知是累是吓,喘息不定。倪思只好擦着额间冷汗回报:“陛下没有大碍。” 沐慈就坐在天授帝身边,轻柔抚摸天授帝的胸口,一边一字一字清晰而平静说道:“临江王在父皇病重之时,不恭不敬,装疯卖傻,造谣诽谤,致使父皇急怒攻心,险些……这般无君无父,图谋不轨之辈,任何人不得求情。带下去!” 羽林卫用内家手法把洛阳王抓住带开,将挣扎的沐意制住,继续把他往外拖。 牟渔抱臂压阵。 王公大臣都不敢说话,这都上纲上线,“图谋不轨”了,谁敢求情啊。 大家都不是傻瓜,也不是瞎子聋子,虽然楚王心性冷硬,手腕狠辣,但至少他行事都光明正大,不用担心暗中冷箭。若说要选合作者,大家是宁可把尾巴收着点,也喜欢与楚王合作的。 都看不惯沐意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太险恶了。 唯独临安大长公主看这实在闹得不像话,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卖了自己的老脸:“小侄孙,老姑奶奶年纪大了,看不得血腥,你看……” 沐慈一脸正经,语气认真回答:“姑奶奶,您大概误会了,我只是见不得脏乱差,让人带临江王下去清理清理。” 众人:“……”就你那活阎王气势……大家都会误会好吧? 沐慈无所谓地补一刀:“当然,顺便‘清理’一下他的脑子……” 众人:“……”真是顺的一手好便。 沐慈挥挥手:“既然姑奶奶开口,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清理’好了,”然后他高贵冷艷地端坐,不急不缓问管宗室的齐亲王,“叔公,您是大宗正令,说说吧,依国法家规,该怎么处置临江王?” 齐王哼唧一声仿佛刚刚睡醒,撑开眼皮看了看情况,才悠悠道:“当众喧譁,无礼胡言,惊扰陛下,是该罚……杖责四十,降爵一等,罚没半年俸米。”一脸“刚睡醒脑子有点煳涂”的表情,问,“老夫年纪大了,总爱瞌睡,不知道楚王觉得这般处置可妥当?” 众人:“……” 大家并不奇怪齐王敢出头做这个“好人”,轻飘飘一句“老煳涂”给临江王的行为降了好几个危险级。 不过也就齐王有这胆子了……能在天授帝手底下管个宗正寺真的挺不容易,齐王一管二十多年可不是个摆设,必须得有强硬原则和和稀泥的手段才行。且现在天授帝都躺倒了,这里也没谁敢找他麻烦。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绝对不能惹”的楚王。 沐慈精緻犹如艺术品的小脸上,还是永恆的淡漠,一双美目无风无月,叫人无从看出喜怒,却不显得空洞,只觉得如浩渺星空般……深不可测。 “我看叔公还不老嘛,至少记性还不错,几组数额都报得极精确。”沐慈贊道,他是“精确控”,跟他说话不能“大概约余”,这不是秘密。 齐王:“……” 众人:“……” 精确是老煳涂的反义词,以上! 沐慈却不再说话,只伸出漂亮的手指,轻轻搓了几下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沐念只道他在考虑处置方法,忍不住又出声,弱弱道:“九弟……” 沐慈无动于衷。 “九弟……五弟知道错了……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沐念再次求情,沐慈才将微凉的视线慢慢投注到了沐念身上,弄得沐念十分紧张,手掌心都汗湿了。 沐慈不动声色,不急不缓道:“洛阳王,一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用不着你把教育责任大包大揽。还有……”一个让人悬心的缓慢停顿之后,沐慈不带丝毫杂质,亦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继续道,“求情的话不要再说,你要明白……对我来说……那毫无意义。” 求情,毫无意义! 你的求情,也毫无意义! 你对我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沐念竟然听懂了这么多信息,一股浓重的悲哀和无力感充斥全身。 他无法唿吸,甚至感觉不到心痛,像是自己活着,也毫无意义。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沧海桑田,改变的不仅是自己。 现在的沐慈,也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精緻脆弱,娇软可爱的漂亮小人儿;不是会微笑叫“三哥”的弟弟;也不是会缠着他念邸报讲外面的故事,然后用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看着他,闪亮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求知,几许依恋的单纯孩子了。 那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早已经在地狱中……尸骨无存。 如今这个九弟,是在地狱之火中涅槃重生的,坚硬又冰冷的灵魂。 沐念哀伤地看着沐慈,似千万年的信仰一朝坍塌,目中的光芒消失殆尽,眼眶流下的冰凉液体,竟让他产生错觉……仿佛灼烫了他的皮肤,能闻到一丝焦煳的血腥味。 九弟…… 不! 我的……九弟呢? 第198章再立太子 沐慈对洛阳王的伤心,没有丝毫感觉。 他目光回到齐王身上,四两拨千斤道:“既然叔公觉得临江王只是年纪小不懂事,那就依你的处置……看来,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齐王眼皮跳了跳,知道麻烦缠身了——以后临江王犯了更大的事,他就脱不开一个纵容包庇。 沐慈看向沐意:“你可有悔过之心?” 羽林卫立即放松钳制,让沐意说话。 沐意怒道:“父皇还在,哪里轮到你来撒野……” 沐慈很是淡定:“看来没有……先叉出去当庭杖责四十,‘清理’一下他的脑子。” 沐意怒吼:“你敢!” “当众咆哮,惊扰父皇,一犯再犯,加罚至六十!”沐慈不徐不疾道,深不见底的眸光,犹如千年冰封的寒潭寂地。 “小野种……” “八十!” “你……”沐意知道自己要闭嘴,再说话就是自己吃亏,可是……他真咽不下这口气。 沐意刚要说点什么,却飞快被一双手堵了嘴,竟然是他的亲三哥……他那小眼神,别提多震惊,多委屈了。 阿喂,你是我亲哥吗,这小杂种欺负了我和我们亲娘啊。 沐念都没敢看沐意,对沐慈张嘴,却想起他说求情没意义的话,便只问:“九弟,我……我作为兄长,希望亲自执杖。” 他真怕,九弟一个暗示,就让杖刑的羽林卫把他亲弟弟给……就算不当庭打死,可行刑的猫腻太多,落下内脏的病根,过个半年夺命简直太容易了。虽然他心里觉得九弟应该不是这种人,可又不确定面前这个眼睛里已经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人,是不是顾念这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兄弟情分。 再说,五弟叫人家“野种”的,又装疯卖傻气到父皇,做得太难看了。 沐念作为亲哥,也实在看不下去。 第257页 沐慈无所谓道:“既然你这个做兄长的要教一教弟弟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我也不好太拦着的,便成全了你。也免得他以后闯了更大的祸事,可没人再能保住他。” 这是威胁吧?可是怎么觉得很有道理呢? 沐意使劲挣扎,被御林军拖出去,沐念赶紧跟出去。很快,廷杖的闷响声传来,一声一声,扎扎实实打在了肉上,没有掺半点水分。 大家都没说话,在心里暗暗数了,八十下,一杖不多一杖不少。 沐慈神色一直纹风不动,眉毛都抖动一根。 外头可还有许多身份不够入殿的王公大臣呢,看着洛阳王胖揍临江王,也知道这一定是楚王手笔。所有人的目光就十分微妙了——楚王这一连番的下马威,耍得可真好。 这是先压制所有兄长的前奏吧? 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这楚王手段了得,皇帝、禁军、内侍,连大部分宰执大臣,都笼在了手里,在外头又有人望,星宿下凡的说法传得跟真的一样。 看来……没悬念了。 只有之前几个“听众”再次觉得沐慈可惜。 不过,对比之前内定的三皇子,又是糟心的母妃,又是心眼多没下限的亲弟弟……别说天授帝了,自己看着都有些蛋疼。 心里对天授帝忽然改了主意,十分有同感。 都想着:既然楚王那么优秀,又有心怀气度,现在看压制兄长们的本事也不小,且闹了半天也没见他要哪个的命,不如…… 各人心思各异,简直能够开调味铺。 …… 杖责后,沐念连汗都没擦,继续进来跪着,而打得屁股皮开肉绽一片猩红的沐意已经昏迷,被架进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天授帝已经醒了,听着一声声廷杖,只觉得五郎该受些教训,杀了也不为过,三郎这孩子也有那么点可取,至少知道好歹,不是一味维护亲弟弟。 只是看不消停的谢贵妃,还有无风也要搅起三分浪的五郎,心里实在不想选择沐念。 沐慈看着沐意,忽然扭头看向齐王,凉凉问:“对了,大宗正令,你还没说,临江王用那种字眼斥责我,是不是在怀疑父皇的内帷不谨,宫妃不守妇德,皇子血统不纯啊?” 所有人狂汗!楚王你真敢说。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临江王明显顶不住啊。‘ 天授帝心痛儿子血统被质疑,又愧疚是他自己造孽,开始喘气,却见沐慈对他翻了个白眼,嫌弃他的意思很明显,忽然就不伤心了——儿子这是真不计较了啊。 齐王垂着眼皮,似真的精力不济,慢悠悠说:“此乃子乌虚有,皇子都是记入玉碟的我沐家皇族最尊贵的血脉,如何能随意污衊。” “那就是临江王造谣诽谤了?”沐慈不依不挠。 “……是。” “九弟……”沐念冷汗湿透了衣背,用哀伤的眼神看向不依不饶的沐慈。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放过:“一码归一码,刚刚只问了临江王咆哮内殿,对父皇不敬之罪。”又看向齐王,“大宗正令,连皇子的血统都敢怀疑,依律该如何处置?” “五弟是……口误。”沐念虽知道求情无用,还是忍不住辩解。 沐慈一针见血:“误杀也是要判刑的。”却也算是给了沐念一个人情,当做是口误,追究责任就轻一些。 齐王才说:“既是口误,便不用判死,依律革去一切职司,爵位再降一等至郡王,王府食邑依次降等。” 沐慈眼皮都没抬,淡淡对天授帝说:“儿臣不忍为一句口误取兄弟性命,请父皇不要追究,赐号安顺,望安顺郡王以后要安分守己,乖巧柔顺,如何?” 天授帝笑着点头。 众人:“……”敢情好人坏人你一个人做了啊楚王? 沐慈吩咐:“把安顺郡王抬到榻上,叫御医好好诊治,他不顾父皇体面,不念兄弟情分,我还不想担个谋害兄弟的罪名。” 别的太医不敢踏进这个漩涡,于是倪思提着药箱上去诊治。 天授帝看他小九郎的手段,绝不是个被欺负的命,真正放心了,才缓过气来,觉得喉咙痒,又开始咳嗽。 沐慈伺候皇帝吐出一口浓痰,也不嫌弃,亲手用帕子擦,拿了水给皇帝漱口,又给他擦脸。 大家从这些小细节,就知道沐慈伺候天授帝是真心的,一点都没嫌弃。 天授帝看到大家羡慕,心气立马就顺了,脸色也好看了,开口说话,却不着急立太子,而是说:“慈儿是朕与谢皇贵妃亲生的儿子,行九,是上了玉牒祭告了太庙的正统皇子。”谢宸妃已经被追封为皇贵妃。 天授帝又对齐王说:“以后谁敢再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就是在怀疑朕,怀疑整个后宫,怀疑所有皇子血统的纯正……” 这是把所有皇子都捆绑在一起啦。不过道理真就是这个道理,一个家族都是同气连枝的,一个做了坏事,就要怀疑一家的风气不正。同理,皇宫里的九皇子血统有问题,就是整个后宫要被怀疑,那难保其他皇子就没问题。 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天授帝怕大家不重视,目光狠戾道:“以后再有这种造谣者,不论是不是口误,不用廷杖六十,由大宗正寺直接杖毙。” 齐王应:“老臣遵旨。”这相当于遗诏的一种了。 沐念冷汗狂流,如果不是沐慈先处置了,看他父皇几乎要择人而嗜的兇残眼神,真会弄死五弟,这么说沐慈是手下留情了。 天授帝好容易按捺了想吃人的情绪,又指着赵瑞:“拟旨!” “父皇……”沐慈摇头。 天授帝想起沐慈不肯继位的理由,只能硬生生把胸口的一股气咽下去,又看向三郎,看他为了维护九郎揍了五郎那个脑子不清醒的,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且九郎也能把他治住,便指着沐念说:“拟旨,立朕的……第三子,洛阳王沐念为太子。” 临安等几个人松口气。其他不知情的群臣讶然,这出乎意料啊! 还以为是…… 赵瑞的手抖了一下,看了天授帝一眼确认他的意思,又看楚王,迟迟不敢下笔。 在场的都是人精,大家没忽略天授帝生硬的改变,没忽略临安大长公主的老神在在,也没忽略王又伦等听到“第三子”是松口气的表情…… 还有楚王几次摇头打断,天授帝惋惜的眼神…… 这说明……是楚王自己不肯继位吗? 他傻吧? 沐念正在暗暗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在廷杖完后一直抖个不停。听见“立朕的第三子,洛阳王沐念为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大家都看着他时,他抬头,才反应刚刚他被立为太子。 沐念赶紧跪行到皇帝床边,摇头推辞:“父皇,我无德无能,不堪大任。” 沐慈不说话。 天授帝虽命不久矣,却不煳涂,不会这时候了还说贬低沐念的话,只对他伸手:“你起来,过来!” 沐念起身,却不敢坐,只是蹲在床边,被天授帝牵住手。 天授帝对他慈祥地笑:“三郎,本朝祖制立嫡立长,于礼法上讲应该是你。你也并无失德之处,谦恭稳重,忠厚友爱,可守我祖宗基业。” “父皇……我难当大任,九弟……”应该是九弟啊,他是天龙下凡呢。 沐念也是见过紫毛老道的,这也是他一直一直……觉得九郎是正统,他比不上的原因之一。 “好了!”天授帝打断沐念的话头,“你年岁最长,父皇如何会做去长立幼之事?你万不可听信谗言,致使兄弟失和。” 众人:“……” 天授帝的话虽然说得漂亮,可谁又是傻瓜不知道他曾经的打算呢?众人看向楚王……也只有这位,能叫皇帝改主意。 果然,楚王是个好的。 不过,有这结局,大家都松口气。不然最小的儿子继位,前头几个哥哥……下场不太好。兄长也不可能个个坐以待毙,说不定要天下动盪,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才能平息。 “父皇……九弟……”沐念视线在父皇和沐慈脸上摇摆。 他当然也明白,一定是九弟相让…… 沐念心里五味陈杂,九弟也并非全然无情的吧,连这样的位置,也肯让出来呢。 沐念又想起经常在梦里折磨他的血腥一幕——九弟刚从冷宫出来,血溅紫宸殿时,万念俱灰地说:“洛阳王,你想要的,我帮你争,只当是偿还了你的情谊。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九弟,你是一直记得当初的那句话,才如此的吗? 可是……九弟,现在我可以算是“得偿所愿”了,却发现……我并不快乐。 我真正想要的,已经被我弄丢了。 …… 沐念神色恍惚,大家以为他是太惊喜了。 天授帝将沐慈的手放进沐念掌心,沐念一碰触到沐慈,颤抖着,却飞快地握住了……沐慈也没有挣脱,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天授帝更加欣慰:“三郎,你是哥哥。你九弟还小,以后要好好照顾他,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知道吗?” 沐念颤抖握着九弟微凉的手,仍然说:“父皇,儿臣万没有大不敬的想头的,儿臣……甘愿为九弟驱使。” 只想让九弟再露出年幼时哪怕孤苦无依,也没有丝毫阴霾的无忧无虑的微笑来。 天授帝又开始咳嗽,断断续续:“你……应不应?是要气死……父皇……” 天授帝那个气啊,他肯叫三郎继位已经很憋屈了,谁知道三郎一再推辞,还要让他一再安抚,简直戳心。 ——再推辞一次,我不管不顾换人选了啊? 沐慈给皇帝顺气,神色淡然道:“别再推辞了,我们不是在和你玩笑。” 众人听沐慈表态,也开始劝沐念。 沐慈索性吩咐赵瑞:“拟旨!遵父皇命,立洛阳王沐念为皇太子。” 明白,正面,清醒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卫终提醒:“太子殿下,谢恩那……” 沐念看沐慈态度坚决,才泪流满面,跪着磕了三个头,接受了。 第258页 第199章又起微澜 赵瑞飞快拟旨,中书省和红门省也慡快,飞快通过旨意,把圣旨明发,在皇宫正门的南德门宣读了。 一堆溢美的辞藻夸赞了洛阳王沐念如何如何,大家听着太子人选有了着落,虽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九皇子,大家略有些意外,但心里安定了许多。 尘埃落定。 国家有了新的继承人,而且是“立长”,代表皇权更迭的时候相对来说会比较稳定。这是百姓们的福气。 但事情却还没有完,天授帝抓着两个孩子的手,叮嘱道:“三郎,你如今是兄弟中年纪最长者,所谓‘长兄如父’,望你善待姐妹与弟弟,不仅要关心爱护,照顾周全……父皇对九郎亏欠良多,以后……望你更用心,替父皇补偿……” 沐念飞快道:“儿臣会的,儿臣一直将九弟放在心上疼惜爱护。” 沐慈打断:“父皇,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天授帝这才道:“好吧,不提了。三郎,你不仅要照顾,爱护弟弟,还要肩负教育的责任。即便是天潢贵胄,也不能无条件的宠溺。”意有所指道,“皇子为祸,一样要依律严办,‘与庶民同罪’不止是口头上说说的,记住了?” 天授帝这么说,是确定九郎绝对不可能触犯律条,就算触犯,九郎也不会无能到被抓住把柄。 “是。”沐念恭敬应了,也看了一眼屁股开花的沐意,也觉得糟心。 天授帝又吩咐:“至于你母妃……先有永嘉郡主违反宫禁持刃行兇;后又自身违背祖制,无诏擅入前殿;如今又有安顺郡王秽言污衊……可见谢贵妃立身不正,教子女无方,且再三挑拨天家骨肉离心,罪无可恕,降为美人,正四品;每日抄写《妇德》《女戒》各十篇,日日不停。” 沐念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敢求情,因为了解天授帝的煞性,怕不小心惹翻天授帝,把母妃发配到静业寺去。 天授帝绝对做得出来,如今不过是看他这个新太子的面子,没做的那么难看。 天授帝看沐念没求情,面色好看些:“你母妃降了位份,品级太低,将来不得封为太后。你记住了!” 沐念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心里难过——不仅为母妃,为自己的面子,更因为父皇对他的不重视。 这是父皇旨意,他必须遵从,也意味着他将来做皇帝,自己的亲母却不能封为太后,除非等他建立大功业才可能破例……他刚刚涌上心头的一点点惊喜,被打得烟消云散。 他早就明白,自己成为太子,是天授帝不得已为之的备选。 但知道是一回事,这么明明白白打了脸,他心里还是难受起来。 天授帝见沐念犹豫,以为他不肯,语气十分严厉,几乎带上杀气:“所有人都是见证,三郎,不要违背父皇。” 沐念目中一片悲凉,颤抖回答:“儿臣……遵旨!” 沐慈轻声安抚:“父皇,安心吧,没事的。” 沐念看着沐慈线条优美的侧脸,看他不带多少情绪的神情,心里的难受慢慢消失了……也好,自己的母妃明显对九弟有敌意,父皇这般安排,其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九弟将来没有太后欺压。自己将来要面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还不用担一个不孝的罪名。至于母妃,也不会老想着找九弟麻烦,以后,也只能想办法在别的地方补偿一二了。 被倪思酒精消毒,早就痛醒过来的沐意本来还得意自己很机智,终于让三哥继位,谁知三哥却是个明晃晃的傀儡,连母亲都不允许封太后……有这种名声的皇帝,即使皇位坐上了,他说得话有顶什么用呢? 将来还是要被沐慈吃得死死的,沐意气急攻心又昏过去了。 众人都知道天授帝此举是为了护着他最宝贝的小儿子——少个太后欺压,多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大家都喜欢楚王的深明大义,辞让了皇位,如今这么点小事,都愿意给天授帝,给楚王这个面子。 再说谢贵妃也好,谢美人也罢,只是皇帝的一个妾罢了,又不是皇后。 最关键,谢氏是大幸不入流的小世家之女,没有什么依凭——不过是靠裙带上位的家族,没几个子弟是做大官掌实权的,即便做了皇帝舅家,也不算什么。 另有传闻说谢家在宫变的时候派人入宫参与谋逆,被天授帝整治了,虽然没有明面的消息,但鼻子灵敏的人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根本不用怕。 谢家身为前朝的后族,虽然风光,但名声到底不那么好听的。改朝换代后,谢家在大幸朝做了多年罪臣,才又靠女人重新挤回了上流社会。 现在的大幸朝,一等一的世家早换了人做。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并不愿意谢家再回復前朝几乎把持大半江山的后族荣光。再看新太子的性格,并不是多强硬狠辣之辈,大家也怕他被一个谢姓太后压住。 所以,谢贵妃不做太后更好,至少大家不用去捧个女人的臭脚,让自己难过。 比来比去,还是让半壁江山落在楚王手里好,到底是皇子,且他的行事手段,虽挡了许多人的路,却也不得不对他说一声佩服。 再者说了,新任的皇太子又不是没有正妻,他的妻子梅氏,是最正经的世家——承恩公梅府的嫡女,将来自动升级为皇后,一样能主持后宫。 什么?谢家翻身? 众人更不怕了,话说谢家男丁一直不旺,靠女人……话说谢家打算捨出最漂亮的姑娘,与定王府联姻,却迟迟不见下文。 且女人的脸面,依凭的还不是背后的男人么? 所以,这么个没名望,没实权,还没兵,连男丁都少,依靠女人的家族,怕他们作甚? 还有楚王压着呢。 …… 沐慈早料到天授帝这番处置,不会有人反对,当然沐慈自己也是不反对的。 皇帝的女人归皇帝处置,本不该他这个做儿子的管。且沐慈从来不是圣母,没有为了不相干的人,到处播撒爱心的习惯。 事情交代完,沐慈说:“父皇累了要歇会儿,大家该忙什么都忙去,但是……别走远。” 大家离开,皇子都带去了太和殿的偏殿休息,太和殿内留下了新任太子。 这会儿天授帝身体不好,新太子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熟悉政务,而是在床前尽孝,不然士林的口水要骂他重利轻孝的。 沐慈是无所谓的,他照旧留下照顾皇帝。 王又伦一步三回头,对沐慈笑着点,一抬袖子,擦掉了眼角可疑的闪光。 要是外甥儿早出生几年就好了,嘤嘤嘤…… 沐慈无奈,这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爱哭,难道个个知道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放在心里的人的眼泪? 虽然,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实在不多。 …… 沐慈放的一些血,效果早应过去了,可天授帝仍然很有精神。沐慈心知这是真正的“迴光返照”,心里涌出悲凉,一阵一阵闷闷地痛。 他不排斥疼痛,这让他有活着的感觉,却不表示喜欢这样的痛,因为并不美好。 天授帝贪恋看着沐慈,细细用目光描画小儿子精緻的五官和优美的线条,要把他的样貌牢牢刻在心底。 沐慈再苦再痛,也是从不在脸上表现的,他目光柔和:“父皇,休息一下吗?” “父皇要看着你,要记住你的模样,到下面去,好好跟你母亲说一说……我们的……雁奴,长大了,很优秀。” 沐慈“父皇”都喊了,也就没矫情介意被喊小名,却没有兴趣和天授帝谈起生母谢期。 天授帝心里明白,无声嘆了口气。 牟渔进殿来,问安后,声音略轻快道:“陛下,沧羽和乐恕都找到了。” 天授帝一直在安排九郎的事,并没有关注这两个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小人物,却知道九郎一贯护短,便看向了他。 沐慈听了这话,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这就好,人呢?” “在养伤,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具体的情况以后再对你细说。”牟渔派去的,一般都是沐慈指导的太医。 沐慈微笑点头:“好好养着,人没事就好。”又含笑道,“沧羽是职责在身,这个是你负责,按规矩奖励。乐恕是我的人,为我算偿了一条命,如果他想要自由,你帮着安排妥当;若他无处可去想继续留在我身边也行,立个工契,不算卖身。” 牟渔点头。经过这件事,乐恕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是走是留都没问题。 …… 天授帝不关心小人物,他和沐念已经呆住了——看到沐慈发自内心的笑容,瞬间被摄走了心魂。 天授帝好生失落——他家小九郎,会为不那么重要的人绽放微笑,却从来没对他笑一个。 不过小九郎如今的态度,已经好得让他死也瞑目了,就不奢求过多了。 天授帝又嘆口气。 沐念此刻,也是同感。 …… 又有些人来回事,天授帝不太管,总是看着沐慈。沐慈也不推辞,三言两语都处理完了。沐念很是乖觉,只是听着,并不过问。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父子三人用了膳,沐慈负责喂,沐念拿手巾给天授帝擦嘴。 大家都没吃多少,天授帝嚷嚷着又要酒酿桂花小汤圆。 沐慈对天授帝十分纵容,让人又去煮。 新太子沐念看着两父子互动,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外人,就自动自觉守在一旁,当个布景板并不说话,只一双眼睛追随九弟。 虽然沐慈根本不理会他。 沐慈吃完,与一直沉默的沐念一起,把天授帝扶躺下了。 天授帝还是瞪大眼睛在看沐慈。 沐慈起身要走,天授帝急问:“九郎,你去哪里?” “出去看看。”沐慈继续走。 天授帝更急了:“别走,九郎……你别想着又去放血,父皇怎么都不会再喝的。”又对沐念说,“你去看着九郎,别让他放血。” 沐念有些愣神:“放什么血?”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也是听过子女割肉放血反哺父母的故事的,忍着心口剧痛,慌忙起身追过去,“九弟……” 沐慈试图推开挡着他的沐念。 第259页 沐念张开双臂,激动道:“你别……你受不住的。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放我的血也一样的,多少都可以……”他宁可放自己的血,也不愿沐慈受任何伤害。 他看着沐慈苍白到皮肤下连血管都找不到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羸弱至极的身体,心疼到无以復加。 沐慈有点无奈。 放沐念的血又没有效果,沐慈不想去试,无奈道:“那我吩咐人把独幽送来,父皇如果睡不着,我弹琴给父皇听听。” “你别想走,让人去拿。”天授帝坚决不允许沐慈离开他的视线。 沐慈只好吩咐卫终,然后被沐念小心翼翼牵着手,折回了皇帝床边。 …… 很快,沐若松抱着独幽古琴进来,卫终提着木制琴台,几个内宦捧垫子,香炉,净手的水进来。 沐慈看着抱着独幽的沐若松,眉峰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沐若松之前一直守在太和殿外的,已经知道太子人选,也知道今天早上的一场大闹,很担心沐慈是不是受了委屈,偏偏他焦急也无用,因为他根本没资格入殿,不能站在沐慈身边。 如今借送琴的机会,能看到这个明月无双的人,只见他眉目淡然,神色平静,与一旁的沐念还算相处和平。 看样子,沐慈没被欺负,然后沐若松的目光就黏在沐慈身上,无法移动分毫。 沐若松到底是王府嫡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如卫终。卫终已经注意到楚王那微不可查的皱眉,心里“咯噔”一下。他是知道楚王的,这小殿下虽然年纪小,却有异于常人的不动声色的本事,让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这么明显表达不满的蹙眉,卫终还是第一次看到。 沐慈却并没有发怒,很快恢復平静,走到了沐若松面前,轻声道:“我没事的,你何必过来?” 此刻的沐若松,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化作虚无,眼睛里只有沐慈一人的身影,喃喃回答:“我知道,就是不亲眼看看总归放心不下。” 沐慈只能沉默。来都来了,还是抱琴过来的,再叫他离开就显得很突兀了。 卫终是不知道两人的事的,只觉着两人的对话有些怪异,心里那点不妙的感觉更加明显。 他知道自己真做错了。 本来,沐若松求到他头上,说想看看沐慈。因卫终刚好要拿独幽进太和殿,也知道沐若松是新主子楚王看重的人,想着沐若松也算陛下侄孙,又是楚王心腹,进去也没什么,他就秉着主人的心腹都要巴结的原则,答应了。 现在看来,小殿下是不乐意见沐若松的,好心办了坏事。难怪在门外吩咐人办事的牟渔见了沐若松,神色忽然冷了,眉头也皱了。当时卫终没多想,还以为牟渔是鄙视他这种着急讨好上峰的做法,也不等牟渔阻止,飞快把沐若松推了进来。 看来是坏事了! 卫终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只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以后自己的行事要更加小心了……在没能彻底摸清楚王殿下的心思之前。 只是,为什么殿下不愿意见沐若松呢? 没见两人翻脸啊。 第200章你后悔吗? 卫终脑子里这么多念头闪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沐若松这么杵着很显眼,他也不忘伸手悄悄推了一把。沐若松清醒过来,知道这里不是能放肆的地方,忙低垂下眼帘,开始做事。 沐若松把独幽放在琴台,开始做准备工作。 天授帝因记挂九郎嘴里“有喜欢的人”,如今对沐慈身边稍微亲密些的人都十分敏感,且这会儿他回过味来——他之前误会儿子和牟渔,儿子表现太自然了,看来知道男风。 他的侦查范围也不限定女性了。 天授帝多么老辣的人,把一个国家,那么多人精一样的臣子捏在手里玩,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沐若松的不对劲,不过他沉得住气,只是观察,并不说话。 沐慈更敏锐,自然把天授帝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是不动声色,沉默地净手。 沐若松很自然帮沐慈洗手,细细洗着葱白柔软的手指,因为怎么爱都爱不够,练洗个手,也似能洗出缠绵的味道。 沐慈并不欲盖弥彰地推拒,很坦然享受这种爱抚…… 沐若松再拿棉巾,轻柔仔细一根一根手指帮沐慈擦干,似对待易碎的珍宝,目光专注缱绻,满满的爱念骗不了人。 然后是焚香…… 沐若松打开香炉的盖子,点香料投入,又看向沐慈,温柔一笑。 别说天授帝看得眼睛眯起来,连沐念都觉出两个人之间有一点不对来。 两个大男人,有点太腻歪了。 沐慈古井无波的目光也显而易见,变得温柔了,伸手覆上沐若松弹弦试音的手…… 沐若松毕竟年轻,很自然地翻腕回握沐慈……然后才察觉出不对,火烫般缩手。 沐慈却不容许他缩了,很有先见之明抓紧了他的手,倾身凑近了,另一只手抬起来覆上沐若松的脸颊,温柔问:“子韧,焚的什么香?很好闻。” 香炉裊裊升起一丝白烟,空气中渐渐弥散开怡人又有一丝清慡的香气…… 沐若松很快就跌进了那似漾着醉人微波的双眼里:“宁神香,加了一些你喜欢的薄荷。” “难怪,闻着很清慡。”说罢,沐慈缓缓靠近,下巴靠在了沐若松的肩膀上,脸也贴着他的脸,整个人放松下来,在沐若松的耳后肩窝嗅了一下……“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沐若松立即涨红了脸。 若两个人单独相处,这亲密拥抱,似说着情话,会让沐若松沉醉不已。可是……沐若松全身僵硬,他还没彻底忘记现在身处何地,尤其天授帝犹如针芒的视线,太锐利了。 他动了动…… 沐慈不容退缩地扣住了他的背。 沐若松僵硬了片刻,想了想,忽然就放松下来,伸出手缓缓抱住沐慈的腰…… 沐慈安抚似的抚摸沐若松的嵴背:“没事的,相信我。” 沐若松听到这一句,彻底放松下来,全心全意信任沐慈。 沐慈并没有抱太久,很快放开了沐若松。 抱一下,是宣告,再抱着,就变成示威了。 是的,宣告。 沐慈并不打算对谁隐瞒感情,只是他不想在两人连未来都无法确定的情况下,对时日无多的天授帝坦言,一是牵扯太多,二是不想让天授帝走得不安心…… 所以沐慈不让沐若松跟随在身边。 因为……世界上惟有爱情和咳嗽是无法掩饰的。 沐若松以为他藏得好,可他看向沐慈的目光……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出来。 不过对于沐若松的出现,沐慈并不意外——根据沐若松的性格,他必定会想办法进入太和殿,亲眼看看沐慈的。 沐慈并没有为沐若松再一次的冲动而生气。 沐慈是爱过的,知道为心爱的人担忧,煎熬的感觉。他本人可以用强大的头脑和过人的理智,控制好所有的情绪。但沐若松到底还是年轻,感情又单纯炽烈,毫无保留。 不放心他,冲动一点跑了进来,到底也是因为太爱了。 所以沐慈不生气。 ——除非爱人的冲动伤害到他自己,否则沐慈永远不认为有什么别的事,值得对心爱的人生气。 且既然为了一个还在成长中的男人心动,就要做好包容一切的准备,没什么好抱怨的。 …… 所以沐若松一进来,沐慈就知道瞒不住了。 那么,索性不隐瞒了。 他也是个男人,不会放沐若松一个人,为这段感情孤军奋战。 …… 沐若松还是有些担忧,不敢看天授帝的脸色。 沐慈眉目温柔,包容地微笑着……沐若松总觉得,沐慈虽比他小半岁,但被包容甚至纵容的那个人却是自己。 两个人旁若无人,凝视交缠…… 香炉内的白烟裊裊,香气清新温暖,令人身心舒缓…… 天授帝瞪大眼…… 儿子……喜欢的人……竟然…… 错不了! 虽然之前牟渔抱了九郎,也亲吻了九郎掌心,但沐慈一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单纯兄弟情谊,天授帝立即相信了。 但此刻,九郎和沐若松之间,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 因为……眼神! 天授帝是爱过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眼神,那种……将一个人从眼睛里看到心里去,小心包裹好,安放进心脏最柔软地方的眼神,不是爱,是什么呢? 难怪九郎不说。 原来不是什么身份卑微的姑娘,而是一个……样貌英俊,教养良好,身份高贵,能干优秀的……男子。 九郎爱男子,这不算什么,天授帝根本不在乎——儿子喜欢谁就是谁,管他是男是女,放后院宠着就是了。 可偏偏,九郎说“只要一个伴侣”,而看中的人,是定王重视的嫡长孙——为了不让嫡长孙入宫做侍读,顺从了三十多年的定王不惜惹怒天授帝,居然敢弄个“提前冠礼”出来阳奉阴违。 所以,儿子不一定能得到这个人,即使能得到,也会伤筋动骨。 天授帝想起刚刚答应儿子,放了定王一马。 天授帝忽然很不安,十分努力想坐起来说点什么。 ——儿子,你们是同性,又是同姓叔侄,本就坎坷。 ——儿子,定王家又怎么肯把家中嫡长孙交给一个男子?你选择的这个人,能让你本就坎坷的道路,更加颠簸千万倍,甚至直接就是…… 死路一条啊! …… 等等! 阴谋论了一辈子的天授帝又想,定王家的嫡长孙,不至于肯雌伏于一个男子吧?他勾搭我家宝贝小九郎,想得到什么呢? 呵呵……难怪九郎不要御前六军虎符,一心一意要给你定王解药,还大费周章浪费父子两最后相处的时间花那么多唇舌,找那么多理由来说服他。 原来是美男计,骗了九郎的心走,让小九郎做事。 这个沐若松,对我家小九郎,有几分真心呢? 好吧,即使两人的真情不容怀疑。那谁又能保证定王清醒了,不会因这层关系而想要做点什么呢? 第260页 一想到将来儿子要为情所困,被定王为难甚至利用,有发生危险的可能,天授帝就无法抑制地,想要拆散他们。 ——不能,不能叫他们算计了九郎。只有我家小九郎不要的,却不允许有谁从他手里抢走、骗走,最后还要叫我的小九郎伤心。 可加了沐慈鲜血的药效过去了,天授帝的力气已经全部流失。心情激盪之下,天授帝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该死的老天,哪怕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呢,叫我处理了九郎身旁的不轨之人啊。 …… “父皇……”沐念着急大喊。 沐慈扭头看着,安静站着,看崔院使和倪思上前救治天授帝,仿佛置身事外。 沐若松推推他:“过去啊。” 沐慈反手握住沐若松,与他十指交缠:“他想杀你,但我知道,他做不到了。”这也是他不担心公开的原因之一。 沐若松心头一滞,又是一甜,更不肯叫沐慈难做:“我明白,皇祖父只是更……爱你。”沐若松推一推沐慈,“我不该进来的。你别为了我……” ——把天授帝气死了,我不怕但罪名,最怕……还是你会伤心,后悔。 沐慈轻轻摸一摸沐若松的后颈,吻了一下他有些干裂的双唇:“没事,不是你的错,他只是……时间到了。”说罢,牵着沐若松,走到天授帝床边。 沐念很自觉让开了位置,看了沐若松一眼,再看已经缓过气,在勐喘气的父皇,又看一眼犹如冰雕玉琢的沐慈完美却没有表情的侧脸,最终……他选择了依然沉默。 沐慈坐在天授帝床边,安抚地给天授帝顺气,目光平静,只问了一句话:“父皇,您后悔吗?” 天授帝喘息地瞪着沐慈和沐若松。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您后悔吗?” “您明知道母亲幸福美满,明知道她会恨你,还要把她抢过来,后悔过吗?”沐慈问。 天授帝听清,僵了一瞬间,然后整个人开始颤抖,微微缩起身体试图抵抗胸口的剧痛。 沐慈平静道:“您‘后悔’的,我知道。”他伸手轻轻抵在天授帝的胸口,轻轻揉着……“我也知道,您后悔的不是爱上了她,后悔的不是把她抢到手,最后悔是……没有好好待她。” “父皇,我们两父子是一样的,但是……我不想后悔。” ——不想后悔,没有好好对待心上的人。即使这个人在所有人眼里,是不应该爱上的人。 天授帝泪眼婆娑,看宝贝小九郎一脸平静坦然,忽然心软了。 他家小九郎从来都是敏锐而通透的,谁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谎,谁也别想骗他。他也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能换取他真心的,也只有真心。 所以,九郎简单却直击内心的几句话,让天授帝明悟了——是啊,他自己从未后悔将阿期抢到身边,只是后悔没有好好的珍惜她。 九郎不想后悔。 不会后悔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更不想后悔,没有好好待他。 天授帝体会过得到的美妙,也体会过失去的惨痛,所以……天授帝平復了喘息,沉默地安静下来,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他不能让他最爱的九郎也尝一尝他曾经经歷过的苦涩和痛楚。 小九郎值得……这世上最美妙的感情,最美好的一切。 只要他想要,不论是谁,他都值得拥有。 天授帝闭上了眼睛,任由眼眶的泪水,滑落…… “父皇,还有什么嘱咐呢?”沐慈问。 天授帝摇头。 沐慈嘆口气,伸手轻轻揉着天授帝拱起的眉头:“父皇,不要再担心我,不用牵挂。” 天授帝把眼睛睁开……他怎么能不牵挂? 沐慈温柔说:“父皇,放心吧。我长大了,足够坚强,不论我选了什么样的路走,我都会好好走下去的。” “好!”天授帝喃喃道,“要幸福……” “会的,我会尽力幸福。” 天授帝含泪点头。 沐慈又温柔摸一摸天授帝:“您辛苦这么多年,肯定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陪着您。” 天授帝一瞬间心软如绵,眼眶濡湿。 这么多年,有人怕他,惧怕他的威名,惧怕他血腥强硬的手段;有人羡慕他,只看到他站在高处,威风凛凛的样子;有人诋毁仇恨他,总在暗处伺机扳倒他。】却从没人看到他为了这个国家,晨起暮落绝不懈怠一分;没人看到他为了天下千万百姓,殚精竭虑付出了多少。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说:陛下,休息一下吧,辛苦了。 每一个人,包括他至亲的人,只是不断从他身上索取,永远都无法被满足。从来只说:“君家,我想要……”“父皇,我还要……”不会问,“君家,您累吗?”“父皇,您想休息一下吗?” 他其实很累,孤独一个人支撑了太久,实在想休息了。 真的,疲惫瞬间席捲了他的全身,燃烧的最后生命能量已经接近尾声。 第201章此生无憾 天授帝彻底放松下来,一切的功名利禄,恩怨纠缠都离他远去了…… 他心头一片平静。真的,他从未想过临死之际,他不恐惧也不怨恨,竟然能够如此坦然而宁静的面对。 他知道,这样的力量来自儿子。 儿子那双任何时候都沉静清亮的眼睛,仿佛凝固了岁月与红尘,云淡风轻地包容下一切,让人忘却浮华,放下过往,清赎了罪恶。 天授帝的一颗心安稳了。 他握住儿子的手,看着他幽黑的漂亮双眼……极似阿期,母子两都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他笑着:“小牛儿,你说……后世如何评价我?” “会说你文治武功,励精图治,虽卖弄机巧,却不失胸怀,心有天下苍生,功大于过。”沐慈点评道。 沐念心知这是父皇最后的时间了,心里闷闷地难受,觉得九弟太实诚了些,不知道说一些好听的,哄一哄也好啊。 天授帝倒不计较:“这样啊……也好。” 他虽不满意,却知道这已算最好的评价。他最信九郎,因为小儿子虽然毒舌又强硬,却是最真诚无伪的人,一开口必说真心话。 且他也信九郎的眼光,这评价只怕与后世的大差不差。 他本来还想成为“千古一帝”的亲爹的,如今……还有些淡淡的遗憾。 天授帝看了眼悲伤中的沐念,这点遗憾也不想计较了,也许没有“千古一帝”,却一定会有“兄弟齐心,护佑大幸”的佳话,也足够了。 天授帝又问:“雁奴,你母亲会见我吗?” 生命的最后一刻,天授帝发现,身前身后名也不是那么值得牵挂了,他只是开始想念。 他想念了半辈子,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仅仅是那一段最纯真炽烈的感情。 他想当面对阿期说一些心里话。 对不起,我错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试着学会放手…… 如果最后我还是无法放手,那么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好好珍惜你…… 不让自己如此后悔。 天授帝有许多话想要对阿期倾诉,但又害怕连死亡都无法见到心爱的人。 沐慈嘆口气,这个一肚子阴谋,每天都在计算得失、平衡利益的冷酷任性又自私的皇帝,在他生命最后一刻要讲感情,那么,就讲感情好了。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计较了。 沐慈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您真心实意地想要道歉,母亲会听你说的。” “真的?” “她是个好女人,你去对她好好说,她会原谅你的。”谢期从不是个心怀憎恨的女子,她美好得……让人不捨得让她总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 天授帝呜呜地,开始哭泣。 雁奴像阿期,真的,不止是容貌性格,连心肠都像极了。 “你好好对待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沐慈并不全然是安慰,也许谢期在后来,已经爱上了天授帝,毕竟有爱才会有恨,才会悲伤到“永不相见”。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求证了。 “真的?她会……”天授帝双眼亮了。 沐慈只是说:“她会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是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的,那么就去试一试,尽最大的努力。只是最后……不要强求结果,即使最后没办法在一起,也要试着去祝福对方能够幸福。因为……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依然爱着对方。” 这话,沐慈是说给天授帝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沐若松也听明白了,心头一暖,一颤,又一痛,与沐慈相握的手,用力握紧,似想要牢牢抓住沐慈,永不放弃。 沐慈回握。 没有美满结局,天授帝本会觉得悲伤痛苦,可被沐慈这么一说,却觉得能够深爱一个人,是无奈又美好的事,更多却是豁达了……的确,爱就应该是这样。 ——努力去抓住,但不要强求。 他到老了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强求过,最后不过悲剧收场。 不过,即使当年谢期“背叛”,令他痛苦愤怒,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爱意并没有随着时光减少,反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与其如此,当年还不如放手,祝福阿期。 至少……如果自己放了手,他所爱的女人,现在还鲜活地微笑着……即使微笑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人。 天授帝苦笑一下,若是时光倒流,年轻时的自己,意气风发,认为天下尽在掌握,大概是绝对不会选择放手的。 所以,死结永远是个死结。 “儿子,你到现在,也不肯说一句好听的话来哄我。”天授帝苦笑一下,挣扎出一丝力气,“父皇捨不得你,父皇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好好保护自己,别受委屈,不要对任何人低头。” “好!” 天授帝对沐念招手,沐念目中含泪,走过去把手伸给天授帝。 “父皇……”他哽咽到说不出话。 第261页 天授帝一贯不喜欢大男人哭,但却再没有斥责沐念,慈爱地叮嘱:“三郎,你是个好孩子,好好做,别让父皇失望。” “嗯……”沐念点头。 天授帝又抓沐慈的手,交给沐念,切切嘱咐:“三郎,父皇把天下交给你,也把九郎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千万别欺负他,父皇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们兄弟的。” 沐念抓紧了沐慈的手:“我会的,父皇放心,我是兄长,会照顾好九弟,不会欺负他,更不会让人欺负他的……我发誓!”漂亮的话他说不出来,于是一再对沐慈说,“九弟,我会对你好的,会照顾好你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 这一刻,谁也不怀疑沐念的真心。 天授帝努力抬手,拍了拍沐念的肩膀:“好……你是个好的,父皇知道。” 沐念长这么大,极少得到父皇的承认,一瞬间眼泪滑落…… 父亲,对每个儿子来说,都是一座仰望的高山。 虽然这个父亲曾经忽视他,对他的爱是那么悭吝,但至少父皇会过问他的功课,在物质上从未亏欠他,应该给的地位、财产都给他。 沐念在谢期身边那几年,这位父皇也会对他慈爱微笑,会教他学问、骑射,还会摸他的头顶,拍他的肩膀夸奖他“是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最后……还给了他天下,给了他皇位,还把九弟,交给了他。 只是,父皇却倒下了。 自己追赶了二十多年的一道标杆,敬仰了二十多年的一座丰碑,渴望了二十多年的一种温暖……如今都要失去了。 沐念才惊觉,他从未怨恨父亲,对父亲的敬爱与不舍,比他想像中的更多……更多沐念想要嚎啕,却想起父皇不爱他哭,便擦干眼泪,将呜咽死死压抑在喉间。 …… 天授帝还是不放心,怎么都不放心,大喊:“临渊你进来,临渊……临渊……” 牟渔立即进了门,奔至天授帝床前。 天授帝用力盯着他,嘶声道:“临渊,你发誓,你对父皇发誓,永远守在九郎身边,永远守着他,寸步不离,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即使这剥夺了一个男子在外建功立业的机会,可顾不得了,他只能信任牟渔。 这世上,他真正放心交託九郎的,只有牟渔。 牟渔弯下双膝,跪在天授帝跟前,铿锵道:“我以我的鲜血,我的生命,我的尊严,我的荣誉起誓,我将一生守护在沐慈身边,将他放在我的视线之内,放在我的心脏中心,不离不弃,不违不叛,护他周全,敬他爱他。他生!我生!他死!我亡!如有背誓,愿遭天谴,魂飞魄散,永不轮迴。” 天授帝连道:“好……好……父皇在天上看着你的。”又道,“临渊,父皇特许你带武器,哪怕在禁宫,在朝堂之上,在任何地点特许你带任何武器……任何武器。”又死死盯着沐念。 沐念毫不犹豫点头:“好,可以的。” 沐慈放开沐若松的手,把牟渔拉起来,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制止。只是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沐慈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以为自己一个苍老的灵魂,早变得寂定冷硬,百毒不侵;他以为自己两辈子聪明睿智,早已经理智到无心无情。 却不料在这一刻,被父亲、被兄长震颤得心酸,心疼,心喜,心苦,五味陈杂,沾染了凡间热辣辣的尘烟,几乎让他掉出眼泪。 但只是几乎,他并没哭出来。 他从来不哭。 天授帝这才放下了一点心,露出欣慰地笑,盯着沐慈看了半晌,见到儿子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眶,心口一瞬间酸软得一塌煳涂……儿子对他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儿啊,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安排的婚事?”天授帝看看沐若松,微微嘆息。 为何是个男子,又是那样敏感的身份。 沐慈摇头:“我做不到,我也不觉得应该道歉,我不爱女子,这不是什么错误,只是一种生活的选择,情感的倾向,这不伤害任何人。但不管为了何种目的,我不会去娶一个女子。因为蹉跎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才是伤害。父皇,请您理解……我本不打算瞒着任何人的,只是不忍心让您担忧,才一直没有坦白。” 天授帝知道儿子一旦决定,无法更改,幽幽嘆口气:“罢了,父皇不逼你,你想爱谁就爱谁吧,觉得幸福就好。”天授帝对沐若松招手,“子韧……你过来。” 沐若松看了一眼沐慈,沐慈点点头。 沐若松才犹豫着,上前几步,咬牙将手放在沐慈掌心,耳根通红,心跳如鼓。 虽然耳根子红透,沐若松却并不低头,勇敢面对一切。 这种勇气,倒让天授帝高看了一眼。其实这个上进、努力的年轻人,天授帝很喜欢的,他拍拍两个人一直交握的手:“好好在一起,别轻易辜负。”其他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沐若松坚定道:“此身不殉,永不相负。”这等于承认了他,沐若松觉得高兴,给了沐慈一个明媚喜悦的笑容。 沐慈更是微笑欣喜,两个人手牵手,十指交扣,一直没有松开过…… 沐念一直在一旁瞪大眼睛,看两个大男人山盟海誓,心里有话想说,却最终也说不出什么来——他觉得没立场干涉。 牟渔八风不动,早就知情。 沐慈并不理旁人,认真郑重对沐若松坦言:“我没有办法承诺‘一生一世’,但可以明确告诉你,子韧……即使我们困难重重,连我自己也不确认我们能携手走到多远,但我会尽力,走到最远。 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 沐慈又对天授帝说:“父皇,虽然我爱谁,和谁在一起不需要对第三个人交代,但我还是为得到了您的谅解与祝福,感到由衷的高兴。” 天授帝也是高兴的,祝福:“要幸福!儿子。” 沐慈,在这一刻,真正被这个父亲触动灵魂。 “父皇,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努力幸福。”一个笑容,从沐慈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绽放…… 这是他第一次对天授帝微笑。 天授帝仿佛看到万花盛开,百鸟出林,金色阳光洒遍林梢,晨雾中隐约的,有一处绝美的风景呈现……这是他梦中的美景,灵魂归依的最后的温柔乡。 他的九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他笑了。 此生……无憾! 第202章陛下!是个好陛下! 天授帝眼泪汹涌,贪婪记下这个美丽温柔的笑靥。 再没有遗憾了…… 他这一辈子走来,深爱过,疯狂过;得到过,亦失去过;赢得了天下,又输给了规则…… 最后一刻,那所有的恩怨痴缠都放下了…… 天授帝看着儿子。 眼前闪过一幕一幕过往。 ——第一次见面: 九郎从冷宫走出,浑身湿透,伤痕累累,却无恐无惧,傲骨凛然。 “我生得过于美丽,又不够顺从,这不是我的罪名。” “我不屈服,不低头,不求饶,也不是罪。” “你毁掉了母亲,毁掉了我……你们的伤害才有罪!” “我不原谅!” 然后,一头撞上了太子的冷剑! ——沐慈醒来,父子第一次交谈: 九郎脸色苍白如雪,神色漠然,脆弱外表下,有着他母亲一般的倔强神韵。 “雁奴,是母亲取的小名,她希望我生在农家,像大雁一样自由。” “我看邸报,是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知道我的性命捏在你手,任人宰割,但这并不影响我表达自己的意愿——不要碰我!” “你如果因为愧疚,想补偿我,那大可不必。” “你不需要愧疚,也不用补偿什么,没有必要。你没有将我当做过儿子,我也没有想过把你看做父亲,我对你没有要求,就无从怨恨。充其量我们算两个陌生人,谈不上什么亏欠补偿。” “还是你觉得自己是‘纡尊降贵’,迁就我,忍耐我,我应该摆出‘感恩戴德’的姿态来?你要失望了,我亦不对任何人摇尾乞怜,但凡我肯那样违心地,放下尊严,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然后,天授帝第一次做下承诺:“九郎,父皇……不会再辜负你!” ——第一次关心,却被无情拒绝。 九郎身体孱弱到,一丝药性都扛不住,拒绝吃药,也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 “我拒绝喝药,同时也拒绝你的关心。” “我被迫习惯了很多东西……足够了,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去习惯更多我不喜欢的东西。” 在指导御厨炒菜后:“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不屑于编谎,也不会解释,因为……我做任何事,做便做了,无需给谁一个交代。” “有些事,不要问!你们不用知道太多!” 然后,天授帝被九郎强大的气势所慑,想起他“天龙下凡”的来歷,看待九郎,便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第一次让九郎接触政务。 九郎于公事上心有千秋,可在感情上,依然彻底拒绝。 九郎摸着奏本:“这些都给我看看。”“是你的东西,得经你允许。” “这一本奏章用了七百二十九字,有意义的只有五十四字。且所有数据都不精确,竟然出现‘约’‘余’这种字眼。你这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这些奏本承载的政务影响全国,不应该更有效率,更严谨吗?” “以公事来论,我无权干涉一个皇帝陛下的公务,只有一个普通民众都应该有的建言之权,但在对你们的社会体制和运行规则不熟悉的情况下,我无法确定建言被採纳后对国家的影响,就不会发表任何意见——那是不负责任。” “若以私人身份论事,我对你……没有任何话想说。”沐慈语气微凉,转身离去…… 第262页 ——第一次父子一起用膳。 天授帝的关心,依然被无情拒绝。 “不吃!” “你是这个皇宫的主人,这里一糙一木,一宫一室都属于你,我无权也无法拒绝你来,所以我才从不白费力气,这似乎给你了误导,以为迟早有一天能打动我。” “我明白,连我的性命都是属于你的,但你允许我活着一天,那我的每一次唿吸,每一个心跳都只属于我自己。我已经十六岁,不是三岁小儿,我头脑成熟,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事准则,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无需长辈监护。所以……”沐慈语调微凉,“我不需要你以关怀的名义来干涉我的生活,你也早已失去了任何可以干涉我的立场。” “我看奏本,只是为了多一个了解世界的途径,不要用你们的想法来揣测我的目的。你允许我看,我感谢你,但不要认为这是施恩。皇权是你天赋的权力,也是你对这个国家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它不是你手中的蜂蜜,散发甜香来诱惑什么人蜂拥而至,折腰低头。如果你抱着这种想法,那我觉得我‘不可以’再看。” “你不干涉我,这样大家都好,你我都是明白人。” 然后,天授帝尝到了被彻底拒绝,不屑一顾的痛苦……九郎,我要怎样来爱你? ——第一次父子一起讨论国事(秋决问答)。 天授帝靠近一点就被嫌弃;为了讨好儿子而赦免罪犯,也被嫌弃! “你身上香味太沖,离我远点!” “不能随便赦免,一家有一家的祖宗成法,一国有一国的法律规则。你作为最高级别的刑讼判决人,凭自己一时喜好,想赦免谁就赦免谁,将国家法规置于何处?” “皇帝的理由只是因我不忍,便全部赦免这些人。但我认为‘天子无私情’,作为皇帝,徇私情而枉法度,不是仁德,会破坏国家的法规,降低国家信誉。哪怕一个小家,也应依家法赏罚分明,家长凭私偏爱,会造成兄弟冤雠;若为大国,国主若随性私纵,会造成……” 然后,天授帝发现九郎在政务上的天分与敏锐,发现了九郎更大的价值…… ——第一次,父亲试图手把手教儿子习字。 天授帝想要接近,“手把手”教导儿子……大手领着小手,同握一支笔,同写一个字,是他对“幸福”的终极梦想。 却再次被拒绝! “放开!别靠近我!” “不要碰我!” “我这是最后一次重申:不要碰我!” “不想,不愿意,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 “你们有权,我没有;你们有兵,我没有;你们有强大的力量,我没有;所以,你们就可以凌驾于我之上,罔顾我的意愿,禁锢我,压制我,强迫我,对我为所欲为。” “我无法反抗,只好承受……但是,记住!我不愿意,我不会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然后,天授帝太急切,再次伤了沐慈……这个用清淡平静的极柔极软外表,掩盖冷似冰霜,心如铁石的极冷极硬本质的孩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被温暖,被软化的希望。 孩子,我只是想教你习字……想要接近你,拥抱你……想要……爱你啊。 ——第一次,父亲发落儿子的人。 九郎外表柔弱的仿佛一戳就碎,却还是挺身而出,为了护着手下的人,和父亲呛声。 “老崔,你起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跪着。从来没有因‘无能’就判决一个人死刑的,便是误诊也不能随便让医者去赔命。你站起来!” “皇帝,你打算杀多少人,来堵这悠悠众口?不要用你手中的权力,来做这种事。” “以后,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抖威风。” “这两个人,是近身照顾我的人,是我的下属。他们没犯错,你不能动!就算犯了错,也自有律法规矩在……尽管你是皇帝,是这个宫室的主人,也要先找我这个责任人来说话,不能越过我直接发作我的下属。” “我个人不喜人碰,身边的小猫小狗,也不喜欢被别人碰一指头。” 然后,天授帝发现九郎不仅有一身傲骨,更具备一个优秀领导者的潜质……还有什么,比发现一个可能很出色的继承人,更叫一位年迈的的皇帝开心的? ——第一次,父亲试图让儿子见一见其他兄弟姐妹。 九郎却根本没有见一见的心思,不是害怕,而是根本……毫不在意。 “不是避,是不想见。” “是哪条律法规定,她想见我,我就一定要见她?对不想见的人,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吗?” “我不是你的新玩具,不是你想给谁看就给谁看的。我也没办法因为‘要有礼貌’这样的理由而违心去见一个我根本不想见的人,对着她笑出来。” “亲生?又如何?皇帝,血缘上的关系无法抹灭,我承认,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必须有‘父子同心’,‘兄弟情深’的义务。你的那些孩子,除了与我有一半相同血缘,其他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是,因为我拒绝见他们,不顺从,就是‘太没礼貌’,就应该被欺凌、被虐待,被打杀……” “犯了错,不该惩罚吗?太子犯错,你要保。现在你的女儿又不追究……原来不顾他人意愿,恣意妄为;不顾律法规矩,肆意行兇的坏毛病,源头在于你。” “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倒来指责我没有尽为人子,为人弟的义务。” “如果我不是足够优秀,让你觉得有趣、有用,只怕也活不到今天……我不相信你是对的,不应对你抱有哪怕最微小的期待。” “不相信!你为人做事没有原则,我没办法相信你。也不要和我谈感情,你的‘爱’很可怕,我的母亲死在了冷宫之后,不止我,只怕再也没有人敢和你讲感情。” “我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皇帝。我不相信你,也不原谅你,但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 然后,天授帝将三百羽林卫交给九郎,一定程度保障了他的安全,得到了九郎的第一个“谢谢你。” ——第一次,父子两在阴谋笼罩下,产生了信任危机。 虽然,九郎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 “九郎,父皇有喜事,你要做哥哥了。” “恭喜!” “能安静点吗?” “秦山不外借!” “是么?不会动摇我的地位?……那你沖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秦山不借。你不想让我给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十郎陪葬,就不要带走秦山或者任何与秦山有关系的御厨,也不要让我和那孩子有任何牵扯。” “我奉劝你,最好查一查是谁让你,或者让那位有孕的妃嫔想起来,要秦山过去的。还有,不要盲目希望事情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的后宫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局势,你清楚。这种事被人利用,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你现在越高兴,出了意外,就会越伤心,这样大的情绪落差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再捎带上陷害我,简直是必然。大家会说我嫉妒那小孩抢走了你的宠爱,我百口莫辩。” “一下就失去两个……你年纪不小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受不得这样大悲大喜的刺激。” “你可真有脸问,你的女人,你的孩子,自己保护不了要来问我该怎么办?” “你会保护我吗?……知道吗?好听的话,听多了也没意思。” 然后,天授帝便很少再说什么“父皇会保护你,永远不让人伤害你。”的话了,承诺的话语永远是那么的苍白。 第203章父亲!是个好父亲! ——第一次,父子齐心,处理国家的一场大灾难。 天授帝也由此,了解到儿子心性狠辣,手腕强硬的一面。 “皇帝,超过七成国家会发生大洪灾,防灾措施做到位甚至做得超出,也是国家应该做的。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发生灾害叫百姓承担后果更好,那样国家的损失会更多,不仅仅是死一些人,经济、国力,甚至未来二三十年都会受影响。” “责任到位,主官上堤,沙土装袋,普及自救常识。” “主官不上堤,怕死?不是说会做好固堤工作么?堤坝既然牢固,怕什么死?” “也对,各地主官的性命很重要的。所以,百姓被淹就被淹吧,反正性命不值钱。” “别怪我们心狠,既然做了官,享受了不尽的好处,怎么能一点责任,一点风险都不去承担?各地主官本就应该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没做好还好意思抗议朝廷不给他活路走?这算什么,百姓就应该去死?去承担官员失职的后果?” “且你们读书人,不是标榜自己“为国家,为百姓,为皇帝”尽忠,死而后己么。……现在,考验你们的忠诚的时刻,到了!” …… “一个蛀虫或无能怯懦者都没有,是过于理想的状态,但在危急局势,严苛政令之下,在最危险的区域,能有低于三成的退缩者,说明这个国家的政体十分健康。皇帝,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皇者。”沐慈双手抱拳,对天授帝弯腰鞠躬。 “不能流放。忠者死,jian者纵,不应该!” “您流放了这些退缩者,这时候肯继任的,大多是忠臣或勇者,可却在给退缩者承担风险。因为继任者成了主管,不论是谁,一律也要上堤,他们就要用性命为前任买单,而退缩者虽然被流放,却保住了性命,遇到赦免,就抱着金银美人,回家享清福去了。” “派兵吧!” 沐慈写下:军事管制,主官必须上堤,退缩以逃兵论罪。 “我的来歷不想说,也不想骗您,所以请不要问。 “遥远的星空之上,某一处。” “您不会杀我,不会扼杀掉这个国家的希望。” 第263页 “看走眼也无妨,我不过是魂归故里,不用在意身后是否洪水滔天。” “是……”沐慈第一次承认,我是,我是你的儿子…… 然后,经由一次大灾难,天授帝第一次与儿子携手抵抗灾难,收穫儿子的尊敬,抓住儿子的小手而没有遭到拒绝。也真正知道——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了,他来自遥远的星空之上,某一处。 可是,九郎却亲口承认了,是自己的儿子,收穫小名:倔牛儿。 也是从此,倔牛儿,父亲保护你,再也不是嘴上说说的。 ——第一次,儿子对父亲心软。 对九郎难得的柔软,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关怀的柔软……天授帝简直受宠若惊。这温情稍纵即逝,转眼,九郎就开始教育起了父亲。 “您喜欢薰香就熏,没必要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别那么浓就行了,对身体也不好。” “《洪灾自救法》明明是各位朝臣集思广益,怎么就成我所着的了?这是盗窃,皇帝。” “虚名与信誉,得失之间,孰轻孰重?” “皇帝,您是一国之主,当为天下表率,请您告诉我,于个人,于国家来说,个人得失与公理正义,孰轻孰重?” “你这么劳心劳力,我知道,为了我。” “但您做的是十年,我修的是百年。我不想为十年毁百年。” “十年、百年,我都能做到。所以,请您在为我做任何事之前,想一想我的意愿,我的百年。我将十分感激。” 然后,阴谋再次降临…… “嚎什么?来人,堵嘴,把他押下去!” “你去审问,问他是怎么过来的,行宫的消息应该先通过你,才能报备的。” “我怕你忽然得到坏消息,会情绪剧烈波动中风,你现在做好心理准备吧,一会儿听到什么坏消息,都别激动。无法挽回的事情就不值得痛苦牵挂。” 因为九郎的机敏,避免了天授帝被温嫔小产的事刺激,他感嘆:“父皇总觉得,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能长命百岁。”“倔牛儿……多吃点东西,总是这么瘦,还说要百年呢。”“那你什么时候叫一声‘父皇’听听?” “倔牛儿……” 然后,天授帝知道他家九郎,倔强的外表下,心底还存有一丝柔软。 ——洪灾降临,父子两第一次携手,出现在公众视线中。 天授帝把九郎带去了朝堂上,也第一次明确了——自己想要让九郎继位的决心! “我想帮忙,能不能去旁听?” “我既然开口,必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且不论后果如何,国难当头也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 “说实话,我很需要您的保护,十分感谢您。” …… “哪怕一州一县出问题,对那里的百姓来说也是灭顶之灾。想要做好一件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寄望于的实施者的良心,而应该有更好的规则和制度。”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救助百姓。” “百姓正在遭难甚至横死,我明明可以帮忙,如果为了个人安危,什么都不去管,不敢管……我又怎么能躺在由大幸千千万万百姓缴纳赋税而撑起的富贵里,心安理得享受一切呢?” 然后,九郎提出“义商救灾策”,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却挽救了大幸的国运。 然后,天授帝也终于下定决心,每个皇子一壶“玉泉春酿”,将阴谋伸向九郎的脏手,通通斩断了。用行动,保护了自己的儿子,虽然比较偏激。 ——九郎再出治水良策,指出西河平原的危局,让父亲为儿子感到骄傲“大幸有你,幸甚之至!”。 父亲发现,九郎的心胸,眼光和智慧,远远超越皇者的高度,超越了这个时代。可同时父亲也发现,九郎的身体垮了,远远无法支撑他的理想。 也是一个父亲,第一次拥抱儿子,且没有遭到拒绝。 “你们都忽略了水患的根源——江河上中游……” “西河平原也得保持浓密的植被。” “继续加重糙场负担,百年后,或许不过百年,西河平原养殖过度,又不重视水土保护,让西河决口更多倒是其次。流水会沖走土壤,长不出糙木,西河平原就变成了荒漠,而再也无法供给国家哪怕一匹战马。” “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您不用挂怀。” “自然之力很难抵御,治理之法更不能纸上谈兵,这是影响百年千年的国策,不是谁一拍脑门就能决定怎么做的,我没有把握,不会乱说。” “但有一点您做得很好,继续做下去是没错的——首先要保证百姓都能吃饱,才能去退耕,退牧来保护环境,否则强制推行退耕引发的后果很严重。”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不管我在什么位置,一个人都不行,必须依靠所有人群策群力。这个国家能人辈出,只需要让才有所用,劳有所得,名有所归,自然有千万能者为国谋策。 “一时虚名不是我想要的,致使上下有怨,世道不公是其次,最主要是出力而无所得,会无人肯再出力,万事难办。便是我个人的智慧精力有限,而群体的智慧是庞大且无穷无尽的,就像万千溪流汇聚成江河汪洋,千万血脉汇集在心脏维持鲜活……我不能以一己私利,堵死哪怕任何一条小小的脉流,才能让一个国家保持健康活力,长久存续。” “我这段时间也不光发现了西河平原的问题,这些天也看资料,请教了许多老师,归纳了一些治水护林之法,整理成册。” …… “陛下,长乐王殿下今早无论如何都叫不醒,高烧不退,恐因近日连出两策,为百姓殚精竭虑,伤了身体,有……有性命之虞了。” “挺好看,我会戴的。” 然后,一个父亲向老天爷祈愿,宁可减寿,也要让他的小九郎活着。宁信鬼神,给小九郎亲手做了无数“福禄寿”的小挂件,压着他的性命。 父亲第一次拥抱儿子,关系开始回暖。 ——父子两第一次举杯共庆谢期生辰。 天授帝也终于一偿“手把手”教儿子的夙愿。也是父子两第一次没有冲突,推心置腹,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您喝太急了,缓缓。” “这曲子叫什么?”“《凤求凰》,你母亲最喜欢的曲子……” “你爱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她只是不爱你,这不是错。” “其实你错了。”沐慈道,“不管母亲能不能忘记前缘,能不能忘记仇怨,她对你其实也有了一点感情的。” “她对你表达了一种感情,她不见你,拒绝你也是一种感情,她伤心了。能被伤到,说明你摸到了她的心。毕竟……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 “我原谅你。”沐慈云淡风轻,“我从未怨恨过你……” “您真的不能问我要更多了,我给不出。但我是不想让您伤心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伤心!” “您伤心了,我会有一点心疼。” 所以,我不恨你,我也不会爱你,但我心疼你。 我只能给出这么多,不要伤心! 然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对不起”的天授帝,抱着九郎忏悔。可是,人世间最悲哀,莫过于想说一声“对不起”,却已经没有人在乎。 ——父亲第一次将政务全盘交给儿子,打算培养继承人。 可是,对于父亲来说很重要的江山,很重要的兵权,在九郎眼里抵不过一只烧鹅的香气,竟然是不屑一顾的……多么痛的领悟。 九郎丢下正交付兵权的父亲,问他的义兄:“我闻见烧肉味儿了,有好东西交出来!” “我知道,为我的安全计,我也不推辞兵权,会好好做。” …… 同时,九郎更是显示出了他非凡的才能,面对官员对“义商策”的刁难,沐慈轻描淡写化解。 “增加一个邸报副刊,专刊专版报导专门的信息=,和邸报一同发放到各地。” 面对御河码头的火烧沉船事件。 “永远不要这样封锁自己的港口。只有一种情况能这样做——在战争时,由我们去封锁敌人的港口……懂吗?” 又为赈济款能到达受灾百姓手中,不惜再次得罪官员,推出“义学生监督”一策。 又为了救定王的一个孙子,推出《长乐外伤新论》,一技在手,都不用收买,人心都向着他呢。 …… 然后,天授帝发现,九郎因其卓绝的能力,心怀天下的品行,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声望,特别是在民间的地位,已经同“星宿下凡”紧密相连,再不是那个……随便谁都可以打倒的可怜冷宫皇子了。 ——父亲带儿子,第一次祭拜先祖,皇子身份上玉牒。 也是九郎,第一次明确表示……我对你的那个座椅,并没有兴趣。 皇子加冠,三加祝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父皇把最好的都给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可是,沐慈却反问:“哪怕与全天下为敌?” “您的话我不想假装不懂,您的付出我也看在眼里,很感激这一番良苦用心,虽然您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幼年时,母亲从不对我说起外面的世界,我曾盼过有一天能走出那冰冷的高墙,到外面去看看春华秋实,大地河川,实现男儿策马西风,志在四方的梦想。” “一辈子被关在皇宫里,其实和冷宫没区别,不过是换一坐更大的牢笼。”沐慈道“为了多个百公顷活动场地,和天下人为敌……没意义。” …… 父亲再次让步,给儿子取字“若缺”。 第264页 “月满则缺,水满则溢,一个人太完美了,容易遭天嫉妒……吾儿取字若缺,‘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吾儿既然已经有缺,不再完美,必定不会再遭忌有灾劫,将来定然长命无疆,受天之庆!” “本打算取字‘拙全’。那是你皇伯父给我取的字,笨拙一点,保全自己。” “我的小牛儿,父皇大概真是老了,不怕与天下为敌,却会怕你因此怨气集身,于己有碍。就想着将父皇的字给你,老天爷会煳涂,父皇便可为你挡上一挡……父皇八字硬。” “你不继位,还守什么拙?父皇只怕你还不够厉害。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狠狠给他教训才是。” “和父皇不用说谢。” …… 然后,父亲不仅给了一个“若缺”,还给了儿子钱粮,兵丁,封号,封地……把能给的所有一切,都给了自己最爱的,也是最亏欠的小儿子。 只为了那一声,迟来的,却异常珍贵的“父皇……” 第204章爸爸! 短短一瞬间,天授帝回顾了一个父亲与儿子之间,从冷漠伤害,到针锋相对,到软化交心,最终爱护彼此,父子情深的种种…… 天授帝看着儿子漂亮又温暖的笑脸,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最小,最弱的九郎。 难怪人人都说,父母疼小儿,果然没错的。 “三郎,再答应父皇几件事。”天授帝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沐念说。 沐念紧走几步,跪在天授帝床前:“儿臣记得,都会做到。” 天授帝的视线在沐若松身上打了两转,又看向沐慈,嘆口气,才对沐念道:“九郎这样……怕是在子嗣上有碍。” 沐念没开口,也没敢看沐慈,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天授帝倒是看得开,九郎的本根受创,也不见得能有子嗣,如今他不爱女子,倒免了横生枝节,被人瞧不起。 天授帝便说:“三郎,你以后多生几个,过继一个儿子给九郎,免得他将来……连个尽孝的人都没有。” 沐念立即点头:“好的好的,儿臣挑个乖巧懂事的,将来必不让九弟后继无人。” 沐念只想着九弟的香火,却不知天授帝已经想得更远——九郎的子嗣,是三郎亲子,两人的利益联繫更紧密,降低了反目的风险。 天授帝殚精竭虑,为沐慈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安排的,都安排了。 沐慈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前世今生,沐慈都没有父母缘分,没有听过妈妈的唠叨,遇到事情也没有爸爸给他撑腰……父母亲情,平凡琐碎,却温暖踏实。 沐慈从未体验过的。 现在,沐慈有了一个爸爸,在给自己撑腰。 这种感觉…… 很新奇,虽然以沐慈的智计手段,他并不需要,却很享受这种被爸爸罩的感觉,很温暖、很踏实。 天授帝在沐慈心中,不再是陌生人,不再是皇帝,仅仅是一个真正的,血脉与感情上都亲近的爸爸。 “小牛儿……儿子……”天授帝用平生最为柔软,最温情的语气,“再叫我一声‘父皇’吧。” “父皇……”沐慈轻唤,声音有些沉哑。 天授帝看着儿子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眶,笑了。 在他生命最后的小半年,能得到这个儿子的承认,得到他的一个真心笑容,得到他的爱…… 世上最幸福,莫过于此…… 别哭…… 儿子…… 我很幸福…… 一直坐在床沿的沐慈忽然站起身,抿着嘴,凝凝定定看着天授帝。 天授帝的面色苍黄枯藁,五官却安详舒展,嘴角含着笑容,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 沐慈心里涌上的暖流,澎湃汹涌…… 他很少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对着天授帝……慢慢弯下双膝,用一种‘羊羔跪辱’的姿态,和沐念一块儿跪在天授帝床前。 “父皇……其实……我……” “嗯?”天授帝愣了一下,心头大大一跳——九郎是从不曾用这样温柔、驯服的姿态跪过任何人,包括他这个父皇的。 他这么跪下,还欲言又止,一定是天大的事。 可天授帝想不起问一问儿子是什么事,只急忙道:“我们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九郎,你别跪着,快起来,一会儿腿麻了痛了难受了,谁帮你揉呢?地上也凉……你身子骨本来就弱……” 一句一句都是关怀。 说得沐慈喉头髮紧,眼眶发热…… 跪在一旁的沐念伸手来扶,却被沐慈摆手制止。 沐慈好不容易压下翻腾得厉害的情绪,跪在天授帝的床头,露出一个微笑:“您是父皇,我跪一跪您有什么要紧的……”他抓住天授帝想要拉他起身的手,垫在下巴上,小模样像来讨糖吃的小孩儿。 眼神柔软,闪动一点小小的希冀…… “其实,我只是想叫您一声……‘爸爸’。” 对沐慈来说,“爸爸”才是称唿父亲的正确表达。 天授帝没听过这个称唿,愣了。 沐慈瞪大眼睛,认真看着天授帝,有一点孩童似的单纯,一点孺慕:“是我们那边的叫法,一般称唿父亲为‘爸爸’,母亲为‘妈妈’。”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沐念都没有对沐慈口中“我们那边”产生疑惑……早有察觉。 沐慈用下巴蹭着天授帝的大手,柔软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丝撒娇:“好么?我一直都……没有父母缘分,小时候听人家叫‘爸爸’,不是不羡慕的,所以……我想叫一声。” 天授帝心疼心酸又心软,他纵容地笑着点头:“你叫,你想叫什么就叫我什么。” “爸爸……”沐慈小小的,轻轻的叫了一声…… “哎,儿子……”天授帝应,幸福微笑到流泪…… 真正父爱,是不会计较任何事情,永远无条件包容孩子,哪怕孩子做错了,调皮了,也会一边骂着、揍着,一边收拾残局的。 更何况,是这样亲昵的,虽然没听过却充满感情的一个称唿。 …… 不知怎么的,看这父子两……便是自认心肠够硬的牟渔,听着那一声轻唤,那一声纵容回应,鼻头也有些发酸。 沐若松早就泪流满面,一时冲动,就上前两步,跪在了沐慈身边,伸手放在他的肩上,捏了捏。 卫终悄悄撇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和老泪纵横的崔院使碰了个眼神,各自别开脸。 …… 沐慈帮天授帝擦了一会儿眼泪,天授帝才缓了缓,立即说:“九郎,三郎,还有……都起来吧。” 天授帝看沐慈起身,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手臂并没有什么力气了,于是指挥沐念:“三郎,扶着你弟弟,他身体弱……” 其实跪一下,时间并不长,可沐念也捨得沐慈受苦,赶紧伸手去扶。 沐慈再次轻柔却坚定推开:“没那么夸张,我能自己站起来。”便站起了身。 沐念收回了手,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天授帝眼珠子在沐慈的膝盖上来回梭巡……沐若松揽着沐慈的腰,弯下身去给沐慈揉膝盖。 沐慈拍拍他的肩:“真没事。” 天授帝更心疼这个永不低头的孩子,竟然屈尊跪了自己——便是对自己,这点委屈,天授帝也是不肯叫儿子受的。 天授帝想了想,从腰间摘了自己的父亲永和帝给他的皇子玉,递给沐慈:“九郎,你从小受了许多苦楚,父……爸爸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这是你祖父给父皇的命玉,就留给你做个念想。你八字轻,也要一些有分量的东西压着,记得!随身带着,不可随意取下!” 沐慈瞬间知道天授帝的意思了。 皇子玉是比较特殊的物件,皇子出生起就做了,面前这个刻着天授帝名讳“沐智”的皇子玉,天授帝随身戴了多年,本是要随葬的。现在给沐慈戴着……这相当于沐慈把天授帝的一部分随身带着。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不仅仅是提高沐慈的地位,更是……完全免了沐慈的跪礼,对任何人,包括将来的新皇。 试问沐念登基,就算成了皇帝,但他还是天授帝的儿子。作为儿子,他敢不敢接受戴着天授帝命玉的沐慈,对他弯腰下跪? …… 沐念从善如流:“九弟是贤才,将来必是国之肱骨,儿臣对九弟将来必多有倚仗,本来就劳累九弟。九弟身体弱,更不能受累受寒。父皇不如下旨,免了九弟跪礼。” 天授帝笑着点头:“好,以后九郎‘见君不拜’。”对其他人更不必跪拜了。 沐念郑重应:“儿臣遵旨。” 沐念是真心的,一是心疼九弟,二来更加清楚自己的皇位是让来的,本来该他跪九弟的……让沐慈跪他,不合适。 如今天授帝下旨,将来有人拿九弟不尊重新皇说事,就可以拿天授帝遗诏出来堵嘴,不会有人觉得是他没底气。 再好不过! 沐慈并没有推辞,他是从不流行跪礼的国度来的,本身不爱被人跪,也没有跪拜他人的习惯。 且尊重,也不是靠弯一弯膝盖而来。 天授帝赞赏沐念懂事,道:“三郎,你是个懂事的,别……别觉着委屈,你好好待九郎,信任他,倚重他,会是你的幸运,更是整个大幸百姓的幸运。不过九郎身子骨弱,也别太劳累他……” “并不委屈,”沐念温柔看着沐慈,“儿臣明白九弟的好,儿臣会照顾好九弟,更会尊重他,发挥他的才能,为国所用,造福百姓。我们定会如父皇所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儿臣不会自断臂膀的。” “你能一直这么想,便好……将来……”天授帝忽然皱眉,想到当年自己父皇大行之后的仪式,那一套接一套三跪九叩的大礼…… 第265页 他那时候身体好都折腾个半死,极怕自己将来的仪式,把体弱还有些内伤的沐慈累出个好歹,便道:“传朕的旨意,朕大行后,仪式就简,免了……” 天授帝想着,免了的话,只怕九郎又要被人戳嵴梁骨,且他的身世……总有不开眼的做文章,免是不能免的。 他正在两难,视线扫过众人,看到还抓着九郎手不放的沐若松,眼睛亮了一下,“九郎的礼,都由九郎的侍读官代了。” 事急从权,拜堂时身体不好,都有公鸡代劳的。 因着沐慈身体是出了名的弱,由亲近的人代劳也是可以的,譬如侍读官。且侍读官干的工作,本就是代替皇子的,譬如被老师打手心这样…… 沐若松巴不得,赶紧领旨。 沐慈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可看天授帝已经没什么力气,还硬撑着一口气,绞尽脑汁想自己还漏了什么安排,生怕让他受委屈。 头脑强大,能冷静控制情绪的沐慈,也保留了一点内心深处的柔软的。 沐慈并不觉得,这样的柔软有什么不好。 “爸爸,足够了,我会好好的。”沐慈安抚道。 天授帝却总觉得还遗漏了点什么,没办法踏实……始终不肯泄了梗在脖子里的那一口气。 “我爱你,爸爸。”沐慈定定看着天授帝,忽然说。 “啊……”天授帝瞪大眼睛,“爱”这个字眼,从来没谁对他说过。 “我爱你,爸爸。”沐慈重复。 “父皇……也……爸爸也……爱你……爸爸爱你,我的孩子。”天授帝语无伦次,他激动,他欢喜,他心酸,他懊悔,他还有一点痛苦…… 但满胀得,是一种心脏落到实处的踏实。 爸爸爱你,儿子。 梗着的一口气,完全因为这一句“爱”而软了下去,天授帝彻底颓唐在床榻上,只剩下眼睛能动。 不肯闭眼。 沐慈眼眶发红,他俯下身,在父亲的额头印下一个清浅的吻:“爸爸,我爱你,好好的睡吧。” 天授帝哽咽了,哽咽了一会儿,他小声呢喃:“九郎……” 沐慈凑上去听。 “原谅沐恩吧……”天授帝带着一点恳求……原谅他,也放过自己。 “好。”沐慈应,“人死帐消”,他不至于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永不原谅”。 天授帝本还想交代九郎善待兄弟姐妹,可看他干脆得连和暴太子沐恩的过节都能放下,便也不再说了。 沐念趴在天授帝床边,再忍不住眼泪“呜呜……”哭泣。 天授帝艰难抬手,在沐念脑袋上摸了一下:“三儿,小时候,爸爸对你不好……” “好……父皇……爸……爸爸对我好的……”沐念哽咽。 “嗯,乖……你也要……好好的……”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一声悠长的嘆息里,天授帝就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剩下喘息…… 空气漏出了胸腔,却总没有力气吸回来,极痛苦! 沐慈轻揉抚摸天授帝的胸口,降低他的痛苦:“好了好了,我们都会好好的,会幸福的。爸爸,闭上眼睛,做个长长的美梦,也许能梦见妈妈。我会在八十年后去找你们的。你好好求得妈妈原谅,好好对待她。等着我,我们一家团圆,到时候你手把手教我习字,我一定认真练习,让你骄傲……” 这梦境太美,天授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好……儿子…… 你已经让爸爸骄傲了,我的宝贝,我爱你…… 第205章以子之名,清赎我父的罪孽! 千言万语表达不了他对九郎的感情。天授帝无比满足地微笑。 两行清澈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咸湿中带着喜悦…… “爸爸,睡不着的话,我弹琴给您听。”沐慈直接爬上龙床,盘腿挨着天授帝坐下,将天授帝的手交给沐念。 沐若松将古琴独幽拿过来,放在了每次的腿上。 …… 《凤求凰》的流畅妙曼乐曲,从谢期的爱琴独幽上缓缓倾泻而出,在天授帝耳边飘渺流转…… 似天堂流泻的接引天曲,天授帝做着美梦,感觉身体一轻,灵魂飘飘悠悠,上升旋转…… 天授帝能感觉到沐慈的体温,很温暖,很安稳,很轻松,很舒服。 他梦到自己正将年幼版的小儿子抱在膝头,握住他小而软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习字。而谢期则坐在琴台上,弹奏她新得的一首曲子。 一家三口,在某种意义上,团聚了。 阿期,九郎是你给我最美好的礼物,一个多好的孩子啊…… 他美丽灵秀、睿智通透、坦荡真诚,从容淡然,无私仁爱,强硬却温柔。他身上藏着真正的宝藏,心胸宽广,包容天地万物,他是最优秀的孩子。 “紫雷降,薇星落,佑我大幸万万年。” 是我的造势,也是我的梦想,现在……这梦想一定会变成现实。我们的孩子,这么优秀的孩子,必将成为大幸最耀眼的星辰,带领国家民族走向最光辉的未来…… 阿期。 在最后的时刻,我总算没有再辜负你,没有辜负我们的孩子。我将一切能补偿给,都补偿给他;我用我所有的爱,一点一滴去修復他的遍体鳞伤,用爱填满他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阿期,我尽我所能。 儿子已经放下了过往,他原谅了,他叫我“爸爸”了,他承认我他的父亲,他爱我。 我是多么爱他呵,多么的不舍。 阿期…… 请你也原谅,原谅我此生为爱犯下的错误,请原谅,请见我一面。 请聆听我迟到了多年的忏悔。 以及……我的爱。 依然爱你如昔…… 一曲《凤求凰》,在沐慈的指尖流泻而出,没有任何一丝艰涩,动听得仿如仙乐。 天授帝的心平静了下来。 梦里,他安静地看着谢期站起来……转身……离他而去…… 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也没有挽留,目送谢期远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的白雾中。 …… 天授帝嘆口气…… 他低头,看着抱在膝头,漂亮柔软,白糰子一样的儿子,无比慈爱:“九郎,妈妈走了,爸爸也要走了……你还小,我们不能带你走。你留下来,好好走完自己的人生吧。” 天授帝捨不得,却还是一咬牙,将白白、香香、软软的漂亮孩子放在地上…… 一落地,小孩见风就长,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抽条,舒展,长大…… 天授帝贪婪看着,就像他并没有缺失十六年,有机会陪伴儿子的一点一点成长。白糰子长成了纤瘦挺拔的少年模样,漂亮柔软地叫人心醉。 “长大了呀!……挺好……好好活着,要幸福!”天授帝对沐慈道,忍住想要拥抱的冲动,他怕抱住了就不捨得放手。 “少年沐慈”歪着头,打量天授帝,目光平静…… 这是九郎,可又感觉有点陌生。 天授帝心里有丝异样——这个“少年沐慈”,虽然容貌身量神态与九郎一样,感觉却像是另一个人。但又比他的九郎,更让他有一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 “你……你是……”天授帝不敢乱猜,他怕那个答案。 “我是我,也不是我;我是他,也不是他。”少年回答。 谜题一样的回答,天授帝却不敢问。 天授帝五官皱在一起,表情痛苦。 发现沐慈身份的时候,他曾经有过怀疑,但他……始终不敢猜测。他真正的儿子,他真正的九郎,其实已经…… 现在,答案摆在面前,他捂着心口,很痛很痛。 “不用在意,我……和他……”这个“少年沐慈”一挥手,迷雾散开一大块,现出盘腿坐着,正在弹奏《凤求凰》的沐慈的身影。 “本质上是同一个人。我,的确是你的儿子。” “少年沐慈”或者说是真正的九皇子,面无表情,伸出手,从容解开了身上那件流云织锦,闪动华丽光泽的锦衣。 露出了那牙印鞭痕密布的,遍体鳞伤的狰狞身体! 天授帝吃惊极了:“你……” 九皇子低头,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很痛呢。四千三百二十六道伤痕……一直都好不了。” 天授帝无法克制地,心里涌上了从血脉,从灵魂而来的极致尖锐的痛楚!! 太痛了。 他的皮肤,也似有了四千三百二十六道伤口,刺痛灼热,瘙痒煎熬。 …… 这个时候,正在弹奏独幽的沐慈似心有所感,忽然抬起了头,目光锐利深冷,似穿透无数星云与岁月,竟然透过迷雾,准确落在了九皇子身上。 他的弹奏不停,那《凤求凰》的乐曲也冲破迷障,飘渺传来,似夏日里清凉的泉水,抚慰了天授帝的痛苦。 九皇子并不讶异,目光与沐慈碰撞在一起,露出一个浅淡却包容的笑。 “现在不痛了,没关系了。”九皇子眼神柔和。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那些狰狞的,渗着鲜血的层叠伤痕,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痊癒,最终消失…… 很快,这具残破的身体就恢復了原本的美丽,皮肤莹白无暇,骨肉均匀漂亮,还有散发着淡淡金色的灵气萦绕。 漂亮到了极致,简直是能把神邸都魅惑住的原罪。 “他原谅,所以,我也原谅了……”九皇子微笑着,那笑容也似发着光,如夜昙的盛放,又如流星的璀璨。 天授帝皮肤上,身体里,心灵上蔓延的疼痛,也似少年身上伤痕,一瞬间就痊癒了,再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疼痛。 “九郎……”天授帝轻唤,小心翼翼。 九皇子抬起手,表情虔诚而圣洁:“以子之名!” 他周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白色光晕,抽离出了一丝,在他的掌心汇聚成一团。 第266页 与此同时,弹奏独幽的沐慈也抬头看过来,真诚道:“以子之名……” 沐慈身上也闪现一层蓬勃的带有淡淡金芒的白光,分离出一丝,冲破了迷雾,飞入了九皇子另一只手的掌心。 九皇子将双手一合,两团白光融为一体,不仅变得更大,还变得更加灵动活跃,似跃动生命的火光,又似小太阳,散发金色的温暖光芒。 “以子之名,清赎我父的罪孽!” 九皇子双手一送,手中那团白光犹如辱燕投林,飞向了天授帝的身体。 天授帝只觉得像是冬日里晒着太阳,那白光不仅温暖了他的身体,连同灵魂也被涤盪一清,无比轻松……舒适地仿佛回到了母体,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九皇子又笑了,点点表示满意,摆摆手转身就走…… “九郎!” 天授帝叫住他。 九皇子站住了。 “你去哪里?你好不好?”天授帝问。 “我去我该去的地方,挺好的,别惦记了。”九皇子说。 “那……我见到了你,能……再见到你母亲吗?”天授帝又问。 九皇子转身,温暖微笑:“能吧。我和他用功业清偿了你的罪孽,这样,你才有可能去母亲所在的地方。” 说罢,他没有丝毫留恋,云淡风轻摆摆手,慢悠悠走远了…… 天授帝真正舒畅笑了…… 他平静地停止了心脏的跳动,唿出了胸口最后一丝浊气,灵魂安定,仿佛回到了故乡。 爱,其实并不是多么玄奥的东西——只是想见到你,陪伴在你身边,安稳而幸福。 此心安处是吾乡。 …… 沐念握住天授帝手,第一时间察觉了。他小心用手指凑到天授帝跟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摸一摸他的颈脉……沐念跪下了,哽咽嚎啕:“父皇……” 然后这个一直隐忍情绪的年轻人,弯下了腰,双手掩面,额头抵在了天授帝的胸口…… 泣不成声。 “铿~~”独幽的一根琴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沐若松赶紧拿走独幽,抓着沐慈的手查看。 他一直关注沐慈,没有错过沐慈在听闻父亲去世,那一瞬间蹙眉抿唇,唇角颤动……几乎要失声恸哭的神情。 等沐若松确定沐慈的手指没受伤,再抬头,就发现沐慈已经控制了自己。 如古井深潭般的平静,重新占据了他的眉目。 但那双幽黑的眼睛,却布满红丝,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流转不停的水雾,闪烁粼波,迷濛一片…… 沐若松立即抱住沐慈,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试图安慰,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 牟渔抱臂,收回流连在天授帝微笑舒展的面容上的视线,沉默守护在沐慈身后,将那消瘦单薄的身影,时刻装在眼睛里,安放在心上。 …… 沐念伏在天授帝身上恸哭到无法自制。 沐慈站在床边,清润的语调变得暗哑,极其缓慢,极其缓慢……十分艰难地说:“太子,宣布吧!” 卫终跪行到沐念身边,呜咽着:“太子殿下……您要给……给陛下更衣……要主持奠仪……哀而不伤,是为大孝……” 沐念把哭嚎梗在脖子里,逼进心里。 是啊,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下意识看一眼沐慈,见沐慈眉目平静,黑白分明的眼像小时候一样凝凝注视他……沐念感觉到了一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满足,同时,这也是一种无言的支撑。 沐念挺直了嵴背,把心中的悲痛努力压制下去,声音暗哑,却一字一顿清晰说:“丧钟……齐鸣……,举国……致哀……” 卫终哭着,飞奔出去,嚎啕大喊:“陛下,驾崩了……” 守在殿外的人,齐声嚎啕。 哭声是会感染的。 沐若松也流着泪,将沐慈又转回来面对自己,牢牢抱紧。见沐慈依旧面无表情,以为他是悲伤过度,发怔了。 他心疼道极点,也没考虑那么多,不带一丝慾念亲吻了沐慈的唇…… 他可以有许多方法来安慰,却只想做这一种。 沐慈慢慢开始回应,仿佛通过亲吻,从爱人身上汲取温暖与力量,在双唇厮磨中尝到苦涩的泪,感受到悲伤……才能驱散身体和灵魂上忽然涌出的一种被抛弃的茫然与冰冷…… 妈妈没有了。 爸爸也死了。 世上无条件爱我的两个人又都没有了。 我又成了一个孤儿。 直到沐慈喉间逸出哽咽声,沐若松才放开他,怜惜地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 “殿下……若缺,吾爱。你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我永远陪着你。”沐若松说,十分庆幸自己进了太和殿,才能在沐慈最需要他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 沐慈回抱住沐若松,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已经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沐慈没有哭,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沐慈也好,端木慈也罢,从来都没有眼泪。 沐慈只是轻声嘆息,对沐若松耳语…… “他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爸爸。” “是的!” “我不想哭,哭不出来。失去的已经失去,流泪没有意义。”不论……失去的是什么。 “好,你不想哭就不哭。”沐若松这一刻,为这个再怎样疼痛都不皱眉,再怎样悲伤都不流泪的少年,感到心疼到极点。 他眼里又有热辣的泪涌出,模煳了一切:“没关系,你还有我,我帮你流泪……” “哦,也好。”沐慈怔怔说。 “还有阿兄,我会守护你。”牟渔过来揽着沐慈的肩膀。 “嗯,我知道,你应该很忙的吧?去吧……”沐慈平静道。 “不忙,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现在开始,你……才是我最重要的。”牟渔说,他不能让沐慈有哪怕一分钟,离开他的视线,这是他的誓言,他的承诺,他的未来…… 沐若松点头:“是的,若缺,你是最重要的,你不孤单……你还有我,有我们。” “你们不会离开我的,对吗?”沐慈问,难得流露一丝软弱。 “是的,不会离开。”两个人同时回答。 沐慈握紧沐若松的手,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然后,沐若松感觉到了沐慈细碎的,痛苦的颤抖…… 而牟渔将双手,按在了沐慈的肩上,也察觉了那仿似灵魂深处传来的,悲伤的战慄…… 牟渔嘆口气……正常的人,都应该会哭,会笑。 可为什么,即使痛苦万分,沐慈……也没有眼泪? 让人更加心疼。 …… 沐念跪在天授帝床边,透过泪眼,看着沐慈,看着那仿佛融为一体的三个人。 他无法融入,却又嚮往,于是…… 这画面,定格成了隽永。 …… 九十九道钟声,悠远地从南德门上的钟鼓楼上,传到天京城大街小巷…… “九十九下!”有人说,“陛下……驾崩了……” 一瞬间,哀哀的嚎哭,不论真情假意,汇集成一股洪流,在整个天京城的上空汇集盘旋,老天爷都听见了,一瞬间乌云密布。 …… 几千匹骏马,从八个天京城门鱼贯而出,手上擎着明黄的盘龙大旗,旗上绑着飘扬的白色丝带,将这个哀信带到全国各地。 …… 千里江山,一夜素白。 万里河川,响彻悲哭。 ……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里,一个农人从田间直起腰,目送骑士远去,忽然泪流满面。他哽咽招唿坐在田坎摘豆的婆子:“老伴儿……回家……穿白衣了。” 婆子站起来,看了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慢慢被黑夜占据的远方,说:“陛下,是个好陛下。” 让他们有屋住,有田种,有饭吃,不用担心洪灾火患无情,不用惧怕谷仓里的粮食被外族用刀剑抢走,不用心痛刚刚长大的小儿被裹去做了“两腿羊”,不用再盘算着生了女儿就将她溺死的盆里。 所以…… 陛下!是个好陛下。 两人相携往家走,婆子手里还不忘带上那筐还没剥完的青豆。 …… 第一部分,完结。 第206章番外:阿慈其人(01) 名字真的只是个代号,上辈子阿慈姓端木。 阿慈此人,是星君灵魂碎片形成的新魂,因来歷不凡,灵气汇聚,所以智商极高,事事都能看得通透。 但这种通透毕竟没有歷经生活的苦难磋磨,人间七苦。小时候的阿慈还不那么心如止水,是很接地气的,有爱有恨,偶尔还透着那么一点可爱。 阿慈原本家境极好,但真心没有父母缘分,他一满月父母就把他扔给保姆过二人世界去了,不满三岁,父母自驾小飞机出事,坠海消失。家里叔舅为争遗产,抢着收养阿慈,最后遗产瓜分干净,就把长得极漂亮的阿慈卖了,压榨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是为防他长大了问财产。 幸而遇到解救,人贩被抓,阿慈被救却遍寻不到家人。因为家里人不会来认领。而阿慈虽只三岁却懂得不少,没兴趣回去被再卖一次,便也不说自己记得地址电话。 警察只当他是普通幼儿,放入福利院…… 此后,阿慈用一张媲美sd娃娃的漂亮脸骗倒三十七个家庭收养,最短半天,最长半年,他就会被退回,或他主动离开。 原因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这孩子妖孽到让人恐惧的智商。 选择是双向的,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让阿慈觉得合适。 合适復仇。 直到7岁那年,阿慈被一个混黑道的大佬收养。他花了2年时间,查出害死父母的亲戚,狠狠报復了回去,弄得兇手一家家破人亡,卖掉他,侵占过他财产的亲戚都受到了惩罚。 最后阿慈还顺手收集了养父罪证,把那个有恋童癖的老男人送进了监狱,判了死刑。 第267页 这些人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孩子手上……阿慈的智商就算逆天,谁又会防着一个才七八岁的可爱小正太? 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就可以看出——阿慈记仇,很记仇!且是个人间大杀器。 同样,谁也不知道阿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只知道他回到福利院后,对收养经歷讳莫如深,人也不哭,不太笑了。 …… 阿慈復仇后,腻味了收养游戏,只花了半个月收伏了福利院上下人等,让院长亲自收养了他,开启了在福利院称王称霸之路。 阿慈得了福利院庇护,也甘愿做福利院吉祥物,所有孤儿因他受惠良多。只要他站出去,哪怕什么话不说,什么人都不理,只凭那张漂亮的脸蛋,立即引无数人同情,踊跃捐赠。 连他淡漠疏离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都被院长等人不言不语直摇头的样子误导,以为他是……可怜的自闭症。 多可爱的小天使啊,上帝都不捨得让他沾染人间污秽,才让他“自闭”,永生在自己的世界里单纯下去。 善心者,特别是母性爆棚的夫人小姐们,往往会在捐款数额后面添上一个或两个“0”。 …… 阿慈也是福利院的问题小孩,倒不是说性格。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被阿慈划归为自己人,他就很好相处,心胸疏阔,大方明理,乐于助人,从不说谎……虽然说真话时很毒舌。 有问题的是他的学习,太好,也太坏。 教语文的老师三天两头拿着低于二十分且作文永远匪夷所思的试捲来告状。教数学的老师就经常带着阿慈走穴,去参加各种数理竞赛,什么奥林匹克,珠心算,最佳记忆,最强大脑之类的,基本阿慈出马,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秒杀全场的存在。 很快,又漂亮,又聪明,有“智慧天使”之称的阿慈就出名了,福利院和学校都专门为他打了一面墙的展架放他的各种荣誉奖牌奖盃奖状。 阿慈的命运被彻底改变,是在十二岁,因他太聪明,引起了华国高层的注意。在各国的秘密档案中,全球几十亿人口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惊才艷绝,具有超前意识的天才,只是大部分下场不太好,被时代扼杀,或被环境埋没。 社会进步之后,为了国家,为了人类进步,每个国家都会成立一些特殊的机构,对特殊人才进行特殊培育,往往一些人在某领域会成为传说般的存在。 …… 命运转折的那天,一个高大冷峻的年轻男子走到阿慈面前。 十二岁的阿慈已经开始抽条,从儿童走向少年,拥有小少年特有的纤细修长的身体,干净又漂亮,雌雄莫辩的精緻面孔,吹弹可破的肌肤,犹如漫画中的美少年。 脸上还带一点可爱的婴儿肥,特招人疼。 阿慈正在写算,睫毛浓黑长翘,极其漂亮有神,正专注地画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与线条,没有人能看懂。 “波形分析?是分析什么?”年轻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好听,像调沉却纯净的大提琴。 “未来!”沐慈随口道。 年轻男子取了个小凳坐在阿慈对面,很是自来熟:“你好,我叫石澜。” 阿慈在百忙中施捨了石澜一眼,立即被他如宝石般剔透迷人的茶褐色眼睛吸引。 石澜的五官立体,线条硬朗,阳光帅气。身高腿长,肌肉凝练,似蕴含巨大的力量。这才是真男人啊,阿慈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漂亮到常被当成小女孩的脸蛋,默了。 徵得阿慈的同意,石澜带来的几个专家,对阿慈进行一系列测试,结果让人惊异。 阿慈不是深蓝儿童,他在仪器测试下脑部散发出耀目的白光,如晕的光边似乎还泛着一点淡金,犹如神话中得道佛祖脑后的光轮。 石澜作为无神论者,并没有其他专家的惊异,甩出一堆文件,酷酷问:“端木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没选择的,对吧?”阿慈表情淡定,看都不看文件。 石澜默了一瞬,面无表情点头。 “那是你收养我?做我的监护人?”阿慈道。 “哦,不是……” “不是就不去。” “嗯,这个不是重点,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申请成为你的监护人,但……” “没有但是,唯一的条件,监护人!” 被称唿监护人,感觉辈分都大了一圈啊。石澜觉得脸上的冰面有一丝裂纹,心头已经鲜血狂飙……我没有那么老吧?但在这孩子乌熘熘的大眼睛的注视下,他沉缓点头:“好吧,你会如愿。” “那么,我跟你走……监护人。”阿慈拍板定下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石澜:“……”他摸一把脸,冰岩表情真的绷不住,“我才二十二岁,比你大十岁,你可以叫我哥哥,谢谢!” “好的,监护人!” “……” …… 华国的某秘密基地,处于某深山的山底,不仅有着高精尖端的各种科研实验室,更会在全国搜罗各方面的顶尖者,许多甚至从幼年期开始培养。 进了秘密基地,就都属于国家财产。 阿慈长相漂亮,刚进基地大家都很喜欢他,把他当小娃娃疼爱,然后……他在体能,智能等各个方面,迅速打破了基地内一项又一项的记录,创造了凡人难以企及的新高度。 阿慈很快让人忘记他的年纪,成了让人仰望的存在,在基地内拥有极高的地位,可以说有许多部门、实验组都是以他为中心展开的。 …… 华国,某绝密基地的地面休息区。 头顶上,是高科技的屏蔽天幕,透下了斑驳而热烈的阳光。梧桐树下,搭着一个鞦韆,十六岁的阿慈盘腿坐在上面,做每日必修的功课——冥想。 真正的古武世家流传下来的冥想方法。 基地每天都要在阿慈脑袋上贴东西,用仪器进行测试……冥想状态,阿慈脑部的白光更盛,也日趋变得稳定,状态更好,就意味着,能给基地,给国家带来更高的价值。 …… 冥想完成,石澜已经在鞦韆旁等待了。见阿慈醒了,石澜依旧面无表情,若有个锤子,都能从他脸上敲下冰块来。 一身笔挺的军服,衬得石澜高大俊挺,酷拽威严。 阿慈睁开眼,平静看着他,欣赏了半天制服诱惑,才对石澜勾勾手指。 阿慈脸部已经脱去了稚嫩,却还有少年人特有的的柔和线条,全身上下似充满灵气,无暇而美丽。他的身体素质也极好,身高腿长,比例完美,偏东方人的纤细精緻,却不脆弱,内敛流畅的身体线条下,肌肉凝练,充满力量。 按华国古武评级,阿慈是年纪最小的五级武者,全国五级武者不超过九个。 若按战斗力算,阿慈不止五级。 连已经被称为“军中武神”的石澜,被评定为六级武者,也没把握在对战中压制阿慈,只因阿慈永远能轻易看穿任何人的破绽,且瞬间反应,做出的每个动作,永远更省力,更有效,所以…… 想压制性赢过阿慈,很难。 阿慈的脑子也超级给力。 “你又把中央电脑给弄瘫痪了?”石澜沉肃冰冷道,却愣是让阿慈听出一丝嘚瑟骄傲的味道来。 “我只是试图教会那个低级智能,什么叫悖论……监护人!”阿慈调侃。 石澜已经被迫习惯了那个称唿,眉毛都没抖动一根:“教到那初级智能体逻辑混乱,回炉重造?”他摇摇头,“你知道那东西,花了国家多少钱吗?” “再花钱也是一个废物。”阿慈道,整个基地却没一个人认为他是自大。 石澜:“……”双眸锐利如电,紧盯阿慈,“看来我有必要教你一些规矩了。” 阿慈一点不在意石澜浑身散发的,能让菜鸟吓趴下的狂霸冷酷的气势,不以为意地撇嘴。 石澜眯眼:“怎么,叛逆期到了?” 阿慈漫不经心:“第一,我不会有那种毫无意义的情绪;第二,就算叛逆期到了……监护人,你打算怎么教我规矩?” “从身体上到思想上,进行一次全面的教育。”石澜冷道。 阿慈不退反进,迅速靠近石澜:“等一下,作为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在教育我之前,有必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阿慈勾下石澜的脖子,凑近亲吻…… 石澜吓了一大跳,面色肃寒,捏着阿慈小巧的下巴,不让他碰到自己,茶褐色的眼睛里闪烁冷光:“你想干什么?” 这里,可是360度无死角,到处都是监控的基地。(所以,重点不是“想干什么”,而是地点不对。) “我在吻你,得到你的安慰与爱抚……”阿慈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无比纯洁与天真。 “你疯了?”石澜身上寒气暴涨,几乎有冻伤人的错觉。 阿慈却恍若未觉,更紧贴石澜,语气无辜至极:“没有疯,我很清醒,监护人……你是不是没看我十六周岁的体检报告?两天前出炉的。” 石澜为自己出任务,紧赶慢赶回来还是错过了阿慈的生日,愧疚了,神色缓和:“体检结果怎么样?” “不是太好,伴随叛逆期出现的,是青春期……我的睪丸酮水平还在上升,这次比平均高11%,已经到了危险值,会让我有冒险倾向,做一些不理智的事,使得受伤的机率增加,犯罪欲增强,更容易染上菸瘾,酗酒……” “你不用描述症状,说结论。”石澜道。 “我负责的事太多,一旦不那么理智,数据弄错一小丁点,做出错误的决策,都是灾难性的。所以为了降低我的睪丸酮水平,让身体各项激素达到新的平衡,保持足够的理智,医生建议我一周手yin一至两次。”阿慈不顾石澜微妙的脸色,一本正经似讨论学术问题,“但很不幸,我自己摸没任何感觉,医生诊断生理没有任何问题,是童年阴影而产生的性心理障碍,所以需要有人帮我。” 石澜:“……” “更不幸是,我同时患有‘强迫症’和‘身体接触障碍’,无法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进行皮肤接触……” 第268页 石澜:“……” 阿慈无所谓耸肩:“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石澜看着阿慈说着十八禁话题,也单纯犹如小天使,那纯黑犹如深邃夜空的眼睛里,满满的坦荡与平静。 石澜实在不知道在遍地是监控的基地里,他该说些什么。 ——该死的,现在也一定有无数人守在监控前,等着看他的好戏。 “同时,我还未成年,体验任何一种性生活都需要监护人批准,所以……”沐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申请表,“你批准吗?” 石澜看申请表,长长得贴了阿慈的体检表和心理问题诊断书复印件。 然后是申请表正本—— 申请事由:监护人帮助手yin 详细内容:354字,某种原因,略。 申请人:端木慈。 日期:xx年xx月xx日。 再下面…… 基地负责人:xxx(基地公章) 基地医院负责人:xxx(医院公章) 责任主任医生:xxx(主任公章) 责任心理医生:xxx、xxx(科室公章) 后面…… 一长串的,都是阿慈正在参与的十二个实验小组的小组负责人的签名与公章;(整整十二个!) 最后,才是监护人签名栏:(空白待签)(公章待盖) 只等石澜签下大名,盖个章,然后…… 第二部:盛世起航 第207章出宫·新帝与新王 天授三十年九月初二。 新帝继位,拟年号德光,但今年未过完,为计年方便,也为表“尊敬缅怀,无改父道”,仍然沿用旧年号。 这是先皇驾崩后的第十天,德光帝登基大典后的第一天,远空的阴霾还没有散去,徘徊在天京城上空的哀哭已经消声觅迹。 清晨的浓雾,温柔而周密地覆盖了这座皇宫的每个角落,崇政殿的飞檐上,镇守之兽不论如何兇悍生动,都隐藏进了浓浓的迷雾中,伺机而动。 两排禁卫肃立在蟠龙阶梯的两侧,迷雾顽皮地在他们的眉梢聚集,汇成一股清流,顺着他们冷肃的面孔蜿蜒滑下,却分毫无法撼动他们冷硬的表情。 浓雾深处,宫墙便,隐藏了一排穿灰色麻衣的内侍,神情空洞麻木,目无焦距,瞪着面前空茫的白雾。白雾将他们的麻衣全部打湿,垂坠的宽大袖子纹丝不动。 一只晨起的飞鸟,“啾啾”欢唱,在枝头唿朋引伴,指引虫子的方向,竟然成了这片模煳的天地之间,唯一的生动。 …… 忽然,一个白衣飘飘,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从浓雾中缓步行来…… 他走到蟠龙阶梯下,丝毫没有犹豫,踩向龙身,逶迤而上…… 像是那只有皇帝能走的盘龙石阶,只是平常。 任何一个新来的禁卫都被事先告诫:宫里有一个只穿白衣的楚王殿下,绝丽无瑕,清冷出尘,美丽得令群星失色,日月无光。 他才智出众,胸有千秋,又心怀天下,仁义慈悲,相传他是天上星宿下凡,护佑我大幸万万年。 唯有新的皇者和最尊贵的楚王殿下,才可以将蟠龙石阶上的八八六十四条盘龙,踩在脚下。 楚王纤细的身影之后,还有四个影子一样的锦衣武将跟随,为首的一人身穿紫衣金绶,腰间佩剑,眉目冷峻,气势威严。 就算不认识楚王,也该认识为首的这名穿着一品国公锦服的大将军——天下第一高手,皇宫御林军曾经的大统领,先皇天授帝唯一义子,护国公!牟渔! 他明面上的职务虽然只是楚王府仪卫官,却并不减损他在御林军中以及所有人心目中的威严。 作为楚王最倚重的心腹,最敬重的兄长,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一个国公爵位,还不是他的巅峰。 更别说,他还牵扯一个隐秘却强大的机构——夜行卫。 …… 他领着其他三人,不踩蟠龙,分开两侧,坚定踏着两旁的台阶紧紧跟随。 …… 浓雾似乎更爱亲近楚王的美丽,白色水汽扑在他精緻的脸上,让他清扬的眉与纤长的睫毛变得更加浓密黑亮,衬得一双美目清透明澈,晶亮有神,平添一点纯真的剔透,耀眼的明媚。 他穿着四爪的亲王服,不是御制的绛红色,而是如云的洁白。轻薄的衣料已经被浓雾浸透,贴在身上,显得这具年少优美的躯体有些单薄纤弱。 可他坚定不移的目光,昂首行走的傲然,淡然从容的优雅,却无不散发一种能稳定天地的力量。 多么让人敬畏的王者。 殿外的内侍空洞的眼神开始聚焦,又再次恍惚。直到一声尖细的嗓音穿透迷幕,直达云霄:“楚王殿下驾到!” “楚王殿下驾到……” “楚王殿下驾到……” “……” 一声接一声,将来者的信息传递给寂静无声的崇政殿。 这是九月初二,昨日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这一天的朝会让所有的人记忆如新,却依然讳莫如深。 …… 德光帝很年轻,却已然在这座皇宫中耳濡目染,也或是从他已逝的父皇那里学会的——用沉默与面无表情武装自己,掩盖一切喜怒,君心难测。 这是第一次新帝大朝,五品以上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来了,分列三班,左为贵,是王公勛贵;中间文臣;右边武将;都手握笏(hu)板,垂眸肃立。 因在先皇热孝(七七,49天内),所有人都在帽子上缠着白布、肩上挎着一根麻绳,谓之“披麻戴孝”。 从来都嘈杂吵闹,甚至经常引发暴力群殴事件的朝会现场,又一次一反常态,安静无声。一百二十七人,也仿佛被无孔不入的白雾打扰,失去了开口的欲望。 沉默,从大朝会开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大殿门被缓缓打开。 中门大开。 由左右各十名内宦,缓缓将沉重的铁木巨门推开。 这是对楚王的重视与尊敬。 不仅是他的身份,更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他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虽然他在冷宫长大,却无法改变,他是先皇最后的时刻,最宠爱的皇子。一位能够与先皇并肩,站在一起受百官朝拜的天之骄子。 尽管这种宠爱只有短短几个月,却让他成为了大幸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拥有藩地的亲王。据说他坚辞了南方富庶之处,自己挑选了北方贫瘠之地,直面北方糙原的威胁,代天子守护国门。 又据说他拒绝了天授帝立他为太子的提议,坚定维护“嫡长继承”的正统,让最年长的三哥继位,没有试图谋夺天下,避免了皇权更迭的一场血雨腥风,维护了国家的稳定。 大局为重,贤德仁爱,高风亮节,叫所有人都只能嘆服、敬仰。 大殿内,光线明亮,飘渺的白雾从门内涌入,在沐慈身后翻卷流淌,雾气蒸腾,衬托得他如仙人临世,星宿下凡。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 沐慈跨入大殿,缓慢悠然地漫步在殿内,清冷的眉目,淡漠的唇角,透着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的淡漠。 但他的步伐是慢而稳定的,一步一步走来,微微摆盪的白色袍角成为这个死气沉肃穆沉静的殿堂内,唯一的一丝灵动。 …… 沐慈一步一步,从勛贵与文臣两班的空隙中穿行而过。两旁的官员不由自主,向两边挪开,让他顺利通行。 他身后几人也跟着进入,他们几个都有职务的,超过四品,都是要上朝的。 牟渔并不去站他护国公的位置,他腰间佩着先皇特许上殿的武器,手臂上衣袖危险地鼓囊着,依然随侍的沐慈身后,寸步不离。何秋军、戚风、安庆三人站到了武将中他们的位置,却双眼不离沐慈左右,表达无声支持。 武将中,已经被划分为楚王阵营的,清瘦了许多的白霖,抬头看着沐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已经命运相连。 高阶上,流云雕龙的龙椅上,已经换了一个主人。 年轻俊美的德光帝沐惗(因念字使用普遍,避讳很麻烦,所以一贯是皇帝改名。从这里可以看出大幸朝执政者的温和。) 沐惗抬起他的眼皮,透过垂在皇冠前的珠帘,默默注视着自己关爱了多年,被父皇交託给自己的九弟。 如今这个小弟弟已经成为长在他心腔内的一根软骨,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疼。 九弟,你身体好些了吗? 天授帝离世,沐慈硬撑着受伤脆弱的身体,全程参加了所有的仪式,虽然一切跪拜、守灵都由他的侍读官沐若松代劳,沐慈却还是撑不住,再次病倒。 出殡日由护国公抱着,才能够扶棺送灵。 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不夸他至诚至孝? 沐慈却不是为了名望,他只是做他为人子该做的事。幸而先帝早有遗诏,要求简办,才没有直接要了沐慈的性命。 即使这样,他也在仪式结束后,直接在皇陵晕倒,人事不知,昏迷了整整三天,而后缠绵病榻,直到昨日登基大典,也没办法起身,只由他的侍读官代为参拜。 因大多数人都清楚继位的波折,便也没有谁不开眼,敢指责楚王不敬新皇。 沐惗已经得知今日沐慈会上朝来,心中期待,可看着沐慈苍白如纸的下脸,心里又疼——这么弱的身体,怎么不多歇两日,何必赶着来上朝? 是因为今天是三哥主持的首次大朝会,你不放心吗? 不过,沐惗相信九弟是担心他压不住,而不是火急火燎来揽权。 …… 沐慈依然美丽得惊心动魄,又纤瘦得惹人怜惜。 他直挺挺站着,傲然从容,双眼漆黑深邃,仿佛能容纳整个夜空星辰,目光依然是勘破一切的亘古平静,像高高在上的神邸,悲悯又无情,俯视苍生。 这双眼,与最有权势的人间帝王对视,毫不示弱。 他们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同样的俊美,只是一刚硬明朗,成熟大气,一无暇纯净,灵透精緻;一个如初阳般暖亮,一个如明月一样皎洁。 …… 王又伦站在文官的最前,他身旁是大病初癒的卢太师。两人隐晦交换一个眼神。这次王又伦败阵,他忍不住压低嗓子,轻咳了两声。 沐慈清亮的视线转到王又伦身上:“王相公,秋雾凉,回家记得灌两碗姜汤,不要着凉。” 第269页 王又伦:“……”我是提醒你见君当行礼好吗? 沐慈懂得姨父的意思,他的视线又看向御座的德光帝。 德光帝穿着龙袍,庄重大气的明黄压住了天底下所有的颜色,让人无法不看见他,不起敬畏之心;他头戴垂珠冕旒,却遮挡了他的面容,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高深莫测。 是啊,要行礼的。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这个青年不再是洛阳王,亦不仅仅是三哥了。 他是皇帝。 他端坐龙椅,高高在上,不可仰望,所有人都要在他面前弯折挺直的嵴樑,垂下高贵的头颅,跪在地上,矮上半身,叩拜到底,臣服于他。 他是德光帝,天下共主。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楚王——这里大部分人都曾见过第一回出冷宫的沐慈,那时候少年在冷宫长大,明明身世飘零,却孤冷出尘,傲然从容,是连先帝都不屑于一拜的。 同样的场景再现,端坐的皇者换了个人。 ……歷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今天,侍读官不在,无人替楚王代劳跪拜,那么……楚王……会拜新帝吗? …… 沐惗没有出声,看着沐慈……沉默难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世上很少有沐慈在意的东西,所以不论旁人眼光如何,他的心绪一片平静,无喜无怒。 他只会走自己的道路,坚持自己的道理。 沐慈没有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天下人面前,指出先帝曾有遗旨“楚王免跪”,来压制新皇帝。 那是作为父亲的一番心意,怕他受委屈,他领受了那份情义,却并不怎么在意。 无所谓。 沐慈一贯不认为,让别人跪下,能挣来多大的面子,譬如辫子朝……一门心思争个跪礼,压着洋鬼子下跪挣个“大国”的面子,可国门马上就被人打破,里子都败光了。 沐慈也不认为,自己跪下,就能丢多大的脸面。 沐慈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了纯黑眼底…… 他神色平静,沉稳优雅地…… 慢慢…… 弯下膝盖…… 只是,细心的人都会发现——沐慈那显得十分单薄纤细的嵴背,却一直一直……挺得板正笔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盛世慈光》的第二部,是阿慈走出皇宫后的故事。 第二部会有cp,甜蜜日常,会虐,但一定会幸福。延续阿慈的高智商高情商作风,戳慡点! 第208章出宫·无冕皇帝 沐慈弯下膝盖…… 这一群王公贵族却是更注重面子的,沐慈这种代表臣服的动作,让朝臣暗暗松口气。 尽管一点都感觉不到卑微。 王又伦有些心疼——这个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外甥,原本才是坐在最上,被别人跪拜的。 太委屈了。 王又伦只能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这样才是对的。 孩子,你一贯是懂事的,选择了顾全大局,不希望流血,就不要在小节上计较了。 …… 王又伦白担心了,沐慈不计较,甚至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都懒得去提醒大家治疗群体失忆症——天授帝是有遗命“楚王见君不跪”的。 他知道,大家都在观望——观望他的态度。 沐慈在推辞皇位时,就已经对任何情况,包括最坏的情况都做出了预估,今天这不过是很普通的情况之一。 …… 沐慈这身体极弱,刚好一些就来一场大病,因为大病未愈,元气不足,单膝落地时身体发软,跌在地上发出“咚!”地沉闷一声,膝盖骨与冰冷的白玉石地面碰撞…… 算不得多大的响动,却不知怎么,似扩大了千万倍,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牟渔早有准备,飞快上前扣住沐慈的肩膀,免他摔倒。 德光帝似被那“咚”的一声惊醒,忙喊:“免跪……”站起身从御座上奔下,想要去扶九弟。 今天他是新君,一身行头重的能压死人,一路奔来环佩叮噹把群臣更是吓了一跳。司礼监的太监忙来阻止——身为皇帝,要时刻保持威仪。 德光帝看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才想起自己如今身份,忙站住了,心疼对沐慈说:“九弟,你起身来,你病还没好,莫摔坏了。” 然后他面对群臣或恍然,或探究,或轻视,或不满的目光,沐惗把嵴背挺得直直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显得越发威严。 沐惗环视群臣,让声音努力听上去沉稳一些:“因九弟体弱,禁不住大礼,先皇父特许九弟‘见君不跪’,朕身为人子,要遵从先皇父遗命,且朕身为兄长,理应疼爱弟弟,实在是不忍。” 牟渔也很配合,把沐慈从地上抱起来,就蹲身查看了一下沐慈腰间佩的玉,似舒了口气回禀:“阿弟,先皇父的本命玉,还好没有磕碰到。” 然后细细给沐慈揉膝盖。 众人视线汇集到沐慈身上,果然发现他腰间玉佩正是天授帝不离身的本命玉。 众人明悟,先帝真是极其宠爱幼子的,给了这一块玉傍身,‘见君不跪’是理所当然的……谁担得起啊?旁人不能说楚王桀骜,同样,也不会觉得皇帝软弱可欺。 ……就算可欺,被自己的老爹欺负,都没处申冤。 罢了,楚王跪了个单膝,给足了面子……真逼楚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说实话,在场的诸人有一个算一个,还没有这样的胆子。 所以一场跪拜风波,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就这样算揭过了。 当然也有不满的,保皇派认为楚王还是恃宠而骄。而亲楚王的老臣心里觉得德光帝憨厚忠诚是装的。要真不想叫楚王跪,早说“见君不跪”啊,等人跪下了才叫“免礼”……生怕人看不出你的心思呢? 老臣能看透,以智慧着称的楚王,能看不透? 龙椅上,沐惗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担心九弟生他的气,却把眼皮垂下来,不敢与沐慈对视。 沐惗也是没有办法。 自古君臣有别。 不管皇位怎么来的,今天是他端坐在龙椅上,他是“君”,而九弟已经成了“臣”。 登基第一天,他被万众瞩目,被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四邻八国都看着…… 便是他私人想着免跪,但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况且,沐惗也想知道九弟对他的态度。 幸好,九弟是懂事的,顾全大局的,虽只跪一半,但这代表九弟“称臣”。 ——九弟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了他一国之君的地位,让沐惗觉得自己屁股下的位置终于稳当,放松了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心情放松的同时,他心腔里藏着的软骨,又翻江倒海在绞痛他的心。 这几天他忙着先皇殡仪,又忙着登基大典,事情琐碎又容不得一丝差错不说,他没有登基拿不到内库钥匙,内库帐面上一个钱都没有,连内藏库使都不见了。 殡仪和大典都是等着花钱的,虽说简办了,但到底不能丢了“大国风范”——绝对不能委屈先帝,而他的登基,也是有四邻八国观礼朝贺的。 搞得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九弟病得严重,他想去看,却没空去看一眼,早急得抓心挠肝,这才十多天,他就瘦了一大圈,定制的龙袍都空荡了。 昨日登基大典,可以说是沐惗此生最荣光的一天,九弟昏迷,缺席了。今天是他登基的第一次朝会,接受百官稽首朝拜,他就一直在期待九弟出现,心情忐忑…… 九弟病好些了吗? 今天会来吗? …… 他根本没想过让九弟跪他,九弟是多么骄傲的人,对任何人弯下腰,都会让他心疼。 好吧,不止心疼,也不敢。 他本打算好了,心里也预演了无数次——若是九弟来了,一见他就先说出先皇遗命,让九弟免礼。 可当他看到沐慈,见到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昂首漫步,飘逸而来…… 似月光,似星辉,多么皎洁无暇……可伸出手挽留,却抓不住…… 似拂风,似流云,多么温柔恣意……可你想要拥抱,却总是逸散无踪…… 这少年,沉稳从容,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明明就站在面前,可你总觉得他会超然而去…… 那一双眼,无光无尘,无波无澜,深不可测,投个你最珍贵的东西进去,哪怕挖出心投进去……也永远听不见那一声沉底的迴响。 沐惗觉得,自己并不是这少年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只不过是一点微尘,一片虚无…… 他连看都……看不见! 噩梦里,那一句一句“不见”。 “不见!” 在脑子里嗡嗡迴响…… ——从前的情谊,已是过眼云烟。 ——我之于你,不过是陌生人。 沐惗一个晃神,没有说话,神使鬼差,想看看九弟的反应。 直到沐慈朝他跪下……那纤弱的身躯,小小一团,弯下膝盖时……他心疼极了。 不!不! 你本不该对我跪下的。 沐惗忍不住,瞄了一眼沐慈。 ——生气了吗?你哪怕表现出一丝不满,甚至愤恨也好。 ——至少……你眼里见到了我。 可是…… 沐慈凤目温润,淡定从容,站在殿堂,却好像周围一切,皆与他无关,他独自一人,任时光幻灭,无悲无喜。 沐惗虽不齿暴太子沐恩,却终于体会到……那种无论怎么求,都得不到一丝回应的无力与痛苦。 沐惗自嘲一笑——大概谁是皇帝,对这个少年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九弟,即使今天端坐在龙椅上的,是别人,你也无所谓的吧? ——我,不能再让你有丝毫在意了吗? 沐惗深受打击,有一种彩排了多年,上演精彩剧集,却无人观赏的失落,让他登基的雀跃与雄心壮志,都消失了。 …… 沐慈却不在意沐惗,眼神都不瞟过去一个,对卢定国等几个指导过他的大臣拱手致意。 第270页 牟渔是武将,因甲冑在身,一般是不跪的,匆匆对德光帝行礼过后,便半点时间不耽搁,也没有忍一忍的打算,对站在右侧武将队伍前方的新任枢密副使卫终说:“卫终,殿下的外衣湿透了。” 沐惗的心提了起来,大声吩咐:“快!去南熏殿拿备用王服。” 九弟身体那么弱,着凉了怎么行? …… 卫终根本没等德光帝示下,早没影了,他跑向了崇政殿的偏殿南薰殿,取了一件白色的楚王专用亲王服。 不仅是南薰殿,进宫前殿有三座大殿,每个大殿都有左右两个侧殿,新登基的德光帝早就一声令下,右侧殿都归了楚王专用。 这是德光帝的心意,毕竟以后他会与沐慈共坐江山,就把殿堂也划了一半给沐慈,主要为了应对某些突然的情况,比如九弟当庭晕倒啊,还有今天这种外衣湿了之类。 御史通通只当没发现楚王逾制,毕竟这天下本是楚王的,如今共坐天下……也是吃亏了的。 …… 沐惗是做哥哥的,对弟弟有天生的责任感,在龙座上忍不住絮叨:“九弟,外衣湿了怎么不早点告诉三哥?”“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多歇息几日,何必赶着一大早来上朝,有事随时吩咐三哥嘛……” 沐慈随口用单音节应了几声,目光微凉如水。 沐惗说了两句,就自觉消音了。 这世上也就楚王,能给得了皇帝脸色看,就算是跪了又怎样?说实话就算楚王是四脚爬着进殿的,大家也不敢骑在他身上的。 很快卫终拿来了衣物,沐慈也不避开,只站在殿上张着手…… 卫终也不看德光帝脸色,直接给自己真正的主子换外衣。虽然卫终有了职司,但他清楚自己的前程都指望谁,伺候楚王他心甘情愿。 众人:“……” 虽然看美人儿换衣服是很赏心悦目不错(表想歪,有内衣的。)可是这是在新帝登基的第一次大朝会上阿喂,相当于新领导人的国会开幕式好吗? 王又伦又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两声…… 沐慈是谁?他浑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更别说在意贵族什么“不能在外人面前衣冠不整”布拉布拉……的繁琐礼节——不好意思,阿拉在冷宫长大,纯放养的,米人教过啊亲,差评也没办法的。 大家看楚王安之若素的姿态,在朝堂上像在自己家一样坦然自在,纷纷领悟了。 即便是跪下,又如何? 大家都看明白了,大幸的真正权力,大幸的前程……是掌控在谁手里的。 你看!楚王就敢对皇帝爱答不理。 你再看!整个朝堂手握权柄的王爷,哪个不给楚王面子?站班的大臣,从丞相到尚书,大学士甚至包括御史中丞,不是“姨父”就是“老师”。 武官呢?已有侍卫六军掌控在沐慈手里,定王家因定王遇刺一事,也受楚王颇多恩惠。在西北边军威望高的常山王是先帝心腹,自然偏向楚王;管兵防调动的枢密院,朱熙就是个高贵的,不能动的摆设,实际权力被先皇的第一心腹卫终掌控。 而卫终呢?正鞍前马后,伺候楚王换衣那。 再看!还有先皇义子,护国公牟渔带着数千从御林军中选出的精锐卫队成为楚王仪卫,还握有夜行卫,正站在楚王背后,保驾护航。 还有还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听从先皇遗旨,上交一个优秀嫡子,或沖抵楚王府长吏典仪,或跟着李康大人去楚王封地为官,把大部分官员,都绑在了楚王的战车上。 据说……先帝还把整个内库搬到了楚王府。 有钱,有权,有兵,有人脉,有贤名,有威望……御座上的德光帝都无法掌控这么多资源。 楚王才是真正的无冕皇帝,如果愿意,能轻松架空德光帝。 楚王还有美貌,有才华,有智谋,守规矩,为人心胸博大,光明坦诚,勇敢果决,赏罚分明。果断要当做全民偶像,全民领袖来崇拜,爱慕的啊。 人生赢家啊。 难怪要取字“若缺”,太完美遭天嫉啊。 第209章出宫·我迟到了? 沐慈换好衣服,拾级而上…… 他的王位在龙椅旁边,只矮了一个台阶,沐慈却不喜欢坐沐惗身边,不自在,便指挥牟渔与殿上几个侍卫一块儿,把王座抬到了王爷的位置上。 右侧第一位是齐王,第二位本是寿王,如今已经没了,现在的第二位是广陵王。 左侧第一位是定王,由贤世子代表,搬了个侧椅,坐在王椅旁边。 第二位是清河王,清河王很难得上了朝,他诗画双绝,才华横溢,在士林(指文人、士大夫阶层)威望第一高,年纪虽轻,只有三十六岁,但辈分高,所以即使他常年缺席朝会,朝堂上还是要给他留一把王椅。 第三位是常山王。 沐慈指挥人搬王椅,齐王本打算起身让出第一的位置,却被沐慈摆手制止。 沐慈只把王椅搬到中间偏左一点的位置,正对朝堂,这些个台阶也没有人行走,倒不用怕堵路。弄完后,沐慈才与诸王正式拱手见礼,不热络,也没故作高冷,分寸把握精准,叫人挑不出毛病。 众王这才知道,楚王性子冷淡,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的了。没见他对皇帝都爱答不理,连多余关注的眼神没奉送么? 新帝的一腔热情,大概要付诸流水了。 楚王果然是个超级记仇的,又不容易讨好——以后可不能随便得罪他。 就是这两兄弟,能和睦相处吗? 要先打个大大的“?”号,众人不动声色,打算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决定自己的态度。 先客气着呗。 …… 宣旨太监战战兢兢宣布:“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沐慈立即扬手示意,因王爷是不需要获准就可以开口的,于是所有人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并没有去看德光帝。 沐慈特有的,纯净温润,没有一丝杂质的嗓音非常好听,犹如幽林清泉。但他说话一贯少有情绪,平淡中带出三分慵懒,漫不经心道:“我先问个问题……” 大家却不敢不当回事,个个屏气凛神,等他继续说——楚王的问题,都不是一般二般的问题。 今天沐慈却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朝会什么时候开始?我迟到了吗?” 这问题问得相当有水准! 您迟到了吗? 您说呢? 大小朝会每天天不亮就开始,今天的更早,您现在才来,都天光大亮了,不是有迷雾帮您遮着太阳,太阳晒屁股了都。 所有人在朝堂上等了快一个时辰,只因为您的御医没有来递病假条,众人不确定您会不会来,所以只能一直等。 新皇都不(敢)宣布开始,所以…… 是的。 您! 迟!到!了! 只是李元江死后,新的御史大夫还没人选,御史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来顶这个雷。苏砚想出列,被身边的人拉了衣袖,他只好暂时忍了。 重臣们相互打眼色,最终却没有人说话。 那什么,呵呵呵……小事小事,不过一个时辰嘛,大家站一站,等一等,就当早起站桩,锻鍊身体啦。 沐慈却很欠揍地自己承认了,语速依然不徐不缓,声调也平平:“看你们的表情,那就是说我迟到了。嗯,如今这日子真是寂寞如初雪,朝堂上……”沐慈扫了一眼,“一百二十三位臣子,都是我大幸中流砥柱,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没一个人敢说句实话。” 众人:“……” 阿喂,你是不是想看看大家的武力值有多高啊楚王? 沐慈很淡定地继续拉仇恨:“你们让我很失望,本朝自开国以来,大祖立下祖训——不因言罪人。我不过问了个小问题,却不想居然无人敢答,折了我大幸读书人的傲骨,坠了我大幸沙场军人的英魂。” 众人:“……”竟然无言以对。 “我问你们!为什么!是不是以后谁拿权势压一压,你们的嵴梁骨都要折断?”沐慈语气平淡,却裹挟无形的巨大威势,压得人低下头去,嵴椎骨也好似感觉到了重压……但没有谁敢弯一弯。 都硬顶着,努力挺直嵴樑,脸上一阵一阵火辣辣。 沐惗看这纤弱单薄的少年,用一两句话把人压得抬不起头,忽然心慌气短,又敬嘆佩服……便是他脑袋上顶着皇冕,身穿龙袍,也没办法三言两语,撑起这赫赫威风来。 明明是楚王自己迟到,却能三言两语,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大家居然没的话反驳……一瞬间大家都感觉面对楚王,比先帝都压力山大。 这要是再不开声,真是被打脸了! 苏砚立即站班出列,一举笏板:“陛下!臣有本奏。” 沐惗知道这是要弹劾他的九弟,于是不开口。皇帝不允许大臣禀奏,大臣就不能说话,这是规矩。 苏砚:“……”皇帝,不带这样的,您不敬业啊。 有御史要说话,再难听皇帝也一定要听的,不然,往大了说,要说皇帝不听谏言……往再大里说,要说皇帝是个昏君的。 不过沐惗表示,刚刚他已经因为一时想岔了,让九弟跪下……兄弟之间还没热络呢就又更生分了,现在为了护着弟弟,再大的压力也得顶住! 沐慈却不领情,轻描淡写说:“苏中丞,你的勇气与正直,一直是我所敬佩的,我很高兴,以后大家都这样就好。”沐慈换了个姿势,靠在扶手的软垫上,不徐不疾道,“我知道你要弹劾我什么,就不用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了,嗯……我迟到是不对的,以后会改。不过……你们有没有谁要问一问我迟到的原因?” 众人搞不清楚王到底想说啥,目光“刷”一下看向德光帝——您顶上呗。 沐惗保持威严造型,语气却透着十分的关怀:“九弟为何来迟?” 沐慈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朝会太早开始(早6点),那时我才刚起身,还要吃早饭,根本赶不过来,以后出宫居住,可能会更晚。” 众人:“……” 楚王,您还能再任性一点么?您能再实诚一点么? 第271页 最后,是卫终打破了一瞬间殿内诡异的寂静。他恭敬送上来几张有字的绢布,是沐慈刚才换衣服时一道换下来的。 大家以为那有字绢布是某一天的邸报,楚王每天都看邸报已经不是新闻了。 谁知沐慈忽然对皇帝身边专门宣读诏书的大嗓门内宦勾了勾手指,内宦十分犹豫,看向德光帝。 沐惗点点头。 内宦深吸口气,走过去。 王爷位置上,要说话,有本奏,都不必经过皇帝点头的,不过众王都很有分寸,不敢太扎眼。 沐慈却不管打不打脸,当即翻脸:“这个宣旨太监眼神不好,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拖下去,洗洗眼睛。”立即有人上来把内宦拖走。 那宣旨的内宦根本不敢用他超级大的嗓门求饶,一脸憋屈被拖走,还好只是去洗眼睛。 沐惗再次垂下自己的眼皮,什么都“没看见”。 沐慈对站在新皇背后,明显是心腹太监的中年内宦招手。这内宦叫李海,前车有鉴,李海根本不敢看自家主子,飞快跑下来,恭敬接了楚王手中的绢布。 “念!”沐慈说,半点没有避讳德光帝名讳“惗”字音的意思,苏砚捏紧手中笏板,想要说话。楚王就似料准了,淡淡地一眼瞟过来,含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把苏砚定在了当场。 李海强忍着不看德光帝,抖索着手展开几张绢布。 他看了内容,他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又偷眼看楚王,一脸为难。 楚王看了他哆嗦的腿一眼,问:“怎么?你眼神也不太好?还是骨头不够硬?” 李海立即凛神,手也不颤腿也不抖了,他还不想被拖下去整整骨头。 李海拿着第一张绢布,一咬牙,深吸口气豁出去,扬声念道:“因计时精确需要,请拟将十二时辰中每个时辰平分为初、正二段,例如子初、子正、丑初、丑正……依次分属,一天十二时辰分为二十四个小时辰。每个小时辰又分为一刻、二刻、三刻、四刻。” 在更详细的计时物品被发明出来之前,精确到分钟是没有办法统一的,社会现在的生产力,还没有精确到分钟的必要,所以沐慈没有提出。 大家还以为有重磅炸弹,谁知是改时辰,这样计时也的确精确一点,所以大家并没有反对。 众人又看向德光帝。 “若诸位爱卿无异议,”德光帝指礼部尚书公输庆说,“着政事堂参议拟定,红门省堪核后无异议,即通令全国。所有公文奏报书刊,之前的计时不变,但改时之后所出书刊奏报,必须使用新的二十四时制。” 公输庆出班,躬身应是。 李海招了一个小内侍将那张绢布递给了公输庆。 沐慈斜倚着王椅,漫不经心挥一挥手指,示意李海继续。 李海清清嗓子,念下一张绢布:“朝会每日卯时开始,朝臣常披星戴月赶赴朝会,天长日久,身体疲累,有损健康,睡眠不足,精神欠佳,影响工作效率。特建议:即日起,每日大小朝会改时,夏秋季辰初(7点)开始,至巳初(9点)结束;秋分至春分为冬令时,起止时间往后顺延二刻(晚半小时)。无事可提前散朝,但除全国性重大事件,如洪旱、虫灾、地动、暴乱、战争、举试等,皆不得无故拖延。京城及各地各署每日辰正三刻(8点半)开始办公,至申正三刻(4点半)散值回家,冬时办公时间顺延二刻,无故不得延长办公时间。” 朝臣理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嗡嗡嗡……”交头接耳。 沐慈大方说:“大家有什么说什么,说出来,要说实话。” 苏砚这回没抢到第一。 马上一名大臣激动地一举笏板站出列,竟然不等皇帝允许,就说:“我泱泱华夏……” 沐慈对他摆手:“未经允许,发言无效!下去!” 那大臣一连串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几乎没给噎死。到底他想要发言,便只好抹鼻子认了,一举笏板请求发言。 沐惗知道九弟是要听人发言的,便点了他发言。 那大臣没一开始的激动了,却还是慷慨激昂:“我泱泱华夏,自先周以来,都是卯时开朝,君臣共商国家大事。如今已经传承千年,自陛下到臣子,俱不以为苦。我大幸开国以来,歷代君家勤勉体事,每日主持朝会,日日不辍,无一擅改祖宗之成法,为何今日楚王如此……因自身懒怠,便罔顾陛下威严,擅改朝见之时刻,国家之法度?” 沐慈听了一耳朵古文,又摆手:“我读书少,你说话慢些,也可以直白一点。不过你说的大意我是明白了,你意思是不想改时间?” 那大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脸部扭曲半饷,才认真道:“正是。” “大家还有谁附议?”沐慈问,又加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就不要重复说,浪费时间,请附议的臣工们举笏板。” 包括王又伦在内的大臣都举起笏板,都不想落个懒怠的名声。 “那怎么办?如果不改时间,我虽起得不迟,却没时间用餐,空腹过来一直到晨会议事完毕,我这身体肯定吃不消。推己及人,大家都很辛苦,早饭一定都来不及吃,空腹议事,一是影响状态,二也不是养生之道,显得国家不够体恤人才。散朝后,君家批覆奏章,臣子回官署办公,到日落才得以休息,且我听闻还有经常彻夜办公的,日日如此,勤勉是勤勉了,长此以往,身体是吃不消的。为此我还翻过宗卷,不说君家,便是朝臣,也少有几个长寿的。若遇上个体弱多病的臣工,便是英年早逝,于家是倒了顶樑柱,于国也痛失贤臣良将,何其可哀。” 众人:“……”好有道理,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啊。 心里的感动,感激是咋回事捏? 最后一句“英年早逝”把坐龙椅上的沐惗说得心都提起来了——九弟若天天赶早上朝,他的身体……绝对吃不消的。 第210章出宫·工作与休假 沐慈一上朝,就以私人理由建议推迟早朝时间,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话说,哪怕您有个更加高大上的理由呢,能给天下人交代过去,也是好的啊。 偏偏他就直说自己没那么早起,还要吃早饭,赶不上…… 哎,别看楚王长得漂亮娇弱,比小仙女还养眼,可实际上,他就是个什么人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的……混不吝。 王又伦只好出列,丞相作为主持全国政务工作的领带,说话也不用经过允许,他很温和的劝:“殿下,每日卯时开朝议事,是祖制。” 沐慈很平和地回答:“祖制也是人订的,明明有不合理,不人道的地方,为何不能改变?大家可以翻翻史书,算一算历朝歷代勤勉的皇帝有几个长寿的?大家也可以到皇陵参观一下,除了我父皇,有几任活到五十的?又有几位是活活累死的?” 众臣:“……”您可真什么都敢说,可偏偏还说对了,大幸歷代真没长寿的皇帝。 沐慈又指着龙椅上的沐惗:“你们是不是还想把三哥也这样累趴下?” 大臣:“……”他们能说“是”吗?说“是”,不就表示大家真想累死新帝么? 端坐龙椅的沐惗,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努力控制飞扬的嘴角……亲爱的九弟叫我“三哥”,他认我,他关心我。 沐慈并不理会沐惗灼热的视线,对拿着绢布的内宦说:“继续念!念完一起再议。” 大臣:“……”还有? 李海硬着头皮,顶着无数人目光念道:“每月逢五、逢十休朝一日,各府州,各县乡地方官署,逢五逢十休息一日。除全国性重大事件,如洪旱、虫灾、地动、暴动、战争、举试等,不得开衙加班。通令全国,有待办事务要到各官署办理者,请在工作日进行,避开休息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众臣:“……” 楚王之所以要规定上班时间,要定休息日,是因为他之前查阅资料就发现——大幸朝歷代皇帝都太勤勉了,上行下效,导致朝臣也有着“生命在于工作,休息等于浪费生命”的传统,加班加点工作是常态,有些为了表现自己勤勉,比赛着点油灯熬通宵办公……朝廷和各地官署除每年几个重大节日,皇帝太后圣寿,基本没有休息日。 实际上,工作做得好不好,应以效率来计量,而非时间长短来评估。 又一个耿直的大臣出列:“臣有本奏!” 德光帝点头应允。 那老臣鬍子一翘一翘,道:“纵观歷史,歷朝歷代从没有……” “你先停一下。”沐慈打断他,说,“我来之前特地查阅过资料,古周朝就有了休假制度,大汉朝作五休一,这些都是真的吧?我读书少,你别哄我。” 大臣:“……”好像是真的,而且古周朝,大汉朝都是延绵至少五六百年的大朝代,还不能用“懒惰亡国”来反驳。 苏砚这次抢到了发言权,他更务实一点:“在休息日,若遇到突发事件,该当如何?” 沐慈淡定应答:“能延后就延后,不能延后就特事特办,每个官署留下三至五人值班,值班人员择日补假。我想不可能每天都有突发事件,百姓们也会慢慢习惯,避开休息日来办事的。” 大理寺卿吕秉辰申请发言:“大理寺办案,各府衙衙役抓差,如何能休假?”难道抓贼抓到一半……哦,休息日,大家按个“暂停”,然后回家歇一天,明儿继续抓吗? 沐慈答:“规矩定了要遵守,但人是活的,还有一种制度叫‘轮休’,有不能闭衙休假的官署以及下属部门,全部轮休,也就是“人休衙不闭”,逢五逢十,由副官主持办公,少卿延后一日补休,值班人员都补休一日。” 这倒可行,看来楚王有备而来。 “若公务太多,无法在申正落衙,该当如何?”苏砚再问。 “一,可以简化办公程序,提高效率;二,可以将事务给副手分理。”沐慈道。 苏砚不再问。 他虽和楚王没打过几次交道,但知楚王做一件事,必然先有万全准备,且不达目的不罢休。最主要,根据他对楚王的了解,这少年所有行事作为,俱于国于民有利,倒不着急全盘否决。 第272页 他于是把反对的精力转向,思考改时间、休假的利弊,以及可行性。 毕竟有一点楚王是对的,不仅是皇帝长寿的少,身居高位的大臣长寿的也很少,太过劳累,张弛无度的确是短寿的主因。 王又伦很关心另一个实用的问题,举笏板问:“如何提高办公效率?”他想知道楚王有没有好主意。 “这个内容多了,我可以提一些建议,具体还得大家摸索,散朝后我们找机会继续谈。”沐慈回答。 楚王的“建议”都是极好的,王又伦对这个王爷外甥一肚子的好料十分欣赏信服,就觉得满意了。 他主持政事堂,是全国公务最多的地方,还繁琐,却半点差池不能出,毕竟牵一髮动全身,要影响到全国人民的,每天他累得半死,真的是加班加点忙到半夜,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常有短寿十年的感觉。 如果能提高效率,缩短办公时间,倒是好事。 有个大臣接棒问:“请问殿下,若官署衙门休假,导致人员懈怠,或因办公时间不够而积累公务,日积月累,岂不……” 沐慈神色变冷,语调微凉:“我让大家休假,不过是张弛有度,休息好了能走更远的路,更有效率的办公,不是鼓励懒惰。若有懈怠,或无法提高效率导致公务堆积,要这样的官员何用?年绩考评通通差评,或降或贬……谁不愿意干,自然有能干的人来做!谁顶不起来,也自然有顶的起头上那顶官帽的人接替。” 毫不客气把提问的大臣噎得满脸通红。 这话太重,却也是实情,如果一放假就偷懒,还做什么官?如果每天忙啊忙啊,事情居然办不完,的确也太无能了一点。而且大幸立朝百年,每三年就一次科举试,文武进士若干,又有高官恩萌的子弟等着做官,冗官和候选官的数量日趋增多,获得一个职位和升职的竞争都十分激烈,的确不怕没人。 这就是昌和盛世的好处,人才储备足够,沐慈才有底气进行变革。 沐慈是领袖型人才,也不是一味重压,开始打感情牌:“我这也是考虑到大家的身体,每天处理政务到很晚,又要很早起来,勤勉是勤勉了,天天如此,哪里吃得消?年轻时还有能力扛,到年纪大了……再说,我也不希望三哥像先皇父一样,父皇还没有多老呢。” 而且沐惗正年轻,子嗣还不多,晚上有那么多后妃在等,更吃不消。当然,这个沐慈还不至于在朝堂上说。 沐惗被自家小九弟一口一个“三哥”说的心情飞扬,沉默严肃的“君恩难测”的表情都快挂不住了。 众臣不好接话,真不好接啊,再反对就是不知好歹了,也是要逼皇帝操劳早死的罪过啦。 虽然他们喜欢撅圣旨,但还敢担“逼死皇帝”的罪过,如果被外头的读书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骂他们无君无父嘞。 沐慈语气也缓和了些,指着在场年纪最大的:“各位大臣为国操劳,十分辛苦,你们看看太师……” 被躺枪的卢太师:“……”我装死也不行么楚王?再看我,我就死给你们看嘤嘤嘤…… 大家没接收到他的心理活动,都看向卢太师。 沐慈说:“太师这么大的年纪,头髮鬍子全白了,还要每天早起,天不亮从二环赶到皇宫,除非病得爬不起来,没有一天能休息。真是不人道,难怪卢太师老得这么快。” 卢太师:“……” 我是年纪有这么大啊嘤嘤嘤…… 我明天,哦,不,我今天就把怀里的告老奏章呈上去,我不玩了还不行么?嘤嘤嘤…… 沐慈最后又指内宦:“再念!” 大臣:“……”还念,让我们死了吧,我要上班,我不要休假啊。 李海哆哆嗦嗦回覆:“殿下,念……念完了。” 沐慈:“真的?就这么点?”他疑惑地喃喃自语,“我记得我写了好几张啊。” 沐慈认真看一眼绢布,果然少了,估摸是他家侍读官怕激怒臣工,故意少拿了一些给他。 不过改革也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沐慈估摸火候够了,也并不太过分引起反弹,才说:“算了,今天就暂时到这里,以后继续。” 以后还……继续? 沐慈扫视一圈众人,面无表情说冷笑话:“当然,如果你们今天想继续听的话,我可以叫人去我的寝宫拿我写的条陈来与大家同乐。” 大臣们第一次如此一致,摇头。 “那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将详细的工作时刻与休息措施都发给政事堂参议,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制定成更详细,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规定,称为《新办公制度试行方案》,刊载在邸报上。为方便大家阅看,以后这类消息单独制成副刊。大家回家拿到邸报副刊细细研究一下,有什么难处,在实施过程中遇到问题,尽管提没关系,大家集思广益,一起修改,慢慢完善新的工作时制与休假制度。”沐慈又问刚才那个内宦,“还有多久到巳时?” 李海看了看大殿外巨大的日晷钟。 大家也扭头看过去。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驱散了浓重的迷雾,照着长长的日晷指针的影子,斜斜指向了西北方。 李海说:“回殿下,还有三刻钟。” 沐慈点点头:“今天没有全国性的重大事件,你们还有三刻钟,快点议事。”说完,沐慈又揉揉肚子,“我早膳还没吃饱就赶着来了,大家按时散朝,免得让我饿肚子。” 德光帝立即纵容说:“九弟,一会儿散朝后,与三哥一块儿共进早膳啊?”然后殷切看着九弟……看他九弟多瘦弱啊,经常生病,每天天不亮早朝他一定吃不消,于是认真说:“爱卿们多多体谅,务以朕及楚王的身体为要,有事出列,到巳时准点退朝。” 得,皇帝都这么表态了,也打算按新的时间表来办,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再看王又伦等重臣,也是忧心楚王身体的,于是没有人再反对。 王又伦是真心疼沐慈。 沐慈作为手握重兵的实权王爷,站班上朝是肯定的,但他的身体不太好这是事实,所以更改时间,定休息日,对楚王来说的确有必要。 天天迟到也不好看。 王又伦再看支持改时间的新帝……这位是真关心弟弟的,多少让王又伦松了口气,对皇家这两兄弟和睦,有了一点信心。 再说,时间改后,大家也不会那么辛苦。 的确,每天天不亮就赶来上朝,身体吃不消不说,黑灯瞎火在宫里走,因防火需要,是不能举灯的,还曾有官员因为下雨天黑路滑跌进御河淹死的例子。 什么?你不同意,你偏要早点来上班,晚点下班?行啊,你愿意天不亮就站在宫里,锻鍊身体,那你一个人来好了。 不休假?也成,反正官署需要有人值班,你天天来好了。 众臣虽然觉得如此懈怠,也于礼不合,却心中感念楚王体谅皇帝和大家身体的那份情,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对。 因为大家都有好处哇,而且还占着体谅楚王体弱,忧心皇帝寿数的大藉口,歷史评价,反正不会说大臣偷懒的……吧? 这推迟上班,按日休假,既有实际好处,又不用担倦怠骂名,谁不同意谁是傻子。 第211章出宫·美食 因楚王定了个时间底线,谁也不敢拿他说出的话不当一回事。所以大家都有了紧迫感,一些不重要的事就不拿到朝堂上来说了。即使要说,也尽量在腹内打好腹稿,简短一点,一些引经据典,修辞的话就不说。 因为赶时间,平时为了鸡毛蒜皮都要争一争甚至打上一架的群臣,今天效率特别高,也特别和气,飞快衡量着,大家各退一步把事办妥。 沐惗登基之前是上过朝的。当年天授帝为避免“五王争位”巩固太子权威,其他儿子都只当闲散王养活,却也会让有一点才能的洛阳王参加日常朝会,也被先皇抓过几趟差。 沐惗有对比,就觉出味儿来了…… 时间这么一规定,朝会上处理政务,比以往父皇在的时候更加顺手一些,也快多了,完全没有吵闹糟心的感觉。 大家紧赶慢赶,总算在快到巳时讨论完了。只有个大臣在唾沫横飞做总结陈词,都说了三分钟了还在情绪激动地说。 众臣也坏,不提醒他,都用眼角余光看楚王的反应。 沐慈看时间快到了,自顾自站起来…… 众人看向他,那个大臣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半句话憋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险些没憋死。 朝臣心道:活该,每次朝会,就你话最多,还都言之无物,让人打瞌睡。 沐慈没有发难,只似灵猫般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才用他清澈温润的声音说:“我占用半刻钟,做个总结。第一次大家的表现就极好,望继续努力。” 众臣纷纷含笑谦虚。 沐慈说:“当然,问题也还是有,这个先不提,大家慢慢来。我只说个提高朝会效率之法,诸大臣要不要听一听?” 众臣当然想听。 “政事堂可订立朝会计划与议程。”沐慈道,“举个例子,今天大家可以将明天朝会想要讨论的议题,提交政事堂。政事堂定下提交截止时间,截止后政事堂汇拢、商讨议题。朝会两个时辰,要处理天下事务,时间紧任务重,是以大事优先,其他延后再议。军务兵事则由武将提出,由枢密院拟定。” 众臣洗耳恭听。 “而后,政事堂按议题轻重缓急明,标明重点,难点。恭请圣裁后确定下来,为明天议题计划。” 听得王又伦等宰执边沉思边点头。 沐慈又道:“朝会议程也做个规定,在计划中标明每个议题由谁提出,谁可参与讨论,规定发言时间,不得逾时……最后,宰执总结,按多数人意见决议,这个你们自己把控。” “议题计划誊抄或印刷,下发给每位臣工,这样一来,诸臣有个准备时间,到第二日做到心中有数,拿出真实材料,侃侃而谈,自然可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大家严格遵守朝会议程,不得无故拖延或影响秩序。刚开始可能不适应,但大家努力配合,摸索经验,朝会效率会大幅提高。这种先定计划的方法,也可在其他官署会议上沿用。” 第273页 沐慈不等大家提问,考虑全面道:“每次朝会空余两刻钟时间作为自由讨论,或留给御史言官及突发事件。当然,也可以当庭提出新问题,但不是紧急要务,都可挪后,节假日顺延一日。” 众臣特别是丞相王又伦等宰执都考虑这方法的可行性。 沐慈又说:“朝会不是文会诗会,所有疏奏,言论都直白简要,言之有物,案例与数据准确。我读多少书,你们禀奏用太多典故,华丽辞藻……天花乱坠我反而听不懂。”说罢,他淡淡看一眼最后说话的大臣。 那大臣忙低头。 文官撇嘴,暗道“楚王不学无术,不懂欣赏,还不懂得掩饰。”武将倒很欢迎直白简练这一条,从此以后就不用被文官绕晕了,普大喜奔! 德光帝抚掌:“大善,望诸位爱卿与朕同心同德,开好朝会,于国于民都为大善。” 德光帝到这份上,大家也只有同意了。 细细体味,楚王除了最后一句没把自己“没文化没常识”的缺点掩饰好,其他的话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玑,果然是胸有锦绣,能提出“义商救灾策”,写出《治水十策》的奇人。 至于《长乐外伤论》还在临床研究,没有胡乱推广…… 殿外太监高喊:“巳时到……” 沐惗一挥手,殿内司礼太监大喊:“退朝……” 众臣拜退…… 沐慈放松道:“终于可以走了,好饿。” 沐惗立即挽留:“九弟,我陪你吃早膳。”一身行头,动作受限,没办法奔下来。 不好意思,风大,没听清…… 沐慈不理会德光帝,准备拐带另一个。 沐慈很坦然当着大家的面,走到贤世子座位前,拍他一下。 贤世子一直在王座旁坐个小凳,低垂着眼皮,大家以为他在装睡——他只是代表定王,不能拍板的,所以装睡是最合适的。 谁知沐慈一拍他,他惊跳起来,往后一仰,竟然把沉重的金丝楠木王椅带得往后仰,若不是常山王越过清河王的王椅,出手帮他扶住。贤世子就要往后仰倒,摔个四脚朝天的。 贤世子睁着迷茫的,布满红血丝,显然刚刚睡醒过来的一双没办法骗人说“我没睡着”的眼睛,看向罪魁祸首,好半天才看清来人是谁。 “是你啊,阿慈。”贤世子听朝阳经常“阿慈阿慈”的称唿他,这声“阿慈”很自然蹦出口。让旁人瞬间误解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地很了。 的确,定王府能保住,靠得正是楚王居中斡旋。 沐慈已经冠礼取字,同辈同地位,称唿他可唤字“若缺”以示尊重,而上对下,长辈对晚辈,非常亲密的亲友才会称名“阿慈”。 可极少人清楚,他们才第一次说话。 沐慈一点都不见外,拉着贤世子白白胖胖的手,把他拉起来,十分乖巧地说:“贤哥,我肚子饿了,宫里的早膳一点都不好吃。你知道宫外哪家早点最好吃么?现在还赶得上么?我没出过宫,不知道情况。” ——想吃美食,当然得跟着吃货走。 德光帝:“……”九弟,你居然嫌弃我嘤嘤嘤……今天就开始改革御膳司。 贤世子明显半边脑子还在梦里,一提到吃,本能点头:“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直接甩了德光帝的脸面——刚才陛下再三挽留楚王一起早膳的啊。 众王:“……”掩面,那白胖子是谁?真心不认识他。 众臣:“……”他们怎么有一种,吃货见吃货,口水流满地的赶脚? 德光帝:“……”他把“尔康手”缩了回去,没再挽留……他不能(不敢)限制沐慈的自由。 …… 沐慈这些天要扶棺送灵,又病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搬出宫,依然住在合欢殿。 之前天授帝已经把整个重华宫从后宫独立出来,併入前殿,成了完全独立的宫室。德光帝大手笔把所有前殿的右侧殿划给了沐慈,自然,重华宫也没有收回,专门留给了沐慈做寝宫。 德光帝半点没有赶走沐慈的意思,反而想留下他。 感觉九弟一出宫……就似飞出巢儿的小鸟,一去不返。 …… 沐慈显然不想留在宫里,这会儿他是自由身——有封地,虽然在建;有王府,虽然在重修,是正经的亲王,可以随时出宫。 只需要凭腰牌……不,凭他那张脸就行。 …… 这是沐慈第一回自由踏出宫门。 贤世子和沐慈手拉着手,走出大殿,经过御道,往南德门出宫。众王与他们告别,并不掺合。众臣不敢走沐慈身边,远远与他挥手告别。 沐慈一一回礼。 大家都可以看出这少年终于有了正常少年的模样——欢快且灵动。 沐慈心境寂定,少有什么能让他心潮波动,可他又是本真坦诚,从不作伪的。因可以出宫,感觉似走出樊笼,整个人都觉得自在轻松,沐慈一贯淡漠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惑人的笑意,步伐也飘逸轻灵许多。 牟渔自然紧随其后,出了正殿区域,唿啦啦上百个身穿锦衣的前御林军过来了,一看就是精锐。虽然人多,却不会发出任何嘈杂的声音,这种静,就给人一种蛰伏在暗处的危险感觉。 现在他们是楚王仪卫——“锦衣卫”。 那什么……锦衣卫,是的。 为了满足沐慈难得的恶趣味,他把自己的仪卫命名为“锦衣卫”,也恰好和他暗中掌控的“夜行卫”凑一对。 锦衣夜行嘛,咱要低调。 贤世子这会儿脑子全部清醒了,当然,他知道自己是顶雷背黑锅的——楚王明显不愿意留在宫里跟德光帝一起早膳。 两兄弟明明有一段“兄友弟恭让皇位”的佳话,可看起来关系真不怎么样,楚王除了跪了一下皇帝,可一点和新帝联络感情的意思都没有。 今天朝堂上可真叫一个暗流汹涌。 新帝刚给楚王吃个小亏,让人“跪”了一把,转眼就叫楚王一个下马威,两三张绢布给拿捏住了,背了个“懒惰”的罪名推迟朝会时间,还同意休假。 楚王翻脸速度之快,报復之兇勐,完全是大白鲨级别。 这两兄弟的关系,还真叫人看不透。 当然,贤世子对于自己不小心掺合进了两兄弟的事情里,一点担心都没有。 话说,朝臣都没一人怕德光帝的,他这个头顶有大树(虽然在昏睡),身后有禁军(虽然兵符被先帝骗走)的实权(?)王府的世子,对新皇摇尾巴的紧迫性还不是很高。 贤世子也没想过劝楚王听新皇话。他是知道的,这个楚王,是连先皇都从来不摇尾巴的人物。 好吧,事实上,他更应该巴结楚王——他父王的解药还没着落呢。也只有楚王一个人有本事从天授帝手指fèng里,把解药弄到手了,还真指望不了其他人。 贤世子心里算起了小九九——楚王没说没解药,那应该是拿到了,可一直没提……难道有条件? 家里有什么东西,能打动楚王呢? 贤世子脑子翻腾不休,面上还是笑眯眯,亲亲热热拉着楚王的柔软小手,并肩走。 沐慈停下,抽出手招来一个锦衣卫:“去把北海郡王叫来。”他去吃好吃的,还不忘记喊自己的好基友沐若松。 贤世子和蔼问:“阿松还懂事乖巧吗?”不听话回家揍他。 沐慈点头:“自然是极好的,我最信重、喜爱他。”大实话。 完全没听出来的贤世子表示——很遗憾。 阿松这个大侄子,从小懂事听话,稳重能干,一切以一个王府嫡长孙的所有美德严格要求自己,以贞世子为榜样提高自己,不但他这个二叔,连他父王都没机会揍过他呢。 从不犯错的孩子,虽然比熊孩子让人省心了一点,可同样是让人牙痒的存在。 王府里的子侄,除了闺女和吃奶的娃,贤世子哪个没揍过?偏没抓到过他大侄子的小辫子。 遗憾遗憾太遗憾了。 简直叔纲不振。 第212章出宫·擦枪走火 沐若松还没来,刚才站德光帝背后的那个念绢布的倒霉内宦李海赶上来了,被锦衣卫挡在十步之外。 李海行礼,气喘吁吁说:“殿下留步。” “我正留着呢。”沐慈面无表情,如此回答。 贤世子忍着才没笑出来。 李海喘匀了气,硬着头皮说:“陛下差小人询问殿下,中午是否回宫,陛下说甚为挂念殿下,希望殿下能赏脸与陛下一起共进午膳……晚膳也可。” 差点没被一堆陛下殿下绕晕。 这些天德光帝忙先帝葬礼,忙登基大典,没时间和沐慈相处,在朝堂上刚见一面,这九弟就飞快出宫,两兄弟到现在一句私话都没说上。 谁知沐慈一本正经说:“今天中午不回来,晚上不确定,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没心情。你回去说我要出宫玩几天,对宫里御膳真的没感情。” 一语双关,听惯了人精打机锋的老内侍,立即听出……楚王这是说他对陛下没感情呢。 贤世子对宫里御膳也是深有牴触的——御膳完全是用来看的,俗称“看碟”,还非得感恩吃光光……我嘞个胃哦。 不过,楚王这句话好像另有深意? 嗯,聪明的贤世子只当自己没听出来。 且不论李海如何忐忑地、沮丧地,耷拉个脸回去復命。也不管沐惗如何心惊肉跳,琢磨九弟这句生分的话是不是生气了? ……难道因为他没有及时喊“免礼”? 沐惗心里有愧,自己在先帝跟前承诺不欺负九弟的,结果才见一面就……他一边反省,一边吩咐李海:“整顿一下御膳司,派人向重华宫的御厨秦山学学。” 李海为难道:“陛下,重华宫如今是锦衣卫守着,戒备森严……只怕是……”不会放人进去,若被拒之门外,皇帝很跌面子的,就不好看了。 但后头的话李海不敢直说。 沐惗却一听就明白,用手指捏一捏紧拧的眉心:“算了,等九弟回来,问一问再说。” 第274页 李海松口气。 …… 再说沐慈这边。 沐若松穿着一身白色锦衣,身材高大挺拔,眉目飞扬,皎皎一个丰神俊朗阳光美少年,飞快朝沐慈走过来…… “子韧……”沐慈笑容温柔,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见过殿下!”沐若松也绷着脸,努力掩下嘴角露出的一丝傻笑,恢復成一个稳重严肃王府嫡长孙模样,与沐慈保持了一定距离。 因为沐慈身边那个健硕白胖金色身影——太眼熟了。 沐若松又行礼:“见过二叔!” 啊,啊!他家二叔好碍眼啊。 又庆幸他因为怕失言,不论独处还是在外,一般都只喊自家亲爱的为“殿下”……万一不小心喊“若缺”,总会引得人侧目,何况他二叔可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当然,他吸取了被天授帝发现的教训,连忙垂下眼脸,盖住了目中所有的柔情。 沐慈虽为人坦诚,却不单蠢,并不想在两人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时候节外生枝,于是在外面,他也默认和沐若松保持距离。 他自己不在意世俗眼光,但他和沐若松之间,不仅仅是这一个问题。 沐慈拍拍沐若松的肩:“子韧,你二叔带我出宫去吃好吃的,你也一块儿。” 沐若松稳重有礼回答:“回殿下,我自然是要随您出去的,谢谢二叔。”然后目不斜视,站在两个人背后。 刚处在恋情初期,恨不能黏在一块儿的两人都真心觉得,这个贤世子果然是大灯泡,还是金光闪闪的。 贤世子虽看上去白白胖胖,一天到晚乐呵呵,可他表示,自己之所以爱吃,一部分化作脂肪,另外的大部分绝壁是化作了能量,供应他急需要营养保持高速运转的聪明脑袋了。 贤世子精通庶务,擅长经营人脉,有一双辣眼……他在沐慈身上看不出什么,可沐若松是他大侄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十分敏锐察觉他家大侄子虽看上去与平时一般无二,可他总觉得大侄子和楚王放在一块儿,有一些……违和感。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把异样压在心里,脸上不显,仍然笑呵呵:“走走,泰和楼的玲珑梅花包(小笼包)最好吃,我们快赶过去。” 嘿!大侄儿,二叔我迟早有机会抓你小辫子揍你——让我观察观察你和楚王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贤世子心情大好,领着两个少年从南德门出宫。南德门的正门由十六个侍卫推开……楚王地位尊崇,是不走侧门的。 追星车已经在等着了,沐慈虽然马术精通,可这身体太弱,出门还是坐车合适。 而贤世子就骑马跟随在车旁。 贤世子那体格总被定王损是“毁马不倦”,他还是喜欢骑马,短短一条街换上三五匹都正常。 有权有势,就是这么任性! 贤世子还牵了一匹马给沐若松。 追星车的车厢比较长,结实平稳,铺着柔软的垫子与毛毯,沐慈一上车就舒服躺下。沐若松犹豫……不知是跟着坐车还是骑马。 贤世子眯一眯眼……他看出问题在哪里了。 距离感! 听楚王的意思是很喜欢自家侄儿的,可自家侄儿好像……在刻意与楚王保持距离。 真是不懂事,难道觉得当初不得不入宫,做个小侍读官,现在又以郡王爵位,屈尊做个王府长吏官,觉得受委屈了?前程有碍? 还真是太年轻了,着的什么急?楚王看着就不是小气人,跟着他,还怕将来没前程? 沐慈躺好,在马车里喊:“子韧,上来!” 贤世子飞快帮腔:“愣着干嘛,上车伺候着啊……”还生怕大侄儿闹别扭,很“机智”地把马牵走了。 沐若松不用犹豫了,努力绷着脸不让贤世子看出任何异样,爬上了马车。 他家二叔还不满,小声叮嘱:“带点笑模样,谁欠你钱么?” 沐若松:“……” 一上马车,沐若松就看见沐慈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脸“腾”地红了,又转白……心虚和愧疚的。沐慈在天授帝面前光明正大承认了他,可他不敢在亲人面前承认沐慈,遮遮掩掩。 他怕沐慈会生气。 沐慈只是微笑,目光温柔,对沐若松招手,然后拉住他的手腕,轻轻把他扯倒在又宽又大又软又绵的占据马车一大半的厚垫里。沐若松没有摔疼,他只是看着越来越接近,如猫儿一样爬到他身上的沐慈…… 他有点懵…… 殿下想做什么? 他家二叔,正骑马跟在马车旁呢。 这个二叔可不是思想单纯的朝阳姑姑,是个大狐狸,有一丝味儿,都能闻出腥臊的主儿。 马车启动,沐慈晃了一下,沐若松下意识抱着人,免得他摔倒。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把人抱入怀中一样……沐若松更加羞窘了。 沐慈顺势趴在沐若松胸口,舒服地喟嘆一声…… 贤世子骑行跟随在车旁,不过被牟渔隔开了五个马身的位置,并不太靠近。 一行人向西,先穿过皇城里安静的丽景街,通过皇城的明丽门,才能到达皇城外最高档、最热闹,美食好物最多的明丽街。 贤世子大声对沐慈热情介绍丽景街沿途的风景,这个府第是哪家,那处景致发生的故事。 沐慈在马车里“嗯”“是吗?”这般漫不经心地回答,盯着沐若松,对他危险眯眼。 沐若松小心用双手轻轻撑开沐慈,缓缓摇头,眼中闪动一丝恳求和慌乱。 沐慈又勾起一丝坏笑,扣住了沐若松的手腕,压在了他耳侧……沐若松没反抗,虽然还是心慌,可身体完全一副“对你露出柔软腹部”的顺从姿态。 沐若松虽从小艰苦练武,武力值比沐慈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可他怎么会用暴力反抗沐慈呢?只有被吃得死死的,被沐慈压着,心里甜蜜又忐忑担心,还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与刺激。 真的堕落了。 “我累了,只是歇一会儿,子韧,作为合格侍读官,照顾保护我免于颠簸,是分内的吧?”沐慈眼中光华流转,勾唇坏笑,“还是……你刚才以为我想做什么?” “没……没什么……”沐若松脸红到能烤熟煎饼。 沐慈刻意压低嗓音,性感到能让人怀孕:“不过……你也不算猜错,我的确想……顺便……做点什么。” 沐慈本就姿容绝色,生得眉目含情,如今带着三分魅惑笑意,说着撩人的话……纯纯的小青年一回合都招架不住,只觉得深藏在心底的罪恶慾念被勾出,如冲破冻土的藤蔓,一瞬间便情丝百结,缠绕悱恻。 沐若松被绵绵密密地网在了沐慈织就的情藤罗网中,无力挣扎。 情人这般为自己着迷的神情,也看的沐慈心驰荡漾,便随了心意,低下头,吻上沐若松的双唇,深入探索,伸出舌头勾缠…… 沐若松呜咽一声,立即想到外头是自家二叔,就吞下了所有的声音。身体却比他更忠诚,已经先一步给予回应,紧紧搂住沐慈的腰,微微启唇方便沐慈攻城略地…… 唇齿相依,缠绵缱绻…… 然后,沐若松听得自己一声低吟……轻微的响动犹如炸雷,将他惊醒。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挣扎出了沐慈那让人沉底溺毙的近乎魔性的吸引力,偏开了头。 “好些天没亲近了,你不想?”沐慈单手扣住沐若松的双手腕,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掰正沐若松的脑袋。 “别!”沐若松羞窘。 沐慈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次只一触即离…… “亲的就是你,怎么?要大喊‘非礼’吗?”沐慈调笑道。 沐若松唿吸一窒,三观都要碎了……他当初还以为沐慈没七情六慾,这会儿才知道,冷情的沐慈,一旦动情……真的……太禽兽了! 不!已经超越了生物学的范畴。 “喜欢吗?” 沐若松点头,又下意识摇头……不能…… 沐慈挑眉:“子韧,你的小兄弟可不是这么说的……”沐慈送出一个含春的眼波,一根手指从沐若松的喉结上,慢慢滑到了锁骨……继续往下滑动…… 嗯~~ 该死! 沐若松只觉得唿吸与灵魂都被夺走。 沐慈本身美到罪恶,之前一直犹如玉石神像,无情无欲,圣洁不可侵犯,沐若松但凡有点私慾总觉得是一种亵渎……如今,圣洁神像一瞬间有了无边唇色,化作了勾人摄魄的妖孽。 不仅没有违和感,更给沐慈添了十足魔性的魅力。 沐若松身体一苏,脑子一麻,仿似被吸血鬼咬了一口,理智上做预警危险,却被渐渐麻痹了知觉,迷散在了极度的欢愉中。 庞大的电流在身体里乱窜,每个细胞都在舒张了…… 沐若松唿吸粗重,某个地方紧绷到已经到了极限,想在紧贴他的柔软身体上动一动……蹭一蹭也好…… 不!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知道…… 但……就是不行! 沐若松无法思考,但最后一丝意志力让他死死绑紧身体,很快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一个接一个打寒噤,最后竟然全身都颤抖起来…… 沐慈目中春意瞬间收敛,光华沉淀。 他心疼了,沐若松努力禁忍的样子,几乎称得上痛苦,他也是男人,知道这有多难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难道要在周围都是人的情况下,玩车……什么的吗? 说实话,沐慈在某些方面是没有下限的,他无所谓。可沐若松承受不起他的疯狂,况且外头还有个贤世子…… 沐慈心底嘆口气。 理智到极点的沐慈,并不会失控,之所以在马车里肆意,一是想这样做就做了,二来也是要摸清沐若松的态度。 沐若松再怎么优秀上进,这段时间飞速成长,但阅歷和年纪摆在这里,根本没准备好应对一场禁忌的恋情。且他这样忍耐,说明极怕被发现。沐慈就明白家人在他心底深处的位置十分重要。 第275页 当然,沐慈这般探底,不是打算叫沐若松为自己与家人反目,只是要决定未来行事的方向。 嗯,重视家人不是错,再深爱的情人,也不能无理要求对方为自己放弃家人。且沐慈早知沐若松的性子,为他心动,喜欢上了,作为年长者,只能去体谅,去包容,同进退,尽力争取。 …… 沐慈收了所有的心思,侧身滑下,躺在软垫上,伸手在沐若松的腹间揉了几个穴位,帮他疏散活血。他在任何方面都堪称专家,三两下就把挑出的火灭掉了,也不伤沐若松的身。 沐若松平静下来,脸红得不知怎么面对:“殿下,我……” “不说了,这是正常的,说明我们相互吸引……无需为此道歉。”沐慈也并不为自己挑火的行为道歉,情人之间想要更多身体接触,擦枪走火再正常不过。 沐若松才真正放松下来。 沐慈拍拍沐若松,充满温情地轻吻他的脸…… “子韧,我很高兴,我和你分享一下这种愉快,”沐慈笑着,长舒一口气,“我们总算出宫,都活过来了……” 沐若松听这一句软语,心就软了化了,几乎要化成一滩水……他知道沐慈出宫的一路艰险,便不管那么多,把沐慈抱着让他重新趴在自己胸口……他紧绷的身体完全放松,这时候,沐慈对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第213章出宫·审美 沐慈没再做什么,闭目养神,听着沐若松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清慡淡雅的栀子香,愉悦宁静。 沐若松小心抱着沐慈,心中慌的乱的情绪都消失,满满的安稳,嘴角含笑,眼睛盯着窗帘发呆……窗帘儿随风一扇一扇,有节奏地从fèng隙中透出一点阳光来。 可不是? 总算看到了宫外的太阳,以后……安全了,自由了。 其他的,都没什么了。 …… 贤世子问了几个问题,都无人应答,他奇怪问:“阿慈,你怎么不掀开帘子?不看看外头吗?”说罢,就驱马上前,伸手想掀车帘,被牟渔伸手挡住。 牟渔沉峻肃冷:“殿下大病未愈,不能受风。” 贤世子放弃了探究,问牟渔:“阿慈是不是睡着了?” “无可奉告!”牟渔撅回去。 贤世子:“……” 他虽然比牟渔都年长两岁,可照样不敢在牟渔面前放肆。从前这傢伙背后有个天授帝,现在么……有个更聪明,更兇残的楚王,万万不可得罪的。 贤世子心中怪异感更甚,却只做什么都没发生,骑马离远点。 刚好换个马。 沐慈五感敏锐,听清外头动静,懒懒打个哈欠,这破身体好一点就要病一场,虚弱一阵。 “睡一下吗?”沐若松问。 “不了,一会儿没精神吃东西。”沐慈说。 沐若松对沐慈宠溺地笑,又看向那投下阳光的帘fèng,感受阳光,自由的气息。 “在看什么?比我好看?”沐慈装作不满,咬了沐若松的下巴一口。 沐若松还是浅笑,无奈又纵容,轻轻抚摸沐慈的嵴背,权作安抚。 沐慈对沐若松这种任由欺负,怎样都不反抗的柔软姿态,喜欢得很,有有些小心疼,捨不得了。 对自己的心上人,他是一丝委屈,一丝疼痛也不捨得叫沐若松受,哪怕折腾他的是自己。 沐慈偃旗息鼓,乖乖的了。 外头,贤世子换好马,过来说一声:“明丽街快到了,还用早膳吗?” 沐慈答:“吃,贤哥安排吧。” “好!”贤世子失笑,刚才楚王一直不搭理,这会儿问他吃不吃倒回答得快,想想就觉得可乐。 沐若松也超爱沐慈这种小性子,忍不住笑。 沐慈看着沐若松畅怀的笑容,抬头看他,伸手给他捋一捋额前散发。今天两个人都束冠了,弄乱了会被发现异状。 沐若松也极爱这种简单、静好的温情。 沐慈温柔地笑,一边轻声说:“子韧,被你二叔知道,没关系的。” “嗯?”沐若松应的迷煳,明显心思还在美色上。 沐慈低头,在沐若松耳朵上细碎亲吻:“子韧,我们不可能瞒一辈子的,贤世子心细,会很快知道。” 沐若松才回神,有点小紧张:“怎么办?” 沐慈又亲他一下,才小声说:“该怎么办怎么办?你自己的二叔还不了解?他不是军人,亦不是个政客,论起来更似个讲究和气生财的商人。且他从里到外‘软绵绵’,和他讲利益就好。再不然讲点感情,只要不吃亏,他就没那么强硬的原则。” 沐若松:“……”想一想,沐慈的眼光毒辣,他竟然完全无言以对。 街市的喧嚣……人群的吆喝声……渐渐多了,响亮了。 过了明丽门,追星车走走停停,沐慈道:“要是前面不好走,我们就下车。” 牟渔靠在车窗边回覆:“没事,街上路面宽。” 贤世子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快到了。” 沐若松把沐慈抱着坐起来,给他整理衣服:“这是你第一回上街吧?高兴吗?” “高兴的!”沐慈笑了一会儿,也给沐若松整理一下外衣和头髮,摸摸他的脸,“不过在外头是得注意点,我倒没什么,就怕你没名没分跟着我,名声不好听。” 沐若松也知道自己和情人之间面临诸多问题,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点了头:“好,我会注意的。”他从不担心沐慈会出问题。 沐若松掀开车帘先下车。 “阿慈没累着吧?”贤世子双眼如x光,把马车里里外外都扫视了一遍。 嗯?没发现异样? 沐慈走到车边,露出小巧精緻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犹如初生婴儿般清澈,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这便是明丽街了,因皇城的东大门明丽门而得名。沐慈看过天京城的地图,知道明丽街在东侧,从明丽门开始,沿着御河往东伸展,到二环香火最盛的悲若寺为止。 街市两旁尽是高楼,鳞次栉比,富丽堂皇,窗明几净。街面上都是游人,男女老幼,衣着鲜艷,表情愉悦。鼎沸的人声,歌舞声,喧嚣热闹。 沐慈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温融人息的空气。 他脑中由邸报、密卷上一连串的资料和数据组成的世界,就变得立体而鲜活起来。 但沐慈脸上喜怒不显,淡然问:“这就是天京城最繁华的市井?” “是啊。出了皇城这里是一环,朝中大员多集居于此。这条街是明丽街,整个天京最繁华的所在。怎么样?热闹吧?” 贤世子语气十分自豪,似这条街是他家的一样。再看沐慈,目中却没有好奇与艷慕,一派淡然从容,暗忖:这少年出自冷宫,从没见过外面世界,本该雀跃。可这少年小小年纪,却比积年的老油条更沉得住气。 贤世子心念电转,手上也不慢,推了一把大侄子:“愣着干嘛?还不快扶楚王下车来?” 沐若松也在观察沐慈,这才回神,把人扶下来。 …… 当然,天京城里热闹的街道还有很多,只不过明丽街的档次最高,目标消费者是一环住着的许多王公权贵,朝廷大员。稍有身份的,若不是为了体察民情,一般都只汇集在明丽街。 明丽街上酒楼林立,幌旗相招,掩蔽了天日。 沐慈看街面上游客都身穿锦衣,非富即贵;店小二的青衣蓝衫都穿得精神;沐慈再观察穿梭其间的挑担卖货郎,也都穿得不错,至少身上没补丁。 货郎们用悠长有节奏的唱词吆喝卖货,悠然穿行,面色红润,眉目舒展。 若其他街市也如此整洁,便真是一派盛世景象。 沐慈心情不错。 刚好有两座高三层的酒楼正在面对面做gg,打擂台,把高高的舞台搭在了自家店门侧,两边正对着。一家请了最妖娆的艺ji在跳舞,一家请了有名的杂耍班子,百宝用尽,招徕顾客进酒楼买自家的酒,再叫上一席吃食。 贤世子看沐慈的眼睛都黏在艺ji不断扭动的妖娆肚皮上,心道:小爷,总算露出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他也不怕教坏人小孩,一脸意味深长,挤眉弄眼:“阿慈没看过吧,这是从胡人那里学来的胡璇舞。” 本来还想拍沐慈肩的,奈何牟渔像护崽一样把他护在中间,闲杂人等都无法靠近。 “有点惊奇。”沐慈道。他原在华国,什么样的色局怪相没见过呢?肚皮舞不过是小儿科,只不过这会儿是古代吧?也太开放了些,叫人有点时空错乱。 “阿慈,以后你贤哥带你见识见识这天下风物,保管你乐不思蜀。”贤世子语气暧昧,却并不令人讨厌。 沐若松肚内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却不敢直接给他二叔闻到醋味,只得憋着,表情越发正经沉肃,半点不像来逛街的。 沐慈看沐若松就知道他的想法,在与沐若松靠近的一瞬,沐慈在沐若松耳边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喊我的名,牵手走在大街上。” 说罢,沐慈优雅却稳定地迈开步子,第一次踏在了宫外的土地上。 沐慈又深深吸一口气,极喜欢这混着人气的自由空气…… 终于,走出来了…… 牟渔领着二十多个手臂扎有劲弩的锦衣卫,成包围状保护沐慈。另外还有上百人散布在周围。 贤世子身边护卫也若干,虽然觉得沐慈带的人稍微多了一点,但这不关他的事。他指着艺ji那一座楼,说:“泰和楼,以泰和酒闻名,首创的玲珑梅花包子十分好吃。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吃早膳。” 牟渔不着痕迹看看天色,这都快要成午膳了吧。 牟渔由御林军大统领使变成楚王府仪卫官,做了锦衣卫的大统领,看似贬了职,却因为新帝势弱,楚王手握实权,牟渔的威望倒比之前只高不低。 跟着楚王可以到处行走,自由度更高。沐慈也很少过问锦衣卫与夜行卫的具体行事,一切交给牟渔按规矩处置,牟渔简直如鱼龙入渊,四海遨游。 牟渔还兼领了侍卫六军的左都督,当然他一般委託白霖整军练卒,他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沐慈。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尊严荣辱都系在沐慈一个人身上。所以,就算没有在天授帝弥留之际发下誓言,牟渔也打算守护沐慈,不背弃,不让人伤害他。 第276页 所以牟渔亲自做近身防卫工作,和沐慈形影不离,保证沐慈一直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牟渔现在的副手是锦衣卫右统领微生疏。 微生疏带着人和贤世子身边的人飞快进泰和楼里布控,把三楼的客人清场。 贤世子财大气粗说:“都算我帐上,叫大家打包走,客气点。” 人群里有几个人对贤世子招手:“阿贤,来吃早膳啊。” 能称唿名字,可见关系极亲密。贤世子也招手:“阿孝,阿清,你们也在啊,正好正好,来来!我带了新朋友来,大家认识认识。” 贤世子也不问沐慈的意见,很自来熟就给朋友介绍。 不用牟渔出手,锦衣卫拦住了两人,贤世子拍胸脯说:“放心,他们一个是齐王叔的嫡孙沐广孝,一个是常山王兄的弟弟沐永清,都是自家人。” 锦衣卫见沐慈微微点头,才放这两个人。 沐广孝和沐永清两个人都穿着一身大红大紫的,十分宽松的袖子拖地的长袍,腰间还记得为先皇扎个麻布腰带,难为他们的麻布还绞尽脑汁做得比旁人的更加精緻一些,镶了一圈素白花边。 头上还簪了偌大一朵牡丹纱花,头冠专门弄得歪歪的,走起路也像没骨头似的一步三抖。最……特别是,脸上都擦了厚厚一层粉,刷墙似的,一走动就噗噗往下掉……嘴唇瞄着艷红,还是樱桃小口。 这么美的画面,叫人不忍直视。 沐慈:“……”低声问贤世子,“这打扮,是天京新潮流?” 贤世子眼角抽抽,说:“这是古风打扮,说是鲁晋名士都这样写意风流,很是……有格调。” 沐慈:“……” 只能说……古今审美是不同的。 第214章出宫·吃货 沐广孝、沐永清因昨天闹得凶睡得晚,酒还没醒,眼神有些迷濛,嘻嘻哈哈问贤世子:“这谁啊?好大的排场。” 当两人走进一看,眼睛都脱窗了,像见肉腥的狼,瞬间直瞪瞪变了绿色儿。 这也太太……太……漂亮了吧,绝色啊,比那什么行首之类……哎,不能比,那些都是砂尘,这个,简直就把天上的明月都比下来啊。 五官精緻如画,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叫人想摸上一把,便是眉宇间冷冷淡淡的神色,也叫人迷醉。 但接下来的介绍,让两匹狼偃旗息鼓。 “这是楚王。”贤世子介绍。 好吧,纨绔的世界虽然很荒诞,但因为爱好八卦,而且得到消息比正统渠道来的要精彩,艷色的多。所以纨绔也是知道楚王其人的。 有志一同的是,不论是他们自己八卦的消息,还是被家中长辈屡屡告诫,都汇集成一个要命的信息——楚王,是绝对绝对,不能招惹的。 经常跟纨绔一起作乐的临江王沐意被新帝,在百官面前亲手揍到下不了床,又降成郡王,封号是耻辱的“安顺”,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个楚王。 新帝的皇位都是他“让”的,天下权柄基本都握在楚王手中,是真正的无冕皇帝,这在天京城谁不知道? 沐广孝和沐永清赶紧行礼:“见过楚王殿下。”又对牟渔这个护国公抱拳作揖。 沐慈面对外人,心绪少有波动,淡漠清冷,爱搭不理。当然,如果叫齐亲王他们看到,会认为楚王的态度已好很多了。 沐广孝沐永清哪里敢抗议人家无礼,但场面到底还是冷了下来。 幸而有贤世子这个万金润滑油,他打哈哈,把一群人领到泰和楼。他简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一路上,被请出来的人里大部分都和他打了招唿,他也一一寒暄过去。叫出来的名字,问出来的话,没有一丝错处。 八面玲珑,也是一种天生的本事。 毕竟这是天京一环最繁华的地方,又是整个天京城消遣娱乐的最高级地段。所以只明丽街,随便拿砖头一砸,就能砸出七八个王爷国公郡公或直系亲属。侯爷什么的在这里简直不够看。 沐广孝、沐永清两人,因是两个实权王爷的亲眷,年岁又和楚王差不多,才被贤世子邀请,其他人则没有这样的殊荣。 四个人加沐若松和牟渔,走进了已经清空的泰和楼。 贤世子嫌弃地把凑上来的掌柜挥开,走上楼。自然有他的心腹去吩咐:上好酒好菜,找几个花魁来串场,嗯,有没有更好的会跳胡舞的艺ji?赶紧找了来。 酒楼里都有官ji等,日夜在里面助兴的。 掌柜姓佟,能在天京一环开大酒楼,不仅背后有人,他自己也是八面玲珑,十分有眼色的,看贤世子和平时不可一世的沐广孝、沐永清两人都恭恭敬敬簇拥着中心的那个绝色少年,一联想最近市井的许多传闻,啥星宿下凡尘,啥兄弟让皇位,哪里有不明白来人身份的。 哎呀,蓬荜生辉啊。 饭菜挑顶顶好的上,花魁娘子,肯定要叫最顶尖的那几个。喜欢看胡姬舞是吧,把真正的胡姬喊来,跳正宗的胡旋舞。 桌子是长桌,沐慈的身份应该坐在上首,但他喜欢临窗的位置,只能由他。他坐下后,贤世子等人才纷纷入座,避开了上首。 “阿兄也一起坐。”沐慈拉着牟渔入座。 牟渔是先帝唯一义子,又有护国公爵位,已经成了天京城权贵之一,走出去人家也要恭敬喊他一声“都督”,“国公爷”的。且他在宫里和沐慈一桌吃饭是习惯的,也不推辞,坦然坐下。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都不会把他当普通的下属, 沐慈吩咐牟渔:“阿兄,你们以后跟我出来,自己安排好,别饿肚子。”这是第一次出来,沐慈才吩咐一声,以免大家不清楚他的脾性,不敢吃喝。 牟渔在外人面前一贯冷酷,惜字如金,十分恭敬回话:“阿弟放心,大家自会料理。”却并不动。门口几个锦衣卫听见,下去吩咐,大家心里都领了这份体谅。 沐慈对沐若松招手,指身边另一侧位置:“子韧,坐这儿!” 沐若松犹豫,不敢坐,桌面上的人辈分、身份个个比他高呢,不好平起平坐的。 贤世子也会心疼自家子侄的,赶紧说:“一家人一家人,别客气,阿松,阿慈让你坐哪里就坐哪里,坐下!”又感嘆,“你跟着阿慈这么好的人,也是你的福气。” 沐若松只好落座,看一眼沐慈……是的,是他的福气。 沐慈并不多看沐若松,只问贤世子:“梅花包子呢?” “现做现蒸的才香,还得等一会儿,饿了吃点心。”贤世子笑说。 桌上已经摆了四色小点心,四色开胃小菜。沐慈捏了一块辱酪,可有可无地闻了一下,又放下:“太腥。” 沐广孝、沐永清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大松口气。楚王虽样子看上去高贵冷艷不可亵渎,可对吃食很挑剔的样子,居然万分可爱,十分接地气,哪里有传说中那么玄幻?那么厉害? 只是个漂亮、可爱的美少年呢。 两人一时间也放松下来,恢復了嘻嘻哈哈的软骨头模样。 当然,言语上还是不敢造次。 这个楚王,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惧和任何人翻脸的德行,连五环外的光腚小孩都知道。 锦衣卫领着一个弹唱顶尖的花魁,还有一个红色捲髮的艷丽胡女上了楼。 因安全起见,还有沐慈不喜陌生人接近10米以内的态度,红髮胡姬和花魁娘子被安排在隔间。 沐广孝、沐永清两人之所以第一次见面能和沐慈同桌,一是牟渔认知这两个宗室子弟,而来有贤世子作保,得给面子。 沐慈出宫了,自由了,便要有自己的交际圈。 两纨绔对天京城风月场十分熟悉。 一个夸张惊唿:“哎呀,茱莉?这可是胡姬中舞技最绝妙的,这一头红髮多漂亮。” 另一个夸:“咦?那是李花魁,天京弹唱一绝,她可不是花钱能请到的,我花多少水磨工夫啊,都没让人家瞧我一眼。” 沐永清吐槽:“就你长那德行,人家是不敢看你吧。” 沐广孝:“……” 魂淡,也不看看还有外人呢就拆台。他脸上挂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发小一脚。 贤世子拧眉说:“注意点,你那猪蹄子踢到我了。”在桌子底下回了沐广孝一脚。 牟渔冷哼一声…… 小心别踢到楚王! 牟渔的威风是很实在的,武力值也很高的,两个大人立即收了小孩子一样的玩笑。 …… 沐慈却问:“现在还在先皇父的国孝,就能够宴乐歌舞?” 贤世子有些讪讪,倒是沐广孝赶紧普及常识:“因文成武德兴宗皇帝(永和帝)仁爱百姓,为免国孝期太长,影响民间婚娶生子,缩短了国孝期,只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一切如常。渐至如今更管得宽泛,小宴无酒,小舞无乐,小乐无喜,都不会狠管。” 沐慈再次体会到大幸朝自由,开放的风气,连皇帝的国孝都能缩短。不过沐慈从不是个拘泥的,既然不会触犯规矩,就不会去扫兴。 先是胡姬表演,拿着一柄胡琴模仿飞天,只着裹胸纱衣,露出腰腹,身材窈窕,妖娆挑逗。 沐慈撑着下巴,安静看着,欣赏这个长得像吉普赛女郎的红髮胡姬的飞天肚皮舞。 贤世子暧昧笑说:“她叫茱莉,天京城最近颇受追捧的舞娘,你要喜欢可以把她带回去。”暗搓搓压低嗓子说,“她们在床上也一样热情如火,那小腰扭得……” 听得沐若松眼皮子一阵乱跳,赶紧低头研究点心,死忍着才没泼醋。 沐慈淡淡说:“只是看看,没那兴致。” 贤世子只以为他是年轻面皮薄,很不和谐地笑了,不再提。 胡姬一曲热辣的飞天肚皮舞过后,拿了赏还冲沐慈飞了好几个眼风。沐慈视若不见,叫贤世子他们三个只嘆“毕竟年少,不解风情”。 然后是李花魁,她比较含蓄,微微低垂着头,头上只簪着一朵小白花,露出一截如天鹅般优美的白皙颈脖,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迎还羞,只冲沐慈微微颔首,开始奏曲,却不唱。十指灵动,一手琵琶曲虽然悲凉忧伤,却十分动听。 特色菜上得快,分餐制的,马上每人面前摆了有十个碗碟。 吃货贤世子喟嘆:“你说吧,我来泰和楼这么多次,还从不知道原来吃菜心,还真就掐尖尖那一片芽呢。”挑了一只小小菜心,还无聊地用手指头比一比,“再小点,和指甲盖差不多少了。” 第277页 沐慈对美色没啥兴趣,他跑出来主要为了躲皇宫里蒸啊煮啊还冷了的御膳,小半为了出宫吃新鲜出炉的美食,看看真正的大幸风物。 闻言,沐慈夹了一筷子尝尝,蒸煮的,味道不错,是肉的鲜香,只怕像大观园里烧茄子用掉整只鸡,白瞎了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蔬菜。 还不如直接吃鸡,沐慈多挑剔啊,当下就没了胃口,放下了筷子,专心等梅花包子。 他不吃,两个纨绔也讪讪停手,贤世子看看沐慈的碗:“好东西,别浪费。” 沐若松简直想掩面。 “朝阳不是学了炒菜么,蒸煮的食物你还喜欢?”沐慈摇头,吃货也分不同档次的,他可不是什么都入口。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贤世子是出了名的牙口好,胃口好,吃什么味道都好。 “拿油炒才能吃出菜心本身的鲜美。”沐慈则是出了名的牙口刁,胃口差,吃什么都要求高。 “炒菜吗?我喜欢,但这里没有人会做。”贤世子一听有更好吃的,口水ing,他在朝阳那里吃过山寨版的炒菜,知道正版在沐慈这里呢。 “那就叫他们学。”沐慈说,“叫掌厨师傅来。” 贤世子瞪大眼睛:“……” 牟渔道:“叫掌柜来吧,你给说说怎么做。” 沐慈摇头:“这东西靠说,不能做出好菜,一定要掌勺的来。要么我就进厨房去。” 贤世子眨巴眨巴眼睛,与沐广孝、沐永清两人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沐慈不知道他惊奇什么。 众人摇头,这是个冷宫皇子,没常识不是新闻了,天京哪个不知道的? 贤世子于是耐心解释: 厨子、戏子、娼ji、乞丐等都属于下九流,不能叫贵人看见,整个一环的几条繁华街道,除了最当红的戏伶、花魁娘子等高级品供贵人赏玩,其他下九流人物是看不能在贵人眼前晃的。 叫掌柜过来已是开恩,如何能叫油腻腻,臭烘烘的厨子出现? 当然,也不怪沐慈想不到,上辈子他的世界观没有什么三教九流之分,这一世原九皇子也受过教育,所以沐慈说话、行事常常会惊到其他人。 贤世子趁机教训沐若松:“阿松,这就是你不对了,阿慈不懂这些,你也不多提点提点。” 沐慈可不喜欢别人教训他的人,淡声道:“我不在意这些,用不着子韧提点。我做事,只问事不问人,要知道隔行如隔山,掌柜听得再多也炒不出好菜来。” 沐广孝只觉得谪仙下凡一般的楚王应该被供奉在神台上,圣洁纯净,唯一的任务就是美化眼睛,净化人的心灵,如何能叫一个污浊不堪的厨子污染了? 他忍不住张嘴劝:“厨子日日围着灶台,一身烟火臭气……” “厨子没烟火气倒有脂粉香么?少啰嗦,我饿了,去把人叫来。”沐慈饿得血压低,更不喜欢被人一再反驳。 沐若松对自己的二叔摇头。 贤世子早被父王和妹子提点过,知道楚王只是看上去软萌娇弱,实则强硬难缠。凡事他强调了第二次的,最好照着他的话做,否则这个人翻起脸来可从来不问对象,不管后果的。 而且他不按牌理出牌,你根本预料不到他会做些什么事。 贤世子就不想为了些微小事而闹僵,不再劝了,也给两个好友使眼色。 自有锦衣卫出去提人。 第215章救定王·守望相助 泰和楼掌柜早听闻宫里的楚王擅吃,只可惜宫里防范严密,新式的炒菜、烧烤方法一直没流传出来,便是开悟园和定王府,也敝帚自珍,并不肯叫人学了去。 现在有幸被楚王亲自指点,简直是天大的恩宠。 掌厨却被吓傻了,他唯一一次被贵人宣召,是因为做得不够精细,被贵人发落,险些不能活。一听说楚王召见,立即吓得两股战战,直接软在地上起不来了。 楚王是谁?那可是龙子,大幸第一个藩王,天上星宿下凡啊。这样的天潢贵胄会厨艺这种下九流的东西吗? 掌柜正琢磨着给掌厨沐浴薰香……锦衣卫已经等不及,直接把软面条似的掌厨提熘上去了。因都是蒸煮菜色,掌厨身上油烟味道倒不重,衣服也干净。 掌柜忙忙跟进了厢房,并不敢抬头,两个人都“五体投地”跪下。 “免了,我不喜欢叫人跪着,不好说话。”沐慈的声音清润,语调平淡,并不咄咄逼人。 掌柜的起身,依然不敢抬头,而掌厨哆哆嗦嗦爬不起来,被锦衣卫给架起来了。 沐慈很平和地说:“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炒几个菜,不用怕。因你们之前没做过,炒坏了我不会怪罪。” 楚王说话比叮咚的泉水更好听,又和气……两个小人物腰不弯腿不软了,恭敬听着。 沐慈像指点合欢殿的御厨秦山一样,将炒菜的要领一一说了,很接地气地叮嘱:“可使用猪油、豆油,南方的茶油等,别用牛羊油,味膻。”又看掌厨包头巾的脑袋,叮嘱:“以后都用干净头巾把脑袋包好,别掉了头髮灰尘进去。” 掌柜掌厨一一应诺,感激涕零下去炒制菜品。 实际上,古代炒菜没有发展,主要是缺油。 被称为芸苔的油菜还在西凉当白菜吃,没有传入华夏,百姓习惯吃牛羊肉,吃猪肉的少。油少,在客观上限制了炒菜的发展。 但泰和楼作为一环比较有名的酒楼,弄点油出来不在话下。 其实学会炒菜倒不是泰和楼今天最大的收穫,最重要的——楚王是授业之师。 在古代,很多技巧包括厨艺都是家传绝学,轻易不外传。传给了人,就成了事实上的师徒关系,这在古代是很重要的关系,有时“诛九族”啥的,还会被牵连。 今天,楚王在泰和楼传下炒菜的手艺,那泰和楼就是楚王罩的了,这在整个天京,不,在全天下都是绝对的荣耀啊,出门可以横着走了。 掌柜派了机灵的小子,飞快去找东家报告了,怎么着也要东家亲自来道谢才是礼数。 而掌厨乐颠颠去炒菜,能成掌厨的就不是个笨的,其他的菜品也开始炒制起来。 从此,泰和楼在炒菜的路上一路狂奔,将天京的美食事业推向了新高度,也开启了华夏民族炒菜的歷史。未来千百年,随着油棕,芸苔(油菜)的引入,有了油,炒菜从天京贵族的享受变得越来越平民化,渐渐发展出南北各大炒菜系。 此后话不提。 …… 菜品上来,沐慈看品相就知道还欠火候,他对吃食挑剔到极点,并不下筷子吃。 他自己流露一点态度,或许对掌厨有很大影响,便安抚道:“已经很不错了,有赏。”然后饿着肚子,转身靠着窗台,静静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等梅花包子。 沐若松看的心疼,如果不是身边一大堆灯泡,他已经上前把人抱住,百般安慰,哄着吃东西了。 贤世子却还不放过沐若松,小声抱怨:“你这个伴读怎么当的,伺候着啊。” 沐若松想起他随身会带着点心包,便拿出来:“殿下,多少吃些点心吧。” 牟渔在外头,一般都面如冰石,惜字如金,很自然捏了一块点心,也没多说话,直接搂着沐慈的肩,把点心塞他嘴里。沐慈倒配合,张开嘴可有可无地吃着。 牟渔一块一块地投喂,这在合欢殿是做熟了的,所以旁人一眼就看出亲密来。 贤世子等人眼中闪过异色,却也觉得正常——早就听闻,这两兄弟虽无血缘,却比有血缘的关系更好。 ……、 沐若松怔了怔,其实他餵沐慈吃东西,是比牟渔做得更手熟的,可是……他真的……真的没办法在外人面前,在他的二叔面前,与沐慈有任何一丝亲密。 便是眼神接触都尽量减少,更别说唤人“若缺”,与爱人牵手走在大街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深恨自己没有勇气。 可勇气是需要底气支撑的,他……一部分底气来自沐慈,更大部分的底气来自于定王府嫡孙的身份。而他自己,还没能拥有自己争得,能与天下人为敌的底气。 …… 掌柜亲自端着几笼梅花包子上来,打破了厢房内诡异的安静。用银针试了毒后,每人得了一笼包子。 贤世子这会儿化作神助攻,用胳膊肘顶一顶沐若松:“勤快点!”示意他赶紧伺候着。 沐若松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夹了一个小包子放小碟子上,小心吹凉,柔声劝:“殿下尝尝,好吃就多吃一点,饿着对身体不好。”他真忧心爱人的身体,就顾不得是不是有外人看,把小笼包递到沐慈嘴边。 沐慈张嘴咬开皮,里面的汤汁略有些烫,沐若松很快发现,也顾不得,凑近沐慈嘴边给他吹吹……靠的太近,几乎要亲吻上去。 看得沐广孝眼睛都直了,眼珠子滴熘熘也不知在想什么。 …… 贤世子正埋头吃,没空抬头便错过了这一幕。忽然……又从窗外传来尖锐的大喊:“抓贼啊,快抓贼啊……” 沐慈扭头看外头,沐若松也飞快坐正了身体。 “咦,哪个贼敢到大街上偷东西?”贤世子很奇怪,几个人都把脑袋伸出去,看楼下果然乱起来了。 沐永清神经大条一些,用一种很惊喜的语气说:“真的有小毛贼啊,太难得了嗳,多少年没看过了。” 贤世子也像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对沐慈说:“你运气不错,这景象可是十年难得一见!” 沐慈问:“天京城治安这么好?” 出现个蟊贼都这么稀奇?这么繁华的街上没贼才叫奇怪好么? 沐慈还以为会像华国,一听“抓贼”,大部分群众纷纷躲远,围观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怕被贼伤到。 谁知这里恰恰相反,楼下不论是挑货的小贩,还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听见了喊抓贼,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放下手中的活计,参与到抓贼行列中,几乎每个人都冲过去擒贼。 自然,小贼很快无力招架,一网成擒。捕快就像后世的警察,最后一个才到,把被揍成猪头的小贼绑走。 沐慈啧啧称奇。 这里人民群众并不自私冷漠,眼睁睁看坏人逞凶却无动于衷。而是联合群体之力,维护社会治安。 第278页 觉悟真的很高啊。 沐慈没常识是从不掩饰的,他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何人人喊打?” 沐若松温声解释:“百姓们讲究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如果谁见死不救,见难不解,见贼不抓,见不平事不管,只要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会被抓到衙门打板子,问个不闻不问,不帮不助之罪。” “真的?”这可比见义勇为奖金高端多了。 “是的,殿下,包子凉了,吃一点吧。” 沐慈才知道贤世子为什么见个贼说十年难得,有这种守望互助的规矩,有贼大家都会抓了,敢上街行窃的肯定不多。 同理可证,什么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卖身葬父的类似桥段,在大幸朝是不会有的。 大幸朝真是个不错的政体,昌和盛世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时代,百姓是很好的百姓,品德礼仪还没有崩坏,血性和勇敢还没有被一场又一场的变乱消磨殆尽。 沐慈越来越喜欢这个国家了。心情大好,包子也凉了,他抓着沐若松的手,就着他夹的包子,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沐慈就这么吃了好几个,然后还顺手餵沐若松也吃了一个。 沐若松飞快吞包子,努力控制耳朵不要泛红,再偷眼看贤世子——他家二叔正忙着消灭包子,没空注意他。 松口气。 …… 大家抓贼的举动,不仅惊到了沐慈,还惊到了着急找人的王梓光。云起已经看到王府一个专门跟着贤世子的侍卫也在抓贼行列。他给云定一个眼色,云定就跟着去了。 王梓光也不是土着,不懂就问:“怎么大家都在抓贼?不怕受伤吗?” 云起理所当然的回答:“受伤会有京兆府给付医药费,抚恤金,如果不去相助,会被京兆府打板子,还得自掏腰包付伤药钱。” 王梓光为那个不开眼的小贼点一根蜡——那娃儿也是穿来的吧?还不知道大幸朝街面上有这规矩吧。 …… 云定问到了贤世子下落。云起就牵着王梓光进了泰和楼。 王梓光最近长高了一些,就没好意思总叫云起抱。 泰和楼门口都是侍卫,有王府的,也有不认识的,看那精气神就知道是一等一的好手,而且都是见过血的,袖子鼓囊囊,都带着朝廷禁止私人携带的强弩。 王府定风卫是认识云起和王梓光的,飞快上去通报。 贤世子奇道:“我那小外甥,每天晨练躲我像躲什么似的,怎么会来找我?”一边吩咐把人带上来。 王梓光跑上来,眼神一扫…… 乖乖,难怪二舅不回家,竟然跟长乐王,哦,现在是楚王了,居然跟这个超级大美人儿在一起吃饭呢。 难怪乐不思蜀。 王梓光又看一眼沐若松,居然明目张胆餵包子?要不要到处秀恩爱啊,会被雷噼的。而且你们胆子好大哦,二舅还在看着呢。 另两个是谁?刷一脸辱胶漆,还戴大红花,看起来好噁心。 …… 贤世子看王梓光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乱转,飞速闪动各种光芒,深深为这个外甥的鬼机灵感到脑仁疼。 “外甥,你找我什么事?” 王梓光才收回一万头糙泥马奔过的思绪,哇一声大哭出来,扑到贤世子那都是肉的宽广柔软的怀里:“二舅,我娘要丢下我去寻死。” “胡说!”没有谁比贤世子更了解王梓光在妹子心目中的地位,简直是心头肉,哪里能割捨掉然后自己寻死? 沐慈和沐若松一听是朝阳的事,都不吃包子了,关注地听。 “真的,二舅,毛毛哥带我去外公院子里偷听,我娘正对二舅妈交代后事呢,说把她的财产都留给我,把我送给你和二舅妈抚养,还给我定了娃娃亲,就是三表姐。我不要三表姐,我只要我娘。” “你三表姐哪里不好?”贤世子问,“三表姐”沐如榧是他嫡出亲女,目前十二岁。 王梓光:“……”二舅重点没搞错吗? 贤世子也反应过来,瞪王梓光一眼:“这问题留着咱们以后谈,你娘想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二舅妈偷偷熘出来,打发我来寻你,说我娘要刺心头血寻死。”王梓光继续哭,天都要倒塌了有没有,他控诉道,“我从早上开始就到处找你救命,舅舅你下朝后都不回家。”居然跑出来逍遥。 沐慈包子不吃了,站起来对贤世子说:“先回定王府,别真出了意外。” “好,先回了。”贤世子也重视起来。 “我们也去。”沐慈一把拉着沐若松,赶紧往楼下走。牟渔飞快跟上。 贤世子索性把王梓光夹在腋下,飞快奔下来。 一行人算上侍卫,加在一起两百人都有了,浩浩荡荡又赶回了定王府。一路上沐慈把自己听到的,沐希则说“要血亲的心头血才能把定王救醒”的话,告诉贤世子。 第216章救定王·解药 贤世子听得沐希则说“要血亲的心头血才能把定王救醒”的话,发疯似的打马赶往定王府。 楚王带着上百锦衣卫,浩浩荡荡也跟随入了定王府,引得无数人侧目关注。 定王在他的英华院,仍然昏迷,因已经躺了二十多天,没正常吃东西,肌肉也会萎缩,消瘦许多,两颊凹陷,颧骨高突。脸色也不如从前,变得苍白又虚弱。 定王妃钱氏正在定王床前哭。 定王妃是南方人,身体不太好就被定王送至南方修养,接了消息北上,才刚回来几天。 贤世子看她呜呜地哀哭,吓得忙问:“母妃,怎么了怎么了?出事了?” 定王妃一贯是个软的,哭着说:“朝阳……” 贤世子当下就哭上了:“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么那么傻啊?” 结果倒让钱王妃傻眼了:“阿贤,你做什么也哭?” “妹妹不是死了?” 钱王妃嗔怪道:“哪有这样咒自己妹妹的,朝阳在书房和御医会诊。”又对已经傻掉的贤世子哭,“你妹妹说只有心头血才能救你父王,你劝她啊,万一有事,叫我怎么办?” 朝阳已经听到响动,冲过来大吼:“二哥,你裹什么乱?” “老三忘恩负义,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呢?”贤世子气急败坏。 两兄妹开始吵架,世子妃杨氏也过来,在一旁劝架。 沐慈几人也跟着进去,王梓光人小却机灵,还知道先躲在沐若松后面看情况。 朝阳说了半天,气急道:“万一有用呢?你不想让父王清醒吗?” 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哥哥? 贤世子气得举起了巴掌,到底没捨得甩朝阳,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是哥哥我没用,是我没用。”又打了几下,白胖的脸很快红了。 世子妃杨氏也跟着打了贤世子几下:“就是你没用。” “你干嘛啊,干嘛啊?二嫂你别打了。”朝阳自己先心疼上了。 “妹妹,叫哥哥来吧,刺我的心头血。”贤世子抱着朝阳,“大哥不在了,虽然我无能了一点,但到底是王府世子,有些责任应该扛起来。” 杨氏张口欲言,到底还是没说话……有些责任,该是丈夫担起的,就必须担起。 朝阳摇头:“府里不能没有你啊……再说,父王最疼爱的一直是我,也该我回报了。” 两兄妹又要打起来。 沐若松站不住,上前道:“二叔要撑起家中重任,姑姑有孩子要照顾,都不能有事。不如取了我的血,我年轻身体好,许能活下来呢。”说罢,强忍着不敢看沐慈。 大家一起摇头,贤世子道:“大哥就你一根香火,我们怎么能让你有事,怎么对得起大哥,怎么向大嫂交代?” 王梓光觉得刺心头血和刺手腕的血,其实成分一样,所以一定要心头血什么的根本不科学。但他没办法证明啊,只好哭着飞扑出去,抱着朝阳的大腿:“娘,娘,你别丢下我啊,叫我来吧,刺我的血啊。” 朝阳拍打王梓光:“你这是要挖娘的心肝啊。” 这叫一团乱麻。 牟渔看沐慈表情,嘴角就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后退一步没任何表示。 沐慈面无表情,安静站着,眼里看到一屋人抱头痛哭,又似什么都没看入眼内,心如明镜台,只映出世间浮光掠影,不沾惹尘埃。 诡异的平静形成迫人气场,几人的哭声似被按了消音键,慢慢弱了下去……都偷眼看向沐慈。 沐慈声音没有起伏,单纯犹如陈述天气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情绪:“朝阳,我一出宫,你就得到消息了。” 不是问句,朝阳心知一切都瞒不过沐慈,脸上羞臊发烫。 “你知道我跟着贤世子,故意让锁儿听到你说的话,出去找人。”沐慈说,黑玉般的眼底犹如时光凝固住的幽潭,将所有汹涌尘封。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看沐若松想问又不敢问的复杂、看朝阳咬唇不语却绷紧下巴的倔强……其他人却没看,沐慈不在意。 沐慈淡淡问:“朝阳,你明知我能看穿,却还是这样做了。就不怕惹怒我吗?” 朝阳抿唇。 “我不管你,走了,你真的会刺心头血?” “会!”朝阳毫不犹豫说。 沐慈淡然不惊:“多么笃定!你认为用你自己的性命能威胁到我,你凭藉什么?” 沐慈语调没有高扬,并不愤怒,亦听不出多少失落,偏是这种面对陌生人的平淡,让朝阳的倔强似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消散无踪,化作痛苦。 ——我知道,我在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很卑鄙。 ——可是,阿慈,我不得不如此。 ——若是威胁不到你,我也打算用自己的命,换了父王的。 事已至此,朝阳倒不哭了,拿手帕擦干泪痕:“对不起,我也没办法,看着父王一点一点虚弱下去,我为人子女的,真的看不下去。”她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阿慈,我不确定你有没有问到解药,要是没有,我刺血也罢,总归我是父王最疼的女儿。要是你有……” “不管我有没有,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沐慈平静陈述。 第279页 “殿下……”沐若松想说点什么。 沐慈抬手制止他:“子韧,你别开口,不需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因为你无法左右我的任何决定。” 沐若松的眼睛黯淡下去。 沐慈说的是事实。 他从不会为了安抚心上人,违心说谎,与他相爱最幸运,却也最不幸。 沐慈又看向朝阳:“姐姐,你也不必对我耍心机,我今天跟着贤世子出宫,你就该想到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你何必心急到连我吃一顿早餐的时间都不给?” 朝阳被说得心头剧痛,感觉更愧疚。 贤世子两眼发光:“你果然有解药。” 沐若松心里难过,却因为躺着的是他敬爱的祖父,目光里也带着一丝期冀看着沐慈。 沐慈沉默不语。 贤世子自认是个聪明人,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咬牙说:“阿慈,御前六军虎符只怕已经在你手中了,你放心,我们会配合你,收拢兵权。我保证即使父王醒了,也不会收回,不会威胁到你。” 这是定王府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 沐慈面无表情摇头:“御前六军不是你家的私军,你无权做这种承诺。” 贤世子嘴角一抽,试探:“那这样,待我父王醒过来,他身体不会太好,我带父王和母妃去南方修养,怎样?” 贤世子一退再退,也是无奈。九年前他大哥贞世子在北戎身殒,定王就从西北边境退了,退至天京城。如今不得已,还要再往南退才能保全。 罢了,父王能活,比什么都重要,兵权彻底放弃后,楚王能不能弄到手,就看他本事了。 沐慈却还是没表示,黑魆魆的眼睛凝凝盯着人看,澄澈透亮,却毫无波动。 贤世子拧眉,觉得无处着力。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和形形色色的人都能打交道,没有谁是无欲无求,毫无弱点的。可现在,他觉得十分棘手——他好像找不到沐慈的欲求。 这意味着——这少年,没有弱点可攻破。 大概再加十几万兵权,也无法打动这少年,还真是见了鬼了。 …… 沐若松整个人都懵了,不可置信看着沐慈。 若缺,为什么沉默? ——你……想要兵权?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想要什么? ——我能认为,你是想要我吗? 沐若松不知道。 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沐慈——沐慈心沉如海,深不可测,他无法用自己十多年未经受太多风雨的人生阅歷,来读懂沐慈。 他不确定沐慈到底想要什么? 沐若松记得沐慈曾表示自己不继位,就有可能救活祖父。他还曾经很傻很天真以为沐慈多少是为了他才…… 后来天授帝病逝,沐慈忙乱又生病,一直没有解药的消息。他一直以为是没有弄到,并不敢问,也只顾担心沐慈身体,也无心催问。 谁知道,沐慈有解药! 为什么不说? ——若为了我,为什么不提解药的事? ——若为了兵权……否则家里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呢? ——自己真是被感情沖昏了头脑,孑然一身,没有实力没有能力,能有多大价值?能和十几万兵权相提并论吗? ——自己完全高估了在这个手握权力的亲王心中的分量吗? 任谁掏心掏肺,豁出性命不要只为这一个人,结果这个人做什么都自己心中有数,做下决定,只对你说“你还不够格左右我的决定。” 谁都会心冷。 沐慈大概,是一个怎么捂,都捂不热的人吧。 沐若松脑中的思绪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心中压抑痛楚,却无法言说。 一张脸越绷越紧,似坚冰顽石。 ——行了,沐子韧,你别把自己当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像个男人,坚强点! 一直沉默的牟渔箍住沐慈的肩,劝说:“阿弟,午膳时间到了,咱们去聚德斋吃烧鹅如何?” 和这样一群人说话,真是浪费时间。 “我来解决问题的。”沐慈道。 牟渔摇头:“还没有万全把握。” 沐慈看着牟渔:“几百年后才可能有完全把握……朝阳有一点说得是对,定王等不了那么久。” 牟渔蹙眉:“我不主张冒险。” 其他人安静听着两兄弟对话,下意识屏住了气息。 沐慈嘆口气,道:“就这次了,阿兄,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万能的牟渔点头:“准备好了,你决定了?” “在损失能承受的情况下,成功率超过五成就可以一拼。你们把这个院子围起来,叫老崔和倪思带东西过来,准备开始。”沐慈吩咐。 “阿弟!”牟渔双手抓住沐慈的肩膀,让他正面直视自己的眼睛,郑重道,“你记住,不要拿自己冒险,否则我豁出性命,也不会允许你动手。” 沐慈想了一下,摇头:“我先做风险小的尝试,看效果再说。阿兄,做任何事都有风险的,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我只能答应你,会尽一切可能降低、规避风险,但是我不能因此畏首畏尾,什么事都不做,你懂的。所以……我更需要你的支持,而不是一再违背我的意志,阻碍我行事。” 牟渔眉头拧得打结。 “不要逼我连你也‘规避’掉。”沐慈道 牟渔清楚,沐慈这不是在威胁,而是陈述事实。若沐慈真下决定“规避”掉他,也一定能做到。 牟渔只能嘆口气:“知道了!我配合你。” 沐慈浅笑,抱住牟渔的腰放柔语气:“我会小心,我知道我还肩负责任,不能任性。阿兄,信任我这一次,就像之前信任我的每一次。” 牟渔对着沐慈永远生不出气,这个少年总是有本事让你一退再退,最后失却一切原则,只以他的意志为信仰。 牟渔只好去吩咐,锦衣卫全部都动了起来。 …… 定王府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这是…… 要给解药吗? 第217章救定王·心头血 朝阳脸上的喜色抑制不住,王梓光高兴之余,却担心大表哥。看大表哥的面瘫脸变得十分苍白,王梓光有点同情他。 和这么一个聪明到把一切都纳入算计,别人怎么都影响不到他的妖孽在一起,什么时候被卖掉的都不知道。 …… 定王的英华院很快被锦衣卫围住,只让直系血亲入内,其他媳妇和孙辈都堵在外头。 一时间人心惶惶。 定风卫的几个统领,面面相觑,嘆气摇头。 定王昏迷后,一王府的爷们,居然让楚王一个小少年一次又一次压在头上,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怪不得贤世子,他是不信任楚王的,不愿意把昏迷不醒的父王交给楚王,见锦衣卫围住院子,心里也不安,可又能怎么办?御医什么法子都想了,救不回父王,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楚王拿出解药了。 自己的命门被人抓着了,还能有什么脾气? 不仅不能有脾气,还得好好与沐慈谈,以兵权换解药。把王府唯一值钱的东西往外送,人还一脸嫌弃挑剔…… 不过贤世子是想得开的,他的能力和威望,距离已经死去多年的大哥贞世子都差远了。子侄辈里如今看来,大侄子是个好的,可毕竟太年轻,拿不住。 定王不醒,御前六军凭他是守不住的,迟早被瓜分,不如早点送给楚王,退也退得漂亮,面子好看一点,楚王也会念这份情,给予庇护。 总好过逼到头上,反目成仇,家破人亡的好。 …… 王梓光是甩不掉的小尾巴,楚王睁只眼闭只眼也留下了。崔院使和倪思被锦衣卫带入定王府,还有两个锦衣卫抱着一个黑布袋裹的人形物件进来,在那御医的指挥下直接把东西放在偏厅,打开了袋子,里头是…… 是个人! 朝阳迅速把凑到跟前的儿子拖走。 王梓光脸色青白,跑角落吐去了……玛淡,居然是一具死尸,刚死没多久,很新鲜,摸着有弹性还有体温。 朝阳压下噁心,忙问:“不是给解药吗?这是怎么回事?” 沐慈和牟渔正蹲在死尸旁边,小声讨论,没空搭理人。 从旁协助的,就是倪思。 倪思,字谨行,三十六岁,在一堆白头御医中属于年轻人,十分显眼。 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如书生的御医,擅长并非治病救人,而是负责医检的御医(相当法医),对用药进行检验,对非正常死亡的宫中人口进行尸检。 他对外科很狂热,之所以做太医院谁都不愿意做都医检工作,还经常被大理寺借去做仵作,就为了名正言顺碰尸体,研究人体内部构造。 因倪思在御苑猎场见到楚王简单粗暴的外科消毒,惊为天人,成了楚王的忠实拥趸,每每楚王有新动作,就上赶着往前凑。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倪思就很快脱颖而出,入了沐慈的眼。 沐慈对有一技之长,对某领域疯魔着迷的人是很欣赏的,也愿意给人机会,以为社会永远需要先驱者,狂热者。 而且倪思属于外科方面的先驱者,狂热者。沐慈便为其提供机会,遇到外科相关,沐慈就爱带着倪思。 取心头血这种事并非常规医学事件,沐慈就没再叫其他御医。 …… 崔院使见三个人正对着尸体讨论地热烈,嘆口气,就知道自己是顶缸的命。 崔老头就负责解释:“各位稍安勿躁,解药是有,却十分棘手。殿下拿到解药后不用,并非不想救治王爷,而是迷梦之毒,天下罕有……” 沐若松忙问:“怎么说?” 崔院使对沐若松的问话不敢怠慢,忙道:“迷梦是一奇人所制,毒能让人陷入迷梦永远无法醒来。解药只一粒,药引更难得,非要同血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 众人:“……” 原来如此。 “这是解药!”崔院使拿出一个小瓷瓶摇一摇,叮哩哩……朝阳心急去拿,崔院使不为难,直接松手。 第280页 朝阳打开,果然只看到里头有一粒黑漆漆的药丸,宝贝似的攥手里不再交还。 希望就在眼前,可大家心头更五味陈杂——心头血可不是好取的。 世子妃杨氏揉一揉自己多了好几条皱纹的额头,说:“已经午间了,不如移步餐厅,用了午膳再说?” 众人看向楚王。 楚王点头:“先吃饭。” 一行人移驾偏厅用膳,食不知味,一场午膳潦糙收场。 牟渔给沐慈夹了好些菜,沐慈也没吃下去多少,沐若松跟着沐慈身后走出饭厅,忍不住又开始担心。王梓光看了,眼珠子转转,将腰上的点心袋子摘下,放沐若松手里。 沐若松摆手。 “是好东西。”王梓光赶紧打开小袋,取了一块吃,都是一些容易消化的。他腰上如今都系两个点心袋,一个给毛毛他们“抢”的,另一个留给自己,他之前身体不太好,袋子里都是容易消化,健脾养胃的点心。 沐若松这才收了。 …… 大家有回了定王的院内,进了屋子。 沐若松赶紧上前想让沐慈用些点心,沐慈摇头:“吃不下,”他温柔看着沐若松道,“子韧,我没想过用解药交换什么,我救定王也有自己的理由,你别担心。之前没告诉你找到解药,是因为这是一个陷阱,我一直在思考怎么破这个局,却因为技术所限,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办法的,所以我没说……对你说了也没多大作用。” 沐慈说得是事实,他想不出办法,沐若松也只能干着急。而且那几天是先帝过世,一大套仪式跪礼都是沐若松在前面替沐慈扛,人消瘦不少,沐慈心疼,不想再增加他的压力。 “破局?”贤世子耳朵灵,插话问。 牟渔抬抬眼皮,冷冷看他一眼,贤世子用粗大强韧的神经顶住了冷飕飕的眼刀,往前凑。 其他人耳朵也竖起来。 沐慈一连串的思考题陆续甩出来:“下毒者没藏解药,却言明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设置了一个很邪恶的陷阱。心头血和指尖血,从医者的角度来说,成分和效用是一样,为什么偏偏要用心头血?不用心头血,只用解药行不行?用其他血行不行?我们不能胡乱尝试——解药只有一颗,没有第二次机会。” 众人:“……” 王梓光心里吐槽:好嘛,画风从“用感情算计解药”,变成“不给解药就是算计兵权欺骗感情”……然后阴谋诡计一瞬间转到了“解药只有一颗要用心头血才行怎么破?”的脑筋急转弯。 但王梓光笑不出来,气氛真的很沉重。 谁都不敢冒这个险,也就意味着最好取同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可是……取谁的?让谁牺牲性命呢?谁又肯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特别是还没确定解药是不是有效的情况下。 以命换命,这是一道“选自己还是选家人”的,让人无法选择的选择题。 牺牲者固然让人痛心,没有死的亲人,被救活的人,又哪里能幸福呢?是要背着愧疚过一辈子的。 这才是“迷梦之毒”最狠绝的地方。 沐慈自己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很欣赏设计出迷梦的奇人,做毒的水平高不高是其次,算计人心简直是一把好手。而且一定要用在关系比较和睦的家庭,捅心的效果才更好。 寿王为了惩罚定王,也蛮拼的了——定王死了,就是儿女不孝。儿女尽孝死了,他活过来也是痛苦的。 沐慈再判下死刑:“以现在的医术水平,取心头血极其危险。外伤后会导致出血,引起併发症,有极高的感染风险,可以说必死无疑。” 沐慈也无法仗着自己身具某缓释原液,兵行险招取心头血。 众人都灰心了,楚王是谁?他保住了定王二孙沐若柏的腿,新创《长乐外伤论》的神人。 他说没办法,那就真没办法了。 朝阳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沐若松小心问:“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沐慈只是拍一拍沐若松的肩膀略作安抚,没有明确表示,扭头问倪思:“谨行,工具带了吗?” 倪思把他超大的药箱拿来,王梓光看那文弱书生模样的御医,一样一样拿出许多兇残的刀、剪子、锤子,夹子出来……玛淡,如果没看错,那个银光闪闪的锯子绝壁是开胸锯。 王梓光:“……”这是要解剖?这老乡上辈子不愧是有m国行医执照的牛人。 沐若松记得之前沐慈与御医讨论外伤疗法时,在小本上顺手画了许多图,看着眼熟,原来是这些工具。 沐慈戴上羊肠手套,拿了工具,招了牟渔和同样戴上手套的倪思上前,对贤世子等人道:“有兴趣都过来看,我会将这位逝者剖开,用事实来说明‘心头血是什么?’” 倪思瞬间明白,唿吸加重,两眼放光。 这是倪思第一次有机会系统认识身体,之前他并没有多少机会解剖。 要知道古代人迷信啊,尸身是不能动的,哪怕死因有异,也从没有人肯解剖医检,犯忌讳,也怕冤鬼缠身。 当然,这具新鲜尸身的来处……权倾天下的楚王身边有个无所不能的护国公,肯定有法子。 …… 沐慈吩咐人推来铁架台,放置逝者,然后拿来白布,给已经一丝不挂的逝者盖上,对倪思等人道:“医者最大的美德不是狂热求知慾,也不是高超技术,唯有尊重生命……请为逝者默哀。” 沐慈神容肃穆,闭目低头。 倪思立即收起躁动的心思,其他人虽并不认识这位逝者,却神色一凛,跟着低下了头,为生命的逝去哀悼。 的确,这世间至美至贵重……唯有爱与生命。 必得尊重。 三分钟后,沐慈抬头,伸一只白玉般的手将逝者的双目合拢,神色郑重像对待生者,语气轻缓而虔诚:“十分感谢您为医学做出的贡献,愿您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楚王不是在做戏,他是真正懂得“尊重生命”的人。 了解沐慈的,认知被再次刷新,更觉得追随的人没有错;不了解沐慈的,便用一种更慎重,更尊敬的心态来看他。 …… 沐慈做这一切,却并不为收伏人心,只不过在做他认为应当做的事。 “开始了!”沐慈将白布盖住逝者的面容,在胸口处剪开白布,拿起墨笔,在逝者胸口画线,对倪思说了连串的专业术语…… 然后沐慈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薄刀,在画线处切了下去…… “记录!” 沐慈一边解说,倪思一边听着,两眼放出幽光,拿羽毛笔刷刷飞快书写画图。 大家看那具身体的皮肤、肌肉被一点一点割开,因为新鲜还流出了鲜血……然后在牟渔的帮助下,沐慈将逝者胸骨锯断,用架子撬开,露出胸口的心脏。 在场只有贤世子年轻时上过战场,又有沐若松在宫变的时候杀过人,看过血肉横飞的场面,所以还能保持镇定。 朝阳已经扭头避了,定王四子沐希赐已经晕了,其他几个年轻的儿子反应各异,脸色青白双腿发抖,却并没有避开。 沐慈一直很淡定,一一指出各脏器的名称,功能及运行方式…… 熟人见惯不怪,可定王府的几个子嗣才第一次见楚王——这个漂亮到不似人间的少年,一来就这么重口……反差太强烈了,却又诡异没有违和感,一场血腥恐怖的解剖,由他来做便仿如在一次绝佳的艺术演出。 这少年不忌讳倒罢,一个养在深宫不经风雨,本该单纯不谙世事的漂亮皇子,见到尸身面不改色,抓起锋利银刀解剖时神色自若,翻检人体组织的五指稳定又从容,动作优雅就似弹奏乐曲,解释说明头头是道…… 绝壁是个老手。 真是让人好奇怪,他在冷宫十六年,是不是玩尸体当消遣? …… 沐慈从不被任何人,任何目光影响,露出心脏后,他平淡指出:“这就是心脏。” 他小心用刀把心脏分离,伸手进去把心脏整个儿轻柔握在掌心,并不取出,也不伤及血管。修长的五指捏了捏,模拟跳动,语气认真到有一丝虔诚,一语双关:“看,它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跃动,让全身血液流动,极富韵律与美感……它是我们身体里最有力量的地方。” 众人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左胸口,感觉心跳。 沐慈取出一根粗的中空银针,干脆迅速,从某个角度刺入,因沐慈还在捏动,就有一些鲜血飞溅出来,一股一股,飞出老远,落在围观群众身上,引起一片惊唿躲避。 “这有力量!”沐慈赞美。 众人:“……” 沐慈道:“这就是心头血,没有那么神秘。因为心脏太有力,这样被刺破,血液就会从破口一直往外流,积满胸腔,直至死亡。”他放下心脏,顺着动脉血管,一路切开…… 血管与肌体分离,一直到手指:“心头血顺血管流淌到指尖,是一样的,懂了?” 众人下意识点头。 好的,过程可以省略,科学不要解释,现在最大的问题来了——沐慈问:“现在,你们决定,取谁的血?取什么血?” 朝阳和贤世子又开始争吵,因为谁都不确定指尖血有用,毕竟解药只有一颗。沐若松几次想插言,都被贤世子和朝阳联手按下去。其他人都不掺合了,这决定太过重大。 争执不下,不知不觉天色也晚了,看来今天是没结果的了。 因为有楚王在,世子妃杨氏张罗了比午膳更精美可口的饭食,但显然这次大家更没有心情享用。一想到红红白白的肢体和血液,大家根本就吃不下。 倒是沐慈和牟渔淡定自若,该吃吃,该喂喂,该怎样就怎样。 沐慈仍然吃得不多,吃完后天已经全黑了,宫禁要落了。 “我不想回宫。”沐慈说。 出了皇宫,沐慈觉得唿吸都是轻松的,并不打算回去。 可他的楚王府虽然在隔壁,但那里如今是施工现场。天授帝给的逍遥宫在嵠丘,距离天京城六十多里,赶过去要一个时辰。 定王府的事还没办完,不奔波为好。 第281页 沐慈一时间茫然,天大地大,不知道能去哪里? 牟渔提议:“先皇御赐给我护国公府,在一环东侧长春坊,我已经派人收拾过了,阿弟不介意阿兄寒舍简陋,可以随我去。” 沐若松虽情绪低落,可心疼沐慈几乎成了本能,被沐慈那一瞬间的……仿佛被抛弃的,无处可去的孩子一般的茫然神色弄得心头疼痛。 尽管知道不能在家人面前表现太亲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冲口而出:“殿下,不如到我院里去歇一晚。” 虽然贤世子和朝阳觉得留楚王在府里不太合适,但并不阻止。他们如今觉得沐慈是唯一救命稻糙,最好不要从眼前消失比较好。 沐慈便点头:“子韧,我去你院里,累了,不想动。” 王梓光只剩下敬服了,还真是不怕被发现啊他们两个。 第218章救定王·谁做主? 沐若松作为嫡长孙是有单独院落的,但这会儿也没谁有功夫在意这院子长什么样。 沐若松带沐慈直接进屋,牟渔领着锦衣卫就把院子围得铁桶一样,把原先伺候的人手都驱赶了,谁都不允许入内。 沐若松亲自照顾沐慈洗澡。 沐慈大病未愈,又忙活一天耽搁了午睡,真的累极,坐在浴桶里眼睛睁不开,脑袋枕在沐若松手臂上。 沐若松心疼极了,也没心情有遐思,细心擦洗完,耳根略红把光熘熘的沐慈捞起来擦干,抱到自己的床榻上,又给他穿好中衣。 沐慈一直没睁眼,娃娃一般随便摆弄。 相处久了才知道,若说沐慈有什么缺点,唯一一项就是……他有点生活白痴,衣服懒得自己穿。因为他身边永远不缺人,不习惯自己动手,便不爱费神去弄古代左三层右三层都是系带子的衣服,都交给沐若松了。 很自然,两人睡一起,沐若松看着睡着的沐慈,怔愣了许久,轻轻地嘆气。 “子韧,在想什么?” 沐慈忽然开声,把沐若松吓一跳,忙回答:“没……没什么……” “别对我说谎。” “……没有。”沐若松顿了顿,才弱弱道,“我心里乱,想了很多,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什么。” 两人之间,一直是沐慈为主,因沐若松先爱上,爱得深沉;也因沐慈气场太过强大,谁也无法凌驾于上。 沐慈睁眼,伸手轻抚沐若松的鬓角:“你误解我觊觎你家兵权,现在知道错了,在想怎样道歉吗?” 沐若松:“……”有个颜值爆表,智商逆天,还明察秋毫的爱人,真叫人很忧桑。 沐慈又道:“你竟然不相信我,该当何罪?” “没!我相信你!”沐若松慌了。 “撒谎。” “……”还能不能保持一点神秘感了? 沐慈却不是真生气,依然温和包容,这样的目光似能容纳天地,也包容爱人的任何优缺点,哪怕被误解。 这目光,也让沐若松愧疚。 沐慈轻吻沐若松鼻尖,温声问:“知错了?” 沐若松乖乖点头:“知道了。” “错哪儿了?” “不论什么情况,我都相信你……永远!”沐若松神色认真,脸红道,“殿下,对不起!” 沐慈温柔一笑:“没外人,喊我的字。” “若缺……” 沐慈喜欢沐若松露出一点点害羞,一点点忍耐的纯情神色,亲吻他的双唇。沐若松被香甜的气息侵袭,什么都忘光了,回应沐慈,缠绵缱绻。 …… 沐慈把养出来的一点力气亲光,脑袋发晕,趴在沐若松胸口继续闭目养神。 沐若松抱着沐慈,只觉得怀里的人还是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心疼地隔着衣服轻抚他的嵴背:“再吃点东西吗?” “不了。” 沐若松沉默了一下,想了想……相爱的人最重要是坦诚,且他在沐慈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沐若松便小声说:“若缺,对不起,我也在用感情胁迫你救祖父,辜负了你,还差一点误解你。” 沐慈眼睛仍然闭着,嘴角微扬:“谈不上辜负,千金难买我愿意。至于误解,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会让你有机会误解我。” 沐若松:“……” 沐慈真没办法理解,相爱的人之间怎么会有误解,多低的智商才被人挑拨中招?就算中招,真的相爱就应该有最基本的信任,至少一句解释的机会也该给。 什么“我不听我不听……”然后跑了…… 蠢透了。 真误解,不听解释,其实还是不那么相爱,要么就是性格有问题迟早得分手。所以沐慈继续说:“子韧,我们之间不会有误解,只会存在原则性的分歧。若有那一天,你深思熟虑做出决定我会尊重。” 沐若松立即听懂,抱紧沐慈:“不会有分歧。”不会说分开。 …… 沐若松自认对沐慈有一定了解。 这个人看似冷心寡情,其实赤诚坦荡,开口必是真心话。且他身上有一种光明的力量,他对人对事的态度……总是让人深受震撼,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 便是敌人,也在咬牙切齿的同时,不得不对他心怀敬意。 ——因为,沐慈内心有自己坚持的原则。 沐若松也知道,在这一段爱情里,虽是他先动心,他纠缠不放,但沐慈回应了,那他就不会辜负。 对沐若松来说,其他的任何事,都不能算作分歧。 况且,沐若松已经很久不知道自己的原则在什么地方了,应该不会有分歧……吧? 沐若松心里满是踏实安稳的幸福,亲一亲沐慈的额发:“若缺,我爱你。” “嗯。” “明天……” “你想都不要想。”沐慈忽然道。 沐若松愣了一下。 “你明天想让我取你的心头血?” 沐若松:“……”是的,他一直有这个念头,即使沐慈已经用解剖说明了什么是心头血。 沐慈睁眼,好笑地盯着沐若松:“你觉得我会同意?” “我不能看着叔叔和姑姑冒险,我是嫡长孙,又正年轻,身体好,不见得就不能活。”沐若松顶着压力继续道,“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你不会让我死。” 沐慈直接封住了沐若松开合的双唇,很快让他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许久之后……又是沐慈先扛不住分开,好不容易才平復喘息,咬了沐若松下巴一口:“子韧,你现在是我的人,生死由我说了算。有一点觉悟好吗?” 沐若松被痛意一激,意乱情迷的眼睛一瞬间恢復清明,怕又被堵嘴,飞快说:“我不想骗你,如果你不肯……我只有自己动手取血……” 沐慈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凝凝定定盯着他。 “不是胁迫,真的,我只是……如果你帮我,我活下来的机率更大……我……”沐若松越说声音越小……几乎没有人能在沐慈这种……黑白分明,透彻清明,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坚持己见。且沐若松知道自己还是在用感情胁迫沐慈,逼他让步,做出妥协。 沐若松心中有愧,还是凭藉超强的意志力,坚持道:“若缺,我无法想像,若是我怯懦,让祖父无法醒来……或是叔叔,姑姑因此出意外……” “不!”沐慈干脆拒绝。 “我坚持!”沐若松别开脸,心痛拧眉……这已经算是,原则性的分歧了吗? 可即使惹沐慈生气,他也必须…… 沐慈将沐若松的脸掰正,面对自己,温声道:“我没有生气。” 沐若松小心看着沐慈。 沐慈轻柔抚平他的眉心:“我一早知道你的性子啊,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想着别人,没想过自己。说实话,这本就是你当初让我心疼,进而心动的特质,是你本性的一部分。你有这种想法,我不意外。只欣慰你肯事先与我商量,而不像从前一样,自己埋头往前沖。” 沐若松被沐慈说得心软,心喜,用力拥抱沐慈:“你答应了?” 沐慈摇头:“不同意。” “可是……” “没有可是……”沐慈掐着沐若松的脖子,感觉颈动脉上蓬勃的跃动,“子韧,我和你在一起,不仅是口头承诺。我们是一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平安喜乐就是我的平安喜乐,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 “若缺……”沐若松心里泛着甜,熨帖又有些受宠若惊,原来沐慈对他也用情至深。 沐慈道:“你坚持取心头血,我不阻止,但我也对你交个底——你的坚持只会造成一个结果,”他轻轻吻一下沐若松的脸,温柔如水,“子韧,我不会看着你冒险,最后会取我的心头血。” “你?可你非亲非故,不必……”沐若松惊讶到极点。 沐慈只是笑而不语。 沐若松想到刚刚沐慈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双目渐渐睁大,几乎眦裂……在同一瞬间,他的身体紧绷如铁石,然后开始疯狂颤抖…… 他觉得无比恐惧,灵魂似落向万丈深渊,晕眩窒息。 他了解沐慈。 沐慈……说到!必做到! “子韧,我不是冲动,我综合所有因素分析过,适合採血的人选中,唯有我的存活机率最高。”沐慈道,“不要问我原因,我不想说谎。” “你疯了……”沐若松嗓子抖得不像话……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说笑,我也不会让你失去我,在悔痛中煎熬一生。”沐慈又笑了一下,“哦,你不会悔痛,你会随我去……所以,我不会拿我们两个的性命开玩笑。” 沐若松恍惚已经沉入冰冷的极度深寒,他听到了沐慈说话,也懂了,又好似一个字也听不清,听不懂。 怎么会变成这样? “采我的心头血,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沐慈牵着沐慈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第282页 沐若松似被烫到,缩了回去。 沐若松看着沐慈依然温柔的笑脸,感觉到自己冷汗淋漓。 沐慈行事的原则,其中一条是: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做出改变。 “不!不行!” 沐慈还是笑:“我不会死。” “不!绝不!”沐若松知道,若自己坚持,甚至私下动手取自己的血,也一定会被沐慈洞悉,最后…… 不,那结局……他不敢想。 沐若松全身颤抖,声音抖地不像话:“我……不取血……不了……” ——沐慈,你赢了! ——我永远都狠不过你,你是世上最温柔又最冷血,最可爱,又最可恨的人。 沐若松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让人灵魂都绝望,被彻底毁灭的……无能为力的软弱。 ——我总是这样,无能为力! ——保护不了你,还总是将你置于险地。 …… 夜深了,沐慈太疲累,闭上眼睛睡着了。 沐若松却抱着沐慈,一夜未眠。 他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沐慈,然后死赖着不肯走,与他相处的一幕一幕…… 他第一次不确定,自己当初的坚持,到底对不对? 爱,本该是甜蜜,是幸福,是圆满,是给予对方灵魂养分的人间至美至强之力。就似心脏,供给身体血液,给予身体养分的人间至美至强之力。 可自己的心脏? 沐若松确认般摸着自己的心口,又摸一摸沐慈的心口……跳动的,强有力的。 他希望一直跳动下去。 那么,自己的爱呢? 若自己的爱,总让沐慈陷入险境,对沐慈来说……只怕是负担。虽然沐慈并不介意承受那负担,可却不是自己爱的初衷。 那么,还要继续下去吗? …… 第二日沐慈清醒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在相同的时刻例行冥想……洗漱……早餐……只有微生疏过来问了一声,然后递病假条入宫,被免了今日早朝。 沐慈神色没有一丝异样,昨天的谈话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沐若松的心却沉到最低谷。 这正是沐慈……有所决定了! 沐若松机械地帮沐慈洗漱,餵食…… 沐慈借着晨光看到沐若松的脸,并不意外见到他鬍子拉碴,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和目光里慢慢的复杂与憔悴,还有欲言又止的挣扎。 但沐慈没再说什么 …… 贤世子和朝阳两个已经在沐若松的院外守着,依然在吵,见一身白衣的沐慈姿态飘逸,神色从容走出来,立即往前凑。 “先过去再说。”沐慈吩咐。 一行人只能闭上嘴,簇拥沐慈走到定王居住的英华院。 一进屋,一群人又开始争抢…… 沐慈看着依然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定王,好整以暇了句:“这事,应该谁说了算?” 贤世子一把将朝阳拉到身后抢答:“我!我决定了采心头血采我的。” 朝阳道:“采我……”被贤世子按住嘴。 其他其他几个年轻一些的弟弟也加入,争採血名额,连最不顶事的老四,也颤巍巍说采自己的。 他对家族来说,大概是最无用无能的一个,可却没有任何一个兄弟将他推出去牺牲掉。所以他尽管恐惧,却不再退缩了。 …… 沐若松脸色惨白,唿吸急促…… 沐慈温和看他一眼,沐若松过电似的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了,硬撑着不倒下,抓着沐慈的手气弱颤抖说:“殿下……我……” “选择太难,也太残忍,对吗?”沐慈忽然说。 在爱人和家人之间! 其他人心有戚戚。 根本没办法选择! 沐若松咬唇,一下子就咬出了鲜血。 “我从不想让你直面这种残忍抉择,尽管你避免不了。”沐慈用拇指,擦去沐若松唇边的鲜血……“最后一次,由我来为你做出选择,承担这个责任。” “不!不!绝不!”沐若松腿软几乎跪了下去,手臂却有力地抱着沐慈不放。 …… 贤世子听不懂这两人的哑谜,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梭巡…… 牟渔神清气慡走进屋子,对乱局视而不见,点头对沐慈说:“都安排好了!” 沐慈点头,轻描淡写道:“行动!” 沐慈没工夫去说服谁,这是个死局,他已经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 方法简单粗暴,却直接有效。 锦衣卫立即行动!把所有人都制服了。 定风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了英华院。作为前御林军精锐的锦衣卫,个个是绝顶高手,如今只听沐慈的命令,还以为自家主子打算对定王府下手了……于是更加卖力,把贤世子等人,包括朝阳都捆成了粽子。 唯有沐若松死死巴着沐慈不放,三四个人都无法拉开他,便没绑他。 定风卫经过昨日,放松了警惕,如今……王府老爷们都被控制,他们不敢妄动,无力回天。 风九年轻些,直接跪了下来,撕心裂肺:“王爷……” …… 贤世子听那一声如绝望孤狼的悲鸣,颓然坐倒……“咚”一声似乎地板都震动了。 楚王! 猝然发难! 他的眼睛飞快扫视一圈室内……然后惨笑! 英华院里,有定王、定王妃、定王所有的儿子、还有嫡长孙……全部被捆绑,控制住了……楚王有歹意,今日便是王府倾覆之日。 不,他忽然想到,昨天也是这般子嗣齐聚,楚王没有动手,干嘛忽然今日反目? 在他已经承诺交出兵权之后。 没必要啊。 贤世子看沐慈没进一步命令,对几个挣扎的弟弟摇头,稍安勿躁。 朝阳却是盲目相信沐慈的,虽被绑了心中有些慌,却还是努力笑得坦然:“阿慈,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对吗?” “对!我会救定王,却不算好方法!”沐慈坐在定王床边,在众人惊惧目光下,他伸出一根葱白手指,轻轻点住定王眉心,漫不经心道,“你们一直弄错了一件事……” 朝阳心里“咯噔”,小心翼翼问:“什么事?” 沐慈忽然展颜一笑,笑得颠倒众生:“归根结底,定王是死是活,得我说了算!” “这事,我说了算!” 第219章救定王·指尖血 “定王是死是活,得我说了算!”沐慈话音刚落,被锦衣卫制住的沐若松就剧烈挣扎,因锦衣卫知道不能伤了他,下手轻了些,便被沐若松挣开了。 “你不能!”沐若松道,死死抱着沐慈,带他往外跑。 锦衣卫不敢下死力拦,看向牟渔。 牟渔摆手表示没事,对倪思使个眼色,就亲自跟了出去。他怕沐若松控制不了力道将沐慈伤了,将人拦下扭他的胳膊,迫使他放松力道。结果第一高手出马,用了巧劲也掰不开沐若松的手。 可见沐若松的决心。 沐慈无奈一笑:“别伤了他,没弄痛我。” 便是这般抱紧不放,沐若松也下意识控制了力道,只是箍着,没伤人。 爱,的确是世间至美,至神奇的力量。 沐若松咬牙切齿,从喉间滚出咆哮:“你别想!我!我……我真的会死给你看!”虽然像是女人的一哭二闹,可他真不知道怎样让沐慈改变决定。 沐慈并不怀疑沐若松的决然,却无动于衷。 沐若松心中激痛,咬得牙齿都溢出献血,面色清白惨澹,紧紧闭眼,然后睁开……目中的哀痛隐去,锋锐的冷芒爆发,似没有退路的孤狼…… “那么!分手!” 若缺,如果我的爱,会伤害你,那我……宁可不再爱你。 我放手! 不要为了我,伤害自己。 虽然与你分开,犹如挖心酷刑,可是……把我的心剜出来吧! 让我 停止 疼痛…… 停止 爱你…… 伤害你…… 沐若松说出这话,便平静了下来,目中的汹涌翻腾,如离火的沸水,瞬间沉寂下去。 …… 沐慈冷声问:“你再说一遍!” “分手!我不再纠缠你了,我家的事,也与你无关。”沐若松放开沐慈,轻推一把送他进牟渔怀里,“带着你的人,从我家滚出去!” 牟渔把沐慈扶住,看着小情侣吵架简直无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沐若松看着“被分手”也依然波澜不惊的沐慈,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痛苦,似什么也感觉不到,世间一切都失去意义。他明明脚踩大地,却有一种失重的晕眩,孤独一人在黑暗中飞速下坠,一直沉往冰冷的渊底…… 他只觉得冷,觉得烈焰焚心,觉得粉身碎骨……化作飞灰。 若缺! 我宁可自己死! 也不要你再受伤! 宁可放手,不再爱你。 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好恨,恨自己弱小,无能为力,真的好恨……好恨…… 甚至于…… 沐若松目中满满爱,转为恨意。 有多爱,就有多恨,他甚至开始怨恨自己用生命深沉爱着的少年。 ——你太狠了! ——我永远也狠不过你。 沐慈平静与沐若松爆红欲裂的眼睛对视,但他此刻但温柔,却无法抚慰沐若松的汹涌。 爱与恨犹如浪潮起伏交缠…… 沐慈嘆口气,道:“子韧,我没打算取自己的血!” “嗯?什么……?”沐若松没听懂,他太难受,声音似隔着水膜,十分模煳,脑中也很难处理这句话包含的复杂讯息。 沐慈上前,轻轻抱住了沐若松,对他耳鬓低语…… “子韧,你心中有多痛?” 第283页 “子韧,你昨天用性命威胁我帮你取血,我是怎样的心情,你想必能体会了。” 沐若松:“……”他体会了,真的痛到恨不能以死解脱。他想到沐慈昨日的心情,身上竖起的倒刺瞬间柔软下来,整个肩膀,嵴椎都垮塌了。 …… 刚好把肩膀送到沐慈嘴边。 沐慈拉开他肩上衣服,用力咬一口,咬出血腥味。 沐若松一声不吭默默忍痛。 沐慈松口,慢条斯理帮他理好衣服遮挡,不徐不疾道:“沐若松,这只是小惩罚。别再说分手,分手应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是威胁手段。你也威胁不到我,只会伤感情。” 沐若松低下头。 “你已经说了两次,再有第三次,我不会挽留。” 沐若松:“……”明明只说了这一回。 沐慈捏着他的下巴,正视他,目光森冷:“记住,不论什么原因,没有第三次!” “……知……知道了!”沐若松弱弱道,强撑出的气势瞬间似被戳破的皮球,蔫了。 …… “呃……殿下?大统领?”微生疏被略有点诡异的气氛吓到,不太敢过来。 牟渔用目光询问。 微生疏点点头。 牟渔唇角扯出一个淡笑,好整以暇理一理袖口。 他本就能力强悍,气势十足,在沐慈身边耳濡目染,兼之现在大权在握,底气更足,便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从容,面相上的冷厉都化作淡定,问:“定王醒了没有?” 微生疏摇头。他不傻,知道这回不是楚王下令,而是牟渔与倪思合谋越权,他也没阻止,属于从犯,便不敢看自家殿下,收敛心神,垂下眼帘,公式化道:“才刚餵下解药,倪太医说需要时间起效。” 沐若松倒抽口气:“已经餵了?”他挣脱沐慈急问,“放了谁的血?”也不等回答,急慌慌冲进了定王的卧室。 牟渔却是细细查看沐慈神色,只见这少年的目光依然静如海渊,深不可测,却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沐慈不生气,他反而有点没底。 …… 沐慈不言不动,平静看着沐若松进室内,才看牟渔一眼,道:“牺牲一个人救另一个人,不论各自是什么身份,也永不能称之为正义!所以我从未打算牺牲任何人。血的功效都是一样的,最难就是下决定,你的决定本身没有失误。这一次……是我犹豫了。” 牟渔知道自己大胆让倪思行动,到底是他与下属勾结,越过沐慈先暂后奏,还是犯了错的,是以沐慈只说“决定没错。” 这是敲打他。 果然,沐慈道:“即使你是我的兄长,犯了错也要受罚。” 牟渔嵴背挺直,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坦然道:“知道了,按规矩杖责二十,减俸三年。” 沐慈道:“这次是因我的决策失误导致你为我弥补,按规矩还可以减罪一等。” 牟渔用手指蹭一蹭鼻子,掩住忍不住微勾的唇角,声线依然沉稳:“杖责十,减俸一年。”又说,“此次倪太医他听从我的吩咐,下奉上令,不算犯错……” “嗯。”沐慈问,“放了谁的血?” 牟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让他每个人都放一点血。” 沐慈也一脸淡定反问:“这是担心质量,就用数量凑?” “呵……那个……我只是尽力。定王醒不醒,尽人事听天命了。”牟渔不在意定王生死,两人虽同为天授帝心腹,却从未敢有任何交集。 沐慈淡定地下结论:“他会醒。” 沐慈精神力已有足够感知力,在外头风九凄凉大吼:“王爷……”还有锦衣卫绑人时,定王脑波活动挺剧烈,精神会变强。 这样的人,求生意志最强烈,也最能求得生存。 …… 沐若松飞奔进室内,果然见叔叔们和姑姑都被松绑,个个手指尖都按着一块酒精棉球,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都围在祖父床前,屏住唿吸伸长脖子殷殷看着。 定王嘴角沾了鲜血——解药已经餵下了。 木已成舟,沐若松浑身骨头都似被抽掉,腿软跪下……若祖父不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问心无愧去追求爱情。 贤世子默默流泪,满脸湿痕,呆呆看沐若松一眼,悠长嘆口气。 他不知这是松口气,还是生了气。 却很明白——他不能为让自己安心一点,就迁怒楚王和护国公。不只因他两人身份,更因他们是来帮忙的,且在立场和情感上,与定王府从来不在同一阵线。 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好了。 对他们来说,怎样做是没有错的。 贤世子也无法迁怒沐若松或任何人——因为楚王和护国公这两人是朝阳和自己耍心眼弄进家中的。 …… 沐慈说定王一定会醒,牟渔就放下心来。虽然他冒险做了决定,却也希望有个好结局的,毕竟他们来这里是要做好人的,拉回仇恨值就不划算了。至于沐慈是怎么能确定的……牟渔相信沐慈自有办法,他也永远会刻意忽略某些比较诡异的,沐慈不愿意说的东西。 嗯,他绝对不承认,其实他这两天曾经还有点担心沐慈不顾惜自己,为了情人而牺牲,好在沐慈心里有数,没那么狗血。 牟渔一伸手箍住沐慈的肩:“该走了,这事和你本没多大关系,费力不讨好。” “你也是不讨好,还要挨打罚钱,动不动打人的规矩真不好……先等一下。”沐慈道,对一直站一旁对微生疏吩咐,“去说一声,叫他们都大声哭起来,把定王的魂喊回来。” 微生疏应下。 沐慈叫住他又吩咐:“叫他们都对定王告状,说我在欺负他们,我不介意。定王作为一个爱孩子的父亲,会气得立马醒过来的。” 众人:“……”好像……是事实好么? 微生疏进去一说,很快屋内响起哭声喊声,四子沐希赐嚎啕都声音最大,情深意切告状,十分委屈伤心。众人借着机会,把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委屈至极,都争先恐后化作了告状。 定风卫几个指挥使也都神色哀戚,最年轻的风九却不哭了,只摸着刀剑的柄,幽幽盯着楚王,看架势准备随时拼命。 牟渔冷冷撇嘴,还敢有怨念?不知道他对定王府才有天大怨念吗?真是一刻不想多呆,半推半抱箍着沐慈的肩膀,将人往外带。 “走了,去我的国公府,我自己还没看过呢,据说收拾得不错。当然,比不上你的新王府。” 沐慈也不拒绝,被推着走,不徐不疾问:“阿兄,这次你逾越,虽是心疼我,但不是常态,不要一而再,再而三。” “知道了。” “没诚意!我问你,你在父皇面前,也会经常质疑他的决定?” 牟渔脚下不停,心神微微一凛。 牟渔能成为先皇的心腹,最后收为义子,凭藉的不仅是能力、忠心,更因他足够清醒——清醒到他明白自己不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需要“什么都不问,不想,不管,听命行事。” 执行命令,绝对服从,就足够了。 他在天授帝面前一直是服从的,可在沐慈面前,却“问”的太多,“管”得太多。 他想了一下,决定说真话,手臂紧了一紧,抱着沐慈的肩:“你与先皇父不一样,我对你有很深的感情,又是你的兄长,所以执行任务不是最紧要的,关心你守护你才是第一优先。有我在一天,谁也不能伤到你,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能伤到你自己。在这个前提下,你的其他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不会有丝毫逾越、忤逆。” 任何决定,哪怕是争夺天下。 沐慈偏头看牟渔:“阿兄,我一直钦佩你的清醒,信任你的能力,倚重你。你不可以‘关心则乱’,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你的行事。” 太过感情用事,会坏事。 牟渔知道沐慈说得有道理,他不是一个单纯的义兄,他还是沐慈的心腹,他的左右手,他的守护者、他的辅佐者,他的追随者。 兄弟感情,反而是排在最后的。 牟渔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多儿女情长,多年在权力最顶尖处歷练,让牟渔训练有素,理智也比感情强大,他的眼神爆发出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凉冷酷,却并不锐利,是藏在鞘内的血冷剑锋。 他郑重道:“是的,这就是私人感情,你在我心里至关重要,我无法割捨。这也不仅是私人感情,记得我的誓言吗?那个誓言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的荣誉,理想、抱负,甚至生命,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捆绑,基于你才有意义,所以……你最好别让我有‘关心则乱’的机会。” 沐慈嘆口气:“好吧,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线,为了我们,我会把保护自己放在第一考量。” 牟渔得了承诺,很是满意,完全没注意到只是“考量”而非绝对。他笑道:“那我就不会再越界,若做得过分了,你就像今天这也提醒我,两个人相互坦诚。”不过牟渔不认为他做事会触及沐慈底线,因为沐慈太聪明通透,行事周全,考虑长远,不会让他有心大为患的机会。 沐慈点头:“嗯,成交!” 牟渔走了几步,忽然嗤笑:“我现在才看明白,你来定王府不光要救定王,也藉此机会试探我们每个人的底线……因为出了宫,环境和局势面临剧变,你不能行差踏错,便要清楚我们每个人在危急到来之时的心态与反应,从而决定如何行事,决定我们每个人的位置和用法。” 沐慈没说话,目光凝定看着牟渔,却也没否定。 牟渔看着沐慈浓黑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大片优美的阴影,眼底依然平静如静夜的积潭。 牟渔忍不住问:“北海郡王,合格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要戳心。 沐慈目光越发幽暗,一切情绪悉数隐没…… 牟渔心疼,安慰道:“不怪他,我若与他易地而处,不见得比他更好,我其实打算把你抱住扛走,就是那小子比我快了一步。把你带走也算帮了我。” 第284页 沐慈瞥他一眼:“你很诚实。”不是责怪的意思。 牟渔温柔一笑:“诚实点好,你就不用再探我的底线,以后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别把我当做北海郡王那样哄,我不吃这套。” 沐慈看向远处悠然的白云:“子韧……以后……也会越来越不好哄。不过,这次做刺血决定我不该犹豫,不该将他当做脆弱的需要呵护的人。他是个大男人,有些残酷,必须学会承受!” 沐慈的爱,从不会成为束缚与负担,他从来只希望沐若松那个小青年飞速成长,长出强健的羽翼,飞向高空,能与风暴搏击。所以,他明知沐若松会伤心也只说真话,做该做的事……这还不够,以后,更要让那青年,学会自己承受他应该承受的风雨。 即使,会让沐若松脸上那让自己心软心动的,纯纯的笑容与眷恋,都消失掉…… 牟渔对沐慈的感情,心态总是矛盾,希望他能得到美好的感情,又有点像自家孩子要被别的野男人抢走的老爸的心情,不高兴。可看到孩子为感情难过又心疼。他揉了一下沐慈的脑袋,对他郑重伸手:“他将来会合格,也会优秀的。” “嗯,我也相信!”沐慈看着牟渔,郑重道,“谢谢你!” “不客气,谁叫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尖呢?请你指明出鞘的方向!” “我心所向!”沐慈说,伸出手掌。 “刀锋以往!”牟渔接…… 两个人击掌为誓。 第220章救定王·流言 为唤回定王的魂,不仅是儿女辈,所有定王府的直系三代,除了不能动的沐若柏,连吃奶的孩子都被抱着赶到了英华院。 定王的主卧室很大,不然站不下这么多人。 王梓光随朝阳站一块儿,看这么多人哭,眼泪是有通感的,他想着外公是真心疼自家美女娘和自己,也跟着流眼泪。 传说中的好福气的定王妃怕吵着定王,只是无声流泪。 王梓光模模煳煳好似看到定王的眼皮翕动,他高兴大叫:“外公要醒了。” 大家都挤过来看定王。 定王是整个王府的主心骨,若是没有他,第二代能顶事的没几个,第三代虽然优秀孩子多,可更年幼。 定王一出事,是整个王府的劫难,连兵符都保不住,不知流落到哪里了,还要等定王醒了抢回来呢。 再转念一想,却也是因定王太优秀,挣下偌大基业,树大招风,主干拦腰断了倒了,不怪人人想看能不能顺手摘个果子走。 一饮一啄,都是天意。 …… 这么多天躺着,定王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鲜血解药给定王餵下去还是有点用的,他本身意志力强大,又有儿女子孙不争气被欺负,还来告状…… 定王真是被气活的,眼皮轻轻颤动,睁开了一条fèng。 朝阳飞扑过去:“父王……” 所有人跟着叫,哭的哭,嚎的嚎。 定王才从乱七八糟的梦里醒过来,还没睁开眼,就先被吵闹声弄得头晕,然后就开始咳嗽……被嘴巴里的血腥味给呛得。 随侍御医飞快把定王的头掰到一边,免得他被呛到。 定王就看到了他家一堆不济事的儿孙,只知道哭嚎告状,一时心头激动气愤,大声咳嗽。屋子里人多,氧气就少了点,定王多日躺着身体极其虚弱,直接血气沖头,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贤世子发话:“大家退出去,让父王安静修养。” 御医飞快施针,免得定王又睡死过去不肯醒。大家挤挤撞撞往外退,一通忙乱。 …… 贤世子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还跪在地上的沐若松,拧眉半天才想起来,瞪大眼睛问:“楚王呢?” 算帐也好感谢也罢,总之不能就这么让人在家里搅和一通全身而退了……这会儿都是自己人,他却不再亲热喊人“阿慈”了。 沐若松双目空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跳起来往外跑:“若缺……” 贤世子双目微眯。 若缺?这是楚王的表字,本是同辈日常称唿的,却因沐慈身份高贵,没几个人能与他平起平坐称唿表字的。是以,沐若松这真情流露的一声“若缺”,让贤世子上了心。 贤世子跟着跑出去,在大门口见到自家大侄子把楚王拦下,楚王身旁的护国公一脸不慡。 好! 贤世子不介意多做几件让这位护国公不慡的事。 哼!竟然敢用指尖血?既然这傢伙完全不顾及定王安全,那自家也不用顾及他。 贤世子理智上知道不能迁怒,可遇到至亲之人,理智靠边站去。 …… 贤世子气喘吁吁过来,十分情真意切:“父王已醒,阿慈……不如……多住几日,也……好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感谢你。” 父王既然醒了,那后续的事,要处理的就有很多。 很多。 “不了,不合适。”牟渔代答,“我们带来的人太多,这里只怕住不下……”他环顾警惕的定风卫一眼,“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贤世子笑得热情洋溢:“哪能呢?都是误会!误会!父王醒了,可是一件大喜事,其他的都是小节,君子不拘小节。” 朝阳也追出来,直接拉住沐慈的手:“阿慈,你别……”她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看一眼牟渔,然后紧一紧抓沐慈的手,“别走!这里不好住,我家却是比较空的,不如去我家玩几天。”生怕沐慈不肯,诱道,“新楚王府就在隔壁,你盯着他们修缮也方便。” “郡主一介女子的陪嫁产业,让这么多陌生男子入住,只怕不方便。”牟渔又四两拨千斤顶回去。 贤世子一直都是神助攻,十分睦邻友好道:“开悟园的确不太适合,不如留在王府里,距离楚王府也不远。” 沐若松抿唇,看着沐慈的眼睛里,有许多的小心翼翼与卑微的期盼,竟然有一丝可怜。 沐慈心软,便道:“既然盛情难却,那我就留下,等楚王府修缮完毕再说。” 贤世子:“……”为嘛他又有点“中计了”的微妙感觉,能说刚才我是客套话吗? …… 牟渔不确定沐慈的用意,便服从道:“既如此,我回宫一趟,把秦御厨带过来。”又看向沐若松,“北海郡王的院子,有小厨房吧?” 沐若松刚想摇头,被贤世子扯了一把抢答:“有!有的。” 这必须有! 传说中被楚王亲自调教的御厨秦山啊,没有小厨房也要变出来哒……某吃货咽下了一大口的口水。 定王府众人捂脸…… 牟渔跟着沐慈,回到沐若松的春笋院。 牟渔说人多,锦衣卫三千的确多,可并非安排不了,只是推脱之词。 他留了三百人守护春笋院,又让一千脾气好点的留守定王府,避免与定风卫发生冲突。另一千回楚王府原白鹭卫的卫戍所休整,自家王府也需要守卫。 当初寿王为避免异动被发现,只让被流放的寿王妃以带走嫁妆的名义运走了几箱珠宝银钱用作买马养兵、购置武器。王府里的陈设,内库的物件都没动。因寿王是天授帝亲弟,赏赐都是一等一的,都是好东西,几十年下来,数量质量十分可观。 虽没小贼敢去偷,可如今内务司派了工匠在依沐慈的意思和画的图纸改造王府,人多眼杂,难保没猪油蒙了心的,需要派人回去守着。 除去留在禁宫重华宫的三百锦衣卫,另有四百人,遵照沐慈吩咐开始轮休,每人每年一个月,谓之年假,回家探亲。 …… 牟渔动作快,中午沐慈就吃上了秦山掌勺的饭菜,因合自己口味,再加上沐若松为了讨好一直给沐慈夹菜,沐慈就多吃了一些。 贤世子也打着“我来问问阿慈还有什么需要”为名,专挑饭点过来,顺便蹭饭的“巧合”,大家只是不点明。 吃这一餐,贤世子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觉得以前吃的都成了渣。索性也不管沐慈为什么会留在定王府了,反正他不想走,自己也没办法赶人。 …… “外头怎么传的?”沐慈端茶漱口,问牟渔。 牟渔看一眼大快朵颐的贤世子,也不避他,道:“因没见你出府,都说是你刺心头血救了定王,如今在这里养病。” 沐慈并不意外,只勾唇一笑:“我看起像好人?” 定王要心头血救命,昨天就不是秘密,今天定王醒过来……在人们认知中,一定是谁刺了心头血。 再结合楚王进了定王府,一直没出来,这不合常理,就有了若干猜测。 众人虽不觉得楚王会为定王豁出性命,可也有人指出楚王之前就下死力保定王府诸人,都以为这次他又是兵行险招,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好将定王府及背后的实力整个绑上自己的战车,就真正掌控了全国所有的力量。 再者,旁人会认为沐慈敢于行险,是因为有个神医崔院使在。 沐慈刚出冷宫在紫宸殿赴死,是崔院使神术救活的;其他诸如被牟渔强行灌药呛死……搞出个《治水十策》差点病死……太子逼宫差点被捅死…… 都对外说是崔院使神术。 好在顶缸神医崔院使已经被楚王纳入羽翼,等闲人也没敢求到沐慈头上的,不然崔院使只怕会被请託救命,甚至叫他弄活棺材里的人这样的要求给烦死。 牟渔也没交代锦衣卫封锁消息,所以“楚王刺心头血救定王,然后又被神通广大的崔院使再次救活”的消息,就长翅膀飞遍了大街小巷。 …… 贤世子只是抬头看两人一眼,略想了一下,的确是沐慈带解药来救了定王没有错,其他细节么……越描越黑撒,对付流言,最好就是交给时间。 他便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继续低头……吃饭! “说我们救了定王,也没错。”沐慈也道。 沐慈做好事不是为了宣传形象,不过也并非不留名的人。上辈子他做慈善,命名为“慈记”,慈善事业做到大江南北,世界各地,有需要的人都能得实惠,对“慈记”很感恩。各地z府对“慈记”越来越客气,很配合工作不敢得罪,实际的好处多多。 第285页 沐慈之所以留在定王府,不是无处可去,主要还是为……探底! 他并不下令阻止流言,却也不再过问。反正推波助澜,盯着各人对此事的反应,夜行卫是专业的,牟渔会办妥。 两兄弟这点默契绝对有。 …… 皇宫,慈明殿。 慈明殿本是太后居处,因天授帝时期没有太后,光启帝(天授帝二哥,摔马瘫痪丢皇位)的皇后梅氏又出家修行,这里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气。 现在却被修缮得表面看着简朴雅致,内部低调奢华,随便一件物什,看着没有金的玉的亮眼,却都是说得上来歷的古物珍品。 已经升级为谢太妃的谢美人,受宠多年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她虽接连做错几件事惹恼天授帝,从贵妃被降级为美人,没做成太后,却是现任皇帝德光帝的生母,宫里实际还是她一人独大。 她硬是要住进只有太后能住的慈明殿,不肯和其他太妃一起去挤慈宁殿,旁人总不能冒着得罪新帝的危险去扮黑脸,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心怀愧疚的德光帝沐惗也只好暂时性失忆,不记得宫规来个默认,反正先皇又没说不能住慈明殿。为此他硬是压下了几个御史的弹劾,顶住了无数压力。 谢太妃在宫里也是多年经营,如今上赶着巴结她的人也大有人在,毕竟大部分人还是走不通“冷面冷心,喜怒无常”的楚王门路的。 谢太妃十分注意她的“死仇”——楚王的动向,所以“楚王用自己的心头血救活了定王”这一消息很快传到她耳里。 她在自己的新寝宫里摔了一个前朝珍品的彩绘茶盏,缺了一件,一整套就不值钱了。 谢太妃把大半后宫都拢在了手里,哪里有不知道儿子动向的,又听说她皇帝儿子急得什么似的,连御膳司新做的午膳吃到一半都放下了,领着人就要出宫看楚王。 她当机立断捂了自己的心口,哀哀喊痛,叫御医。也叫人飞快把自己儿子从半路截回来。 新帝刚登基,局势不稳不宜出宫,更不允许微服私访。 且皇帝想出宫是很麻烦的,得有合适正当的巨大理由,然后黄土铺地,清水撒道,仪仗队开路,前三里后三里簇拥着,才能成行。 宫里的宣仪卫,职位高,能力强又忠心的,都被牟渔带去做了楚王的锦衣卫。新的御林军大统领易青正忙着填补接近五千的御林军差额……特别是羽林卫等最优秀的几乎都走空了…… 御林军可是贴身保护皇帝的力量,一定要重视,要武力值最高……这不容易,所以易青优先补充羽林卫等最内围保护皇帝的力量,稍微忽略了战斗力稍弱才踢人进去的宣仪卫。 宣仪卫的管理层混乱,新人还没到位,导致效率低下,没能让沐惗第一时间御车出宫,就被谢太妃逮着了。 第221章领袖气质·黄连馅饼 沐惗想要出宫看九弟,却被谢太妃逮着了。 沐惗真心不傻,他母妃早不病晚不病,忽然心口痛,哪有那么巧的事?可毕竟是亲娘,他再想一想请了病假不上朝,传闻“刺心头血”的九弟,一个人恨不能噼开两半,免得两处煎熬。 他以前觉得当皇帝便是唿风唤雨,无所不能。可等他真正坐上,才发现想做个好皇帝,实在不容易。 前朝要为国事操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后宫又不消停。夹心饼都比他好一点,人家至少是肉馅儿菜馅儿,他整一个黄连馅儿的。 玛淡,他还不能诉苦。 ——人家皇帝都让你做了,还苦逼啥啊,矫情不死你? 沐惗见他亲娘头上扎个抹额,悠闲靠在床头喝燕窝,要多雍容有多雍容,要多华贵有多华贵,哪里有一点突发心脏病的样子? ——这是亲娘,不能发火!沐惗对亲娘不能做太后是有愧的,乖觉问:“母妃,您哪里不舒服?” 谢太妃凤眼一横,怒道:“看到你,哀家哪里都不舒服。”她特别反感“母妃”的称唿,“太妃”“太后”一字之差,犹如天渊。谢太妃做低伏小大半辈子,好容易熬到亲儿子做皇帝,居然还是诸事不顺。 她皇帝儿子也是个死硬派,私下喊她一声“母后”也不肯,这个儿子养“歪”了。 想起来就有气。 一个“孝”字重如天,沐惗在亲娘面前只有低眉顺眼的份:“母妃说的什么话?儿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是的……” “你知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弟弟?”谢太妃揪着儿子就是一顿拍,一想到小儿子被亲哥打成重伤差点打死,还成了“安顺郡王”,活生生的兄弟相残啊。 简直摧心肝。 大儿子做皇帝也是个傀儡,根本没有能力保住亲眷。大女儿和小儿子都大大得罪了楚王,整个天京城的王公贵族,也愣是没一个抱不平的。 这过的什么日子哦! 楚王那小贱种实在太可恨,谢太妃表示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就是沐慈,没有之一。 她恨得又用力拍沐惗,亲弟弟受伤他不说出宫看,一听说那小贱种受伤,饭都不吃就想出宫。 谢太妃真的忍不住又问:“到底谁才是你亲弟弟啊?” 沐惗很实诚得插了母妃一刀:“都是我亲弟弟。” 这话没错,都一个亲爹的。 谢太妃还真不敢说不是,否则大宗正寺要杖毙她。她这会儿可不敢认为没谁敢动她这个太妃。楚王且等抓她的把柄呢。 要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保养得宜的太妃简直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岁,白髮皱纹都出现了。 谢太妃只能先把皇帝儿子拢过来再说,她一边拍一边流眼泪,也不顾上啥“梨花带雨”了,反正也没谁看。她像个普通妇人一样悲伤嚎啕:“你知不知道,你我都要有灭顶之灾了。” “母妃,慎言!” “慎言个……”谢太妃揪着儿子又是一顿摇,“三郎啊,先皇他坏啊,就给了你一把空椅子,你手里根本没兵没钱,王公、朝臣、将军们都被楚王笼住了,现在就连服侍你的宫人都倒向楚王。”她早听说了朝堂上,从小服侍沐惗的内侍李海也被楚王一个眼神拿住了。 沐惗认真道:“母妃,不要质疑父皇的决定,父皇把兵马银钱交给九弟,自然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他就是想叫那小……只碍着他没时间铺路,只好叫那位先手握实权,有兵有钱,只等时机成熟,取而代之啊。”(这个……您真相了。) “母妃,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我跟他三十年夫妻,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沐惗:“……”他想了想,继续在他母妃心头插刀,“我相信,九弟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人?他到现在都不肯正眼看你,心里哪有你?”谢太妃用她在深宫中学到的智慧说,“人心隔肚皮,把自己的性命交託他人,不如自己掌控在手。全国禁军五十万,边军不说。守备京师的力量二十万,楚王掌了侍卫六军,本还有殿前六军兵可以钳制。你知道你舅舅费了多大的劲才和定王府用联姻搭上线吗?” 自从贤世子回归,谢太妃已叮嘱娘家恢復联姻谈判,特别在听说定王嫡长孙成了楚王府长吏官时——哪个前途正好的宗室子弟,会屈就做个小小长吏官? 只要那嫡长孙有不满,有怨愤,凭他近身伺候楚王,统管大小事务的长吏官身份,一定能里应外合给楚王致命一击。 ——最了解你的人,才是最可能伤害你的人。 谢太妃继续说:“咱们费劲巴拉还没拉上定王府……楚王他jian啊,居然肯豁出性命刺心头血救定王。这得多大的恩啊?他们就拧成一股绳了……” 沐惗被说得心痛,是啊,刺心头血,痛不痛,性命有碍吗? 九弟如何了? “三郎,楚王命都不要,所图非小啊……守备京师的二十万兵力都成他的……我们娘俩晚上怎么睡稳当觉啊?”谢太妃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哭,又哭先皇,“君家啊,您怎么不带了臣妾一起去啊,免得看三郎五郎被欺负啊……” 她完全忘了,天授帝弥留之际,楚王已说过“皇陵给她们预留了位置”。 沐惗神色沉稳,可心里不是不慌不怕的。他本不想当,九弟“让”了他,如今他已坐上了皇位,再下来……不,他无处可退,谁会留一个年轻的太上皇? 退一步,万劫不復。 他父皇天授帝,当年连摔马瘫痪“退位”的亲哥光启帝都很快弄死了,绝对前车之鑑。 亲娘这一哭,更叫沐惗心烦意乱。 …… 永嘉是新帝沐惗一母同胞的亲姐,虽还没有赐封“长公主”称号,可权贵女子多人精,看新帝面子奉承她,最近把她捧得……有点飘在半空没办法下来。 永嘉受宠,一贯当皇宫是后花园,虽后来意图伤害沐慈被天授帝禁足,不予入宫。可现在的皇宫是她亲哥亲娘当家,禁足令形同废弃,几乎每天都入宫来。 若不是重华宫仍然重兵把手,她第一个就要踩平那儿的。 她入宫来,悄悄在外听母子两个说话,实在忍不住蹦了出来,也不请安,直接指着沐惗的鼻子,当他是从小欺负大的弟弟:“三弟,你是皇帝了,你怕他个小……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你怂不怂?” 沐惗被骂成灰孙子,心里不舒服,却没发火。 “拿出点魄力来,收了楚王兵权,抄了他的家,我们也不杀他,只叫他去守一辈子皇陵,管他衣食也算仁至义尽。”永嘉口气老大。 沐惗:“……”你当兵权是自家晒出去的白菜,想收就能收的?你当九弟是泥巴做的,你想捏就捏上一把? 永嘉看弟弟闷不吭气的怂样,气不打一处来,也对他一顿拍:“我真没见哪个皇帝当得比你还憋屈的。” 其实她不知道,天授帝之所以同意让沐惗继位,也是因为沐惗的确好欺负,永嘉这不正欺负着么? 永嘉是他同胞的亲姐,沐惗也被欺负习惯了,只能受着。 沐惗能力不弱,性格也不是懦弱,他端正仁善,更重情。 通俗点说就是……缺爱。 第286页 沐惗幼时,父皇偏爱四弟,谢太妃就逼他比老四强,把他当做争宠工具,十分苛刻;姐姐永嘉受宠,十分跋扈,不仅不帮还老欺负他,嘲笑他;弟弟沐意嫌他啰嗦,见了就掉头走,甚至因嫌他烦人,把弄残六弟的罪过推给他,差点害死他。 幼年的沐惗很想得到亲人的爱,却一直碰壁。童年的心理阴影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沐惗渴望关爱,便用了最笨的方法——对亲人极尽可能的纵容。 但亲娘和亲姐,亲弟,说句诛心的话,在他心里是比不上九弟的。 因为,九弟的生母谢宸妃是唯一一个在他被亲弟陷害,被父皇责打,最黑暗绝望的时候,伸手救他,温柔照顾,真心爱护他的人,是他冰冷的童年唯一的温暖亲情。 他是真把谢宸妃当母亲,把九弟当亲弟的,才会不顾禁令去冷宫看望九弟。 九弟也漂亮可爱,懂事贴心,最神奇是一双绝美的眼睛黑亮有神,似小鹿一般闪动无辜光泽;又如明月皎皎,熠熠生光,完全没有一丝在冷宫孤苦长大的阴霾。 叫人看着就心软得化成一滩水,想要好好抱他、亲他、疼他、爱他。 沐惗最爱就是,每次九弟一见到他就软软糯糯,带着欢喜喊他“哥哥”,会露出真心愉悦的,带着依恋和崇拜,带着满足和期盼的甜美笑容。 可惜他想扳倒暴太子,以至于魔怔了,竟然利用了被侮辱地遍体鳞伤的九弟,将他的伤痕撕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了多年的兄弟情谊。 如今九弟对他似陌生人般冷漠疏离……他心里愧疼。 九弟已化作他心中一块软骨,一想起就疼痛。 现在,亲娘亲姐都叫他去谋害九弟,他哪里肯?心里还担心宫外九弟受伤呢。他一时难受到极点,又不能像女人样哭,更不能对母亲拂袖,最折磨不过。 永嘉还不放过他:“那小子本就和定王一伙,不然朝阳干嘛巴巴的进宫陪他?还把嫡长孙送进宫做个小伴读?他又在定王遇刺后出宫帮忙,如今还刺血救定王?” 永嘉和朝阳的恩怨从孩提开始,至今二十多年,侯府的笑话都是她派人专门在线等而后散播的。后来朝阳搬到开悟园,她伸不进手才好些。 谁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王得势,朝阳也得了一个奉圣军,虽只有两千兵马,却开启了大幸朝女人掌兵的先河,史书上一定会重重记她一笔。 永嘉羡慕嫉妒恨不是一两天了。 永嘉朝弟弟伸手:“你现在是皇帝了,你赶紧把我封为‘长公主’,再给我两万兵马,就叫捧永军,免得我被朝阳看不起。说我一个皇帝的亲姐姐,居然比不过她一旁支王府的小郡主?” 沐惗:“……”亲姐啊,天下禁军五十多万,却一个兵毛都不在他手里。他原先洛阳王卫队才两千,算上马夫带入宫,连御林军的八千名额都凑不齐,还不知道有人多少可信呢。 亲姐你一开口就两万…… 沐惗在这里震惊,永嘉立即对谢太妃撒娇:“母妃,定王府绝对和那小子一伙的,您就算联姻,舅家四娘嫁出去也成了外姓人……信外人还不如信您亲生女儿呢。” 谢太妃眼睛一亮,也觉得不错,对沐惗道:“三郎,还真可以叫你姐姐帮你养兵,再让五郎带个十万八万兵马。自家姐弟,当然是向着你的。” 沐惗:“……”他想吐槽了没办法忍怎么办? 自家姐弟有十万八万兵?不第一个弄死自己都算好的。 再说了,亲娘啊,养兵不是用嘴说的啊,铠甲马匹粮饷抚恤,哪样不是真金白银? 先皇的国库一直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的,最近因九弟良策收支平衡,没亏空就不错。 国库的每个铜子,被卢定国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没个好理由,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能从他手里挖出一个子儿。还有,内库都叫先皇搬去楚王府了,拿啥养额外的兵啊? 西北风吗? 谢太妃与永嘉还以为沐惗不愿给兵,轮番疲劳轰炸…… 沐惗的心腹内宦李海,急慌慌说:“陛下,卢太师病倒了,户部卢尚书替父乞骸骨归老。卢太师是三朝元老,国之肱骨。陛下,您是不是要亲自出宫看望?” 沐惗心说:亲人那,李海和卢太师,这才是亲人呢。 谢太妃果然道:“应该的,三郎去吧。” 多么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谢太妃抓着沐惗一顿叮咛,还嘱咐他快点回宫,别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沐惗就借着公事,落荒而逃了。 沐惗按捺心情,去看了卢太师,好言抚慰,把卢太师说得涕泪横流,差点没加重病情。 卢太师流泪,殷切道:“君家,您从小是个端方君子,重情重义,切切要兄弟和睦,同心合力才是举国之幸。切记‘亲贤臣远小人’,不要听信有心者流言挑拨,做出兄弟阋墙,便宜外人的事啊。” 卢太师是先帝弥留之时的“听众”,是知道楚王为什么推拒皇位的见证人,心知楚王心怀天下,光风霁月,磊落坦荡,是不会有坏心的。最怕就是德光帝这边,逼得人家楚王不得不反抗……就不妙了。 是以卢太师仗着自己年纪大,三朝老臣,又是先帝恩师,极有名望,就直白一点提点新帝。 一是不辜负大家对新帝“德厚流光”的寄望,二来也希望这两兄弟相互信任,不要兄弟相争,才是百姓的福气。 沐惗终于遇到一个知己,立即点头表示自己很清楚,又是加称号赐金银一番厚赏,又进侍中许内宫行走——这是皇帝表示宠信的姿态。 当然,卢太师最清楚啥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该说的最重要的事他说了,平日没事就打算养花种糙,不准备入宫去啰嗦。 沐惗又夸奖卢太师长子卢定国十分勤勉,准备让他“权”字(代理)去掉,正式做户部尚书,也是新皇刚登基例行的施恩。连带卢家其他几个儿子也各有封赏。 卢家是范阳郡的卢氏大族,因先帝宠信,在朝在地方都有族人做官,糅合在一起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且卢氏一族自诩清流,拉帮结派,贪腐舞弊的事相对较少,在士林有好声望。卢太师又常做科举试的主考官,名下称他“老师”的大小官员七八百。 卢家一系的背后势力,极其可观。善待卢家不仅得实惠,又有“千金买马骨”的效果,沐惗便是不得谢太妃叮嘱,也是想善待的。 他这个皇帝没兵没钱,接手朝政后,一眼扫过底下的朝臣……吓?没有几个是自己人,排的上号的,还个个做过九弟的老师。 自己赤果果一个光杆皇帝,高处不胜寒。他下意识想给自己多增添几个嫡系官员,不为和九弟分庭抗礼,至少在理政时更顺手一些。 沐惗这么做,是无可厚非的。 为防皇子夺位悲剧,先帝立太子后,包括沐惗在内的皇子都被打压着长大。沐惗没把被当继承人培养过,到最后先帝为沐慈防着他,不让他插手朝政。 沐惗这个皇帝绝对的“半道出家”,没有学过帝王之术,但他毕竟是皇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一点政治觉悟和手腕的。 且低级如糙履虫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沐惗有危机感并没有错,被谢太妃念叨,多少会受一点影响也正常。 当然,皇宫里一系列事情,沐惗的一系列表现,通过夜行卫,已经汇报给了沐慈。 沐慈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眼神都没有波动,古井无澜,随手将记录各人言行的密卷还给牟渔,站起身伸个懒腰,对跑来玩的王梓光问:“听说你们下午常玩蹴鞠?” 王梓光见到沐慈是习惯性星星眼:“是啊,你要一起来玩吗?” “好啊。” 第222章领袖气质·玩蹴鞠 新帝恩赏圣旨在卢家大门口宣读,为沐惗获得贤德加分,且博得老臣好感,是意料之中的。当然,老臣都是人精,不会这样就胡乱站队。 不过沐惗并没有想一口气吃成胖子。 …… 沐惗心思复杂离开卢府,看天色还早,又抓心挠肝,十分想去看九弟。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收不住了,最后到底没忍住,他打着“看望定王叔”的旗号,让仪仗掉了头去定王府。 ……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一行人还没走到定王府,全天京城的人都得到了消息,派了人过来打听情况。 贤世子乐呵呵,摆开足够的规格阵势,接驾! 不管楚王多强势,也不管德光帝弱不弱势,和定王府是无关的。 定王府掌兵,皇帝的面子一定要给足,绝不能闹出一丝一点的君臣不和,以免引起朝局动盪,让外族有机可乘。 大幸朝往北戎西凉派去不少探子,那两个“老友”也有不少密探在大幸的。自家君臣、自家兄弟在自家院里“打架”最好关起门,面上一团和和气气。 天授帝能容忍定王掌兵几十年,也是和定王永远清醒,并教导子弟清醒,把国家利益放在最高处分不开的。不然底下的禁军也不会誓死效忠。再看寿王,肯跟他谋反的将军士兵拼拼凑凑才一两万,还有许多是被掐着家人,不得不反。 大幸朝礼仪道德没有崩坏,华夏人的血性还在。 …… 定王刚解毒还在昏睡。 贤世子替父接待,中门大开,迎了德光帝入府,做足礼数。 贤世子因家中兵权,从未和任何皇子交过朋友,最多点头之交。可贤世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先道歉说自家父王不能见客,又好话说尽了不带重样的,把新皇的龙屁拍的山响,还不着痕迹,让沐惗通体舒畅,相见恨晚…… 可细想,实质性的东西一点没有,特别是不接新帝暗示……我想看九弟! 谁不知道楚王不待见新帝,一直“不见”的,贤世子可不敢做楚王的主。 沐惗只好硬着头皮直接提:“听说九弟为了救王叔受了伤,伤势可严重?” 贤世子摇头:“可不敢欺君,阿慈只是带了解药来,并没受伤。坊间传言多不可信,君家只怕是‘关心则乱’,如今倒可不必忧心了。” 沐惗松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又厚着脸皮问:“九弟在你府里暂住吗?不知朕方不方便看看他?” “这个……”贤世子道,“护国公说阿慈喜静,命锦衣卫把我侄儿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等闲连我都被挡在外面。当然……君家您亲自来了,关心幼弟的一片心,叫臣弟也十分感动……不如我去问问,看阿慈现在是否方便?” 第287页 很快略作梳洗的沐若松过来,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满头大汗一身灰尘的王梓光。 沐若松问安,言道:“殿下踢了一场蹴鞠,因累着了已经歇下,不过听闻陛下来访,正在更衣梳洗,免得面君不雅。” 王梓光顶着天真无邪小孩脸,十分有礼问安,一脸“小孩最单纯可爱没大人那么多花花肠子”的无辜,对贤世子兴奋说:“二舅,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这傢伙好几次搂上了人家小腰),我真是太崇拜楚王小殿下了,他不但聪明,连蹴鞠也超厉害,球到他脚下就必进,跑起来一阵风似的,谁都拦不住。轮着他守门就能把每个球都扑出来,像是提前算准角度……和他一块儿,最有意思。” 把沐若松领导的对门小孩,虐得找不着北。 “就是身体弱,玩一局就站不住了,这会儿躺着恢復体力呢。二舅……”王梓光摇贤世子胳膊,“把楚王小殿下留家里呗,跟他玩他多有意思啊。” 贤世子失笑:“小外甥别说笑了,楚王殿下想呆在哪儿,可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他也想多留人家一些时日啊……在他派去的厨子到御厨秦山身边偷师成功之前。 话说到这份上,沐惗也自觉了,知道又是一次“不见”。沐惗不想继续自讨没趣,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这次九弟的态度稍微委婉了一些,也是个进步。他忍着心底钝钝疼痛,做个理解的样说:“既然九弟累了那就叫他好好休息,别起身了。朕就不打扰了,下回再来看他。” 贤世子哪里有不顺杆爬的?立即恭送到门口,再虚虚挽留几下,表示一定好吃好喝招待楚王,必让人宾至如归,让皇帝放心。 沐惗看贤世子长成高大白胖一座大肉山,心里想着九弟没受伤还玩蹴鞠,想必心情挺好,许能养出一点肉来。又想着九弟把他的御厨秦山也打包带了出来,看样子是觉着外头快活,真不打算回宫了。 也是,偌大一个皇宫,其实没有任何值得九弟牵挂的,包括自己。沐惗心里大嘆一口气,心里没着没落的,空茫压抑地难受。 沐惗回到宫里处理政务,倒霉催地,晚膳时他又被谢太妃抓去慈明殿用餐。 哪里是去吃饭?鸿门宴也比这个好吃,可又不能不去。 沐惗尽量端着严肃的表情,像去参加葬礼。果然,太妃已知他去探望楚王却再次被拒绝,一通训斥加冷嘲热讽,讽刺他心心念念自己兄弟,可楚王根本就不打算当他是兄弟。 让沐惗难过,一顿饭直接消化不良。 等他被放过,歇口气去后妃屋子里,又不小心走顺了脚,去了谢贤妃的延福殿。 谢贤妃叫谢婉,是沐惗的表妹,美丽动人、温柔解语,可惜她和谢太妃是亲姑侄。晚上吹灯拉帐,刚解开衣带呢,美人儿又在他耳边吹枕头风:君上你什么时候立我为后,你唯二的两个儿子都是我给你生的,你正妃梅氏十年无所出就是个摆设,此时不废更待何时?还有,我娘家谢家危急时候可是豁出去全族性命不要力挺你的啊,结果被杀的杀,被抓的抓。梅氏她什么都没做……皇帝你相信谢家的忠心啊,给兵给权,积蓄力量,然后就可以把楚王如何如何…… 虽然那风又香又软,也把沐惗烦得拎着裤腰带爬起来,回太和殿搂着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宫女睡了。 连着几天挑了好几个美人宠爱……才让谢贤妃消停些。 这是后话。 沐惗这新皇帝的日子,外表看着无比光鲜,实则水深火热。难怪小九弟不愿意坐龙椅呢。 沐惗这时才有点真相了。 …… 德光帝在宫里水深火热,沐慈在定王府的日子却欢乐又平静。 蹴鞠是剧烈运动,沐慈踢一场下来全身酸痛。牟渔明知沐慈会难受,却没有阻止,纵容他玩乐。然后抱着发软的人儿,也不抱怨只是认命兼宠溺,温柔伺候沐慈泡了热水澡,然后把人一裹,扔床上给他来了一个豪华版的按摩spa。 牟渔的按摩手法是超赞的,沐慈简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舒服的直哼唧。 王梓光趴床边,看沐慈赤果果,白条条的上半身和极其优美的腰线,还有诱人的申吟声,口水横流,两眼放光:“需要踩背服务吗?我人小不重,踩得很舒服哒。” “滚!”沐慈扯了一下他的小辫子。 王梓光心里高兴得冒泡,嘴上还说:“一般小男生喜欢谁就会扯他小辫儿表示爱意,是不是真哒?” “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沐慈难得轻松和一小孩儿斗嘴。沐若松在一旁含笑看着,眼底有一丝隐约的担心。 王梓光撑着下巴在床边看美人,顶着骗人的小孩脸说:“你是不是知道皇帝会来呀?所以把自己玩的爬不起来。” “嗯,还不想见他。”沐慈坦荡承认。火候还不到,沐慈并不打算现在就见沐惗,也必须知道他能扛得住多少压力,才能决定给他多少支持。 深谙“调教”之道的沐慈秉持一个原则——人性至贱,上赶着不是买卖。 “那你喜欢蹴鞠吗?我看你玩的挺好啊!”王梓光问。 “还行,我是个球迷。” 王梓光双眼一亮。上辈子他身体不好,最羡慕绿茵场上尽情奔跑的运动员,是一个资深球迷。他贼眉鼠眼的视线在屋子里两个人脸上掠过,见沐慈并不在意一些特殊词彙,便道:“你喜欢看……(足)球?” “正确的说,是喜欢赌球。每一个赛季都挣的盆满钵满的感觉,以你的智商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王梓光:“……” 沐慈并不继续蹂躏他,实在是欺负起来没成就感,便正色道:“我打算在天京城里组织一次蹴鞠比赛。” “嗯?”王梓光挑挑眉,有些不适应画风这么快就转变。 牟渔捏到了沐慈的腰,顿了一下,问:“你觉着好玩,就去做!”又开始揉,手上力度半分没变。夜行卫给的消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楚王,想看一贯以智计着称的楚王出宫后会有怎样一番作为。 不想第一项“作为”,是玩闹般的蹴鞠比赛。 不过,沐慈玩得开心就好,牟渔表示作为义兄,他什么压力都能扛下来。至多以后玩脱了,找条船跑路罢了。依沐慈的性子,在哪都能风生水起,能有什么大事? 沐若松立即联想到“玩物丧志”,却刚刚犯错误,讨好还来不及,不好扫兴。 沐慈自然一眼将众人反应扫入眼底,说:“组织一次蹴鞠比赛,把比赛规则细化、改良一下,具备更多竞技性。分18岁以上成年组、14~18岁少年组和14岁以下儿童组。”看着王梓光,“你喜欢蹴鞠,脑子也活,就交给你带人来办,我支持你,怎么样?” 王梓光唿吸渐渐变得急促,他因身体不好,一直……一直……都在别人的照顾下生存,一直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有用。 “想做就去做,嗯?”沐慈的语调和目光都堪称平静,可无形中带出了许多诱拐的味道,让王梓光下意识点头。 肾上腺激素分泌造成心理、生理上的虚弱无力,让他手脚都失去力气般轻颤。 王梓光唾弃自己没见过大场面。 沐慈用带着暖意的目光看着他:“有我在,别怕!第一次只当是和大家一起玩儿,并不需要多完美,在实施中改进。优胜者我会亲自发给奖励。” 楚王亲自给奖励,这就是最大的底气和支持。 王梓光眼里一阵潮热,点了点头。 沐慈又扯了一下他的小辫儿:“这是喜欢的意思,你挺好的。” 沐若松拧眉,忍不住道:“殿下,‘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他怕沐慈继“好吃”之名又多个“好玩”。 牟渔也拍了一下沐慈没多少肉的pp,依然是宠溺到无底线的语调:“刚出宫尽想着吃喝玩乐。”算是最轻飘的提点,不过对沐慈这智商也够用了。 “‘好玩’才好,‘效仿’才好,我打算将蹴鞠变成一种全民运动。”沐慈道。 “不怕民风崩坏吗?”沐若松问。 王梓光举手,弱弱地附议:“《水浒传》,高俅。”看大家疑惑,便说看过某本书上写的故事——浮浪破落子弟高俅因擅长蹴鞠而被皇帝看重提升为殿帅府太尉,权倾天下,导致朝局崩坏,国家灭亡。 众人看他,一脸“见到昏君”的表情。 沐慈无所谓,云淡风轻驳回去:“不会因为谁蹴鞠好就选谁做官。选拔、提升官员自有成规,不搭界的。” 牟渔早习惯了沐慈的诡异言辞,只淡淡扫了居然能配合沐慈说“怪话”的王梓光一眼,便问沐慈:“以你的才能,兴农、兴学、水利、练兵、政务、医疗、商路……这些都可以做得很好,大有可为。有没有计划?” 其实,他是最期待沐慈大展拳脚的一个,想一想就激动人心。谁知道阿慈一出宫,先被吃货拐去吃,又被一小机灵鬼拐去玩。 “哦,那些都不着急,朝廷天天在做呢。蹴鞠比赛可不光是玩儿。”沐慈道。 “那是什么?” 因在场的几个人将来都必是他的心腹,更深层次的意味沐慈会说出来,多做沟通,有些事情才能处理得更好。 “阿兄,你去过糙原。” “嗯,然后?”牟渔已经很习惯沐慈思维的跳跃和画风的转变,不懂就直接问。 “糙原汉子,和我们中原男人比,区别在哪里?”沐慈问。 “哦……”牟渔明白了,糙原人虽然被贬低为北蛮子,脑子里的学问和弯弯绕没中原人多,但人家身体个顶个的好,下马放牧,上马打战,全民皆兵。 但牟渔问:“难道蹴鞠踢得好的人,上马打仗也在行?” 沐慈道:“战场兵将又是另一套选拔、训练流程。蹴鞠等只是运动,提高全民整体的身体素质,是国之基石的一项。我可不希望,兴农兴学,吃穿不愁,水利医疗,商业繁荣,国家昌盛,结果在安逸环境下养出一大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国民,这是养猪。别说打仗,就是危险到来连跑都跑不动。” “懂了!”王梓光一锤床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提高全民身体素质,保卫祖国!” 第288页 惹的沐慈哈哈大笑,十分畅快。牟渔和沐若松虽没听懂,却被沐慈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 大家笑过之后,王梓光眼角闪着亮光:“那以后是不是渐渐扩大,办成运动会?” “这是以后的事,先把这次比赛搞好。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王梓光挠头:“运动种类那么多,我怎么总觉得你先办蹴鞠比赛,还有更多的深意呢?” “哟,锁儿政治敏感性可不低。”沐慈笑道,“蹴鞠,是一种竞争,是一种相对公平的竞争模式;更是一种多人运动,一种多人合作才能在竞争中胜出的活动。” 众人:“……”太高大上了,我们一介凡人听不懂。 “大幸是小农经济,以家庭为单位,个人自种一亩三分地,缺乏合作。而合作意识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很重要的。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不断。学会合作不是靠说教,得从生活点滴开始培养,国家才能爆发更大潜力。”沐慈改头换面,以别的国家为例,说了华国被侵略的悲惨歷史,道,“我不想大幸泱泱大国,走上被一个小小岛国欺负到头上的命运。” 关于某岛国,人家的确有优点——秩序与合作。他们人少但是守规矩,又抱团。因为古代过得是出海打鱼捕鲸的生活,从老祖宗开始,合作意识就根植到了灵魂中,否则捕不到鱼全体饿死。 而华国,自古被人称作“一个人是龙,一群人是虫。”就是古时候小农意识,自家种自家的地,导致缺乏合作。于是才有“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的许多古语。 且一个从华国古代蹴鞠演变的小小足球,自家老本行,总也踢不出亚洲,大大的不好。 众人听得都肃然起敬,对沐慈的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十分佩服。 照这么说,组织蹴鞠比赛的确不是玩儿了。就算是玩儿,小小蹴鞠比赛到沐慈手里都玩出了水平,想的这么深这么远,直接高大上到了国家百年大计,千年民族发展…… 从一根针看出国家政策走向的人……这就叫做领袖啊。 领袖! 请收下我的膝盖…… 第223章领袖气质·识货 定王府里给嫡长孙的院子很大,取名“春笋院”,寓意“雨后春笋,生机蓬勃”。顾名思义这就是一处竹苑,到处是青翠高大的竹子,长得太高,顶部已经压弯了腰,在院子的顶上形成了天然的伞盖。 院内幽静,因为沐慈不喜陌生人,沐若松一直没召回小厮侍女,只留下一个打扫的小童。那小童正百无聊赖坐在院子一棵竹子下,枕着一支扫帚打瞌睡。 从院门到主屋,有一条长的青石小道,两旁仍然也种的竹子。 沐若松的屋子,陈设很简单,前厅是待客之所,普通内敛,并不华丽。主厢房很大,却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墙壁上挂着两把剑,一些字画。 家具的花纹并不繁复,一张挺大的很结实的床,简单的淡青色床帐。 沐若松的生活,不重享受,简单又自律。 春笋院距离闻知院很近。这天沐慈盘腿坐在新挂好的一架超大鞦韆架上冥想时,恍惚听到了王梓光练古琴时如高山流水的琴声。 技巧稍嫌生涩,但琴声中蕴含的感悟与情思,是饱满的。而且……还是华国古琴曲《高山流水》,叫人忽起思乡情。 沐慈睁眼,竹影斑驳中能见到附近那栋高楼,他眉如远山,淡含秋水,唇角勾起温柔弧度:“子韧,是锁儿在弹琴?” 沐若松守在一旁,闻言答:“锁儿的古琴练得最得奚先生的喜欢,说入情入境,情思饱满,应该是他。” “看不出来,他倒是个有灵性的。”沐慈道。 “锁儿资质上佳,也肯吃苦,勤奋努力,他日定有所成。” “朝阳姐姐好福气。”沐慈点赞。 沐若松含笑:“姑姑也是苦,那孩子早产,胎里带出寒症,几乎养不活,天天卧病在床。忽然一夜之间他身体就好了,活蹦乱跳,才现其古灵精怪的本性,多思多情,常有新奇主意。有时……”沐若松下意识看沐慈一眼,“他不像个孩子……”特别是居然能听懂,能合上你说话的诡异之处。 沐慈又是一笑,只得去给自己的老乡背黑锅,道:“小孩子容易受影响,想法也没有什么桎梏。我是觉得‘培养人才最好从娃娃抓起’,不用太禁锢他的头脑行动,由着他。” “知道了。”沐若松道,“殿下,该喝补汤了,今天是八珍汤。”沐若松就将一蛊补汤送到了沐慈嘴边。 自从上回不小心将一声“若缺”脱口而出,吓出沐若松一身白毛汗,他就再也不肯喊沐慈的字了,哪怕私下里。 沐慈嘴刁鼻子也刁,撇开脸,药膳不爱吃。 最后沐若松没有办法,看沐慈仍然苍白没有血色的唇,索性自己含了补汤,堵了沐慈如蚌壳的嘴,撬开了,一口一口渡进去大半碗,另外小半碗,两个人在鞦韆上唇舌纠缠的时候,浪费掉了。 这傢伙,每次喝补汤都这德行,不会是想要玩亲亲吧? 嗯,好吧。 沐若松承认,他也很喜欢,希望沐慈一直嫌弃补汤下去啊…… 王梓光学完一天的功课,拉着王府的表哥们玩蹴鞠,完善比赛规则,顺便在自己和表哥们窜门的时候,宣传第一次蹴鞠比赛。 其实不用他宣传,楚王一举一动都是瞩目的焦点。 这位一出宫,先是跑去泰和楼吃吃吃……泰和楼正式推出炒菜,大家都想尝一尝传说中楚王指点的新菜品,弄得泰和楼日日爆满,险些挤塌。 又跑去定王府救定王,然后玩玩玩……居然让定王家小孩组织什么蹴鞠比赛。 让一干对他有期望的摩拳擦掌准备跟他干的,一干对他有忌惮的摩拳擦掌准备对着干的,都颇为无语…… 而沐慈清楚自己成为天下人的焦点,却毫不在意。定王府的男孩子极多,猴儿不缺的,沐若枆更是仗着见过沐慈,就缠着要去春笋院找沐慈玩儿。王梓光小心翼翼看沐慈脸色,问能不能叫表哥们过来玩的时候……出乎意料,沐慈居然一点没犹豫,答应了。 一群猴儿于是把春笋院当成了根据地,天天跑这边来玩蹴鞠。沐若松怕吵到沐慈还想阻止的。不过沐慈对小孩耐心十足,并不嫌孩子吵闹,偶尔也跟着下场踢几回。他的体力比不过孩子,好在技巧极高,花式踢法一下子就收了十几个小王孙粉。四郎沐若彬,虽因父亲的变故而消沉,可骨子里是个爱玩的,就用轮椅推着腿上夹着夹板的二郎沐若柏过来瞧热闹。 沐慈看到带轮子的椅子,下意识瞧了王梓光一眼,王梓光涨红了脸,吶吶说:“不是我,我就是……就是对四表哥随口提了提,是他自己想的……当然我……稍微帮了点小忙。”王梓光上辈子身体极弱,轮椅是常用的。 沐慈揪一下他的小辫子:“知道不好意思,说明还有耻感。” 王梓光:“……再不会了。” …… 虽每天玩得开心,又能天天见到偶像,可王梓光也不忘每天写一百个“永”字,因被苏砚认了做关门弟子,他的练字纸每隔几日就要送去给苏砚指点。 九月初五,是朝廷宣布新工作时间制度后的第一次休假。王梓光刚好趁老师休假,送练字纸过去。 苏砚点评一番,便旁敲侧击问王梓光:“你最近在做什么?” 王梓光极为机灵,知他想问楚王,因苏砚为人耿直,且有君子之风不会乱传话,他便把楚王没有受伤,组织蹴鞠比赛的目的说了,叫苏砚更是无语…… 高山仰止啊。 苏砚简直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也想直接贡献膝盖。把明日准备提交的,弹劾楚王不务正业,倡导歪风的奏本压了下去。 王梓光去摸苏砚的羽毛笔用,苏砚想起这也是楚王的工匠首制,觉得小孩都喜欢新事物,便问:“用过吗?觉得这笔如何?” 听说户部的记录、核算的吏员都在用。 “好用,毛笔软趴趴的,这个硬,初学者好掌握。”王梓光说。 苏砚虽听不得有人说毛笔不好,但他是个能听得进意见的,按捺着心情又问:“还有呢?” 王梓光眼珠子转了转,才说:“这笔制作容易,也便宜,家里养几只鸡鸭鹅就有笔。老师,贫户家的子弟许多买不起纸笔。这笔写的字小,也不费纸。” 苏砚长嘆口气…… 易掌握,方便廉价,省纸,有这些优点,够了,完败毛笔字。 王梓光知道未来趋势,文明程度越高,人越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追求简便快捷,未来的趋势由羽毛笔→钢笔→原子笔、中性水笔这样发展。 但他不说,怕一生热爱毛笔字的老师伤心。 王梓光又想到沐慈手拿羽毛笔的仙姿,觉得最大的优点是——适合装逼,一定会迅速在京城那些世家子女,纨绔少年中率先流行起来。 苏砚心里清楚,又是嘆气:“这笔的好处多,长此以往,书法一道将要没落了。” 王梓光极清楚将来书法没落是一定的,只好劝:“老师,发展是挡不住的,不过您可以往好处想,以后但凡习学书法的,都是极热爱此道的,”毫不羞耻地指了指自己,又意有所指,“总比硬逼着某些不喜欢书法的人去练习要好。” 苏砚:“……”忽然手痒想揍学生了,肿么破? 最后苏砚发出一声长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般,道:“小小一支笔,是利于兴学兴国的。若因我之迂腐不化,阻了……”随即苦笑,拍拍王梓光的肩膀,“阻不住,你说得对,‘发展是挡不住的’。” 王梓光又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书法老师。 是的,苏砚是真正的学者,大师。他在文学领域有相当造诣,却从不骄傲(较真不是骄傲);有孜孜不倦的治学态度;胸襟宽广而坦荡,尽管有不贊同,却因惠及千万百姓而做出让步。 献身于真理,让人肃然起敬。 沐慈一早就看出苏砚的本质,所以对他总是十分耐心,信任。 “将来也可有硬笔书法啊。”王梓光知道硬笔比不过毛笔的艺术性,只是聊做安慰,赶紧转移话题,“岷哥呢?” 第289页 问的是苏砚仅剩的幼子苏岷。 苏砚没笑,嘴上说:“不孝子又一大早出门,说是与同学举办诗会去了。”眼睛里对自家优秀儿子的骄傲的光亮,是没办法藏住的。 …… 因为新皇登基,照例要开一场恩科,所以外地被举荐的学子开始涌入天京城,天京城各种名目的诗会文会经常聚会,大幸学生不讲究闭门造车,讲究多多交流互相印证所学,同时也是个很好的交友,积累人脉的渠道。不过还在国孝期,大家并不会大肆宴乐。 苏砚之所以骄傲,是因为苏岷所加入的“睢园诗会”是天京城,甚至是华夏歷史最悠久的一个诗会,相传,大汉朝的鲁王在封地建了一座睢园,园中多竹,专为宴集文士之所,后来“睢园诗会”便流传至今,成为了大幸最顶尖的诗会团体。 能加入的不问身份不问背景,只问才学,只有最顶尖,真正有才华的那么一撮学生才能够加入,从“睢园诗会”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数不胜数。 同样,文人清高,若没有真才实学,便是皇子也被诗会瞧不起,不能加入的。 如今诗会是清河王做会长,不过他一年到头不在家,是二十岁的世子沐蕴歌主持。 沐蕴歌生性肖父,自幼有神童称号,七岁开始着诗,才气纵横,诗画双绝,性格豪放,浪荡不羁,很受读书人特别是年青一代的推崇。 父子两都是士林阶层的领军人物。 苏岷能够进入“睢园诗会”的确是值得所有家长骄傲的事了。 …… 因没有什么要紧的政务要处理,沐慈就连续请了几天病假,明晃晃的理由就是“玩蹴鞠太高兴,腰酸腿疼爬不起来”。 沐惗是真无奈又痛苦又心疼,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且朝臣也表示楚王不上朝挺好的……有楚王在,大家压力山大。所以没有什么紧急要务,还是不要把这个幕后的终极大boss请出来了。 要知道,大boss都是压轴的存在啊。 沐慈这么做,自然是有深意的。 一是不想对沐惗与朝臣造成压力;二是他朝会每日议题都会送一份到他手上,并没重要的事情(沐慈不去,怎么会有重要的事呢?);三是他对日常政务没兴趣,交给沐惗卖苦力就好,所以一早就不沾手。 领袖啊,都是掌舵人,把握大方向就好。 沐慈出宫后,不用天天费脑筋算人心,只管享受爱人的体贴照顾,高兴了玩一会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真是过得神仙日子。 唯一不慡就是天天喝补汤,是牟渔让崔院使煮的,沐若松餵的,一堆“狼狈为jian”。 不过好在饭食质量日益提高。御厨秦山也觉得自己没危机了,当家做主了,爆发极大的热情。又和吃货贤世子的几个专用厨子相互学习,相互印证,厨艺那叫一个突飞勐进。 古代有很多世家绣花啊,制香啊,菜谱啊……都有祖传手艺不外传的规矩,可偏偏碰到沐慈这个没啥常识的异类,并不拘着秦山教别人炒菜,只交代秦山保护智慧财产权,收取学费——拿秘方或银钱来换,且不允他人私自外传。 在沐慈看来,合作是共赢,谁有新方法,大家都一起共同研究,一起提高才是真的进步。 同样,保护智慧财产权也是极其重要的。必须让创新人受益,才能有继续创新的物质与精神基础。 专利的概念,得从最开始就要培养起。 总之,其结果就是王府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贤世子胖了不必说,沐慈也长肉了,可喜可贺。 沐若松“餵”沐慈喝掉补汤,两个人换掉弄湿的衣服,情意绵绵。 不过再亲密,仅止于亲吻,一直到现在两人都极规矩,纯洁和谐,没有进一步接触。经常弄得沐若松这个正值青春冲动的少年,脸红害羞又觉得空落落的不满足,心底发痒,又说不上哪里难受。 总不能自己扑上去吧? 有时候沐若松失去理智想扑……却怕亵渎男神,用非人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 沐慈身体也扛不住。 沐若松宁可每天被春梦折磨,偷偷摸摸去沖冷水,也不敢、不忍越雷池一步。 天知道沐若松这正经的,禁慾的样子,在沐慈眼里有多么诱人人。可两个人在生理、心理以及外部环境上,都有点“时机未到”。沐慈理智到冷血,并不多做挑火的事。 …… 当然,沐慈也并不仅仅吃喝玩乐,该做的事他一定会认真对待。上午有精神,就开始办正事。沐若松是他的长吏官,掌楚王府政令,总管楚王府一切事务。 此时,沐若松便一件一件事情汇报。 “卫枢密回报,说和顺已经调查完毕,因他是你唯一的贴身内侍,先皇把控得严,并没有叫他被人收买,或让人钳制了他的家属来害你,所以那天他滑倒,应该是一个意外。”沐若松与和顺相处过,知道那就是个小笨蛋,迷路摔跤是经常有的事情。 沐慈端着一杯清水,另一只手拿了柳条和青盐,一直在漱口,闻言也松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和顺那个傻小孩没好下场。说句公道话,和顺一个身无长物的笨小孩,即使被人收买胁迫,也全部是因为他。 “把和顺送回来,仍然近身伺候我,把他的家人都照顾好了。” 沐若松应了,在纸上记下。 沐若松又说:“楚王府邸,内部已修缮完毕,按殿下您的吩咐,并没有大动干戈,只建造了更宽更高的围墙,更换了一些新器物和日常用品。” 因寿王有‘好享受’之名,又是天京城有名的园林专家,所以寿王府的建筑设计和装潢极尽巧思,是天京城甚至整个大幸最最好的府邸,没有之一。 沐慈光看看图纸就吩咐不用浪费了,只换了更安全的凹凸形围墙,利于防守。 沐慈查看施工图纸,问:“院墙是按我画的图纸造的?” “是,工程比较大,且有箭塔等防御工事,工部找了兵部一起做。兵部新任尚书杨业请示,想用您的图纸在西北的城区试筑这种防御墙。” “不给!”沐慈道。 沐若松有些犹豫:“含山王也投帖要见您,言明是为了这份图纸。” “不给!”沐慈收好洗漱用具,道,“卖!” 沐若松:“……” 他需要早点习惯沐慈随时在领袖与商人之间进行模式切换。 “跟他们说,面积扩大又是另外的设计方法,我可以给他们城防设计图,但不白给。习惯了免费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以后胃口会越来越大,还容易生怨。”沐慈有从商人模式转成领袖,说,“不仅是我,只要是创新技术,都要让人习惯‘收费’模式。保护专利产权,也是国家持续发展的基石。” 沐慈上辈子在某实验室用复杂计算方式设计出来的冷兵器时代的防御墙,放置在某游戏内测试过,被验证为“防御之王”,造价却相对低廉。 当时是核子武器时代,否则歷史会被阿慈改写。 沐慈本就想给兵部用,才会在楚王府的围墙上做文章,看来兵部尚书杨业和含山王,都是识货的人。 第224章领袖气质·义不守财 沐若松又说:“王府似锦园,本是天京三景之一,由于寿王藏兵,有一部分被折腾地不成样子,要修缮需要时间。殿下可以把那处封了单独修缮,您先住前面?” 沐慈问:“天京三景?” 沐若松知道沐慈没常识,就普及了一下。 天京三景。 一景为骊山春景。 骊山在天京城的西面一百七十里处,是一座连绵的大型山脉,多奇山多怪石,多松柏,多温泉,春日的景致尤其美丽,登高又有迷雾云海,是天京城的贵族和百姓最爱去的踏春圣地。 因景致尤美不适合大肆建造屋宇破坏美感,只有一等一的贵族才能建别院山庄在骊山区域。 骊山末段有处高山小平原,便是嵠丘行宫,如今的逍遥宫所在。 一景为百里梅林。 梅林在天京北面二百四十里外,据说五百年前晋朝一个王爷分封至此,为自家爱梅的梅妃打造的,五百年被战火毁灭多次,却每每都能再次发芽,郁郁成林。 譬如大幸朝,决定定都于此,天京城外那一片只剩枯根焦枝的百里梅林,就奇蹟般一齐抽出绿芽,怒放红梅。 那娇妍的红,似凤凰泣血,涅槃而生……这是一种祥瑞,象徵大幸国运昌荣,寓意微妙。因为这种神话色彩,于是百里梅林在大幸百年时间被扩建数次,又委託寿王整顿,定为向外免费开放的皇家园林,成了天京三景之一。 再有一景,就是寿王的似锦园。 寿王从小的理想么,本是做个园林专家。后来命运……不提也罢。他寄情于似锦园,倾付了无数心血,虽只有短短三十年经营,但似锦园很快成了天京城,甚至整个大幸朝最美丽,最精巧的大型园林。 为了照顾寿王这个爱好,天授帝很纵容,后来把好几片相邻区域甚至御河的一部分都划给寿王,所以似锦园的面积十分广大。这也是寿王在皇宫边上的似锦园藏了上万人都无人察觉的原因。 因为似锦园里光园丁,就有四五千之数。 沐慈问:“花园毁了多少?” “十之二三。” “既然是个好园子,就围起来慢慢修吧。” 沐若松应下,又问:“昨日,清河王世子递来拜帖,意欲借似锦园举办诗会,因修缮便拒绝了他吗?” “清河王的世子啊,先不忙,详细说说?”沐慈道。 沐若松就把新皇恩科,学子聚会,“睢园诗会”的事一一都说了。 沐慈虽文科不怎么滴,却很注重保护“文化遗产”这种价值无法衡量的美好,于是吩咐沐若松:“给我看看王府舆图。” 沐若松就拿来了地图,用羽毛笔把似锦园一片区域画出来,道:“圈出这是被毁掉的区域,其他都保存较好。” 沐慈看过,便用手指在那条画出的线上划一下:“从这里修一道院墙,注意别毁了景致。把似锦园独立出去,修几个门,挂上匾额,单独营运。以后租借场地举办游园诗会的请託,若不冲突都可以应下,收取足够维护花园的费用即可。似锦园的所有权还是我的,但若有谁愿意承包经营,也可以申请。” 第290页 花这么多钱财,这么多精力,打造了一个称得上天京三景之一的园子,就应该发挥更大作用,比如说变成国家公园。因维护费用高,收费也合理。 沐若松拧眉,他并不贊同。 他时常有机会参加寿王的宴会,知道这座似锦园超级美,设计精巧,觉得沐慈就这么划出去实在可惜。不说自家逛吧,只说寿王也会借似锦园,以此收买了多少人心,怎么到沐慈手里,就独立经营了? 只怕会有御史讥讽楚王一身铜臭了。 沐若松看地图,再三嘆气。 沐慈无所谓摆摆手:“我不需要,也不能和太多人交好,用不着藉助似锦园赚人情。去办吧,把消息公开出去。若有毁坏园中花糙山石的人,列为拒入名单。” 沐慈不喜欢“xx到此一游”这类毁坏文物的恶劣行为,有本事,做一首名词好诗来,专门给你立块碑传颂千百年。 沐若松又说:“先皇将自己与寿王私产都给了您,合计共金……银……”报了两个在沐慈看来都算天文数字的数值,又说了许多处庄园、猎场、铺面等不动产,又道,“字画珠宝古玩玉器笔砚等有上千大箱,府邸仓库不够,要修几座大仓库。” 沐若松心跳加速了,他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这么大一笔钱财,传说天授帝内库抵得上国库十年收入总和,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沐慈问:“谁在管?” 沐若松定了定神,回道:“先皇的原内藏库使,名叫包源,字开源,他如今成了您的内库使,是先帝信重的人。他如今管着您名下所有出息产业。这几日锦衣卫帮着他加盖库房,彻夜按单清点……这是详单。” 沐若松拿出一尺厚的好几十本册子,沐慈翻了翻,蝇头小楷记录的财产帐虽不可能符合他变态的高要求,但分门别类,比较齐整,且宝石珍珠类小东西,都是以“箱”为单位,只有出名的字画古玩,才会在箱下面记录一两件。 沐慈道:“给我一把剪刀。” 沐若松一头雾水,递来剪刀。 沐慈拿了剪刀,把每本都从中间剪开,把其中一半递给沐若松说:“把那些都从中对半分开,金银也平分两份,给宫里送回去一半。” 沐若松:“……” 若说似锦园被分出去,沐若松犹豫,现在分走一半钱财,他就是绝对不贊同了。 “殿下,不可以这样的,你……实在……” 太乱来了。 国库一年收入总计才七千多万两银,先皇内库光银钱就超过十年的国库收入总和。更别提其他箱子里都是超值钱的物件——一般二般的东西,天授帝也不会收藏啊。 不知道天授帝怎么往口袋扒拉的银钱的,太能攒钱了。不过联想到天授帝一上位,作为大幸开国五大异姓王之一的东兴王系卫家,惨遭灭顶…… 卫家可是作了大幸七十年“钱袋子”的,在昌和盛世几乎占了大幸半壁江山。可卫家倒后,积蓄的“真正富可敌国”的财物却不见踪影。 结合内库的储备……想也知道卫家几十年汗水积累,大部分都随着鲜血流入了天授帝口袋。 但不管多少,怎么来的,都是皇帝私产。私产与爵位公产不同的,后者是祖宗遗物,得遵从嫡长继承制。私产则完全自由分配,想给谁就给谁。 当然,不允许化公为私的。 天授帝把内库给楚王,没谁会说不合理,最多认为不合情——对别的儿子太无情。 沐若松苦劝,可沐慈却无动于衷。他只好甩了手出门,让守着沐慈的微生疏找人去把牟渔叫过来。 总之,绝对不能让沐慈这个败家子,一动嘴,就送回去那么那么……那么大的一笔钱财。 还是送给敌我还没确定的德光帝,会造成多大威胁啊? …… 牟渔正在安排沐慈搬家事宜,检查轮值戍卫,听说北海郡王气急败坏,派人来找,却没说是什么事,就猜到一定是沐慈弄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飞快回来。 结果,也把牟渔气个倒仰。 “你知道这一半代表什么吗?”牟渔语气不善。 知道吗? 沐慈依然不徐不疾,云淡风轻:“知道,我深思熟虑的。” 牟渔赶紧摆手制止他说理由,只道:“先皇父的意思,你比我更清楚,是在尽可能消除一切对你的威胁。你倒好……这么一大笔钱给别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笔钱,足够养几十万兵十多年,且是兵强马壮,兵(武器)甲齐备的那种。 沐慈却有自己的道理:“你忧心的,子韧都说过。放心,养兵不是给吃喝,给兵甲就够了的,我也不惧任何竞争。” 牟渔将沐慈按在怀里揉了两把:“你气死我了,人家若拿这笔钱买你的性命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光明磊落的,须知暗箭难防。” 沐慈只是笑:“夜行卫难道是摆设?” 牟渔还要劝,沐慈拍他的肩:“阿兄,我有这样做的必要。内库搬空,宫里那么多人的月银花用,都从哪里出?不能动国库,新皇并不是个富裕人,我估算过,这些天他的家底都花光了。做人留一线,父皇故意搬空内库是为了我不错,我不还就得实惠,我还一部分回宫,就叫新皇感激我。” 牟渔知道这的确是天授帝的思维与行为模式。 沐慈是真不在意:“银钱在我手里能迅速升值,少一半也不会不够用。若一个角子都不还,叫人觉得我薄凉,有把柄挑拨我和新皇关系,何必因小失大?” 是这个道理。牟渔揉了揉眉心:“我事儿够多了,不管你什么理由,真想给……就给一部分,十分之一也尽够宫里用度了,不用一半。” 反正内库所有详单帐册在手,别人不知道有多少的。 沐若松也狂点头。 沐慈真是个大方人,继“慈不掌兵”后,沐慈再次诠释了什么叫做“义不守财”。 沐慈自然能知道兄弟和情人的想法,只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内库有多少东西,估一估还是能算出来的。我还了一点是施捨,是仇人;还一半是分享,是兄弟。”又交代一声,“不要悄悄的走水路,直接从南德门进,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牟渔和沐若松:“……” 牟渔嘆口气,郑重问:“利弊都衡量清楚了?” “足够我做出决定,不会有很大的麻烦。”沐慈笑,“这么一注大财送过去,先惹麻烦的绝不是我。” 牟渔想想,只能应下来。沐若松想出去把包源叫进来,牟渔也跟着去了。 包源领了命令,先是木了许久,然后整个人才开始颤抖,是那种激动的无法克制的颤抖。他星星眼看着沐慈,首先想到的不是又要多做许多事,搬来搬去的麻烦,也不是失去了一注大财。实际他也觉得吃独食是最容易死……撑死的。 他激动的是——楚王这样的人,不成大事简直没天理。 这么一注大财都能眼睛不眨,没一点犹豫、不舍,分走一半……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没!有!人! 除了楚王! 这天下,若有人能抵得住如此诱惑,视若平常,那么这个人就怎么也平庸不了。就连包源自己,天天和先皇内库这么多钱物打交道,每天清点银钱的时候看到那个天文数字都会心跳加速,不能平常视之。 牟渔还想让包源劝上一劝,可现在包源完全被沐慈散发的“王霸之气”征服,觉得灿烂的前景在等着自己。之前若说天授帝叫他以后跟随楚王,他有一点点不甘的话,现在完全消失殆尽。 混到包源这份上,钱财多寡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值,他更在意的是——成为青史留名的第一个商人。 包源如今只想拜倒在沐慈的白色锦衣之下,倾心跟随,将来……楚王一定能成就一番霸业哒。 而他作为元老,一定能够青史留名。 哇哈哈…… 第225章领袖气质·军队与科技 包源满含激动出去办事,牟渔看了沐慈半晌,最后只是摇头一笑又一嘆,捏了一下沐慈的肩膀,认真却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答应我,若事不可为,有危险了,你一定要和我说。别一个人死撑,知道吗?” “离开大幸?” “总要先想好退路。”牟渔道。 沐慈认真想了一下,摇头:“我不会让大家陷入那样的被动,不过能,让大家安心也不错。你看着安排。” 牟渔应下,这才放心。 沐若松到底经事少,还是不安,胸口闷得慌,压住情绪继续汇报:“原寿原王府僕从都已遣散,需要添置。这是内侍省按亲王例拨给您的内侍及女官的名单……另还有三百多户人家自请入府为奴……” 沐慈把名单推开:“一个都不要。” “殿下,不要的话,王府连个洒扫的人都没有。”沐若松。 沐慈仍然摇头:“除了和顺,不用任何内侍,不是看不起,而是我不喜残害他人身体,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我也不要宫女。” “殿下,偌大一个王府,伺候的人手少了,不是天家气象。” 沐慈自有应对,他问牟渔:“阿兄,你招聘退伍禁军进王府做事。” 牟渔挑眉,这得问个清楚:“缘何一定要退伍禁军?” 真是闻所未闻。 “嗯?有什么法规律条不允许吗?”沐慈问,他不是土着又没常识。 牟渔道:“倒没规定说不行,只是军户世代传承,能退下来不是伤残就是老迈,没办法很好做事。” 主要是,残疾人特别是面貌有碍瞻观的,都不允许做官,不能面见君王。用这样的人伺候王爷,是大不敬。且人家会问……难道泱泱大幸,都没人可用了? 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沐慈去做的话,他就有本事让这件事变得十分理所:“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论老迈伤残,整个王府伺候我一个人,也用不着什么人。王府里日常维护工作不会很繁重,退伍禁军应该不觉得吃力。若吃力就多安排几个人一起做,另外有家人的也可以一起带进来,这样洒扫浣衣的妇人都有了。” 第291页 牟渔:“……”咱哥俩讨论的重点好像有点不一致。 沐慈又给出了两个理由,叫人无法对他说“不”。 “阿兄,我知你的意思,但我只信任在沙场上拼杀过,与袍泽同生共死,饮过敌人鲜血,知道什么叫“国”什么叫“家”的人;我只信保护过国家与百姓,献出汗水、鲜血与生命,明白什么叫“忠”什么叫“义”的人。” 沐慈最信任就是这种懂得国家和社会责任的军人,贡献热血与生命的军人。上辈子他经商,聘用的人永远是退伍军人和获得“见义勇为”证书者优先,这让他整个团队的专业素质起点不高,搭建起来费时费力,许多东西还得手把手教。可凝聚力,忠诚度比平常的公司集团更高。 “而且,禁军退伍后的日子一定过得艰难,所以,我只想尽我所能,叫他们不要后悔曾经为这个国家,为千千万百姓抛洒过热血,献出过生命。” 牟渔愣了一下,然后舒心笑了,拍拍沐慈的肩,不再反驳。 又被沐慈给暖了一下心。 …… 因“楚王府只选聘退伍禁军沖抵王府人手”的消息,让人们惊讶至极,都会问缘由——这是不是新一轮收买军心之策? 必须是啊! 沐慈的理由,很快流传了出去。 当然,锦衣卫和夜行卫都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也是牟渔默许的。 这让勛贵和世家大族目瞪口呆,一边暗贊楚王收买军心的手段高明。先有外伤新治法,又有善待退伍禁军。但凡有点脑子的军户,都会为楚王这样的主子肝脑涂地。 大家又嘆世风日下,堂堂一个王爷竟不惜与丑残穷的臭军汉为伍来收买军心,真是没下限。 更觉得楚王任性与“没常识、不掩饰还不脸红”的程度,都提升了一级,简直是疯得要飞起的节奏。 有御史风闻奏事,言辞激烈弹劾楚王没体统。但他们都忘了主持政事堂的是王又伦,最后批阅奏摺的是新帝,自然都石沉大海了。 且楚王的理由无可指摘。 他只是善心仁慈,想让退伍禁军好过一点,不是错,反是好事——为国家战争的抚恤添砖加瓦。 想来,将士们为国打仗将会更用命,不愁大幸不形。虽谢太妃等人觉得楚王jian诈再+1,但德光帝却是高兴的,当众把弹劾奏章甩了人一脸,在朝堂上狠狠夸奖了自家九弟一通。 因楚王在民间是“星宿下凡”,种种惠民措施,让他的关注度和支持率极高,这消息和楚王善待禁军言论就长翅膀一样迅速飞往大幸南北各地,叫原本社会底层的伤残退伍军人扬眉吐气了一番。 话说军士是世代从军,出身地位低下,又是老迈伤残了才能退伍,脸上还有个黥面刺青,比平民还不如,一直是被看不起,是被欺压的对象。 如今一朝翻身,得了天下第一人——无冕皇帝楚王殿下的信任。军士们走路都昂首挺胸,柱个拐棍也飒飒带风,遇到不开眼想欺负他们的,只要说“连楚王都说,不要让我们后悔为了保卫国家,保卫你们而后悔,你们难道比楚王的来头还大不成?” 原华国有句话叫“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领导者的个人喜好对社会风气有着直接的影响,而决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 到了大幸,楚王沐慈早就成为了全民偶像的存在,他的种种行事及喜好,总能轻易影响到全国风气。 当然,沐慈带来的,都会是好的转变。 …… 因沐慈的态度,牟渔便对他道:“乐恕伤好了,选择继续伺候你。” “哦,他一样是自由人,定聘请合同,把报酬定优厚点,期限他说了算。”也就是想什么时候独立,都可以。 沐慈又问:“沧羽呢?” “他……伤得很严重。” “你还没对我细说是怎么回事?” “暴太子逼宫之时,乐恕带人扮作你引开叛军,后你自己暴露,他便被揭穿。叛军开始射火箭。沧羽为护着乐恕,抱他跳了御河,但还是被火烧了头髮……如今他头部和面部都有烧伤。”牟渔道。 若不是沐慈今天一番善待伤残禁军言论,牟渔还不知怎么对沐慈说起沧羽的伤。 因为之前,所有有残疾特别是面容有碍的人是不允许出现在君王眼前的。便如含山王那般身份、成就、能力都藐视群雄的存在,在两年前因打仗受伤,在脸上留了一道疤,也受到了许多歧视与诟病,甚至有人想藉机将他踢下西北左帅的位置。 幸而有天授帝继续力挺,而且含山王已经在西北战场确立了“罗剎王”威名……否则就连他,前途也是走到尽头了的。 因他有了疤越发显得嗜血残忍,本就没有几个朋友,现在连敢靠近他的人都几乎没了。 …… 沧羽年轻,资歷浅,还未有太大成就,便是再优秀再有潜力,也已经是毁了一辈子的。 沐慈也想到了这点。也不知沧羽该有多么难过,他本是御林军指挥使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一个,家世也好,长相也最俊美,却不想……从云端跌入泥潭。 牟渔又道:“他们是被一艘画舫救的,因舫主觊觎乐恕容貌,一直扣着沧羽,耽误了治伤,弄得他一只眼睛也不太好了。” “造孽!该按规矩处置的都处置了。沧羽还能看清东西吗?” “能,依然是百步穿杨,可骑马射箭会差很多,哎……”牟渔嘆口气,“他本是箭术最好的一个。” “让他回来,依然做他的指挥使。”沐慈道。 “嗯,我得劝劝他。”牟渔笑道。 他知道沐慈是不在意沧羽毁容的,他对自己人那是相当好,便又道:“我一天一天的事忙,北海郡王也不好天天在后院打转。让乐恕过来近身伺候你如何?” “行!” “和乐恕一起培养的还有三个少年,人品能力和样貌都顶尖,叫他们一块儿来近身伺候你几年,可好?” “行!”沐慈看向沐若松,“你呢?” “我没意见。” “我是问你,你想不想做外事?” 沐若松犹豫一下,便道:“您吩咐,我都好。” 沐若松从小只对练兵打仗感兴趣,这方面也颇有些天分。可他作为定王府嫡孙,绝不能碰沐慈的兵……只要一天在沐慈身边,这条路就是堵死的。 不过沐若松并不太失落,他觉得跟着沐慈也有许多东西可学,便不去想太多,总之听沐慈的就行了。 沐慈沉吟一会儿,就不再问。 …… 这时候包源回来復命,道:“归还内宫的财物,已经按您撕开的类目在装箱装车了,须得两三日才能准备妥当。”包源把一半帐册给沐慈过目,又拿装大匣子里的一大叠契约,“这是您名下的庄园、店铺地契,共一百二十四份,商队三十六支,殿下您想怎么打理?” 又让人抬来……是的,抬来几担各处的帐目。 沐慈翻看帐本,眉峰微不可查拧紧。 包源最擅长察言观色,小心道:“这是近三年的帐目,我核对过并无太大的错漏。” 沐慈瞥包源一眼,——数据太不精准了,随便一扫,便是错漏百出,且还存在记载混乱的情况。 沐慈拿了羽毛笔,做帐本上画了许多线,然后拍拍帐本,道:“之前的我都不计较,之后……都最好按实际的计数。没这本事平帐,就最好老实点。” 包源一看,有些是他凭藉四十多年从商经验看出的猫腻,有些却是自己都没看出的,却被楚王随意扫一眼就找出来…… 他觉得压力甚大,冷汗直流,想着要让下面的人都把皮子绷紧点。 沐慈丢开帐本。对他这种有精确癖和强迫症的智神来说,看这种帐目,是一种折磨。 “商铺、商队,先维持原样,等我有空再理会。”沐慈决定先做甩手掌柜。 包源连连点头,因楚王眼睛不眨送走那么一大注天文数字的财富,包源就知道楚王在意的不是几个小钱,而是做一件事情本身必须认真精确,实事求是,不哄不骗。 或者说,哄骗也得高明些,别被发现了。 可……这世上能有谁,哄骗得了沐慈吗? 包源却不知,沐慈对一个铜板也是在意的。 应得的,不论多少,都是应得。 沐慈抓着一支羽毛笔沉思了一会儿,便招了夜行卫七星使之一的开阳过来,问:“有人仿制这种笔了吗?” 开阳点头:“城里富户和年轻人都已经私下仿制了,最近苏御史的小公子还在诗会中用了这种笔写了一首长诗,名动一时,更让大家对羽毛笔感兴趣。” 沐慈用羽毛笔的羽尾轻轻扫着自己依然没多少血色的双唇,沉吟一会儿道:“把卫斐知和无非都叫来。” 很快,两人就被带来。 无非只有十四岁,稚气未脱的脸上长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圆眼,因他年纪小还没被磋磨太久,后来又跟在楚王身边,身上属于聪明孩子的灵性还没有磨灭,整个人看上去虎头虎脑又机灵可爱。 卫斐知还是老样子,明明不到四十,看起来却似六七十岁,头髮发白,似乎因为宣召而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头髮,衣服也干净整洁。当然不是他本人打理,而是无非给他整理的。 他的神色麻木,眼睛死气沉沉,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连生死也是不在意的。 卫斐知是卫氏三房的嫡长子,卫家灭门对他打击太大,也是一瞬间从富裕贵族子弟变成匠户,零落成泥。 所以他三十年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沐慈叫卫斐知来不是做心理辅导。 卫家的那点事,沐慈看来虽都是天授帝强盗不讲理,可卫家也不是完全没责任。 明朝沈万三也是死在炫富。 卫家太过巨大,能威胁到国家又没有与之匹配的武力值……所有的依仗就是太皇太后卫氏,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便没预先想好退路。 当然也许是卫家不捨得放弃既得利益与地位,或因故土难离,不到最后关头不肯离去,才叫人一锅端了。 沐慈最清楚太富裕了的危险,若他死守钱财也不会安稳。所以他做“慈记”,一是想做点有价值的事,二来也为了自保。 第292页 若将来发生牟渔担心的事,必须退而保全,沐慈也不会犹豫,他从不缺少断腕的决心。 当然,沐慈并不为给卫氏翻案,喊来卫斐知来,是为了羽毛笔。 “斐知,你一会儿和无非到皇城的丽景门下去,贴个通告,说楚王府工匠教大家制作羽毛笔,每人收一枚铜子。” 卫斐知木木点头,无非眨眨大眼睛,萌萌问:“居然能收钱吗?” 卫斐知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拉了无非的袖子。 无非吐吐舌,往卫斐知身后缩了一缩。 沐慈浑不在意:“收的,是你们的发明创造,智力成果,便由你们收费。因羽毛笔成本低廉,也没有太复杂的工艺,便不用收太贵,一枚铜子就连贫户也能负担。但要註明,不允许该人传授给亲朋邻里,哪怕父传子也不可以,当然还是可以制作给家人使用的。这个在公告里说明,想学的都可以到你们那处学习,一枚铜子便可使用终生。” 卫斐知点头。 沐慈倒不怕有人违反,私下传授给亲朋邻里,因为大幸朝的人还是比较重诺的,这里的商人经商,甚至打欠条,都只是口头约定,很少有纸质合同的。说明全民都比较讲信誉,是好现象。 会违背的一定是少数。 “另外,若有人改良方法,经你们验证,我付一两银子的报酬。” “啊?”无非掐指头算,愁眉苦脸。收才一个铜子,买却要一千铜子折算的一两银,明显亏本买卖。 卫斐知又拉了小孩两下。 沐慈眉目温润,却智珠在握道:“铜子是你们的,是你们的‘专利技术’使用费,意思是一项发明创造的首创者所拥有的受保护的独享的专门权益。” 无非笑容很灿烂,还要做个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还有这样的说法啊?多不好意思啊。” “嗯,应该的,以后“专利”必须付费才能使用,便是小小一支羽毛笔,也得有‘专利’保护。” “这好,”无非问,“那一两银您出,又是什么说法?不亏了吗?” 卫斐知不知为何,却不再扯无非了,由着小孩子嘻嘻笑笑和楚王说话。 沐慈不以为意,道:“我出自然有用意,这一两银不光为买创新技术,更为‘千金买马骨’。”沐慈把这个典故改头换面说了一番。 无非恍然:“若天下人知道殿下您连一只小小羽毛笔的创意都重视……有能力者,一定会蜂拥而至。” 沐慈喜欢无非的聪明,道:“是的,我需要很多的匠人,特别是有真本事的。将来……”沐慈不想提太多“科技兴国”的话,和现在的认知相差太多,说出来也无人能理解,沐慈只道,“无非,好好做,你做到什么地步,我就会给你你应得的利益、名利与地位。” 无非脆生生应:“好!说定了哦。” 沐慈伸手:“击掌为凭。” 无非伸出他与可爱样貌不符合的,一看就是工匠的满是小茧子和伤痕的粗糙小手,与沐慈的葱白玉手击掌。 卫斐知的眼底,有一丝轻微波动,一闪而逝…… 第226章领袖气质·羽毛笔 牟渔办事效率高,不仅在丽景门,天京城的几个大门都贴了告示,言明楚王府利民措施,让工匠丽景门下教制作羽毛笔。 已经有许多人知道羽毛笔,可大家的认知都停留在——贵族用来装13的高档货,却不想……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枚铜子就可以学习制作方法的地摊货。 如今天京城物价高,在明丽街上一个冰糖葫芦都需要2枚铜子才能买到,羽毛笔这种楚王专用的“高大上飘美”的东西,居然廉价至此……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只要学了去,改良了,还能从楚王处获得一两银子的报酬。 当然,以天京城的物价,一两银子不算多,可和一枚铜子比差价,就很明显了。 一时间,大家趋之若鹜。纷纷来学,因为人太多,还顺便点亮了“排队”这个技能点。 而其他模仿楚王,像偶像看齐,拿一支羽毛笔装13沾点仙气儿的贵族子弟们,却变成了山寨货……内什么,昨儿咱还捏着一支羽毛笔在装仙,如今…… 就出台了这么接地气的一枚铜子教做一支羽毛笔的告示。 这感觉,就像攒钱买了个lv包包,一看居然是山寨货,结果有人一个铜子派发正品包。 其中滋味…… 不提也罢。 此时的大幸人不会知道,在后世,该事件成了初中生教科书上的重点、必背知识。 大幸帝国歷史上最早涉及专利法的事例是什么?——“一铜一羽”专利糙案雏形。该事件,也被誉为大幸帝国千年高速、健康、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的事件之一。 …… 同样,也没谁注意到大排成一条长龙的队伍,挡住了从丽景门进出皇城的马车。 一辆普通的灰篷马车被堵着,不能进皇城。车内探出一直莹白如玉的漂亮修长的手,轻轻掀开织锦的帘子,露出一双烟雨濛濛的漂亮至极的眼睛,看向外头,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声音也软糯,犹如江南侬语,带着柔若春丝的媚意,却能听出是个少年郎的声音。 一旁的管家打扮的人却态度傲慢,微抬下巴道:“不知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你什么态度?小心大人罚你。”从车里趴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拧眉训斥。 “小秋!”车里人的训斥也是软软的,却让小秋闭了嘴。车里人又带出一丝媚意,软软对管家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计较,小生这厢赔礼了。” 管家冷哼,心里嘀咕:不过是个人人都可评头论足的优伶戏子,夜夜被男人骑的“兔儿爷”,给我充什么“小生”?和他说话我还嫌脏得慌。却还是担心枕头风强劲,怕最近迷他迷得要命的主子罚自己,虽不至于为了戏子对自己罚的太重,伤筋动骨,也是个麻烦。 管家当下收敛了神色,做出恭敬的样子,把他知道的“一铜一羽”的事说了。 那软糯的声音小声念叨了两遍: 管家心里涌起被冒犯的感觉,比念叨自家主子还难受些……他老家父母妻儿都在西河边上,遇到洪灾,因楚王治水良策而得到妥善救助,一个都没饿死,管家早偷偷在庙里立了楚王的长生牌,将紫微星下凡的楚王当做神邸,哪里忍得“楚王……楚王……”从一个骯脏的优伶戏子嘴里说出来? 当下就要训斥,却见着一队身着白色锦衣的卫队过来……这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楚王的锦衣卫。 管家第一次这么接近男神的人,把想要说的都忘记了。 结果锦衣卫越过他,对车里人说:“抱歉堵了您的道路,殿下深感不安,特地命我等过来疏通道路,请您通行。” “无碍的,并没有什么。”车里人道,声音却忽然变出一丝贵族特有的清冷高贵。 管家脸都青了,却不敢说这里头只是我家主子玩的一个优伶,简直丢脸到粪池子了。好在这个戏子,就是天生吃演戏这行饭的,没有让人从他苏媚入骨的声音里听出端倪。 不然自家主子与这等人为伍,一定会被御史参个底掉。 …… 某官员抱着软绵绵的心头好,一边脱衣服一边心肝头头一通叫:“怜霜……我可想死你了……” 怜霜是这两三年颇受追捧的戏子,最善女腔,特别一口侬软南调,又柔又媚又清亮,听得人简直苏到了骨头里。 但也因为受追捧,若不是他最近和上面搭上线,被赏了一座位于皇城内的小宅,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还请不到这位来“唱堂会”呢。 怜霜放松身体尽量不受伤,陪着笑与这位四十多岁的官员“做”过一场,也顾不上擦痛出来的冷汗,一身狼藉也依然笑得媚态横生,惹得官员春心大动又心有余力不足,只得抱着怜霜一番揉捏,手劲不小……这位许是爱极了怜霜白皙柔滑的肌肤,竟然没了轻重,上手掐出许多青青紫紫。末了还不过瘾,便用嘴巴亲。 然后便是用牙咬,直要把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怜霜不愧是最优秀的戏子,也知遇到这等人,越反抗越是受罪,便手段百出撩官员的兴致,手口并用,少受罪。 …… 连着几天,怜霜都被灰蓬马车接进送出,都要路过丽景门。 他强打精神,从马车帘子内偷看那个垂头不语,只顾做事的白髮老者,又看那叽叽喳喳解说不停的小孩…… 总觉得小孩眼熟。 管家都要低声呵斥他,不允许怜霜露出脸面来,所以怜霜看得也不是很分明。 …… 怜霜哄着引着官员,才问到了“一铜一羽”的事。还想打听那个头髮发白的匠户和小孩子是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正兴致高,失口说:“斐知……”然后意识到,眯着眼睛盯着怜霜,闭上了嘴。 …… 卫斐知是卫家人,贬为匠户,在贱籍上都属于最低档,完全没人权连生死都由人一句话决定的那种。 这样的身份,天京城稍微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有脑子都知道卫家平反不容易,会多想一想楚王启用卫斐知的用意;没脑子的生怕卫家捲土重来,特别是当年得过好处却没帮忙的人家,更是内心惶惶,托门路打探消息。 这位官员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收了卫家重礼,但在卫家被天授帝灭门的时候,不仅袖手,还踩了两脚的人,对卫斐知更为注意。 官员捏着怜霜的下巴,目中流露冷光:“你关心这个人做什么?” “只是同为贱籍,羡慕他而已……”怜霜依然笑容完美,吐气如兰说着私房话,手上配合极具挑逗的动作,把官员弄得兴起,将这事煳弄过去…… 官员因为心绪浮动,弄得特别狠。 最后怜霜痛到受不住,陷入昏迷的时候,拼命咬住唇畔,咬出了鲜血,将一个名字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斐知…… 卫……斐知 第227章领袖气质·新帝新后 为避免皇子争位,天授帝只让暴太子学习过处理政务,其他皇子都是打酱油的存在。只有沐慈这个开了挂的,就算天授帝不教也很擅长。 第293页 沐惗作为无嫡立长的那个“长”,废太子后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天授帝为了替小儿子扫清道路,以免他威胁心爱的小九郎,更是压着他,一不叫朝臣他上课,二也不叫他旁听军政朝会。 所以……半道出家的沐惗对处理政务,是真正的两眼一抹黑。他出宫封王,做洛阳王有十年,唯一做的一件公事就是视察了一下皇陵的工程建设,还是挂名的总督办,只管签字盖章发工程款。票据文件还是两个副手(真正的负责人)整理好,他做个人形图章就是。 也就是说,先帝把一个国家,交给了啥都不懂不会的德光帝沐惗。 沐惗的性子比较方正,敦厚实诚,也就是谢太妃心目中被圣人教诲洗脑,怎么也养不歪的那款。 而能做京官,上朝听政的,个个都成了精,本就十分清楚原洛阳王,现在德光帝的底细。再加上沐惗脾气好,更细究甚至有点绵软,大臣们敬他是君,可内心里还真不怕他。 甚至一些刁钻的官员,还想试试这位新皇帝的斤两。 还别说,千年封建歷史告诉我们——君王与大臣,也一样有“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潜规则。歷朝歷代被大臣甚至太监牵着鼻子走甚至灭掉的皇帝,还少么? 这导致沐惗每天上朝,处理政务都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生怕有个不好,就被朝臣笑话,更怕对不起那一道道奏章后面所代表的百姓。 潜意识里,还怕没治理好国家,会让九弟失望,到时被九弟找上门,还是自己没面子,位子也不会稳当。 内里沐惗开始如饥似渴学习理政,表面上却并不让任何看出他的急躁和没底气。在面对臣子时,沐惗自动习得了一个技能——装! 装深沉,装面瘫……呃,好吧,是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标准帝王表情。 总之就是让人觉得“君威似海,圣心难测”,这一招还是在他父皇天授帝身上学到的。所以说,千万别小看了皇家的耳濡目染。 …… 但不幸中,也有一件极为幸运的事。就是第一次朝会,他的九弟沐慈就改革了工作时间,做出新规定,让朝会有了一个流畅的程序。 群臣每天都提交议题,然后会得一张明日朝会议程表,上面定好主题,列明目标,写好计划,一切按章程进行。不仅给了大家一个提前准备时间,每次朝会大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比以往临时想的对答,更有见地,也更节约时间。 因规定了结束时间,大家都更有紧迫感,不会进行无意义的争执,更擅长抓住重点。 朝会进行地十分顺畅。 这就便宜了德光帝,处理政务顺手许多。 就是朝臣也感觉到了好处,除了刚开始几天有些不适应,坚持下来却发现许多事也更加顺手。尽管楚王请了好几天假,群臣也没有拖延敷衍,每日都照章议事。 总之,为展示才学讲一堆无意义的话,推卸责任互相攻击,把时间浪费在“踏进门槛应该按汉礼先跨左脚还是依周礼先跨右脚”诸如此类的一堆鸡零狗碎的事情很少发生了。 毕竟时间有限。 甚至于,有爱动脑筋的,便把提前计划,定出章程的做法,沿用到了自己所在的部门,果然也提高了效率。 同时,新作息时间的好处也突显了……虽然朝会晚开始,可效率上来,时间也够了。 主要还是大家不用似以前那样辛苦,四五点天没亮就起床,没吃早饭,饿着肚子议政。若遇到拖堂……拖到日上三竿饿得腿都软了啊。 就算袖子里藏的点心多,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大快朵颐不是? …… 新制度一举多得,人性化只是一方面,提高的更是整个国家运行的效率。还直接帮了德光帝一个大忙——帮他度过了新手皇帝的茫无头绪的初期。 一时间,皆大欢喜。 德光帝不止一次在想,九弟第一次朝会就强硬推行新时间,新规定,是不是体贴他这个半路出家,不懂处理政务的皇帝呢? 他如今只要端着个“泰山崩不改色”的脸,听群臣按照章程议事,等群臣议出个结果,他心里就有决断了,然后再问问丞相、三参政、尚书们的意见,若无很合理的反对意见,便可以做出决定。 沐惗只需要面无表情,宣布决定就好了。他不需要说太多,刚好暗搓搓积攒处理朝政的经验。 …… 如此过了好几天,沐惗心底深处的焦躁和忐忑也淡了不少。王又伦等宰执还是比较厚道的,手把手教沐惗,沐惗也渐渐摸到了为君的门道。 私底下,王又伦等也是喜欢走中庸、平衡之道的德光帝的。便如楚王沐慈推拒帝位时所言——现在是平和稳定的时期,国家的发展还是求稳,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发展。 德光帝显然更合适。 当然,这些话王又伦并没有对德光帝说,依然按沐慈的要求,保密。 …… 前朝理顺了一点,德光帝却无法放松,因后宫总不消停。 沐惗的亲娘、亲姐,连刚屁股好些能下地的亲弟,还有他的几个小老婆通通来找他的麻烦。不是吵吵楚王如何,要小心防备;就是嫌他没能力,无法让鸡犬升天;不然就是吵着要当皇后,伸手朝他要这个,要那个。 只有他的正妃梅氏,到底是大世家出身的嫡女,还算知书达理,叫他要善待兄弟,好好处理政务。 但是谢太妃一直不肯让德光帝册立梅氏为皇后,也想让他册立谢婉为后。沐惗觉得不太好,顶着压力没应,但顾及自己亲母无法封太后,看别的女子举行封后大典只怕心里不舒服,便把立后的事拖了一拖。 梅氏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梅氏之父安寿候整天惶惶然,他的亲妹本就是被迫出家的皇后,如今大女儿若不能立后,只怕静业寺就是她的归宿,如何不着急害怕? 他有心把不听话,私自放了楚王的三子梅容骂一顿,可梅容又漂回了海上,很难找到人。就算找到,又能做什么呢? …… 沐慈“一铜一羽”掀起天京新话题的时候,他正悠闲地视察楚王府的改建装修。这傢伙一拿到图纸,就直奔一座室内温泉池而去了。 温泉池很大,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光泳池就有上百平米,旁边还有几间漂亮的房间。 温泉引自地底,也不知道当初费了多少工夫。 沐慈便改了最边上几间屋子,画了图纸,让工匠去制作铜管,引温泉水做成了一个带小隔间的公共淋浴房,方便大家享用。 正逛着呢,就有一个锦衣卫过来,对牟渔耳语两句。 牟渔点头让锦衣卫离开,把一张帖子递给沐慈,十分自豪说:“清河王世子的请帖,邀请你参加明日的诗会。” “我不会作诗,也不会点评,去干什么?”沐慈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吃食做得只怕我也吃不惯,还要饿肚子。” 牟渔和众人:“……”能被清河王世子邀请参加最有名的诗会,是无上荣耀好么? 沐慈道:“我就不去了,他找我应该是有别的事,你让他直接说。” 牟渔打发人去问。 很快,锦衣卫带来一个人,自称是清河王府内侍总管,总管呈上一件东西,说是故人回赠。 牟渔检查,没事才递给沐慈。沐慈看了看,发现是一个单筒望远镜,却不是他遗落的那一支,而是新做出来的金筒望远镜,还镶嵌了宝石,做得精緻美丽,水晶也更透亮清晰。 沐慈心里明白,道:“回礼我收下了,告诉他,我会办好。” 那内侍总管诧异抬头,张张嘴想说话。沐慈随意摆摆手道:“你回去说,就说我知道这不是挟恩图报,朋友之间送个小礼物,帮个小忙,顺手的事,不算什么。去吧!” 那总管也猜不透其中的哑谜,却也不敢质疑楚王,听命回去了。 牟渔眉峰微挑,看着沐慈。身边的人识趣都退出老远。 沐慈道:“在宫外救了我,从水路将我送回的人,我不让你追查的就是他。梅府的三子梅容。” 牟渔恍然,道:“梅三郎啊,是个人物,可惜了……” “知道他请託我的事是什么了?”沐慈问。 牟渔嘆气:“梅皇后无子不是她的错,她是先帝定下的宗妇,这事闹得太不像话了。” 沐慈也嘆道,“不是逼到份上,梅三郎只怕也不会给我送这东西过来。”让那个骄傲飞扬的男子做出这种类似携恩求报的事,也是为难他了,只是为了在意的家人,梅容不得不如此。 牟渔笑着点头:“我会打招唿的,梅皇后的事也不是多麻烦。” 沐慈点头,便不多问了,一行人继续逛新家不提。 …… 沐惗并不喜欢嫡妻梅氏,只因谢太妃说得太多,洗脑太成功,让沐惗也觉得妻子对自己毫无助力。其实沐惗也有一些意动,毕竟梅氏十年未生子嗣,他想另立皇后连藉口都不用找了。只是沐惗知道,直接扶他的表妹谢婉做皇后却不容易的。 看当年永和帝的真爱罗氏就明白了。 果然,沐惗顶不住谢太妃和谢婉的压力,刚对群臣透了一点这念头,就被御史和礼部尚书给顶回来了,说另立不是不行,谁叫梅氏无出,皇家没嫡子终归不是好事。 但不可“以妾做妻”,宁肯另聘了世家大族的嫡女做皇后。 大宗正令齐王很快与群臣讨论出了好几个人选。大家极力推崇开国五大异姓王之一,镇北公李启信的嫡女李晓薇。 这完全是为了德光帝着想了,镇北公李家是扎扎实实几百年大世家,在前朝就出过好几个丞相、大将军,文武皆优。厚厚一沓族谱那是没掺一点水分的。 李启信本是天授帝的心腹,当年天授帝夺位,李启信之父却没有轻易投靠任何人,不偏不倚,只顾及国家边防,反而得了天授帝信重。 李启信有乃父之风,也是个只问边境兵事的人,是现任的西北边境的镇关兵马右元帅,含山王的副手。 这位可是有边军军权在手的实权人物,家世、实力都没得挑,是岳丈好人选。 废梅氏,牺牲侄女谢婉,换李启信的嫡女做皇后,谢太妃本是千肯万肯的,人小姑娘的爹有兵啊,可以保她儿子的皇位稳固。可架不住这姑娘的母亲,儿子的未来岳母是平原县主。 第294页 平原县主是谁?那是比朝阳郡主还早成名的泼辣货,宗室女里战斗力爆表的人物。 当初,谢太妃手背上还有平原县主用倒刺的鞭子打的一道疤,当时她是拿手挡住了脸的,不然得破相。 可见平原县主有多狠。 想当年谢太妃刚入宫,不过一个小小美人,因谢氏颇有些留住男人的手段,便很得天授帝宠爱,连续生了一女二子,天授帝想封她为妃的,她便有些飘然。 因她长得漂亮,一时得意行事高调一些,不小心招惹平原县主,被无情奚落一顿。谢太妃气不过,私下抱怨平原县主跋扈,就糟了殃。 天授帝又因为某些原因,纵着平原县主,她就倒了大霉,被当时的郑皇后抓住错处,发落到了静业寺。才有了谢宸妃入宫,也弄得如今做了皇帝的儿子与她不亲了。 当年的小小美人成了大太妃,自然不用再忍让。 再说,看闺女品行得看娘,平原县主的女儿能是个软妹子么?她更怕若封了这位李姑娘做皇后,只怕本就不亲的儿子,更要和自己离心。 谢太妃再看名单上其他女孩人选,得,家世,家中实力都不错,了都是有名的泼辣货。 谢太妃自己来选,可御史总有说法,就是不同意。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永嘉长公主和安顺郡王都入宫来替梅氏说好话。(内什么,梅容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一来二去……谢太妃歇了火,罢了,还是梅氏吧。 梅氏性子绵软,娘家虽是世家,但已经势弱,好拿捏。换了别人做皇后……只要稍微泼辣一点,她这个永远做不了太后的太妃,都不知道会被挤到哪个角落。 尽管她是皇帝生母,但皇后从礼法上可以稳压她一头,她都没办法反抗。 如此这般,谢太妃才消停了。 封后大典比较低调地举行了,沐惗才得了一时清静…… 真是一团乱麻。 …… 这天,新皇跟前第一得用人,内侍总管李海又战战兢兢带着更抖得厉害的太府寺掌令来报告说……内库又没钱了。 内务司总管也来说这个月后宫的月银髮不出,已经入秋,北方冷的早,不仅各宫要准备锻帛,毛皮等,每个宫人都要新髮丝袄,否则会有人冻死。 说起内库没钱,沐惗更是一把辛酸泪。 先皇天宾天,需要银子大葬。他继位,登基大典需要银子。可宫里内藏库却干净熘熘,没一个铜子。原先的内藏库使包源也跑去楚王那边了。 沐惗当时一看雪洞一样干净的内藏库,眼都是黑的。不用问都知道自己偏心到极点的老爹把东西都给了谁。 沐惗想哭,却不敢抱怨——毕竟按理说,整个天下,整个皇宫,都应该是九弟的,如今只给他一些行宫产业银钱,已经算委屈他了。 内藏库的笨重傢伙虽然值钱,可更不能拖了出宫去卖,这在没有秘密的天京城,简直就是把皇室的脸面丢尽了。 动国库补内库?别说任何一个皇帝做不出,就是人家户部尚书也会直接会甩皇帝脸色的。 沐惗只能自己贴补,问:“朕不是给了二百万两银子吗?”话说他一个打酱油皇子,能攒这些家底,已经算辛勤的小蜜蜂了。 老掌令抖索着说:“都花光了……”好在封后大典简办再简办,可也撑不住了。 “这么快?” 老掌令递上了所有的收支帐,几场大事,哪一件不是烧钱的? 先皇葬仪,登基大典都花钱如流水,除了要大办,还要给大家发赏赐,还不能小气,得大方封赏以示恩宠——这些都内库出的。 因为不能剋扣先皇的葬仪,沐惗自己的登基大典还是简办的。宫殿柱子上翻新用的金箔,都是金掺黄铜和锡的山寨货啊摔。 沐惗头痛的厉害,想着难道要卖掉自己手里一点一点添置的铺子田产?不然还能从哪里支应一些?他那姐姐弟弟手里是别想了,以前都是从他这里刮的。 “陛下……陛下……”有一个内宦惊唿着进来。 沐惗头更痛了。 李海低喝:“噤声,不要在大殿咆哮。”刚想把这个不开眼的小子拉去打屁股。这小子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禀告:“陛下,楚王府的和内侍来了。” 李海疑惑问:“他来干什么?” “和内侍拖来好多箱笼,在南德门等待陛下宣召,马车的车辙都陷进土里有一寸了,从头都看不到尾。” 沐惗见这个傢伙实在说话说不清,就直接说:“把和顺宣来。” 很快和顺来了,行了礼,带了一匣子被撕成两半的册子,递给皇帝:“回禀陛下,我们殿下说:先皇陛下的银钱,是兄弟就该分一分,他那一份他拿走了,这份还给陛下。” 沐惗手拿着半本半本的册子,整个人懵了,连话都说不出。 还是李海机灵,又问了和顺几个问题,但不管怎么问,和顺通通一问三不知,再傻瓜没有了。大家也都知道和顺本来就不机灵,也没有人认为他故意装傻。 李海只好放了和顺,叫他跟随老掌令,去和新的内藏库使办交接,把一车车拖回来的东西重新入库。 光金子就搬了老半天,李海默算了一下称量的数字,拿了他从别的渠道暗搓搓弄到的从前内库的底单一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您看!”他呈上了底单。 沐惗对比了天文数字,送回的刚好一半,又看了明显被对半撕开的册子——沐慈是实打实给他送回来了一半。 沐惗这才明白这是他家小九弟给他送钱来了,他想着:九弟这才是亲兄弟呢,父皇偷偷给他的家底,他自己一个人得了,也没谁能说什么。现在九弟居然给他分了一半…… 是啊,那个弟弟本就大方,皇位都能相让的…… 沐惗心里胀满的复杂感受,又感动又羞愧又欢喜又幸福,眼睛一热,看反正只有个心腹李海在,直接扯了袖子掩面,无声地哭了。 九弟,我那样负你。 而你,又是如此待我,我何德何能? 呜呜呜…… 第228章领袖气质·兄弟分财 不同于先皇天授帝秘密转移内库。沐慈给德光帝送银子虽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却也没可以隐藏踪迹,很快天京城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了。 永嘉长公主和安顺郡王闻着味儿都来了,直接伸手说:“父皇的东西,是兄弟都该有一份,我们也是他的儿女,怎么就没有一份?” 沐惗只能嘆气,一贯的息事宁人,让两个亲姐弟分走了从数额上看很大的一笔财富,可按沐慈送回的财物的比例上,却只占了一个小比例。两姐弟当然知道先皇父的内库不止这么点,并不满意,要闯进内藏库查看,说是做到三份平分。 沐惗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了,气不过说:“内库的财物再多也不是我一人使用,还有母妃要供养,整个宗室都指着内库呢。再说真要平分,你们去问九弟把东西都要回来,然后再把兄弟姐妹们都叫齐,一人分一份好了。” 我滴了个娘,谁敢问那个煞星要东西啊? 亲姐弟两才嘟嘟囔囔,不服气的去向谢太妃告状了,搞得谢太妃不得不从自己的体己里匀出一部分分给两姐弟。然后又对着沐惗抱怨:“楚王既然有心要分东西,怎么不每个兄姐都分一份?” 沐惗想着:我何其幸运,成了九弟心中能分一半的兄弟。 当然话不能这样直说,只好沉默不语。 谢太妃细细询问沐惗到底得了多少钱? 财帛动人心,沐慈曾言:这么一大注财入了宫,最先惹麻烦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果然沐惗就惹了麻烦,下意识地连亲娘都藏起七八分,只按着两三成的比例说了个天文数字,也把谢太妃惊得咋舌,心道楚王真捨得,却还是嘴硬说:“你是真傻呢,楚王给你点甜头你就以为他真把你当兄弟分了一半?他哄你呢,先皇弄垮了整个卫家,那可是富甲天下,煊赫七十年的卫家,内库肯定不止这么点东西。” 这话没挑拨到沐惗。因沐惗也有自己的渠道,问过了禁宫里曾经管过内库的老内侍,估摸过一个大概,九弟的确是送回了一半。 他毕竟没实据,却不好和谢太妃争,不然耳根子别想清静,只好说:“九弟要是一分都不肯给,我也抢不了他的。” 也对,谢太妃虽生气,脑子还在,知道能从楚王手里抠回来一些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她还是忍不住多抱怨一句:“你长点心吧,他精明着呢,大张旗鼓给你送银子回来,就是要大家说他好,说他本事大有基业,都向着他。还生怕大家不知道你是个光杆皇帝,没兵没权,还穷呢。” 沐惗:“……”他决定不说话了,免得亲娘抱怨起来没个完。 谢太妃一个人念念叨叨,诋毁半天,也没见沐惗回应,觉得没意思,才放过了沐惗。 …… 德光帝在朝堂、后宫日子都不好过,七皇子沐悠被进封为淮南王,也并不如表面那么悠闲。 他早两年就已经出宫建了王府。虽做个闲散王,但对朝堂的事还是很关注的。在听说楚王送还内库钱物,车子走了一整天还没走完的时候,他正在家里逗他新弄到的两只八哥,一听运东西的车子把南德门前一条御街的砖面都给压坏了,险些没一个抖手把一只八哥给戳死。 “我的个乖乖,那得多少钱啊,九弟倒捨得。”沐悠咋舌。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哪像做大事的人?”淮南王妃杨氏胆大心明,性子疏阔,又颇有算计,嫁给淮南王才两年就把整个王府攥在手里,管得井井有条。连淮南王的心也早笼络到了自己身上,很少去侧妃姨娘院里。 因为娘家得力,堂姐又做了定王府世子妃,所以淮南王妃杨氏在家中颇有话语权,沐悠又是个得过且过的,互补之下,两人小日子还算和谐。 沐悠并不是得势的皇子,可该有的皇子架子得搭起来,就算杨氏会经营,他们手头也一直紧巴巴,沐悠当然对一大注财会流口水。 王妃杨氏也在一旁教八哥学说话,贊:“楚王这一手真漂亮,雪中送炭,新皇帝得感激他一辈子,得到的好处不比几个死钱要多?” 八哥刚学会念一句“雪中送炭”,两人又听说了皇帝两个亲姐弟闹的那一场。 沐悠的三观再次刷新,自家二姐五哥居然蠢到这时候去皇帝三哥面前打劫?这不是上赶着送对照组,自己和亲兄弟离了心,又把楚王衬托得高大无私,更有兄弟情谊了么? 第295页 猪队友还是神助攻啊这是? 很快,宫里出来一队内侍,送给淮南王府许多箱财物,说是楚王和新帝想着各位兄弟姐妹。 实则是人人分一份先帝财物,且是沐惗一个人出,只因自家亲姐弟都拿了一些,其他兄弟姐妹不送,要被人说成偏心眼。 再说,大幸开国以来的规矩——宗室归皇帝的私库养活,沐惗作为皇帝,送财物给众兄弟也是应当的。 淮南王妃杨氏心里小算盘就打开了。 先皇天授帝留下的皇子公主不算多,新皇也算个宅心仁厚的,对兄弟姐妹一贯都比较慈厚。 但以这情形,得罪了楚王从没谁有好下场的,新皇那两个同母的姐弟处境不会太妙。剩下的几个,为着好看新皇做也要做个“兄友弟恭”的样子。 淮南王妃估摸着,丈夫就有出头之日了。 他们家好日子就来了。 王妃杨氏欢喜地给八哥抓了好大一把黍米:“说是亲兄弟,其实也有个亲疏远近。就是一只手掌五根指头都各有长短呢。”说罢压低嗓子在丈夫耳边说了自己的分析,道,“你可得把握机会,好好表现啊。” 沐悠听见杨妃巧笑倩笑着看自己,把黍米一丢:“哎呀,只要三哥用得上我,我自然是听命的。可你是没见着九弟……那孩子看着漂亮可爱,其实真不是个平常人,心冷手狠的……” 他把沐慈怎么平静面对摺磨他的暴太子,怎么在叛军围困下翻盘,又亲手弄死暴太子的情况一说,道:“你别说我窝囊,我是真怕他,那么紧张、兇险的场面,亲手杀人都没见他的脸色变一变。寿王叔忽然发难,若不是他提前预防,指挥若定,只怕现在的天是什么颜色的都不一定。” 杨王妃是一直关注楚王动向的,知道那少年的确不是平常人,想了一想只道:“那你喜欢他不?” “喜欢是喜欢,就是我见着他比见着父皇还怕,哪里敢算计从他身上捞好处啊?” 杨妃被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逗得前俯后仰,笑道:“也没让你算计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他再怎么厉害,看他对三哥的态度就知道,是个好的,心里还有兄弟。咱没坏心眼,真心待他这个亲弟弟,不就成了?” 沐悠是真心想交好这个弟弟的,便点了头。 杨王妃先去探路,下午就带着礼物,骑马跑定王府去和她的世子妃堂姐分享八卦,打听情况了。毕竟如今楚王暂住在她家大侄子院里。 西北的杨家,除了年纪大在京安养的西北威远候杨涯,只有这两姐妹嫁在京中,两姐妹相互扶持,又时常一起去看望骊山别院修养的祖父,关系就很好。连带贤世子和七皇子这两个堂连襟的关系也比较好,而且两男人有共同爱好——吃! 简称,吃货二人组。 唯一区别就是贤世子啥都喜欢吃,容易胖,而淮南王比较奇葩,爱吃各种新奇东西,且怎么吃都不胖。 杨氏是将门世家,按理不应该出两个王妃的,其中还有缘故。 天授帝的原配杨皇后,是杨涯唯一爱女。杨皇后作为将门虎女,运筹帷幄,把杨家大部分人都绑在了天授帝战车上,为他登基立下汗马功劳。 可惜杨皇后没福气,思虑、劳累伤了身子,头胎生大公主是个病弱的,生嫡二皇子时杨皇后又难产,母子俱亡。杨家又退得快,并没有让杨氏女继续入主后宫,没有步卫氏后尘,外戚争权。 大公主寿春好不容易长大,嫁人没几年也去世了。 天授帝心里念着杨氏的好,对杨氏十分信任优容,出了两个王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况且大杨氏之前也不是世子妃,谁知道惊才艷绝的贞世子会战陨呢? 只能说命运这东西,委实难测了一点。 淮南王妃小杨氏是个会来事的,带了一大堆滋补品来看望定王,因定王还在修养不宜打扰,且也不是她这个女眷好见的,就拜见了定王妃钱氏。 钱氏也是天京城一朵奇葩,除了看话本,会哭的技能点满,其他技能都没学起来,到现在见个生人还能红透脸,声音小得没人能听清的存在。偏她福气好,会生养,被定王捧在手心里宠爱,侧妃一个都没立,府里才两三个老姨娘。 王府子女大多是嫡出,因定王妃太绵软,定王还把儿女教养的责任揽过去,前厅后院也都帮王妃管起来,直到大儿子贞世子娶了媳妇,定王才把后院撩开手。 定王妃长相不美,清秀温婉,也看不出有什么手段笼住丈夫的心,不知怎么让定王对她十分耐心尊重的。 定王妃是许多女人羡慕的存在,说她是整个天京最有福气的女人也不为过。 淮南王妃小杨氏也知道定王妃的性子,请安过后就去了世子妃大杨氏的院子里。 两姐妹关起门来聊天,就没什么顾忌了。 …… 世子妃大杨氏也知道楚王送钱,皇帝两个亲姐弟抠钱的事,因为定王府也沾光,得了一大笔财物……这是天京城最近的大事。 两人感谢了一番那两位亲姐弟,哈哈大笑个不停。 淮南王妃小杨氏趁机表明来意,说还带了礼物看望楚王,旁敲侧击问“楚王心头刺血救定王”的事。 …… 两家男主人女主人脾气相投,好得蜜里调油,世子妃就告诉了淮南王妃小杨氏真相,也知道小杨氏的目的。 ——求交往! 只不过和楚王攀交情,不好办——那少年虽分了钱财,可连新皇面都不见,不是个好脾气的。 不过话说回来,和楚王相交也不难。 所有对楚王表达真心善意的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且楚王恩怨分明,光风霁月,和他交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用担心吃暗亏。 当然,前提是要被他接纳。 肯定不能指望楚王先跨出交往第一步,毕竟淮南王和楚王小时候没有半点情分。 世子妃大杨氏做不得主,楚王年纪小,规矩却极严格,锦衣卫把大侄儿院里守得铁桶般。世子妃不能刺探,只问心腹使女:“世子爷回来没有?” 贤世子偶尔能进去看楚王两眼,楚王的事还得问他。 使女回话说:“世子爷刚派人来,说是王丞相又来看望楚王殿下了,世子爷正陪着呢。” 王丞相和楚王的亲戚关系,天下皆知,经常来看楚王并不唐突。 世子妃心道:她家那位哪是陪客啊,分明是看人家楚王的御厨手艺好,蹭饭去的。 但她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给丈夫做脸,吩咐:“叫厨下杀了整只羊送过去,再送上好的牛肉与时蔬过去。另派个人到隔壁喊姑奶奶家的小公子来。”说到最后,语调十分诙谐,充满善意。 自家姑奶奶是楚王的姐姐,关系好不说。她那才八岁的小外甥也得了楚王眼缘,有好吃好玩都不会拉下他。顺带王府里几个和小外甥关系好的子侄也跟着沾光。 世子妃想到小锁儿殷切嘱咐她“亲舅妈,如果楚王又做好吃的一定要叫我来蹭饭啊”的小眼神,忍俊不禁。 那机灵鬼和她的小儿子毛毛相处地很好,常一起到楚王跟前玩耍,世子妃乐见其成。 第229章领袖气质·长肉掉膘 对世子妃杨氏来说,朝阳是嫁出去的女儿,和她没冲突。又因朝阳在定王心中地位高,且是个能干的,又是大幸开国以来第一个掌兵的女子。世子妃处好和朝阳的关系,于王府,于她的小家庭,都是不小的助力。 世子妃大杨氏命人送了肉食菜蔬过去,回来復命的人是贤世子的贴身小厮,把里头把的情形说了一遍:“楚王摆上了炭火锅子。” 吃火锅呢。 小厮又对淮南王妃见礼,说:“世子爷说今日不赶巧,因丞相来访,改日必请淮南王一叙。” 就是明白,应下的意思。 世子妃充满歉意看向堂妹:“真不巧……”贵妇之间说话也不必说那么透,王妃小杨氏也不指望一下子就拉上关系,反正她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作为堂姐、姐夫也一定会帮忙。 这年头是家族为单位,姻亲故旧相互提携,你好我好,一起合力让家族好,才能让自己过得更有底气。 于是小杨氏就放下礼物告辞了。 …… 沐慈看着红肉白筋的羊肉,指挥沐若松:“把羊腿割了去让秦山烤制,羊排切了煮进锅子里。”隔着蒸腾的雾气,对王又伦道,“一会儿带两条回去让姨母尝鲜,等我这边料理清楚了,就去看望姨母。” 王又伦点头:“羊肉温补,殿下可用一些。” “嗯,一会儿咱们也尝尝。”又问身旁的银面具覆面的沧羽,“阿兄说了午间回来用餐吗?” 说牟渔,牟渔就到了,领着乐恕和一个少年进来。 乐恕依然姿容如玉,眼若流星,气质优雅,一举一动无不赏心悦目。见了沐慈笑容真诚,无声左手扣心行礼,站到沐慈身后。然后才抬眼,坦荡地看了戴面具的沧羽一眼,如春风般微笑对他点头。 沧羽浑身还是散发冷气,目不斜视,笔挺站着没有任何表示。 乐恕也不在意,笑容依然雅致。 沐慈也不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往沐若松那边挪了一点,让牟渔和乐恕都坐下,围着圆桌吃火锅。 牟渔也让新来的少年坐下,只对沐慈介绍:“阿镜”便没多说。 乐恕胜在气质出尘,这个阿镜却是精緻如画,一双琉璃色的狐狸眼微微低垂着,透出一些沉静、忧郁的气质。并不爱说话,盯着火锅里的食材翻滚,没有对其他人、事有过多好奇心。 大家也没问这位是谁。 刚好火锅的汤滚了,牟渔夹了肉片涮了夹给沐慈,大家便开吃。有贤世子大快朵颐,又时常讲些奇闻趣事;又有王梓光和沐若枆等几个小孩子童言童语,场面倒热闹。 沐若松也吃,却主要给沐慈涮菜,以好消化的豆腐、菜蔬为主。 沐慈只袖手等吃。 乐恕看了看,见牟渔夹了第一筷子就自顾自吃,并不再动手照顾沐慈。乐恕本是个极通透的人,再看沐若松与沐慈之间不容第二人插入的气场,将这情形记在心里,虽知自己有照顾之责,却没抢活儿干。 王又伦目光爱怜,看着后辈吃喝,又有贤世子贡献的美酒,只觉得放松尽兴,也愉快进餐。 没多久烤羊腿上了,沐慈吸吸鼻子表情享受。 沐若松下意识看一眼牟渔。牟渔拿了自己的匕首撕了焦皮,切了最嫩的薄薄一片放沐慈盘里:“尝一尝。”。 第296页 阿镜这时停下筷子,略抬了抬眼皮看了沐慈一眼。沐慈恍如未觉,夹了烤羊肉细细吃了,然后放下筷子道:“我歇一会儿,你们继续吃。”他听懂牟渔意思,真只尝一尝便作罢。 阿镜见沐慈自制力很强,垂下眼帘不再管,继续吃。 沐若松放了筷子,拿了湿巾子给沐慈擦嘴擦手,然后自己抓紧时间填肚子。 …… 因大家不是第一回一起吃饭,知道沐慈脾胃弱不能多吃,且他自制力很好,虽眼睛盯着肉肉,却并不动筷子。只是他长相绝美,年纪又小极具欺骗性,现在露出这种“宝宝好想吃糖可怕蛀牙不能多吃”的……叫人心都软到一塌煳涂的可爱可怜。 沐慈难得有什么情绪反应,一双妍丽凤目总是平静淡然,如今叫大家看出了他眼中的垂涎之意……大家心里明白,沐慈这是没把大家当外人。 这么漂亮的孩子,又这么乖巧,让人感到心都揪的疼。更何况沐慈这种本性强大的人,偶尔才露出这种柔软。 最先扛不住的又是牟渔,越是了解沐慈便越心软心疼,就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便摸摸沐慈的脸,又一路摸下去捏肩,然后捏沐慈的腰:“有点肉了,身体应该好些了。” 沐慈被捏了腰间软肉也没躲,让牟渔又摸了他蔫蔫的柔软小腹,十足信任姿态。 牟渔眉目暖下来,抓了沐慈的手递给身后少年:“阿镜,你给仔细看看!” 阿镜依言,用犹如钢琴家的修长手指给沐慈诊脉,又观察沐慈的容色,才道:“脾胃虚弱,不宜过饱,也不能多吃油腻烤肉,但精瘦的涮肉吃几片无碍。” 话音刚落,便有数双公筷伸进锅子里捞了几片精瘦的涮肉出来,放进沐慈盘里。筷子头还打了一架,弄得大家互相看看……除了阿镜,一双筷子都没少,孩子们都有良心。大家相视一笑,齐齐看向沐慈。 吃吧!乖! 沐慈看着盘里的涮肉,抬头看着大家,真诚道:“谢谢!”然后绽放了一个极其艷丽的笑容,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儿,春光流转,比百花迎风更舒展灿烂。 看呆的众人:“……” 王又伦忽然觉得已故的天授帝可怜啊,当年为了挽回小儿子的心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其实啊……只需要让小儿子沐慈吃肉,就很容易刷他的友好值。 真相,总是不堪回首。 …… 沐慈在宫外惬意舒服。 沐惗在宫里水深火热,一边是九弟,一边是亲娘姐弟,又因册立了梅皇后把心爱的解语花表妹彻底得罪,天天给他脸色看让两个儿子来闹他,夹黄连的饼做得几处煎熬,内里要多苦有多苦。 本来他人快到中年,多年养尊处优小肚子有些微凸的,现在却也凹了下去,掉了膘,人眼见着瘦了。 上朝时他看到空荡荡的楚王的王椅,挂心九弟又不得见。贤世子油滑得很,自从定王清醒就一直称要侍疾,不肯再做代表开朝会。 (一大早就得起床,朝堂上有点吵,补觉睡不香么-。-) 搞得沐惗连个询问情况的人都没有。 朝臣虽个个年纪不轻,可眼明心亮,看出德光帝的心不在焉,视线频频落在楚王的王椅上…… 好在德光帝一贯端个面瘫脸,大多数时候沉默,也并不影响朝会,大臣们都是老于政事的,商量着把事情处理了,再请示一下皇帝,基本很少被驳回,一个朝会也就这么过去了。 下朝后,王又伦请求面见,马上被宣召。 沐惗知道他是九弟的姨父,因九弟送银子感动了他一回,爱屋及乌,觉得这个在母妃口中“大jian似忠,心怀异志”的丞相,如今看着也亲近无比。 王又伦又是先皇任命的丞相,本朝以孝治天下,先皇的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所谓“三年无改父道”,不抓到这个丞相的大把柄,别想动他。 王又伦见礼后,先不谈政事,询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还是劳累了?臣看您最近瘦了许多。” 王又伦真的有“老妈子”的属性。 连个大臣都知道关心他,沐惗感动,看王又伦更顺眼了。想到自家不消停的老娘、姐弟、后妃、儿子就嘆气,摇头道:“朕无碍,就是有些挂心九弟,爱卿看过九弟吗?他身体如何了?” 王又伦是楚王嫡亲姨父,想避嫌也避不开。且他私下还真是个“老妈子”,喜欢关心这些后辈,这几天去看过沐慈好多回了,有时候一天两趟,每天都能蹭上饭食,还又吃又拿的给他妻子儿女都外带了好些“王爷外甥牌温暖炒菜及烧烤”等食物。 所以王又伦笑眯眯回答:“臣昨日才探望过,殿下能吃能睡,看着长了肉,脸上也有了点血色,精神更好,昨日还吃了好几片涮羊肉,十分高兴。” “哦,能进肉食就好。”这意味着九弟脾胃变好,沐惗高兴九弟长肉,又心酸九弟离了宫才这般开心的。 “殿下本是想吃烤羊肉,却因脾胃弱并不能多吃,但涮肉无碍,大家都给他夹了肉,他笑得可开心了。”王又伦也从没见过沐慈那么舒展的笑容,忍不住跟着眉眼一弯。 沐惗很喜欢听关于九弟的琐碎事,听着听着脸上就带出了笑意,目中闪动光泽,十分愉悦。 王又伦出身寒门,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最会察言观色,看陛下是真高兴,关心弟弟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中一动,就婉转问:“陛下,殿下似乎对您……还有些误解?” 岂止误解?因为王又伦清楚一切事情,沐惗也不隐瞒,掩着面说:“因为当庭揭发暴太子……到底是我负了九弟,九弟一直记恨我,不肯见我。” 不是正式场合,又是对着自家倚重的重臣,年纪大能做他长辈,还是聊私事,为表示亲近,沐惗有时候会自称“我”,而不是“朕”。 大幸皇帝大多如此,因为尊重朝臣,表示与朝臣尽量平等。也因为内心足够强大,并不需要刻意强调一个自称来抬高身份。 王又伦是知道一切恩怨的,心想陛下您的确做得不地道,岂有为了扳倒太子,拿小弟弟的伤疤揭开的,要我是楚王,我也不想原谅您。楚王只是不见不理,却未因此怀恨,还让先帝改变主意立您太子,已经算脾气好,极为明事理的了。 可是,这两兄弟如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手握重权的王爷,两个人如果长期不和,会造成局势动盪。他作为丞相,维护国家长治久安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王又伦就想做个和事佬,说:“陛下,楚王殿下本就深受伤害,您那般……让他再度受创,有些不虞也情有可原。话说回来,也是他心中在乎与您的兄弟情谊,才对您有怨。陛下您……既然想要和好,便要让殿下见着您的诚意才好。” 要不是看到楚王把先帝内库一半的钱财还给德光帝,两兄弟之间还是有点感情基础的,否则王又伦还真不敢跑到皇帝面前做这个和事佬。 且他记得,沐慈也从未打算与这位走向对立面的,还是以“兄弟齐心”为目标的。 他那个王爷外甥,性子犟,又孤傲任性,先皇都拿他没办法,可却也是个重情的人,也是深明大义的。 “我给,我给!”沐惗赶紧在楚王姨父面前表白,“九弟叫我怎样都行,皇位也可以让给他,真的。” 真坐上来才知道,帝位表面风光,但实际上……这悲催的日子,他还真不留恋。这会儿主动推掉,保命机率也比较高。 王又伦却严肃道:“陛下慎言,皇位岂是儿戏,您是先帝金口玉言立的太子,天权神授的真龙天子,名正言顺的国之主君。微臣说句诛心的话,这宝座,也不是菜市的摊位,说让就让的。” “谨受教!”沐惗正色道,心里却想着:你们都错了,九弟他才是天上真龙。当然,那么诡异的紫毛老道和天龙下凡的事,他都没说出去。 王又伦看德光帝的性子是真的好,看样子继位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他嘆口气:“既然陛下有心修好,臣自当尽力,在楚王殿下面前说和说和,只是……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为人,略记仇……” 沐惗狂点头,他感同身受啊,哪里是“略”?简直太记仇了有木有? “若陛下再相负,只怕这一世,真再难叫殿下回心转意了。”王又伦开始打预防针,说实话,作为心疼的外甥的姨父,他也不愿意外甥老叫人利用、欺负。长得漂亮,脑袋聪明,那么优秀,又不是他外甥的错。 “不相负,我沐惗起誓,这一生都不会再负九弟,否则叫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沐惗郑重立起手指起誓。 这年头人们对赌咒发誓是很相信的,王又伦吓得赶紧弯腰行礼:“何须如此,陛下慎言,陛下慎言!” 沐惗却是认真的,至少此刻他内心是很认真的要遵守这个誓言。 两个人制定了叫楚王回心转意继续哥俩好的方针策略,王又伦就开始议政。 丞相负责管理军事大计或其他要务,并辅佐皇上处理国家大事。逢有机要事情皇帝才召集公卿、重臣共同在御前商议,避免专断。一般政务,则由丞相决定即可施行。 丞相的权利很大,可是相应的,任务很繁重。 “陛下,蒙先帝不弃,任用臣为宰辅,但臣年轻不能服众,也怕辜负陛下期望,误了我大幸千千万百姓。如今太师告老,朝中不能无一德高望重之人主政,前右丞相赵无庸赵咎丁忧满服,可以起復。赵相公曾是您的经史老师,兢业谨慎有才干,也深得先帝赞赏,请宣召他回朝,任命他为左丞相。”王又伦说完,恭敬拜了下去。 丞相职责之一,就是任用官吏,或是向皇帝荐举人才。 沐惗有些愣了,他没想到王又伦居然有这样的提议。 沐惗虚扶起王又伦,忍住澎湃的心潮,感动地几乎哽咽,他好容易才用尽量正常的声音道:“朕知丞相一心为公,可赵先生年纪大了……”后头说不话出来…… 王又伦很认真地看着德光帝,说:“陛下,请宣召赵相公回朝。” 沐惗瞬间眼睛发红,他想到了很多,想着不仅是九弟,连九弟的姨父也是好人啊,一心为公,胸襟宽广,果然是物以类聚。 左为尊,王又伦这是把到手的权利,生生分走一大半,重新交还给了沐惗,叫沐惗任命自己的嫡系——他的老师赵咎。 第297页 这年头师生名分定下了就像父子关系,是很牢固的。 沐惗再想到他身边的亲娘亲姐弟,个个小人之心,众口铄金,差点把他都说的有些动摇,要和九弟离心。午夜梦回,甚至梦过被九弟赶下神坛,被九弟面无表情杀死,就像他杀死暴太子那般…… 那场梦,是血与火的灼烧,是心脏被撕裂的痛楚,是被背弃的灰败……如今还心有余悸。 可现在想来,他……枉做小人。 九弟和他身边的人,都这么好,绝不会背弃他。 不会! 沐惗于是真心赞美道:“爱卿一心为公,是我的肱骨之臣,你做丞相,我放心,不要再提任命左丞相的事了。” 王又伦这个决定也是慎重考虑了的,他也深谙平衡之道,再劝:“国家大事,臣一个人阅歷太少,精力也有限,请陛下再任命一德高老臣为左丞相,赵咎原就是丞相,也是一颗公心,有他坐镇政事堂,于国于民都更有利,陛下请慎重考虑。” 沐惗心里是愿意的,但不好表现得欢天喜地,只好说:“容我再斟酌。” 然后君臣之间,气氛和谐地商议其他事情不提。 第230章领袖气质·追随者 牟渔带来的有忧郁气质的沉静少年,来自传说中的断尘谷,为谷主二子,毒术、医术双绝。 沐慈总有一种穿进武侠的错觉,看着自家兄长这个江湖中传说中的“第一高手”,撑着下巴笑地捉黠:“我猜阿镜是连父皇都请不到的人,阿兄你果然‘万能’。” 没外人,牟渔不用摆酷,对沐慈露出温和的笑:“这次你料错了一半,断尘谷的人一生不出谷,的确连先皇父也没招纳到过。不过他却不是我找来的,而是他自荐而来。我本培养了个医术不错的孩子,不过阿镜来了……” 牟渔颇有些无奈。 沐慈知道未尽之意,挑战失败者便被淘汰,连牟渔也被震慑,起了爱才之心,才将并不知根底的阿镜带来。之所以没在大庭广众介绍,意思就是留不留阿镜,端看沐慈的意思。 沐慈肯定道:“是为《长乐外伤论》来的。” “嗯,他来你这边学新医术,也是歷练。”牟渔道,一点也不惊讶沐慈的敏锐。 阿镜略抬起眼帘,眼底闪过吃惊。 沐慈与阿镜对视,目光沉如静渊,智慧如海,深不见底。 沐慈问:“为何从未听说过断尘谷?” 他这些天翻阅过许多密档和资料,对江湖中的一些门派略有了解,却从未有人提过。 阿镜简练恭敬道:“断尘谷不过是百年前家祖不堪战乱,带着亲友躲避战祸之处,称不得江湖门派。我们也并非不出谷,谷中人会出世歷练一番,印证所学。只是不坐馆,不留名而已。” 沐慈又看向阿镜,阿镜任由沐慈那种似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盯着,沉默却坦然。 半晌,沐慈才点头:“留下吧。”然后让沐若松找出外伤论的书,递给阿镜,“这是你要的,实践的话带他找倪思。” 阿镜拿着书,却不翻开,人有些愣。他本打算做长期努力,以真诚动人心,得到所想。哪知楚王这么轻易就给了他这种类似家传绝密的东西。他忍不住,沉声问:“殿下,有……什么条件吗?” 沐慈点头:“当然有!” 阿镜心下一松,又一提,做好了卖身为奴,付出一切的准备。似他这样的医毒才华,是人人趋之若鹜的。 沐慈伸出手指:“第一、你有所得,希望与大家交流,不要藏私,当然相应报酬会付给你;第二、你虽不会主动泄密,但要注意身边的人。”对牟渔道,“带他上几次专业的反间课。” 涉及机密的,特别是技术型人员,沐慈都要求他们参加防泄密课程。 阿镜万万料不到是这样的条件。他盯着楚王,知他果如传说中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且观楚王言行,坦荡真诚,并非为收买人心而赠书。 阿镜心中涌动敬服,真心恭敬走到沐慈跟前,双膝跪地,目如沉水,稳稳道:“阿镜请主人赐姓。” 赐姓是十分古老的传统,类似私奴。生死荣辱只为主人一句话,便是打死了也是白打死。到了大幸虽不能随意取人性命,可官府追究刑责都会轻判。 赐姓,代表一种仪式——“我将我身心、性命、灵魂与忠诚都献给你,主人!”成为主人最亲密,最可信的追随者。 沐慈也不矫情,便道:“姓乐。乐镜,我并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习惯,且人心是永远困不住的。你便如乐恕一般,与我定下僱佣合同。” 乐恕笑容如三月春风,优雅拉了乐镜起身,柔声道:“来吧,兄弟,咱们爷不喜欢人跪着。”便带了乐镜去说明僱佣的义务责任和享受的权益。 牟渔却不离开,坐下递给沐慈一些宗卷,沐慈便拉着沐若松一起处理,有许多是封地的消息。 李康已经带着物资到达封地,开始建设。 沐慈选定的十五个御医,有十个被带走,在沐慈授意下,定下了封地五年发展主战略——军需! 封地已经设立了作坊,专门生产酒精、生理盐水、担架、绷带等物事,还做急救药箱等物品。 含山王作为西北军左帅,自然消息灵通,派了人与沐慈接洽,且还派人赖定李康,已经在沐慈点头后和李康定了第一笔军需合约。 这年头的大幸还是个信用社会,合约只需口头约定,不用合同纸细细推敲条款生怕陷阱,大家会遵守。即使发现漏洞也会协商,不会第一时间想着坑对方。 且沐慈收费真心不算贵,只浮了一成利,但架不住薄利却多销。沐慈唯一的附加条款便是,军需药品不允许外流至帝国,特别是《长乐外伤论》是军事机密,大家都有守密之责。 作为战场上有“罗剎王”称号的含山王,当然不是个蠢货,自然明白保密,让我军取得战略性优势的好处,就算沐慈不提,他也会保密的。 那厢,乐恕已经对乐镜说完了责任义务与权益,强调了有付出一定有回报,只要不触及法规永不会被卸磨杀驴。最后乐恕对乐镜说了几个沐慈对他说过的词——平等,互利,合作,共赢。 乐镜觉得这条件优厚得……前景可观得……他都不想回谷了。 说实话,遇到楚王这样的主子,谁都乐意追随他一生一世的。 …… 不仅乐恕、乐镜如此想,其他禁军也这般想,都观望楚王府啥时候开始僱人。 因为楚王不要内侍、宫女,只选聘退伍禁军沖抵王府人手的要求虽奇葩了点,但沐慈不改初衷,又有牟渔这个除了伤害自己这点不允许之外,样样无条件纵容沐慈的万能护国公,楚王府果真开始着手招聘退伍军士。 安远跛着脚,扛着捏面人摊子,沿街售卖,嵴背挺得比平日更直。 他虽磨去了黥面,但身上铁与血的洗礼让他一眼看过去就与别个不同。一路上更多的游人开始照顾他的生意,很快他做的四五十个面人就售卖一空。 安远挑着空担回家,转过一个街口,就遇到了如今是楚王心腹将官安庆。 安庆并没有多寒暄,直接从安远肩上把空担挑在了自己肩上,对安庆摆摆脑袋:“一起吃顿饭。” 安远默默跟在他身后,哥俩个拐到个小巷子,寻了一个普通的小酒馆吃饭。 安远虽沉默着,但他心里并不如表面上平静。 他们四个安,本是定王收养的孤儿,从一堆少年里脱颖而出,成为贴身护着定王眼珠子——朝阳郡主的四个护卫,被郡主赐姓。这足以证明四个安曾经有多么优秀。 可如今,其他三个安都越混越好,只有他因为残疾,沦落在了市井,挣扎求生而已。 安远喝着安庆自带的酒壶的酒,香醇辣口,劲道却足,据说这是蒸馏过的“泰和酒”,有价无市,只有楚王嫡系和亲友才能弄到一点喝。安远思绪飘得老远……他从蒸馏酒想到了一种叫“酒精”的东西,还有已经在边关救活许多将士的《长乐外伤论》。 可惜他试探者问过安庆等人,安庆摇头表示那是机密,他真不清楚。安远也不是为了刺探,也怪兄弟不说,不当他是自己人。因为这种医术,保密的确很重要…… 开玩笑,要是被敌人学去了,怎么保持自己军队的优势呢? 要知道,在战场上宝贵的财富不是将军,不是战术战法,而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老兵一多,连带整个军队的战斗力是直接翻番再翻番的。可之前外伤感染的伤亡率太大,老兵存活下来的太少。 就算不比战斗力,只说楚王活人无数,为无数军户减少了孤儿寡母数量,就是楚王的一大功绩。 楚王难道真的是星宿下凡? 否则怎么懂这么多,给大幸带来如此多的良策,如此多的福祉?而且不仅善待普通百姓;更善待他们这些如野糙般,在将军眼中割了一茬反正还能再选拔一茬的普通军户。 安远伸手,下意识抚摸自己瘸了的那条腿。 他又想着,定王府里的二公子坠马骨折,就是被沐慈用新医术所救,要是《长乐外伤论》早出现十年八年,是不是他也不会因在战场骨折,邪毒入体……哦,现在叫外伤感染,好险挣回条命却落下残疾? 那他的命运,也就从此不同了? 已经做了左将军的安庆也歷练出来了,现在他嘴臭不臭完全得看情况,看不懂情况也学着楚王殿下,保持沉默。这回他也并也没有多说话,只诚挚邀请安远参加楚王府侍从的选拔,给了他一封保举信。 安远也没说去,没说不去,只是捏着保举信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 两兄弟有默契,不多谈,吃过饭安庆结帐走了。 安远从不和兄弟们矫情争付帐,也不觉得伤自尊什么的,若是易地而处,其他兄弟他也会如此照顾的,不是怜悯,只是把自己当兄弟。 反正,他在心里也记着这份情。 真正的兄弟,也是不需要说太多的,没得生分了。 …… 下午,王梓光过来邀请沐慈去看他挑的蹴鞠比赛的场地。沐慈只带了沐若松和乐恕,由沧羽带三百锦衣卫随行保卫。一行人到了城外,沐慈就拉着沐若松下车,一块儿骑马。 沐慈在众人忧心目光下,稳稳骑马,悠悠慢行,欣赏郊外美丽秋色。 第298页 蹴鞠场选的是野外踏青的宝地——百里梅林左侧的回春溪绿地,是大户人家踏青放风筝的好去处。 沐慈叮嘱王梓光不要造成植被破坏,比赛完了要恢復场地别留个被践踏成泥潭的地方,坏了春日游人的兴致。 这一点王梓光也想到了。 正事办完,沐慈就偷了个闲,说要玩一会儿再回去。大家乐得叫他似个少年人多些玩乐添点活力,没有不依的。 乐恕笑呵呵从马车里变出几只纸鸢来,因这几日天气好,大家一块儿放风筝。 沐慈很有兴致,拿了最大的一只风筝试图放飞,跑了一会儿因骑马觉得臀间不适,就赶紧把风筝线递给一旁的沐若松,笑得灿烂推他一把:“子韧,快帮我放高些。” 沐若松被这个笑容晃呆了,一动不动的,任由风筝坠落了下来。 沐慈笑着锤了这个呆子一拳头,连拳头也被多日没好好亲近过沐慈的沐若松抓住了,目光痴痴盯着沐慈看。 乐恕想要过来帮忙,被随行的沧羽拦了。乐恕多通透啊,停下脚步笑看那旁若无人对视的两人一眼,递一个风筝给沧羽:“你也来一个?” 沧羽冷冷执剑抱胸,不言不动,目光一直盯着沐慈,心无旁骛的样子。乐恕也不在意,微笑依然雅致,转头和王梓光一块儿玩去,慢慢把风筝越放越远。 …… 真不怪沐若松发呆,他从未见过沐慈这样恣意笑颜,不加拘束,放纵且灿烂。 沐慈是坦荡的人,这说明他此刻心情愉悦甚至飞扬,这对没有情绪波动犹如垂暮老者的沐慈来说,多么难得。 随风的流云漫捲,飞舞的鸟儿遨游,抚过发梢的轻风带来清新糙香……山水画般的秋景都成为衬托。 沐慈优美的轮廓在灿烂阳光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泽,高高翘起的唇角因奔跑而略带绯色,目中是无拘束的悠然自在。 是了,自从出宫后,天地如此广阔,你便如同添翼的鹏、入海的鲲,扎穿盆底触摸大地的树,一天比一天的生动鲜亮起来。 美得叫人屏息心醉。 不仅是外表日益风华绝代,更是一种灵魂散发的夺目璀璨。 沐慈缓缓拉着风筝线,把风筝拉回来,专注看着沐若松,漆黑的眼中唯有他一人的倒影:“子韧,帮我放飞,越高越远……” 沐若松陷入一种半催眠的奇妙境界中,全世界唯有沐慈一人。 ——你是我的所有。 他极其顺利将风筝放飞到越高越远,然后握住沐慈的手,带他一块儿放飞,几乎将人整个圈进怀中……淡淡的冷香混着微热的体温,让沐若松将人抱得越紧。 沐慈看着空中风筝,忽然把风筝线一把扯断。 沐若松才似惊醒,问:“怎么了?” “让它飞得更远……” 沐若松看着飘飘悠悠随风坠落远方的风筝,遗憾道:“掉下去了。” “可它飞到了更远的地方,而且……也许他更喜欢拥抱远方的大地。”沐慈难得诗意。 沐若松奇怪看向沐慈,猜测这两句话是否有深意。 沐慈放松身体,带着沐若松坐下来。秋日糙高,把两人的身影遮挡了大部分。锦衣卫下意识想要靠近,保证自家主子在视线内。可被沧羽抬手制止……因周围是个一览无遗的地方,糙虽高,若有人潜入糙会抖动。 锦衣卫想通这层,便不再靠近,只盯着周围。 留给了小情人一方私密空间。 第231章领袖气质·远飞 小情人在被茂糙遮挡的一方天然私密空间中,晒着温暖阳光,享受难得放松的午后时光。 沐若松便将沐慈抱在腿上,免得糙叶扎了他,温柔道:“想睡一会儿了?” “你啊,养猪呢,巴不得我吃了睡,睡了吃。”沐慈笑。 “没错!”沐若松也笑,亲一下沐慈有了一点肉的侧脸,心疼他出宫也只是忙,少有闲暇。 沐慈转身勾着沐若松的脖子,亲吻他的唇畔:“断风筝线,没别的意思,只是个人习惯。” 沐慈放风筝习惯剪线,因为当初他在华国虽为智神,为国贡献无数,却并非自由身。当然他想要自由也不难,只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军神怕他一路走过天地毁灭,便用感情拴住了他,自诩是拉住他的一根风筝线。 军神知道:人的心是无法禁锢的,便常带阿慈放风筝减压,断线安慰他,犹如一种仪式。 所以沐慈放风筝,必断线的。 沐若松看到沐慈一贯静寂的眼中涌上一抹怅然,不想追究因由,心疼回吻沐慈:“没事,我一直给你放风筝,爱断多少断多少。” 沐慈心念一动,把人扑到,管他两年几年,这么可爱的,可心意的小鲜肉必须赶紧吃到肚里保险……便放纵开,亲吻缠绵个够,弄得两人都气血翻腾,喘息难平。 沐慈没打算停下,吻了吻沐若松敏感耳根,手往下摸到处点火……沐慈万事万能,调情手段自是擅长,且他如今样貌做来更有一种蚀骨风情,缠绵的嗓音略有些沉哑,似挠人的猫爪直撩到全身痒处:“子韧,想不想要?” 沐若松在汹涌的浪潮下犹如一叶扁舟般,随着沐慈的双手起伏,无暇他顾。 “让我带着你,飞得更高更远……不要被我拴住了心。” “嗯?”沐若松脑子搅成一团浆煳,没法思考。 “帮我去西山大营带兵吧?”沐慈绝对是商量的语气,没有一丝强迫与命令。 却瞬间让沐若松清醒,因“西山大营”“带兵”这类的字眼是一种禁忌,一条颜色鲜艷且闪光带警鸣的禁止线,一触动必然警报大作,叫沐若松的理智恢復。 全身沸腾热流瞬间被冰封! “不行的!”沐若松看着沐慈,隐忍到痛苦,为身……亦为心;为己……亦为沐慈。 可世上那一种忍耐又是长久之道? “没关系的,一切都不是问题,答应我!”沐慈已经隔着衣料抓住了沐若松灼热的慾海中心,惹得沐若松陡然倒抽口气,身体却依然僵硬如冰…… “要不要?”沐慈摸了摸,沐若松就体验到乐极,又痛极的煎熬,身体僵硬到颤抖…… 禁慾水准逆天了。 沐若松还是摇头:“不行!” 沐慈手上不停撩拨,继续诱哄:“我们在一起,更加深入对方,不仅能体验到极乐,飞向巅峰,更是血肉相连,灵魂交融,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你不想要吗?”语气沉雅,刻意带着丝丝引诱的情,舔着沐若松凸出的喉结,咬开他的衣襟,“这种程度的‘坦诚’‘亲密’,超越了父母子女……不,没有让你脱离家族的意思,我让那么多人得偿所愿,没道理让我最亲密,最心爱的人为我而埋没才华。我也没有什么是不能与你分享的……” 沐若松有一瞬间的动容。 连灵魂都被触及、包围的暖与爱,他体会到了。 其实,卫斐知以卫家罪子,官卖匠户之身可得专利保护兼酬劳;乐镜能得到嚮往的新医术……沐若松不是不艷慕的,他以为这情绪藏得极好。 可他身边的人是沐慈,怎么能不被察觉? 沐若松忍到冷汗淋漓,按住了沐慈的手,没有拿开,不是拒绝,声音接近崩溃,却是无比认真:“可以,你想和我怎样都可以,做到什么亲密程度都可以……但是……带兵……不行!” 他不怕困难,不怕旁人的指摘与不信任,他也有信心带好兵。可是……他却怕……心上人和家人冲突。 且这种冲突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他两难,也根本无从选择。 两头不讨好,两头俱落空。 更是……伤了两头他最最重视,最爱的人。 他无法切断血脉亲人的骨血,更无法承受失去沐慈信任的目光,这是无解的矛盾,唯有克制自己,不去想曾经的梦想,不去碰触禁地。 不想失去家人,跟不想失去爱人。 他也从不去想,老来古稀,他是否会为此生碌碌,没有实现驰骋疆场的梦而后悔。 太多杂念,太多惊惧,那噩梦般的后果太考验沐若松的承受力。 沐慈感觉手下的硬灼渐渐软化了…… 沐慈嘆口气,再勉强就无趣了,便收回手,放松躺在沐若松胸口,抱着人道:“你有顾虑,我知道,子韧,我不会让冲突发生,不会让你两难。” “你怎么做?”沐若松艰涩问,声音颤抖地不像话,带着一丝绝望。 沐慈心疼到无以復加:“好了,子韧,我不逼你。我也不是个爱用嘴说服的人,你安心待着,继续看吧,我会让你不再有顾虑,做自己想做的事的。” 沐若松尽管不敢相信,却还是想去相信,因为沐慈从不说他做不到的事,若能……就太美好了……他再次被沐慈感动,满腔爱意化作温柔抚摸:“若缺,感谢你,只是……千万别为我做冒险的事。” 因为自己,让沐慈陷入险境,才是沐若松此生最大,最恐怖的噩梦。 “不会!”沐慈闭目,闻着野糙枯荣的温香,与心上人身上清慡薄荷栀子与汗气融合的微妙生命气息,听着心上人稳健下来的心跳,被太阳与怀里的温暖弄得熏然。 他闭上眼睛。 ——子韧,我的爱,不会成为禁锢你的风筝线。 ——子韧,我会创造一片天空,让你飞到更高更远去的,享受属于你的自由…… 沐慈带人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贤世子又在等,这次是以替朋友送帖子,邀请沐慈参加各种聚会为由。 贤世子能称为朋友的,家世背景不会差,能叫他做信使送到沐慈这里来的……当然是为有理由蹭饭,可也必定是天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邀请。 其中就有淮南王沐悠的,还有本是六皇子,却因残疾过继出去成为忠亲王的沐想1。 沐慈看了帖子,道:“生日?嫡子满月?我没兴趣,不去了。” 贤世子劝:“阿慈,你出了宫,总要有自己的社交的。” 沐慈依然一脸冷淡,兴趣缺缺。 这世上连新皇都没办法勉强沐慈,更何况其他人。贤世子心里还是觉得美食更重要,便不再劝,只问今晚吃什么,准备大快朵颐。 第299页 沐若松都想为这个又胖了一圈的二叔掩面…… 吃过饭,有锦衣卫来报告说清河王世子沐蕴歌又派人来,也是送帖子邀请他参加聚会。沐慈拒绝了,贤世子嘀咕一声:“你可真难请。”又觉得沐慈在他家住这么些天,还和自己交朋友,让他蹭饭,挺有面子的哈。 一个人就自顾自乐了起来。 沐若松别开了脸。 沐慈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贤世子心思,但他却不在意,掂量请帖分量不对,捏了捏。 贤世子道:“里面有礼单呢。”熟门熟路介绍这种帖中帖的猫腻,帮沐慈撕开了帖子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质礼单。当然只是取出一个角,并不看,还给了沐慈。 沐慈摊开,扫一眼就看完,知道上面列入的东西,价值让人咋舌。不过还不至于让沐慈心动。 他平静道:“把阿兄请来。” 牟渔虽答应天授帝,保证守护沐慈,让他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可偶尔有一些事情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便会让沧羽或微生疏多带人守着沐慈。 这会儿牟渔在西山大营帮焦头烂额的卫终,按沐慈给的方法规则,选拔新兵。是微生疏值班保护沐慈,便让人去喊牟渔。 牟渔这时已经从西山大营回来,只是刚好预见清河王世子派来的心腹,因为相熟,便说了几句话。 等牟渔见着沐慈,并不意外那份礼单。 “这是谢你在梅皇后一事上援手,不收倒叫梅家不安。”牟渔看过礼单,咋舌,“梅家还真是财大气粗,一送就是五十条大海船和满仓宝石、金银。” 沐慈还真不是个目下无尘的,相反他人情世故极为通透,并不忙着拒绝,只是问:“清河王欠他什么了?一次两次帮梅容。” 能请动清河王和世子的,绝不可能是梅家,只能是梅容。 “不多,三四条命而已。”这个牟渔是清楚的,还当笑话损过清河王。 沐慈微微挑眉。 “梅三郎在海上有个诨号,大家称他‘永不迷失的海神’,因他是梅家家主与胡姬所生鬍子(胡人之子),眼睛是蓝色的,似大海,便有人传说他是被大海庇护之人。”牟渔道。 “哦?” “别人带海商船队,能回来的有六七成已是极好的运气。因为大海上有风暴,且茫茫无际容易迷航。”牟渔解释。 沐慈点头,他知道古代导航技术不先进,指南针还没有,基本靠太阳和星星辨别方向,迷航意味着死。航海的海船容量有限,找不到陆地补给,没有淡水和食物,只能等死。还有疾病和风暴会夺去海员性命,所以古代的航海史,也是一段堆满尸骸的血腥歷史。 沐慈问:“梅容的船队呢?” “有他领航,能保持八成以上回航率,运气最好一次把九成九的船带回来了,且他真的永远没有迷航过。”牟渔道,这也是梅家船队在十多年间就成为最大的一支海商船队的原因。 “是个能人。”沐慈点赞。 沐慈想到了那个星夜,张扬洒脱又不失温柔的男子,身上带着阳光与海风的清新气息,用醇厚低沉嗓音讲述遥远星空的故事…… 那傢伙,脑子里有一整片天空的四季星图呢,难怪不会迷航。 牟渔见沐慈对他有兴趣,便继续道:“梅三郎为人不错,豪慡仗义,见着海上有人遇难,必会援手。若遇到出航有人想要跟随,他也从不拒绝,还不强求他人不与他抢货。” 沐慈笑,他当然不用强调,因为大家都自觉不会与他抢,不然下回谁好意思继续跟航呢? 牟渔也是知道这原因的,笑道:“清河王与他的渊源,是因清河王爱游歷,多年前他就走遍了地面诸国,便想着出航游歷海中诸国,结果运气差,不是遇到风暴,就是被蛮国扣留……那么巧,都是梅三郎所救。” 沐慈又笑了:“茫茫人海的,两人倒是有缘……清河王也是个妙人。” “可不是?”牟渔和清河王私交不错,便和沐慈聊他,“夜行卫这边之所以有详细的全国地图甚至周边国家地图,就是他强烈要求绘制的,说有备无患。” “有眼光,有见地。”沐慈点评。 牟渔也是敬服:“清河王虽未举起刀剑上战场杀过一人,可确确实实在保护大幸,称得上一句真英雄。这些年清河王就一直跟着梅容游歷海外诸国,夜行卫也有人在船上,只是海上与地面不同,人情风物搜集不少,却没多少有用的,海图都没拿到一张完整的。” 沐慈点头:“海图本就是各船队的绝密,不外传的。”不过他想要自有方法,便点着礼单上的五十条船,问:“船上是老船工?” 牟渔愣了一下,刚才他见过清河王府的人,却并没有问这个细节。所以只道:“我明天问问。” 沐慈道:“老船工就继续留用,新船工的话就把东西都退回,没诚意。” 牟渔想了一下恍然,老船工才能出航,不然船送来也是死物,只能作价卖不能组建船队的。 他道:“我打赌必是老船工,梅三郎这个人我与他见面不多却打过多年交道,撇开身世不提,他是个滴水不漏,算无遗算的人物,人情也极为通透。”说罢带着笑意看沐慈,“他也是个不肯吃亏,不让身边人吃亏的性子,且那脑子,只怕也不比你差多少。若你们得见,说不定还能惺惺相惜。可惜他一直在海上跑,少有上岸的时候,你如今也出不得海,大概没这机会。” 混血儿智商本就高一些,沐慈不以为意,道:“梅容在外头天高海远,逍遥自在,干么让人上岸跑我身边蹚浑水?” 牟渔揉了一下沐慈的脸:“你这人……在哪都不消停,怕谁来蹚浑水?” 沐慈只是笑:“少贫嘴,咱们先把船队组建起来,将来哪怕不为退路,也去海上玩玩……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到处看看也不错。这事交给包源,组织商队开拓海上贸易……上船的人要自愿,别逼迫谁,报酬定高,把家安置好。” 牟渔点头:“会的。” 沐慈道:“初期就一直跟航,和梅三郎的船队一起走。” 牟渔应下,道:“我也打算这样。” 沐慈又道:“叫李相(李康2)派人在我们的海边巡一巡,看有没有适合建造海港的地方。” “好!”牟渔就没有不点头的,反正他的宗旨就是,只要沐慈不伤害到自己身体,想怎么干,他上天入地也要帮沐慈实现了,从不去考虑其他。 …… 夜里洗漱过后,沐慈还在挑灯看各种文件资料,今天跑出去一下午,就积了许多公事。 沐若松有时候也不知沐慈到底忙些什么,在计划什么,不过沐若松因自己身份,有些公务,特别是军务他都会下意识迴避。所以能帮的也有限,只觉得沐慈不做皇帝也不错,不然再加上一堆朝政,国家大事要沐慈决断,非累垮他不可。 沐若松怔怔看着沐慈,想着下午沐慈让他带兵的事。 沐慈在用羽毛笔批註掉一份文件后,抬头看沐若松:“从阿兄来的时候就一直看着我,想说什么就说吧。” “清河王世子的邀约,你也不去吗?”沐若松却是问。 “不去!” “交朋友讲究礼尚往来的,他们都送帖子来,你一家也不去,不好吧。”沐若松怕沐慈太“独”,将来有事没朋友相帮。 “去一家不去一家才不好,要么全部去,要么索性一家不去。”沐慈似笑非笑看着沐若松,用羽毛笔轻敲文件,“这么多军政事件要处理,你也没答应来帮我分担走一部分,我哪里有时间?” 沐若松闭上嘴不说话了。 沐慈也不勉强,只道:“我也没打算和天京城里的权贵高官打成一片。一是我真没时间,本来辞了皇位就是懒得将时间浪费在平衡人际上,有空不如多做些实事;二来,常言道‘想做人就别做事,想做事就别做人’,我一边和人觥筹交错关系火热,办起事来铁面无私,不讲情面,必会结怨,倒不如一早不建立私交,保持距离倒叫人生不起太多怨怼之心。” 沐若松嘆气,的确,人性至贱说得便是这般情况。 “还有,我若真将所有人笼在身边……有人会坐不住。”沐慈说得就是沐惗和他背后的既得利益者。 沐若松便不再劝,恍然醒悟过来,刚才牟渔根本连问都没问沐慈会不会应邀,也没劝。看来沐慈不应各种邀请的理由,牟渔心里都清楚。 自己到底缺少歷练,眼界所限,便少了冷静纵观全局的视角与决然取捨的干脆。沐若松想……也许沐慈真有办法让自己不再有顾虑。 待到要休息的时候,沐慈留了沐若松一块儿睡,抱着人打着哈欠:“十月我们搬入新家,要半一次宴会,你斟酌着请人来,帮我接待。我不耐烦处理这些,你就要多担待。” “好的,”沐若松点头应下,怕沐慈委屈自己,便问,“是不是我的劝让你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不算是,搬新家请客吃饭是最基本的礼仪,我早有这个打算。况且……”沐慈的目光微凉,“也是时候,给宫里送张请帖了。” 要与新皇重建情谊了?沐若松心里还有疑惑,却不再问,只自己琢磨。 沐慈下午玩得累了,便让沐若松一个人去想,早早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沐慈的爱从不自私,他懂得尊重,不会禁锢爱人的翅膀,会让爱人成为更好的自己。 1沐想:天授帝第六子,生母敏妃袁氏,少年聪敏深得天授帝宠爱,后被五皇子沐意设计,推下假山摔断手臂,失去了竞争资格,从此沉郁寡言,没有太大存在感。天授帝怜惜他,见留王去世,没有后嗣时,让他过继,封为忠亲王。 2李康:天授帝时期的参政之一,曾为天授帝侍读,颇得信重,为人能干又务实,且心胸广眼界宽,接受新事物,也从不试图以世俗规矩衡量沐慈,有点小野心。所以被沐慈选中,成为他封地——楚地的第一任内相“楚相”,去按沐慈的规划建设封地去了。 第232章领袖气质·心中坚持 沐若松陪着沐慈不知不觉也睡着了,醒来发现沐慈还在睡,看了一会儿他舒展放松的睡颜,心中爱意千钧,落在沐慈额间的吻却轻如羽毛,怕惊醒了他。 第300页 沐若松悄悄起身略收拾一下,给沐慈掖好被子,去了英华院看望祖父。 他看祖父虚弱又苍老,心中也不好受,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体尝到人小力微的无能为力,危机来临,无法帮助家人,也不能守护爱人。而且……若他跟着沐慈,什么都不敢做,一直依附做一些内事,只怕……就断了一切强大的道路。 他也没有忽略自家叔叔和姑姑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他们关心的东西是什么。 不说旁人,他自己也十分关心自家兵符落在哪里,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作为沐慈的侍读官也好,作为爱人也好,都是不能问的。 他一直逃避,可现实是——两头都扯着他的心。他破天荒没有着急回去守着沐慈,便藉口跑去正修缮的楚王府,查看温泉池的改建进度,以便早日让沐慈泡上温泉。 楚王府效率是很高的,已经开始选拔退伍禁军,沖抵人手。 安远穿了最干净的一身衣服,将自己收拾齐整,就去指定地方投了举荐信,报了名。 之后……完全是一套叫人看不懂的选拔方式:要求人会写字这个理解,安远是认字的,不然也够不上资格入选朝阳的“四个安”;体能上也有要求,也是理解的,安远虽然残疾,却从不忘记操练,也天天走街串巷,轻松过关。 还要面试,回答各种问题,比如“若殿下自己忘记带令牌,想出入王府,你作为门卫官,该怎么办?” 这类题目就略坑爹了。 安远不知道别人怎么答的,他就说:“见令牌入内,即是规矩,殿下也得遵守。”说完这句,他就知道基本是没戏了,但叫他昧着良心,违背原则说谎,他又做不到。 当年他也就是这改不了的臭脾气,刚从朝阳身边离开,入了侍卫六军,就得罪了上官,派出去做最危险的任务,才……往事不堪回事。 安远这些年过来,也算宠辱不惊,只觉得有点辜负好兄弟的信任,黯然离去…… 刚好遇到心事重重的沐若松。 沐若松是认识安远的,问候了几声,得知他来选拔,鼓励几句:“远叔,你的回答挑不出错处,且放宽心。” 沐若松自认了解沐慈,只要占理,便是与沐慈冲突,他也是不怪罪的。 沐若松目送安远深一脚浅一脚离去,知道他因残疾,也是断了前程的。沐若松忽然冲动了,跑过去拉住安远,支吾问:“远叔,你……后悔吗?” “嗯?” “为着心中坚持的底线,你……”沐若松忍不住瞧一眼他的伤腿…… 安远恍然,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宽厚一笑:“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后悔过,可也只是后悔没有用更婉转的手段。不过,若时光倒流,我明知会如此,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因为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自己坚持的底线……我没做错。” 这话给了沐若松许多触动,让他目中渐露坚毅。 沐若松回沐慈身边的时,沐慈已经醒了,靠在床头上看文件。乐恕在一旁整理文件。因到了晚餐时候,光线不是太好,已经点了几支蜡烛。 沐慈看沐若松一眼,对他伸手。 沐若松靠近,握住沐慈的手问:“用晚膳了吗?” “没胃口。”沐慈还是恹恹的,也不问沐若松去哪里了。 “多少要吃一点。”沐若松说,乐恕便张罗出一顿晚餐,沐若松哄着沐慈吃了些。 吃过了,沐慈又想睡,打个哈欠,脑子只留一半清明:“子韧,想好了?要帮我带兵?” 沐若松:“……”就是病得七荤八素,心上人也敏锐到洞悉他的变化。 “做个决定吧,我都会尊重。”沐慈道。 乐恕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沐若松带沐慈躺床上,把人抱在怀里:“之前是我太消极了,以为逃避开,两边不沾便能独善其身,可其实并非如此,我不仅辜负家里人的期许和你的看重,对我自己来说,也并不是好事。” “嗯。”沐慈贊道,“你的思想成熟许多。” 沐若松被赞美,觉得愉悦:“所以,我想坚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 “应当这样。”沐慈轻声说,用额头蹭一下沐若松下巴的胡茬。 沐若松不想弄痛沐慈,下意识躲了一下,轻吻沐慈额头……然后又吻了一下,陷入了沉默的怔忪。 他在犹豫,御前六军兵符,该不该问,想了一下这问题也是无法逃避的,便开口:“若缺,御前六军兵符,并不在你手里对吗?” “嗯,兵符不在我手里,但我可以决定兵符最终会在谁手里。” 沐若松唿吸一滞…… “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是对的?”沐慈把问题抛给沐若松。 沐若松:“……”这叫他怎么说? 沐慈睁开眼睛,凝凝看着沐若松,勾起唇角笑得狡黠生动:“做我给你的聘礼如何?” 沐若松被这笑容恍惚了心神,起码花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沐慈说了什么,“腾”得全身都红透了,窘迫别开脸,小声吶吶:“胡说八道什么?” 沐慈笑得似偷腥的猫:“不行啊,那做我的嫁妆也成。”他还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虽然麻烦了点……” “别胡说!”沐若松打断。 他想都不敢想自己把沐慈“娶”回家。且不说两个男子能否成婚,便是他身无长物,一切依赖家族,能给沐慈这个楚王什么益处? 怕是自己连保护沐慈都做不到,不过是添麻烦罢了。 若自己“嫁”到楚王府,感觉就像是为了兵符,玷污了感情……哎呀,什么乱七八糟? 沐若松脑子纷纷乱乱,却是知道沐慈的认真。 沐若松声音有些发颤:“难道你扣着兵符,是要与我家里谈条件——因为我?” 可若是这样,自家祖父也不知会选十几万的兵符还是他这个嫡长孙,只怕两个选择都会把他再气死一次。 沐若松不敢想祖父的反应,腿都发软,心里也不乐意以此要挟祖父。 “子韧,既然你想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情,那么,你坚持的是什么?”沐慈再次问。 沐慈爱一个人,从不试图将爱人变成他心目中的完美,而是让爱人成为最好的自己。 沐若松能感受到沐慈尊重的爱,他勾住沐慈的后颈,拉他亲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用力拥抱着人道:“我不想要挟,我也知道你是不屑做要挟算计的事的,这与你的本性相违。” “的确,没必要。”沐慈不是不会使用心计手段,只是他不愿降低人品格调去用用毒暗杀、要挟之类阴私手段,太过简单粗暴没有技术含量。 “所以……我想……嗯……”沐若松一咬牙,道:“如果不妨碍你的话,把兵符还给我祖父,行吗?我家里没了兵符,终归是危险的。”他不想让家中亲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沐慈定定看沐若松:“想好了?” 沐若松点头:“若缺,我知你不爱阴谋诡计,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我并不想叫你为了我放弃心中坚持。我也不想叫我爱的人,去算计我家中的亲人。”沐若松想了想说,“我们若心意坚定,再多困难也能克服,我信你,也请你信我。” 沐慈嘆道:“我一直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世间恰恰有很多事,不是凭心意坚定感情深厚,就能随心顺意的。” 沐若松没听出沐慈这句经验之谈的危险性,带着更多坚定,铿锵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嗯,我们都努力吧。其实呢……”沐慈含笑看着他,“我一早就打算归还兵符的。” “啊?”沐若松不明白。 “子韧,你听着!”沐慈道,“以后不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今天劝我归还兵符的问题,所以,不要后悔你今天的坚持。” 沐若松愣愣的。 “而且,御前六军兵符我本来就不要,因为我不能将守备京畿的两支力量都掌控在手。因此,御前六军与其在别人手里,不如重归定王手中,他至少不会有太多私心,于国于民有利,对我就是有利的。” 沐若松想了想,这的确是沐慈的思维方式——大局观。 “我也不会站在定王的对立面,从大局和总目标看,我们目标是一致的,都希望这个国家能更安全稳定,变得更好。所以,我们不会起冲突……至少在公事上不会有。”沐慈无奈亲一亲沐若松,“唯有私事,唯有在你这一件事上,我们才会起冲突。” 沐若松脸又红了:“你……” “所以你尽快强大起来,至少不要太被动,知道吗?”沐慈道,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沐若松神色渐渐坚定,透着更多沉毅。 他明白,自己心中,最坚持的是什么…… ——若缺,我想要变得强大。 不仅为获得更多话语权,不仅为保护家人,不仅为能和你在一起…… 更为了……在危机到来的时候,我能够站在你前面,真正竖起铜墙铁壁,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让你安然! 是我心中,唯一坚持的底线。 相比这种坚持,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那么在乎。 甚至…… 哪怕到最后,我们…… 第233章爱·以爱为牢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让九月中旬的秋日骤然降温。昨天还是艷阳高照暖融融,今天北风大起,就能感觉到飕飕寒意了。 沐若松被冷醒,这两天因沐慈病着,他心里一直悬着,睡不踏实,就听见外头的风声,看窗外阴沉沉一片,便知道要变天。 沐若松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沐慈这些天养出了一点血色,许是做了个好梦,眉间舒展,神色安详,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红,在晨光微曦的朦胧中,说不出的精緻可爱,唿出的香甜气息更让人沉醉。 大概因为冷,沐慈贴他贴得特别紧,纤细修长的手脚都交缠在他身上。 第301页 谁都不知道,谪仙似的楚王,看上去高贵清淡如月华,凌然不可侵犯。可在自己人面前总会露出一些孩子气,晚上喜欢抱着人睡,又怕冷,爱拱着找温暖。 沐若松也爱纵容沐慈手脚并用抱着自己,毫无防备的依赖样子,叫人从心头涌出又软又暖的爱怜,爱到骨子里,恨不能一口将这个软糯香甜的人包入身体,吞入肚里。 清晨很冷,沐若松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怕冷着沐慈让他生病,想起身去拿一床厚一点的被子。 因沐慈喜静,不爱太多人伺候,沐若松习惯了照顾沐慈,以前作为王府长孙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七八个人围着伺候的日子,早回忆不起来了。 沐若松动了动,沐慈也跟着动了一下,手脚用力抱得更紧,膝盖就搭上了沐若松双腿间的那地方,蹭了一下。 沐慈浅眠,生物钟早叫醒了他,可他睡醒都会犯迷煳看,特别是病着脑袋会晕,沐若松身上又太暖他不愿醒,就感觉膝盖被硬物咯了一下。 沐若松直接“嘶”一声,表情也扭曲了。 没有任何一种长久的忍耐是正常的,沐若松长期的躁动都被他拼命压制了,每日晨起的勃动便越发迅勐,且一燎就着。 只是轻而短暂的一点摩擦,异样的电流迅速刷过全身,让人心慌的情潮传递到四肢百赅,激得沐若松浑身微微打颤,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又难过又舒服,叫嚣着想要更多……想要…… 但他不能动。 “嗯?”沐慈睁开眼,朦胧问,“碰到你了?”刚睡醒的嗓音有些低哑,如上等古琴般清醇动听,还略有些撩人的哑。 沐若松憋着气,哑声说:“没事。”全身更是僵硬如石块,殿下……醒了……刚才……他的脸瞬间红透了,更一动不敢动,恨不能挖坑把自己埋了。 沐慈也是男人,哪有不知道自己碰到的是什么的?他脑子清醒不少,因为沐若松是个没经过情事的少年,沐慈就忍了手,并不伸过去抚弄。 他知道,沐若松越是压抑忍耐,越是爱他,心疼他。不然一个十七岁少年真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他不是没有年少过。 沐慈略带安抚的抚摸沐若松的胸口,感受薄薄内衣下肌肉紧绷的结实触感,慵懒说:“我睡着了,不是有意的。” 殿下果然知道的……沐若松脸上能烫鸡蛋,更加窘迫。 沐慈最爱看沐若松隐忍的表情,禁慾少年总勾得人更想逗一逗,爱一爱他,看他绷着的表情消散,露出为自己意乱情迷的神色,在自己手中绽放……一定很美。 沐慈也不是个压抑自己的性子,且让这少年总忍着也不好。 沐慈笑得荡漾:“不过呢……子韧,阿镜说适当的纾解是很有必要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啊?” 在清晨朦胧的光线里,沐慈眼角含春,轻勾唇角的样子简直妖孽,让木头都要癫狂…… 这妖孽慢慢凑近沐若松……用淳美的,略带诱惑的嗓音,问:“子韧……要吗?”他吸一口沐若松身上混合体味后特有的清慡栀子香,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沐若松的耳郭。 那可是敏感区啊,沐若松整个人过电似的抖了抖。 沐慈简直就是一只妖物,拥有非凡的魅惑力……沐若松用最大的意志都无法保持清醒,他想把沐慈抱紧压倒,贴住纠缠,揉碎了吃进肚子里的疯狂欲…… 想要! 疯狂地想! 冷汗直流,全身颤抖,与最后一丝理智做殊死角力。 沐慈轻轻抬膝盖,碰一碰那已经硬到不行的灼热,用勾得要人命的靡靡嗓音问:“子韧,想要吗?” 玛淡,是男人都不能忍…… 可沐若松还是得忍住,他最后一丝理智让他说:“不行,被子……会着凉……” “你抱着我,就不会冷。”沐慈道。 “可是……” 沐若松一直以为碰触沐慈,去爱抚……亲吻沐慈身体,然后做那种事……是一种亵渎。 他不想变成暴太子那种人,去亵渎,伤害沐慈。 单纯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两者有本质不同的,情人之间的身体接触,是本能渴望,双方都会感觉愉悦,与被强迫是两码事。 沐慈是什么人,他能看明白沐若松的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动作,他看沐若松忍耐有多么辛苦,多么认真,对他就有多么珍视,多么疼惜,就没了逗弄的心。 “我心悦你!”沐慈认真看着沐若松,“我想和你做最亲密的事。”手往下探去…… “嗯……”沐若松飞快抓着沐慈的手。 “相爱的人,多么亲密都是天经地义的。”沐慈诱哄着,用舌尖舔一下沐若松通红的耳垂,说,“要不要我教你?” 太劲爆了。 沐若松觉得了胸口都燃烧了大火,烫得吓人,根本躲不开纠缠,闷闷回答:“我……我懂的……二叔给过我画册,家里也安排了通房丫头。” 沐慈停下动作,利眼一眯,牙齿用力咬了沐若松的耳垂一下,带着点危险问:“通房丫头?” 沐若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飞快解释:“我没碰她们,没……没那个想法。” 当然没碰,不然不会一直元阳未泄。 沐慈一瞬间的不舒服也不是介意沐若松的过去,只是因为爱人都有独占欲,沐若松作为已经划归他的领地的他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染指。 也不容许怀里的人想着别的人,任何什么人。 所以沐慈把沐若松的脸掰正,面向自己,认真威胁说:“沐若松,你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不允许再碰别人,脑子里想一想也不行,知道吗?” 沐若松郑重说:“不会有别人。”有了你,眼睛里,心里怎么容得下第二个人? 沐慈满意笑了,唇角飞扬,目光闪动点点星华……他眼中那层淡漠的膜轻轻溶化,露出更加幽黑如深空的眼,有银河般璀璨灵动的熠熠之光在流转,让他整个人灵动起来。 就像神殿伫立千万年的神像,被什么唤醒了,鲜活过来一样……直把沐若松的三魂六魄都给迷住了,吸进那一星极美的流光中。 神予魂授…… 好半天沐若松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慢半拍才把沐慈另一句话听进耳里。 “子韧,我霸道,我这个人也一贯公平,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再碰别人,心里不会再有除你之外的其他人。” 沐若松心里涌上一阵甜,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才有了一点点和沐慈在一起的真实感。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执子之手,他们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但很快,沐若松发现自己逾越了,他想到沐慈的身份,他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差距,还有沐慈的美好。 第一高手牟渔十分优秀,稳重忠诚,能干强大。沐慈也喜欢他,两个义兄弟总是勾肩搭背,说话投机,有一种融洽气场……亲密得连他都插入不了。 沐若松心里虽嫉妒,也知道牟大将军不是他或什么人能比的。 沐若松咬牙又咬牙,才说:“殿下,我不会有别人,但我不介意你有别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沐慈眯眼,语气危险。 “我知道牟大将军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和他……我……不介意的。”也没有介意的资格。 沐慈失笑:“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是喜欢女子的,我们是兄弟,很单纯。” “啊?” “不相信?” “信!”沐若松心中暗喜,又忧虑,“可是……殿下,不只是大将军,你这么美好,这么优秀,将来也有别的更好更优秀的人喜欢你,我怎么能叫你只……只喜欢我一个?” “我该不该谢谢你?真够贤惠大方的。”沐慈收起了笑容,语调恢復平淡。 他的脑域比常人开发的更多,过于聪明,让他能从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上,分辨每个人说的每句话的真假,特别是越亲近的人越容易分辨。有时候这种能力是一种困扰,因为和爱人相处,是需要一点点谎言的。 沐慈很生气。 并不是因为沐若松说谎。 在这事上口是心非,沐慈不会生气,还会因沐若松的醋味,独占欲而高兴。可偏偏他发现,沐若松说“我不介意你有别人”是真心话。 到底他做情人有多失败,叫他的爱人这么“大方”为他着想?难道他看上去就是个天生多情,处处惹桃花的那种风流之人,让他的爱人没有安全感,要这么委曲求全? 好吧,世人都被他的这幅皮相所惑,沐慈的相貌看起来的确就是那种命犯桃花的人。 沐若松很快感觉到沐慈在生气,可为什么生气? “我是真心的,殿下,你……可以喜欢任何你喜欢的人。”沐若松也不是大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痛得要命,知道要真有那么一天,沐慈喜欢了别人,对别人笑,他可能心痛至死。 可他虽相信沐慈会信守承诺,他也愿意让沐慈只守着他一个人,不愿与人分享……他也不是看不起自己……他只是不忍让沐慈受一点点的委屈,不忍沐慈不能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哪怕是别人。 不怪沐若松有这想法,因为这是个三妻四妾很平常的年代。 上流社会更是如此,不止妻妾,还流行养一些清秀的男子,出门不带上一两个,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幸上层。 沐慈是楚王啊,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事实上的大幸第一人。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背景实力,这样的风姿才华,将来三妻四妾是肯定的,养无数美貌男子成为侍君、男宠,弄出个诺大的“后宫”也不稀奇。 好吧,沐若松虽不会把自己和侍君、男宠等同,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想要,却不忍以此限制了沐慈的自由。 沐慈太优秀,太吸引人了,以后爱他的人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将来一定会有比自己更英俊,更优秀,更爱沐慈的人出现,沐慈难道不会心动吗? 沐若松很清楚,自己缠上沐慈,沐慈才喜欢他的。不是一开始就被自己吸引……自己还不够优秀,至少,现在的自己,还不是最优秀,最有光彩的年纪。 第302页 他怎么能要求沐慈只守着他一个?强要了沐慈一生一世的承诺,到时候用一个承诺捆着他,以爱为牢困着他,于心何忍? 他宁愿自己承受心痛,也不要让沐慈受任何一丝委屈。 沐慈也值得更好的。 …… 沐慈神容平静,撑着脑袋,在微曦的晨光中看沐若松纠结转变的各种细微表情,基本把这小青年的心理活动猜了个透。 沐慈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陷进去了,一大把年纪的,和一个才十七的小情人斤斤计较。 他把沐若松压住,俯身虏获了沐若松的薄唇,辗转亲吻,很快让沐若松忘记了纠结和伤心。 亲到沐慈头晕才松开他,纵容又好笑地说:“是不是我对你表达的还不够直接?让你不相信我,一脑子的胡思乱想?” “嗯?”沐若松双目有些迷濛,“我相信你的……我只是……” “只是需要我更直接一点。”沐慈坏笑,抽开了沐若松的腰带…… 第234章爱·初露端倪 沐慈决定现在好好给沐若松上一次亲密课,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肌肤之亲,然后再问问他是不是真不介意。 …… 沐慈直接用牙撕开沐若松的里衣,亲吻紧实柔韧的肌肤……到处点火,唇舌品评。 沐若松伸手试图推开沐慈,可身体背叛理智,使不出力气,反而抱住了沐慈,肌肤相贴,传递热度与爱意,任由那唇,做着巡礼…… 沐慈手也不停,顺着对方那线条优美的腹肌往下,穿过黑森,握住那精神抖擞的热源。 中心被人掌控,沐若松神智被浪潮覆灭,压抑的电流在这一刻全部释放,携带巨大的能量沿着嵴髓贯穿身心……激动,愉悦到了极处,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渴望,颤抖着想蜷起身,却又下意识迎向沐慈…… 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忍耐也到了能承受的极限,眼角甚至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别忍着,舒服就叫出来。”沐慈道。 “嗯~~”那低吟还是抑在喉间,却比磁石更性感。 沐慈温柔吻去沐若松的泪,用情动的哑音诱道:“子韧,你的反应,是对我的最佳的赞赏。不要想别的,只需要看着我……感受我……爱我!” 沐若松早已没办法思考,跟随沐慈起舞,任何一个动作都在点火,声音是诱饵,带着暖味的浮香……都让他意乱情迷,频临溃败…… 眼里只看到沐慈。 ——只有你。 ——是月是星,是光,是心,带我灿烂绽放…… 临门一下,即将跨上顶峰…… 沐慈停止,掐住了一切的可能。 “唔~~”几近悲鸣,这不是任何人能承受的折磨。 沐若松想哀求,想…… 要疯了! “能容忍我和别人,这样……亲密吗?”沐慈在沐若松耳边问。 “不!绝不!”沐若松想都不想,紧咬的牙关迸出一声,“让我……我……” ——让我飞翔。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沐慈吻他的唇,缠绵悱恻,手上加快,将沐若松推送往极致…… 沐若松失去神智,颤抖着,地平线都跟随在移动,灵魂飘到未知,久久不能迴转人间…… 沐慈静候失神的心上人享受余韵,然后笑问:“舒服吗?喜欢吗?” 沐若松来不及羞窘便诚实点头,觉得自己死过去一次。总算能体会到,男人为什么总是热衷追寻这样的乐趣。 理智花了许久才回笼,他便想到了沐慈,更想让他恢復,也有这样的快乐。 “你……”沐若松小心翼翼,不想加深伤害。 “我也想,”沐慈躺下,引导沐若松的手摸下去,“帮我,我喜欢你给我的‘亲密’。” 这可真是无上的赞美,超过任何爱语。 沐若松情难自已,他在情之一事上,有个很好的老师,且男人在这种事上头,依着感觉,也是能无师自通的。 技巧生疏,却用年轻的热情及疼爱来弥补,沐若松轻柔抚触沐慈如缎的肌肤,那锁骨的弧度漂亮到让人转不开目光……他不敢去看充满自己麝香味的被内风景,只是近乎虔诚地亲吻沐慈的肩头。 沐慈皮肤白且细嫩,因情涌而透着淡淡的粉,光凭想像也可知握在掌心的小巧,定然红润可爱,粉雕玉琢。 若是亭亭而立……美到瞬间让人唿吸不畅,心跳失速。 但是…… 沐若松不知是自己技巧问题,还是沐慈……那小巧依然半软半睡,并不容易被唤醒。 心疼!心痛! “这样……舒服吗?”沐若松小心问。 “还行!”沐慈却不在意。以前这里状况更糟,痛觉也没有,现在有一点感觉,虽如隔衣,钝钝的,却也舒服。 沐慈性情向来坦诚大方,并不忍耐,细碎地轻哼……低吟…… 沐若松便用心观察沐慈的反应,一点一点改进,让沐慈表情更舒展,更频繁地发出难耐的美妙吟诵。 他看着听着,触着……自己又有反应,却不理会,只认真对待沐慈,严肃的表情像对待世上最重要、最神圣的事。 认真的,特别是在这时候认真的男人,真帅! 沐慈爱意瀰漫心头,一时情动,就抱住沐若松:“吻我!” 沐若松却怕自己技巧不足,顾此失彼,略犹豫。 沐慈是个好老师,引导着:“亲吻很重要,能调动我更多感觉。” 沐若松便没有顾忌,倾身吻了下去…… 只要沐慈想,他就配合,给沐慈自己能给的一切。 亲吻和爱! 沐慈感觉更舒服……身体倒是其次,心灵上被珍视,被爱,更与自己也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俱是无上享受。 温度持续上升,两人一点也不觉得冷。 …… 快乐的时候,时间总是飞快熘走…… 两个人都忘了起床,也无人进来打扰。贤世子没见到风雨无阻晨练的沐若松,很不放心,过来看看。 “怎么没见阿松,是不是阿慈不舒服?”贤世子问,他被挡架,不允许他接近春笋院。 乐恕不答,守在卧房外头,目不斜视。 “有事就等,没事请回!”牟渔冷肃道,耳朵极敏锐捕捉到了一些细碎诡异的声响,想起乐镜的嘱咐,不动声色让附近锦衣卫退开一点,自己抱臂挡在贤世子与卧房的线路上。 贤世子明白这是不让他接近,直觉预警,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再次试探:“阿慈一般都早起的,今天晚了是不是病了?怎么不去看看?昨夜变天呢,受了寒也未可知。” 乐恕还是没反应。 牟渔对贤世子摆着冷脸,保持缄默。 病了? 没有,精神着呢!但牟渔在外人面前是个惜字如金的冷酷高手,态度坚决的继续做门神。 …… 外头说话,沐慈听到了,他拍了拍沐若松:“好了,子韧,慢慢来。” 沐若松恋恋不捨,掌心的小东西已经被唤醒了大半,他有些焦躁,更多是不舍,又摸了两下。 沐慈闷哼,无奈微笑:“再来就痛了,这里很娇嫩的。” 沐若松只好放开,因为沐慈还是……让他觉得沮丧。 “我感觉很好,会越来越好的。”沐慈安抚着。 沐若松双眼一亮:“我……会努力的。”他明白自己的技巧差,不过……他不敢深想沐慈是怎么习得的纯熟技巧。 沐慈想撑坐起来,却手脚发软,腰酸腿痛,气虚晕眩……又倒回床里。 这身体太弱,两三下就扛不住了? “怎么了?”沐若松忧心忡忡抱着人。 沐慈:“……” 能说……肾虚吗? “要不要传乐镜?”沐若松着急问。 “不想吃药,别折腾。只是有点累,多躺一会儿,补个觉就能恢復。” 沐若松担心沐慈身体,起身找衣服胡乱穿了,抱一床厚被子出来把人裹好,打开门叫人送热水进来。 热水是一直备着的,沐若松因忧心沐慈,没多看外头,接了水就进门。 其他人心里有数,并不奇怪。 只有贤世子拧眉。 他家大侄子面唇绯红,眼角含春,明显餍足,却……眉峰微蹙,带着一丝愁绪……衣衫凌乱地从从楚王房间出来…… 贤世子又不是雏儿,自然会怀疑。 而且阿松说过他把自己主卧让出给楚王,自己睡在次厢。 现在……这是睡一起? 这个院子自从被锦衣卫围住,半点消息都探不到。贤世子常以蹭饭名义留在这里,状似无心,实则细细观察这么许多天,早已发现自家大侄儿与楚王之间十分亲密,只是不知道……居然亲密到同榻而眠? 两个人……?? 贤世子并不对两人有特殊关系感到惊讶,事实上他早有点心理准备。 他交游广阔,看多了男人之间相互爱慕,兴致来了春宵一度什么的。这在大幸朝根本不算个事,还是风流佳话嘞。 他只觉得…… 两人睡一块儿,自家侄儿满面余韵,却蹙眉发愁…… 代表什么? 是不是被强迫的?吃亏了? 身为二叔,他觉得该了解清楚,便试探问:“牟国公,我侄儿真是不知礼数,怎么能一大早就进屋打搅殿下呢?” 牟渔不吃这套,冷道:“殿下的事,不要打听。贵府大公子的事,自己问他。” 贤世子噎得一口气卡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又不能对牟渔怎样,只好当空翻个白眼,观看头顶白云的纹样。 …… 房内,沐若松帮沐慈小心轻柔清理了一下,只看了几眼那小巧精緻地方,果然和人一样可爱漂亮到极点,差点把持不住…… 好在他禁忍功力了得,给沐慈换了衣服,又抱着他休息一番。 牟渔听着房里安静下来,料想沐慈不舒服就爱睡,估计也没什么事,示意锦衣卫守着,自己进了隔壁次厢,处理事务。 第303页 贤世子看自家大侄儿进了屋没出来……更肯定心中所想,只是“大侄儿微蹙的眉峰”一直在他眼前晃,让他十分纠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有人会告诉他。 他再纠结,也是不敢进去质问的,是真的不敢呢。 贤世子离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定王的英华院……大概他心里有不能决断的事,还是下意识依赖他的父王,哪怕父王现在不再是从前那个高山仰止的存在,而是个需要照顾的虚弱老人。 贤世子赶紧收拾心情,照顾父亲行走一会儿,伺候人睡下,才给朝阳使个眼色。 朝阳跟着出来。 两人也没带随从,一边走一边聊。 “乖乖……”他在想应该婉转点问还是要直接问,支支吾吾暗示说,“阿松对楚王好像很尽心,两人关系还真亲密。” 太尽心了,太亲密一点。 “是啊,”朝阳是个心下无尘的,“两人一起在宫里扶持走出来,是生死患难。阿松会照顾人,阿慈也十分信重他。” 贤世子对风光霁月的亲妹子真没办法问:他俩是不是搅合到一起了?于是更婉转说:“我刚刚还看到阿松从楚王屋里出来,他们……晚上也……睡在一起?” “啊?”朝阳想了下,说,“好像是,暴太子逼宫那次,阿慈被三哥挟持受伤,就是阿松日夜照顾,晚上是睡一起的没错,免得阿慈起夜叫不到人。” 贤世子瞬间就觉得心都老了。 居然那么早就…… 不过,自家侄儿应该没吃亏……吧?侄儿武力值那么高,楚王那细胳膊细腿,风吹吹就倒的身体状况,想对他大侄子……那什么,有心无力啊。 嗯,怎么看也不是他家大侄子吃亏。 这么一想,就放心了。(喂,你节操呢?) …… 风一急火火跑过来禀报:“世子,郡主,卫枢使来了,正在会客厅。” 贤世子拧眉:“他来干嘛?”他对宦官有点不待见,即使卫终位高权重,但就是喜欢不起来。 朝阳郡主知道二哥的毛病,她却是在宫里常见卫终的,知道不能得罪,更别提王府里父王才刚醒,兵符又没了的脆弱时期。 她就拖着贤世子去了正院的会客厅,不远,就在英华院前面。 卫终做足礼数,与贤世子,朝阳郡主一番见礼,才捧出一个铜质的古朴匣子,道明来意:“这是贵府之物,我奉命送还。” 贤世子眼珠子都瞪圆了,这……这……是他家兵符啊。 不好,是不是诱饵? 吃?不吃?这是个问题。 朝阳也看过兵符匣子,自然认得。也是极其吃惊的,一直以为绝对不可能回来的东西,正想着等父王身体好些,再与他说,想办法的。 是的,还没人敢对定王说兵符被“借走”,否则定王刚救醒,也绝对会再呕一口心头老血,重新死一回的好么? ——他生的一堆儿女得多么无能,老子才躺下十多天,王府的命脉兵符都保不住啊? 现在,居然没费吹灰之力,就有人“奉命送还”。 等等! 奉命?送还? 就这么白白送回了…… 为什么送还?奉谁的命送还? 贤世子半天没等到卫终提条件,兵符匣子就被推过来了…… 要说人性还真贱,这么轻易得回的,便如同诱人香饵,哪里敢咬钩? 贤世子反而不敢立即把匣子接回手里,只赶紧用宽大袖子一挡,扯了腰上一枚价值连城的玉玦,悄没声塞到卫终手里:“枢使辛苦,不知枢使是否还有其他叮嘱?” “并无。”卫终不动声色,顺势收了贤世子的“礼物”。 这态度,是合作的态度,不是陷阱。 贤世子和朝阳就不明白了。 谁不知道这几枚兵符代表的意义,就算不能把十几万兵马吞了,捏手里等定王来谈判,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总不至于本着“拾金不昧”的精神,分文不取送回原主吧? 为撒啊为撒? 卫终也是惯会揣测人心的,看两人神情,也不想自家主子做好事没人领情,便耐心重复:“我奉命物归原主,请世子当面清点验看,我还要去復命的。” 贤世子就听出来,“奉命”两个字用得微妙,不是“奉旨”哦,所以……真的是楚王让他送回的? 朝阳听出未尽之言,赶紧接了兵符,道谢后打开看,四枚不错。 有两个番号调出了的,兵符随军挂在西北边军的镇关兵马右元帅——镇北公李启信的帅帐中。 …… 卫终婉拒了贤世子要留他吃饭的邀请,却并不告辞出去,而是调头去了春笋院…… 结合卫终说“还要復命”,果然六军兵符是楚王沐慈授意他送回的。 朝阳嘆道:“咱们欠阿慈的人情,把全府上下卖了,都还不清了。” 朝阳其实有玩笑的意思,在她心目中,阿慈和她是家人的,兵符归还虽在意料之外,却也不觉得沐慈有什么阴谋。 可那一声“把全府上下卖了……”却犹如炸雷,把贤世子惊得跳起! “完了!” 朝阳拍他一下:“什么‘完了’,一惊一乍的?” 贤世子收拾表情,立即摇头:“没事没事,我想起来让厨子炖了个猪蹄,时间过了炖得太烂只怕不好吃。” 朝阳:“……” 她只当不认识这位,吩咐一声:“兵符收好啊,就别和父王说了。”赶紧走了。 贤世子看着妹妹的窈窕背影,步伐轻快,可他的双肩却似被大山重压般垮塌,目中一片沉沉阴霾…… 没有什么猪蹄,只有自家一块小鲜肉,落在人家锅里,让人炖吧炖吧给吃了啊!! ——是我无能。 对不住父王,对不住家人,更对不住阿松。 对不住…… 大哥啊。 大哥,你为了家,为了国,惨死他乡尸骨不能还乡,可我们却没保护好你唯一的儿子……把你儿子给卖了啊。 卖的彻底。 之前为着不惹怒先帝,硬着头皮把你的独苗送进宫里那吃人的地方,险些害死那孩子。 如今为了得回兵符…… 那孩子只怕……已经把自己卖了。 唯一的安慰,是楚王“爱美人不爱江山”。 楚王多么有心计手段,一头是个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的小青年;一头是十二万兵马大权,握在手里便是真正掌控天下。 沐慈松开一大块到嘴的肥肉,可见他对自家的傻孩子比较重视,重过兵马、江山。 但这仅仅是鸵鸟的自我安慰,并没有让贤世子好受一点。 他一想到大哥,想到大侄儿…… 贤世子心中,一片沉重,荒凉。 …… 第235章掌兵·剃髮不黥面 贤世子脑洞大开,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大哥,对不住大侄儿,整个人风中凌乱。 沐慈则心满意足,唿唿大睡。 卫终来了没敢打扰,且北海郡王也陪着一块儿在睡呢,真是享福。 卫终只在春笋院书房找到正在处理公务的牟渔,正用一支羽毛笔写画着。 沐慈的“一铜一羽”初见成效,有人用小铜片做笔头,卫斐知便改良了笔头易损的缺点,好用许多。 卫终回覆:“兵符归还定王府了。” 牟渔头都没抬,淡淡:“哦,”一声表示知道。 卫终看牟渔继续批阅文件,手都没停顿一下……真箇姿态飘逸,面容安然,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遇到什么事都稳得住,一点着急上火都没有。 卫终觉得自己就是白操心,心疼个球球啊。 好吧,他是真的十分肉疼,也不顾上什么情面,噼头盖脸就问:“为什么殿下想起来叫我还兵符?临渊,你也是会做事的老人了,殿下一出宫,吃喝玩乐由着他就罢了。殿下把定王救了,你也不阻止……好吧,人救都救了,事已至此也不说了。这回你怎么又任由殿下胡来?十几万兵马呢,也不劝劝?” 牟渔的酷可不是装出来的,瞬间周身温度降低,眼里戳着冰碴盯卫终:“嗯?有意见?” “当然有!” “行!咱俩换换?” 从前都是卫终贴着天授帝伺候,牟渔在外围办事,如今反过来,卫终成了枢密副使天天在外,而牟渔要负责近身保护。 两个人是老相识,老搭档,其实还有过命交情。只是天授帝多疑,对结党这种事比较敏感,两人为了避避嫌,相互挖坑都挖习惯了,讽刺几句更是日常。 沐慈却是不在意手下有没有私交的。 因为沐慈心里,公与私泾渭分明,只论事论理,从不论人论情。两人清楚沐慈不介意,他们相处便没那么小心,说话也少了顾忌。 可一说话,相互挖坑相互挤兑已经成了习惯,难改。 换换? 卫终马上摇头。 他才不要贴着比天授帝还难伺候的楚王殿下,一是他根本就号不准人家的脉,察言观色看人下碟在沐慈这里完全行不通;二是沐慈也没多喜欢他。 卫终瞬间收了责难的神色,略带点讨好:“第一高手,我的国公爷,这不是殿下出宫了么?我可没你那身手能保护殿下,也没你在殿下面前有脸面。” 牟渔不喜欢和人做口舌之争,他一贯用拳头讲话。见卫终认错,懒得追究。 卫终见牟渔只是说着玩,松口气,又嘆息:“殿下对北海郡王,是真心的?” 能做到这程度,典型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呢。 牟渔瞥一眼卫终…… 新鲜那?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先帝弥留的时候,你也在身边看着的,两个人十指相握在先帝面前都过了明路,应了“此身不殉,永不相负”的,难道是开玩笑的? 卫终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摸摸鼻子:“我不就觉得殿下不该这么‘儿女情长弄得英雄气短’么?又是救人又送还兵符的,也太……” 付出太多了,而沐若松却没什么能回报的,不对等啊。 第304页 太吃亏了么。 真是的,殿下喜欢谁不好?就算喜欢男人,大幸优秀的男子多得是,排队让他挑。 怎么偏就看上了北海郡王? 哪怕喜欢个普通一点的,宠就宠了,养就养了,好东西好言语哄就哄了……都好过这位啊。身份敏感,麻烦诸多,为他劳心劳力,这位也不知感恩,还敢仗着宠爱,叫殿下送还十几万的兵符。 殿下也是昏头,倾城一送为美人啊。 啊呸,北海郡王哪里美?我们殿下才美,送也应该是别人把江山送给殿下……玛淡,殿下也不是女人啊,疯了,世界观已经坍塌了。 卫终已经有些风中凌乱的感觉了。 “殿下的事,我们无权干涉,只要牢记职责,做好本分工作就行了。”牟渔酷酷地说。 “德行,跟我来这套。”卫终在老友面前比较自在,翻个白眼。 牟渔难得好心,也是觉得有必要提点卫终。毕竟卫终的能力还挺强,掌控枢密院的位置也比较重要。不能让两人生出嫌隙来,特别是卫终对沐慈的忠诚度一定要刷上去。 很明显,沐慈从不折节示好,虽人情通透却懒得经营人脉。牟渔作为守护者,便要查遗补漏,事事想到前面去,便劝道:“殿下是什么身份,什么头脑,什么手段?你我什么身份,什么头脑,又是什么手段?你觉得是殿下指挥我们干活,还是我们干涉殿下行事?” 卫终:“……” 还用问么? 就连牟渔,虽是兄长,却也听沐慈吩咐,除了不让沐慈伤害自己,其他事情,牟渔从不问缘由,不管后果,只尽力去达成沐慈的期望。 卫终再回顾之前沐慈种种行事,都不是他的智谋能及,凛然听了,但还是挣扎一下:“可是劝诫都不劝诫吗?先帝都……” 天授帝有时候都要听他几句劝的。 “不一样,你知道殿下的目的所在吗?”牟渔指一指自己的脑袋,“殿下的想法,和别人,和先帝,甚至和天下人都不一样,不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譬如归还兵符,你以为是殿下为了哄小情人,可你却忽略了殿下并非因私废公的人,这么做必然有更深用意,只是你我都无法参详透彻。既如此,咱们就少说多做,把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好就行了,不用‘劝诫’太多。” 卫终想想,最后不得不点头。的确,有时候沐慈行事他看都看不懂,如何以“劝诫”为名去干涉? 牟渔对卫终会心一击:“话说回来,你的‘劝诫’,殿下会听吗?” 卫终:“……” 牟渔略带笑意,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殿下为人光明坦荡,对事不对人,有错处也会摆在明面上计较。他让你做事,你便去做,做不到的也直说,他也不会强求。只是别表面答应却阳奉阴违,更不要在私下做有危害的事,便是千好万好,不用讨好。” “谨受教。”卫终知道好歹,虚心接受,努力调整自己的步调,希望早日追上沐慈的脚步。 卫终心中略定,便问:“殿下还了兵符,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殿下一出宫就找好吃的,玩蹴鞠,卖羽毛笔的啥专利,救定王,归还兵权……基本没做几样“国、军、政”相关的正经事啊。 牟渔想了一下,看到手中大部分是关于军事的宗卷,又依稀听沐慈让他的小侍读帮带兵,便道:“应该是整军练兵。” 却不说沐若松也会掺合一脚,免得卫终暴走,真去“劝诫”。 不过牟渔也不知道沐慈打算怎么做。 他天天跟着沐慈,本以为对沐慈越来越了解,可他发现沐慈出了皇宫,简直犹如蛟龙入水,大鹏展翅…… 好吧,刚才是比较给面子的形容。 简直如老鼠掉米缸,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一步一步的行动,虽看着不着调,却样样有深意,平常人都看不懂。 当沐慈脑力全开,行事无忌,再没有任何桎梏的时候,牟渔越来越猜不透沐慈那犹如天马行空的行事,有什么深层用意。 根本无迹可寻。 或者说,只是他,甚至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无法捉摸透。 这也让他对沐慈的下一步! 生出期待。 哎呀,跟着沐慈,小日子过得真精彩。 卫终猜不着就不猜了,做正经事,把怀里的名册拿出来:“既是练兵,这是兵部送来的侍卫六军新入编的名单,照殿下给的条陈要求,只补上了八千二百七十六人。你给看看,我担心有疏漏。” 说起来都是泪。 六级以下武官以及普通兵卒,都是兵部的兵籍司负责徵募、这回牟渔趁火打劫,抢着在御前六军之前选拔,从庞大的候选军户生丁中挑了一万成丁,应该是资质最佳的一批,个个是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一拳打死老黄牛的汉子。 谁知道殿下居然……居然要求先来个选训,然后通过考核才行。 说到选训,考核,卫终又是一脸血,兵部尚书杨业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考核的项目闻所未闻。 基础考核,跑步举碾子舞刀弄棒当然要,然后又加了一些新科目。比如拿了一张画满颠三倒四各种e的表,测眼力……(大雾,明明是视力测试表。)又打造了几炳∪型叉叉,测耳力…… 这都能理解,眼力耳力是好士兵的基础嘛。 可为嘛还要看牙?挑牲口么?熏倒了好几个考官好不好? 更喷血的是,居然要练好左右。左右不分的教一教,教不会的都筛掉。还要过独木桥,说是要平衡感好的。然后又是垂根绳,要求徒手攀壁,还别说,真筛掉几个畏高的。 最后更奇葩,居然还拿出一堆xxoo//△△的小卡片,名曰“测脑力”。(请参照国际智力测试题。) 这真的是在挑士兵,不是在挑选女婿吗? 最后兵部不得已,又送了一万成丁过来,勉勉强强才从这两万人里挑到八千多。杨尚书为了凑齐侍卫六军一万四的差额,估计还得去地方厢兵处调人过来被祸害……呃,被选训、测试。 牟渔看卫终的便秘脸,心里暗慡,面上酷拽接了名单,问:“底子是不是干净?” “我筛了两遍,第三遍就交给你了。” 牟渔点头,吩咐夜行卫去办。 夜行卫效率高,很快查出一些来歷有问题的,又刷掉几百人。 两万能留下八千算很好的成绩了。 …… 午饭时,沐慈饿醒了,照例大家一块用午膳。饭桌上大家都坐着,放松吃饭,没人刻意看向沐若松,大大缓解他的神经紧张。 沐慈有点恹恹,不爱吃,沐若松也没空在意他人眼光,专心给沐慈餵食。 饭后,卫终拿着牟渔让夜行卫高效率又筛了一遍,变成七千九百二十六人的名单,略有点忐忑回禀了沐慈。 沐慈确实对事不对人,并不问为何没有满员,只吩咐尽快选满,就把这七千多人随机补入了四个番号中。 安排妥当,卫终问:“殿下赐何字?” “什么字?”沐慈不解。 “这些新丁还未黥面,请殿下赐字。” “哦,黥面啊。”沐慈恍然。 黥面就是在脸上刺青。 不同于岳飞在背后刺字“精忠报国”是为表忠心。在大幸朝,当兵不是个好差事,为着逃兵役还有人举家搬到大山里做野人的,为防逃兵,便在新丁脸上刺字。 沐慈一直没精力去大营看看,不然就会看到一队一队兵丁,甚至有做到小将军的,脸上都有刺字。 而皇宫里选拔的御林军,还有各宗室的仪卫,他们脸上怎么就没有刺字呢? 因他们是贵人的脸面,不能有碍观瞻。且能做王府仪卫甚至御林军的,多少家中有些背景,便能免于黥面。 但御林军不能个个都是关系户,也必须选择武力值高的,所以为整体战斗力着想,要从从基层挑一些能吃苦,经歷生死考验的精锐。 当然,也有皇族宗室为脸而不要真本事的,比如说清河王那奇葩,三千仪卫除了两三百贴身侍卫,其他都是读书人。 但这是少数,大部分还是会选战斗力,毕竟仪卫是保护自己的力量。 精锐中,若有刺字的花脸,咋办呢? 只能花上大半年,辛苦磨皮洗掉刺青,很折腾人的。 因沐慈缺乏常识,沐若松飞速普及。 沐慈立即招了正站岗的锦衣卫:“骆二郎,恭伍,过来。” 作为高智商人士,沐慈很容易记熟了他的三千锦衣卫的名字、长相、籍贯和家庭资料,甚至记得家养的是什么颜色的猫猫狗狗,养了几只鸡鸭。 被点名的两人过来。 “脸给我看看。”沐慈招手。 两人想都不想,以自家大统领牟渔为准绳,对沐慈的任何吩咐都照做。 沐慈端了他们的脸,细细端详,还摸了摸。这两个人脸上还残留了一点刺青痕迹,并非晒太阳没晒平均……原来是磨皮洗过的黥面痕迹。 骆二郎和恭伍心跳失速——殿下实在太漂亮了,这么近距离,很考验人的意志力。一双柔软无骨的手在脸上摸啊摸,目光清冷却专注太……太让人激动了…… 他们两个人作为真正近侍,是守在第一线的,自然武力值极高,耳聪目明,房里某些不寻常的动静并不能逃过他们的耳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红脸…… 殿下,我们是你的脑残粉……要不要表白?好纠结。(喂,你们真想太多了。) “脸上刺字,痛不痛?”沐慈问。 两个人摇头:“不痛,一点不痛。”咱多勇敢? 牟渔有扶额的冲动…… 两个蠢货,天天守殿下身边都没带脑子的,叫猪给拱了?看来,入伍前要求测智商什么的,是非常必要的。 果然,只听沐慈冷道:“撒谎,去把嘴刷干净了。” 虾米? 两人愣了,忍不住挠头。 “在脸上刺字哪有不痛的?下回再对我睁眼说瞎话,就把牙都拔了。”沐慈继续补刀。 阿喂,那只是表现“男子汉,好勇敢”的一种形式好么? 可惜没人同情他们,两个可怜人在旁人幸灾乐祸的目光洗礼下,郁卒地下去刷嘴了。 第305页 沐慈处置完两个人,对卫终说:“新兵都不黥面。给他们每人发一个身份牌,刻好姓名、籍贯、所属番号与入伍年份,都带着就行。” “只发木牌,不刺字,易出逃兵。”卫终劝。 “不会,我还不至于要在士兵脸上刻字才能叫他们听话。” “殿下,按规矩……”卫终道,却忽然看牟渔挑眉看着他…… 哎呀,逾越了。在不明白殿下用意的情况下,胡乱劝诫,只怕…… “按规矩是按哪里的规矩?”沐慈果然诘问。 卫终硬着头皮:“按大幸军律。” “我并不管其他军伍番号,只问侍卫六军,军律谁定?” “大都督您……” “行!那我的规矩就是不黥面。”沐慈拍板。 “可是……逃兵……”卫终拧眉,对牟渔使眼色。你倒是说话啊关键时刻装啥哑巴。 牟渔抱臂,八风不动,没任何话要说。 沐慈考虑了一下,对牟渔说:“怕逃兵的话,不黥面,那……剃髮怎样?” 牟渔挑眉…… 沐若松扶额…… 都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沐慈可不是一次说要剪髮了。 卫终还没感觉到麻烦接近,赶紧劝:“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剃髮!” 沐慈轻嗤:“剃髮不行,黥面倒肯,是什么道理?脸不是父母给的?” 众人:“……”是哦,完全没办法反驳啊。 “说起来还是习惯成自然,所以剃髮若看习惯了,也没什么大碍的。”沐慈站起来,摸一摸自己随意绑扎在脑后的长髮,认真道,“我作为大都督,先以身作则……先剃我的发!” “先给我剃髮!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沐慈拍板。 卫终一点也不知道哪里愉快,吃惊张大嘴……傻瓜似的看着沐慈。 第236章掌兵·替你剃髮 在古代,剃髮很难,华国曾有一个辫子朝,实行“留头不留髮,留髮不留头”的野蛮政策,导致百姓以“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为口号的反抗,血流成河。 可想而知,沐慈愉快地决定以剃髮代替黥面,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过…… 天京城,甚至大幸朝的所有人都知道几个事实! 1、楚王没常识! 2、楚王向来不按牌理出牌! 3、楚王玩起来从不怕大手笔! 因这123,且之前楚王随手一个动作就带起一片惊雷,大家表示已经很习惯了……都十分淡定,准备看楚王的精彩行事。 广胜军大将军白霖,带着何秋军,戚风等人找上门来,牟渔只淡淡瞧大家一眼,依然稳若泰山,该做什么做什么。 因牟渔可以说是白霖一手带起来的人,看他这模样,白霖便知牟渔是心中有数,便也稳了气平了心……淡定了。 白霖表字君逢,今年四十出头,是牟渔曾经的上司,上一任御林军与夜行卫的大统领,武力值高,能力强,深得先帝信任。后来先帝让他去军中攒资歷,一路做到广胜军大将军。因原来的大都督寿王不管事,白霖是侍卫六军实际上的掌控人。 本来以白霖的能力,远不止一个大将军职位,可惜他父亲白靖和生母得罪了宁国长公主,有事没事就被宁国想起来,打压一番。 大姐姐宁国大长公主的面子,先帝不能不给,让白霖至今有志难伸。 说起来,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一段旧事。 白霖是永安侯白靖的庶长子,生母是白靖的婢女。 当时宁国公主被太皇太后卫氏保媒,嫁给白靖。可白靖当时与婢女有情,宁国本是眼里不揉沙的脾气,年轻时不懂得婉转,如何能容忍丈夫和个婢女有私,还敢生儿子。 那婢女是煳涂的,敢跟这位大幸最彪悍公主抢男人,华丽丽成了炮灰一枚,直接被宁国一剑捅死。 好在宁国不杀稚子,只找罪魁,丢了一纸休书给白靖,成为大幸歷史上第一个休夫的女子。 白霖因身世,断绝了一切前途,不得已投身军伍。 他身高腿长,猿臂蜂腰,因为基因不错,长得眉目俊俏,风流倜傥(能迷得驸马爷犯错误的女人,绝不会丑。)又是世家子,养出了高贵气韵,浑身有一种翩翩浊世公子的范儿,是大幸有名的儒将。 白霖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正是男人真正成熟,事业有成,魅力最佳的时候。 他因查知寿王异动,被陷害险些丢命,还是楚王新创外伤疗法才让他的外伤感染好转。所以他对楚王不仅有好奇,更有好感。 白霖是勛贵子弟,无需黥面,却知道楚王免黥面,本是好意,可是……用剃髮代替…… 说实话,并没有比黥面好多少。 沐慈早见过白霖,微微点头表示欢迎,伸手示意所有人坐下。 白霖性子沉稳,并不多话,从容对沐慈见礼,施施然落座。其他人都看白霖与牟渔行事,见他们稳如泰山,便也安下心,纷纷落座。 因兹事体大,卫终也过来了,看沐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沐慈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趁这机会,我想召集一次会议,把人都叫来,好好商量新军训练方法。一会儿我拟定议题,你们也可以提交议题,都交给子韧,由他整理成会议议程。” 白霖、何秋军和戚风是大将军,卫终是枢密副使,天天要上朝的,很清楚朝会改革后,事先制定议程的好处,并不奇怪自己人开会也要提交议题。 只是…… 众人都对把议题提交给定王嫡孙十分敏感。偷眼看牟渔没反对,大家按捺住,并没贸然反对。 卫终按下情绪,问:“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望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心中有些成算。” 沐慈也不为难大家:“提到黥面,让我有些触动。若人人都以做军户为苦,出现逃兵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并不认为强力压制,譬如在脸上刺字就能有所改善,还是得从根源入手。” 所有人认真听楚王打算怎么“从根源入手”。 “关键是要提高军户待遇,建立更加完善的军法军律,奖惩条例,进行军制改革。” 白霖稳重点头:“好是好,可事涉十几万兵丁,牵一髮动全身,实在不能凭藉想像去办,还得……” 站在沐慈身后的牟渔一直没说话,这时抬眼,给了白霖一个目光。 白霖恍然,想到楚王身体弱,天天跑到几十里外的西山大营不现实,便闭上了嘴。 …… 沐慈站起身,把沐若松拉过来,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对大家说:“明天起,由我的侍读作为督军,代表我去西山大营练兵。” 众人心道:果然还是提了,然后相互使眼色,基本都冲着牟渔去的——你和殿下最熟啊,兄长有劝导之责的啊,不要徇私情,没底限的纵容殿下啊。 牟渔却保持沉默。 沐慈怎么做,都有用意,他相信沐慈。 再说,一个小青年,就算是定王家的,能做的破坏也有限,且他和夜行卫的人都不是摆设。危害性不大,牟渔便秉持“你心中所想,我刀锋以往”的原则,并不反对沐慈。 沐若松虽是皇族子弟,却因年幼失去父亲的倚仗,对旁人眼光比较敏感,犹豫了一下,不等别人给他难看,他自己推辞:“殿下,我不合适!” 他的身份是天然藩篱,让他必须游离于沐慈的势力范围之外。能继续守在沐慈身边已是天大恩典,所以他为了避嫌很少碰沐慈的公务,在外人面前努力降低存在感,从不发言。 他对这情况有心理准备,有得必有失,并不觉得委屈,也不埋怨,更没有为自己争取而让沐慈为难。 ……他和沐慈,是最亲密的人,却也是最疏远的人。 …… 谁知沐慈从不介意他的身份,一直劝他去西山大营帮忙带兵。且这不是在被窝里哄情人的甜言蜜语,是沐慈的真心——真正为沐若松着想。 沐若松不是不懂,不是不感动的,更不忍沐慈为难。 …… 沐慈却不管,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沐若松的手,不容这青年逃避,道:“在场的诸位都是我的心腹,所以有些事没必要隐瞒,我和沐子韧……”沐慈将两只交握的手扬一扬,“是这种亲密关系,如同夫妻,无分你我。我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 沐若松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喉结微动,千言万语都梗在喉间,无法言表。 众人或惊诧,或蹙眉,卫终急得抓耳挠腮,都习惯性看着牟渔。 牟渔安坐如山,不动声色。 白霖眼底闪过疑惑——传言楚王公私分明,看来不过如此。 沐慈恍如未觉这些目光,淡定道:“我这做法,有徇私的嫌疑,但还有句老话叫‘举贤不避亲’。沐子韧与我最亲密,是我信任的人,亦是最了解我想法的人。他的能力不弱,潜力无穷,是我心目中最佳的督军人选。” 虽是阵营不同,可大家对沐若松的优秀,也是认同的。 “我可以把这个命令压下去,但我更喜欢‘以理服人’。”沐慈环视众人,“于公,我作为六军大都督,有权指定可信的人作为督军,替我发布命令,行事职权。于私,我这样的身体状况,撑不住天天往大营奔波。” 沐慈说得有道理,却还是无法让众人点头,大家看着牟渔,目光炯炯,无声督促他表态。 牟渔依然不动。 “不用看阿兄,他是六军左都督没错,但我离不了他,他不能常去西山大营。”沐慈说。 白霖最了解已故的天授帝的脾气,知道牟渔必然应下过“首要任务是保护沐慈”这类承诺,其他都要排到后面,并不意外。 卫终、何秋军与戚风都知道牟渔以血,以命,以魂,以荣誉发下的“一生守护,将阿弟放在视线之内,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誓言,每次牟渔不得已必须去西山大营处理事情,大家都会下意识提高效率,为着早点把牟渔送回沐慈身边。 古人信毒誓,违背了伤不起啊。 除了牟渔,能被沐慈全心信任的,的确只剩下沐若松了。虽然沐若松身份上……大家也知道这个青年对楚王情深意重,与沐慈可以说是同生共死,在宫里相互扶持着走出来的。 第306页 沐慈果然道:“我交个底,将来的侍卫六军,我是打算全交给子韧管的。”他不顾众人惊讶瞪大的眼,十分理所当然道,“不是我擅长的位置,我都不会强占,而是‘有能者居之’。” 众人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这位,可是连皇位都推出去了的,一个六军兵权,算个啥啊? 这么一想,众人就有拿芝麻比西瓜的感觉,牴触情绪也不严重啦。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您的才能,盖世无双。”卫终忍不住道,这不是拍马,他真这么想。 沐慈却道:“我的才能再强,时间、精力却是有限的,特别是我身体不太好,更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而且我更擅长制定总体战略与统筹大局,若将国家比作航船,我是领航人,大家是船员,各司其位,精诚合作才能将航船驶往目的地。靠我一人是不可能的,许多事情还得靠大家执行。” “再有,领兵作战并非我最擅长的领域,与其花费十分苦工只收穫六七分,不如把宝贵的时间精力用在刀刃上,我处理我最为擅长的,你们做你们最擅长的,才能让效能最大化。” 众人相互看看,无法反驳。因为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 沐慈也了解自己的缺点,平静坦然道:“我不是个多仁慈的人,却也从不愿意造成太多死亡和毁灭,不论是自己,还是其他国家。真正临敌,我能硬下心肠取得胜利,可到底‘万里河山,铁蹄踏破’不是我的理念,还是眼不见最好。” 众人:“……”所以,殿下真不适合领兵吗? 沐慈拍拍沐若松的肩膀,传递暖融的信任:“沐子韧是天生帅才,我更不忍埋没他的才华,他将来必成大器,对我们,对大幸来说都是巨大的财富。” “可是我……”沐若松不是不激动的,却依然犹豫。 “没有可是,你放心,我和你不是敌人,和你祖父也不会成为敌人。”沐慈知道沐若松犹豫什么,也知道众人在担心什么。他环视一圈众人,轻描淡写把石头丢出去砸别人的脚:“我和定王,能做敌人吗?” 众人:“……”这必须不能啊,可到底……不能不防。 哎呀,好简单的问题,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复杂? 还是人心总是太复杂? 沐慈把复杂的问题重新简单化:“我们两军,都是大幸精锐,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皇帝,在总体目标,大是大非上,我们是一致的。充其量……两军只能算是竞争者。” 这个……好像是这样,果然是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牟渔挑眉,泰然自若看着沐慈忽悠,洗脑功力越来越强啦。 不过话说回来,沐慈说与定王不会成为敌人,还真不会给定王机会,与他成为敌人。 牟渔相信沐慈这么点能力,绝对有。 沐若松感动:“若缺……” 沐慈专注看着沐若松,眼里映着他:“子韧,你的祖父也是我的同胞,他不是为一己私利就葬送无数人命看,置国家于不顾的野心家。在太子逼宫的时候,你们家曾经有机会……但没有选择与我,与这个国家成为敌人。你祖父心正,家风正,大义忠诚,我相信他,才会救他,归还御前六军兵符。” 众人又提高警觉……哎呀,御前六军送还定王了?这会儿把侍卫六军交给定王嫡孙,是要闹哪样? “若缺……”沐若松感动得好像抱住沐慈,怎么破? “你在西山大营帮我盯着,观察情况向我汇报,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出台新军制的改革方案。”沐慈握住沐若松的手,肯定道,“新军改革,我也不介意你告诉定王的,甚至我会主动说服定王在御前六军进行改革。” “这……”不是军事机密吗? 其他人都不同意,楚王真是太乱来了。 “没关系的,”沐慈有看众人,“我知道,大家忧心新的练军方法被人学去了。” 大家点头。 “能学去,我欢迎。”沐慈又丢下炸弹,“我不爱玩阴谋诡计,喜欢光明正大,凭实力进行公平竞争。因为真正的强者从来都直面挑战,不惧竞争的。我从不认为消灭或拖慢对手,这样的‘胜利’值得骄傲。” 沐慈环视大家,铿锵道:“请记住!我们真正的敌人来自外部,不是内部,我们不应该互相拖后腿,造成内部消耗,给外部的敌人可趁之机。” 这句话在理,众人才有点信服。 沐若松也终于放下心中顾虑,明白沐慈让他做督军去西山大营练兵,并非徇私,而是内心强大,不惧任何竞争与挑战。 沐若松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无比信心! 跟着沐慈,真不吃亏。 “我不会看走眼的,子韧,好好干!”沐慈鼓励。 “嗯!”沐若松决定,坚持心中所想——强大起来,守护沐慈。 只要不让沐慈为难,那么……他人的眼光,非难,沐若松是真不在意的。 沐慈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摇头,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理由反对。 沐慈便回到原点:“行,军制改革,先从小事开始……以剃髮代替黥面,是第一步改革。” 众人:“……” 这一点都不是“小事”好么? “作为大都督,以身作则,我先剃髮!”沐慈抓着自己的头髮,从怀里抽了匕首就打算割断! “不要!”众人伸出“尔康手”…… 牟渔迅速动作……却有个人比他更快! 沐若松一把夺过沐慈手中匕首,扯了自己的发冠,飞速一割…… “我即替你去督军,便也应当替你剃髮。”沐若松目光坚定,硬如钢铁。 黑髮失去束缚,垂落在沐若松脸侧…… 凌乱落拓,却…… 帅气至极! “子韧……” 沐慈看着沐若松手里发冠,心中巨震——他生在华国,从不在意剃髮,才一再找机会剪掉碍事的头髮。 可是…… 他明白,在古人眼中,头髮犹如自己的第二生命。 沐若松为了他,毫不犹豫,割去了自己的第二生命。 子韧…… 你这个傻瓜…… 旁人总觉得我爱上你,不值得。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个内心赤诚,义无反顾的傻瓜。 因为,你是值得爱的。 第237章掌兵·青头皮 大家被这变故惊住,个个犹如被点穴,呆立当场。总有一种闯祸的感觉,偷看沐慈脸色。 沐慈…… 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沐慈心志强大,似乎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永远都是淡然平静的。 谁都没见过沐慈外露情绪,更别提他现在…… 近乎失态。 大家十分忐忑。 牟渔微不可查轻嘆口气:“都回去吧,有些话……都别再提了。”别再拿沐若松的身份说事了。 大家当然不敢再提,也没有谁再对沐若松的忠心有疑义——并不是谁都能这般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 …… 况且大家也不忍逼迫。 沐若松削髮,虽是对沐慈的知遇、信任无以为报,又何尝不是大家把这么一个好好的小青年,逼到了这份上,非要用这么决然的方式,削髮明志。 大家心里不好受。 想来,沐慈心里肯定更不好受。 大家悄没声息离开。 牟渔看了看这对小情人,又是一声长嘆,离开这里,还体贴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 沐若松刚才是一时激情,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动手。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吓住了,呆呆看着手中髮髻。 再看沐慈强忍着失态情绪,他更是愣了! 待大家离开,沐若松才忐忑喊了声:“殿下……” 沐慈依然闭目握拳,没应他。 “殿下……”沐若松更小声,不敢碰触他。 沐慈才睁开眼,黑曜石的双目中不再是永恆的平静,满是复杂的情绪激流,泛着着晶莹流光…… 沐若松心疼又着急:“若缺,你……” “我该拿你怎么办?”沐慈扑到沐若松身上,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 “你这个傻瓜……我该拿你怎么办?”沐慈喃喃。 沐若松听出了浓浓情深与满满心疼,他眼眶微热,喉头有些堵,将手中匕首和髮髻放下,也紧紧抱住沐慈,心里却是甜的,哑着嗓子说:“我没事的。” 沐若松不解释,不抱怨,简单一句“我没事”,便把自己所做的事,会有的后果一肩扛下。 他真的成熟了。 沐慈寻找沐若松的唇,轻吻、轻咬:“子韧,我爱你。” 沐若松有些愣愣的。 沐慈轻吻沐若松的唇角:“我爱你。” 沐若松才听懂了,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我爱你!” 沐若松的唿吸急促,心跳失速…… “吻我,爱我,子韧!”沐慈用热烈的亲吻,表达自己在一瞬间汹涌的爱意。 “我也爱你……”沐若松迅速抱紧沐慈,回应这个吻。年轻的身体在今天清晨才初尝极乐,很容易回忆亲吻抚摸带来的巅峰美妙,又因心灵产生共鸣,更觉销魂…… 房内,温度持续上升…… 第二日清晨,沐若松是在轻柔的“骚扰”中醒过来的,沐慈已经醒了,正用充满温柔情意的目光看着他,一下一下玩他被削短的凌乱头髮。 沐若松才想起来,摸一摸自己长短不一的发,略不好意思:“有点乱……” 沐慈既喜爱,又心酸,笑道:“你什么样子,我都爱看。” 沐若松想起沐慈的那一声声“我爱你”,只觉得心中满是安稳,忍不住傻笑,心满意足轻抚沐慈顺滑的黑髮:“你不要剃髮了……” 第307页 他很高兴,能为沐慈做点什么,而不是只受沐慈照顾。 他更高兴,能得到沐慈的爱。 沐慈吻他一下,温柔如水:“我不剃髮,子韧,只要你不想让我剃,我就永远不动头髮。” 沐慈是说到做到的人,沐若松才松口气,一下一下顺着沐慈犹如黑瀑的漂亮头髮…… 温存良久,两人才起床。 沐慈拿着沐若松割下的髮髻:“这个给我吧?” 沐若松点头,目光复杂。 沐慈将沐若松的髮髻,珍而重之找了个匣子存放,又问:“家里有剪刀吗?” “有的。”沐若松找一把剪刀给沐慈,并不怕他再剪自己的发。沐慈应下的事,就一定能做到的。 沐慈拉了沐若松坐在凳子上,抓着他长短不一的乱发,温柔道:“我给你理一理。” “别,让别人理吧。” “不,我就想亲手给你理髮。”沐慈道。 沐若松喜欢沐慈灵巧的手在他的发隙间穿插,也爱沐慈对他的用心,便不再拒绝。 沐慈拿了他洗浴用的大毛巾给沐若松围着。 然后……这个才说自己时间精力有限,应该把宝贵时间花在刀刃上的人,却一缕一缕,细细给沐若松修剪着头髮…… “你啊,可真狠……”沐慈亲了一下沐若松头髮最短的头顶,“贴着头皮削过去的,好险没伤着。” “没事的。”沐若松不好意思。 一缕一缕柔软的黑髮,被沐慈搜集起来,也放在匣子里,越积越多。最后,沐若松的头被理成了一个帅气的小平头,额前留了短碎发,更添潮男范儿。 当然,只是以华国审美为准。 虽是沐慈喜欢的,可他知道,在大幸朝,再帅气的小平头,也只会与小和尚等同,并不好看。 沐慈心疼,从未有过这般的心疼,他捧着沐若松脑袋,伸手插入那短短的发茬感受柔软中略带刺硬的触感,低头一下又一下轻吻沐若松青色的头皮,目中满含让人溺毙的爱意:“很英俊,子韧,我的爱。在我心里,你今天最英俊!” 甜言蜜语的情圣技能都点满了,说得沐若松心软如绵。 “若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 贤世子找到藉口,说是自家大侄儿又缺席家族每日晨练,自己藉此翘了晨练,一大早就过来看情况……他昨天已经听说沐慈逼着谁做出表率,第一个剃髮了,却打听不出到底是谁。 贤世子一晚上没怎么睡踏实,心里总有不妙的预感。 因为,沐慈的人昨天是从他家大门出入的,除了沐若松和牟渔两个,其他人并未有剃髮的。 贤世子没办法不担心,因为把他家大侄子和牟渔放天平上,必然是自家侄儿吃亏。 牟渔并没有守在卧房门口,贤世子也没见到沐若松,抓心挠肝,却见着沧羽戴着银色面具,周身温度比牟渔还低,更不可能打听到什么。 主厢的小厅内,牟渔和两人一块儿用过早膳,沐慈雷打不动去做健体术。 牟渔盯着沐若松的青头皮,破天荒拍了他的肩:“子韧,脑袋上什么感觉?” 沐若松注意到这位护国公对他的称唿,从“北海郡王”变做“子韧”,心知自己被沐慈最重视的兄长承认。他忍着羞窘,傻傻地笑,摸摸自己的短短髮茬道:“凉飕飕的,但是……感觉很轻松,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真那么好?”牟渔摸摸自己的头,他今天都没束髮。 沐若松福至心灵,脸色微变,赶紧道:“大将军,您可不能有这想法。” 牟渔不答,只道:“以后你跟阿弟一样,叫我‘阿兄’好了。” 沐若松知道这代表被对方家长承认,脸红耳热的,却不推辞,吶吶道:“阿兄。”又急忙劝,“有我就行了,真没必要都……” 牟渔无所谓:“我父母早亡,用不着对谁交代。况且你能剃髮,我为什么不能?” 沐若松也下意识摸摸青头皮,拧了眉。 沐慈做完健体术走出来,看沐若松的神态就知道他想什么,目光柔和道:“今早给你家里人请安,我陪着你一块儿去。” 沐若松讶异张嘴:“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 沐慈好笑又摸了一把沐若松的脑袋:“你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家里人?”又是一摸,坏笑,“再说,他们就算想骂你,看到了我,也不好意思的。” 沐若松却没有被这小玩笑安抚道,想起家人更忐忑,却还是强笑道:“不用的,我没事。” 沐慈却率先走过去:“走吧!” 牟渔道:“等等!”他招唿沐慈,“问你们一个问题,然后给我也剃一个!” 沐慈看着他,笑开了:“阿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最好的。” 牟渔揉一揉沐慈的脑袋:“少废话,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剃髮?”沐慈是敏锐的。 牟渔点头。 沐慈笑看沐若松:“子韧,你说吧。” 沐若松跟了沐慈许久,时常被沐慈有意识灌输许多超前意识,多少了解一点沐慈的用意了。他摸摸自己的头皮道:“剃了发,感觉轻松许多。没头髮,少了累赘,一是方便训练作战;二来方便清洁,不会生头虱。而且……战场上以命相搏的时候,少了一个被敌人钳制(扯头髮)的弱点,所以殿下才推行‘以剃髮替代黥面’……”他看向沐慈,“我说得对吗?” 沐慈点头:“很正确,同时,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没时间浪费在打理仪容上。短髮也会让人看起来精神,干净利落……当然你现在看不惯,以后会习惯的。” 沐若松想想一下,的确,不论是操练还是上战场,都是很累很辛苦的,脑袋又被厚厚头髮包覆,最爱出汗,没时间打理,汗尘杂乱的又脏又藏头虱,的确不好。 沐慈又道:“再有,若是脑袋被伤了,也好消毒包扎。若髮丝蓬乱内藏污垢头虱,治疗不方便,更容易感染。” 经过沐慈解释,沐若松便能理解他推行剃髮的原因了,更觉得自己虽是一时冲动,却没有做错。 牟渔点头笑:“这些理由很充分。我就想着,阿弟你也一定是有深意才要推行剃髮的。”他抓抓自己的发,喊了乐恕进来,“给我剃了!” 沐慈没说话。 沐若松却不安:“阿……阿兄,你不必……” 牟渔对他摆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单你一个人以身作则,我们都不剃,算是个什么意思?” 牟渔把剪刀递给乐恕,乐恕微不可查抖了一下。 这自然逃不过沐慈的眼睛,他道:“你是左都督,愿意剃髮我不反对,但‘剃髮令’只在军中推行,不扩大范围。且最好以说服为主,好好做解释工作。另外,已黥面的兵丁可免于剃髮。” 乐恕微不可查松口气,放松了身体。 牟渔看一眼乐恕,想像了一下沐慈身边都是小平头……那场面……他便点了头,算放乐恕一马。 沐慈接过乐恕手里的剪子:“阿兄第一次剃髮,我来吧。” 乐恕便在一旁看着。 沐慈手起剪落,很利落给牟渔整了一个超帅的髮型,和他的脸型很搭配,显得干练又有型。 虽然大家眼里看来还是别扭,却比短短青头皮发茬顺眼多了……大家不敢说,沐若松剃得跟个小和尚一样。 牟渔看着自己髮丝垂落,又挑眉问沐慈:“白霖,何秋军他们……” 沐慈笑:“叫他们自己看着办,最好在三军面前表态,让大家看着。” 牟渔幸灾乐祸大笑:“好极了!大家都剃了,谁也别小谁。” 一旁的沐若松心中感动,知道牟渔剃髮,虽主要为了力挺沐慈,可他不在三军面前剃髮,而是现在剃了,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若大家都剃了发,就没那么招眼了。 牟渔虽面冷手黑,可的确如沐慈说言,是个内心极温柔的人啊。 …… 贤世子看着牟渔和沐若松两个青头皮,讶异地下巴都要掉了。再看沐慈一脸平静跟在一旁,简直了……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脑子一团浆煳,愣愣跟着三个人走。 等风中凌乱的贤世子恢復清醒,才发现三个人竟然……去的是定王府晨练所。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执意要参加晨练的定王已经…… 看见这三个人了,其中,有两个青头皮…… 我的天啊! 阿松,你可别把你祖父给气死了…… 第238章掌兵·必成大器 沐慈挥手让锦衣卫停下,自己走近晨练的场所,引得无数人侧目。 牟渔气势全开,亦步亦趋守护。 唯此二人,气势却如千万军马,让人不能小觑。 …… 沐若松顶着青头皮站在定王面前。 脸红红的,却挺着嵴背,并不做出低头认错的姿态,眼睛也不游移退避。便是剃髮,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只是到底有点……对不起父母。 定王不愧是见惯世面的,略变了变脸色,眯了眯眼便恢復常态。然后,这位征战沙场半生的真汉子,踢了自家眼如铜铃,一张嘴能塞下河马的二儿子:“跑步去,不跑足二十圈今天别吃饭!” 贤世子受到致命暴击,还是双倍,黯然退下。 众人见定王明显迁怒,纷纷收回好奇目光,目不斜视比往常更卖力晨练。 …… 定王不动声色,打量沐慈和也剃掉头髮的牟渔几眼,声音仍然有些沙哑,问:“楚王殿下,你这是……” 沐慈面色淡然,理所当然道:“想必定王昨日已经知道消息,我要‘以剃髮代黥面’,所以今日定王见到子韧与临渊都剃了发,并不讶异。” “的确,”定王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连同沐慈对下属表示“我与定王不是敌人”这类的话都知道了,深受触动。 不过,这并不表示他认同沐慈做法。 第308页 剃髮相当于取命呢,“以剃代黥”不是好选择,换汤不换药,唯一区别是脸上刺字不容易消除,头髮花个几年还能再长起来。 所以定王道:“楚王是个干大事的,只是行事不宜太妇人之仁,三思为好。” 沐慈并不在意,似谈论天气般平静说:“我既然开口,就已经是深思熟虑过的。另外,我已任命子韧为三军督军,帮我入西山大营整军练兵。” 这消息因干系重大,牟渔封锁严密,所以定王并不知道。忽然听见,不吝一个撼天巨雷,惊得定王都没来得及掩饰脸上的诧异。 “这……”定王直觉想说“不好”,可又看到一旁的嫡孙目中一丝期待,咽下了这话。 “我只是来通知一声,不是徵询你的意见。”沐慈也看向沐若松,“子韧已冠礼成年,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定王看到沐若松剃髮,心里沉了沉:“楚王……以此诱饵胁迫我孙儿剃髮?” 沐慈摇头:“不,我尊重子韧,不会勉强他做任何事。” “那你就……”定王更忧心,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摆摆手沉淀一下思绪,道,“你信任阿松?” “信任!”沐慈毫不犹豫。 “信任到什么程度?” “信他犹如信我自己。” “可是……”定王眉头不松,再次沉默一下,组织语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直话直说了。阿松入宫后的许多事,其实我都清楚,你们……”他看了一眼牟渔,“你们防着阿松,对他种种试探,监视……这些我也知道。现在你来跟我说信任……不觉得虚伪?” 沐慈淡定道:“子韧被试探,被监控,他自己也知道的,我没瞒过他。” 定王看自家嫡长孙也跟着点头,完全“吃里扒外”么……这才几天功夫就被楚王给收伏了?定王想说的话卡了一下,苦笑道:“我家孩子的能力我不担心,人品我也清楚,不会阻他前程。可丑话说在前头……阿松帮你带兵可以,若有军务机密外泄……” “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子韧为人,不会是他。”沐慈道。 定王摇头:“你不怀疑,那其他人呢?” “你作为祖父,心疼忧心子韧,我完全能理解,并为子韧高兴。但发生这种事的机率不高。”沐慈面色平静道,“子韧是督军,完全按我的方式练兵。我将陆续会出台新法新规……这些不是机密,我并不介意任何人学去,若你有兴趣,我还会让子韧更细緻详尽地告诉你一切。” 定王:“……” 新法新规! 他下意识看了自家嫡孙和牟渔的青头皮…… 这种类型的新法新规,还真不怕任何人学,因为这脑迴路……根本学不来啊。 “且我做事,都喜欢事先定下规矩,若有子韧不该接触到的机密,他就不可能得知,如何怀疑他?便被他得知,也是该保密的人失职,怪不到他头上。”沐慈道。 定王听楚王应答详细,便知他有成算,是真打算重用自家孙儿…… 定王有些闹不明白,楚王这是心大啊?还是对自己自信心爆棚?他奇怪看着楚王,觉得自己第一次看不懂一个人……不,也许是他一直都没看懂过这个少年。 定王嘆口气,有一种把自家珍宝拱手相让的错觉:“楚王既有决断,我同意还是反对,想来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心。” “对!” “……”又被噎住的定王眯眼,“唯有一点,请楚王务必牢记!” “请说!” “阿松是我的嫡长孙,整个家族的承重孙,我已故大郎唯一的传嗣子,请楚王牢记!”定王虽苍老体弱许多,目光依然锐利如剑锋。 沐慈一点不被压力影响,看着沐若松,目光专注包容:“没有人能伤害他……包括我!” 定王压下忽然涌上的一丝诡异的不舍感,知道楚王是一言九鼎的,便放了一点心,招了沐若松过来。 沐若松略忐忑,但挺直嵴背面对自家祖父。 定王看了好几眼沐若松的青头皮,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把,当着楚王的面问:“和祖父说实话,是自愿剃的?” 沐若松点头,毫不犹豫的。 “理由!”定王问。 沐若松下意识看向沐慈。 沐慈对他点头。 惹得定王皱眉——自家孙儿完全被楚王收伏,让他产生一种“孙儿被孙媳妇管住了”的微妙不慡,是怎么回事? 沐若松没察觉祖父的微妙眼神,把今天一大早和沐慈讨论的几个剃髮的优点说了,不过却并不劝自家祖父效仿。 不好效仿啊。 定王是个老于带兵的,自然知道剃髮好处诸多,光干净卫生,受伤不易感染,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有充足理由,又是人家内部事务,定王不好再多问,且孙儿的头髮已经剃了也接不回去,只好认了。定王拍拍沐若松的肩:“阿松,你不是为了名利权势,违背本心而剃髮,祖父就放心了。否则就是祖父失职……” 沐若松憋红了脸:“祖父多虑。” 定王欣慰看着自家嫡孙:“虽然我对楚王的行事保留意见,但他人品的确无可被指摘处,跟着他,我不担心你吃亏。驰骋疆场,本也是你的理想,想做就放手去做。若有人给你找不痛快,也不必忍他让他,有祖父在,你不用怕谁。”意有所指看了沐慈和牟渔一眼。 “多谢祖父!”沐若松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在牟渔那的确受过一些委屈,可却从未被沐慈欺负过……当然,那种“欺负”不算…… 沐慈真得对他很好,很好……只是有些话,他没办法对祖父说得太明白。 定王语重心长道:“我定王府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答应了帮着带兵,就认真对待本职,不要有其他心思,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家里有我,有你二叔,不用你操心太多。” 意思是不需要他帮家里弄什么机密,也是在对楚王表白。 沐若松自然能听懂,心中更是感动,点头:“我懂的,祖父不用担心。” 他也放松下来——得了祖父这句嘱託,便知道算是过关。 定王又问:“晚上回来吗?” 沐若松看沐慈,惹得定王又有些不慡。 沐慈道:“这几天回不了。” 定王没意见,只是点头,对沐若松道:“那你再去看看你母亲,别让她担心。” 贞世子的遗孀方氏,因是寡妇,一般不和大家一块儿晨练的。 沐若松刚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 他却知道今天一定要去面对,因为今天家里这么多人见了他的青头皮,必定没办法隐瞒他的母亲,母亲还不定会怎么担心他。 定王本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咛,却发现自家孙儿已经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面容峻毅,目光坚定,一往无前…… 他再次嘆气,不多说什么,没道理旁人都能信任他,自己还不放心的。他捏了沐若松肩膀:“去吧,好好干,祖父不让你辜负天地,但你也别辜负自己!” 沐若松再次点头,目露坚毅。 …… 沐若松不让沐慈和他一块儿见母亲,怕他母亲见了始作俑者更伤心。 沐慈看小青年脸色青白,神色却坚定,也并不想保护婴儿般小心,放开了手道:“跟你母亲说,我会把你的头髮制成头套,必要的场合可以佩用,不用太担心。” “好!”沐若松下意识唿噜了一把头皮,想着戴头套也算是一种安慰了,感念沐慈对他的用心,深深看他一眼,便毅然转身…… 见了方氏,沐若松的青头皮果然被方氏的眼泪洗礼。 沐若松也心疼母亲,再三保证自己不是被迫被欺负,也不是想要争权才狠心牺牲,只是成为楚王督军,便要带头执行军令。又再三说自己如何被楚王信重,能实现理想很高兴……若不是有妹妹沐如栀在一旁劝导,只怕沐若松没办法脱身。 种种情况,不一一详提。 只说沐慈这边,要等着沐若松,便没离开。朝阳过来拉着沐慈到阴凉处的一个小厅坐下,好好接待。定王当然不好抛下他自己走,便也在一旁陪着。 因朝阳和沐慈相处随意,就泡了清茶过来,四个人落座,看着贤世子一个人喘着大气龟速跑圈。 朝阳和沐慈熟,打开话匣子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沐慈的封地,问他情况。 定王也好奇,并不阻止女儿问这种有些逾越的话题。 沐慈不隐瞒,却也没细说,只说发展还稳定,便面色和悦让牟渔递给定王一本小册子:“这是我在封地新开的一些产业,请多关照。如有兴趣,我可以给你最优惠的折扣。承诺送货上门,若有产品质量问题,包修、包换、包退!” 定王:“……”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高冷如仙的楚王,忽然画风突变,如此接地气。 然后,他随意看了一眼小册子,就什么顾不上了,眼珠子瞪得要掉地上:“你这些……也对外售卖?” 沐慈十分理所当然:“卖啊,怎么不卖?要买就写个单子来,量大就只能预订,我需要安排生产。” 朝阳凑过去看,也愣了。 恰此时,沐若松从母亲院里脱身出来,找沐慈。 沐慈站起身对朝阳道:“姐,我那有新的秋茶,回头送一些给你。你这点心不错,记得打包一些给我。” 朝阳愣愣点头,目送沐慈领着人走远…… 贤世子喘着气凑过来,撑着大腿问:“是……什么……给我……看……看看……” 定王把捏在手里快要捏碎的册子递给儿子。 贤世子拿着,翻看…… 一张嘴再也合不拢了。 “他他……他疯……疯了……吧?” 定王和朝阳:“……” 谁知道呢? 小册子上,分门别类,满满的紧俏军需品——酒精,生理盐水、医疗包,担架、fèng合针线,麻醉和消炎类成药……甚至有僱请随军军医培训指导诸如“外科消毒”,“外伤fèng合新技术”的价目表,上面还详细标註了人家的差旅待遇。 第309页 还真是打算做生意的样子。 说实话,定王是一直知道楚王有新外伤治疗法的,也知道酒精这类东西,却总没办法得知核心内情——楚王那边保密功夫做得太到位了。目前只有常山王这个镇守西北军的左元帅,因是天授帝培植的心腹这一层特殊关系,才从楚王手里买到了一些。 这些医用品,在西北军中反响很好,真的活人无数,紧俏得要命! 现在,楚王甩过来一本订购价目小册子,这就……能敞开买了? 还大方表明,老客户和大量订购客户,将享受折扣。 贤世子又翻翻……然后把最后几页满噹噹的详细至极的保密条例,递给定王看。 这根本是一份“防火防盗防糙原邻居1”的保密指南。 最后红笔醒目标示:此册内部流转,禁止对外展示。同时,所有产品都有特殊方法可追溯购买者,若流入民间甚至敌手,不问原因,该买家将列入黑名单,实行禁购。 贤世子和朝阳面面相觑,再看定王。 定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再三确认自己已经清醒,不是还因“迷梦2”昏迷。 定王才明白,楚王之所以敢让自家孙儿做督军,去西山大营掌兵,不仅是慧眼识人才,也是用人不疑,更是因为他有强大自信,相信自己的下属不会反叛。 ——阿松肯为了他,甚至牟渔都肯为了他,将头髮剃了,就可见一斑。 如今,楚王又将医用军需品敞开来卖,直接把生意做到定王跟前。 并非楚王不懂何谓军事机密——他知道要禁止军需品流入民间甚至敌手,足见他比其他人更懂得守密的重要性。 由此只能说明一点:楚王的确没有把大幸的其他军队,甚至他的御前六军,当做过自己的敌人。 后生可畏! 就连定王也不由得喜欢那个光明磊落的少年,无法将他看做敌人,忍不住赞嘆:“楚王这份心胸气度,莫测手段,他日必成大器!” 贤世子狂点头,深以为然。 定王看着自家儿子,再看看好基友天授帝的小儿子,怎么总有一种“人比人得废,货比货得扔”的感觉呢? “你二十圈跑完了?”定王放箭! 明显没。 贤世子蔫头耷脑,灰熘熘继续去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糙原邻居:就是在糙原上生活的邻国。十一年前北戎、西凉两个糙原邻居,曾联合西部高蕃,南部南理,四国联军入侵,差点攻破大幸。 2迷梦,是寿王刺杀定王时候,给他下滴毒,让人沉睡在梦中死去。解药只有一粒,却需要至亲之人心头血为引。 第239章家和·入住王府 因沐若松去西山大营,并不可能天天来回奔波,就不能每天回春笋院来。再加上沐慈这边,每天有人来回事,天天从定王府大门进进出出,不方便。 沐慈就要先行搬回楚王府去住。 牟渔是要去西山大营压阵的,也得有几天,很不放心,便细细叮咛沧羽和微生疏两人寸步不离保护沐慈,又要乐恕带着和顺,小心照顾沐慈起居,把乐镜也召回,以防沐慈忽然病倒。 沐慈这边则送沐若松出门,给他整理衣领,似贤惠小媳妇,温柔道:“你刚去,别心急。我也不要你一时半会儿的就做出成绩。入营先多看多想多问,只别多管。有事和阿兄商议,也可以召集大家集思广益,不能决断的就派人回来问。” “嗯。”沐若松点头。 “当面应该没人敢给你脸色看,只是背后总有人议论,若不过分,只当过耳轻风,吹过就算。别学妇人吵架。” “知道,我不在意的。” “在意也没事,若有人欺负到你头上,别忍着,只管扬起拳头开揍,最好一次性打服。当兵的都是直脾气,不会记仇,你厉害,他们就服你。” 沐若松笑,看左右没人,抱着沐慈亲了一下。 沐慈也抱着他亲,又道:“对新兵推行剃髮,别太强硬,都是年轻人,和他们多讲道理。优先剃髮的给予奖励,落后的也不必罚。我会请做头套的师傅过去,每个人都可以保留头髮做头套,费用由我承担。” 沐若松眼睛一亮,这样一来,想必大家的牴触就会少许多。 沐慈笑道:“你的头髮也做成头套,等你过几天回家来,就可以用上了。” 沐若松想想,道:“应该用不上吧。” “在我这里自然用不上,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干净慡利,英俊阳刚,看着舒服。只是以后你总得见家人,在外见朋友,还是用上吧……总要顾及一下你家人的感受,他们很心疼你。” 沐慈为沐若松有个极好的家庭,感到由衷高兴。 ,看吧,沐慈就是这样体贴入微,真心实意。沐若松有一种安稳踏实的幸福感,笑着又低头亲吻怀里的人。 沐慈也回应他…… 两个人都知道不能耽误事,便克制了激动,亲吻满是温情。 沐慈轻抚沐若松的面容:“子韧,你能力有多大,我给你的舞台就会有多大,我要你飞得更高更远,不要畏首畏尾,不要辜负自己,大胆前行!……而我会在你后方,成为你最坚实的倚仗。记住了!”沐慈道。 “好!我记住了。”沐若松心中潮湿,情意澎湃。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永远有效,直至我生命的终结。”沐慈认真看着沐若松。 沐若松心头巨震,沐慈从来不与他说永远的。 现在,却是承诺了永远…… 沐若松却不觉得多么激动,有一点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幸福,他抱着沐慈,一只手找到沐慈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也会努力强大起来,挡在你前面,永远做你最坚定的保护盾,直至生命终结。” 心动也许只是一秒,快感能持续几分钟,而牵手的信任,却是一辈子的。 两个人牵着手,郑重认真做出承诺。 在未来的几十年,他们也的确一直坚守对对方的承诺,直至他们各自生命的终结,直至永远…… 西山大营。 白霖等几人看到牟渔也顶着一个青皮脑袋,一下子就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只是到底有些不捨得,也有种被逼着上梁山的不舒坦。可等他们听了沐若松说出剃髮的好处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便没有理由拒绝剃髮。 况且楚王还许诺——可保留头髮做成头套。 白霖便没有了任何牴触情绪,觉得这样也好,当兵无发,方便又轻松,出营见人戴头套,两厢方便……他反而觉得楚王为人厚道,思虑缜密,是个能成事的。 所以白霖在兵丁操演后,宣布新兵剃头令,引起哀鸿一片时,他第一个以身作则,坐在三军面前,把头髮剃成了小平头。 何秋军和戚风本来就是沐慈心腹,见牟渔都剃了,也不觉得为难,跟着剃了。 得! 大将军个个无需黥面的,都剃髮了,新兵蛋子本该黥面,以剃髮代替,也不觉得多难接受了,反正还能做头套呢。 因楚王推出《长乐外伤论》,在战场活人无数;又选聘退伍禁军入王府做事,让楚王广受军户爱戴。 新兵都是军户家庭里的年轻人,原先入伍,家中都愁云惨雾——因为多个人去卖命了,且还是卖一辈子命。可在得知自家子弟被选入侍卫六军后,几乎家家挂鞭炮庆祝。 所以楚王的军令,本身拥有极其深厚的群众基础。 新兵又处在最热血的时期,对楚王这个心中偶像,全民男神,那是无比崇拜的。大部分是楚王的脑残粉,认准一个念头——楚王不会害兵士!所以踊跃剃髮。 人呢,就怕从众,大家都剃髮了,一模一样青头皮,留头髮的反而很特别了……一些犹豫的也就半推半就,跟着剃髮了。就连一些本就黥面的兵丁,也有好些个要求剃髮的……奖金很丰厚呢。 白霖还没见过这么容易推行的军令,啧啧惊奇……简直神了! 本该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得还要反营,真的要割掉几个人头才能推行的“以剃代黥”,在楚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的操作下,这么简单的给推行了。 …… 因着剃髮顺利推行,卫终都要哭了……他看着牟渔的青头皮,再看兵营一堆青头皮,在想自己要不要跟着表忠心啊? 可他本就比旁人少了东西,如今…… 牟渔大度摆手:“阿弟说了,只在军中新兵中推行,其他都可免了。” 卫终简直感恩戴德,就差跪舔沐慈脚趾头了。 …… 天京城里,许多幸灾乐祸,想要看侍卫六军反营的人都失望之极。本来还准备在剃髮令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推波助澜一下把事情闹大的敌人们也失望了。 就算指挥御史抨击,也只能参奏楚王不顾祖宗成法,不顾个人尊严而乱来,从礼仪的角度来指责。 因楚王控制得好,只在新兵中以剃髮代替黥面,并未全军推行,也不“祸及”他人。且军户是比下九流还不如的人口,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的“庄稼”,读书人并不愿为几个兵丁和楚王槓上。 除了一些被指使的人总咬着不放,大半的舆论只把这事当笑话讲讲,反对的声音没掀起多少浪花。 就连御史,气咻咻在朝堂指责楚王,话里话外想挑拨几个顶着头套的大将军与楚王生隙,也因说得太隐晦,大将军有真没听懂的,也有诸如白霖有听懂却不想懂的。 大将军没反应,旁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就算指责他们剃髮,仪容不整,不敬君家都不行吶——大将军虽剃髮了,却都戴了头套,并没直接顶着青皮脑瓜上朝。 话说,戴头套这事,是绝对不能指责的…… 因为朝官的年纪都比较大,年纪一大就容易产生某些小问题,譬如说——光荣谢顶。 在朝堂上就有好几个,甚至包括一个御史都是头髮过于稀疏,不得已戴了头套哒,所以…… 剃髮风波,就这般平静地落下帷幕。 当然,沐若松和牟渔其实并不轻松。因担心夜里,剃髮的新丁情绪激动而炸营,他们连着几个晚上都在西山大营巡营,觉都没个好睡,并不能回家。 …… 沐慈这边,没有什么风波。 第310页 沐慈懒得与人交际,便有乐恕出面,谢过定王府招待,又告知了贤世子与朝阳郡主,一行人就回了楚王府。 楚王府内部并没有大范围的修缮,只修建了新围墙。按沐慈的图纸建地特别高,凹凸不平,看样子都十分坚固,每隔不远,就立着一座小箭塔。 金字匾额上书“楚王府”,两侧是大气的门联,都是天授帝亲笔遗蹟。 匾额下是一扇威武的包着厚厚铁皮,然后漆了金紫色漆的大门,门两侧都建了门房,有三层楼高,顶楼面积极大,看着都似一个小型藏兵所,还支着巨大才车弩,精铁的箭头闪着寒光…… 这要是有谁不开眼,想冲击王府…… 跟羊入虎口无异啊。 阿慈,这是按照战斗堡垒做的吧?您可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么会拉仇恨值吧。 …… 王府内部,面积极大,似一个小型宫殿。 中线位置上,从前到后,有举行祭祀、大型宴会的前殿;平时办公、会客的中殿;建筑物磅礴大气,美轮美奂。 中线的中心,是主人起居的主院,围了独立的院墙,也是箭塔林立。主院占地面积也很大,除主院建筑群,还建有好几个单独小院,亭台楼阁若干,还搭着一个能容纳三百人的大戏台。 主院里还有个独立的大花园,名花异糙无数,一个大池子种满了莲花。 大池子是活水,有泉流从开悟园进入,通过主院到似锦园,然后才流入御河。 主院右侧,便是沐慈大爱的有室内大温泉池的院子。主院左侧是一个藏书阁,拥有好几栋小楼,搜集了无数字画书籍。 主院后,压着中线的只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本是属于王妃的独立居所。围绕王妃院子的,便是庞大的后院,按规律分布八个独立的小院给侧妃和美人,每个小院各有特色。 就算沐慈早已不为外物所动,也忍不住喜欢这座王府。 整个王府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到后世,这地方绝对算得上华夏歷史上园林造诣的极致。 必须得好好保护起来。 因沐慈来得突然,王府里人员还没有招满。沐慈便吩咐:“多招些擅长园林建造的匠人,好好维护王府,别毁了这里。” 乐恕应下,笑道:“爷,各处院子都没未命名,只等您住进来,才好定下名字呢。” 谁的房子,就由谁命名,却是应有之义。 沐慈也不推辞,领人进了主院,把主院定名“长乐”。 长乐本就是沐慈原先的封号,用作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主院为长乐院,便算定下了。 主院的中心建筑,是一整座五层的高楼,是超大的起居室,为长乐居。主楼两旁各有一座三层小楼拱卫,一座是主院书房,沐慈定名为求真楼,一座原是待客休闲用的藏宝楼,沐慈把宝物收拾进了库房,把一楼一座小戏院改成了大会议室,建成办公楼,定名为务实楼。 至于最前面的大殿,定为紫微殿;中殿为平安殿;温泉池为碧澜池。其他的院子,看谁入住就谁自己命名。 乐恕拿一支羽毛笔,一一记录了下来。 饶是沐慈心如静水,看着这座彻底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觉得心中安稳,有根系扎入了大地的感觉,不再是误入这个星球的一缕幽魂。 只是这喜悦少了人分享,沐慈也觉得有些寂寞,便问:“姨父姨母家在哪里?从这里去要多久?” “王相公家在三环南,临河巷中段的如意坊。”乐恕说。 微生疏学会了更精确地估算时间,补充道:“现在驾车过去,需要二十至二十五分钟,得看路况。” “我先前一直寄住,现在也算当家做主,也该拜访一下亲友。”沐慈道,能称得上他的亲友的,也就姨父姨母一家。 “是。”乐恕应下。 “你去挑一挑礼物,今天就过去。”沐慈看看天色,“姨父应该上完早朝了。” 乐恕是全能型的秘书人才,立即道:“昨日十五,相公在禁中值班,今日十六应是补休,相公下朝会直接回家的,刚好。” 这一点,自然沐慈早算准了,才会提议去拜访。 很快一行人就出发了。 第240章家和·探亲 九月十六,桂花已经凋落,只有ju花在寒风中渐次开放。 都是华夏民族,大幸的传统节日与华国极相似,也有个九月初九重阳节,赏ju饮酒。因还在先帝热孝,士族并不能大肆庆祝,只是由德光帝按照惯例,领着群臣在这个农作物丰收之时,祭飨天帝、祭祖,以谢天帝、祖先恩德。 士族不敢举行宴会,不能请官ji、戏班来歌舞助兴。却是可以举办家宴的,权贵官员们相互邀约同僚好友至家中用饭,却是允许的。 王又伦婉绝了一个同僚的邀请,打算早点回家。因这两日变天,下雨转凉,他家中老妻受了点风寒。 原本,虽楚王强硬改了工作时间,每五天有一日休沐,可王又伦作为唯一丞相,全国的公务真没办法说丢下就丢下,基本没休息过。 不过就在前两日,皇帝已经任命了他的老师赵咎为左丞相,加衔太师。王又伦不觉分权,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轻松了很多,每天可以按时下班不说,还能真正得到休沐的假期。 因他是右丞相,大幸以左为尊,他算副手,按规矩在逢五逢十休息日得值班,逢二、六才调休一日。 昨日十五他值班,今天轮休,早朝后不用办公,王又伦还真就没进政事堂,和赵咎招唿一声就离宫了。 赵咎赵太师看着王又伦一点没有犹豫,匆忙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心里感嘆:这个王丞相,是真有君子之风,磊落坦荡,不仅主动向君家进言,招他回中枢,也真没有半丝为难他,政务交接十分顺利。 由王又伦,赵太师想到了楚王。 观察楚王种种行事,赵太师只有敬服喟嘆,生不出半丝厌恶。明明楚王能一手把持全国政权,却一直躲在定王府,称病不出,从未干涉过德光帝与朝臣理政。 这也罢了,楚王竟也轻易默许了他这个绝对的保皇党做左丞相,叫自己的亲姨父被分走大半权力。 赵太师五十多岁,是永和末年的进士出身,如今算是四朝为官1,最清楚官场沉浮的真相——不论你做得是好是歹,前程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若楚王不允自己入中枢,他是没可能做这个丞相的,了不起得一个无实权的太师称号,只能做新皇的秘书,而不能似现在,做了丞相便可插手全国政务。 赵太师对楚王曾有深深忌惮,如今有点……忌惮不起来,总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然,他根本摸不透这两姨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太师本名赵咎,是青州南阳郡赵氏望族,南阳赵氏有许多人在朝为官。赵咎因学文好、名声佳、能力强,在天授帝时期已经做了丞相,但他的老父老母接连过逝,他只能回老家丁忧……这一去就整整五年,先帝刚去的时候,他恰好满服,想着自己教过的学生做了皇帝,起復有望了。 他就飞快拖儿带女,全家回天京等旨意。 谁知德光帝迟迟不见动静,只派人来慰问,却决口不提起復一事,好似忘记了他这个老师。 赵咎心中疑惑,可朝堂风云变幻,别说他离开五年,就是离开五个月都会有巨大变动。因着楚王是实际意义上的无冕皇帝,核心的事也没几个人敢透露他这个新皇老师知道,大家都离赵咎远远的,并不敢上门。 赵咎好容易旁敲侧击,才明白,自家学生的皇位是半路捡来的,不那么稳当,也没接受过“岗前培训”,又有个年纪虽小但兵强马壮,手握实权的小弟弟——楚王在一旁“虎视眈眈”。 皇帝学生也不容易。 赵咎就耐着性子等,心想哪怕给他个中书舍人,翰林编修的差事,只要能帮一把学生,也是好的。谁知忽然天降圣旨,不仅招了他回朝堂,还直接封了左丞相,因他还是帝师,也冠了个“太师”的荣誉头衔。 简直一朝穿到千年后,鸟枪直换雷射炮。本来门庭冷落,连只麻雀都没有的大门,最近是车水马龙,亲友不断来访。 赵咎看惯了人间冷暖,并不动容。 还以为是学生终于懂得上进心,开始顶着压力培植心腹力量。 谁知,他上任后见了皇帝学生,才得知竟然是王又伦举荐了他,楚王也没表示反对,他才能…… 赵咎做了几十年的官,还以为自己成精了,可如今看来还差得远…… 真正成精的,应该是楚王吧。 楚王到底想做啥? 先分一半钱给德光帝,再分一半权过来……你要说这是兄弟感情好吧,可偏偏楚王现在仍“不见”君家,看着就不像兄弟多和睦啊。 难道是传说中,楚王没常识,楚王爱抽风,楚王玩起来从不按牌理出牌?还是楚王另有图谋?或者……单纯只是“钱多人傻速来”? 可看楚王行事,把控大局,运筹帷幄,不像个傻的。 搞虾米灰机啊? 给点提示成不,编剧? 赵咎表示自己一介凡人,真是看不懂大神行事啊。 因王又伦举荐,新皇任命赵咎,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大家嗅觉也十分灵敏,知道楚王必是默许的,虽也一头雾水搞不懂楚王在想啥? 可赵太师成了天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却是不争事实。 他接到的宴会邀请,比王又伦的多多了。 赵咎是名门望族,一股子名士风流,也比王又伦这个寒门出身的更受追捧。且赵太师性格也外放,喜欢参加宴会,才两三天,人缘就好得不得了。 一个左丞相兼太师,是新皇的老师,皇帝嫡系。 一个右丞相兼侍中,是楚王的姨父,楚王亲眷。 所以政事堂的气氛,这两天有些微妙,特别是两个丞相意见相左的时候,简直是暗流潮涌……政事堂其他参政知事,都不知道应该支持哪一边了。 因为谁都知道,陛下疼爱楚王,一听流言说楚王刺心头血,就去定王府看他。可楚王却将人拒之门外。 再加上先皇天授帝本属意楚王继位——这几乎也是公开的态度了。可不知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位。 还有想像力丰富的,一联想今上怎么扳倒暴太子的…… 种种恩怨,分不清,理还乱。 第311页 不过,鑑于楚王有银子有兵,又于定王府有恩,两强结合能轻易掌控全局。楚王性子又喜怒莫测,不按牌理出牌,实在不好得罪;而德光帝除了屁股下的龙椅,几乎一穷二白,连供养宗室的银子,都是楚王看不过眼,送的银子。 所以朝臣觉得,宁得罪德光帝,不能得罪楚王。行事上便会有些偏颇,甚至还有些投靠楚王无门的官员,为表忠心,明里暗里给赵咎使绊子的。 王又伦寒门出身,见惯人间冷暖,哪里有不知道这些明潮暗流的呢?可他有什么办法? 有心让皇家两兄弟和好吧,德光帝倒是表态,应下会善待楚王“永不相负”。可楚王呢?一出宫就似那鸟出藩篱,龙入渊海,一去不回头。 他去定王府探望两次,都有贤世子等外人在场,实在没机会做深入交流。 头痛啊头痛! …… 王又伦回家,见已经身怀六甲的大媳妇正带着三岁的小孙子,在老妻床边侍疾,正餵药呢。 老妻一张脸被风霜侵蚀,黄黑且有细细皱纹,却仍可从眉目见到当年艷丽,此刻她正皱着一张脸喝药,看着就叫人心疼。 她虽四十多,孙儿都有了,有时还像个孩子,想尽种种办法逃避吃药。大媳妇也聪明,知道带上个小的,叫做了祖母的老妻当着小娃娃的面,不好意思不吃药。 小娃娃又乖巧疼人,一直说:“祖母不苦,祖母不痛……” 叫人心都化了。 王又伦到底还是心疼:“媳妇,放下吧,我来。” 大媳妇扶着肚子,领着小娃娃退下。因王又伦还年轻,所以大媳妇见他也是要注意避讳的。 王又伦在床头坐下,端着药,温声称唿老妻的名:“阿望,可是药苦?” “只是一点风寒,我不觉得难受,很快会好,能不能不喝药?”谢望愁眉苦脸。 “良药苦口……” “我懂,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喝不下,闻到味儿就犯噁心。郎君,我不吃药好吗……”谢望虽做了祖母,可与王又伦单独相处,还时常有撒娇的小女儿态。 王又伦只觉得老妻虽眼角纹路重重,也还是可爱,心软下来,想起宫里那个怎么也不肯吃药的少年,无奈一笑:“你们姨甥俩真像,楚王也不爱喝药。” 谢望忧心忡忡:“不知雁奴好不好,听说他前几天也病了,可有乖乖喝药?” 王又伦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只能安抚老妻:“他身边有个崔神医,最近又来了个医术极好的小神医,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可怜的雁奴……”谢望想到那孩子独自在冷宫长大,受了诸多苦楚,心里就刀绞一样疼痛。 王又廷又嘆口气,把药碗放下,知道老妻这回生病,其实更多是心病。 一因多年来,无法伸手照顾到妹妹外甥感到歉疚;二因“楚王刺心头血救定王”的传闻,把老妻吓坏了,一直固执站在门口,守了一天消息,直到下午楚王派人上门澄清谣言,告诉老妻他性命无碍才作罢。 因为担忧惊惶一场,天气稍微变凉,就引发了老妻积压的心病,让她病倒。 好在王又廷出身贫寒,谢望是经常参与劳作的,因着王又伦会疼人,不允她太过劳累,所以谢期并没有积劳成疾的倾向,算得上身体康健。 这一病,除了风寒咳嗽,脾胃不调,谢期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王又伦拉老妻起床:“算了,已经喝好几天的药,不喝也罢。你起来多活动活动。” 谢望就顺从地,练起了凤形健体术。 龙、凤两套健体术已经传开了,沐慈与朝阳都是美人,他们两个做这套动作无比看好,大幸朝也有追星族的,沐慈也不介意旁人学了去,就流传开了。 因凤形健体术动作平缓舒展,姿势好看,还能强身健体,柔韧筋骨。极其适合身在后院的女子学习,养身养心,不仅身体好、皮肤好、气色好,更能柔韧身体,对那个……房中有益……你们懂的。 一来二去,天京贵族女眷谁都喜欢练上一练。 谢望练过,觉得通体舒泰,略擦了擦薄汗,眼角又红了。 她从功法想到外甥,想到自己一样命运多舛的妹妹,止不住难受,开始掉眼泪:“我可怜的妹妹,我可怜的雁奴……” “哎呀,你怎么又……好好的……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王又伦和老妻感情甚笃,也红了眼眶,抱着老妻安抚。 “我想去看看他……”谢望继续哭…… 王又伦:“……”不光你想看,我也想看他呢…… 正哄着呢,王又伦就听他小儿子王之瑞咋咋唿唿进来,大叫:“爹,快些帮娘收拾一番,楚王殿下到了。” “啥?”王又伦下巴都掉地上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他和老妻的嘴从没这么准过。 谢望立即擦干眼泪,推了王又伦一把:“老头子,愣着干嘛,快点收拾啊,我家雁奴来了……” 第241章丈母娘看女婿 等两人擦干眼泪,穿了最好的家常衣服,收拾齐整出来,果然见到楚王带着他的两个侍者,身后守着两位锦衣卫指挥使,正在前厅端坐。 王家两子,王之宏与王之瑞都在作陪,沐慈面色和悦,看上去相处愉快。 三岁的长孙已经倚到了沐慈的怀里,正揪着沐慈的衣襟说着什么。而沐慈也是面容和缓,目光温暖,低下头专注倾听。 王又伦轻喝:“重奴,不得对楚王殿下无礼,快点下来。” 重奴小朋友一惊,看祖父脸色严肃,就要下去,却被沐慈一把搂住了。 “姨父,都是一家人,你不要那么凶,吓到我的小侄儿了。”沐慈淡淡瞧了王又伦一眼。 王又伦也是怕自家孙儿不懂事冲撞楚王,心里被“一家人”说得甜滋滋的,便没再发作。 沐慈从乐恕手里接了个小盒子递给小重奴:“这是我送你的小玩具,希望你喜欢。以后有想要的玩具,也可以和我说。咱不搭理你祖父。” 小朋友却还是看祖父…… 王又伦摇头。 沐慈道:“姨父,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什么。我拿姨母做的鞋穿也没跟你们客气啊,别和我这么生分。” 王又伦脸上绷不住,略带着上了笑意。 小重奴多机灵呢,见祖父脸色松动,立即抱着玩具盒子不撒手,乖巧对沐慈行礼道谢,喜滋滋被人带下去了。 …… 沐慈才抬头,认真看着谢望——这位姨母和他记忆中的谢期长得很像,果然是亲姐妹,如今虽是风霜满面,也不能掩盖珍珠散发光华。 谢望从进门起,就死死盯着沐慈,捨不得眨眼…… 这个孩子,就像在梦里见过千百回一样——这么可爱,这么灵秀,这么漂亮,这么可人疼。 “雁奴……”谢望嗫嚅。 沐慈站起身,走到谢望面前,伸出手,温柔给谢望擦眼泪,声音柔和又带着一点孺慕:“姨妈……” 刚才和王家两个孩子聊天,便能猜到这位姨母生病,主要是因为担心他。 能有亲人,被亲人挂念着,总是幸福的。 “雁奴……”谢望眼泪汹涌。 这个孩子这么好,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依然目光清明,笑容温暖,没有一丝阴霾。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受诸多苦楚?谢望一个难受,就将沐慈当做自己受了委屈的亲生孩子,搂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心疼地拍…… “雁奴,你长大了……这么大了……真好……真好啊……” 大家眼眶都有些发热,没有谁去纠正谢望,说要称“殿下”。 因为沐慈,也只把自己当做是家中的孩子,而非威风赫赫的楚王殿下。 沐慈被一声慈爱、欣喜又心疼的“雁奴”叫的心头柔软,从谢望的怀里体验到了丰富的母性温暖,他又喊了一句:“姨妈……” “雁奴,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谢望问这话,心却犹如被绞碎般剧痛。 在冷宫长大,怎么可能会好? 沐慈回抱谢望,只道:“姨妈,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会越来越好的……” 谢望哭了好半天,才在王又伦劝告“老伴儿,殿下衣裳都叫你哭湿了。”她才勉强止住眼泪,又盯着沐慈看了好久,在他脸上摸了好几下。 才拉着沐慈左看右看:“雁奴,你真没刺心头血?” “没有,真没受伤。” “那前些天听说你病了,可好了?” “已经好了,我的身体也康健多了,吃得不少,长胖了呢。”沐慈好脾气地安抚。 谢望又拉着沐慈看了再看,拧眉摇头:“你这也叫胖?那以前得多瘦啊……” 沐慈失笑,拉着这位姨母的手摇晃,几乎是撒娇了:“我的好姨妈,咱不提以前了啊,我都忘光了呢。咱们看以后才好。” 王又伦飞快点头:“正是这个理,可不提从前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谢望想着,以前的坎坷,忘记也好,便不再提,只心疼叮嘱:“以后还要多吃些,身体要养得更好,别再伤着,自己疼,更叫姨妈心里难受。” “我会注意的,伤不着。” “午间就留在家里吃吧?姨妈亲手整治一顿,都是你母亲原先爱吃的小菜。” “好啊,我就想尝尝姨妈的手艺。” 众人:“……”某吃货,您也太实诚了点吧,掩饰一下好吗? “好好。”谢望却高兴,一瞬间觉得自家妹子附体。 别看沐慈的生母谢期,美到不像凡人,私底下也是这么个说到吃就走不动的死德性,不然也不会捣鼓什么桂花糖,桂花小汤圆这类的吃食了,幸而她们两姐妹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天授帝什么美人没见过?当年一见谢期便爱得死去活来,除了看上她的美貌,就是爱她这种天然去雕饰,自在鲜活,享受生活,永远叫人充满惊奇与喜悦的个性。 当然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看到谢期放松的,毫不掩饰本性的一面。 第312页 谢期入宫后,便如失去阳光的花朵,不哭不笑,不再鲜活,早早凋零。 这也是当年天授帝最介怀的事。 再说沐慈,若只是空有美貌而没有头脑……再漂亮的花瓶,看多了也会免疫。若沐慈没有他独特而充满魅力的个性,时常还有一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小“毛病”,还真不会如此吸引人。 谢望也对沐慈有了许多亲切感,果然是亲妹妹的儿子,不仅容貌,性子很像。 想到妹妹,谢望又有些难过,牵着沐慈的手又看了他半天:“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真漂亮。”顿了顿又感嘆,“我倒希望你别长这么好看。” 谢望还不知道自己牵着的这孩子,曾遭遇过那种屈辱折磨。王又伦是绝对不敢对她说的。 谢望只是有感于妹妹因容貌过于出色而惹祸,红颜薄命,单纯希望沐慈能平凡一点,才能顺遂一点。 天底下真心疼孩子的父母,宁愿孩子普通一点,也更愿意他命运顺遂,平安康健。 沐慈声音充满温情:“放心啊,姨妈,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我了,长得怎样都无所谓。” “哦,也对!”谢望又难受,“你母亲遭难那会儿,我正在鹿原郡的柴县,山高路远的……可就算我在身边,也半点忙都帮不上。娘家又……”谢望因妹子的事,和家中关系也冷淡,嘆口气,“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了。现在好了,你姨父踏实上进,在京里多少能帮你一点,若有事,可千万别和你姨父客气啊。” “姨父能干,照顾我良多,我心里明白的。”沐慈朝王又伦点头。 叙过旧后,王又伦叫了家中的子女来见礼认亲。 王家大郎王之宏,字泽玉,二十七岁,长相随了王又伦,探花郎的遗传基因不差,长相十分俊秀,喜读书,有些内向沉闷,话不多,像个学者,没什么花巧心思。 他参加两次科举试不第,今年新帝登基,明年开春启用德光年号,会准备开一场德光元年的恩科,王之宏目前在苦读,准备参加恩科考试。 大媳妇汪氏是王又伦在青州做州牧时,定下的原青州兵曹使汪芳的女儿,是北方人,又出身军伍家族,个子比王之宏还高出一些,体态健硕,容貌普通,略有点黑,但性子稳重自信,目光坦诚清明。 她生了王家长孙重奴,目前怀了七个多月身孕。 二郎王之瑞,字兆丰,十八岁,容貌随母,长得漂亮可爱,和沐慈有六七分相似,性子跳脱爱笑,嘴又甜又人来熟,没三两下就和沐慈谈得交心,很喜欢自家的身份高贵却没什么架子的王爷小表弟。 沐慈比他小了十一个月。 原先王之瑞定了一桩婚事,但女方一场急病去了,他背个克妻的晦气名声,家境也不太好,婚路就有点艰难。不过在王又伦升任丞相,楚王又当庭称“姨父”后,蜂拥的媒人几乎没把门框踩破。 王夫人谢望反而不着急了,正在选看。 还有两个女孩,大女儿王廷萱二十五岁,已经出嫁,随着丈夫在西北洪潼县任县令,明年才任满回京。 二女王廷蕴,小名阿浓,今年十五,就是被天授帝看中,要给沐慈聘娶的那个小姑娘。 因天授帝去世的时候,并没有召王又伦说婚约解除,王又伦便一直认定这段姻缘是有效的——父母之命,信物都交换了。 因这事事关重大,王又伦只告诉了老妻谢望,还瞒着儿女。 王廷蕴还不知道自己被内定为楚王妃,见了沐慈就笑,眼睛弯弯似月牙,落落大方给沐慈见礼。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长得十分漂亮,打扮却不华丽,因喜欢诗书琴画,内蕴书香气自华,叫人看一眼就喜欢她的清慡自然,难怪被天授帝看中。 王廷蕴也喜欢这位漂亮的“表哥”。沐慈绝色的姿容,优雅从容的仪态,看着就十分赏心悦目。王廷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绣花待嫁的闺阁女子,她十分聪敏,书看得多自然懂得多,心眼明亮,关心时政。 她清楚这位“表哥”的种种德政,对他十分钦佩,是小粉丝一枚。现在,这个真实的,鲜活的楚王就在她家中,在她眼前。 王廷蕴一双柳叶眼,澄澈分明,亮晶晶的,含笑瞧着沐慈,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点小骄傲,小崇拜,十分讨人喜欢。 沐慈也瞧着这个可爱的小表妹,目光和悦,露出一个浅笑,让人如沐春风。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王又伦和谢望看着这对小儿女,第一回见面并不排斥,夫妻两隐秘地对视一眼,俱是放了心。 儿女大了,终身幸福是父母最大的牵挂。 王又伦的孩子不止四个,有两个孩子因为条件艰苦而夭折了,所以更希望现有的四个儿女能平安顺遂,姻缘美满。 王又伦没有妾室,是大幸朝的奇葩男人,妻管严的名头时常遭人私底下嘲笑。 沐慈却最欣赏王又伦的男人担当,不在意人言,对妻体贴专一,能拒绝诱惑,有责任感又爱家,是个好男人。姨母一个大美人,嫁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操劳半生,韶华不在,也算值得了。 沐慈得了姨父姨母的见面礼,也给了自家表兄弟表姐妹看上去没多出奇,却十足含金量的见面礼。 “这是欧澈的真迹?”王又伦打开礼物,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马上推辞,“可不敢受,太贵重了。”欧澈是五百年前大汉朝的书法家,至今存世的作品,每一幅都价值连城。 “我又不懂书法,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东西,可对我来说就是一卷破纸。” 所有王家人:“……” “再说了,再贵重的东西,也永远比不上亲人重要。”沐慈挥手并不在意,好的真迹,字帖,给他就是放库房的命,还不如给识货懂得珍惜的人,宝剑赠英雄,也对得起真迹的价值了。 王又伦还是不肯接受。 王廷蕴性子坦荡,也不见外,伸手摸那捲轴,温柔小心轻抚有些毛边的纸角,似抚摸情人:“爹爹不要,那给我好了,我一点都不怕贵重的。” 一个漂亮小姑娘,落落大方又坦率,即使是要东西,也让人觉得她心性真纯。 小重奴又跑了进来,笑嘻嘻的,显然刚才的玩具讨好了他,以为又有好东西,也跟着伸出小手讨:“我也要,我不怕贵重。” 这小傢伙还不知道什么叫贵重呢,奶声奶气逗得大家哈哈笑。 谢望眼眶又红了,近乎贪婪看着自家外甥和自己的孩子们相处愉快,露出少年人单纯阳光的笑容,眼底亦是如水的温和,干净澄澈,略有暖意,没有一丝阴霾…… 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阿浓将来,终身有靠! 谢望本就略红肿的眼中又蓄满了泪。 “你们做梦,等我死了闭眼你们才有机会。”王又伦也不忌讳,心疼地把捲轴小心卷好,抱回房间。 谢望被丈夫孩子气的动作逗得破涕为笑,遥声叮咛:“老头子,快‘呸’两声去晦气。”听得王又伦“呸”了两声,才笑着抹干泪水,带大媳妇亲自去厨下整治饭菜。 “阿浓,你也来!”谢望把小女儿也叫走,不好总让她与楚王呆在一块儿,虽说有兄弟在侧,可到底……还是避着一点的好。 第242章劝和 沐慈在王家转了一圈。王家不大,随便转转就没地方可转了,院子小,两个儿子住的地方还是用一道墙隔开的一个小院,兄弟两各占一边。 家中也没有华丽的摆设,处处透着简朴。僕人和帮佣也少。 一个丞相,过得可称寒酸,沐慈心里敬佩又难受,可也知道姨父姨母不会接受他赠与的房屋田产,幸而乐恕准备的礼物都比较值钱,金银也够多,这个最实惠。 谢望从厨房出来,便去了主屋,果然见王又伦在看礼物。 谢望看到礼匣子夹层的金银,问:“收不收呢?” “收下吧,是外甥的一片心。”王又伦嘆道,“将来,都给阿浓带回去。” 他的小阿浓也大了,留不了两年,在天京城不比地方,婚嫁是一笔大开销,而且……女儿是去做楚王妃的,嫁妆太寒酸了实在……他怕女儿被人看不起。 处处需要金银。 王又伦不贪腐,寒门出身家中几乎没有产业,一家子只靠他的收入,送往迎来的开销都靠老妻统计张罗。 虽如今官居一品,俸禄算高的,还有职钱,禄粟,厨料,薪炭诸物,增给,公用钱,职田等名目繁多的津贴。但架不住天京城是天子脚下,繁华不是旁处可比,消费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的。 若不是老妻会操持,一个铜子扳成两半花,在天京城他这点俸禄,就是分分钟饿死全家的命。 有必要的时候,王又伦还会卖字赚外快,比如应某酒店的邀约写个招牌对联什么的,就能得一笔润笔费。老妻、大媳妇和小女还会做针线贴补,下厨房都是亲自去的。 王又伦对妻子也歉疚,所以并不死心眼的拒绝这份好意。 再说了,他收下也不是为自己,只等女儿嫁过去,当嫁妆陪回去,是一样的。 沐慈看礼物没被退回,便放了心。他很喜欢王又伦,虽然刚直却并不迂腐,也知道为家人妥协。 沐慈还了解到,王之宏一门心思科举,可王之瑞性子跳脱,并不爱读书,对经商有兴趣,大概因为从小心疼母亲操劳,想要改善家里的生活,叫母亲能享福的关系。 可王又廷不准。 沐慈就有个主意:“姨父,二表哥既然志不在科举,想来勉强也让他不快活,不如让他进我王府里,学着帮我管一管琐碎事务。我的王府初设,需要可信的人来帮我,将来他能力足够,想留在王府也行,我助他单干也可以,一让二表哥得偿所愿,二来也好改善一下家中境况。” 王又廷不同意,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好意,只说:“阿瑞还小,还是等订了亲看能不能收一收性子,再说前程吧。” 沐慈也不勉强。 倒是王之瑞听到,也不在意,背着父亲对沐慈挤眉弄眼,被王又伦一个锅贴打蔫了。 谢望倒开明,端了饭菜来,嗔怪丈夫:“孩子平安康健就好,也不要过多干涉他,做个商人也是一样好的。” “不一样,做了商户,入了商籍,以后子子孙孙都是商户,虽也能科举,到底矮了一头,如何能行?我怕孙儿将来怨我。”王又伦所在政事堂,是整个大幸权力的中枢,在皇族之下,处于金字塔第二层,看起来很风光,可也分了三六九等。 第313页 第一等自然是世家出身;第二类是寒门;而以雷岳为代表的商户出身的子弟,天生矮人一头,只居三等,平时升迁要比旁人难一些,议政也不敢太过出风头。 也少有商户出身的人能做成高官的,雷岳可以说是独一份,但他虽也是参知政事,年纪最长,资歷最老,精明强干,却在三参政中居于末尾,难事杂事都给他管。 这还是仰赖他千难万难娶了个世家女为妻。 就算雷岳的家族十分富有,雷岳本身也会做人,花钱宴请比谁都大方,可还是会被其他官员,甚至出身寒门的官员看不起。 这样的境况,王又伦怎么肯让自家儿子投身商籍? 沐慈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打破这种工商阶级的分界。他权势再大,也不会随意触动整个大幸朝的读书人,造成国家局势动盪。 一家人聊了其他话题,吃过午膳,沐慈就告辞了。 “姨母,你要保重身体,您病了,我会心疼的。”沐慈说。 “好,你也保重,不要受伤,也不要生病。”谢望叮咛。 “知道了。” 谢望看沐慈,就是看自家人,拿出两双黑鞋面的厚底鞋:“我知道你喜欢穿这鞋,又做了两双。” 沐慈握住姨母长出老茧的手,轻吹:“别做了,手疼的。” “是给你穿的,不疼。” “我心疼。” 谢望心都软的要化了,摸沐慈的小脸,心疼再叮咛一句:“如今你熬出了头,姨妈虽盼你小心过日子,事事顺遂,可也知道你如今这身份,再小心也会有人挑毛病。” 谢望倒是个通透的,沐慈只道:“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啊,是个有本事的,姨妈知道。姨妈就是不想你委屈了自己。咱们不要有害人之心,可若谁敢欺负你,一定要反击回去,叫人怕你惧你不敢害你,知道吗?” “知道,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沐慈就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 “心里若有委屈,只管来告诉姨妈!姨妈没大本事,不能帮你什么,但听你说一说,给你做几顿好吃的还是可以的。姨妈这里就是你的家,有委屈就回家来,知道了?” “知道,一定对姨妈说。”沐慈笑了。 谢望看着沐慈干净澄明的笑脸,满是爱怜,又依依不捨,得到沐慈再三保证会经常来,才含着眼泪与他挥别。 …… 王又伦亲自将沐慈送出门,自己也爬了上了追星车,坐在松软宽敞的车里。 沐慈知道他有话讲,也没拒绝。 果然,王又伦正襟跪坐,从慈爱姨父切换成严师模式,认真道:“殿下可知,您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请老师指教。”沐慈也正经地跪坐着说话。 “请问殿下,可看过《史传》?” 沐慈摇头:“抱歉,没看过。” 王又伦:“……” 他差点忘了,这个王爷外甥兼未来女婿虽脑子好使,可到底是冷宫皇子,常识和基础知识差得一塌煳涂,简直人神共愤。 王又伦只好耐心把《将相和1》的大幸本地版本,用浅显的话对沐慈解释了一遍。 沐慈秒懂,他这个姨父,是要劝诫他与皇帝和好。 果然,王又伦说:“如今,您毫不掩饰地冷落陛下,在外人眼里,就是兄弟离心。在内会引得上下不安,朝局动盪;在外会让敌国认为有可趁之机,则国家危矣。” 沐慈对沐惗其实没什么意见,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小金库分一半给他。沐慈只是受不了沐惗用那种很哀怨,很愧疚,很怀念,很怜惜的眼光看自己罢了。 他们又不熟,太腻歪了。 不过沐慈分得清,沐惗对他没有那种念头——那位三哥是个直男,对他就是心疼弟弟。 沐慈也知道,一直冷着沐惗,会把沐惗越推越远,对他是没好处的。兄弟齐心,两厢联手,才更利于他将来的行事,对国家也更有利。 只是沐慈也不会轻易搭理沐惗,一要让他受够教训,将来不敢轻易动坏念头;二要观察,看他值得自己投入多少,投入到什么程度。 现在看来,沐惗品行的确不错,值得投入。 只需要一个台阶,促使兄弟和好。 王又伦就把这个台阶,给送到脚下了。 沐慈顺势走下来,也是真心受教,对王又伦拱手:“老师所言,我是明白的,多谢您的提醒。还望以后我有什么错失,您都能直言不讳。” 王又伦感动地眼泪又流出来,扶起沐慈就夸:“殿下深明大义,总是以大局为重,是我大幸之福,百姓之福。” 沐慈没有得意,也不悲愤,平静说:“之前三哥负我,我心里虽想与他重修旧谊,可实在有些怕会再伤心。三哥做了皇帝,如果要再次利用我,负我,我为了兄弟情谊,为了国家大义,也只能受着了。”沐慈低垂下眼皮,淡淡说,“我对许多事都看得淡了,不怎么在意,所以从不心动、心伤。但我对感情却极认真,若与三哥修好便是真心实意,付出一腔情谊,他若再负……我会伤心的。” 沐慈颜值高,略有些落寂地说出“我会伤心”,真是让王又伦的心都揉碎了。 “我观陛下也是真心要与您修好,必不会再伤您的心的。”王又伦拍胸脯。 “罢了,大不了我伤心了,就一走了之。就算走不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至于此。”王又伦握着沐慈的手,信誓旦旦说,“我以人头作保,陛下对殿下您是很真诚的。”王又伦将那天德光帝与他的对话,发的“永不相负”的毒誓,细细对楚王说了。 毒誓这种东西,沐慈是不信的,但对处于封建迷信时期的大幸人来说,约束力还是很强的。 沐慈只好点头:“既然如此,我准备在十月初一正式开府,到时候会宴请一些亲友。我这里有一张帖子,是给三哥的,之前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送,现在听姨父所言,我也有心修好。请您转交给他吧。” 王又伦高兴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你告诉三哥,以后他找我,我不再‘不见’就是了。” 王又伦连忙点头,也不敢挑剔沐慈脸大,不自己觐见皇帝,倒叫皇帝去见他。还“开恩”说不会“不见”。 他下马车后,飞快回宫报告这个喜讯,递出请柬。喜得沐惗恨不得马上到十月初一,指使李海帮他更衣,衣服换了好几套,不知道穿哪套去见自己的小九弟才好。 此后半个月,沐惗见谁都是唇角飞扬,面容和悦,一想到自己能出宫去见自己的小九弟,高兴之余又掰指头数日子,急得心肝都快抓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将相和》出自司马迁的《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战国时赵国舍人蔺相如奉命出使秦国,不辱使命,完璧归赵,所以被封了上大夫;又陪同赵王赴秦王设下的渑池会,使赵王免受秦王侮辱。赵王为表彰蔺相如的功劳,封蔺相如为上卿。 老将廉颇认为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蔺相如只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只有口舌之功却比他官大,对此心中很是不服,所以屡次对人说:“以后让我见了他,必定会羞辱他。”蔺相如知道此事后以国家大事为重,请病假不上朝,尽量不与他相见。后来廉颇得知蔺相如此举完全是以国家大事为重,向蔺相如负荆请罪。 之后两人合好开始尽心尽力的辅佐赵王治理国家。 沐慈和沐惗合作,齐心协力治理国家,才是最好。 第243章杀人的意义·遇刺 楚王搬入新家,小请亲友聚餐,正式下了帖子给了德光帝一事并没有隐瞒多久,就被谢太妃得知,自然又是一番念叨洗脑。可德光帝怎么听都觉得不顺耳,又没办法说服自己生母,便只好强忍了。 好在德光帝冷了谢贤妃几次,让她消停了许多,耳根子清静,见着德光帝也不敢直接说“楚王如何如何……”,“你没让我当皇后如何如何……”,而是採用迂迴政策,不断夸奖自己两个儿子,经常招儿子到德光帝面前刷存在感,孝顺值。 德光帝因自己年幼不受父皇重视,吃了许多苦头,对谢贤妃生的两个儿子是十分疼爱的,嘘寒问暖不说,还耐心认真指点功课,没入宫之前,隔山差五带两个儿子出宫游猎,踏青。 父子感情极好。 谢贤妃生的两个儿子,一个九岁叫沐祺,一个六岁叫沐裕,因遗传基因好,长相漂亮是不必说的,脑子也活络,嘴巴又甜,很得德光帝的心。之前谢太妃鼓动德光帝废梅皇后,立谢婉为后,德光帝虽知道不妥当,可看在这两个儿子的份上答应了。 沐祺性子肖父,年少老成,被父皇指点过功课后就兀自思考。而沐裕活泼好动,十分机灵,因他才六岁,开蒙没多久,德光帝并没有对这个小儿子太过严厉。 沐裕揪着德光帝的衣袖,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父皇,楚王叔的新王府是不是很漂亮?” 德光帝是去过原寿王府的,园林专家的王府那是相当漂亮,他没察觉自己嘴角微扬,神色变得温柔至极,道:“自然是漂亮的。” “那父皇也带我去王叔家玩好不好?”小儿子沐裕软软的声音还带着奶音。 长子沐祺面色微白,着急拉一拉沐裕。 德光帝本来最吃不住小儿子撒娇,可这会儿却警觉起来,微眯了眯眼,刻意缓和了声音问:“裕儿怎么知道父皇要去你楚王叔家里玩?” “奶嬷嬷他们说的。” “他们还说了什么?”沐惗问。 沐祺又拉弟弟。 沐惗锐利视线掠过沐祺的手,沐祺的手背便有被针刺的错觉,反射性缩了手。 父皇威严日盛,他不敢再造次。 沐裕却是受宠的小儿,还是嬉皮笑脸抱着父皇的手,无辜大眼睛小鹿似的:“楚王叔很兇吗?真会把我抓走吃掉吗?” 德光帝剑眉紧蹙,刚要回答……沐裕却是挺一挺小胸脯,“我不怕的,我现在小,有父皇保护我。等我长大了,我保护父皇。” 德光帝也不知该哭该笑,慈爱摸一摸小儿子的脑袋:“别听人胡说,你楚王叔是好人,是天底下最温柔,最仁爱的人,也喜欢孩子,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王叔刚搬入新家,还有些乱,等过些时日,父皇再带你们去拜见楚王叔,知道了?” 第314页 沐裕脸上有些失望,却还是乖乖应一声:“知道了。” 德光帝哄着沐裕出去玩,才看向长子沐祺。 沐祺手足无措,在父皇带着审视的目光下,慢慢低下头去。 德光帝威严道:“把头抬起来!” 沐祺抬头。 德光帝神色肃然,问长子:“刚才你弟弟说话,你紧张什么?” 沐祺嘴巴抿成一条线,不说话。 德光帝想发作,可长子是他从小教大的,性子最像自己,温厚端方,懂事听话,却并非没脾气的,犟起来那嵴骨硬如钢铁,压不弯。德光帝不想压断自己的孩子,便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祺儿,你是我的长子,也长大了,将来……”沐惗想着世事无常,便也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道,“父皇对你的期望很高,所以,父皇教你的道理你不光要明白,更要牢记在心,知道吗?” 沐祺抬眼,澄澈的眼中满是信赖与敬仰,认真看着自己的父皇。 德光帝被这眼神看得心软,亲昵摸一摸长子的头:“祺儿,世事并非只有一面,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也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关于你楚王叔为人,父皇对裕儿所言与旁人不一样,你可能会心存疑虑。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有疑虑也是好事,因为任何人的话都不可轻信,要听取多方意见才能有更准确的判断。” 沐祺点头:“父皇,我记住了。” 德光帝笑容轻松了一些,继续道:“另外,父皇与你楚王叔的关系,作为当事人,说出的话是比旁人更具可信度的,对不对?” 沐祺想一想,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德光帝拐个大弯进行说服铺垫,才点出主题思想:“那么,父皇与你楚王叔是极亲密的兄弟。外界的风言风语,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 沐祺目露疑惑……他再年少老成,到底是个才九岁的孩子,一时冲动脱口问:“父皇,既如此,那您为什么不敢带二弟去楚王叔家?” 沐惗:“……” 那什么……孩子的心灵干净,总是能看穿本质。 沐祺知道自己说错话,可看父皇竟然无话反驳,目光便黯淡下去——在孩子眼中,父亲永远高大威勐,不可被打倒。若有一日,孩子发现父亲其实并不强大…… 厌恶的少,更多是心疼。 人之常情。 沐祺便是心疼,暗自想着弟弟的话——待将来自己长大,定然要保护好父皇。 …… 过了许久,德光帝才嘆口气,摸一摸沐祺的脑袋:“父皇不是不敢,只是有些事,父皇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他怎么解释当初他利用了九弟的伤痛,试图扳倒太子呢? 德光帝只能说:“是父皇对不起你楚王叔在先,便是怕他,也只是怕又伤了他的心。如今你楚王叔肯不计前嫌,邀请我赴宴,就是肯原谅我,想与我兄弟修好。” “真的吗?”沐祺双目似被点亮的小星星。 德光帝看着好笑,捏了捏长子的肩膀:“是这样。再说了,不论我与你楚王叔过去的恩怨,你只要明白,不管是论私人情谊、还是对整个国家来说,我与你楚王叔都是必须和睦的,懂吗?” 沐祺其实有点不明白,却还是点头,打算自己好好想想。 德光帝自然看明白长子的小心思,无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只需要记得父皇的话。”说罢,又拍儿子的小肩膀,“你的功课完成得很好,也去玩会儿吧……”又叮咛,“身边别离了人,照顾好弟弟。” 沐祺答应一声走出门,又折回来看着沐惗,踌躇一下,似下决心道:“父皇,虽我不太懂……可我能理解您,因为……我也想与弟弟一直和睦下去的。” 德光帝愣了一下,转瞬便笑了,笑得如释重负,冰雪消融。 “明白就好,去玩吧。”他慈爱地挥手。 沐祺露出一个“被夸奖了好高兴”的愉悦笑脸,跑去找弟弟玩去了。 …… 等到黄昏,沐祺牵着玩累的沐裕去给祖母请安时,听得谢太妃正放肆大笑,一边笑一边与人说:“可不是报应么?楚王是多行不义,如今老天爷都要收他。” 那幸灾乐祸的语气,与平时见着孙儿的和蔼全然不同。沐祺心道:果如父皇所言——“世事并非只有一面。” 谢贤妃也在,娇滴滴笑道:“可不是,也不知道谁与他有那么大的仇恨,在闹市里就安排十几个死士行刺,直取他性命,也不知这回他身边的神医能不能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哈哈……” 因话语中的不祥,沐裕眼睛里满是害怕和担忧,小声问沐祺:“哥,楚王叔怎么了?” 沐祺强装镇定,浑身却轻颤,脸色青白,不知怎么不愿进去请安,只捏紧了弟弟的手拉他跑了出去,也不顾有人追着喊他。 沐裕小短腿跟不上,好几次险些摔倒……气氛诡异可怕,让这个六岁幼童更是惶恐。 沐祺带弟弟回了自己的卧室,屏退其他人,才小声安抚叮咛:“没事,以后楚王叔的任何事,你都别再问,更别对父皇提起,知道吗?” 沐裕直觉不对,他一直很听哥哥的话,看哥哥神色凝重,便乖巧点头。 沐祺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吓到弟弟,赶紧缓和露出一个笑脸,摸摸弟弟的头,把人抱在怀里轻拍:“二弟,我是为你好,只盼你……永远都不懂这些才好……” 大人的世界,那么复杂,那么……让人惶恐不安,似满目灰色的荒芜大地,布满荆棘。 为什么,母妃总催着自己,快点长大呢? 唉…… 时间回溯。 这日中午,沐慈告辞姨父,坐追星车回楚王府,途经明丽街,路过泰和楼时被佟掌柜拦下了。 锦衣卫盘问一番,方回禀沐慈:“泰和楼掌柜日日在路口守着,说是他们东家想要当面谢您传授的炒菜秘法。” “他们东家是谁?”沐慈问。 乐恕陪着沐慈坐车,他早把任何与沐慈可能相关的资料与关系网熟记于胸,便回禀:“泰和楼东家姓柳,曾官至二品,是先皇御下户部尚书郎,告老时被晋为观文殿大学士。” 乐恕有过目不忘之能,若不是他是罪臣之子,官卖为奴,只怕以他的斐然文采,世事通透,早就参加科举,榜上有名了。再加上他的样貌出众,说不定可摘得探花郎桂冠。 沐慈略有了一些兴趣,作为一个清高的大学士,一般不会从商的,更别说跑来开酒楼,可见那位柳大学士是个异类,或者说是大吃货。 乐恕温柔笑道:“柳大学士为官风评极好,清廉正直,就是有些好吃。爷若不忙,可以与他见个面。”顺便讨论点吃货可以讨论的事,也是惬意。 沐慈瞧笑得略带捉黠的乐恕一眼:“你和柳学士认识?” 乐恕落落大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爷的火眼金睛,当年我的父祖获罪被诛,是因柳学士揭发。可父祖是罪有应得,并无可恕之处,只连累祖母与我也逃不过株连。谁知又是柳学士却仗义执言,道老母无辜,稚子无知,力保下我们,先皇才免了我们死罪,只官卖为奴。” 沐慈问:“你就无怨?” “父祖并非含冤,便是无仇,何来怨恨?我本名并不叫阿恕,是祖母后来改的。并非让我宽恕旁人,而是让我感念旁人宽仁,饶恕了我们。”乐恕笑容优雅,目光磊落,灵巧的手指给沐慈整理衣襟。 “这是对的,若天下人都似你祖母这般深明大义,这世上会少许多恩怨烦扰。”沐慈道。 有这样通透的祖母,才能教出乐恕这样通透优秀的孩子来。沐慈伸着脖子方便乐恕整理,便下了车。 乐恕跟着下车,对沐慈温文尔雅地一笑,眉梢眼角述尽温柔:“我祖母也夸赞您有大节大义,让我安心追随您,必不错的。更托我向您表达谢意。” 沐慈知道乐恕谢他,是因他给了乐恕自由人的身份,乐恕便能带着祖母,脱离官卖奴籍,重获新生活。他便对乐恕点头:“你很好,她教出了个好孩子。” 乐恕做了个答谢古礼,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好看,道:“谢殿下夸赞,回头我放假去看望祖母,说您夸了我,也夸她了,她必十分高兴的。” 沐慈点头,真诚道:“哪天有空,请老太太到府里的园子里逛逛。” “好,她最爱游园,必然高兴。”乐恕也不推辞。 …… 柳大学士有六十多岁,头髮花白,衣着得体,并不多华丽,有一种文人特有的谦谦君子的清贵风度,又因胸中自有正气,让他面相显得端正慈和,目光清明。 一番见礼不提,柳大学士表达谢意之后,便请了沐慈品评他新研究的几种菜色。 沐慈也不推辞,正餐虽在姨母家吃了,却吃得并不多,不介意加个餐。尝过之后发现几样炒菜味道真心不错,就多吃了几口。 乐恕巴不得沐慈多吃,更殷勤配合着柳大学士,点评菜品。 沐慈的心胸疏阔,三观端正,却也自由开放,并不似其他人觉得一个大学士喜欢庖厨之事是错误的——人人都有享受美食,享受生活的权力。 因这个态度,柳大学士便将沐慈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沐慈也不藏私,又叫了掌勺老郭来,指点了一番,道:“我府里的御厨秦山也是个爱吃会做的,你若有空,便去找秦山,相互交流印证,各采所长。” 柳大学士赶紧推辞:“您府上事务繁忙,可不敢叨扰。” 沐慈无所谓道:“无碍,有交流才有提高,秦山做得更好吃,对我也是好处。” 乐恕也在一旁帮腔:“我们殿下是真诚相邀,并非客套。学士莫推辞了,”又看着沐慈,如沐春风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嗔意,给沐慈又夹了一筷子菜,“我的殿下啊,可挑嘴呢,我真是巴不得有人能做出天宫里才有的美食来,让我们殿下多吃一口是一口。” 沐慈云淡风轻瞧乐恕一眼,不紧不慢夹了那菜送嘴里。 柳大学士观沐慈容色行止,并不似外界传的那般喜怒无常,翻脸无情。至少他对自己身边人很是宽容和悦。 第315页 他便少了一些拘谨,多了几分轻松。再看一眼乐恕,只见他笑容温雅,眉目舒展,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里光华流转,璀璨若星子。便知道如今乐恕也舒心顺意,心道:阿恕资质绝佳,考个少年状元也并非难事,又人情通透,可惜被牵连为奴。现在跟了个不错的主子,将来必不会埋没了。 柳大学士十分欣慰,慈爱看向面前两个晚辈,笑了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沐慈不爱说客套话,乐恕又是一番滴水不漏的应对。 …… 等沐慈从泰和楼出来,下午都过半了。不过今天他刚搬回楚王府,没什么要紧的公务,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并不耽误事情。 一行人又慢悠悠沿着明丽街,进入皇城。 乐恕陪在马车里,看着沐慈就一直忍不住微笑。他从小背着罪臣之子的包袱,如今见着故人,得到肯定,有一种“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感觉,心情十分好。 这一切,都是沐慈给他的。 沐慈淡淡道:“总这么笑,脸不酸么?” 乐恕在沐慈面前永远是直言不讳的,笑意盎然道:“看着爷,我就开心,就想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脸就不觉得酸。” “嘴真甜。”连少有什么能牵动心神的沐慈,也觉得这话听着顺耳。 “是真心话。” 乐恕笑得更欢,因容貌精緻,气质上佳,似被打磨开始慢慢散发出光芒的美玉,笑起来一双眼更是闪动异彩……真是个才貌双全的翩翩美少年。 沐慈觉得把和顺留王府里读书,带这少年在身边伺候,的确不错的。 至少眼睛耳朵舒服,身心都足够愉悦。 乐恕瞧沐慈不回话,知道沐慈不爱在没什么意义的闲聊扯淡上浪费时间,便笑问:“请爷原谅,我这是太高兴了,您可别嫌我聒噪。” “还行,我懒得应酬,你说话中听才更好,以后场面话你都代劳了。”沐慈道。合适的人要放在合适的位置,发挥更大功用才行。 乐恕眉眼弯弯:“好的,爷不嫌弃我就好。” 沐慈又是清浅微笑:“不过,子韧回来了,你说话就收敛点。我家那位,醋劲大着呢,又喜欢忍在心里,我怕把他忍坏了。” 乐恕眼波流转不停,却是神色正经许多:“知道,郡王在您身边,我很少说话的。” 沐慈恍然:“我说今天你怎么打开话匣子剎不住呢……原来是这些天把先你给忍坏了。” 乐恕:“……” 他愣了,真的,才发现沐慈还会……说笑话? 只是,笑话好冷啊! 乐恕正在发愣,嘴角还保持了习惯性的微笑弧度……忽然沐慈朝他扑来,一股大力将他压倒,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被沐慈给压在了身下。 “爷?”乐恕嘴角一丝笑影凝固…… 他知道沐慈绝不是想对他动歪念,那么……发生了什么变故? 箭支破空而来的声音越发清晰,还有锦衣卫飞速下令,个个抽剑,弓弦轻弹的响动,夹杂路人的惊唿…… 沐慈对外大喝:“别伤了百姓!” “是!”沧羽在外应答。 “爷!”乐恕惊恐盯着沐慈胳膊上流出已经转黑的血液,再看擦过他胳膊,钉在车壁上的箭头,闪动幽蓝寒光。 有毒! 第244章杀人的意义·追兇 沐慈面色不变,飞快打开暗格取了医药箱,用牙咬着绷带绑扎手臂上端,撕开衣袖,用薄薄银刀挖出箭头,挤出已经沾毒变色的血液…… 动作利落,毫不犹豫。 乐恕收敛心神,帮沐慈做处理,然后俯身,想用嘴帮沐慈吸掉毒血。 沐慈躲开,难得正色疾言:“毒性未知,我不需要无意义牺牲,你中毒只能添乱。” 乐恕知道自己想减轻罪责的心思被看透,不再意气用事,只帮沐慈挤血,并张开身体,做出母鸡般的保护姿态。 他再次恼恨书生无用,关键只能拖后腿,之前是沧羽……现在…… “不会再有箭射入。”沐慈语气回归了风雨后的平静,是对锦衣卫赋予最大信任。 …… 乐镜本骑马随侍在外,因刺客杀伤百姓制造混乱,他稍微耽搁了一下,才在锦衣卫拼死护送下进马车。 马车内是带有不详腥气的血味,乐镜见是沐慈受伤,目中惊愕一闪而逝,重归沉静,迅速接过医治任务。 要说沐慈运气不错,乐镜医毒双通,若真要比一比,玩毒还更好。乐镜也不用尝毒,只闻一闻,便知是混合的烈性蛇毒。 自古刺杀一事,讲究立竿见影,若是用毒,最好见血封喉。好在沐慈反应快,并没有让毒素扩散太多。 乐镜从随身药袋取了自己的特效解毒药,用生理盐水融开,让沐慈外敷兼内服。 沐慈舌根发麻,没有挑剔,艰难咽下药汁。 …… 不论是隔开肌肉挖出箭头,还是淋酒精的剧痛,沐慈都平静到可怕,连眉毛都没皱上一皱。似歷经骤雨狂风,些许小风浪,便不能撼动他的心湖。 只有全身肌肉因剧痛而紧绷,才泄露他正经受煎熬。 乐镜心中唯有敬服。 他作为看惯生死的医者,他自问面对生死,也无法这般从容不迫,目光坦然。 必须承认——强大到成神的人,容易产生一种魔性吸引力,让人敬服、着迷。 若说从前,乐镜为新医术才为仆为奴,被赐姓。现在……强者只敬服更强者,从这一刻起,乐镜真正认定楚王,奉他为主。 因为楚王有资格,站在最顶峰,被所有人仰望;值得让任何人,忠诚追随。 …… 沐慈听得所有声音消失,便知锦衣卫不负所望,控制了局势。 果然,沧羽掀开车帘回报,见着沐慈半身染血,脸色青紫,一看就中毒不清。他惊得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下意识看了乐恕一眼。 ——本该是乐恕保护楚王,这是……乐恕失职? 后果会如何? 沐慈忍着万千钢针穿刺的毒性腐蚀肌体的痛楚,艰难问:“百姓伤亡如何?” 沧羽收敛心神,道:“刺客为制造混乱,杀伤了许多百姓,因多为毒箭……我们只能尽力救治善后。” 乐镜取出所有解药:“挤血,餵药!” 沧羽接过,出去安排。 乐镜忽觉空气凝滞,唿吸不畅。直觉看向压力的来源——沐慈! 他发现沐慈如无底黑渊的双目中,一抹厉光一闪而逝……但很快重归绝对平静,目中再无一丝波澜,不祥地静默着。 “爷,处理及时,不会致命!”乐镜知道沐慈不是担心自己性命,便扶住沐慈,语气沉缓有力地安抚,“您放松,不要让毒气入侵心脉。外头有锦衣卫,会尽力的。” 沧羽分发药物后,回来復命。 沐慈视线模煳,只道:“一致对外!追查到底,不及无辜。” 沧羽点头,下意识看向乐恕。 乐恕不再微笑,用棉巾擦拭沐慈额上冷汗,已然对自己的处境不再动容。 生与死,罪与罚,该怎样……就怎样吧。 沐慈吩咐:“通知阿兄,若有万一……” 乐镜铿锵道:“不会有万一!爷,我不许阎王收的人,谁也收不走。” 沐慈直觉最灵敏,便知乐镜可以被信赖了,彻底放松下来,理智溃散,才任由全身战慄,思念占据头脑,他艰难道:“告诉子韧……我……爱他……” 最后一丝念想说出,意识涣散,才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您亲自去告诉他!”乐镜沉声应道,然后看着陷入昏迷中,依然不将痛苦浮在脸上的沐慈。 乐镜的眉头才慢慢紧拧…… 乐恕双目圆睁,虽没有眼泪,可眼底早已泥泞不堪,抖着声音惊惧问:“爷……真没事么?” 微生疏也掀了车帘看过来,数双眼睛齐刷刷询问乐镜。 乐镜琉璃色的眼,目光凝重看着大家,如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才道:“我不知道,爷的身体底子太差,能不能熬过去,得看他的意志力。” 沧羽的手死死握紧剑柄……唯一射入追星车,伤了楚王的那支毒箭,是他没有及时拦截,漏进去的。 …… 楚王在闹市遇刺,中毒昏迷,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处,犹如十二级地震,震得人人惊惶。 牟渔和沐若松急行军,跑死好几匹马,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愣被他们缩减为半个时辰,在夜幕降临之时赶回楚王府。 两人满身风尘,旋风般刮进长乐居,似没见到跪在门口的几个人,只进屋见了沐慈。 沐慈昏迷不醒,脸唇发紫,满身冷汗,口鼻渗血,抽搐不止,小小的一个人蜷缩着身体对抗痛苦,唿吸也困难,似离水的鱼儿般胸口翕动…… 沐若松当场眼泪就下来了,恨不能以身代受,直接扑上去抱着人…… 牟渔也只觉得脑子一瞬间空了,灵魂也没着落了…… 怎么才离开一天,就这样了? 守在一旁的乐镜道:“过三天爷若能醒,就撑过了。” 撑! 多么精准,又让人痛彻心扉的形容。 牟渔在万千世界中找回自己被惊散的魂魄……许久,才从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雷霆般的咆哮,冲出了主卧,照着跪在门口的人影就踹出一脚…… 微生疏翻滚了好几米才撞在石柱上停下,吐出一大口鲜血。牟渔踢第二个,却被一旁的沧羽扑上来挡下,滚到一旁吐血。 牟渔还要再踢,跟出来的乐镜道:“这个,我救不活。” 牟渔才寻回一丝理智,看清沧羽护住的人是乐恕,一个没功夫底子的书生,被他暴怒一踢绝对是当场毙命。 “是我没保护好爷,我领死!”跪着的乐恕抬头,不闪不避直视牟渔,目中是深浓的愧痛与绝望,而后,重归死寂的平静……他闭上眼,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似终于解脱了…… “是我失职!我领死!”沧羽道。 第316页 “大统领,怪我!”微生疏也回答。 “你们是该死!”牟渔双目猩红,唿吸急促,似走投无路的困兽,拼了命握拳才让自己冷静一点,问:“阿弟说了什么?” 乐镜道:“爷说,‘一致对外!追查到底,不及无辜。’还说一切交託给您,并且……”他看了看房中,道,“最后一句,还是让爷醒了自己说吧。” 牟渔点点头,他是相信沐慈的,这少年意志力强大,一定能撑过去。 牟渔冷眼扫了沧羽与微生疏,道:“死不了就起来!先一致对外,给我查!”又扫过乐恕,“你照顾好房里两个。” 三个人不敢再说话,都各自爬起。 “通知嵠丘,带人下来!”牟渔说出一句让全世界的美好都能被冷酷冻结的话:“找出真兇,送入地狱!” …… 所有归属沐慈的势力,开始疯狂运转辑凶。天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形容虚设的宵禁令重新生效。 牟渔不愿远离,把公务都搬入长乐居中与主卧相连的小书房。无数人进来汇报,都尽量压低音量,生怕惊扰了沐慈。 处理几件,牟渔便心中不安,示意众人离开办事,自己进了主卧。他总要看一看沐慈,摸一摸感觉他的体温,测一下心口的跳动频率,才能放心。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有沐若松在,沐慈便安稳许多,状况好转加快,“撑”过去也能轻松些。 有个人能让沐慈牵挂着,放不下,尽力挣命,挺好! 牟渔看沐若松的目光,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 …… “临渊,你失职了。”声音冷戾,毫无人类该有的温度,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宁静。 牟渔并不意外长乐居主卧被这个声音的主人无声闯入。他抬头看看来人,第一眼被那冷厉如剑,喉间心口都似被刺穿的杀气激了一下,浑身寒毛倒竖升起防御。 第二眼就被这个人贴着头皮剃光头髮的脑袋惊了一下。 “出去!别惊了殿下!”沐若松察觉沐慈身体一瞬间紧绷,昏迷中依然对杀气有反应,这显然会耗费沐慈对抗毒素的体力。 牟渔也察觉了,赶紧带来人出去,让人守着别接近小书房,才道:“陆吾,以后别进阿弟房间。” 石秩穿着一身黑色,高大冷峻,锐利目光从主卧房门收回,声音里如有实质的寒气能将人冻伤:“主子很敏锐!” “他的厉害,超出想像。”牟渔疲惫地揉一揉眉心,“先不说这个,你带了多少人?” “两千,最精锐的人才有用。” “多谢你!”牟渔知道石秩这么快赶来,肯定是急行军了,又看看他的头皮,“头髮……” “剃了,全部!” 牟渔:“……” 别告诉我……是全部嵠丘军都剃了发? 石秩眯眼。 牟渔对他很了解,看这神色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嵠丘军成立三十年,陆吾换了四任,是一代比一代更冷血,绝情,狠戾! 只达到目标,从不问手段。因剃髮可提高嵠丘军战力,哪怕提高仅仅是一丝一毫,石秩必会强硬施行下去。为剃髮,一定断了不少人的头。 石秩难得解释,冷道:“主人下一步就是全军剃髮。” 牟渔:“……” 还真是没说错。 “别浪费时间,办正事。”石秩抬手轻轻一挥,就有几个黑衣人进来,丢下了好几个人头。 牟渔早习惯了石秩骨头fèng里都能闻见的血腥味,只淡淡道:“别熏到殿下。” 那些黑衣人迅速人头拿走,打扫干净。 牟渔才问:“什么人?” 石秩道:“在附近打听的人。” 牟渔:“……” 外头还有宫里派来打听消息的人呢。 牟渔揉一揉更痛的太阳穴:“所以,你不论是谁派来的,都通通杀了?” “说得出来歷的抓了,不说的都死了……”石秩冷道,“你带的锦衣卫,太稀松。” 牟渔:“……” 这真不怪锦衣卫,有诸多顾忌与牵扯,在闹市不能伤及百姓,在自家门外,也要小心不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必不能似嵠丘军般铁血。 这也是牟渔请了石秩下山的目的——开闸放饿虎,咬死一个是一个。 这会儿总没有人敢接近楚王府,打听盯梢了。 …… 有了嵠丘军的加入,抓人的效率高了许多。天京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好在嵠丘军自有一套,让人噤若寒蝉,不敢声张,更别提闹事了。 也很快有了一些线索。 …… 牟渔一边理事,一边回绝所有人来探望的请求,只放了朝阳郡主和王又伦丞相看一眼,就立即把人请走,怕沐慈被打扰。 谁知乐恕过来回禀,双手抱拳对皇宫方向行礼道:“那一位……微服到访了。” 牟渔双目微眯,目中冷绝杀气与石秩更冰冷锐利的杀气在半空撞了一下,碰碎一地冰碴,凝成实质的杀意让乐恕浑身战慄。 牟渔道:“查一查,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人来的?” 没一会儿就有人回禀,说是德光帝一个人来的,身边连李海都没跟着。 好机会!牟渔杀气陡涨…… 石秩按住他的肩膀:“等主子清醒,不要妄动!” 牟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主卧方向道:“你说多奇怪,放着笔直的通天路不走,他非要走多鬼多怪的小路。而我总不忍勉强他,纵着他走自己想走的路。” 石秩永远直击目标:“你我只是执行者,他是天生的决策人,跟着他走,不用怀疑,不需犹豫!” 牟渔嘆气,不得不承认石秩总是让人无法反驳,他对乐恕挥手:“让那位进去看一眼,观察他的行止。” 几人都清楚,兇手应该不是德光帝,否则他根本不敢一个人微服到访。 …… 德光帝一收到消息,排除万难微服到访,也不顾自己算是只身入“龙潭虎穴”,只一门心思想见一见自己的九弟。 九弟,你是否安好? 不! 不好! 德光帝见到中毒煎熬,痛苦异常的沐慈,便觉得心脏裂开fèng隙,汩汩流出毒汁…… “什么人干的?”德光帝咬牙切齿,脑门乌云罩顶,风雨欲来。 牟渔冷道:“还在查!” “查!我这边也派人查!”德光帝从齿fèng里留了这句话,再不情愿,为不打扰九弟静养,还是走了。 的确派出所有能派的人,大理寺,宗正寺,京畿兵马司……全部都在查。 …… 接连两天,天京城八门紧闭,失踪人数直线上升,正经歷着十几年来最黑暗的恐怖,人人关门闭户,安分守己。好在楚王有命,不伤及无辜,便是穿黑衣如恶魔的嵠丘军也没有大肆杀人,才没有让天京城血流成河,引起时局更大动盪。 这样的追查,引得御史参奏,结果不提还好,一提就惹爆了这两天面色阴沉可怕的德光帝。 德光帝一直做噩梦,整整两夜没睡,一闭眼就见到自家九弟中毒煎熬的样子……心都痛碎。 九弟活不了,他觉得自己也会丢掉大半性命。 还有御史不识相,指责楚王查案扰民。 这个一贯温吞沉默,脾气挺好的新皇帝,终于火山爆发! 他一脚踹翻了龙椅。 伴随龙椅“咕咚……咚……咚……”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沉闷声响,是德光帝的咆哮:“查!给朕查!全部都去查!竟然连天都敢捅个窟窿!有刺客敢在天子脚下,皇城门外,暗杀朕的九弟!把国法皇威置于何地?给朕查!掘地三尺地查!查出来,朕灭他九族!查不出来,那就谁都别想活!再给你们三天,查不出,城门就落断龙石,御河关闸焊死不许进出……满城的人有一个是一个,全部饿死陪葬!” 群臣都噤若寒蝉,才知这位新皇并非没有脾气的人,只是别踩着他的底线,否则一爆发就是雷霆万钧。 心在看来,德光帝唯一的底线,是他的九弟。 哎呀,这真是…… 所有人开始祈祷,楚王没事,赶紧好起来! 本来有些倾向新皇,想敷衍,并不认真查的官员,也开始振作精神查这个案子了。不然断龙石一下,城门再也别想打开……满城的百万人口,围困一城,没田没地,真会全部饿死。 第245章杀人的意义·伤亡 长乐居。 主卧按沐慈要求,布置得并不华丽,却温馨舒适。沐若松无心欣赏,只呆呆坐在床边,鬍子拉碴,双目赤红看着沐慈,握住他的手一直没放开过。 才两天时间,沐若松憔悴成备受摧残的枯叶,牟渔看不过眼,拍一拍他:“别这么枯坐,累了就上床躺会儿,陪他一起。” 沐若松好半天才呆呆说:“还要餵药。” 牟渔道:“餵药时起身就行。阿弟的身子骨娇气,总一个姿势躺着会不舒服的,你给他揉一揉腰背腿脚,让他舒服一点。” 沐若松的眼珠儿才动了动,泛出一点活气,也不顾坐得酸麻没知觉的腰腿,硬是爬上床帮沐慈按揉。 牟渔看他这样,嘆口气:“你保重自己,若你倒下了,那谁来照顾阿弟?” 沐若松迟钝地,半天才哼一句:“如果,我一直留在他身边……” 牟渔苦笑:“这是意外,你别太自责,要怪也怪我,我才是最不应该离开他的。” 牟渔心中发狠,暗自决定以后不论沐慈说什么,他都再不因任何原因离开半步。去他的军务,哪怕整个侍卫六军十几万人都反营,甚至全天下毁灭,也及不上沐慈一个人重要。 沐若松所有感觉都变得迟钝,思维慢了几拍才问:“兇手……找到了吗?” 今天是刺杀后第三天,德光帝威胁落下断龙石的第二日,全天京城动员…… 这么大型的刺杀,必然会留一点蛛丝马迹。 牟渔于是道:“有嫌疑的,抓到了几个……” 第317页 沐若松几乎本能般迅速扭头,猝然看过来。 牟渔只在糙原上见过这样的眼——失去伴侣的孤狼,闻到了敌人的气息,眼中闪动幽幽寒光,穷追不捨……让人有已被利齿噬骨的剧痛。 瘆的慌。 牟渔被这位陡然爆发的气势所摄,竟也有了“还好他不是敌人”的庆幸,决定继续说下去:“我见过太多暗杀,知道这些人只是推出来的替死鬼,真兇依然隐藏在背后。我们得把人找出来。” 沐若松双目瞪得酸涩,忍不住闭眼,眼角泌出两滴苦咸的泪滴……他闭目忍下这无用的眼泪,不再言语。 牟渔嘆口气,回小书房理事,看着一份一份的供词,头痛扶额。找出真兇是个难事,因为能策划这种规格刺杀的,必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 他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乱抓的。 他不禁想起沐慈找出刺杀定王真兇的办法——若是沐慈没事,对付这些口供,是极简单的事。 阿弟…… 快三天了,你怎么还没醒过来? …… 沐慈正睡得天昏地暗。 他的意志足够强大,似冰似火的痛苦焚烧他的每个细胞,却并不能击垮他,甚至被他藉助,一遍一遍锤鍊精神力。脑域被再次激发,庞大精神力帮助他吸收天地灵气,抵抗毒素,涤盪身心。 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只是这身体虚弱疲惫,在闻到自己爱人身上被汗尘味掩下的淡淡栀子薄荷清香,听他一遍一遍轻唤“若缺,撑过去……若缺,快点醒来……” 爱意深浓。 沐慈放松心神,体力与精神力双重透支让他觉得疲惫,想要好好休息,便陷入极深沉眠,帮助恢復体力。于是,他的唿吸心跳都变得极其缓慢……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沐慈胸口有什么起伏。 虽有乐镜保证无碍,可所有人还是担忧。 …… 第一个发现沐慈清醒的人,是夜行生物石秩。 夜色深浓,上空覆盖厚厚云层,把双月疏星的光都遮蔽了,庭院里黑沉一片。若不是沐慈身穿白衣,石秩也无法发现他。 沐慈的身形敏捷如豹,轻灵移动,无声无息。 石秩跟着他,上了一个八角的凉亭。 沐慈早发现有人跟着……在他刻意敛藏行踪的时候能跟上来的,必是他下属中顶尖的几位。所以他见到石秩并不意外,随意看了一眼,便拍拍身旁位置,示意石秩坐下。 石秩不动声色坐下,压下心中惊讶……这世上能扛住他满身冷厉煞气的人不多,就连牟渔都会被刺激而下意识竖起防御。 而这个少年,在昏迷中也能感觉到他的杀气,并非迟钝,现在却恍如无物,似在他的绝杀领域里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新主人,果然是个人物! 他很好奇沐慈半夜清醒,独自潜出来想要做什么…… 夜探?还是刻意找他,有事吩咐? 都猜错! 沐慈只是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来道:“想吃什么自己拿。” 石秩:“……”所以,大半夜的跑出来,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吃东西? 沐慈一只手捻了点心,咬一口说:“子韧太累睡着了,我很饿想吃东西,不想吵醒他。”沐慈拍拍手中点心屑,又道,“其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有点受不了一堆人把我当成瓷娃娃……出来透透气。” 石秩:“……”能说你就是瓷娃娃吗? 沐慈自然能看懂石秩的眼神,摸摸自己的脸。 这张漂亮精緻的小脸,这娇弱消瘦的身体,还有多灾多难的命数,真没办法让人把他放养……沐慈不再纠结,对石秩勾勾指头:“过来,让我摸摸!” 石秩:“……”他从未遇到主动与他接近的人,还胆敢用这样似唤小宠物的口气,可他偏不觉得被冒犯,只有一种诡异却很自然的亲近感……真是奇怪。 他心里说服自己——这位是主人,别说摸头了,一言可决他生死,便收敛了冷戾,垂下眼皮,低下头把脑袋凑过去。 头皮便感觉到沐慈的手指,柔软而微凉,穿插进他短短的发茬里…… 意外地舒适。 石秩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和任何人——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没与人做过近距离的接触。乍然感受到另一个体温,陌生又熟悉的肌肤相贴的暖软触感,以及领域被陌生气息迅速侵袭却并不讨厌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浑身战慄,身上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 石秩不知道,但凡被人按摩到头皮,人都很自然有这种每个毛孔都炸开的感觉哒。 沐慈贴着石秩的头皮,五指轻轻摩挲硬硬的发茬,似顽皮的孩童拨弄梳齿一般,滑熘而过……贴得这么近,黑夜不能阻隔石秩的视线,他见到沐慈两颊一鼓一鼓在吃东西,可爱至极,而绝对称不上可爱的目光,却比夜中静湖更平寂、幽暗,波澜不兴地穿透黑幕,落向了不知名的世界…… 似头脑放空,却又似在沉思着宇宙深处的奥秘。 石秩不知为何,忽然不想打扰这一瞬间的夜色静好,弯着腰对他来说也不算难受,鼻翼间飘荡着沐慈身上淡淡的药香……让他慢慢放松了身体,感受沐慈的手指贴着头皮摩挲的舒适。 即使他已将要害暴露给别人,心中也没有不安。 …… 直到长乐居主卧方向传来嘈杂声,灯笼纷纷点亮,沐慈才似收回目光,似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拍一拍石秩的脑袋:“石头,你为什么剃髮?” 石秩冷厉声线有了一丝细微的柔软:“为了更好地训练。” “为什么训练?” “为了提高杀人效率!” “为什么杀人?” “为了您!主人。” “我不在了呢?” 石秩:“……” 说实话,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不用想,每一代陆吾活不过八年,他的全盛时期就快过去,很快会被更年富力强者取代。 嵠丘军的选拔训练,与正规军截然不同,就似狮族狼群,从残杀中争得生存与地位,若首领苍老,被取代即面临死亡。 冷血残酷,却能保持群体的最强战力不是吗? 沐慈不在了? 那是下一代,下下代陆吾会面临的问题,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换一个主人。 石秩却不好回答。虽是事实,却没有一个主人喜欢这种答案的。 …… 沐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腰背:“躺几天都躺累了……走吧,再不回去,阿兄会把楚王府,甚至天京城都翻过来的。” 石秩站起来跟下去。 沐慈下了八角亭,等了石秩一步,伸手搭……因身高差距,应该说是挂在石秩的肩上:“你一生铁血杀戮,却不懂杀人意义何在。” 不懂吗? 石秩不认为,扭头看向沐慈,杀气森冷…… 沐慈依旧从容不迫,淡淡看着石秩,幽深目中倒映沉沉夜色,并无风月星光,却似穿越宇宙光年……千万年智慧的累积,让他获得永亘平静,不会被虚妄红尘所动。 沐慈道:“浴血、杀戮,成为死神,脚跨阴阳,手掌生死……不是为了毁灭。” 石秩眼睛不眨,不懂这句类似偈语的含义。 死亡,不是毁灭,是什么呢? “自己想想!”沐慈拍一下怔愣的石秩的脑袋。迎向一脸焦躁犹如被逼到末路的困兽般的沐若松,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低声与他呢喃,瞬间让沐若松软化下来。 也没有人捨得对挣扎甦醒的沐慈说什么重话。 他能醒来,大家已经感恩上苍。 牟渔彻底放心,对石秩抱怨:“你带阿弟出来也不和我打声招唿,衣服也不给他多穿一件。” 石秩冷冷剜了牟渔一眼,让牟渔只觉喉间一凉,反射性汗毛竖起,浑身肌肉紧绷升起防御。 石秩才敛下杀气:“主人出来透口气,不算什么大事。”便转身离去,孤傲冷峻的背影瞬间融入夜色。 牟渔:“……”才见几面啊你一副“我和他比你更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 刺杀后第四日,楚王清醒,性命无忧的消息传遍天京城,所有人大松口气,万家欢乐,却有几家愁云惨雾。 楚王不死,就代表有人必死! 天京城上空被紧张笼罩,而长乐居却是温馨、喜悦。 清晨,沐慈睡了个回笼觉,感觉沐若松几乎黏在脸上的视线,露出慵懒的微笑,道:“你这如饥似渴的眼神,看得我……我得养几天,今天别惹我的火啊。” 沐若松哭笑不得,这问题也不好分辨,会越描越黑,就扑着沐慈亲了他一口又一口。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沐若松又看着沐慈欲言又止。 沐慈知道他想问什么,从不矫情,爱也是要说出口的,便认真看着沐若松道:“受伤那会儿,我很想你,便让阿镜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沐若松双眼圆睁,闪动好奇。 “看来阿镜没说,不过……这话的确该由我亲口对你说。”沐慈道,“我说……我爱你!” 生死悬于一线,沐慈牵挂的,想念的人是谁? 是我! 他爱我! 沐若松目中似烟火被点亮,闪耀华彩。 “我也爱你,若缺……”沐若松只觉人生完满,闪光的双目中,柔情喷涌,他看着沐慈,将沐慈看入眼里,透过这心灵之窗,装进心中。 这个鲜活的,会说“我爱你”的人儿,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可爱呢? …… 腻歪了好一会儿,沐慈才得以起身,出门就见到三个跪着的人,他们身上衣服被露水打湿,显然昨夜就开始跪着了。 沐慈只道:“起来,跪着没意义,不能减轻罪责。”他踢了微生疏一脚,“你们没保护好我,自己去领罚。”又对沧羽道,“你领完罚,就从战斗岗位下来,我另外安排,总有你的去处。”又看乐恕,“你没有错,不用跪着,该干嘛干嘛去。” 乐恕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却咬牙拼命往前拖着爬了几步,抬头仰视沐慈:“我有错,爷……不用为我破例,我认罚的。” 第318页 牟渔从长乐居侧卧出来,并没有着急开口,知道沐慈不是个徇私不公的人。 沐慈道:“阿恕,你是文士,不在战斗岗。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你一不是战士,二来没有相应武力,并没有保护我的职责,我也不会指望你的保护。至于我护着你,护就护了,谁也不能用‘我乐意’来惩罚你。” 乐恕张大了嘴…… 是这样的吗?怎么感觉三观有点开裂的迹象? 众人:“……”三观就算碎了,也真找不到话来反驳啊。 和顺听说沐慈醒了,也顾不上家学里的早课了,赶紧过来看看。 楚王府开设了家学,专门请了先生,教府中做活的退伍禁军的孩子们读书的。 和顺就听到了沐慈的一番言论,心知自己遇上了宽宏的主子,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赶紧上前扶起乐恕:“殿下体恤咱们,阿恕哥哥赶紧起来,别把膝盖跪坏了。” 乐恕这才起来。 沐慈瞧了一眼他的膝盖:“多耽误事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跪不跪的也改变不了,以后别做没意义的事。”又吩咐乐镜,“给他们几个都开点活血散瘀的药,膝盖上别落病根。” 乐镜沉静点头。 …… 牟渔见沐慈精神不错,问他要不要看查案进展。沐慈却对一大堆查案的宗卷没兴趣,略看了几眼,就只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百姓伤亡情况?” 第二个:“抓到的嫌犯在哪里?” 然后沐慈拿着记录百姓伤亡的宗卷,去了楚王府地牢,见到挂了一墙壁的十几个嫌犯。 第246章杀人的意义·嫌犯 沐慈就这命,好两天病三天的,又有些吃不住,走了一点路有点气虚小喘……沐若松紧张护着他,牟渔则忧心:“地牢血腥沖天,要不换地方审问?” 沐慈虽不觉得自己是瓷娃娃,可也从不拒绝真正关心,只深吸一口气道:“无碍,我习惯这味道。”然后一个一个嫌犯看去,“不过,搞得鲜血淋漓,的确不好看!” 众人:“……” 问供又不是搞行为艺术,还好看不好看?楚王果然没常识。 牟渔却对沐慈任何言辞习以为常,将供词给沐慈过目。 沐慈看都不看一眼:“这些东西价值不大,我也懒得费脑子,用更直接的办法就行。” 牟渔也觉得沐慈刚恢復,不宜思虑,便不勉强,只饶有兴趣问:“什么好办法?” “逼供!”沐慈说。 牟渔:“……”还以为有新鲜的呢,便道,“这些供词就是逼问的。”也不避着人,嘴角噙着冷笑一一掠过墙上嫌犯,“被推出来的,都是硬骨头呢。” “在我手里没有硬骨头。”沐慈道。 语气自然,声调平和,越是如此,越显出沐慈的内心自信。 问供的是嵠丘军中最好的刑手,看着外表娇嫩,比女人还漂亮的小少年,心下有些不服。而之前被嵠丘军无声嘲讽过的锦衣卫刑手,则个个抱臂,准备看好戏。 楚王一出手,必不虚此行的。 沐慈并不在意两军的暗流涌动,指着一个被切了鼻子的:“造成残疾,譬如这种不可逆转伤害的,会让人绝望,一心求死,没有说实话的想法。” 有点道理,然后呢…… 沐慈吩咐:“残了的不想活就送他一程,其他全须全尾的都洗洗干净……衣服不用穿了,浪费。我这儿诺大个王府要养活,钱得省着点花。” 众嵠丘军:“……” 谁都知道宫里那位都仰仗这位送钱养活呢,这话从这位嘴里……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嵠丘军个个面瘫脸,可锦衣卫没这份功力,个个忍笑辛苦。 牟渔也是勾唇,无奈摸一摸沐慈脸:“别太累了。” 牟渔最清楚,沐慈不论作什么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的,他也从不去猜沐慈怎么会懂得问供,只秉持一个原则——沐慈想摘星星,他扶梯子;沐慈想杀人,他递刀子…… 沐慈走哪儿都更愿意过舒服点,便让人架了个小桌儿泡茶,优哉游哉招牟渔、石秩一块儿坐下吃点心:“这是朝阳姐姐送来的,我吃着不错。” 牟渔也捏了点心吃。 石秩一贯沉得住气,只偶尔看向沐慈的目中带着一丝探究。 沐慈从沐若松手里咬了块点心,自己捏了一块递给乐镜,问他:“让倪思把我要的东西带过来了吗?” 乐镜点头,接了点心塞嘴里,琉璃色的双眸紧紧盯着沐慈,不再沉静,而是闪动异彩。 沐若松忽然想起沐慈教倪思解剖尸体时,倪思也是这样……眼睛亮得发出绿光,瘆人极了……沐若松被这种科学家狂热求知的目光震了下,再联想沐慈会的一些东西……头皮都有些发麻。 沐若松的某种预感是没错的。 沐慈上一世在华国,因脑力过人被保护在最绝密基地做高精尖科研。基地里驻守着华国最精锐的一支两千人的战斗部队“神龙”,石澜只是其中一个支队的队长。 石澜后来成了军神,阿慈助力很大,歌中所唱“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对阿慈来说是名副其实的。 阿慈申请加入石澜的分队,因他妖孽头脑及数一数二的武术技巧,将整个支队的战力提升一倍不止,保持了100%的任务完成率及0折损率。且阿慈让石澜的战力,在整个华国,甚至全球成为no.1。 各种训练方式也更科学,更能提升人类潜能,带动了基地的“神龙”部队把什么m国西点军校给甩开了好几条街,其他国家纷纷派人来华国偷师。 其中就有疼痛耐受力训练。 一般来说,耐痛训练普遍使用电击,微小的电流通过人体,就会产生剥皮抽骨的巨大痛苦,让人生不如死。而神龙部队所在的基地,有各种顶尖科研小组,奇葩又极多。研究生命工程的,研究神经医学的小组,与基地医院精诚合作,新发明了不少创伤小,后遗症少的致痛方法。 后来又有阿慈这个妖孽加入。 简直了…… 后来,在常人身上会造成诸如休克,心脏骤停的巨大痛苦对神龙的战士来说只是毛毛雨,神龙战士可以在不使用镇痛剂的情况下,放松躺着一边手术一边聊天。 毕竟再好的止痛剂也会对神经系统产生影响,降低战斗力。 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 虽沐慈现在身处大幸,许多药物针剂无法制取,但一些最基本的手段还是可以用的。 当倪思带着沐慈需要的东西到达地牢的时候,嫌犯也被清洗干净,个个光秃秃用牛皮筋绑在了铁铸的椅子上。 带着轮子的工具台被推过来,上面摆着许多从未见过的瓶瓶罐罐及一些工具。比解剖用的那一套工具更丰富,寒光闪闪。 未知永远是恐惧的,剥光了衣服更是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有几个嫌犯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惊惧,发出“呜呜……”抗议,若不是嘴里被塞了木球只怕早就破口大骂。 沐慈扫过嫌犯,道:“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取了其中一个小瓶子,揭开来对瓶口扇一扇,闻一闻,问倪思,“都试过效果吗?” 倪思回答:“在鼠、兔身上试过,”然后目光闪动看着墙上一熘的现成试验品。 嫌犯下意识抖了抖…… 牟渔也不知道沐慈和倪思凑一块儿都研究过些什么,只知道这下真可以放松看戏了,必不会让人失望。石秩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知道倪思是沐慈身边第一外科圣手,用手势示意嵠丘刑手认真学着点。 沐慈目光从一排嫌犯中扫视而过,那眼神没有一丝七情六慾,冷到没有人间的温度,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接近无机物的质感。 似来自地狱。 极度深寒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嫌犯身上,问:“杀了几个百姓?” 嫌犯用鼻子哼一声,硬挺着瞪视沐慈。 “三个?四个?五个?” 嫌犯继续怒瞪。 沐慈平直道:“我知道答案了,三个!” 那嫌犯眼里有一丝错愕闪过,显然沐慈说中了。果然没有任何人能在沐慈面前有丝毫隐瞒。 “手染三名无辜百姓的鲜血,按刑律是斩立决。”沐慈又问,“你可曾有一丝后悔过?” 那嫌犯哼哼喷气,目中喷火。 沐慈面无表情道:“我不贊同在任何人的身体上做试验……但是,不知悔改,没有人性的话,便被剥夺做人资格。” 那嫌犯被这样一双没有情感的黑沉眼睛锁定,被轻描淡写剥夺做人资格,忽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寒气,是比面对死亡更恐怖的战慄。 他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在被抓之前,他曾有过的所有训练及心防,都在这一言、一眼中濒临崩溃…… 他开始拼命挣扎,挣不脱便向后缩身体,只想距离这个魔鬼更远一点。 沐慈似并未察觉他给人造成的压力,从瓶瓶罐罐中选了一个,递给倪思:“去吧!” 倪思眼中闪动狂热的的光,拿着罐子,走向那瑟瑟发抖的嫌犯,热切的目光中闪动疯狂…… 大家不愿面对冷酷的沐慈,也没一个人愿意被倪思这种剥皮剔骨的温柔目光看着——像看着情人,爱到了极致,便最好一根一根骨头吞入腹中去。 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嫌犯挣扎更厉害,被倪思指挥人把他的脑袋掰起,一整罐黄色液体被直接从鼻腔内灌入…… 呛人,窒息……这种灌法,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乐镜自小学医学毒,见多生老病死,比其他少年更沉静、甚至有点忧郁。这会儿却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遇到一见钟情的对象,心跳如鼓唿吸急促,眼睛里满满的渴望,凑到嫌犯身边看着,问沐慈:“爷,灌的是什么?” “酒精提取的生姜素。” 吃过姜的,被辣过的人看着被灌鼻的嫌犯……一瞬间都齐齐打了个抖。有嫌犯不忍地闭上眼,立即就被人用工具撑开了眼皮。 “有什么用?”乐镜追问。 所有人竖起耳朵在听。 第319页 沐慈道:“身体对疼痛反应是有一定感受度的,生姜素可以降低阀值,也就是提高人对痛觉的敏感度。” 乐镜恍然:“就是说…一点小疼痛,会被放大?” 沐慈用授课的语气道:“是的,有辣味的东西都可以产生这种效果,譬如我们吃过生姜再喝水,微烫的水会变得更烫。能直接注入血管效果更好,但没有这样的空心针管,退而求其次便灌鼻。鼻腔和肺部有丰富血管,可以直接吸收,比吃下去效果更直接。” 这就是传说中的灌辣椒水。 沐慈在实验室培植的霸王黄椒提取的辣椒素,稀释涂抹皮肤都能让人痛不欲生,直接注射效果堪比注入毒药,一弄一个死。只是沐慈在大幸没找到辣椒这种植物,暂时用生姜,茱萸等含辣素的替代。 嫌犯很快体验到灌鼻的痛苦,如一团火焰在鼻中,肺部燃烧,让他有被焚烧成灰的错觉……很快火焰流过全身……因嘴里塞了木塞,他便从喉咙里发出惨嚎,扭曲挣扎,没一会儿全身就被汗水浸透。 嫌犯本是从残酷的训练中脱颖而出的死士,自以为能够忍耐剧痛,可这种痛苦……已经超过人类能承受的范围。 沐慈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动了动肩膀:“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众人:“……”您忘了这是逼供,关键在“供”不在“逼”。 沐慈却不待人回答,略挥挥手道:“忘了就算了,继续!” 嫌犯连嘴里的木塞都没机会被取下,想说也没机会说,便见到沐慈纤长精巧如玉雕的手,轻轻抖开一个布包,露出一排银针。 沐慈信手抽出一支,是加长型号的,寒光闪闪。 不过如此…… 嫌犯扭曲的脸上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 柔韧的针尖刺破皮肤,刺入了腿脚及腰腹的穴位……嫌犯也的确没多痛。大家被这双极具美感的手,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只觉温柔,完全不觉得这双手来自死神。 几根针下去,沐慈停手,众人才看见嫌犯并没有什么痛苦反应。 “好了,准备好了!” 众人:“……”只是准备?还没开始吗? “这些针……”沐慈伸出青葱般的指尖,轻柔拨了拨嫌犯身上一枚银针,“也是用来降低敏感度的。”又看乐镜,“可以提升痛感。理论上和你用在我身上的那一套镇痛的针法相反。” 乐镜在沐慈对抗毒素的时候,给他做针灸镇痛,只道当时沐慈昏迷不醒,谁知却有意识呢。乐镜并不深究沐慈为何能有意识,只用求知若渴的目光紧紧盯住沐慈的手,细细回顾每一根针的穴位与深浅。 沐慈的一根手指按在嫌犯的胸口,轻柔地,缓慢地滑下……似在爱抚,一路滑向了他的腿根,避开浓密毛髮,寻找到了其中一个点,捻了一根长针,用缓慢到近乎折磨的速度,一点一点捻着长针刺入这个穴位。 嫌犯刚开始并没有反应,忽然就开始颤抖……颤抖加剧……整个面部扭曲到变形,含煳如困兽的悲鸣从喉间溢出…… 第247章杀人的意义·一念魔鬼 沐慈面无表情,毫不留情继续推送银针,手法稳定,一点也不受嫌犯的惨状影响,一边淡定授课:“这个位置是神经最密集的区域,下肢的痛觉神经都在这里。除了不对肢体造成实质性的创伤之外,所有的痛苦感觉通过刺激这里,都会很真实……以及……强烈!” 伴随话音落下,那嫌犯开始剧烈弹动,似被刺伤的鱼蛇般疯狂挣扎,几乎要带着铁椅要倒掉,锁链已经无法控制他,挣扎中手骨尽碎,皮肉脱离他都仿佛没有感觉。 旁边的锦衣卫及嵠丘军迅速上前压制他。 沐慈又抽了一根针,从嫌犯另一条腿推送进去…… 嫌犯更加拼命挣扎,涕泪齐下,大小失禁,瞳孔涣散……每一次唿吸都是负荷,世界完全破碎,他连求死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在无尽的极致痛海里沉沦,被命运抛进漩涡,找不到地方登陆,无从解脱…… 众人无法想像那痛苦,因那痛已经超越人类想像的范畴,那嫌犯的惨状连倪思那个外科疯子都有些不忍,可看沐慈……这少年面无表情,目光冷漠,捻针似扎布娃娃。 还真没把那嫌犯当人。 不过,这是在逼供,弄死了还问个什么?倪思便搓了搓肩膀上倒立的汗毛,劝道:“殿下,再继续他会休克的。” 沐慈没有停手:“所以?” 声音依旧云淡风轻,目中也没有七情微澜,幽冷、森寒,平静的纯黑双眸,让人……心生恐惧。 所以? 没有所以…… 倪思闭上嘴,下意识退了半步。 沐慈平静道:“放心,我一般不杀人。” 众人:“……”看你这淡定的心理素质,信你有鬼。 “因为让我出手的代价,一般人付不起。” 众人:“……” 竟然如此? 本该如此! “不过,我偶尔心情好,也会做点义务劳动。” 众人:“……” 感觉楚王越来越喜欢说冷笑话了,只是这时间……地点……事件…… 嫌犯的听觉早已扭曲,嗡嗡地无法接受正常的讯息。沐慈便理所当然对嫌犯道:“是你的荣幸,不过……不用说‘谢谢’了。” 沐慈将银针很有技巧地捻动一下,那嫌犯便瞬间僵直了身体,发出极其惨烈的半句嚎叫,又戛然而止……人颓然软在了铁椅里。 乐镜上去按住了嫌犯的颈脖,半点不意外:“唿吸、心跳停止,他死了。” 沐慈起身,淡淡道:“没死,心肺復甦的话还能活下来,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乐镜早学了心肺復甦术,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在沐慈和嫌犯身上游移。很有点想练习心肺復甦,可是又不想把宝贵的“第一次”浪费在这种东西身上…… “别看了,我亲自动手,就没有让它继续活着的意思。”很明显,凭沐慈的手法,根本没有谁能耐住痛活下来。 沐慈缓缓抽出长针,扔进了盆子里,勾唇浅笑,却吐出地狱魔音:“销毁!” 连针,带那已死的“物件”,一併销毁。 可身边的人都感觉有点动不了。 沐慈长相美极,笑起来比鲜花盛放更华丽,但这美景,是以一片狼藉的惨烈死亡为背景……对比鲜明的构图,黑与白与红,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 ——来自地狱的微笑。 空气莫名变得粘稠而凝重,让人唿吸也有些不畅。 活着的嫌犯似乎连魂魄都被摄走,眼底深处涌出极度恐惧,屏息盯着这个绝丽少年——楚王不是属于人间的存在。 真的,他并非来自人间。 他的美丽,是不属于尘世间的。 他的技巧手法,也不是人类能掌握——谁能只凭藉几根银针,便让人痛到死去,那痛……绝对犹如炼狱煎熬。 他神色心性,亦非人类——谁又能面对悲催、痛苦、毁灭而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楚王是妖,是孽,是魔,是鬼……唯独不该是个人类。 …… 嫌犯们感觉到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出的寒意与畏惧。 畏惧这非人类的少年看向他们,没有丝毫情绪的目光…… 畏惧这非人类少年,一双犹如天使的精緻双手,且轻且柔地举银针,如妖如魔,残酷收割生命与灵魂。 畏惧这个非人类少年,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 而这个刚刚杀过人,让人灵魂都颤抖的少年,却走到沐若松身边,把手伸给他:“手酸了……” 那柔软的语气,竟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一念天使! 一念魔鬼! 沐若松呆滞之余还有本能,将沐慈的手抓在掌心里,轻柔给他按捏。 眼底依然温柔,心无恐惧。 牟渔才回神,狠狠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抗议的汗毛。为这个天使与魔鬼,矛盾的融合一体,更添三分魔性吸引,三分妖孽魅惑的绝色少年,感到头痛。 不过,更多是一种……还好沐慈一早哄了个沐若松陪他,要不然这么妖孽兇残的本性暴露,谁敢接近他啊? …… 沐慈被揉了一会儿手,继续工作,一个一个嫌犯挑选,只问一个问题:“你杀了多少百姓?一个?两个?三个?嗯,应该是两个!” 是的,两个! 什么都瞒不过沐慈,脑域进化者有测谎雷达,通过判断对方细微反应,洞悉一切谎言。然后把吓得瑟瑟发抖的嫌犯分配给不同的人,最该杀的分给了倪思和乐镜。 沐慈那纯黑到诡异的眼睛,似有读心术的提问,让嫌犯有一种躺在铁架台上被剥皮抽筋,从身体到灵魂都摊开来摆放的错觉。 ……还有痛觉! 并非所有嫌犯都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有几个在沐慈提问时就被吓得大小失禁,疯狂大喊:“呜呜呜……” 翻译过来就是——我招供! 只要让我离楚王远一点…… 其实,这些被抓捕的嫌犯多为刺杀的执行者,能知道的幕后信息也不多。到了晚膳时候,新的供词便出来了,沐慈最擅长把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便发现了一个关键因素。 沐慈用完餐,看一眼神容疲惫却依然硬撑着陪伴在他身边的沐若松,拍拍他的手道:“夜里冷,你先回屋去,把床暖一暖。” 沐若松耳根红透,点点头走开了,心里也清楚这兄弟两大概有私房话要说。既然是沐慈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问。 小餐厅剩下牟渔,沐慈慵懒倒在牟渔肩上,牟渔很自然揽住他的肩背轻抚……一点也没被白日里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沐慈给吓到,也没影响到他的好胃口。 当然,单手也不影响他吃东西的风捲残云。 沐慈这儿的饭食好吃,再加上沐慈心细如髮,很了解牟渔的饮食偏好,所以牟渔是怎么也改不了他进食的行军速度——太好吃了呗。 第320页 沐慈说了牟渔几回无果,便也不再多说,只吩咐崔院使捣鼓出了山楂陈皮之类做的开胃助消化的小点心给牟渔。 牟渔胃口大,但因速度快,吃了一会儿就饱了,让人把饭食撤下。牟渔才搂着沐慈,低头看他浓密纤长,似蝴蝶般一扇一扇的睫毛,道:“说罢,发现了什么?” “幕后的人隐藏很深,很有组织的一场刺杀……我记得,天京城里有一个叫‘忠义会’的黑社会组织。”沐慈道。 “嗯?”牟渔愣了,“什么黑……社会?” “以暴力手段,有组织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称霸一方,为非作恶,欺压群众,破坏经济、社会秩序的地下组织。” 牟渔:“……”然后才道,“‘忠义会’并不欺压群众。” “不见得,我怀疑……”沐慈眉眼微动,示意地牢方向,“这些驱使百姓制造混乱,刺杀我的嫌疑人,都属于忠义会。” “你怀疑忠义会?”牟渔神色凝重起来。 沐慈点头:“按道理,我们掌控夜行卫,这么大规模的针对我的刺杀,还是在天京城内的皇城门边发生,夜行卫怎么可能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第一种可能:夜行卫有人被收买,而且还是高层,才能蒙蔽你;第二种可能:组织刺杀的人熟悉夜行卫的人员配置和运作,能够有效避开夜行卫的耳目;第三种可能,就是上述两种情况都存在。” 牟渔最清楚沐慈从不无的放矢,心知这回刺杀极有可能是忠义会所为,也极有可能夜行卫高层被收买,他掩下怒火,神色严肃道:“天京城里大多数赌场、青楼,多间酒馆茶肆,都在忠义会控制下。他们消息极是灵通……你在泰和楼逗留,何时入楼,何时出楼你也没避开人,忠义会知道你的行踪并不难。”又道,“他们在天京城经营多年,藏百八十个人在丽景门附近,不惊动任何人,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牟渔发现沐慈在看他,摸摸下巴问:“怎么?”鬍子没刮很奇怪吗? 沐慈摸一摸牟渔的胡茬,似笑非笑:“我之前就在想一个问题——有夜行卫在,怎会让这样的地下组织有生存空间?” 牟渔抓着沐慈的手,下巴蹭蹭他的掌心,痒得沐慈直缩手,才道:“夜行卫的人手有限,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夜行卫不好出面去做的事……忠义会经常替夜行卫办事,严格说来,更像夜行卫的下属分支。” 沐慈点头,表示明白。 乐镜端着托盘进来,是一杯牛奶。因乐镜最擅长使毒,所以沐慈的食品安全都归乐镜管,只要乐镜端来的东西,都不必试毒。 牟渔摸一摸牛奶杯,不烫,就餵给沐慈。沐慈也懒得抬手,索性把自己当小娃娃,就着牟渔的手喝了半杯牛奶……喝不完的,牟渔很自然一仰脖子喝光了,然后取了纱巾给沐慈擦去嘴唇上一圈白沫,一边问:“夜行卫有人不可信的话,那派谁去查?” “只能派嵠丘军,叫凤落再带些人下来。”沐慈道,“等这件事了了,抓到叛徒,就该整一整夜行卫了。我看过你们的体制,办事流程,赏罚、监督机制……都有若干不合理处。” 牟渔被批评了也只有高兴的,用力揽沐慈一下:“早该动手了,你啊,比谁都懒,贪吃贪玩好享受。” 沐慈横了牟渔一眼:“这叫享受生活。”眼波流转处风情无限。 牟渔就是个直男,也被这一眼看得心跳加快,暗道好险,幸而自己对这妖孽没那种冲动,不然哪抵得住这旖旎风情? 沐慈喝了牛奶眼皮子就有些重,他放松打个哈欠…… 还真是可爱得不得了,牟渔揉一揉他的脸,又捏捏他的鼻子,鼻尖触手微凉,牟渔便取了搭在椅子上的厚披风裹住他,把人打横抱起来道:“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别累着了,去睡会儿。” “嗯,”沐慈靠在牟渔宽厚的,充满安全感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已经淡去了檀香,只有清慡男人味的气息,低声问,“忠义会的上面,到底是谁?” 牟渔脚步不停,轻声说:“是齐王。” 齐王! 果然,与沐慈心中所推测的一般无二。 齐王,这位天授帝的堂兄,做了二十年大宗正令,地位尊崇,应该是天授帝比较信赖的人,否则不会让齐王在眼皮子底下发展出天京城的地下组织。 不!应该是天授帝纵容了忠义会的存在,并以为夜行卫可以将忠义会控制在掌心。 殊不知,权力欲,是世上最贪婪的东西。 同时也可以看出,齐王能力很强。掩盖在胖乎乎,笑呵呵,见谁都和气的老好人脾气之下,是被掩藏至深的心计手段。 刺杀事件的水,很深吶。 牟渔送了沐慈回屋,沐若松果然乖乖躺床上,见了人回来,便红着脸掀开被子方便牟渔把人安置好。沐慈一直闭着眼睛,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牟渔看沐慈毫无防备的放松模样,心里只有一种——外面狂风暴雨,我们呆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的安稳。 牟渔轻轻对沐若松点个头,示意照顾好人,起身便要离开。 沐慈却忽然出声了:“阿兄,我没有防着子韧的意思。” “哦。”牟渔应了声。 沐慈睁开眼,目中迷濛一片,似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再没有白日里妖孽般的慑人气势。他对在意的,放在心里的人,才会露出这样迷濛柔软的眼神,毫无防备。 只有真正了解沐慈的人才知道,他不是冷漠,也不是强硬,真要定义沐慈的性格,他是个极赤诚的人,爱就是爱,厌就是厌,不在意的人不管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沐慈永远清醒而真实。 沐慈的世界,没有谎言,亦从不辜负。 牟渔便对沐慈笑道:“你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会多想的。” 沐慈点头:“是的,我不想让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污了子韧的耳朵。他将来是个为将统帅之人,专职练兵作战,保家卫国就够了,不需要懂这些。” 这话牟渔是有点不贊同的,看着沐慈欲言又止。 沐慈不徐不疾道:“我知道,歷史上太多名将大帅,没有倒在战场上,倒在了勾心斗角,权力倾轧,甚至皇权猜忌上,将领们保家卫国,最后没有被敌人杀死,反被自己人杀死了。” “是的!”牟渔道。熟读史书兵法的沐若松也是心有戚戚。 “但我们都知道,这样杀人是错误的。”沐慈道。 是啊,错误的,可那又怎样?歷史永远不停地在犯同样的错误,一代一代人被杀倒下去,一个朝代一个朝代被杀倒下去,周而復始,直至世界尽头。 也只有大幸朝,因大祖开国定下遗训,善待功臣,能活下来的功臣宿将才多了点。可依然有许多倒在了半路。 沐慈露出一个繁花盛放的笑容:“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我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我有能力,不再让错误继续下去。” 沐慈所说的巨人肩膀,不仅是大幸朝较之其他朝代更好的体制与社会风气,更是说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以及在华国,在地球那个现代社会沉淀的智慧。 有时沐慈不止一次怀疑,之前从这身体上离开的星君与紫惑真人,特地将他的魂魄引渡过来,也是有深意的。 “我会让所有人明白,杀人的真正意义。”沐慈道,“不是为了毁灭!” 第248章杀人的意义·忠义会 九月二十日,因特殊情况,这一日虽逢十,但特殊情况,休假取消。白天所有人为调查楚王刺杀一事奔忙,这一夜,也註定是个不眠夜。 暮色四合,夜的天空依然覆着厚厚云层,无风无月,冰冷清寂。 在天京城抓捕忠义会人员,牵连极大,卫终便连夜入宫请旨。 卫终道:“殿下说此次属重大刑案,又发生在皇城,当由陛下您亲自督查,由三法司1着手办理此案。殿下作为皇族藩王,有协助陛下,拱卫京畿之责,便自请派人协助三法司办案,望陛下批准。” 德光帝当然批准,没二话立即写旨盖印,命三法司主理,楚王府协助,抓捕相关人等,打入天牢待审。他本想让现任御林军大统领易青带人帮忙,却被卫终婉拒:“贼子敢在皇城动手,可见其猖狂,殿下望陛下以自身安危为重,皇宫禁地,不可擅动保卫人手。” 德光帝被卫终几句话说的熨帖,也清楚他刚刚组建的御林军战力不够,更知道沐慈本身人手比他多,也更精锐,便不再坚持,只问:“九弟可还好?” 卫终道:“殿下余毒渐清,已无大碍,能进一些粥食了。” 德光帝这才放心,虽恨不能自己跑出去看望,可也知道并不容易,且这种微妙时刻还是不要给九弟找麻烦了。便忍下要飞出皇宫的心情,吩咐李海同去宣旨。暗中嘱咐李海若能见到楚王,要细细观察楚王气色,然后向他回报。 不提德光帝在宫里如何心焦牵挂。 卫终领着御笔亲批的抓捕旨意出宫后,牟渔就把嫌犯以及供词都移交给三法司,三法司负责人这几天都忙着处理这件重大案件,大理寺卿吕秉辰、刑部尚书方善悟,德光帝新任命的御史大夫孟志都连续几天加班,忙得焦头烂额,眼底乌青。 如今见了这些嫌犯和证词……且不论真是忠义会,还是找他们背黑锅,总算有个可交差的方向了。三法司主官纷纷表示,定当严惩兇手。 因忠义会是天京城地头蛇,便也把京兆尹窦源一併请来,除御史大夫只做督查,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都有捕快、衙役可调用,总数加一加也有五六百人,但吕秉辰,方善悟等人都清楚忠义会势力庞大,且暗藏在地下,鱼龙混杂,并不好对付,便回想一下卫终带来的圣旨,齐齐看向牟渔…… 牟渔从善如流,指着凤落带来的嵠丘军道:“因此次抓捕行动所涉人员过多,且是天京城地头蛇,楚王殿下又反覆交代不能惊扰百姓,便好心借一些人手来给三府捕头、衙役做临时帮手。” 聘请临时帮手,也是几府在忙时经常会做的事,这很正常。 只是…… 方善悟、吕秉辰看着微笑的凤落带来的“帮手”,清一色的青头皮,个个肃杀,身上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作为混惯世面的油滑衙役,也不太敢和这些“帮手”靠的太近。 第321页 石秩及两千嵠丘军留在楚王府保卫,领着新下山的五千嵠丘军的是凤落。 凤落见吕秉辰等人在看他,适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良微笑因他的笑容太温和,目光也诚恳,十分有感染力,搞得吕秉辰也微笑回应,大家见这位统领脾气好,人也好相处,心情都放松了一点。 牟渔:“……” 显然,又有许多人会因自己的以貌取人而后悔。 很快,大家改变了看法。 凤落依然微笑着,温声吐出一道又一道调动命令……五千嵠丘军听命行事,无违抗者,无喧譁者,所有人行动有序,没有丝毫错处,甚至……无人发出一丝响动。 三法司主管刑律,与军伍多少有联繫,便知这五千人俱是精锐,而指挥若定的凤落,绝不如表面看上去温良无害。 众人对楚王的实力,评价更高了一个档次,行事更为小心。 牟渔看大家都心里清楚,便拍拍手道:“今天的抓捕是秘密行动,一个捕快两个帮手,三个一组一起行动,便是喝个水,上个茅房,也要一起行动,若中途有任何人擅自离开,便视作通风报信,以通敌罪论处,就地正法!” 这话基本就是对三府衙役说的,因为所有的衙役都来自军户,是终生制,长官就算换了一批又一批,衙役也不会换,子承父业,几代人在天京城积累,和忠义会的地头蛇必定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牟渔要防止任何人通风报信。 衙役凛神,各自收起了报讯的心思,便是亲戚朋友再重要,也重不过自己性命啊。 …… 每个城市里,总会有一些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这样的地方通常逼仄幽深,蛛网般的明道暗巷连通城市的每个方向。 天京城里也不是所有街道都似明丽街,宽敞漂亮,热闹繁华。更多的是百年来人口增多,城市发展造成的四通八达犹如蛛网的各种道路,越来越多,越来越狭窄。 嵠丘军虽然战力绝佳,却并不了解地形。所以每三个小组会有一个夜行卫带队。 夜行卫控制这忠义会,对忠义会各处据点非常熟悉,很快指挥人把所有去路堵住,然后关门抓狗。 没有惊动天京城内太多人,甚至没有惊起一声狗吠打破夜的宁静。藉助暮色掩映,惯常在黑暗中游走的嵠丘军,在夜行卫的带领下,完美将忠义会的各处据点击破,就连一些秘密据点,也经由逼供被找出,头头脑脑都被抓捕归案。 但凡顽抗者,便毫不犹豫斩杀,手段血腥,手法利落,威慑力十足。看得三府衙役半点旁的心思都没了,战战兢兢跟着三人小组一起行动。 于是,盘踞在天京城的地下黑暗势力,在三法司的严打下,在凤落带的嵠丘军的血腥镇压下,在夜行卫的无间配合下,宛如幽灵,在天京城里抓捕忠义会的涉案人员。 忠义会很快土崩瓦解,甚至许多人在梦里还没回神,便永远醒不过来。 因大部分幽灵般的执法者都是刮光了的青头皮,大家还以为这是楚王甄选的新兵,居然有如此战斗力? 一时间,青皮军名声大噪,引得多方忌惮,这是后话。 …… 牟渔领着方善悟,吕秉辰,孟志等人督战,再没人觉得笑眯眯的凤落是个温良的人,因为下手最狠绝的就是凤落直领的队伍…… 好吧,凤落所在的队伍,战力平均值最高,任务也最繁重——他们负责端掉忠义会设在地下的总坛。 总坛经过几十年经营,被挖掘的沟壑纵横,犹如地下迷宫。若不是牟渔要活口,只怕凤落会干脆堵死出路,一把火把里面藏的“狡兔”通通做成燻肉。 抓活口,对凤落来说就是时间长点,一点也不麻烦。凤落的直属也沾染了顶头上司的习性,猫逗耗子般把忠义会总坛的人吓得要疯掉。 且凤落对寻宝也有一套,把地宫里所有藏宝地点,连最隐秘的几个都寻了出来,取了一部分给两府衙役交差,其他都秘密运走,都没让三法司的人察觉。 可怜忠义会几十年积累,也一朝化为乌有。 凤落把可以作为证据的一些书信交给牟渔。牟渔看过,便给了方善悟……方善悟还算定得住,只眯了眯眼,把东西传递给吕秉辰……吕秉辰直接倒抽一口凉气…… 孟志凑上来,抢了书信看,看过也不知是紧张得还是吓得,竟把那书信攥在手心给揉破了…… “啊!”孟志一声惨唿,却是牟渔飞快捏着孟志的手,把这文人的手骨差点捏碎。 牟渔杀意狂飙,另一只手却十分轻柔,夺下书信,冷然道:“孟御史小心,这是重要证据。”便放开孟志的手。 孟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握着手腕发抖,吓得冷汗瞬间浸透衣背。 刺杀楚王的,的确是忠义会,而幕后真兇…… 竟然是…… 牟渔展平信件,对孟志冷笑,火把跃动的光线在他犹如刀削斧凿的冷峻面容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光影摇曳,犹如魅影。 “真兇已现,诸位可入宫復命,请旨抓捕主谋归案。” 德光帝看着供词上几个人名,又看临摹的书信副本,指使忠义会谋刺楚王的,竟然是齐王唯一嫡子——彭城郡王沐恆遣。 德光帝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怒气滔天,拍桌大吼:“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弒君?” 吓得吕秉辰和窦源噤若寒蝉,方善悟一身正气,并不害怕,只看了一眼孟志。果然孟志似横了一条心,上前道:“此案涉及超品亲王,事关重大,望陛下彻查,不可轻断。” 孟志官声不错,和谢家有姻亲,是德光帝亲自任命的,属于他为数不多的心腹班底之一。孟志的话,德光帝不管听不听,总不会发怒。 果然德光帝并不发作孟志,只看向方善悟和吕秉辰。 方善悟是开国五大异姓王中,硕果仅存的宁远王一脉,亲姐又嫁给朱熙,是临安大长公主唯一媳妇,深得喜爱。连带方善悟也颇得临安的青眼。且方家人都心直气正又不失圆融,方善悟做刑部尚书更是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从无错失。 德光帝在做洛阳王的时候,虽不能结交权臣,却很早就知道方善悟德行,能力都不错。 吕秉辰又是与梅皇后有姻亲的,也算德光帝的半个自己人。 德光帝厚道温和,很少独断专行,便看着两人,打算询问他们的意见。 方善悟道:“按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亲王嫡子;按律,有重大嫌疑者都应缉捕归案,交由三法司审理。若是冤枉,三法司必不枉法,陛下也能还齐王府一个清白;若是触犯刑律,更当严惩。法不容情,不能因人情难却,因地位尊崇而宽纵任何人。” 吕秉辰也附议,便是孟志,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德光帝心气稍平,便命人写了旨意,缉捕主谋归案。 …… 牟渔忙了一夜,依然神采奕奕,回了楚王府。沐慈已经睡醒,体内灵气运转几个周天,加速身体恢復。 牟渔洗漱后陪着沐慈一块儿练了健体术,便取了毛巾给沐慈擦汗,带点逗弄的意思说:“我可怜的弟弟,好两天病三天,这才练一会儿就出这么许多虚汗。” 沐慈迅速戳了牟渔腰眼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牟渔反正没躲开,瞬间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揍你还是能得手的。”沐慈戏嚯道。 好半天牟渔才缓过来,笑道:“这手法不错,教教我。” 沐慈轻轻点了一下牟渔腰上某个穴位:“若用上内家气劲,应当能把人下半身都定住。” 传说中的点穴神通? 牟渔用力抱一抱沐慈,宠溺温柔道:“你啊,完全被这身子给拖累了。” 以沐慈的心志悟性,努力程度,若身体争气,第一高手给他都不算夸张。真是可惜…… 沐慈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为外物所动,心如镜台般平静,让几个人一起坐下吃早膳。沐慈才问:“抓到了?” “嗯,已经请了旨,兵围了齐王府,毕竟是叔公辈的,只怕不容易。”牟渔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压不住,才抽空回来搬救兵。 “我会过去。”沐慈点头,调羹舀了粥里的瑶柱吃。 “身体吃得消吗?”牟渔唯一担忧就是这点,很顺手把自己粥碗里的瑶柱挑给沐慈。 “没事,坐追星车,没多少路程。”沐慈高兴吃了瑶柱,碗里又多了一个,却是沐若松挑过来的。沐慈看一眼把自己当做背景板,不言不语的沐若松,道:“子韧,我没什么事,你去西山大营……” 沐若松立即摇头:“我不去了!” 沐慈拍拍他的手,然后握住对他笑:“我知道你的心情,这回真是意外,我以后会当心的。你留着只护我一时。壮大御前六军实力,让自己变强大,倒可护我一世。一时比一世,你看呢?” 沐若松:“……” 同样在桌上吃饭,悄无声息的石秩忽然出声:“我已经安排人手护主子周全,再不会有任何闪失。” “哦?什么人?”牟渔饶有兴趣。沐慈便知道石秩挑的人定然不错。 石秩当空招一下手,便有个黑衣黑裤,黑巾覆面的人影骤然出现,牟渔下意识把沐慈抱在身边,盯着那人影。 石秩道:“这是影。” 又拍一下手,走进来一个白衣白裤,英气俊朗的少年,怀中抱着一支用布条裹住的长剑,目光锋冷锐利,一往无前。 石秩道:“这是守。” “让这两个孩子守着主子,”石秩又看向沐若松,“你打不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牟渔贊道:“教得不错。” 石秩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对沐慈说:“主子信得过我,便把这两个人留下。” 沐慈点头,看两个人问:“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来点?” 两个少年跪下,齐声道:“已经用过,请主人赐姓。”赐姓就是家奴,比平常下人更得信任。 沐慈道:“照旧姓‘乐’,乐守,乐影。在家里还算安全,不用太紧张,吃了就下去吧。” 两个少年也是懂事的,并不再看石秩,便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听沐慈的话下去了。 沐若松再不捨得,有了乐守、乐影,放了点心,想着的确帮沐慈整顿军务才是当务之急。且他心里也清楚,沐慈准备和齐王对上,多少有支开他,免得他出现让人误会定王府也掺合此事的误解。 第322页 再说,沐若松也是个男人,并非闺阁女子,也有天空海阔任遨游的壮志雄心,便强忍下不舍,用过早膳便启程,去了西山大营。 沐慈领人,去与齐王府死磕。 第249章杀人的意义·正义 沐慈听牟渔跟在马车旁说昨天的行动,略有兴致,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了顶尖基地部队的感觉。他起了兴致,看能不能再培养出一支神兵来。 …… 北方天气冷,因沐慈体虚,乐恕便伺候他穿得严实,薄丝夹袄之外才穿金丝软甲。 牟渔看着,仍然心有余悸:“该给你再做两个袖子的。”又问,“当时怎么不用胸口挡一下?” 牟渔知道沐慈有听风辨位的本事,能躲开攻击。 沐慈低头看看软甲,道:“不应该那样做,软甲的作用是防冷箭,而非盾牌。身体是有习惯的,若用胸口挡多了,万一哪天……没穿这件软甲呢?”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也是在华国,沐慈上辈子想尽办法让军神石澜改掉的毛病,绝对不允许仗着他发明的最轻薄最强力的防弹衣,便有恃无恐。 万一哪天没机会穿上防弹衣呢? 结果证明沐慈是对的,石澜为争得他的生存机会,独自执行最危险任务,清除敌方要置沐慈于死地的首脑,没机会穿防弹衣的。 最后石澜活着回来,却因伤重有后遗症,不治身亡。 …… 沐慈再看一眼抱剑在一旁的乐守,道:“有他,我不会再受伤的,你给他弄一件才是正理。” 牟渔嗤笑:“你当这是普通货色呢?” 沐慈张开手方便乐恕给他穿外袍,道:“合金丝甲而已,我有合金配方,倒是这边矿物难采,且冶炼的技术水平也不高。” 牟渔对沐慈话语中的含义,只是微眯了眯眼,眼底一道流光闪过之后,却依然旁事不问,只道:“你若想着手採矿冶炼,便让封地那边去做。” 沐慈道:“这个不急,我自有打算。” 牟渔取了一件华贵的白毛狐裘给沐慈披上,牵着他步行到大门,乐守抱剑,跟在沐慈身后。大家也没发现乐影躲在那里,看来确实是个合格的影子。 石秩安排好跟随人手,走到沐慈右手边。牟渔在沐慈左手边,视线越过沐慈完美的侧脸,问石秩:“这两孩子,什么来头?” “第五代陆吾。” 牟渔恍然,难怪能力都很强。 沐慈看向石秩:“你的影子呢?” 石秩道:“影是守在主子身边的,两年前就为主子殒身了。” “哦!”沐慈恍然,应该是为天授帝而死了。 “主子曾问我,若您不在了,陆吾为了谁杀人!”石秩认真看着沐慈。 “嗯。” “这个问题是没意义的,一旦陆吾认主,若护主不利让主子遭遇意外,则都殉葬。若是自然的……主子安排陆吾如何,便如何。” “我会好好活着。”沐慈笑道。 石秩一本正经点头:“主子能如此,是我们的福气。” 沐慈踩台阶坐上改装后的追星车,四壁加了薄薄钢壁,乐守跟在身后也没有扶一扶的打算。乐恕把沐慈扶上车,便走开站在一旁,并不打算跟从。 乐恕在后头跟着上车,依然抱着他的剑,闭目凝神。沐慈眼光毒辣,自然能发现乐守坐在他对面是挡了窗口,占据了保护区域,更是一直保持着“预备姿势”,两耳不停搜集声音,有半丝不对,他必然能在瞬间爆发战斗力。 果然是好手。 …… 一行人赶到齐王府。 齐王府的三千卫队称为宣平卫,并不如外界传闻的平庸,战力十分了得。不过三法司的衙役领着的“帮手”,并没有贸然攻击,只将齐王府团团包围,正在僵持。 李海已经宣过旨,要抓捕齐王嫡子归案待审,可是被齐王封还了旨意,拒不遵从。 齐王也不让任何人入府,坐在门口,身旁拱卫着数百宣平卫。方善悟、吕秉辰和窦源都站在王府门外,因公务在身免跪,却都弯腰低头,被齐王骂得狗血淋头。 孟志不见人影,因御史台本就是审判的时候才需要旁听监督,抓捕行动可以不用参加,刚好不用得罪人,便遁了。 …… 沐慈被牟渔扶着下车,面色苍白,目光漠然,一张精緻如艺术品的小脸在厚厚白狐毛的衬托下,越发出尘,不似人间。 齐王最是明白楚王绝丽外表下的霹雳手段,且关系自家存亡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更骂得起劲,指桑骂槐说楚王跋扈,目无王法。 牟渔上前一拱手道:“叔公见谅,因您的嫡五子沐恆遣涉嫌指使忠义会私募死士,在丽景门外暗杀楚王,人证物证确凿,陛下才有旨意,命三法司抓捕嫌犯,接受审问。” “莫须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齐王一拂袖,厉色道,“你们抓一些市井帮闲,严刑逼供,罗列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想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未免太放肆!昭昭天日,朗朗干坤……” “齐王!”沐慈平静开口。 齐王根本不应,逮着错处就指责:“按辈分,你这个黄口小儿还得唤本王一声叔公,你竟敢直唿本王称号……这般跋扈,这般目中无人,根本就是不把祖宗规矩,不把皇上,不把先帝看在眼里……” 沐慈不为所动,只问:“嫌疑人呢?” 齐王暴跳:“你休想碰本王儿子一根毫毛……也别做梦,以为带人逼上门来,本王就害怕了,就会把儿子送出来,被你严逼,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沐慈竟然还微微颔首,点头道,“的确,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因为他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证据。他也有权利在审判之时,委託懂得大幸刑法的人帮助他辩述……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可以委託三法司指定一个;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不回答他不愿意回答的任何问题,终止谈话。” 不说齐王愣了,根本无法理解。便是方善悟这个刑部尚书也瞪大眼,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宽宏平和的,甚至可以说为嫌疑犯着想的受害人。 不是说楚王一怒,便血流漂杵吗?忠义会的各处坛口,只怕现在还没把鲜血染红的地面沖干净。 便是牟渔都觉得奇怪,只是他一贯不表现在脸上,抱臂守在沐慈身边。 齐王立即抓住机会,道:“你别想骗本王,骗得我儿出来再翻脸不认帐。” 沐慈目光清宁淡远:“任何人被指控了罪名,都有申辩的权力。”他看向方善悟,“方尚书说呢?” “理应如此。”方善悟点头。 齐王眼珠闪烁,内心动摇,他清楚沐慈一贯的信誉,是个说到必然做到的人。方善悟也是方正守信的人。 只是…… 不! 上了堂,就身不由己了,况且忠义会和儿子,的确脱不开联繫,只怕…… 齐王用力摇头:“别想骗本王,上得堂了还能由得我儿申辩吗?我儿无罪,本王今日就护着他到底,看今天谁敢动一动?” 沐慈目光微凉,不再言语。 牟渔知道沐慈不爱与人口舌争辩,便冷笑道:“叔公,您这么做我就看不懂了,莫非您的嫡五子真有什么嫌疑,才不敢上堂申辩?” 齐王指着牟渔:“你啰嗦什么?你是什么身份,带人用刀剑严迫我一个御封的超品亲王?你们就不怕天下人戳你们的嵴梁骨?” 牟渔从怀里取出先前一个圣旨,让李海宣读,才道:“您看,查案抓人都是三法司主持,因贼人势大,两位大人才对楚王府求助。” 方善悟无奈一笑,而吕秉辰和窦源飞快配合点头,因为忠义会和幕后主谋,他们是绝拿不下来的,就不好对德光帝交代。 牟渔继续道:“作为御封藩王,有守土卫国,拱卫京畿之责,楚王府才借出人手帮忙……手续齐全,未有违规处,如何能指我们跋扈越权?这才是莫须有!” 齐王:“……”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楚王府做主导,可楚王贼啊,把法规吃透,因打击忠义会闹出动静大,还入宫请了旨,又叫三法司顶在明处,让人找不出楚王府丝毫错处。 沐慈依然没开口,超然地平静,对宣旨内侍李海勾勾手指。 李海一直在细心观察楚王气色精神,见楚王召他,便立即凑过去。 沐慈只拿了他捧手里的圣旨查看,然后问李海:“宣过旨了?” 李海也不敢看任何人,飞快回答:“宣过了。” “嗯,齐王抗旨不尊,包庇嫌犯,妨碍公务,该怎么处置?”沐慈淡淡问方善悟和吕秉辰,话中含义却隐藏一丝肃杀。 齐王虎目圆睁:“竖子敢尔!” 沐慈恍如未闻,追问两人:“说!” 方善悟将两只手笼袖子里,做出袖手,两不相帮只就事论事的姿态:“依据大幸刑律第三章第二条所定:诸同居,若直系亲及外祖父母、外孙,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为隐者,不罪;部曲、奴婢为主隐,不罪;漏其事及擿语消息,包匿协逃亦不坐。” 沐慈并不意外,他在宫里的时候,就和刑部一个侍郎研读过《大幸律》,其中刑律的确有“亲亲相隐不为罪”的规定。 齐王也想到这层,哈哈大笑。 方善悟却是大喘气,继续道:“先帝在位,完善刑律,细緻定下:死刑以下相瞒不罪,死刑以上相隐则追其责,减三等。若犯谋叛,不用此律,隐匿同罪论处,当诛!” 方善悟说完,看向吕秉辰……得,你也别躲了。 吕秉辰满背的冷汗,别看楚王神色淡定,没有疾言厉色,却是步步紧逼……横竖齐王府算完了,得罪齐王比得罪楚王后遗症小。他算想通了,便顶不住压力,战战兢兢道:“根据刑律,此案发生在皇城,天子脚下,且是谋刺藩王,已属……谋逆……按律……当……当诛九族!” 齐王:“……”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沐慈看向齐王,目光平静而睥睨,并没有一丝讽刺的情绪,却是对跳樑小丑般的齐王投以了最高程度的轻蔑。 ——人家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第323页 齐王气得浑身发抖,抬手颤巍巍指向沐慈。 乐守立即抽出了长剑,半截乌黑的剑身没有任何光泽,更显不善…… 沐慈缓缓把手高扬起来…… 三法司衙役腿都是软的,可青头皮的嵠丘军只听主人命令,凤落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优雅动听的嗓音却敲击出一道冰冷至极的命令:“捕役听令,谋逆者人人可诛!”还不忘记让三法司衙役背黑锅。 嵠丘军整齐划一,齐刷刷抽出利箭,搭弓瞄准。 因着嵠丘军训练有素,动作利落,闪动寒光的箭头对准齐王,目光冷漠,没有一丝柔软同情……这并非普通“帮手”,必是血战精锐,滔天杀意,是把已经神经紧绷到极限的齐王压垮的最后一根稻糙。 而凤落却只看楚王的手,大有等楚王把手压下,便命令进攻。 …… 牟渔声音更冷沉几分:“齐王,您知道我们殿下重诺守信,且从来不开玩笑,我劝您还是配合一点,交出沐恆遣,倒有申辩的机会。如若顽抗到底,今日就只好不客气了,须知刀剑无眼,您若有什么万一,便是到阎王爷那儿,也没处说理。” 可不是?三法司执行公务,还是奉旨,楚王协助,手续齐全,还有法律支持,便是血洗齐王府,最多可以说楚王暴虐,却根本找不到他丝毫错处。 楚王简直太jian诈了,滴水不漏啊。 且歷史永远由胜利者书写。 齐王觉得自己今天若死了,是没办法让楚王背上不敬长辈,损他德行的,真有可能白死啦。他一倒下,自家儿子谁能抵挡?还不是由着楚王拿捏,到时随便给安排罪名,扣屎盆子? 齐王险些憋屈死,唿哧唿哧喘气,却真不敢鱼死网破……楚王的兵马比他多很多。他突然蹦起来道:“本王要入宫,本王要当庭身边,告御状。”又指着沐慈,“你随本王一块儿去,咱们到君家面前分辨分辨……” “您随意,”沐慈高扬的手随意一挥,嵠丘军齐刷刷撤武器,退下。沐慈看向方善悟等人,“入府,搜捕嫌疑人沐恆遣。” 还真是不打算放过啊。 方善悟只能把袖着的手抽出来,命令下属入府寻人。 沐慈提醒:“找到沐恆遣,别忘记提醒他,有保持沉默,请擅法者协助申辩的权力。” 方善悟深深看了沐慈一眼,点点头。 齐王大喝:“慢来!本王自会唤了我儿出府。” 他怕儿子抵抗,倒是被揍也是白挨,便吩咐人去找嫡五子,一张白白胖胖的老脸,虽没哭,可表情比哭更难看——便是申辩了,能成功脱罪,今天齐王府也叫人一脚踹在地上,脸面都踩扁了。 况且,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脱罪,只怕天京五王爷,继寿王倒台后,就轮到他了。 …… 方善悟让吕秉辰带人先入宫,自己跟着沐慈坐的追星车,慢悠悠走向禁宫。牟渔和方善悟打过多次交道,毕竟夜行卫查出的案子线索,都要交给方善悟去办。 聊了一会儿,牟渔便驱马走到车旁,一个手撑便入了马车里。乐守挪了位置方便他进来,牟渔毫不客气坐在了沐慈身边,先摸摸他的额头和手,问:“累不累?” “有点,我歇会儿……”沐慈靠在牟渔胸前。 牟渔抱着沐慈,沿着筋络抚背,给他放松缓解疲劳。 沐慈闭上眼睛,温声说:“是方尚书想问我为什么允许沐恆遣申辩?” “嗯。”牟渔想了想,道,“我也觉得疑惑,你毫不犹豫杀了忠义会嫌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却允许沐恆遣申辩,差别在哪里?” 牟渔有脑子,知道绝不可能是身份的区别,沐慈好像对上中下三分九流的阶层分野,没什么概念。 沐慈道:“杀死忠义会嫌犯,因他已被审判过,定为死刑,对于违背人性者,便可剥夺他为人的资格。” “那沐恆遣……” “不是人性,只是因为……正义!” “正义?” 沐慈道:“法律本身是正义的,保护善者,惩罚恶者;同时,法律正义也必须公正实现,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在宫内我曾引导李相(原参政李康)改善案件庭审2,引入监督,便是为了法律正义以大家看得见的方式,得到公正实现。” “那么这是下一步……” “对,利用这个万众瞩目的重大案件,让审判过程更加公平,也就是保证法律程序的正义。”沐慈道,也是说给越走越近,惹得乐守头髮都竖起警惕的方善悟听。 毕竟,呆会儿要他来主持这次的审判。 方善悟听见了,愣了。 牟渔看了沐慈半晌,用力抱一抱沐慈道:“你这个人啊,太光明正直,遇到躲在暗处的敌人,会吃亏的懂么?” 沐慈含笑:“我一人吃点亏,全国收益,倒也合算。再说了,有你在,不会让我太惨的。” 牟渔无奈摇摇头,笑着嘆了口气。 方善悟也在外头捂着自己被击中,心率不齐的心口,下了马,站定,手掌按胸对追星车方向,深深鞠了一个躬,为刚才看楚王威逼齐王,错怪他咄咄逼人而致歉,实际沐慈是绝不枉纵;也为钦佩楚王,对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心道:大幸有此人,确是一件幸事。盼这颗紫微星能护佑我国、万万年长青。 所以,光明,公正、仁慈、智慧的楚王殿下,又收了脑残粉一枚! 作者有话要说: 1:米兰达警告,大家可以某度一下。 米兰达警告,代表的是什么呢?代表着法治精神同程序正义。亚里士多德对【法治精神】的理解是:“(1)已经生效的法律应该获得普遍的遵从,(2)人们所遵从的法律应当是良法当然,有人说米兰达警告与法治精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主要还是跟程序正义有关。 程序正义视为“看得见的正义”,其实是英美人的一种法律传统。这源于一句人所共知的法律格言:“正义不仅应得到实现,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加以实现”(justicemustnotonlybedone,butmustbeseentobedone.)。所谓的“看得见的正义”,实质上就是指裁判过程(相对于裁判结果而言)的公平,法律程序(相对于实体结论而言)的正义。 来源:知乎 2李康被沐慈引导,改善审讯,见53章,秋决问答。 梗概:沐慈关注秋决,就是死刑执行的情况,牟渔向他解释秋决相关知识。沐慈质疑死刑——任何审判都有可能造成冤假错案,特别是严刑逼供之下。天授帝当时为讨儿子欢心,说那你不喜欢死刑,我就赦免所有人。大赦天下。 沐慈拒绝了,说你可以大赦天下,却不能以“我喜欢”为理由,作为皇帝不能被私情左右政法。李康当时在一旁听道,站在了沐慈这一边,说天授帝你不对。 那时候李康就十分钦佩沐慈,听到沐慈说“监督”,尽量在庭审的时候就降低错判率,减少冤杀。李康便绞尽脑汁改善庭审,引入了大幸最原始的陪审团机制——请当地有名望者观审,还可发表意见。 第250章杀人的意义·伪证 这样的大案,全国瞩目,主谋被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京城,向外扩散。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几天,国家政务几乎停摆,只为了让这次发生在天子脚下,形同谋逆的刺杀楚王案件,尽快尘埃落定。 德光帝批示,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立即展开会审,吕秉辰是没方善悟后台强的,便做了主审。德光帝闻讯,身着龙服,仪仗开道,也进了大理寺衙门。 除了沐慈事先被嘱咐不用迎接,所有人出衙门恭迎皇帝。吕秉辰将主位让给德光帝,还待要把惊堂木也交给皇帝,让皇帝做主审,却被沐慈制止:“各司其职,三哥还是别和大理寺卿抢饭碗了。” 虽是驳了皇帝,可德光帝听着九弟类似玩笑的语气,只有笑的,眼巴巴看着九弟,看他精气神还好,就是小小的脸在雪白狐领里,比那毛色更苍白几分,看着就让人心疼。 德光帝顾及身份,在主位落座,并没有蹭到沐慈的旁听席。 审理的三部主官,中间吕秉辰,左方善悟,右孟志。 沐慈又把控诉方,被控方分到两边,各自都有座位,沐恆遣也没有扣锁链,只在身边站了两个大理寺衙役。身边还果然坐着一个一脸精明的文士,应该就是齐王请来的精通诉讼刑律的幕僚之流。 而沐慈这边,代表他的是乐恕,还有据说十分精通刑律的凤落,那傢伙最油滑不过,最爱钻空子打擦边球,不止对刑律,对大幸各种律法都十分熟悉。 因有陪审,便请了几位宗室王爷、政事堂高官和几个在骊山别院修养的老傢伙来,也是作为监督人,监督审理过程的意思。 大理寺的门也没有关上,只由御林军架起一道人墙,不允百姓靠近,可远远观望。 这样的审判,已经算是极公正的了,齐王也说不出什么,整个人十分颓丧,垂头坐在旁听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秉辰规定了庭审纪律,宣布开始。 第一步指出沐恆遣将面临的罪行。第二部便是举证阶段,搜集证据很充分,证人也有好几个,过程很顺利,且多为对沐恆遣不利的指证。 那幕僚的确思维敏捷,能言善编,可架不住铁证如山,特别是搜出的一封书信,是沐恆遣亲笔,上书:寻得机会除去楚,务必一击得中,不惜代价,否则后患无穷。 忠义会的人也说,是沐恆遣派人刺杀楚王。 幕僚问:“这么要命的书信,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销毁?” 忠义会当家辩说:“因刺杀楚王是掉脑袋的买卖,我怕被灭口,便想要个退路,留了书信好保命。” 很说得通。 沐恆遣一直大唿冤枉,说并没有写过这样的信,也没有刺杀楚王的理由,的确……沐恆遣和楚王,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怎么可能脑子抽风,进行吃力不讨好的刺杀呢? 若能杀死楚王,到时候推出个替死鬼倒没妨碍,可问题是楚王并不好杀,极有可能面临报復反扑,收益和风险不成比例。 可所有人证物证都很确凿。 甚至齐王也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儿子干的,因为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已经把许多事交给了嫡子去做,包括忠义会的运作。 第324页 可他想不通,沐恆遣真没有刺杀沐慈的动机,他虽对儿子抱怨过自己年纪这么一大把还得听楚王的话,想办法回护梅皇后,不令德光帝另立。可这也不过白抱怨一声,犯不着为此而冒极大风险去刺杀楚王。 沐慈窝在铺的柔软的听众席里,慵懒撑着自己的下巴假寐,谁也不好扰他,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审。 心可真大! 这可是险些弄死他的主谋被审呢,可看楚王,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牟渔守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分了一半心思保护沐慈,分了一半心听审。 审讯进行了一个时辰,其实案件很明了,沐恆遣绝对脱不开干系,吕秉辰和方善悟三人商议,除了孟志表示沐恆遣可能是无辜的之外,吕秉辰和方善悟都是相信证据的人,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慢着!”沐慈看着在殿堂上被审得七荤八素,还要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做的沐恆遣,眉头微皱,看后面招唿牟渔低头。 牟渔俯身。 沐慈反手箍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沐恆遣没说谎,看来是真冤枉了。” 牟渔愣了一下,才剑眉微拧,面色凝重问:“你确定?”却并不问沐慈怎么判断的。因为他最清楚,沐慈有一种魔鬼般的直觉——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能说谎。 沐慈点头,道:“他也确实没有杀我的动机,风险太大,获利太少,聪明人都不会这样做,他不蠢呢。且刺杀一事干系重大,若是你,脑子没问题的话,会不会亲笔写信,留着给人当把柄?” 有道理。 那边齐王不干了,生怕沐慈那边酝酿什么毒计,指责道:“公堂之上,窃窃私语,成何体统。楚王,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牟渔抓着沐慈的肩膀,摇了摇头。 沐慈道:“若冤枉了无辜者,恶者逍遥法外,不仅是对国法的不尊重,对我也是真正不利。” 若真不是沐恆遣,主谋还逍遥法外,便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来咬他一口。 牟渔也想通这点,便放开沐慈的肩膀,对他点头,表示无言支持。 沐慈对他绽出一个微笑,目中光华流转,艷绝不可方物,叫人心笙摇盪。 两人的默契对视,也叫人无端端生出许多羡慕,德光帝便恨不能取而代之,让自己的九弟也对他这般展现信任笑颜。 满堂寂静。 沐慈声音清朗动听,如清泉潺潺,沁人心脾。他说出的话,也犹如一阵清风徐来,虽水波不兴,却让众人心中都为之大震。 沐慈道:“我并非证人,所言只是出于一个国民的良知,提出几个疑点:疑点一、我与嫌疑人往日无雠近日无冤,他的确没有刺杀我的动机。疑点二、谁做这种风险高的刺杀,都会越缜密越好,不该留有书信;疑点三、既然嫌疑人声称没写过此信,字迹也并非不能模仿,不如请专家鑑定一二,看是否为嫌疑人亲笔所书。” 齐王瞪大眼,不可置信看着楚王,心中五味陈杂——他一直以为伪造书信陷害他儿子是楚王授意,谁知……楚王居然提出疑点。 众人也真没见过楚王这种人,一会儿声势浩大抓捕嫌疑人,一会儿又说有疑点,这到底是要站哪一边? 沐慈其实那边都不站,他向来只论事实不论人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会因已经得罪了齐王便将错就错,彻底弄垮齐王府。 沐慈向来光明磊落,大家对他也更多了一些钦佩。 …… 沐恆遣身边的幕僚立即抓住机会,要求鑑定笔迹。 吕秉辰下意识转身,看向德光帝,却见德光帝眉峰紧皱,显然不高兴。方善悟清清嗓子,提醒他这是在庭审。 吕秉辰只好把问题抛给陪审席,问:“众位如何决议?” 几个人相互商量,之后同意鑑定笔迹,毕竟这封信是不是沐恆遣所写,干系重大。 至于人选,书法好,人品好,又与双方没太大牵扯的,唯有御史中丞苏砚。 苏砚级别不到,并未临审,吕秉辰这边派专人去请他上堂作证,向他言明厉害。 方善悟才出来说话:“请苏中丞过来需要时间,现在也过午了,不如大家用个膳,休息一个时辰?”又躬身对德光帝拱手,“陛下以为如何?” 德光帝也不好强留人下来不让人吃饭,只能点头同意,飞快走下主位,几步赶到沐慈身边。牟渔微微示意,乐守并不阻止。 沐慈任由德光帝牵着他的手左右查看,听出他言语中的真切关心:“九弟,你伤哪儿了?可好了?给我看看!”说罢便小心撸起沐慈的袖子,想透过纱布看出点什么来。 纱布下,隐约还有青紫红肿,德光帝想摸又不敢摸,只吹了吹:“不疼了啊……” 沐慈轻描淡写道:“皮外伤,没大碍。” 德光帝一瞬间眼圈儿就红了,也不知自己一贯心疼,精緻可爱如瓷娃娃的小弟弟,到底经歷了些什么,才在面对险些夺去他性命的伤痕时,竟如此镇定淡然,只说是皮外伤,不值挂碍。 “我饿了,要用膳,你呢?”沐慈问,态度极好,几乎是邀请了。 德光帝立即破涕为笑,“哥哥陪你一起用膳,行么?” “行!”沐慈慡快应承,“那去我家。” “好!” 最终德光帝还是没成行,说是宫里一个美人生的小公主落了水,北地到了快十月的天气,十分寒冷,小孩儿这时节落水可不是好玩的。 德光帝对儿女都很关心,便急匆匆赶回了宫。 …… 德光帝离开,下午的庭审还得继续,天京城许多人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楚王气势汹汹抓了嫌犯,可又给嫌犯开脱。大家十分好奇这件事会有个怎样的发展。加上大理寺正门大开,并不禁止百姓观望,便有无数百姓拖家带口,跑大理寺门口看热闹来了。 比逛庙会还起劲,不少有眼光的商贩也挑着担子叫卖开了。 沐慈看外头人山人海的热闹,树上挂满了孩子,对牟渔道:“调动人手,护持秩序,别踩踏了百姓,也别叫拐子趁机弄走孩子。” 牟渔知道沐慈经过这事,又会多许多粉丝,便道:“已经从西山大营调了新兵过来。” 天京城一有大型活动,朝廷和京兆府都会出动人手护持秩序的,以免发生混乱。很快,许多青头皮少年便协助京兆府衙役,十分有礼貌,见人先露三分笑,小孩要爬树都耐心帮忙,下了树也会把孩子送到父母手中,赚足了好感值。 刚开始,大家对这些新兵的青头皮投以异样眼光,后来看这些少年个个俊秀年轻,有些还害羞腼腆,并没有军人的血腥杀气,也不因剃髮而变成妖魔鬼怪。 大幸朝真是个比较开放的朝代,大家渐渐接受了这些青头皮的少年军人,对他们报以善意的笑容。 …… 大理寺衙门内,庭审继续,衙役拿了书信和沐恆遣之前的手迹,呈给陪审旁听的人员看,到沐慈这边时,沐慈示意多停留一会儿,不用手碰,只用眼睛在细细查看。 齐王屏息,众人也屏息,静待沐慈对比。因高官大多数教过沐慈功课,知道他这个人心细如尘,一点极为细小的差别,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沐慈看过,却并不说话,因为他并非证人,所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反而可能影响专家——苏砚的判断。沐慈什么也不说,神色平静,目无波澜,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倾向,只道:“请苏御史验看对比!” 苏砚已经被请来,拿着进行比对。 苏砚看过字迹,说:“这封信笔迹看着相似,却有形无神,彭城郡王笔锋劲遒……” 众人听了一堆关于书法的分析,最后沐慈才淡淡指出:“结论!” 所有人屏息凝神。 苏砚并不惧怕,昂然道:“此信系伪造,并非彭城郡王所书。” 作为代表的乐恕与凤落都拧眉,看向沐慈,而沐慈依然目如古井,深邃无波,似乎并不意外。 沐慈的确不意外,他不懂书法,却有个比计算机更精密的大脑,擅长数据建模,早看出那封书信属于高仿,与沐恆遣的字迹有细微出入。 峰迴路转,沐恆遣虚脱般软倒,齐王也是松口气。众人则面面相觑。 这下怎么办? 第251章杀人的意义·赔偿 因书信的确是伪造的,齐王自然愤怒,用与他肥胖身材不相符的矫健动作蹦起来,三两步冲到沐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开骂:“黄口小儿,今日你冤枉我儿,仗势辱我齐王府,欺人太甚,本王定要讨个公道……” 牟渔还没动,冷峻的含山王站起来挡着沐慈。 清河王也起身,只有他与齐王辈分相当,威望也高,赶紧拦着:“老哥哥……老哥哥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天理昭昭,报应不慡……沐慈你……”齐王还在大叫。 清河王怕闹僵,楚王年纪虽小可不是好相与的,他赶紧打断:“哎哎,冷静点,阿遣无辜,老哥哥您生气我们都理解。只是阿慈并没有仗势欺人,有几处疑点还是他指出的。若不然,闭着眼非要定阿遣一个刺杀藩王的谋逆大罪,您也没处说理啊。” 因沐慈是有封地的,所以只称他为藩王。 大家点头,可不是么? 沐慈就算派人参与围捕,也是过了明路,请了旨意的,还让三法司挡在前面。且他发现疑点并指出,还请专家鑑定笔迹,并没有一意孤行要沐恆遣的命。 楚王可以称得上是非分明,光明磊落。大家自问难以像他这般公正无私,对楚王更加钦佩。 齐王看大家都倒向楚王,且楚王行事滴水不漏,叫人找不出一丝错处,他一连串的指责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就显得很没立场……明明是自家委屈,却连骂都不能骂……齐王噎得直翻白眼。 三法司中代表御史台的孟志道:“既然彭城郡王没有嫌疑,便可将他放了,别冤枉了好人!” 沐慈没说话,凤落则温良一笑,摆手道:“不可不可!虽书信并非嫌疑人所写,但证人的指认依然有效,这事还没定案,嫌疑人还不算洗脱嫌疑。再者说了,执行刺杀的是忠义会,忠义会暗中受齐王府操纵,这是铁证如山的。能指使得动忠义会高手倾巢而出,冒如此风险行刺一个藩王……是谁给了他们底气?又是谁给了他们武器?想来,彭城郡王……甚至……都脱不开关系。” 第325页 一边说,还一边看着齐王。 “你……”齐王快要气死,几乎要脑溢血,气沖沖问沐慈,“你到底想要怎样?” 沐慈气定神闲道:“这不问我,庭审自有规矩。”说完,淡淡瞥了孟志一眼,虽不凌厉,但那平静淡漠的目光,透出绝对的睥睨。 沐慈的平淡,非是高远无争的淡泊,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高傲卓绝,似站在超越众生的高度,犹如神邸般垂眸俯视,不用去争,无需生怒,淡然中自有一种庞大威势…… 更加上沐慈智慧无双,行事有度,冷静沉稳,公正无情。 便是沐慈面容娇美艷丽,年少体弱,也不让人觉得可欺,只显出十万分的圣洁尊贵,风华绝代,让人生不出半丝不服、不敬。 孟志给吓得再不敢胡乱开口,心知若在楚王心里记了一笔,必然要糟糕。 吕秉辰也是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方善悟,见方善悟微不可查轻轻摇头,便道:“嫌疑人是否无辜,还待审理,不可以轻易释放。待搜集更多证人证据,再开庭审。” 因忠义会和齐王府真脱不开干系,齐王也不好强硬把人带走,免得被人认为做贼心虚,便威胁了几句,要求善待沐恆遣,不允许私刑拷问,便一甩袖子走了。 乐守和凤落护着沐慈回去,牟渔留了两步,对方善悟、吕秉辰道声辛苦,并说:“我忽然想起一事,可巧得很,前段时间我有个部下救了一个擅长仿照笔迹之人,不如传他来问问,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方、吕两人对视一眼,心道:巧什么巧,必定是夜行卫所为。能在京中做官,屹立不倒的都是人精,两人脸上还做个真巧的表情,从善如流答应了。 …… 救人真是巧合,擅长模仿笔迹的人因技术敏感,之前一直是天授帝授意夜行卫重点监控的对象,可巧的很么,差点被灭口的恰是模仿这封信的人。 问一问,当然问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第二日庭审,德光帝没空过来,说是小公主不好了。德光帝脱不开身,心里也难受,便只让李海代表他监审。李海不敢坐主位的,只站在主位边上。 那善模仿字迹的人作证,指认出委託他模仿的人来,一根藤牵出无数瓜,牟渔有夜行卫,又有嵠丘军助力,有备而来,很快把相关人等都控制住了。因着许多都是灭口未遂的,险些被杀自然心中有怨,犯不着为主谋隐瞒,便很快找出了真正主谋。 不是齐王嫡五子沐恆遣,却是齐王的长子沐恆过。 沐恆过很快被抓捕归案,面对确凿的证人证词证据,沐恆过并不能顽抗,不招也可以给他定罪了。 齐王气得说不出话,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竟然是沐恆过给家里招祸,还试图陷害兄弟。 有此不孝子,齐王气得啊…… 面对证据,忠义会大当家扛不住,说出了真相。 沐恆过有刺杀楚王的动机。 他身为庶长子,高娶了三朝老臣林有德(天授帝颇为倚重的丞相)的嫡孙女。庶子娶嫡妻本就不容易,两个妻舅又因他的指使,贪墨河工银子,一个被查后流放,一个因沐慈建议派兵镇压主官上堤,直接死在了洪水决口,垮塌的堤防上。 林家最有出息就是这两个孙辈,这下全完了,哪里肯依,一直要嫡女与沐恆过和离。 沐恆过一腔愁苦,醉酒的时候就和忠义会的大当家吐露。大当家因楚王府送还内库财物回宫一事,眼红楚王府大财,可是曾对沐恆遣提议过劫楚王一次,却被否决。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忠义会大当家一直没死心过——内库是什么?那可是大幸朝好几年的国库总收入啊,有多少钱啊!! 大当家与沐恆过两人便合谋,策划了这一场刺杀。他们认定楚王小小年纪,刚出府没站稳脚跟,可欺;他又并不与任何人交好,得罪人的事没少干,不会有人帮忙。定王府日薄西山,自身都一堆麻烦,也不会帮他。 两人便觉得若取了楚王性命,只怕叫好的,趁机踩一脚的人居多,绝不会有人认真追究。便是新帝,嘴上定会追究,说不定心里还会贊他们,并不会大力辑凶。 如此,他们就可以趁局势混乱,树倒猢狲散,攻入还没建好的楚王府,劫取财物,便是不能独吞,没肉吃喝个汤也足够饱了。 …… 两人也想好退路,找人伪造一封书信,待朝廷来查案,便将黑锅推给沐恆遣,叫他来背这个罪名,而忠义会则把罪名推给旁人,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如此一来,一箭三雕。 沐恆过报了仇,得了大财,又除了自家唯一嫡子,以齐王对他的宠爱,爵位必会落在他头上。 简直是人生赢家。 于是,沐恆过提供武器,忠义会出精锐人手,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打听了沐慈行动路线,趁着牟渔不在,觉得天时地利人和,便发动了刺杀。 …… 至此,真相大白。 沐慈面上不露一丝情绪,无波无澜看着招供的大当家和沐恆过…… 任何人说谎,隐瞒,都不能逃过沐慈的眼睛。沐慈的精神力便是最好的测谎仪,自然知道大当家的交代,并未说谎隐瞒。 但沐恆过却是藏了许多事不肯说的,比如刺杀用的军中制式武器,是禁止外流的,他一个没多少实权的王府庶子,再受宠爱,也不可能弄到那么许多。 谁给他提供的武器? 沐恆过不说,大概心知自己不得善终,心中恨极,还想着让逍遥法外的合谋之人在将来为他报仇。 不过沐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这件事抓到沐恆过便可告一段落。再追究,就不容易了。 他的敌人也太多,有一部分是因自己不讲情面,行事狠绝而来;更多一部分是已故天授帝的遗留问题,一天半天的,根本清除不完。 沐慈的耐心十足,最沉得住气。而且,没有敌人的日子,很寂寞的。 …… 方善悟、吕秉辰商定,孟志抗议无效,便定下了沐恆过的死罪。 至于株连九族,因齐王和皇族一脉同宗,不好株连,且有寿王谋逆的先例在,并不随意株连无辜。齐王真不知情,他知情不会允许长子犯傻,便只定个齐王一个纵子之罪,罚俸降品,从超品成了一品亲王。 沐恆过见父王没有伤筋动骨,便嚎哭着道:“父王,儿子不想死,儿子只是一时煳涂……” 齐亲王动容,还想找办法给儿子脱罪,至少不定死罪,定个流放也好。牟渔冷笑着,取了多年前夜行卫的密档的抄录本,给齐王看。 齐王看过,颤抖的手指着长子:“老二……老三……是不是你害死的?” 沐恆过自然不肯认。 牟渔道:“您那庶长子行事不密,当年两位世子的意外,还有几个证人在,要不要我给您找出来?” 齐王眼珠一阵乱动,这个年老亲王非常机敏,立即想到牟渔所为必是天授帝指示,明知道他的庶长子害了两个嫡子,不仅不告诉他,反而帮着隐藏证人,可见天授帝对他并非全然信任,甚至没多少善意…… 齐王瞬间冷汗淋漓,不知道死去的天授帝是否留了后招来整治他,战战兢兢不敢再有任何异动。 且庶长子的确该死,齐王便不再求情,任由三法司将终审判决提交廷议。 …… 德光帝因小公主离世,正伤心愤怒无处发泄,便只改了死罪的执行,定个“千刀万剐”,其他维持原判,不大肆株连。 齐王听说,已经没了力气抗辩,只在府里哭了两声,还得跪地朝着皇宫方向叩谢圣恩。 …… 沐恆遣这两天很受惊吓,虽然脱罪,可心里更加难过——来自至亲之人的背叛,比任何人的杀伤力更大。这会儿他有些心灰意冷,见父王还在哭沐恆过,想着自己病死的二哥,惨死的三哥,竟然都是被兄弟……不得好死,只觉得悲从中来。 一个大男人的,捂着脸,跪在地上,对齐王磕头:“儿不孝,请容儿剃髮出家……” 这个家,从小便不是乐土。 齐王见唯一的嫡子如此,再看王府已呈衰败之相,一口气提不上来,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又是一场纷乱! …… 沐慈冷淡看齐王府真实伦理剧的消息,淡淡点评:“嫡庶不分,祸乱之源。”三妻四妾,更是纷争之始。 因沐慈是维护嫡长制度的金字招牌,连皇位都辞了呢,他说出这句话来,底气十足,叫人不能反驳。 而且,道理也的确是这样的,庶子心大,不是一件美事。 …… 沐慈看事情尘埃落定,便问牟渔:“我建议增加对死难百姓的赔偿,廷议怎么说?” 给死难者抚恤,是应有之义,方善悟根据大幸律法规定,已经罗列出来,并提交了相关判决。但沐慈对判决上的数额不满意,便提议增加。 牟渔摇头:“决议不下,说是您要求的数额又太大。” 沐慈不为所动,让牟渔招了方善悟过来。 方善悟自然很快面见楚王。 沐慈从不寒暄,直入主题:“律法中所定额度,还是六十年前定的,现在生活水平提高太多,早应该更改。” 方善悟是刑法专家,闻言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只是……您定的数额太高。” “高吗?人命是无价的,我看过死难者的资料,有一个是入京预备恩科的举子,在将来许能贤明宰相,或能成为惊世大儒,却忽然天降人祸,将一切希望扼杀在还未开始的时候……这不仅是死难者本人的劫难,他家庭的悲剧,更是整个国家的损失。就算死难者都是一文不名之人,谁知道他们是否能孕育出优秀子嗣,在将来万世传颂?可惜……现在都被扼杀了。” 方善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理论,就好比杀死一只无价的小鸡,将来这只小鸡可能会生金蛋,就算不生金蛋,也能生子,子又生孙,无穷尽也……的确不能一口咬定人家,或是子孙生不出金蛋来。 可偏偏这种理论,该死的正确,饶是方善悟有善辩之才,也找不到语言反驳。 人命,的确是无价的。 沐慈又道:“杀死无辜者,虽要偿命,赔偿足够钱财也是必须的。一是让家中老父稚子得以生存,不能让人家遭遇失去亲人的痛楚,还要因此陷入经济困境。再者,高额赔偿也是为了警示后人。若只赔偿这么几个小钱,不痛不痒的,并不利于惩前毖后。” 第326页 方善悟不得不承认,传言中楚王有极为强大的说服能力,果然是真的。不过他更清楚,这种说服能力,是建立在公理正义的基础上的,让人无从辩驳。 方善悟便问:“殿下以为如何?” “我定下的赔偿金基准,也并非胡言,是以区域年总收入为一个基数。再按百岁计算,若杀死三十岁人,则赔偿剩余七十年,七十倍。”沐慈能知道天京城的年总收入,也不是临时调查计算的,而是他在宫里就把户部尚书卢定国折腾得够呛,逼着人家把全国各种数据都算出来过的。 方善悟恍然,有疑惑:“好似……”他想到楚王不喜欢模煳用词,便肯定道:“定下的数额也高了。” “的确,这只是错失杀人者的赔偿,而故意杀死无辜者,要在此基础上翻五倍至十倍。若自身赔不出,则由家族承担!若家族还不出,则由户籍所在地方承担!” 大幸朝还处于宗法制,就是以家族、村落为一个整体的,若是族中出了杀人犯,则属于家族教养不力,监管不力,当然要承担责任。 至于落到地方,是因为罪犯赔偿不出,死难者的家人不能没着落,便只能本着人文精神,由地方财政负担。这样做也有好处,便是各地方为了不赔的倾家荡产,也会加强教化、监管,出杀人犯的机率会相应降低。 方善悟瞬间就领悟了楚王定下高额赔偿的用意,却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非他这个常人能及。 方善悟站起身,鞠躬道:“殿下仁爱世人,乃我民,我国之福。” 沐慈心境空明,不为毁怒,也不为贊喜,目光平静,声调不高不低,却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犯罪成本会高到令人望而却步;我要让所有恶者都害怕,害怕杀人的后果。从此大幸,再有灭绝人性,胆敢随意伤害无辜者的恶人,便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这句话,通过案情实时报导的邸报,传遍大江南北。百姓无不对楚王交口称赞,让沐慈的民间声望进一步勐增。 第252章杀人·死神的仁慈 方善悟将楚王言论,在朝堂上一番解说。朝堂上大多是正直官员,纷纷附议。且德光帝也对九弟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支持,便让户部卢定国核准,高票通过了新的赔偿数额。 同时方善悟也恳请德光帝修改律法。 上一次大修律法,还是六十年前永和帝的德政,之后天授帝只做了一些小修改,有许多条款已经不适合现在使用。 律法若修得好,不吝于一次开疆拓土的功绩,德光帝自然是贊同的。不过修改律法是一个浩大工程,一不小心造成的影响很大的,并不能心急。 …… 死难赔偿定得高,相应伤者获赔医药费,营养及赔偿,总额也定得极高。加上死难百姓十二名,因刺客用意是驱赶百姓冲散楚王锦衣卫,便挑年少青壮下手,另有个八岁小孩,躲避不及被踩踏。 从前小孩的命不值钱,现在楚王颠覆了传统观念,言道:“一个国家的希望和未来,就是孩子,必是最值钱的。”堵了所有人的嘴,让这个孩子的家庭获赔了最高额度。 同时,有人提议给楚王这名受伤者,赔偿翻百倍,毕竟他是个有封地,有实权的藩王。却被沐慈拒绝,又再次颠覆传统观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同样道理,受害被赔偿,天子与庶民也不用有区别。” 这话说得…… 是这个理,却不是这个情…… 谢太妃立即在德光帝耳边挑唆:“瞧瞧你这兄弟,在他眼里,你的性命身价,只怕和泰和楼卖酒烧菜的,一般无二呢。” 德光帝心里虽清楚自己九弟眼里,只有道理,不讲人情。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因为人人都想做vip,觉得自己是人间最特别、最神奇的存在,一旦与普通人等值,便不开心,更何况德光帝已经做了帝王。 德光帝远没到“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心境,他本就为小女儿意外夭折而伤心,阴郁的心境被扩大,只觉得自己在九弟眼里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愤怒倒没有,伤心却是真的。 当然,德光帝却不想一想,沐慈连自己都没当成vip,不开特例呢。 …… 如此赔偿,把总数加一加,自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因这次刺杀影响十分恶劣,全国上下都盯着事态发展。现在判决下达,个个拍手称快。且不论是为了公理正义,还是见高高在上者终于跌下而幸灾乐祸。总之,判决必须执行,否则就是一纸空文,影响国家信誉。 三法司便派人,天天上齐王府逼债。 齐王气晕过去,诊断是中风,一直昏迷不醒。 沐恆遣没办法丢了病重的老父出家,便留下主持事宜。他一贯能干,更认得清时势,否则也不会在齐王偏爱庶长子的情况下还重用他。 他清楚这次只能认打认罚,便慡快赔钱,赔了个倾家荡产。除了御赐宅邸良田不能变卖,齐王劳碌了半个世纪的积累,一朝化为乌有。 …… 同时,沐慈建议赔偿款实行分期给付。 若一下子把赔款给了死难者家属,这么一注大财,必会引得贼人觊觎,反而不美。于是三法司便与广陵王旗下,天京城最大的钱庄“天宝银号”合作,按年发放赔偿款。 因楚王深谋远虑,自此后,但凡有作恶者,行兇多少有了顾忌,并不敢随意杀伤无辜,此为后话。 …… 在沐慈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之时,戚风十万火急从西山大营回来,找上他求情。 “忠义会有个人称火狼的分坛主,本名戚焱,是我的堂弟。”戚风双膝跪地,恳求道,“我叔婶早亡,就留下他一脉单传,如今他还没成亲,没有子息。若杀了他,就绝了我叔婶一脉,我实在不忍……” 沐慈对戚风摆手:“你不忍无用,求我也无用,他虽没参与刺杀,但忠义会私下里作jian犯科做了不少,他被收押,正接受调查。若有涉案,该怎么审理判决,都由三法司依据刑律判决处置。我不会去请託人情。” 戚风却是笑了:“我虽多年不见这堂弟,可对他本质还算了解,若说他一点过错没有,是我夸了海口,否则他也不会与忠义会有牵连。但若说他大jian大恶,却一定不会有,我了解他的为人。” “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吧,”沐慈道,“我会派人问一问,必不会冤枉他,让人推了他出来背黑锅。” 戚风作为心腹之一,十分了解沐慈,沐慈能做到这样,戚风已经感激不尽。也知道沐慈说到做到,一定会关注戚焱,算是最大的保障,便高高兴兴回了西山大营。 结果因走得急没及时请假,被冷面玉将军(侍卫六军给铁面无私沐若松取的绰号)给重重罚了。 …… 险些天牢挤爆的忠义会众人被沐慈一关注,便发现了一个论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沐慈:“……”好耳熟,有华国电视剧的既视感。 不过,这是真实的——古人相信轮迴,并不觉得死亡就是终结,便也不太惧怕死亡。但这明显难不住沐慈,他招了卫终过来,说:“给我把宫里的和尚道士请来。” …… 皇宫大供奉之一的济恩大法师,在超度了淹水夭折的小公主的亡魂后,便遵从德光帝吩咐,应了楚王之邀出宫。 卫终奉命接他。 济恩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卫施主近日可好?” “托福,极好!”卫终也做了个鞠,道,“有些事要麻烦供奉了,请跟我走吧。”便领着济恩上车,往皇城门丽景门方向赶。 济恩鬚髮皆白,一把年纪了并不浮躁,很是沉得住气。坐车上一路和卫终套近乎,只聊些日常话题,顺便遥想当年混点情义值,并没有问楚王叫他做什么之类的问题。反正到了地方自然知晓。 等到车停下车,济恩下车,才发现他的老朋友和老对头,道教的代表人物,宫里另一个供奉——正一天师也在。 让济恩眯眼的是——正一天师已经甩开两髯美须,开了坛在做法。 济恩才问:“卫施主,这是……” 卫终道:“是这样,今日要对谋逆,刺杀楚王一案的主犯行刑,谁知那几个东西都太猖狂,一路游街一路大笑,言道:‘脑袋一伸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么不知悔改,穷凶极恶之人,人人恨极诛之。殿下便请了旨,从宫里请出二位。你们是法力最为高强的供奉,开坛做法也好,佛门净化也罢,总之务必让这一群没有人性,不知悔改的孽障魂飞魄散。散不了,也至少在阎王爷跟前知会一声,将这些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不入轮迴,绝了他们想十八年后再做好汉,贻害他人的妄想。” 济恩:“……” 好狠! 所以说,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必须意识到——得罪君子,得罪小人都没问题,总之不可得罪楚王。 …… 不过,济恩倒是很高兴的。 那个楚王啊……什么都好,就是不信苍天,不问鬼神,不理佛祖,心无如来。 济恩从不敢随便接近楚王,因为他身为修炼之人,感应能力比常人更好,能感觉到楚王身上有一股庞大的浩然正气,叫人不敢到他面前胡言1。 济恩当然不是骗子,他还是有些道行的,佛法也精深,但远不能达到世外高人的脱俗,不然他也不会跑到皇宫做供奉了。所以,在楚王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心中惴惴,摆不出得道高人的姿态,便不太敢往他跟前凑。 他正愁没办法接近呢,如今摆一场法事,念一念经真的不费事。反而可以藉机卖楚王一个好,给他留个好印象。只怕正一天师也是作此想法,所以才比他更积极,大概要摆足九九八十一天,引天谴降世。 哎呀,自己也要摆个一百零八天水陆道场,不念往生经,专念伏魔咒。 …… 再说沐恆过。 心里一股恨意支撑,想着眼一闭就死了,痛苦不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心里得到自我安慰,痛快了些。 等他被拉到临时刑场——他围攻刺杀楚王的丽景门。 附近已经围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因行刑残忍,宫里发出诏令,不允许十六岁的未成年人观刑,来得都是大人,偶尔几个顽皮孩子偷爬上树,也被维持秩序的“青皮军”送回家去了。 第327页 爱屋及乌,现在百姓都亲切称楚王掌管的侍卫六军为“青皮军”,颇受喜爱,弄得军中剃髮者越来越多。 言归正传。 监刑官宣读完沐恆过的罪行后,宣布千刀万剐之刑,就把沐恆过吓得半死。一刀砍了头痛苦不长久,可千刀万剐,是要慢慢折磨三天三夜的。 行刑开始,宫里被供奉的一僧一道也开始了,一个念经做法事,一个开坛跳大神。 沐恆过还以为是家里老父请来超度他的,心里多少安慰,被千刀万剐的恐惧也少了些。后来……才慢慢发现不对。 恐惧与痛苦中,沐恆过已经听出了经文、法事中的不怀好意,再看着人群里仇视憎恨、幸灾乐祸的各种目光,都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他慢慢有了点不美妙的预感…… 撑过三天行刑,是需要进食的。家里来给他送饭食,让他饱餐上路的人是他同母六弟。六弟因为性格稍微软弱,沐恆过也知道刺杀楚王干系重大,并没有告诉六弟,却无意间救了六弟一命。 六弟哭着,说家中为妾的生母已经自尽。他更哭着说做人如此艰难,宫中供奉必将让他不再受轮迴之苦…… 沐恆过才带着恨意与恐慌,在极致痛苦中煎熬三天,伏法被诛。 …… 太残忍了吗? 一点余地都不留吗? 是的,残忍,不留余地,没有人性,便是沐恆过的真实写照,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报应不慡。 …… 因这惩罚太过霸道,有伤天和,是的赞誉楚王心怀慈悲的声音渐弱,诋毁楚王手段霹雳的却越来越多。 沐慈并不在意,功过毁誉,从不入眼不挂心。他坐在泰和楼高处,可以见到围观行刑的如潮人群,听着人们对他的功过评说,心如月下静湖,不泛一丝涟漪。 牟渔看他这样,便知道沐慈不需要开解,也无需安慰——沐慈永远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在做什么! 牟渔便埋头吃自己的午膳,只有吃到不错的,才用公筷给沐慈夹一些到碗里……被石秩评价为缺心少肺。 不过石秩最清楚,能够在主子面前这么没心没肺,真的是下属的一种福气。 他自己才下山几天,便也能撤下防备,放松坐在沐慈身边一起用餐——这在天授帝时期,是石秩根本想都不敢想像的画面。 石秩已经做了七年陆吾,骨子里刻入的东西还是在的,并不着急品尝传说中楚王传授的泰和楼炒菜,只想着自身职责,一脸冷肃道:“主子,事了了,我和凤落带人回嵠丘,把影和守留下,他们功夫极好,必能护您周全。” 凤落看沐慈瞧他一眼,嘴角永远挂着的微笑更深了几分,因他高大修长,面白秀气,浑身似有一股子书卷气,再微笑起来更显得十分温良无害。(哎,这回是真的无害好么,面前可是得巴结的主子哦。) 沐慈点头:“我会慢慢改良你们的训练方案,提高训练效率,降低训练死亡率。”摆手制止石秩开口,继续道,“我知道嵠丘军成立三十多年,自有一套训练方法。但是那般训练孩子们,情况好的话十个人里也会死五个,若不好……就更多了。” 当年天授帝培养嵠丘军,就是照着死士的路子培养的,内部进行残酷实战,嵠丘军武力值都高,便是没开刃的武器也容易造成死亡,况且……嵠丘军都是用最强大的军用武器进行日常训练的…… 时间长了,嵠丘军都已经习惯了自相残杀,个个是从血海地狱爬出的孤魂野鬼,冷锐残酷。 这样练出的军队,只是杀人机器,不能称为军人。 石秩从小的观念就是不能反驳主子,只安静顺从听命。整个嵠丘军存在的意义,便是“一切为了主人”。 “训练要求严格甚至严酷,是应该的,但不等同于残忍冷酷。你们都是有血有肉,会痛会伤心的孩子……”沐慈嘆口气,“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石秩:“……”自己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称唿为“孩子”,可他竟然不觉得被冒犯,反有一种伤了痛了,被长辈心疼的微妙委屈。 是错觉吗? 沐慈活了太多年,经了太多事,称石秩为孩子并不为过,他的神色平和自然,淡淡的语气中却藏着许多温情慈爱:“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别似养蛊一般动不动叫孩子们自相残杀,虽个人战力提升了,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最终还是需要团体合作。可这般训练,同伴都是可能取走自己性命的人,如何培养战友之间的信任?又如何让孩子们相信自己的长官?” 石秩:“……” 因提出的问题尖锐,石秩下意识升起防御,身上的冷戾煞气依然凝重犹如实质。但沐慈完全无视,十分放松,这种在千军万马中闲庭信步的淡定,让石秩的坚硬慢慢软化,带些无奈问:“若不血战,对敌没有煞性,便就不是嵠丘军,不是百战精锐了。” “这有何难?把孩子分批放到战场上歷练,该有什么血战煞性都有了。我并非无原则的仁慈,若是为了对敌,只要有必要,全死光了我也不会眨一眨眼。因为若怕孩子死亡便把孩子护在安全地方,那样迟早也是全军覆没。” 石秩深以为然,点头。 沐慈对石秩勾一勾手指头,石秩瞬间明白,低头靠过来。 沐慈伸手,插入他短短的发茬里,轻柔抚摸……钢针般的触感,让沐慈觉得熟悉又安心。 “石头,就是要死,只能是死在敌人手里,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上,懂吗?”沐慈拍拍石秩的脑袋,“乖孩子,训练死亡率降到百分之五以内,否则你这任陆吾提前退休。” 石秩眉头都没皱上一皱,只道:“主子,我并不怕死,只是死亡率并非一天两天便能控制好的。”习惯的力量太强大,这得慢慢来。 沐慈用力拍一下他的脑袋:“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死?” 石秩道:“陆吾没有退休的。”一是知道太多秘密,不可能放下山;二是没用的就会被放弃,所以不仅陆吾只有被杀死的,但凡没有作用的年老嵠丘军,都会被年轻的后来者,当做训练目标被杀死。 沐慈道:“练出了强大战力,却丢了最起码的人性。这样对生命不尊重,轻贱生命,你们和沐恆过有什么两样?” 石秩不满沐慈拿他与那傢伙做对比,却从不习惯开口反驳。 “我知道,你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沐慈不再拍石秩,很温柔地抚摸他的青皮脑袋,然后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可是……我在乎!” 石秩心头微微震动。 “我在乎!”沐慈认真盯着石秩的眼睛,“我在乎!嵠丘军只要在我手里一日,我便不会背弃,不会抛弃任何人。以后,孩子们只有在战场死去的,没有被自己人杀死的。陆吾也只有盛年不再,退休安养的,绝不会因为‘保密’‘立威’……诸如此类的混帐理由而被杀死的。记住了!” “可是……” 石秩在这一瞬,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委屈或感激,而是心乱如麻,茫然无措。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收养上了嵠丘,然后训练训练……从同伴的鲜血中脱颖而出,成了最强大的陆吾……他被教育:要坚定冷酷,要无所畏惧,要听命杀戮,不允许有个人思想,要准备好随时为主人付出生命。 现在,被灌输了二三十年的观念,一朝崩塌,饶是石秩心志坚韧冷酷,也产生了一点茫然。 说到底,石秩精通所有的战斗、杀人技巧,他是最无畏的死士。可在其他方面,诸如感情,人性一环,却是缺失了的,他不懂。 “杀人的意义是什么?”沐慈的手重新爬上石秩脑袋,轻抚他的头皮,目光却看向远处,投入了人群,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沉渊,平静无尘。 更似超脱人世,站在极高远处,成为某种永亘的存在。 悲悯而博大。 “一个民族想要获得真正的文明,必须懂得杀人的意义。”沐慈轻声道,让谈话回到了起点,却上升了高度。 石秩心中茫然,疑问万千:“主人,杀人的意义,是什么?” 他杀过的人无数,从未去思考过,可这一瞬间,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面容,却鲜活出现在他脑海。 第一个,是与他一起进入嵠丘军的儿时玩伴,因两人感情好,便被长官下令丢入石洞,只允许一个人走出来。 第二个,是分给他半个饼,却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试图杀死他,夺取水囊的队友。 然后是第三个,无数个…… 一直到……他杀死他的师父,上一任陆吾,就再没有亲自动手,可死在他命令之下的人,却有更多,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 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 他从未想过,杀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时候,他是真的想知道,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什么? “杀人很残忍,但不能为了毁灭而杀人。”沐慈轻声道。 “杀人,应是死神的仁慈。” “为了守护!” “为了新生!” “杀应杀之人!” 第253章潜规则·安远 因沐慈已经入住楚王府,牟渔飞快完善防卫体系,也把伺候的人都选拔、安顿好了。 安远也参与选拔,因回答问题:“作为门卫官,楚王忘记带通行令牌,你要不要放他进门?”安远答:“见令牌入内,即是规矩,殿下也得遵守。” 说实话,他本来以为自己没戏了,可叫他违背原则说谎,他又不愿。 很意外,安庆却带了任命书来通知安远:“兄弟,我们殿下聘你做门卫官指挥使,下辖三百人的门卫队,这是你的任命书,还有行头,漂亮威武得紧。” 安远看那一套楚王门卫官的铠甲制服,与别的衣服略有不同,比较紧身,很挺括的白色织锦制服,勐虎绣图,不算华丽,另配一个白色轻便软甲,有一定防护能力。 穿上衣裤,腰带繫上,笔挺有型,英姿飒慡,威武精神。 肩部还有护肩,镶了三枚银月。安庆解释道,三银月,这是指挥使的品级标志。 之前只有腰牌区别,并没有一目了然的肩章标志,可见是楚王新创,但安远并没有开口问。 第328页 安庆又拿出一双靴子,笑得神秘兮兮:“靴子是郡主命人特制的。” 安远穿上才发现左脚靴子内增高了一些,让他走起路来基本看不出跛态。安远不善言辞,只对安庆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满足笑容。 安庆便知道他的意思,会把谢意带给郡主。 …… 安远在当天就走马上任,作为有一点职位的军官,安远必须面见楚王谢恩,聆听吩咐的。一靠近楚王府,安远先被巍峨的围墙、箭塔给惊了一下。 安庆指着那城墙,大大咧咧对安远道:“这墙厉害,叫我领人来攻,没有两万精锐悍不畏死,绝对拿不下来。” 安远斜瞥他一眼。虽是称赞,可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下属敢在主子的地方,说领两万精锐攻自家主子围墙的。 安庆笑一下,并不以为意,让安远进门,拍他肩道:“兄弟,见了殿下,只说实话,话不好听他也不怪罪的。我就不进去了,难得有一天假期,就不浪费在你这个糙老爷们身上了。回见!” 安远:“……” 安庆还是老样子,一张嘴……不过从侧面反映,楚王是个宽仁的主子,不然那傢伙哪能这么自在? 安远摇摇头,拿出任命书,便有人领着他去见楚王。 …… 沐慈身边每个人,牟渔都会查清底细,一些有必要的,还会把查到的各种资料摆在沐慈案头,供他查阅。 所以沐慈对安远比较了解。 安远是朝阳原本的“四个安”之一,四个安各有特点。 安华是四人的首领,是个“憨面刁”,看着忠厚,但肚子里很鬼,纯粹腹黑型,和朝阳默契十足,一开口必气死人,当然气死的是别人。 安庆是“大嘴炮”,满嘴跑火车说话带脏字,一开口必熏死人的,还是那种敌我不分型。现在年纪大了,好歹改了些,至少不敢到沐慈面前吐脏字。当然,安庆有两点好,一不背后说人,二不说机密,不然他也混不到如今地位。 安远就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为人又固执得很,是宁直不弯的性子。 沐慈就是看中安远的刚直,只不知多年磋磨,有没有把他的嵴背压弯? 所以沐慈才要亲自见一见。 …… 之前说大幸不流行跪礼,但那得身份比较平等。而安远是庶民,还是低贱军籍出身。参见楚王必须要跪,还得是三拜中最正式的三跪九叩。 可沐慈对礼仪不在意,不喜欢人跪。 偏偏大幸的阶级分野很严格,让牟渔总是头痛……楚王不重礼教,已经被御史叨叨叨多次啦,好烦的。 安远的残疾不算严重,跪下不难,谁知他刚弯膝盖,就听人道:“甲冑在身,无需全礼。” 那声音清润如溪,虽年轻却不稚嫩,从容悠扬,透着一种歷经沧桑的平静。安远便知这一定是楚王。他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便直起膝盖,右拳叩胸,低头行军礼,表示献上忠心。 沐慈道:“这就对了,你是军人,肃拜即可,不用跪下。坐下吧!” 安远是个很“真”的人,在社会底层讨生活,见多了世态炎凉,立即分辨出楚王绝不是为了收伏人心而做出礼贤下士的举动,他免跪,赐座,都是真心的。 安远就不推拒,依言入座,仍然垂着头,只看得到两只小脚上穿着白布棉靴,许是觉得太朴素,便多镶了一圈白毛,显得可爱精緻。 “抬头,看着我说话。”沐慈道。 安远却是怎样都不敢抬头的。 楚王身边一人用浑厚低沉,磁性好听的男音,略有些无奈道:“阿弟,别难为人,没庶民直视君与王的规矩!” 为了维护皇族威严,庶民不允许直视君王,违者杀头流放。 安远一直不敢抬头,但知道这世上唯有一人称楚王为阿弟,便是原御林军大统领,传说中夜行卫的统领,天下第一高手,无所不能的万能将军,先帝唯一义子,现任一等护国公牟渔。 这位楚王第一忠属,虽已高封为国公,却甘心放弃男人纵横四海,建功立业的机会,安心在楚王身边,追随辅佐。 他的忠诚,得到各方赞誉,虽有人替他不值,可安远却佩服这个信义重诺的汉子。 “他算自己人,我见自己人,规矩不由我来定,倒叫别的规矩来管我?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楚王任性问。 “阿弟……”牟渔真的很无奈。 沐慈语气还是平淡,听不出一丝抱怨,却抱怨道:“和人说话,为什么非看人家的头顶才叫尊贵?还是我见不得人?” 牟渔:“……” 沐慈可不是胡搅蛮缠:“再说,不看眼睛,我怎么分辨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说到这份上,安远只能抬头挺胸,抬头直视楚王了。 只看楚王一眼,安远就完全呆住了。 楚王年纪小,看着都不到十六,一张小脸精緻出尘,眉峰飘逸,眼角斜飞,目如点墨,内蕴星华。 即使不笑,那艷绝的眉目也似天生含三分风情,本该惹人怜爱,可他的目光,是荣辱随意的平静,睿智博大的深邃,淡定优雅、不怒而威,叫人无法轻慢,亵渎了他。 他身量瘦小纤弱,脸色苍白,外表看上去比水晶更美丽易碎,可实际上,他拥有天下至强大、至坚硬的灵魂。他是钻石,从骨子里散发出华丽的光泽。 安远此刻再不怀疑——楚王是星宿下凡。这样的人,本该天上才有,人间难得。 他对楚王更添一丝莫名敬畏,却强迫自己不低头,直视楚王。不管楚王怎么分辨他说话的真假,他都不用心虚。 沐慈道:“我也听不习惯自称‘小人’,自称‘我’就好。”然后平淡温和,闲聊家常一样问安远许多问题,比如什么时候退役?退役后做什么营生?日子过得怎样?有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安远一一回答,简洁但真实——并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为什么?我没钱又跛腿,不想拖累人。 沐慈说:“我聘你做门卫官指挥使,守着正门,是因你正直刚硬有原则,也因朝阳、安庆都举荐你,我信他们,便也信你。我也不瞒你,其实关于你的履歷,我都知道。” 安远比一般禁军知道的内情更多,清楚夜行卫的本事。他并没有对这种调查生气,若自己是上位者,也得先查清属下的底细,特别是门卫官掌控整个王府门禁,负责通秉来访人员,筛掉可疑之人,必须是第一可信之人。 沐慈的坦白,让安远有些意外。 沐慈又道:“我见履歷上,说你在龙骑军前锋营,不听号令,顶撞上官,临战逃跑,抛弃同袍,贻误军机……这些罪名可以让你被军法处置好几次。你有解释吗?” 安远眼皮跳了跳,却沉默不语。 “龙骑军现在归我辖制,之前宫变,叛军多出自龙骑军,如今正在整编,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安远仍沉默。 “你若觉得不冤,不说也没事。我既然说用你,就不会食言。只是若你觉得冤枉,这会儿还沉默,包庇他人,倒叫我替你不值。” 安远嘴唇翕动,但到底没开口。 沐慈嘆口气,挥挥手:“我还说你是个刚直的人,看样子也被生活磋磨得圆滑了,下去吧。”语调明显带上了几分疏淡。 安远就明白,自己今天这么走了,就入不了楚王的眼了。 ——这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安远内心深处从未臣服过命运,他就没走,腰背挺得似钢板,嘴唇翕动几次,才艰难说:“我只是觉得,说了也没用,反而……叫殿下……忧心……” 更正确地说,他是怕楚王把天都通个窟窿。 “哦,不说来听听,就知道没用?” “因为……这是……整个禁军系统的积弊,我……”安远心里忐忑,看看左右,没看到任何熟人,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说不该说。 从前他性子太鲁直,其他三个“安”会给他提点。 沐慈不徐不疾说:“别看了,朝阳和安庆都想旁听,连安华都不放心,大着胆子说想过来看看,我偏没让,就想听你这个‘鲁直’的人说两句真话。” 安远就是性子直,不肯昧着良心说话做事,又不是没脑子,看这情形就知道,楚王是有备而来。 看来,他原先的事,夜行卫只怕早摸了个门清。今天楚王才单独召见他,是想借他做突破口,要有大动作。 难道……楚王真的有心革除积弊,整肃军风? 不,这不可能。 军中积弊极多,剋扣兵饷,虚报人数,倒卖军粮甚至武器……许多潜规则,构成整个军官系统利益链。歷代皇帝不是不知,可从没任何人撼动过,便是盛世太平的永和帝也没成功。天授帝手腕强硬,可他却是靠着军队巩固皇权的,更没敢伤筋动骨的整治——怕支持他的大将军官们反对他。 动潜规则,太难,也太危险。 聪明人不会这么随便碰,所以安远不认为楚王的目标是这个。 安远最大的猜想,是认为楚王新作侍卫六军大都督,革除积弊是假,想借他的口揪出几个人来,取些人头,杀鸡儆猴好立威。 安远认为自己猜中,觉得被利用也没什么,反正他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况且他听说楚王护短,应该不会害他。 安远心里也存了许多事,想着总有一天要把真相说出来,得个痛快……他忽然惊觉,楚王把人心都摸透了,知道他必会说的。 坊间传说,楚王玩心计谋略都是明着来的,光明正大,摆开车马亮出直钩,比姜太公钓鱼还厉害,叫人不得不咬钩。 安远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 第254章潜规则·大祸临头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当年朝阳嫁人,遣散私卫,安远被编入禁军系统当校尉,却不知怎么给调到了属侍卫六军的龙骑军。 以安远的性子,得罪的人太多,真不知道是谁搞鬼。军令如山,他只能入龙骑军。 侍卫六军与御前六军虽说都是守备京师的队伍,可隐约处于竞争状态。 定王是谁?那可是带兵的头号能手,又得天授帝信任(?明明是怕被天授帝吞掉才拼命保持活力)。所以御前六军被带得极强。 第329页 而侍卫六军是谁带? 寿王,一个园林专家,即便他包藏祸心,藏拙了,可他的天赋真的在园林艺术,而非带兵。 带兵不是种树,可以想见,侍卫六军基本被御前六军压得没脾气。 安远性子直,不爱走人情关系,便拒绝了朝阳想把他弄回御前军的提议。当时他很年轻,心傲气盛,觉得被派到哪里都一样建功立业。 侍卫六军不知内情,就以为安远是没本事,得罪了郡主才被“发配”,没事就拿安远这个前御前六军,还是御前大boos的小女儿身边的嫡系出气。 谁知安远厉害得紧,三两下制服了一大票人,军中虽有派系争斗,潜规则无数,但军人也有血性,更加直接,永远是敬重英雄的,所以安远很快得到承认,升职也挺快,成了指挥使的副手——右虞候,手下领着二个营,两百人。、这可把有些人的鼻子气歪了。 便授意龙骑军大将军,选了两百号刺头给安远。好在安远武力值高,为人耿直仗义,很快收伏了这些人。这样的刺头一旦被收伏,忠诚度也是很高的,很快和安远建立了兄弟情谊。 三年一次,轮到龙骑军戍边,有许多家里有能耐的军官,藉机调离。安远是热血男儿,嚮往疆场建功立业的,所以带队去了边关。 刚到边关,正逢一次“糙原朋友”遇到雪灾,不得已要从“大幸朋友”的锅里借点粮食好过冬,因而安远的队伍第一次出巡逻任务,就和打糙谷的北戎人遇上了。 双方激战,因为北戎倾巢出动,一个大部族打头阵。安远寡不敌众,除了两个报信的先跑了,安远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大家拼死才让安远一个人,带着北戎即将大举进犯的消息,逃了。 但安远的报告没有得到重视,反而因吃了败仗被责罚。而最先来报讯,说前锋遇敌的两个人,早被灭了口。因为关口守军根本不打算救援安远的队伍。 这样没有大局观的人,怎么可能守得住防线?兵败也常理。很快,没有准备的守关军队就吃了一个大败仗。北戎人击破关口,入了关内,烧杀抢掠一番,又飞快退走。 那时天授帝在位,得知后雷霆震怒。 吃败仗,顺势惨重惹了帝怒,必须得有个背黑锅的,安远这一仗就被判定为前线溃败的主因,只说他兵败潜逃,根本没报讯。 关口守将有靠山,于是安远背定了黑锅,又遭了毒打,打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以防他乱说话。再把他的名字送到御前,硃笔一勾就要人头落地。 安远没根基。队伍里又都是人家不肯要的刺头,那些刺头得罪的人也多,便没有人替他说话。便是有看不过眼的,因上头沆瀣一气,也不敢开口抱不平。 并且,刺头能够在军营里掀起风浪,作为世代军户的家里人难道会很温柔?因安远有口难言,刺头的家属也把仇恨集中到安远身上。 只恨不得安远快点被斩首,已正军法。 但别忘了,安远其实是有靠山的。 天授帝看前线吃紧,派定王坐镇,安远的命保下了。定王飞快查知真相,斩了无能守将,嘉奖了安远的两营牺牲者为烈士,发放抚恤。 谁知,抚恤金又按禁军潜规则,被剋扣了许多,到手的只剩三四成。其实能有这些已经算多了,还是看在了定王的面子上。 可安远哪里肯?两个营都是他兄弟,没给活着带回来已经是愧疚了,本来抚恤就不多,现在被扣了七七八八,叫兄弟们的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 安远愤怒了,一下子捅到了定王跟前,定王其实知道,但许多潜规则,他也不好轻动。可安远是当着大家的面说的,弄得群情激奋,定王没办法,只好去查。又斩了一连串的人头,才把抚恤金按实数发放。 安远这下也捅了马蜂窝,因为整个禁军系统,喝兵血是约定俗成的,只要不过分惹得譁变,或譁变也有本事镇压,上峰是不太过问的,因为上峰怀里揣着大头。 再说了,大幸朝泱泱大国,有得是军户,兵丁就是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再来一茬,军户割完了,随便查个大案,将一堆人贬做军户,又是生力军。 不怕没兵丁。 定王巩固了防线,要回京復命时,心知安远必然落不着好,就打算带他回家。谁知道安远还犯了倔,非要找到入侵的北戎人,替兄弟们报仇。 定王也没工夫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若不是女儿请託,他才不会理会这个刚直过头,“不懂事”的人。 说实话,定王带兵再厉害,禁军系统的一切潜规则,他也得绕开去,不然没法带兵。要知道整个禁军系统,关键还得是这些将军、指挥使们撑起架子来。 因为这年代,通讯基本靠吼,战场太吵吼也没用,打仗就只能靠事先的战斗计划,可队伍一撒出去,具体的对敌,便只能靠各军指挥使、校尉们临场发挥了。 指挥人才太难得,不是好培养的。与田里可以随便割的菜相比…… 两权相害,取其轻。 再者,大幸禁军是终生制,本人要干到死,儿孙大了,也通通要上战场。所以,军户人家基本绝了其他的路。收益不高,又做着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风险活儿,不想着升官发点小财,难道还跟你讲忠义?讲荣誉? 潜规则无法撼动,作为撬了一下的安远,结果当然不好,被上峰找个了送死任务,推出去了。也不知安远是不是运气,只是重伤致残,总算艰难活下来了。 定王被女儿给闹得没办法,在安远跛脚后报了个残疾让他退役。 …… 沐慈坐着,认真在听,脸上没有丝毫怒气不平。 安远看惯了上位者对底下蝼蚁漠然的态度,看楚王不动声色,安远的心一点一点沉了底。 这个楚王,根基更不稳当,只怕也得倚仗禁军的大小将官,动不得什么潜规则。就算动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过后略松一松手,仍然一切照旧。 沐慈自然能看出安远的想法,他并不习惯做解释,说不如做,便没说什么,只让安远下去,留下了牟渔。 因着沐慈被刺杀,牟渔便要保证沐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吃穿住行都和沐慈在一块儿,连体婴也没他贴得紧。 牟渔现在只管着锦衣卫。西山大营整军事宜都交代给何秋军与戚风,让他们协助沐若松。夜行卫那一摊子事,外联事宜都交给七夜星使,牟渔不到万不得已,并不离开沐慈半步。 顺便提一句,夜行卫七夜星使都可信,背叛者却是负责跟踪调查的天机的一个副手,连累天机也被责罚了。 沐慈便帮着牟渔,整顿了夜行卫,进行了若干改良,建立更加严密的各种制度。一番整肃后,又把忠义会正式合併成为夜行卫下属分支,使得夜行卫人数增多,更有效率,也更隐秘。 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制定了详尽的各种规章制度与保密条例。一是确定每个部门,每个职位的各自工作、责任范围;二是分级别定下了各种详细的保密条例;三是定下功过赏罚的制度,更加细緻具体、衡量也尽量数据化,公开明确。 并承诺,由星魁、星钺领导的刑堂,按照制度、条例,做监察,处罚。任何人,甚至包括牟渔大统领,他这个主人,也没有随意处置任何人的权力。 沐慈一再重申:不允许用人过后以“保密”为由取人性命,在全国各地建立多个安保措施严密的“安全村”,但凡需要保护的家人,或是知道某些机密的退休者,可入安全村生活。 这使得夜行卫上下人等个个拍手称快,因为安心,不用担心过河拆桥,工作起来也更卖命了。 虽然各种规矩,保密条例,光背下来都要费好些功夫,但大家都知道,这些规矩,其实是自家主子的仁爱,是为了保护他们这群下属。 …… 牟渔其实从夜行卫改革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果然,沐慈问:“阿兄,给侍卫六军发饷是谁在管。” 牟渔是从头到尾听了安远讲述的,闻言他眼皮跳了跳,回覆:“是兵部的功业司统计,交由户部拨款。” “叫兵部、户部整理了相关的资料,送到我这里来,还有歷来发放饷银抚恤的流程,都是从谁手里发到谁手里的,越详细越好。” 牟渔一早知道沐慈有整顿军务的心思,之前他还以为只是改良训练、作战方法呢。 禁军的潜规则真是不好动的,当然,以沐慈的本事,不是不能动,只是沐慈现在立足还不稳,不用太着急。 牟渔便想劝一劝,不过沐慈是不会听什么“明哲保身”的道理的,他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理由。 牟渔压下心思,给沐慈把事情办好。 因石秩胡乱杀人,把在楚王府打探消息的人,大部分都杀掉了,兵部并不敢派人盯着楚王府,但自从楚王说只要退役禁军沖抵楚王府人手,兵部尚书杨业就一直在猜楚王下一步的动作。 沐慈行事,很少避人。他选了安远做门卫官指挥使的事,却不是什么机密,杨业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兵部尚书有点能力,立即翻了安远的兵籍履歷…… 有些事,看一角就能窥全貌,又听锦衣卫来人,说楚王要看拿发饷的资料。 杨业就知道大祸要临头,废太子那会儿,他本家的杨太尉虽说是站错队才全家倒霉,但先帝整治他的罪名就是剋扣军饷引发兵乱,甚至上升到影响京畿安全的高度。 其实因剋扣军饷导致譁变,被镇压这种事,在他们这些老将眼里,都不算个事儿。 杨业唯一担心就是——楚王太年轻,年轻人,气盛! 到时咬住了这个潜规则不放,军伍系统中,西北军左元帅常山王,是天授帝留给楚王的嫡系;定王又受了楚王多次大恩,御前六军必不会太反对他;楚王自己控制的兵力也不少,据说西山大营正操练地热火朝天;只剩下西北军中的四大军事家族——镇北公、兴国公、威远候、永宁侯。但可以推测,四大家族不论什么态度,必不会和楚王硬碰。 到时候,为了给楚王一个交代,就一定要找人来背这个黑锅哒。 自己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妙。 楚王,该不会是想把我撤了,换嫡系上台吧?我是不是现在就表表态?投诚楚王算了呢? 第255章潜规则·英烈祠 杨业自己觉得危机感甚大,当然不会让别人舒服了,便把楚王想要动潜规则的消息,悄悄漏了出去。 大家虽不会立即和楚王硬碰,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不仅整个兵部,禁军的西北边军的将军们,连枢密院一贯做个吉祥物的朱熙都动了。 第330页 大家避开卫终这个楚王眼线,头头脑脑私下暗会,商量怎么应对楚王发难。 他们商定抱成团,谁也别出卖谁,便不害怕了,法不责众,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就连天授帝那么强硬铁血都对潜规则没办法,不敢得罪全体军将,没道理一个立足不稳的楚王就能跟整个禁军系统作对。 不过,现在风声紧,收敛点。若真逼不过就推几个看不顺眼的倒霉鬼去背黑锅,哄哄这个少年气盛的小王爷,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种业务,大家做得十分手熟。便是真有谁落了把柄在楚王手里,也不能攀咬大家,大家便会照顾其家人。反正现在连谋逆大罪都不搞株连——大家想起这也是楚王的功德,虽有点脸红,可事涉切身利益,便只好对不住了。 …… 卫终和牟渔无需调查,便十分清楚平静表相下的暗流涌动,最近他们两个被人送孝敬,数额比从前多多了,但他们都推拒了。 水至清则无鱼,卫终和牟渔之前也收,手头不干净,但他们收的都是天授帝知道的,默许的。主子要整治的人的银子,他们绝不敢收。 所以,他们两个收不收银子便成了一种风向,肯收就没事,有钱都送不出去,才叫要糟糕。现在看来,楚王要动真格。 当然,这些人在这种敏感时期顶风送银子也有另一层意思——提醒他们两个收了不少孝敬,本就是潜规则的一环,大家出事,你们两别想摘干净。 …… 大家提心弔胆,不知道楚王到底想怎么做?就是天天跟在沐慈身边的牟渔,心里也没底。 沐若松十月初一这天轮休,便回了楚王府陪沐慈。 他把休假制度搬入军中,因世代军户制,军人从军可不是论个人的,而是一人投军,整户入籍,全家在军田屯田。因家就在旁边,所以也适合放假。不过却不能逢五逢十,而是每月一次,且为轮休。 沐慈见了他,放下手中资料,笑容灿烂,摸摸他的脸:“黑了,”又捏他的肩和腰,“结实了。” 沐若松难耐思念,将人抱在怀里,嗅着沐慈身上幽淡的清香,轻吻他的侧脸:“你又瘦了……” 心疼的抱怨,略有些撒娇的语气,在最爱的人面前卸下一切面具,最柔软本真的姿态。 一旁伺候的乐恕与和顺悄悄退了下去。 …… 沐若松总是把沐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沐慈受伤初愈,沐若松便只是抱一抱,亲一亲沐慈,并不生出绮念。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便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沐若松汇报了侍卫六军的情况,将一些他觉得有价值的信息都用羽毛笔写在了一个小本上,分门别类给沐慈过目。沐慈看过表示肯定,再交代沐若松注意搜集其他方面信息,便笑着揶揄:“听说你有了个新称号?” 沐若松耳根子悄悄红了:“哪有,都是那些傢伙爱开玩笑。” 沐慈笑问:“冷面玉将军,挺适合你的。” 沐慈知道沐若松之所以被称为“冷面玉将军”,是因他年轻英俊,可却铁面无私,执行军法毫不容情,连白霖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嘱咐手下人皮子绷紧点,犯在监军手里他也救不了。大家开始不服气,觉得这个小郡王必只是狐假虎威,吃不得苦,坚持几天就会找藉口出营回天京城那花花世界。 谁知沐若松却坚持下来,跟着兵士出操训练,吃一样的膳食,带头遵守各项军规军法,让谁都挑不错。大家对他也越来越佩服。 沐若松说完公事,便直接道:“我的家族虽为宗室,却也是世代将门。祖父曾与我说过军中积弊……”他看着沐慈,目露忧虑,“可以说从上到下,任何一个番号都有不可说之事……” “你都知道什么事?”沐慈问。 因怕沐慈莽撞,沐若松便把所知道的问题告诉沐慈。包括有兵籍无人吃空饷,贪墨军费,剋扣军饷,便连军器监生产武器,也存在以次充好的问题。且越是天高皇帝远的番号,譬如边军,越发严重。 侍卫六军也有,但因寿王兵变,六军将军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若要处置,便只剩白霖一个。何秋军和戚风等人新接手,涉入不深,倒无大碍。 沐慈沉吟一会儿,便慢条斯理道:“其实……这些我都能推测到,有利益的地方,及一定会有逐利者,若再没有监管手段,蔚然成风也不奇怪。” 沐若松道:“我并非劝你不要管,而是这事急不得。真的!要从长计议。” 沐慈从容一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成算,不会有事。” 沐若松心知沐慈每一句话都含金量十足,说有成算必定就有,便放松下来,不再似刚听说这事时那么担心。 两人午膳后,沐慈睡下,趁着空闲,沐若松见了牟渔。 两人一番沟通,都对劝服沐慈没有多少信心。 沐若松道:“我把风险都说与殿下听了,但殿下一旦决定干什么,不会听我劝一劝就改变主意。” 牟渔最清楚沐慈顽固到什么程度,也只能嘆气:“我就是担心他。” “殿下说已经有了成算,让我们别担心。”沐若松道。 牟渔确认般问:“他真这般说……”牟渔笑了,本来担心他急躁出纰漏,但想一下沐慈所作所为,又忽然有了信心,道,“这就行了,我相信阿弟就算要把天京城,甚至整个大幸都翻过来,也必不会压到他自己。” 沐若松点头,的确如此。 牟渔想开了。 想不开也没事,反正他早就下决心,不管沐慈想干啥,只要不危害自己性命,他便什么都跟他干。要真到最后出状况没办法收拾了,反正沐慈也有退路。 封地上,楚相李康已经派人在勘察海岸,筹建码头,牟渔打算催一催,到时情况不妙,便可以拼命护沐慈去封地。海上又有对沐慈表达过善意的梅三郎在,到时天高海阔,还不是任遨游? 牟渔便和沐若松沟通好:“子韧,注意稳定白霖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若忠心不二,殿下不会亏了他们。另外,你虽作为监军,却有领兵之能……别谦虚,这我已经看出来了。何擎苍(何秋军)更擅长庶务,领兵能力不及你。我会与老何好好说,便担个虚职,由你实际领着龙骑军训练……多多收拢军心,以备不时之需……” 沐若松略有些吃惊:“这……” 牟渔拍他的肩膀:“阿弟信任你,我便信任你。再说我也有爱才之心,你若有能力,尽管使出来。” 沐若松早过了心理挣扎的时期,有机会可以让他真正一展所长,他便不假意推辞。也知道牟渔的提议在沐慈那里也会通过,便只是认真看着牟渔的眼睛,十分真诚道:“多谢,我必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好好干!年轻人!”牟渔道,说实话,他之所以有这个提议,可不光是爱沐若松的领兵长才,更是观察过沐若松很长时间,知道这个年轻人品行端方,守信重诺,勇于担当,坚持原则,是个值得交託信任的人。 …… 之后,沐若松回了西山大营,更加紧练兵不提。只说楚王府上下,除了牟渔安之若素,其他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按照沐慈的吩咐,给他找来了兵部、户部的相关资料;卫终也得到通知,整理出枢密院歷年各种兵事资料给沐慈查阅,事涉国家机密便请旨。 德光帝从未驳回过沐慈的任何请託,可卫终在取机密档案时,被朱熙用拖延策略阻了一阻,可架不住沐慈面子大,只送了一盒子新研制的点心给临安大长公主。临安就把朱熙给拎过去,训了一顿。 卫终就顺利拿到了沐慈想要的所有资料。 牟渔还让开阳去了一趟嵠丘,取出所有关于五十万禁军的夜行卫密档——整整用了两辆马车,动用上千人护送。 这些资料才是最要命的,最能反应各种真实情况。 但夜行卫由楚王掌控,因之前刺杀一事让大家知道外表看着绝丽柔弱没什么脾气,对许多事都不在意的楚王,一旦被惹毛了能有多铁血残酷,。 大家干瞪眼却不敢打那辆车夜行卫密档的主意,没一点办法。 …… 如山如海的资料,堆起来能有一屋子。 有些人还暗自庆幸——楚王光看这些宗卷,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乐恕很想呸人一脸。他负责协助,就似之前沐若松那个侍读官做所的一样。然后……有点被沐慈的速度吓到。 沐慈看资料的效率极高,整张纸的资料数据,他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分出有效信息,全部记下绝不出错。乐恕一个人收拾整理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沐慈阅看的速度。若不是沐慈时常会停下,用羽毛笔写写画画一些大家完全看不懂的符号(沐慈自己的速记码,书写速度最快。)乐恕肯定手忙脚乱。 原定于十月一日举办楚王乔迁新居的宴会,因刺杀导致沐慈身体虚弱,因沐慈阅看资料没空闲,便也推迟了。 沐慈身边的心腹,大多是跟着沐慈从宫里一路走来的,经歷过《治水十策》出炉。那次沐慈也是这种状态,废寝忘食看资料,做记录,差点活活把自己累死。大家就知道,一旦沐慈陷入这种疯魔状态的忙碌,必定要动真格的,不收效不会收手。 众心腹提着心之余,也隐约有一丝期待,等沐慈释放超级大招,必然精彩万分。 不过,牟渔同时也让锦衣卫、嵠丘军,夜行卫全体做好准备。安抚好白霖,命沐若松等加紧操练侍卫六军,早日形成战斗力,支持沐慈,必要的时候……准备尽忠! …… 天京城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无数人提心弔胆了十几天,终于在十月十三日,沐慈看完了资料,把枢密副使卫终召了过来。 大家心道:来了! …… 有爹的孩子是个宝,沐慈在宫内便有连番手段,但有天授帝保护,帮他遮挡风雨背黑锅,让沐慈有个好名声;出宫后沐慈便只能自己面对一切,一举一动都极受瞩目。 所以沐慈欲整肃军风,耳目灵的都知道了。 朝阳、王又伦等亲友过来询问,俱是提着心的,而恨他的人都等着看他得罪禁军将领后的下场。 安顺郡王这十几天举行了五次大宴,歌舞昇平,预先庆祝楚王的惨败。为此被德光帝训斥了几回——先帝的孝期还没出,禁止饮宴。 第331页 高层将领这些天都睡不踏实,头顶悬着利剑。 而基层的普通兵丁则心中暗怀希望——所有的潜规则,最终损害的都是基层人员的利益,他们让人更愿意有所改变。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老兵只是撇嘴,觉得让天下称贤智,大幸都崇拜的全民偶像,紫微星下凡的楚王殿下,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还没动手呢就弄得沸沸扬扬,将领有准备,更难扳倒。 可沐慈智商情商都超高,不是常人不用常法。他既不会默认将领获利,兵士受损;亦不会为了让兵丁收益,损及将领。唯有共赢才是政、军、商各界通用的法则。 所以,沐慈让卫终做的并非对付潜规则,而是另一件事。 “命钦天监在龙脉处,寻一处风水宝地,我要筹建一座大型纪念馆,名为英烈祠,专门纪念为大幸盛世和平而战死的禁军英魂。” 沐慈递出自己画的一幅糙图,对卫终解释,主馆供奉将军以上,两边副馆供奉各级军官,外围立碑林,刻名纪念有功的普通军卒。最低一级是各地厢兵、团勇中有功劳者。 兵卒只记名,不入主馆享祭香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虽不是辫子朝那么变态人人都是奴才,可三六九等的阶级差别仍然存在,如天堑一般暂时难以逾越。 站在一旁的牟渔忍不住问:“阿弟,这么多天,你其实在计划这个?” 把人都吓死了。 “是啊!” 牟渔又问:“建这个……英烈祠,有什么深意?” “我们应该记住每一个为国家贡献过热血、青春和生命的英烈。这也是改革军制的第一步……我不着急,饭一口一口吃,事情一点一点做。”沐慈看着牟渔,对他露出从容微笑,一切尽在掌控。 牟渔便彻底安心。 这少年有着近乎妖孽的心计智谋,又沉得住气,不屑于用暴力进行血腥镇压,更喜欢动脑筋,用合理、合法的温柔手段达到目的。因为血腥暴力是一时的,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任何事。 为此,沐慈思考、行事也从不会与整个社会体制站在对立面。这是沐慈最大的本事——他不会勉强任何人,总是光明正大摆出好处,用看得见的利益让人乖乖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沐慈的利益还没摆完,继续吩咐卫终:“大幸朝是大祖在马背上得的天下,我计划将每年大幸朝开国的五月初一,定为国祭日,由皇帝代天祭祀,祭奠这些英雄,感谢他们为保护国家付出的血汗与生命,以慰英魂之灵。” 沐慈很早就开始灌输国家的概念了,国家不光指大幸朝廷,不光是江山社稷,不止是沐家皇族。国家,应该包括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民,每一个生活在大幸土地上的民族,一糙一木,文化和知识,诗词与技艺……这些都应该是国家的一部分。 卫终犹豫,楚王这是逾越。 一般定下这样重大的国家纪念日,进行大型祭祀,该由皇帝倡议,得这份功绩的。不应该是楚王这般理所当然替皇帝做决定。虽说楚王是比德光帝更有发言权的“无冕皇帝”,有这个本事,可是…… 未来的事很难说,他怕楚王现在太专横,风头太过,得罪德光帝太狠,兄弟离心,将来没好下场,连带他们也要倒霉。 但显然,沐慈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不会把自己放在德光帝的对立面。那样于事情无益,只能增加内耗。 沐慈知道卫终犹豫什么,说:“这事我必定要做到,且将固定为国家的传统,因为这对国家,对百姓,对皇帝来说都是有好处的。我这段时间看资料有些疲惫,便不上朝了,写一份奏本建议此事,你帮我向皇帝转呈。” 卫终松了口气,这事的确利国利民,德光帝最终一定会准许。可这般採用疏奏形式,便算是事先通气——有沟通和没沟通,区别很大的,一个叫有商有量,一个是独断独裁。 卫终也明白楚王不直接上朝,找他去说便是一个缓冲,避免楚王的强硬个性给德光帝造成压力,徒生嫌隙。二也是要把功劳给德光帝一大部分的意思。 卫终比谁都想看到这两兄弟和睦,便没推辞,决定把这个差事办漂亮。 具体该怎么说呢?卫终肚子里飞快起了腹稿,该怎么说很有讲究的。 须知夹心饼一向是最难做的,夹紧了他受罪,两边不靠他又倒霉。他不比牟渔绝对倾向楚王,他这个枢密副使名义上归德光帝节制,德光帝若下死力要整治他,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两边他都要哄,只希望两人和睦,他便能得双份好处。卫终就十分忐忑出去办事了。 沐慈又笑看牟渔:“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 牟渔宠溺一笑:“之前有好多问题,现在没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 沐慈还是笑:“看你担心的几乎抓耳挠腮的样子,我挺开心的。” “胡说,我可是最淡定的了。”牟渔作为跟随沐慈最久的心腹,早练就了一颗淡定强大的内心,见沐慈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你一贯是有主意的人,倒叫我白担心一场。” 沐慈伸出手来:“心之所向!” 牟渔和他击掌:“刀锋以往!” 虽说牟渔不知道沐慈有什么后招,但他知道自己无需问,只需交付忠诚,交付信任,认真执行沐慈的每个命令,竭尽所能辅助他,就足够了。 牟渔走出去,见卫终还没走,守在长乐居门口愁眉苦脸在等他。 卫终见着牟渔,小声问:“殿下,后面还有什么打算?” “我没问,照吩咐做就是了。”牟渔道,也不管卫终一脸“我有好多问题快憋死了”的表情,问,“你知道怎么对陛下说的吧?” 语气很笃定。 “这个不难。”卫终道,德光帝可比天授帝好哄多了,他看着牟渔,还是欲言又止。 牟渔和他共事多年,两个人可以说最了解对方,拍一下他的肩膀:“忠心任事,不要行差踏错,殿下会记得你功劳,必不会让你年老无依。” 这是承诺!是保障! 卫终双眼一亮:“真的?” 牟渔白他一眼:“你不信我,难道不相信殿下?” 卫终这才确认,喜不自胜。 牟渔又问:“最近都有谁请託你,找你探底……” 卫终惴惴不安道:“我可没有……” 牟渔立即对卫终摆手:“我不是问你名单,谁没几个亲朋好友?我懂的。现在你可以让你的朋友们都别担心了,殿下不会大动干戈的。”牟渔将卫终送到院子门口,对他比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卫终当然明白牟渔的意思,自己虽还是一肚子问题,可走到楚王府大门口,面上的疑惑便褪地一丝不剩,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脸,眼睛里都散发亮彩,志得意满地走出了楚王府。 兵部,枢密院和禁军各将领都关注着楚王及身边人的动向,见卫终愁眉苦脸入府,喜气洋洋出府,便使出浑身解数,想从卫终处得个准信。 卫终银子和礼物照收,却卖足关子,只说让大家放心,是喜事,百年难遇的大喜事。具体是什么却直言道:“事涉机密,不可说!不可说!” 搞得大家一头雾水,直到卫终入宫见了德光帝,将楚王奏本呈上…… 大家第一时间就从内线得到了消息——楚王建议修建英烈祠,定国祭日,祭奠禁军英魂。 这个……没听错吧? 不可能啊,火星来的奏本么? 再探! 话说,德光帝身边的防卫绝壁是个筛子。 便是英明强硬如天授帝,宫里的消息也经会漏出去。现在德光帝的御林军大部分是新选拔的,宫里的内侍宫女又不是心腹,一有动静就被外界知晓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探再探,果然是要建英烈祠,连同详细方案文武官员都得知了。 那什么? 对武将来说,是普大喜奔啊。 武将们发觉悬在头上的利剑不仅不落下,反而换成了一颗甜得掉牙的甜枣。 这年代的人,迷信啊,喜欢大修陵墓便是相信死后仍可享受生前的尊荣和后人香火,就算投胎轮迴,有个好名声下辈子也可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所以人们对荣誉,特别是死后的荣誉及后世评价,是非常重视的。 武将觉得,要真能有个英烈祠,让武将享万世香火,便相当于史册留名,流芳百世……就像大将军耿青,崔病那样,万世称颂。 真能进英烈祠,那才叫“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祖坟冒青烟都不算什么了,被文人压了千百年,甚至被百姓看不起的武人们彻彻底底翻身了。卫终说的不错,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大喜事,上到大将军,下至厢军兵勇,个个喜笑颜开,笑得下巴脱臼的也不少。 …… 人性呢,还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武将心里对楚王感激不尽,可又有点看不起楚王。只觉得楚王不过如此,不仅怕惹众怒不敢动潜规则,还得给他们好处,收拢军心,才能巩固地位。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个饵,天下最大最甜的饵,若是吞下,少不得被楚王这个渔翁吊住,剥皮抽筋,吞吃入腹。可饵实在太香,面对大诱惑不动心的,毕竟少数。 …… 武将比过年还开心,而文官则个个如丧考妣。 千百年来,文强武弱是传统,别是和平时期,武将获取功勋的渠道少,文官用治理国家取得功绩,再加上皇帝为了皇权稳定,削弱武将免得出现兵祸危及自身,很自然形成了文强武弱的格局。 现在,这格局就要被打破啦。 文官要没地位啦……怎么行呢? 绝壁不能建什么英烈祠。 可武将不干啦,凭啥不能建英烈祠?开国建朝,盛世太平,也是我们武将拼死才能出现的好么?凭什么一和平,我们就没地位了?必须得支持楚王,修建英烈祠。 …… 不提即将发生的文武大矛盾,只讲卫终这边。 卫终打好腹稿,怀揣一本奏本并一份糙图,入宫面见德光帝。 德光帝对卫终一直比较尊重,因他是先皇的人。先帝身边的小猫小狗都是尊贵的,这是孝道。德光帝从不敢因卫终的内侍出身而轻慢,又因他是帮九弟办事,便立即宣召了。 要说卫终,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会察言观色的眼睛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沐慈对任何人都没偏见,因为“人无所谓精明还是愚笨,只要用对地方便是最合适。”所以沐慈对卫终是物尽其用,和宫里德光帝联络沟通,便会派他过来。 第332页 虽说卫终这嘴没办法哄住沐慈,但哄个德光帝还是手到擒来的。毕竟他以前伺候天授帝都能如鱼得水。 卫终很有技巧,把楚王奏本上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又摸清了楚王爱做实事不贪虚名的淡泊性子,还有把功劳推给皇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说:“陛下,若由您颁发圣谕,建英烈祠,定下每年五月初一为国祭日,祭奠壮士英魂,便会让天下五十万禁军,百万厢勇归心。届时,天下归心,将士用命,何愁盛世不延续,万世不太平?” “这个……”德光帝很不好意思,这是九弟的建议啊…… “前朝大周便是因兵士将领长期在外,只知有将命不知有君恩,才有割据之祸,烽烟四起,国土五裂。若陛下修建英烈祠,则可让天下兵丁将士只知有君,有国,便永无兵祸之患。”卫终道。 德光帝一想,倒抽口凉气——的确,若他同意筹建英烈祠,代天祭祀,那武将为着入英烈祠享万世清名必会收敛许多,不会有不臣之心。 卫终看德光帝有些心动,便再接再厉道:“陛下,将来万众归心,您剑锋所指,就是我大幸铁蹄踏破之处,荡平四夷,威服宇内,开疆拓土,泰山封禅,青史盛赞,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终一激动,把自己都说服了,感动了,五体投地趴伏在地上…… 德光帝被这一通龙p拍得通体舒泰,也有些小激动,仿佛美丽的前景就在眼前。因为每个皇帝都有一个“开疆拓土,开创盛世”的明君梦,可以名垂青史,万世称颂。 不过德光帝还是清醒的,他刚得了九弟送回宫的半个内库,拿人手短……这会儿,难道能贪墨楚王的功劳吗? 德光帝便道:“这是九弟的建议,该由九弟……” “陛下……”卫终赶紧打断,开玩笑,德光帝身边跟筛子一样,说的话马上就会传出去。若叫德光帝说出什么——让九弟颁布命令,得军心之类。 这是赤果果诛心之言啊! 楚王就算没这心思,也不知会被外界传成什么样。 卫终飞快说:“殿下言道:国家大事须得交由陛下定夺,便只命我将奏摺呈交御览。”点名楚王安守臣子本分,交的是奏本,非是直接下令。虽然最终,楚王必会达到目的,因为建英烈祠,好处的确多。 德光帝很敏感,紧张问:“九弟真这么说?” 卫终紧张起来,生怕说错一个字让德光帝误解,便字斟句酌道:“陛下,识人之明在于‘听其言并观其行’,殿下所作所为如何?他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您一定是最了解的了。” 德光帝想了想,便点头:“九弟心怀天下,大局大义,从无私心,朕自然是知道的。” 卫终其实是天授帝留给九弟的人,如今带着九弟的奏章来找他谈事。这说明——九弟真心让他这个皇帝下令修建英烈祠,国祭日,由皇帝祭祀英烈……提升的是整个禁军对朝廷,对皇帝的忠诚度,而非对九弟个人。 ——这是把收拢军心的机会送给他啊。 九弟对他是真好。 卫终观德光帝神色便放下心,趁机道:“陛下,殿下建议修英烈祠,定国祭日,是一件影响千秋万代的国家大事。微臣说句诛心之言,这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殿下身体弱,只怕受不住惊扰烦忧,是以这事虽是殿下提议,却更需要陛下您这位可靠的兄长分劳解忧,才能将事情办好。” 卫终说得话实在太有水平了,德光帝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熨帖。 这件事也的确很难,因为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再者,抬高了武官,只怕文臣有异议,压力会很大很大……甚至可能面对整个大幸千万读书人的怒火。 这事九弟想做,却真不能让他出头。 那么,我要不要做呢? 德光帝性格端方忠厚,这样的人对人对事不会激进,其实也是临事犹豫,不能决断。 卫终有些着急,因为楚王已经表态,说这件事必定是要成功的。卫终做了天授帝多年心腹第一人不是白给的——德光帝的心思比先皇好猜多了。 卫终两片嘴皮子一碰,以退为进:“殿下也心疼陛下国事繁重,这么些日子瘦了好多,当真不容易,便言道:若事有不成,也不强求,只怕是时机未到。” 立即让德光帝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没本事让九弟顺心,没能力护着九弟。 德光帝的天平倾斜,拍板道:“这事便交给朕,建成英烈祠,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 不管九弟提议的是什么,必然是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事。 至于文臣的怒火……德光帝有些发憷明天的早朝,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啊?不行,得先叫人把大殿上的柱子都用软布包一包,殿前广场大树的横枝桠都要先锯了…… 他转念一想,又甘之如饴了。文臣烦自己也好,不会去烦九弟。自己是兄长,就应该顶在前面,给九弟撑起一片天来。 第256章潜规则·抗议 卫终事情办得的确漂亮,不仅对德光帝陈明厉害,把好处名声让了大部分给皇帝,更是极大满足了这位“弟控”想要照顾好弟弟的心理。所以很顺利让德光帝主动把这事给揽过去了。 当然,卫终也不是很担心皇帝办这事会有太多波折。卫终是看着沐慈崛起的,对他的心智手段那是相当佩服啊,知道沐慈必有后招在等。 正事说完,沐惗就关心问:“九弟身体如何了?余毒可清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胃口小吗?有没有多吃些东西?他可太瘦了,叫人担心那……” 卫终感觉到浓浓的关心意味,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一一回答:“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余毒已经清了。殿下虽瘦,精神却很不错,胃口也好了许多,药膳也肯吃一点了。”主要是乐镜医术好会调理,做的药膳也比崔院使好吃一点。 德光帝大感欣慰:“我只盼着九弟把身体养好些,从此平安。”又婉转问,“朕听说九弟只选退伍禁军入府伺候,都是些粗手粗脚的汉子……楚王府里看着还整洁么?” 卫终笑道:“陛下勿忧,退伍禁军多是整户被聘,浆洗fèng补的婆姨、小娘子都不缺的。” 德光帝点头,他不过没话找话白问一句,想问的却是其他事,略犹豫一下才问:“听说九弟最近在查阅禁军发饷的宗卷,如今却忽然请建英烈祠……这有些突然,九弟还说了什么没有?” 别误会,德光帝没放人探查沐慈日常行事,只是取兵部、户部宗卷得他点头的。再加上有他母亲谢太妃天天“喊吃饭”,小老婆谢贤妃经常“吹枕头风”,于是,德光帝便知道九弟打算动禁军潜规则。 德光帝知道自家九弟大公无私,一旦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有些不放心便问一问卫终——自家九弟是不是真要和整个禁军系统为敌? 他绝对只是关心,打算劝一劝,劝不住就一定要帮九弟顶一顶雷的——他得保护好自己的九弟。 可卫终不知道楚王的打算啊,只含煳道:“殿下并没说什么,臣看着不像是坏事,大胆揣测,许是殿下仁善,见禁军生活困顿,动了隐恻之心,想要抬高禁军地位,增发饷银也未可知。” 这话说出去,其他人相信不相信不知道,反正卫终自己是相信了的,小眼神那叫一个真诚啊。 德光帝:“……” …… 德光帝和楚王达成默契,就将楚王奏本提交朝会决议。因楚王病假没上朝,就由卫终代为解说修英烈祠,定国祭日的意义。 朝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古以来只有文人武将有从龙之功,或封阁拜相才有机会死后得享太庙被皇帝祭祀,青史留名的。 且武将能享这荣誉的少,功劳稍大点就有功高震主的嫌疑,能达到供奉太庙的档次……显然下场不会太美妙。 所以一般只有文人可享太庙祭祀,人数也不多,大幸建国百年来,除了陪着大祖打天下的各种王,便只有六位文臣得享太庙。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样的难度? 哈,楚王倒好,一开口,单给武将建个英烈祠享国祭,连普通兵丁牺牲后都能立碑刻名,青史留痕。 ——被文人压在下头千百年的武官们,居然一下子翻身了。 这是不允许的,楚王太乱来了,谁去给他普及一点常识? 问题是,谁敢啊? 大家不指望白霖,何秋军等几个笑咧了嘴的楚王家武将(楚王没来,牟渔也不上朝的),大家齐刷刷看向了王又伦。 你是文臣哈,说句话哎,别装死! 王又伦都想哭,他早几天在听说楚王要动禁军潜规则的时候,就去楚王府看过,果然见沐慈案牍劳形,认真至极,可见有大动作,便忍不住对楚王普及了那么一点小常识…… 好么,多啰嗦了几句,他又被“拒之门外”了。 沐慈说是欢迎姨父,设家宴不谈国事。若谈国事,他会通过正式渠道与王丞相商议。 所以,王又伦根本无能为力,他连劝诫任性的外甥兼未来女婿的机会都没有啊。 众人:“……” 好吧,说实话,楚王动禁军潜规则,文臣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除几个真心敬爱楚王的政事堂官员,其他文臣大多受过楚王折腾,都准备看笑话的。 前几天大家都听说了王又伦被楚王拒之门外,还幸灾乐祸了好些天的。 结果报应来得快,楚王脑子一抽风,建啥英烈祠,文臣个个都倒了霉,要被鲁莽武夫骑头上了……你还等着看楚王笑话呢?个个都得哭。 王又伦指望不上,大家又看向了德光帝。 德光帝一脸严肃,目光莫测高深,沉声道:“楚王一贯大局为重,所提诸多建议无不利国利民,虽有些……前所未闻,可众爱卿也不要忙着反对,且议上一议,辩上一辩。俗话说,‘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不可因私信作祟便全盘否决。” 德光帝说出这些话来,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果然如探听到的消息一样——德光帝不反对。 于是,武官乐了,文臣疯了。 文臣的道理,只能从礼制说到传统,从“兵者兇器也”说到“武者功高震主”,偏卫终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他为着今天已经查遍了资料,所以在朝堂上舌粲莲花。 第333页 一说祭祀有功之臣本为礼制的一种,还搬出古礼来印证;又说传统不能死守,不适合了应当做出改变。再说“兵者兇器也”并非“穷兵黩武”,十一年前四邻国联合入侵不就是武将兵士打回去的么?更说“怕武将跋扈,功高震主”,所以才要有个祠堂,便似上了个辔头,让武将为着身后名声,有所忌惮,忠心为君。 武将也应该有被祭祀的理由,毕竟大家流血流汗,才能保得盛世太平嘛,不然北戎西凉早就南下了。 文臣反对,其实还是私心多过公心,为着切身利益,抗议起来很卖力,理由也层出不穷。 有文臣觉得北戎、西凉不过是癣疥之疾,无关痛痒,武将功劳绝对没那么大。 楚王早知道有人必会如此说,便嘱咐过卫终,只见卫终说道:“既然北戎、西凉不足为患,臣请陛下调这位大人至边境万宝、白马、平山三郡为郡守。” 德光帝知道卫终这般说,必是九弟授意,且他也不喜欢这种言论,便点头道:“准奏!”然后极其和蔼对那位官员说,“爱卿大才,就去万宝郡镇守,定能荡平四夷,为朕去除癣疥之痒。” 德光帝不顾那臣子跪地求饶,命人把他带下去,督促他走马上任。 文臣全都懵了。 西北边境年年不太平,特别是北戎人野蛮,一有机会便纵兵南下,掠劫成性,万宝、白马、平山三郡是最靠近北部边境的地区相对地势比较平缓,便于骑兵突入,是北戎人南下的重灾区,十分危险,郡守及郡内诸县的主管向来是空缺的。 就算运气好任期内没兵祸,但人口、农业、经济上不去,考绩不可能评优等,就无法升官。 有几个文臣本也想跟着说“北戎、西凉不足为患”的,现在都梗着脖子咽下了这句话。 ——白马、平山两郡也没郡守,且比万宝郡更危险。 更没谁敢说“皇帝你把五十万禁军,两百万厢军都裁了吧”,那楚王说不定会建议送文臣上战场以应对边患。就是被抓去做监军也很可怕,一个死死得罪了武将的监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反正边境乱着呢,找个替罪羊担责就没人追究了,死了也白死。 武将不是没干过这事——顺便一提,这也是禁军潜规则之一,使得文臣做监军从来不敢太过分。 这道理没办法辩。 文臣只好出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个个就要撞龙柱死谏,死了还可成就他们的清名。可柱子都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绣着天龙的锦缎,下面塞了厚厚的丝,美其名曰免得大殿上臣子没看清路,摔跤磕到头(大雾,人家是死谏好吧?) 那什么,其实德光帝也算一箭双鵰——他早想遮一遮殿上这些黄铜加锡再镀一层金的山寨龙柱了。 要知道镀金虽好,可时间长了,它褪色啊。 有一个激动点的侍郎,瞧见御前台阶上两个重逾百斤的仙鹤,便梗着脖子往前一撞! 变故发生太快,侍郎的鲜血汩汩流出…… 殿内为之一静,德光帝也愣了。 很快,白霖先回过神,这位前御林军及夜行卫统领,如今侍卫六军最有话语权的大将军,自然有两把刷子,又是楚王那一边的人,立即冲上台阶挡在御前,大声唿喝:“大胆,竟然有人胆敢冲撞御驾,擅闯御前?” 给这行为定了性! 众臣:“……” 真没法反驳啊,因为仙鹤及台阶以上都是御驾范围,除了御林军和内侍总管站在上面,其他人不经过宣召是不允许靠近的,连王爷都不行。 那侍郎沖向仙鹤,虽为死谏,可因为越了位便是犯规,说他冲撞御驾的确没冤枉……这行为还真不好界定。 德光帝立即醒悟,霍然站起,声音沉冷了几分:“你们这是想干嘛?身为读书人不能好好讲道理,只想以死来胁迫朕不成?” 众臣:“……” 他们的确是想以死要挟,可是……话不能直说的啊! 要挟皇帝,是死罪啊。 大家见着德光帝力挺楚王,倾向武将。 武将们可算扬眉吐气了,笑眯眯的这个拉,那个劝,把文臣想死的心都搅合淡了……他们都死了,便没人反对,就如了武将的心意啦。 简直亲者痛仇者快。 而且,全体文臣掳袖子和武官干一架也没用,虽不一定就打输,可这事不是输赢的问题。文臣憋屈得不行,包括政事堂官员也不答应。 怎么办? 德光帝看着殿中文臣武将,知道让目不识丁的武人压头顶,必会引得全体读书人反对。但建武祠是九弟对自己的请託,德光帝就算硬顶着压力也必须把这事办下来,所以不管哪个文臣劝诫,他都认真在听,没丝毫不耐烦。哭还让人给递毛巾送茶水,一激动旁边的武将都会拉着…… 态度不错的,可就是油盐不进,最后还会反问一句:“爱卿且问问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是为着一颗公心,还是自有私心?” 这还怎么沟通? 文臣看德光帝的态度,就知道找这位陛下没戏……说到底,这位也得听楚王的么。 所以,癥结还是在楚王身上。 大家实在想不出办法,挨到朝会结束这事虽没有定论,却已经被德光帝定了基调。 朝会散了,文臣不敢结党私谋,相互交换个眼神也比较隐晦,御史大夫孟志一梗脖子道:“楚王所议,定是听信小人蛊惑,微臣身为御史有肃正纲纪、纠察之责,定要去劝上一劝!”然后甩袖子赶往楚王府。 文臣中有几个已经被人打点过,要想办法把这事闹大的,也跟着孟志一起去……因这事涉及文臣切身利益,越来越多的文臣跟上,去楚王府抗议。 政事堂的官员被赵咎勒令不允採取过激手段,有道理说道理,没道理就老实呆着,该干嘛干嘛——百姓们没得罪你,所以全国政务必须得及时处理。 …… 话说群臣去找楚王,德光帝还真没办法阻挠,否则真会死人。死一两个没事,死多了就麻烦了。他很清楚书生的能量,一两个文人没兵没势,可加起来力量就恐怖了,占了国家大半边天。天下大小事都归文臣治理,真要闹崩了,全体文臣撂担子不干,整个国家都要停摆。 这还比不得洪水时主官上堤那事,不听话可以派兵镇压。因为主官上堤本就是文人对自己高尚品德的要求,不上堤必是品德败坏有猫腻,皇帝占领了道德与舆论的制高点,才没有引起文人大规模反弹。 德光帝无法,便赶紧派李海去通知九弟。 …… 沐慈见了李海,只说没事,派人跟李海入宫去道谢,便安之若素继续看手边资料。乐恕不放心,便问:“爷,不想法子阻止吗?” 沐慈眼皮子都没抬,从容淡然道:“楚王府周边百米是私人领地,不请勿入,其他地方不用管,谁爱来谁来。另外,他们想要说什么便说,有些人的观点我虽不贊同,但我会尊重他说话的权力。” 乐恕越与沐慈相处越喜欢他的三观,唯有星星眼。 不多时有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尊上,查知了。” “是谁!”乐恕吓了一跳,却因着高雅世家子的风度,并不大惊失色,只是脸色微白看着这个走路没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容普通的中年人。 乐恕第一时间挡在沐慈身前。 ——他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他,又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沐慈略抬抬眼,淡定道:“天枢,以后进来先敲门。” “是!”天枢的声音都极普通。 乐恕知道这是夜行卫左统领,七夜星使之一的天枢,其实乐恕是见过的,可是他实在太普通了,见过就忘,以至于乐恕一下没把他认出来。 这便是天枢的特殊本领——普通,不论容貌,声音还是行为动作,都属于扭头就忘记他存在,丢人群里绝对没办法把他找出来的那种。 能做到普通很容易,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忽视掉,忘掉他的普通程度,却极难,必须时时刻刻收敛自己的气息与动静,和谐融入环境中。 “说罢,查到了什么人?”沐慈问。 天枢道:“谢太妃、安顺郡王、永嘉长公主……” “稍等,以后他们三个都不用单独拿出来说。”沐慈淡定说,“继续……” “兵部尚书杨业,信安候唐郁洲,致仕荣养老丞相林有德及其长子泺望郡守林俊茂……”天枢报出一连串的名字,道,“他们各自与同年、旧部联络,想要把事情闹大。” 乐恕的确是个天才型秘书,立即反应过来道:“信安候唐郁洲,母为平安大长公主,妻谢氏女;林有德、林俊茂为齐王庶长子沐恆过之妻的祖父、父亲。这三人会指使人闹事可以理解,但兵部尚书杨业……他是武将,为何……” 乐恕百思不得其解。 沐慈唇角勾出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杨业是清醒人,知道我越是给得好处多,想得到的便会更多。” 天枢不知什么时候又悄然走掉了,乐恕瞪大眼睛在房里搜寻好几圈才找沐慈确认:“他真走了?”不会是站在那儿被我忽略过去了吧? “办事去了,他很忙的。”沐慈想到什么,兴味微笑,“我猜想他小时候和伙伴们玩捉迷藏,一定经常赢。” 乐恕莞尔。 的确,天枢站在面前只怕都不容易发现他,这能力还真是奇葩。 …… 天枢第一时间是通知沧羽。 沧羽因视力受损的关系被沐慈从一线撤下,成了锦衣卫总教头,负责日常操练。 沐慈照着特种兵的练兵方法,结合大幸本地特色改良了锦衣卫训练,并交给沧羽一个任务——结合实践,摸索出更有效率,伤亡率又最低的训练方法。 沧羽成了总教头后,认真负责,要求严格,冷面无私,惩罚手段严厉,把锦衣卫众人操练得生不如死,战斗力却是直线上升的。 现在的沧羽,摘掉了银面具——他漏了一支毒箭伤了自家殿下的原因,其实并非视力。当时他感觉面具要掉了,抬手扶了一下,只耽搁了这一个动作,便没完全挡下那一波箭雨。 痛定思痛,或者说沧羽为着惩罚自己,他摘下了面具,暴露出自己狰狞的疤痕,承受旁人犹如见鬼般看着他的,惊诧鄙夷恐惧同情的眼神。 第334页 那次烧伤,只毁了他右侧的脸和半边脑袋,而左侧保存完好。从左边看,他俊美如玉,艷如桃花。从右侧看,他狰狞可怖,丑若厉鬼。有人暗地里骂他“阴阳脸”“人间鬼”,他却全然不在意。 因为,这世上唯一需要他在意的人——楚王殿下,并不在意他是英俊还是丑陋,与他对话时,正面左右都随意,不会下意识挑着左边好养眼,也不会挑右边刻意表现出他的不介意。 视如平常,才是真正的不在意。 这让沧羽觉得放松自在,便也忘记了自己的样貌。破罐儿破摔,头皮被烧毁的右侧脑壳不长头髮,他便把左边的也剃光了。 沧羽学的是绝情剑法,本就冷心冷血冷面,经了这么许多波折,沧羽没被打倒,爬了起来,便在心境上更近了一步,不再为外物所动,更专注本质,武力值也上升了。 如今他整个人有一种冰冷锐利的锋芒,便是看一眼都觉得会被利剑所伤,且他脸上疤痕蜿蜒,更添了十分厉色,叫人心生恐惧。 这便是天枢第一个找沧羽的用意。 沧羽领着锦衣卫扼守了楚王府大门口的百米范围,便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自从某些黑衣青皮军(嵠丘军)抓杀了一批在楚王府附近的探子后,别有用心者就把楚王描述成吃人妖魔般……误打误撞,也使得没什么人敢随便接近楚王府。 许多文臣是听说过楚王吃人的“故事”的,如今看着沧羽狰狞的面相以及剃掉了头髮的脑袋…… 有人躲在人群里叫嚣:“楚王难道想大开杀戒?须知直言极谏是杀不死的。” 沧羽没说话,只抽出腰间宝剑……寒光一闪,那剑气竟凝成实质,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就像王母一划,一条银河隔出两个世界,没有鹊桥。 所有人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再看看楚王府高大巍峨围墙,上面有箭塔,箭塔上不见兵甲齐备的兵士,只见高墙及无数幽深的射击洞口。 谁知那洞口后,是不是闪动寒光的利箭? 文臣到底还是怕死,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没办法,便挑了能看见楚王府大门的开悟园的门口,静坐抗议。 沐慈没有驱逐、伤害任何人,便再次兵不血刃,取得阶段性胜利。 …… 作者有话要说: 沧羽拥有最美的灵魂。 另外,每个系统对沐慈的称唿都不同。 殿下:锦衣卫,其他涉及沐慈王爷身份的人,便称殿下。毕竟都是王爷的仪卫队。 主人或主上:嵠丘军,因是沐慈的真正私军,只听他一人调遣,便称主人或主上。 尊上:夜行卫对沐慈敬称,夜行卫其实是一个国家情报机构,虽给了沐慈成了半私有化,但主要还是为国家尽忠,这个后文会提到。 爷:近身伺候沐慈的人,比较亲昵,还可以喊得千迴百转,用来撒娇卖萌。 大都督:侍卫六军。 阿慈:亲昵的长辈,亲友。 称唿若缺的最少,因为能与他平辈论交的是少数,而且沐慈并不喜欢广交朋友。 阿弟:就只有牟渔专用啦。 其他再补上。 第257章潜规则·文武有别 沐慈不剥夺别人说话的权力,但他自己无话可说,便很强硬地拒绝了谈话。 于是天京城里文臣越来越多人罢工,加入了静坐抗议的行列。连国子监的监生,太学里的学生都来了,他们不为自己将来科举封官,也为了读书人的风骨,并不甘“受辱”。 自古士农工商,读书人排第一,兵连号都排不上,忽然兵都能比士族更得赞誉,他们的确觉得自己受辱了。 一时间全国上下,甚至连山野村夫,贩夫走卒都会应景聊上几句,只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因大幸不因言罪人,德光帝不能以“莫谈国事”的理由封住悠悠众口,只好派内侍来劝这些抗议的读书人,别真逼死一两个就难以收场了。 王又伦最忧心“史笔如刀”,一天试图求见楚王好几次。 乐恕便问:“爷,王相公今天第五次求见了,还不见吗?” 意思是问火候还没到吗? 沐慈正悠然看一本古药谱,闻言头也没抬:“姨父今日轮休,倒是挺闲,让他回家多陪陪姨母。我知道姨父想说什么,但我不能见他。” 这是一种保护,免得旁人因他亲戚身份,便针对和孤立。 乐恕为人通透,自然也想到这层,就不再开口。 难得清闲几日,乐恕就有些灵感和逸致想写写画画。取了沐慈书房里被束之高阁的文房四宝,发现都是些御用的高级货,市面上难得一见,便有些踌躇。 沐慈便道:“我又不用,放着也是白放,你喜欢就用。” 乐恕便心情飞扬,只想扑过去亲沐慈一口。像好刀之于武人,好笔墨就最得文人欢心。他看看沐慈,心知这位爷根本不懂欣赏,便不辜负这些好东西,取了宣纸狼毫,研了一块松烟墨。乐恕还从没用过这些传说中用钱都买不到的好物,价钱倒在其次,关键是跟随了一个慷慨真善的好主人,心境安稳,诸事顺意,一时只觉得文思如泉,化作诗篇写了下来。 站一旁的和顺满目倾羡看着乐恕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因王府里给整户聘用的禁军孩子设了学堂,和顺年纪还小,便也被沐慈丢去上学,认了好些字,便逐字在认乐恕写的字。 乐恕看和顺神色认真,便问:“想学吗?” 和顺目中闪光,点头,又羞道:“小人怎好麻烦恕先生?”因是内侍,他总有些自伤身份。 “没事,之前我也是罪奴出身呢。”乐恕善解人意笑道,提起从前的不堪,他眉宇间暗藏的一丝阴霾全然散开,笑容灿烂,竟似散发神光,俊美无双,灵气斐然。 和顺看了乐恕,又看看沐慈,只觉得两人像是亲兄弟。若是让乐恕现在来假扮沐慈,怕是很能唬住人。 没多久,门房又回报说清河王世子沐蕴歌领着苏家幼子苏岷,王相公家长子王之宏求见,投了一张谢帖,感谢沐慈慷慨借出似锦园给他们举办诗会。 沐慈问乐恕:“我记得似锦园已经独立运营,他们是租的吧?” 乐恕虽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计,但文化功底强,过目不忘,虽没沐慈那么夸张,但他很用心,会有意去记许多沐慈可能用得上的信息。 沐慈问什么他都能答得上,便收了文房四宝,只笑道:“似锦园紧挨着王府,公爷(牟渔)怕府里安全出漏洞,没给外人承包,只由他和几位大将军一併出银子买了十年承包经营权,说是给娘子赚点脂粉钱,没娘子的就攒点老婆本。” 沐慈:“……” “因那会儿您伤着,便没用这些小事扰您静养,后来事一忙许是忘记与您说了。”乐恕又有些脸红道,“我祖母听闻此事……她在出事前便很爱逛园子的,最爱似锦园精緻,便把她的嫁妆变卖一部分,也投了一笔小钱进去。” 沐慈:“……这是准备给你攒钱娶媳妇?” 乐恕抿唇,莫名有些倔强,道:“我不娶妻的。” “你还小呢,等几年也行。”沐慈并不贊同早婚,不纠缠私人话题,问,“那场诗会收了多少银子?” “清河王世子的睢园诗会,那是大幸一等一的文会,借用似锦园哪能和他们谈银子?公爷不仅不收他们租钱,还送了新鲜瓜果。所以,名义上还是您借出了园子。” 乐恕是个读书人,说起睢园诗会便心驰神往,目放异彩,本来就优美的脸庞更似散发莹润光泽。 沐慈无奈道:“都免费了,你们能收回本钱吗?阿兄还好,他家底丰厚,没家累,脸皮还厚,大手大脚把钱花完了还能蹭我的。你祖母那边可不好交代,老太太能有多少嫁妆?” 乐恕没敢说他祖母当年十里红妆,可有钱了,当年他父祖被定罪,虽罚了银钱,但嫁妆是女方私产,并不在罚没之内。祖母又有许多朋友,便侥倖保住了。当然财不露白,乐恕也没到沐慈面前显摆的必要,便低调道:“祖母说赔了也没事,权当一乐,她就图可以随时去逛园子。” “倒是个看得开的老太太,我挺喜欢她的,难怪能教出你来。”沐慈又问,“诗会何时举办的?” 沐慈一问,乐恕就明白了,笑得略有些不好意思:“九月二十八日。” “哦……” 现在都十月十六了。沐慈便知清河王世子来道谢是幌子,还是为了英烈祠一事。 沐慈喜欢办实事,不爱与人虚以为蛇讲交情。乐恕知道沐慈性情,便有些着急。只因现在文人情绪激动,而清河王世子才华、声望都数一数二,算是文人代表来与沐慈谈话,若请见被拒,并不妥当,会激化矛盾。 可乐恕再不敢多嘴建议沐慈应该如何做。只因上回乐恕怂恿沐慈在泰和楼会晤常大学士,才给了忠义会机会在半路刺杀。为此乐恕虽没因保护不力被降罪,却因擅改楚王线路,增加危险系数而受了处罚。他自身也悔痛,便吸取教训谨守本分,不再逾越。 谁知,沐慈抽过一张纸写写画画,然后才吩咐:“请他们去平安殿。” “啊?”乐恕张大嘴,这是……要见他们? “是!”和顺应下,他脑子一根筋向来考虑不到其他问题,便从来不问问题,立即下去吩咐了。 沐慈要往外走,乐恕才回神,赶紧轻手轻脚给沐慈披上披风,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高兴了?”沐慈淡淡问他。 乐恕笑容温雅:“爷哪是心疼我,必是心中已有计较。” “知道就好。”沐慈道,“以后你若有想法不必藏着憋着,只管说。你是王府侍郎,有查遗补缺,建言建议之权,至于是否採纳是我要衡量的。” 乐恕笑意扩大,也不推辞:“我明白了,爷……”一双漂亮的瑞凤眼温润看着沐慈,闪烁点点星光,满是倾慕崇敬。 沐慈只是淡然一笑,拍拍他的肩便走了出去。 …… 楚王府占地光大,几乎可称是个小型行宫,第一大殿是紫微殿,用来举行重大宴会,接待皇帝、国宾。第二大殿为平安殿,用于一般宴会及接待贵客。 在平安殿接待沐蕴歌等人,是很合适的。 沐蕴歌与清河王并不太像,倒不是说相貌,而是指内蕴的气质。清河王更似返璞归真的美玉,锋芒内敛,因在外奔波风吹日晒,面容略显黧黑沧桑,却掩不住他浑身成熟、知性的高贵优雅。 第335页 沐蕴歌身量颀长,肤白俊美,优雅有风度,又是年少得志,才24岁便已名动天下,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又是“睢园诗会”的领导人,从小所受赞誉极多,未遇波折。 因着清河王近年来在海外漂泊,吟风弄月的诗词少了,更多写些游记、风物志,便有言论称世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隐隐盖过了其父的风头。 沐慈眼光老辣,很容易就看出沐蕴歌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是个目下无尘的高傲性子,眼底有一丝倨傲闪过。 这是生性骄傲,还是看不上他? 不过沐慈却不在意他人眼光,不动声色。 大家相互介绍……主要是王之宏作为表哥,介绍沐蕴歌和苏岷给沐慈认识。三人之中,只有沐蕴歌身后带着一个青衣书童,沐慈多瞧了那瘦小书童一眼,却见王之宏挪了脚步,挡住了那小书童。 沐慈也不在意,淡淡收回目光。 而沐蕴歌此刻却也在打量沐慈,第一眼只觉得这位传说中的楚王容颜绝丽到近乎凌厉,夺人唿吸。最特别是那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有着看透世情的睿智深邃,又平静无波,不似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进了屋子,由身后侍者伺候着脱了狐裘披风,便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白色夹丝锦袍,身量瘦弱,面色苍白,不是长寿之兆。 沐蕴歌心中不得不贊一声人物精彩,可惜身体不好,又没甚学识,白费了上天给他的钟灵毓秀的形貌。 再看楚王身后的侍者,也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眉目俊雅,精緻如美玉,眉梢嘴角常含三分笑,让人如沐春风。动作温柔优雅,气质高贵飘逸……若不是沐蕴歌早知道他是楚王身边名唤乐恕的侍者,只怕会猜他是哪个世家公子。 这么精緻的少年,竟只能做个侍者,不能不说也是暴殄天物。 …… 沐慈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寒暄、言语交锋试探这类事情上的,所以沐慈让大家落座,自己坐主位,便开门见山:“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不必谢我,该谢护国公。” 沐蕴歌从善如流道谢。 “关于似锦园,此事我觉得应提前告知你。”沐慈递出手中的一张字纸,由乐恕恭敬接过,呈给沐蕴歌。 沐蕴歌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东西,认真细看,却是一堆表格数值。 沐慈道:“似锦园已经独立运营,这是不同区域租借的价目,你们作为第一批贵客,阿兄做主免费酬宾实乃应当。但偌大一个园子维护需要大量资金,长久免费无法持续,往后只能说声抱歉,必须收取一定费用。若你们还需租借,便给你们一个贵宾折扣。另外,折损花糙损坏景致以十倍计价,其他细目若你需要,我会差人送到府上。” 沐蕴歌:“……” 他做了一辈子神童才子,风流名士,本打算用敏捷才思,人格魅力说服这个从冷宫出来没常识没文化的楚王的。还没发挥呢,便遇到这么直白用铜臭把他打败的人,一时间脸面涨得通红,好似他主持的最有名的诗会,竟白赖人家园子用似的。 莫名气势就矮了一截子。 沐蕴歌恼羞成怒,又因事情没办成只好强自按捺,脸色实在精彩。一旁苏岷和王之宏也没一个长袖善舞的,更是憋得脸上血红。 其实就连乐恕脸上的优雅笑容都有点裂,无语看着沐慈,实在想不到他竟用这方法给沐蕴歌一个下马威。 但乐恕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最明白读书人清高,自尊的个性,特别是沐蕴歌人称“白玉公子”,最是性情无暇,目下无尘,听不得银钱计较……他生怕谈崩了,这位世子一恼怒若拂袖离开,在外头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但人都擅长脑补,这对沐慈都是很不利的。 乐恕赶紧打圆场,蹲在沐慈身边,脑袋伏在沐慈膝上,抬头用温润目光凝视沐慈,欢喜道:“爷,您真好,知道我们投了钱进似锦园,这是心疼我们收不回本钱么?” 沐慈从善如流,拉着乐恕的手道:“是啊,想让你多赚点老婆本,将来若有好姑娘爱你,你是个男人,得给人家好的生活,不能亏了人家不是?” 乐恕只是笑,并不拆台说自己不娶妻。 沐慈坦然道:“小家大国,大国小家。大国再大,也是一个一个小家组成的。文人也是人,需要赡养父母,养育儿女,才能家事和谐。家家和谐,则国能昌盛。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现在读书人一谈到经济便似污了眼睛耳朵,非要视钱财如粪土,最好一家人喝西北风便是真才子,真名士,真风骨?沾了铜臭好似沾了牛粪,就写不出旷古烁今的好文章了?难道牛粪不能肥田,不能在上面开出最娇艷的花来?” 话糙理不糙,沐蕴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渐渐收起了恼怒鄙薄,沉下心,用心听沐慈说话。 因为他恰是这种听不得经济,闻不得铜臭的清高性子,因他在读书人中人气高,备受瞩目,这种“清高”的风气便无形中影响了许多读书人。 沐慈又道:“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读书也是为了懂经济、会民生,若只修得一肚子学问,写出锦绣文章,飘在云里,美则美矣,却半点不通庶务经济,连听一听都是污了眼目,将来若成父母官,如何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用词遣句吗?若成了朝官大员,如何让国家的国库充盈,盛世繁荣?吟诗作对吗?” 沐蕴歌就听明白了,不得不承认楚王所说有道理,垂目细细思量。 古礼中君子六艺便有“数”,学来是丈量土地、算帐收税,解决生活中需要计算的各种日常实际问题的。但他是富家子弟,从小没烦恼过银钱,又因商是贱业,他确实有些瞧不起市侩算计者,但凡与他交往,若涉及铜臭,便会受他冷眼。 他心底是有些瞧不上楚王的,只因楚王折腾过户部尚书卢定国,对银钱总是斤斤计较。 沐蕴歌心念电转,因是宗室中人,耳濡目染便知许多阴私诡计,明白这是他的弱点,且被人利用了。 想来护国公牟渔是清楚他的性子才让他白用似锦园,并不对他说似锦园已经独立运营,需要交纳租费。而他身旁人的也“投其所好”,或者说给他下套,有意无意把楚王描述成一个不学无术,不注重学问(打死不练毛笔字),只知道钻钱眼里的算计者,让他心有成见——与楚王的谈话自然不可能顺畅。 的确,楚王一开始便与他说似锦园租借价目,已经惹恼了他,如果他当时拂袖而去,而不是想着父亲千叮万嘱“与楚王相交一定要沉住气”,后果…… 自然是读书人的沸腾爆发,而楚王绝对不会妥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旁的苏岷深有感触,因他父亲便是死守读书人风骨,见不得铜臭的清高人,全家流放时那么苦,有人用银子求他的字画他却不肯卖,才让祖母、母亲,三个兄姐劳累飢辘而死,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他从小目睹惨剧,早对文人风骨有了怀疑。 王之宏家境也一般,陷入沉思;乐恕更是年幼为奴,备受磋磨,更有所收穫。 众人各自细细品读沐慈的话,虽话中没什么华丽辞藻,可蕴含的道理的确需要读书人好好想一想。 沐慈道:“文人风骨,源于文化薰陶的高雅风度,在于坚定自身信仰,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与骨气。而不是流于形式,鄙薄铜臭,为标榜清廉高洁而忘记什么叫做脚踏实地,精明实干,将胸中所学用于惠及百姓,强盛国家。若能坚持这样的风骨,便是天天与铜臭打交道,又何惧会污了心中高洁?” 沐蕴歌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言一行都被楚王看透,这是楚王在点醒他。他并非死不认错的顽固读书人,觉得楚王所言很有道理,振聋发聩,立即对着楚王一鞠到底:“先生一席话,某受教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当得沐蕴歌一声“先生”,且沐慈并没有任何惊世文采,年纪又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师,沐慈有思想,有才能,又不拘形式,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才是真正有风骨。 沐蕴歌喊他一声“先生”很是真心。 沐慈面色如常,坦然受之,道:“既明白了,那咱们就来谈谈筹建英烈祠,定国祭日的事。” 沐蕴歌便收回了自己一肚子的道理,凝神细听。 沐慈道:“我只认为:‘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就此两安。” 意思是建不建武祠,不干文人的事。 沐蕴歌:“……”他还以为楚王会有什么旷古烁今的传世言论,谁知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整个人被卡在半空,有点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难怪父王一再叮嘱,与楚王相交一定要沉住气。 沉住气! 沐蕴歌收敛一下表情,很委婉道:“因此事,已有上千读书人在楚王府门口静坐,群情激奋,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清河王辈分高,沐蕴歌其实算沐慈的叔辈,如今屈尊喊他“先生”,沐慈不是不讲理的,旁人给他尊重,他也必给人真诚。 沐慈便点头,十分真诚道:“知道。我还知道,我一个锦衣卫总教头便让他们上千人望而却步,不敢近前。” 沐蕴歌:“……”丢脸啊。 “当然,你们完全不必羞愧,这就是文武有别,临阵对敌本该由武将出马,若轮到文人去和敌人拼命,国家灭亡也不远了。”也只有沐慈敢说出这种灭不灭国的话来,不过却很有道理。 沐蕴歌觉得自己学了二十多年知识道理,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明白。 第258章潜规则·建文庙 的确,武人全拼光,轮到文人上战场,距离灭国的确不远。 沐蕴歌又被楚王给教育了一下,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把主控权抓住,便继续把自己没说完的说完:“其中有些年过六十的花甲老者,身体本不太好,如今不思饮食,若累出个好歹,怎生是好?我知道先生深明大义,心性正直,又最仁善不过,必不忍心的。”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沐慈扭头看向和顺,道,“开悟园那块儿,朝阳姐姐不好抛头露面,你去帮我请託贤哥出面,分发食物……他那边食物味道还不错。顺便劝一劝老人家别那么固执。既然身体不好,便回家安养天年,抗议这样的体力活儿交给年轻人就好。” 和顺低眉顺眼应:“是!”真走了。 第336页 沐蕴歌等人:“……” 沐慈表示很无奈:“真不关我的事,在朝堂上我已经公开声明:不因言论罪。他们完全可以和我讲道理,问题是他们的理由不够充分,说服不了我,难道还能强迫我听从?我不听,他们就不讲道理,还耍赖撒泼打滚,我难道还要为此负责?” 众人:“……”完全无法,不,是无力反驳了。 王之宏忠厚些,又觉得自己是沐慈的亲人得顾着他点,便大着胆子道:“殿下,史笔如刀,父亲忧心您若一意孤行,只怕会得罪天下读书人,到时……” 沐慈知道王之宏未尽之意,不过他既然打算做一件事,必然会把一切风险收益估量清楚,便十分坦然道:“史笔如刀我懂,但我行事向来对得起天地良心,若评价公道,我不必怕什么;若读书人为一己之私诋毁我,且用抗议这种手段试图威逼我放弃自己的信仰……我不受这种胁迫。” 沐蕴歌:“……”还真没见过这么强硬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沐慈道:“我因看你们是明白事理的读书人,才多和你们啰嗦几句。实话说吧,在我面前哭泣求饶无用!胡搅蛮缠无用!以死相挟无用!大家讲道理,我便讲道理;大家要耍无赖,我也只好不讲道理了。”沐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理解各位文臣,虽没有上战场拼杀的勇武功绩,可也一直在为国为民服务,所涉政务、河工、诉讼和维持地方治安、改善经济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很重要的,是国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我记得所有为治水护堤被大水沖走的文臣的名字,我记得平江府钟沛和几位郡守是为了在水患中救助百姓而殉职的;李元江李御史也是我一直敬佩的人。文臣所做贡献,所做牺牲,也值得被人铭记。” 沐慈言尽于此。 沐蕴歌眼中有光芒流转,瞳仁扩张,唿吸变得急促:“先生……您……您是说……”他好几次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状态,脸被憋得通红。 谦谦君子,讲究言行内敛有度,不大惊不大怒,最好不动声色,像沐蕴歌这样把从容优雅刻入骨子里的大才子,真名士,竟然显出这般激动神色,实在是少见。 很快,苏岷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张大,双目睁得几乎要脱窗。 乐恕早就明了,已经站立不稳,需要撑着背后的屏风才能稳住身体。 王之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疑惑,到底没明白过来,腰眼就被后头的书童下死力戳了两下。见他还没明白,那书童便拧了他的腰间软肉一把,险些把他拧跳。 沐蕴歌用极大的毅力平復狂跳的心脏,才用激动惊喜带着一丝虚脱的声音道:“先生的意思,是武将可以建一个武祠,文人也……也可以修建一个文庙,得享国祭……是这个意思吗?” 王之宏才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结果刚好又被拧了腰,便岔了气……咳嗽是忍不了的,便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可没说。”沐慈慢慢摇头,闲闲否认。 众人悬心,沐蕴歌满脸急切:“恳请先生明示!” 沐慈淡定道:“我是粗人,吟不了诗做不出对,便不能以文人自居。我对兵事略有涉猎,勉强算半个武人。所谓‘文不涉武,武不干政’,我只问武祠,文人建不建文庙是文人的事,何必问我?” 沐慈这意思是他不会管,也管不着。 沐蕴歌得到这个算默许的答案,更加激动,与其他几人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越灿烂。 唯有沐慈依然云淡风轻,在一堆激动的人中显得尤其明显,就是说出后面这句对大幸影响甚大的话来,目中依然深邃又平静。 他道:“我只想让文武双方都明白一个道理——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仅此只得两安;若文臣治国有方,则国家富足,兵强马壮粮糙丰沛,是为武将后盾;若武将对敌勇勐,则国家太平,民生安稳盛世繁荣,是为文臣护障。如此,便是两和两利,何愁大幸不能万年?” 沐蕴歌想着那么美好的前景,笑得畅快:“的确如此,文武倒完全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就是这样。”沐慈道,他想促成的便是文武合作两利,相信文人有沐蕴歌为代表,推行这种思想会顺利许多。 沐蕴歌得了准信,便要离开去办这件事,他心里的愉悦也亟待找人分享。 “等等!”沐慈轻声说。 在场几人以为楚王改变主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沐慈却是问:“你打算让谁去说?怎么说?” 沐蕴歌再不藏掖,只道:“我请父王上奏,建议此事。” “哦,”沐慈点头,叮嘱道,“兹事体大,一定要先回去和你父王商议。” 沐蕴歌点头,这会儿他脑子都被文庙占据,想着这么一件对读书人来说是极大荣耀的事,若是做了提议之人,便可名垂千古…… 还需要商议么? 沐慈又用自己葱白的手指,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调:“脸上神色收一收,记住!我不是文人,文庙一事与我无关。” 沐蕴歌重重点头。 沐慈坐这么久也累了,斜倚身体撑着脑袋,慵懒对沐蕴歌挥手:“你去吧,让你的小书童留下。”便闭目养神。 沐蕴歌并不觉得沐慈做出这动作是失礼,只觉得他就该如此高傲睥睨。 他扭头瞧一瞧一直在身后低着头的“书童”,便知早被人识破,想着反正都是楚王亲友故旧子弟,应无大碍,便很不讲义气地留下了那“小书童”,弯腰行礼告辞,便飞快出了楚王府。 沐蕴歌是一个人走的。 王之宏不能走的,因为那“小书童”。而苏岷也看一眼还低着头,露出洁白优美侧脸的“小书童”,便也留下了。 沐慈慢慢睁开眼睛,不徐不疾道:“总低着头,脖子不僵么?”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怒。 王之宏和苏岷面面相觑,都看着那“小书童”。 那“小书童”抬头,冲着两人吐一吐粉红小舌,又缩一缩肩膀,对沐慈轻喊一声“表哥!”语声娇软带着一丝无辜求饶,俏皮可爱,竟然是王又伦的次女王廷蕴。 王之宏便知妹妹假扮男装的身份一早被沐慈识破,所以说一些涉及机密的话,才没有要清河王世子屏退从人。 王之宏做为兄长,这么些年不知道给妹妹背了多少黑锅,很是自觉地挡在妹妹前面顶雷,红着脸道:“殿下勿怪,舍妹自小跳脱,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沐慈撑着脑袋,姿态闲适慵懒,目光清透却也温和:“怪是不怪,不然也不会让她留着听我们说话了。都是一家人,表哥别喊我殿下,别拘礼。” 王之宏厚道一笑,点点头。 沐慈略有兴味地问:“不过,我就奇怪一件事……” 拖长的尾音,让三人的心小小悬空。 沐慈身体略微前倾,问:“你们几个大男人,有什么把柄给她抓着了?由得她这场合也跟过来?” 王之宏和苏岷的脸一起红了。 王廷蕴倒没拘束,从王之宏背后探出脑袋,娇俏一笑:“我参加诗会了,然后找大哥斗诗,找苏小哥下棋,找世子投壶……” 这是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并不说输赢等字眼,免得伤人自尊心。 “哦?”沐慈勾唇一笑,如春风拂面,使蓬荜生辉,朗声道,“我猜想,这些都是他们的弱项?” 王廷蕴杏目圆睁,很是崇拜点点头:“表哥好聪敏,的确如此。”又略不好意思道,“也是大家心疼我,让着我,不然我才学平平,真的比试,哪里能赢过他们呢?” “行了别太谦虚,知道你厉害,能叫这几个人点头和你比,也是本事。”沐慈一针见血。 王廷蕴又吐吐舌,的确,让这三人答应和她比试的确废了她好一番脑筋。 可是……表哥怎么好像能料事如神呢? 而且,表哥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样子很酷拽,很厉害。且逗起清河王世子及他哥哥简直跟逗不懂事小孩似的,让他们全部跟着他的想法在转……那样成熟英俊有风度,真的帅极了。 王廷蕴看着沐慈星星眼,一脸崇拜。 旁的苏岷看她神色,低下头,目中闪过一丝黯淡。 沐慈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却也分得清王廷蕴只是崇拜偶像,她年纪还小性子又跳脱,还不懂情爱。而苏岷却是情窦初开,只怕看上这小表妹了。 沐慈对做媒没什么兴趣,且他就这么一个表妹,娇滴滴可爱极了,绝对不愁嫁,还怕没青年才俊上赶着来聘娶么? 他拍拍还没回魂的乐恕:“把月娘叫来,让她给表妹换套不起眼的衣服,傍晚时悄悄抱着送回去。再找个面生的与她身量仿佛的小少年换了这套衣服,跟着两位公子出去,然后安排那少年去西山大营,没事别回来。” 月娘就是月璇,沐慈出宫,月璇也跟着出宫负责处理夜行卫中涉及女眷的事务,兼顾楚王府后宅,可沐慈还没成婚,月璇便没什么后宅事务要处理。 王之宏和苏岷满目感激,因为沐慈这样安排是最好的,一旦建文庙的事曝光,只怕清河王世子,苏岷和王之宏都不得安宁,必会有人追问真相。而跟着他们三个进门的唯一小厮只怕也不能倖免,到时候若曝光这小书童是王廷蕴女扮男装,对她的闺誉是极大影响。 再加上沐慈要撇清干系,若有人逼问真相想藉此搅出点风雨,可能还有一点危险性。 趁着天色还没黑,沐慈便道:“留家里一起用个晚膳。我会派人去知会一声苏先生和姨父姨母,以免长辈忧心。” 王廷蕴率先点头:“好啊,我最爱表哥家的美食了。” 两个男人只好留下。 王廷蕴是个热情真诚的小姑娘,说大爱表哥家美食绝不是说场面话,她真的很喜欢沐慈三不五时派人送家里去的各种美味佳肴。数量不多,食材也并不难得,不是山珍海味,只是家常的小菜,但架不住沐慈好吃又擅吃,总有新鲜美味的烹饪方法,叫人吃得食指大动,开心舒心。 她都胖了好几斤。 送美食是亲戚之间正常互动,沐慈送的食物价值不高,御史都不能指他贿赂臣工;他一有美食就想到姨父姨母,有心意,有孝心,被人赞美;再就是极大缓解了王又伦家中经济压力,天京城市化程度很高,百万人口都没有田地,粮油米面,肉类蔬菜都是靠周边运过来,比较贵。送银子都不如送饭菜,还能保证全家人的营养所需。 第337页 最近王又伦一家吃得那叫一个脸色红润,身体健康啊,让同僚都羡慕嫉妒恨。 也不知是羡慕王又伦白捡了个王爷做外甥(楚王生母谢宸妃都被谢家除籍出宗的,并不能算正经亲戚),还是嫉妒他有口福,或者两样都恨。 第259章潜规则 沐慈是楚王,大幸唯一有实际封地的藩王,住在美轮美奂犹如宫殿的楚王府里,用餐的气度肯定不一般。 公认的潜规则应该是——无数美貌侍者,流水般捧出山珍海味,餐餐都得有满汉全席的架势,而每样楚王只吃那么一口,甚至碰都不碰,看一眼就倒掉了。 可事实上,沐慈并非如此。 他的餐桌是个超大圆桌,饭菜已经摆上,分餐制,每人面前的食物不多,有新鲜肉食,有时令菜蔬,荤素搭配,并没有山珍海味来凸显身份,也没有庞大数量显出奢侈。 普通又家常气息十足。 大家分别落座,刚开始都有些拘束,但沐慈行动随意,桌面上也没太森严的规矩,并不讲究“食不言”“杯箸不碰”的用膳礼仪,相对更让人放松。 食材新鲜,炒制得漂亮,味道也鲜美,众人看沐慈动筷,也跟着吃,慢慢都吃得津津有味。 王廷蕴生性活泼,吃饭也不闲着,眼睛滴熘熘看乐恕。见他坐沐慈身边一块儿吃有点奇怪,还以为他是大家公子,与沐慈交好。后来见他给沐慈布菜,温言伺候,才知他是侍者。这般人才,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王廷蕴看着看着,觉得他和沐慈两人之间……有点不同寻常的氛围,乐恕那眼神啊…… 王廷蕴便指着乐恕打趣:“你若是个姑娘,叫我表哥娶了你,必是世上第一贤惠的嫂子。” 王之宏拧眉,小声训:“女儿家的,少把嫁娶挂在嘴边,也不要拿人玩笑。” 王廷蕴吐吐舌,道:“我知错了。” 乐恕也喜欢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并没生气,又因那声‘嫂子’莫名觉得心头一动,笑意温柔。 沐慈慢条斯理吃掉口中食物,才道:“阿恕是我高薪聘请的侍郎兼秘书官,不要拿他玩笑。” 沐慈说话声调不高,也不严厉,可莫名饱含威势,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王廷蕴吐吐舌,又轻声对乐恕道一句:“抱歉!”便埋头吃饭。 没多久,沐慈这个主人就把面前不多的食物吃完了,众人本也想放下筷子,却见乐恕端着小碗继续用餐,便相互瞧瞧,拿不定主意。 都是年轻小伙子,绝不是沐慈那猫食的量,其实还没吃饱。 沐慈道:“我这里用膳就一个规矩,自己的食物全部吃完,不许浪费。” 竟然是这种潜规则。 这规矩很新鲜,细细想来,却真的很好啊。因为一餐一饭,粒粒皆辛苦。大家料不到传说中爱吃擅吃的楚王,用餐如此简朴,与其他世族甚至一些富商比,甚至可说寒碜。 但这样不浪费的规矩,才是正确的。 众人对沐慈更钦佩,觉得真正君子便应该有楚王这样的德行。人都言道:人无完人。可大家却觉得沐慈是个完美的人。 不过大家很快推翻了这个完美定论,只觉得沐慈心机深沉,又冷血冷情。 …… 大家吃饱喝足,吃饭后水果,王廷蕴才星星眼看着沐慈,凑他耳边小声道:“表哥,我知道你说武不干文,撇清干系的原因哦。” 沐慈摸摸她的头:“阿浓,事无不可对人言,都是自己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的。” 王廷蕴笑得更灿烂:“你说建文庙不干你的事,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上奏筹建武祠,便不能再碰文庙,免得文武归心,你声名过于显赫,便有震主之嫌?” 沐慈倒是坦然点头:“有这个顾虑,我从不打算和三哥翻脸,就不好太出风头,他不介意,旁人也要啰嗦他的。” 王之宏和苏岷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吃惊——这话说着随意,三言两语却信息量巨大,不仅把楚王和德光帝的矛盾指出,昭示楚王对整个大局大势,洞若观火;更重要是表明楚王并无野心,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能不说这是大幸之福。 王廷蕴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心中明白如今局势,便瞭然点头,看着沐慈有些心疼:“你步步都得小心,真是辛苦了。” “算不上辛苦,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沐慈道,绝非海口。至今在他眼里还从没有过大事。 王廷蕴更是崇拜,简直敬畏如天神,歪着脑袋又想了一下,问:“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世子走的时候,你要特别强调让他回去先和清河王爷商量呢?” “你说呢?”沐慈把问题丢回去,一点不介意王廷蕴是个女子。 王廷蕴很开心,这个表哥可不似自家父兄什么都不和她说,意思是:国家大事女人不要管。凭什么女人不能关心国家之事?要知道若国家有难,遭殃的也包括后院女子啊。 王廷蕴不顾长兄频频丢来的眼色,歪着脑袋想一想,疑惑问:“难道这事不能由清河王提议?他作为文人之首,难道不是更有资格提议建文庙吗?” “恰因此,清河王才是最不能去提议的。”沐慈说。 王廷蕴拧眉,听出了一丝沉重的意味。 一旁的苏岷并非死读书的宅男,又为了在情敌面前展示才学,给心上人留了个好印象,便插言道:“谁提出此事,必将万古流芳,成为文人中的英雄、圣者。这个人……应该是陛下,而非清河王。” 清河王若提了,他虽会成为文人之圣,可却因功劳太高,被皇帝不容……没看连楚王都要摆脱干系,对这“功绩”退避三舍么? 沐慈点头。 王廷蕴倒抽口凉气,瞬间明了,几乎跳起来拍她的大哥:“快!快!快马加鞭去追上世子,请他务必慎重,不能由他们说出建什么文庙的话来……” 王之宏宠妹妹,又与沐蕴歌私交甚笃,便也听话站起身。 沐慈却是挥挥手,没心没肺道:“现在说已经迟了。若清河王及世子贪首倡之功,消息已经漏出去了。若他们足够清醒,便是不去提醒,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的。” “啊?说了怎么办?”王廷蕴有些茫然无措。 “死呗,要么全家逃到海外。”沐慈的语气非常之无所谓。 王廷蕴不乐道:“你刚才明明想到,怎么不对世子分说明白?” 王之宏轻斥:“阿浓,不得无礼。” 沐慈并不介意,只不轻不重反问:“他们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他们什么人?还是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义,让我有这个责任义务需要手把手提醒他们怎么做人?再说了,目光短浅,贪心恋权之人也不值得我为之费半点心思。” 这话冷血到让人骨头fèng里都渗着凉意——若清河王恋权,沐慈真会冷眼旁观。 不过,苏岷再将沐慈当做假想情敌,这会儿也不得不开口说句公道话:“小妹,王爷已经尽了提醒之责,他不是强调要世子收着表情别漏了消息,先去和清河王爷商议一番吗?” 王廷蕴似懂非懂。 沐慈挺喜欢王廷蕴这个聪明的姑娘,有意提点道:“你想想,清河王一个文人,这么些年是为了什么远走他乡,四海漂泊?” 王廷蕴只是关心朋友才心乱,这么一点醒,她立即反应过来。可不是么,清河王虽风流不羁,爱好游山玩水,可细想来,他却是最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的。 清河王早十几二十年前便以才华惊世,隐约成为文人的领头羊,一登高必万人唿应,连已故的天授帝都贊他“名士风流,受万千士子敬仰。” 这句圣贊可不是好话,与清河王便是一道警钟,所以,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忽然宣称要“行万里路”增长见闻,便丢下了娇妻美妾,牙牙学语的儿子,跑到邻邦游学,宣扬华夏文化。 就是这样,清河王也是声望日隆,名扬四海,真是金子走到哪里都发光啊。 清河王名声越大,他就只好走得越远,不得已,逼得他竟不顾自身安危漂到海外,好几年都不回来,若不是遇见梅容这个“海神”三番两次救他,只怕永远都回不来了。 海外蛮夷,文理不通,再加上清河王多写游记风物志,少做时评诗歌,才让他在文坛如日中天的热度冷却了一点。 这么一个目光长远,脑袋清醒的聪明人,沐慈半点不担心他会被这点……好吧,首倡文庙,是很大的功绩。但也不至于让清河王花了眼,做出不清醒的决定来。 唯一担心就是沐蕴歌年轻,沉不住气,所以沐慈才多嘴提醒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当年他遭遇暴太子兵变逼宫,被叛军掠劫出宫时,这个清河王对他表达了友善,某种程度来说还帮忙救了他。 一报还一报,如今不欠清河王什么了。 …… 送走了王廷蕴,再送别苏岷和王之宏,顺手让他们带着许多王府出品美食炒菜回家,沐慈这一天的活动就算告一段落。 可以说,武祠一事,也告一段落,算有个完美结局。 乐恕看着沐慈眼底露出疲色,上前给沐慈揉按太阳穴,柔声问:“爷,要不要去泡个温泉?” “嗯……”沐慈没什么力气,闭目养神,却懒得动。 然后沐慈忽被人抱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得低沉深邃的嗓音带着些微笑意与宠溺:“听说今天家里很热闹?我领着夜行卫忙死忙活抓推波助澜者,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阿兄,我困。”沐慈应景打个哈欠。 乐恕便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牟渔听了,吩咐人注意清河王,跟进此事,低头看沐慈微闭的双眼,眼睫浓长,似飞累了栖息的蝶,漂亮精緻,映着烛光在眼底形成了淡淡青影…… 牟渔把沐慈横抱起他掂掂分量:“还是没什么分量,”又道,“事情算告一段落了,你可以好好歇歇,好好养养身体。今天不泡温泉,乐镜准备了一次药浴,你到浴盆里睡去,睡一会儿养足点精神……要不要来一次通络针?” 通络主要为了治疗沐慈的本根。 “不施针,累,子韧也不在。”沐慈回答。 牟渔抬头扫了乐恕一眼,随口应一声:“好吧,看你的身体情况。” 第338页 沐慈虽不觉得最近的事是大事,可这身体太差,稍微忙一点便会透支体力,如今放松下来就不想动,靠在牟渔怀里随他摆弄,闭着眼睛真睡着了。 后来并没有施针,毕竟调动情绪也需要体力来宣洩,只让沐慈睡了个好觉。 睡到第二日,沐慈身体生物钟很准,在日夜交替时清醒了,很快进入冥想,身体运转心法吸收灵气……实在不是星君给的心法不好,而是沐慈这身体太烂,受不住夜里的寒气,日间的热气,只能有限吸收一下交替那一会儿的中和灵气了。 不然他的进境会更快,身体也能修復更好。 牟渔最清楚沐慈的作息,掐着时间过来让乐镜诊治,然后就扒了沐慈的中裤施针……通络效果真是极好,沐慈腿间很快有了感觉,热气冲击,微微昂扬……然后沐慈感觉有人握住了他那处,温柔抚慰。 沐慈抓住了那只手,拿开,睁眼看着躺身边的人。 不出所料,是乐恕。 沐慈闲闲看着乐恕:“这算投怀送抱么?” 乐恕瓷白细緻的脸上满是红晕,却坦然勇敢,闪亮的眼睛迎视沐慈:“是的,爷,我是自己愿意的。”他已经知道沐慈的取向。 沐慈放开乐恕的手,坐起来:“不行!” “爷,别着凉。”乐恕被拒绝并不恼,先帮沐慈裹好被子。 沐慈看乐恕只穿着单薄中衣:“你也先把衣服穿好。” 乐恕摇头,温柔如水道:“我作为您的近侍,应该给您暖床的。” 沐慈挑眉问:“乐镜也是?那乐守也是吗?” 乐恕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您想要,他们也不会拒绝,因着我们被赐姓,性命心魂都是您的了,身体也自然是您的。” 乐镜目如沉水,脸上并无抗拒之色。 乐守,乐影都蹲在房樑上运转内息,同时也是闭着眼睛非礼勿视,只耳朵敏锐,听到这里却连心神都没颤动一下。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或者说活着的唯一目标便是服从主人,当然也包括贡献身体。 沐慈摇头一笑,张开被子,对乐恕道:“过来!” 乐恕露出绚丽笑容,赶紧蹭到沐慈怀里,抱着他的腰,眼睛满是倾慕渴望,看着沐慈。 乐恕本就长得俊美雅致,这般情谊满满看着人,就有一种十分动人的风情。 沐慈感觉到乐恕身体的凉意,揽过乐恕的肩膀,慢慢把他压倒在床上,把被子盖好,然后附身凑近……近得轻轻一触,便能吻上乐恕绯红的双唇。 沐慈低头看着乐恕,语声沉雅,带着一丝魅惑意味:“阿恕,我是你的上司,这算不算潜规则了你?” 第260章潜规则·圣贤殿 沐慈的颜值突破天际,着意露出魅态来……简直是神仙难挡。 而乐恕也是个精緻人物,挣脱心灵枷锁,展翅初飞,更是日臻散发耀目光彩。 两个俊美如斯的人交颈在一处,是画难描,诗难颂的旖旎风景。 不小心当了观众的牟渔等人唿吸都被夺走了。 潜规则? 应该,是吧。 但显然,这样的潜规则,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但我是不允许犯错的。”沐慈收敛了表情,凤目温润,却再无一丝涟漪,“不论你们是否自愿,我,和你们,是上下级,工作关系,而非情侣、婚姻关系。公事与私情不能混作一谈,这会影响判断,处事无法公正就容易犯错。” 沐慈语声停顿,目光扫过牟渔等人…… 让大家莫名悬心。 “我所在位置,我所做的事情,不容许行差踏错。一旦犯错,后果太严重,相信你们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 是的。 牟渔眯了眯眼,在场众人,他最清楚沐慈所处地位。 虽沐慈智计无双,举重若轻,但他看似随意的每个决定甚至每句话,的确不能有一丝差池,否则后果难料。 乐恕已经听明白了,脸色有些发白。 沐慈压着他,至上而下让乐恕处于被动地位,道:“阿恕,在工作上,我很喜欢你的才华能力,有你协助我,理事更顺手顺心。但是,我也尊重你的私人感情,你爱慕我,那我给你一个选择……” “好!”乐恕本已灰败的目中,又绽放喜悦的华彩。 “我后院都空着,你可以选一处住进去,由你命名,想怎么布置都成,以后就住在那里,平时别出来了。等我哪天想起你来,就过去找你。”沐慈极其缓慢的动作,从被子里伸出手,轻抚乐恕笑意微微凝固的脸,“好孩子,你明白了?答应吗?” 牟渔嘆口气…… 乐恕的眼里层层雾气瀰漫,委屈的样子配上他精緻的模样和入骨的优雅风华,是一种盛景。 沐慈眼中映着那盛景,却是水波不兴,心如止水。 乐恕倔强透过雾气,试图看清沐慈,不死心追问:“非要这样?” “世间事哪得两全?”沐慈爱怜给乐恕顺发,只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般,“又得爱宠,又能掌事,这般权柄是双刃剑,太大也太危险。你没有能力伤着我,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乐恕摇头:“我不是那样的人。” “人心永远难测,我宁可定下规则死守规则,从不会将一切寄託给人心。再说,开了先例,便有后来者,谁知道第二个,第三个情人又会怎样?” 乐恕:“……”沐慈永远让人反驳不了。 “而且,我宠着你,让我将来的伴侣站在哪儿?只怕后宅前院都没办法安宁。”沐慈道。 虽然乐恕是男子,可宠妾灭妻也是适用的。 乐恕听到这里,不明白也明白了,道:“爷,说来说去,您心里没我,说给我选择,其实是想让我自己放弃,对吗?” “是啊,”沐慈坦然承认,“我知道你不会选择呆在后院,所以给你的是一个不能选择的选择。”沐慈轻点乐恕的鼻子,目光却冷到没有丝毫人间温度,“当然,万一你选了后院也没关系,我不是养不起,只是……我永远不会想起你,因为你已失去最宝贵的价值。” 乐恕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似在梦中追逐温柔乡,忽而梦醒,一睁眼发现面前其实已是万丈悬崖。 只差半步,便粉身碎骨。 沐慈安抚道:“阿恕,我不怪你,你勇敢追求爱情是好事,只是你所託非人。我的心只得一颗,已经让人住进来,就容不下别人。” “爷……”乐恕目露倾羡,羡慕能住进沐慈心里的人。 “好了,你祖母辛苦养育你成人,总不会愿意看着你绝嗣。” 乐恕几乎想冲口而出,质问沐慈:那你心里那个人,那个北海郡王,定王嫡长孙,难道他家里就会看着他绝嗣? 最终他的修养及对沐慈的心疼,让他忍住了伤人的言语,没有戳人痛处。且沐慈已经很明白拒绝了他,他没有质问的立场。 其实死心需要什么理由呢,只“他心里没我”这一条便已经让人输光了全部。 乐恕是个通透的人,便也按捺了心思,只恨相逢太晚,动心太迟,没有了机会。 永别,我璨如流星,短暂却美丽的爱。 …… “现在,起来穿好衣服。”沐慈掀开被子。 冷空气袭来,乐恕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情绪起伏太大,让他有些虚脱,爬不起来。乐镜抿紧了唇,目中沉冷如冰潭,却伸出手拉了乐恕一把,将他扶起来,给他穿衣服。 乐恕虚弱说一声:“谢谢~”便不再言语。 沐慈慵懒撑着脑袋,对牟渔勾勾手指:“阿兄留下,其他人离开。” 大家知道这是要和牟渔算帐,若没他的默许甚至推动,乐恕可爬不上沐慈的床。 牟渔挺直嵴背,在众人默默同情的目光下,露出一丝无奈。 众人退下,沐慈拍拍床:“过来陪我躺会儿。”语气轻柔,完全没有要算帐的意思。但牟渔却知道,沐慈这个人完全不需要高声厉语,便能把一个人最完美的伪装剥下,给人心口致命一击。 牟渔并不怕被沐慈伤害,他永远是就事论事的。牟渔躺到床上,把沐慈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沐慈枕着他的胳膊,很平静问他:“我以为你对子韧没成见了。” “是没有。”牟渔道。 “你把别人送上我的床,对我,对他,都是一种背叛。” 这指责太严重,牟渔是个成熟的男人,并没有焦躁,他十分心平气和道:“我不认为是背叛,在妻子不在身边或不方便的时候,找妾室通房是很普遍的现象,就算你多几个情人,也并不能代表背叛。子韧在军营不能回来,而你需要治疗,需要抚慰,乐恕愿意,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不需要,以后也不用了。”沐慈道。 牟渔伸手进被子里,摸到沐慈那地方还有些半硬,这么长时间都没消减下去:“不,你的身体需要……” 沐慈拂开牟渔,自己用五指抚慰:“心里不需要,人之所以成为人,而不是兽,是因为能控制自身的yu望。” 牟渔嘆气,抱着沐慈,轻抚他的后背,亲吻他的额头:“其实我经常在想,我为什么和你不是同一类人呢?我时时陪伴你左右,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就能够立即帮到你。” 其实他用了“帮”这样的字眼,就非关爱情——牟渔确认自己深爱沐慈,虽也很想将沐慈抱在怀里,揉入骨血,藏进心里。但他怎样也找不到想要疯狂亲吻、爱抚,占有沐慈身体的冲动。 人的某些天性,真的没办法被改变。 沐慈只笑着亲吻了一下牟渔的鼻尖,闭上眼睛道:“这样也好的,只有在你怀里,我才能很放松地单纯睡一觉。” 牟渔想一想,也是,情人可以无数,能放松睡着的兄弟却只得一个。他瞥一眼下方被内的微微起伏,用一种兄弟之间的调侃语气道:“你自己摸,不是左手摸右手么?能摸得出来?” 沐慈又是一笑:“能不能别和我讨论这样的问题了?让我总想笑。” 这么一打岔,沐慈感觉那地方软了下去。其实恢復情况还行,长大了许多,大小、长度已快接近十六岁少年的正常标准了。 就是功能还没恢復。 第339页 “你到底怎么想的?”沐慈忽然问,暧昧用膝盖顶一下牟渔的大腿根,“我这模样,能办得了谁,你就不怕人家把我给办了?” 牟渔却笑:“谁敢?” “男人一旦冲动起来,可没有理智的。” 牟渔想了一下,才一拍脑袋:“差点被你忽悠了,你这人看着平静,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性情本真,享乐至上,只要你肯答应,觉得舒服,还在意这个?” 沐慈:“……”不得不说,牟渔越来越了解他了。 …… 牟渔搂着沐慈,不知不觉自己也睡着了,两兄弟抵足而眠,睡到日上三竿才饿醒。 乐恕见两人醒了才拿了帖子进来,说:“朝阳郡主家的小公子送了张帖子来,不知是什么内容。”眼睛扫着牟渔,虽说非礼勿视,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牟渔和沐慈是什么关系? 牟渔一点不在意乐恕的探究目光,自己稍微整理一下凌乱的衣服,把睡多了目光依然迷濛的沐慈抱起来,穿了衣服送进净室,还问了一句:“我不要我帮你?” 眼睛特意扫了沐慈下三路,那眼神语气,戏嚯中带着一丝暧昧。 惹得沐慈翻了个白眼,牟渔才得意大笑出净室。 乐恕极为聪明敏锐,察觉两人虽言语行为亲昵,却并不透情慾,便知两人关系清白。当然也只有清白,两人才会肆无忌惮乱开玩笑。 牟渔很自然拿了帖子拆开看,冲着净室喊:“阿弟,邀请你参加蹴鞠比赛呢。”又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气不错,哥哥带你出去玩,去吗?” “去!” …… 楚王府的氛围轻松温馨,商量出行事宜。在开悟园门口静坐的老臣真是堵了心了。 特别是定王世子乐呵呵出来送饭送菜,还是传说中出自楚王的美食——炒菜。又搬了软垫、蒲团过来,希望大家在他妹子家门口坐得开心,坐得愉快。 许多人的老脸都红了,开悟园是朝阳郡主一个女子的别院。贤世子这个笑面虎,软绵绵指出他们欺软怕硬,不敢靠近楚王府。 可大家真不敢! 那犹如恶鬼的锦衣卫总教头,带着人不吃不喝,不动如山,站在路口都守了三天三夜还没倒下,哪里是人嘛? 众人深恨自己袖子藏的点心不够多,贤世子带来的饭菜又的确喷香……大家就更堵心了。 又有噩耗,据说钦天监那帮狗腿子顶不住压力,已经开始在皇陵边上勘察风水宝地了。这让英烈祠的档次又提升了一层,跟皇陵做邻居呢,皇帝祭祀天地祖宗时顺手祭祀英烈,真是简单方便又快捷。 文臣哭了,真想死了眼不见为净…… 这两三天文官可怜,武将却犹如过年,连带谢太妃走路都带风,整个人开心愉悦,年轻了不少岁。对沐惗也和气了不少。 虽然自家这个傻儿子是支持建英烈祠的,可支持得好啊——不支持楚王,天下读书人就闹不下去了。 嘿。这个楚王虽想用“建英烈祠”这一手笼络禁军,可一下子就把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得罪狠了。这么犯蠢,自掘坟墓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先帝啊,你到底是眼瘸呢?还是脑抽筋呢?居然打算把天下交给这么个傻子疯子。 还是交给我家三郎的好。 …… 但很快得意的人失望,失落的人又见到了希望。 德光帝忽然召集了政事堂大臣在紫宸殿左侧太微殿举行内阁会议,言道:“国家不能重文轻武,也不能重武轻文,建了武祠,也不能亏待天下读书人,再建个文庙,以纪念于国有功的文臣名士。” 政事堂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虽他们很想点头,可楚王……什么态度?一时不能拿定主意。 德光帝又道:“九弟曾言:文臣治国有方,则国家富足,兵强马壮粮糙丰沛,是为武将后盾;武将对敌勇勐,则国家太平,民生安稳盛世繁荣,是为文臣护障。如此,文武相亲,两和两利,何愁大幸不能万年?是以朕才盼着文武和谐,共护国家。” 大家立即全体同意,喜不自胜。 文臣的确高兴。要知道文人虽可进太庙,但难度太高,百年来才只有六个文臣,这是什么机率?一般人都不敢想。 文庙档次不如太庙不假,但是……它容易进。因文庙是根据武祠的准入标准,只要文臣治国理政有功,待百年后便可入文庙享国祭,名垂千古。 这消息飞快从宫中流传出去,德光帝再派内侍劝静坐抗议的读书人便顺利了——文庙都答应建了,还闹什么?人心不足,非君子所为。 上千人你扶我,我搀着你,潮水般退散了。 顺便一说,读书人都讲究仪容、环境整洁,又都有公德心,所以近千人集会散去后,地上连一点纸片都没留下,十分清洁。 …… 第二日,筹建圣贤殿,英烈祠祠果然形成圣旨,颁行天下,同时楚王所说文武相亲的言论也登载邸报,通令全国。一时间,武将贊楚王,天下所有读书人却只对德光帝盛赞不停。 还有小道消息称,是清河王入宫与德光帝密谈过后,才有德光帝筹建文庙一事的。虽清河王对此三缄其口,并不揽功,可大家却把功劳算了一份给这个幕后功臣。 此外,也有人忧虑,因为谁都知道德光帝没实权,建文庙……楚王答应才是真答应,他什么态度? 天下人都看着楚王。 楚王在干嘛呢? 蹴鞠比赛开始了,还似模似样搞了个开赛仪式,沐慈被邀请参加开赛仪式啦…… 天下人:“……” 不过这也是并不反对的意思……吧? …… 第261章军制改革·危局 十月十八这一天,秋高气慡,阳光灿烂。北地难得有一个暖秋,参加比赛的队伍还有光着膀子的。 开赛仪式后,按流程进行比赛,前三天是淘汰赛,来自各地的四十八支队伍两两捉对,败者退出比赛,胜者晋级排位赛。 沐慈看了一会儿比赛,见身旁锦衣卫数量太多,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挡在了外面,便默默离了场。 锦衣卫跟随移动。 沐慈才走了几步,手就被牟渔牵住了,怕糙地不平整。沐慈从不拒绝好意,便由得他把自己当玻璃人儿照顾,看牟渔从怀里掏出那个梅容送的镶嵌宝石的单筒望远镜,沐慈便觉得心中一暖,笑着接过来:“咱们找个高处看比赛。” 牟渔便牵着他到旁边一处小山包上,很轻松架起沐慈,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沐慈拿望远镜,透过左三层右三层的观赛人群,只能看到比赛的一部分,便说:“报户部工部批准,在这地方盖一座专门的比赛场馆,把看台起得又高又大,至少能容纳五万人。” 沐慈并不担心大幸人做不成,古罗马都能建成角斗场,华夏民族只会更优秀,只是从未有过这种需求。 牟渔知道沐慈要促成全民运动,建个比赛馆是迟早的。身旁乐恕听得沐慈一开口便是五万,略有心惊,再看牟渔自然的神色,结合沐慈的眼界格局,便也不问,只记下这事。 沐慈晒着暖阳,听微风吹过糙叶沙沙,远处比赛引起阵阵惊唿……他嘴角勾笑,却问牟渔:“沧羽他们还好么?” “没什么损伤,夜里趁人不注意我找人替了他的。站几个白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牟渔回答,抗议的人群注意力大部分在相貌特别的沧羽身上,后面锦衣卫换了形貌相似的便没人察觉。 沐慈自己懒得耍手段,却从不干涉牟渔的具体行事。也清楚牟渔这般机心弄诡,是为了塑造“锦衣卫都是铁打铜铸,不吃不喝亦不可战胜”的印象,让人对自己更忌惮几分,不敢妄动。 沐慈伸手摸牟渔的短髮,再摸他的脸,表示自己感觉到了良苦用心。 牟渔忽然玩心大起,扭头轻轻去咬住沐慈的手指,抗议他“摸狗狗”一般的动作。沐慈眼睛依然用望远镜看比赛,却能凭感觉飞快缩手,继续去撩牟渔,牟渔又咬……沐慈的手指也长了眼,总能精确躲过…… 两兄弟玩起了幼稚的“咬手指”游戏。 金山银山,皇帝宝座也换不来沐慈一个笑,这种单纯的乐趣倒让沐慈嘴角一直噙笑,让他看上去只是个漂亮无害的单纯少年。 斜阳暖融融地照过来,映出他们加长的灵动剪影。 …… 沐慈玩累了昏昏欲睡,却不愿回家辜负这难得的秋日时光。牟渔用披风裹着他,寻了个平缓开阔的地方坐下,把沐慈抱在怀里。 沐慈脑袋枕着牟渔肩上,揪着一片糙叶,忽然问:“往年这时候,北地该下雪了吧?” 牟渔看着沐慈玉白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没什么血色,精緻却又脆弱,便走了一会儿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嗯?”却不知沐慈问了什么。 若说沐慈只在牟渔面前露出孩子气,牟渔也只在沐慈身边会放松到走神,任由思绪飘远,或是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 沐慈又问了一遍。 下雪?这双比白雪更剔透华美的手,却掌控无数人的前程生死,甚至一国的命脉……真是神奇。牟渔把沐慈的手抓过来把玩,想了一下才道:“应该下了。” “现在,幽州、燕州、兖州下雪了吗?”沐慈问,这是大幸北部三州。 牟渔道:“这些天有那边的奏报,还没有下雪。” “北戎和西凉呢?” “也没有,更远处才下了一些……”说到这里,牟渔才意识到了这个大范围的天气异常,脸上放松的神色微凝,问沐慈,“你又想到了什么?” “秋高气慡,让北境小心防火。”沐慈却说。 牟渔神色更凝重,放开沐慈的手道:“往年秋日,天干糙枯,含山王都要派人在境外放几把火的,今年只怕会烧得更旺。” 沐慈又很随意在翻糙叶,语气是惯常的平缓温和,却说着十分兇险的话:“告诉含山王,若不想明年北戎举国来犯,今年别再放火。” “怕他作甚?”牟渔嘴上虽如此应,却还是知道把人逼上绝路必狗急跳墙,还是召了人过来吩咐。 沐慈又道:“让夜行卫把每个州郡每天的天气,冷热温度,风向风力,雨水降水量这些都独立建档。至于测量方法,我会告知并定下统一标准。” 第340页 “嗯。”牟渔几乎不问沐慈为什么。 沐慈低头,不时翻检枯黄糙叶,看得仔细。 牟渔问:“糙怎么了?” “虫卵。”沐慈指着几处。 牟渔也揪了一把找虫卵:“怕有虫害?” “嗯。”沐慈应。 “阿慈……临渊……让我过去……说说话啊。”有人在远处喊。 这声音耳熟呢,两人抬头,果然见到体型硕大的贤世子深一脚浅一脚靠近。牟渔挥手,锦衣卫便没阻止。 贤世子气喘吁吁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息道:“你们……跑这荒地……干……干嘛呢?让我好……找……” “找我做什么?”沐慈问。 “也不是我找……是朝阳找你。”贤世子道,“她让我问问,你本定于……十月初一的开府饮宴,还办不办了?” 因沐慈王府里男人多,沐慈身边也都是年轻男子,朝阳一个出了嫁却离了丈夫单独居住开悟园别院的女子,时刻要注意避嫌,反而不能经常找沐慈。 沐慈一脸漠然:“麻烦,不办。” 牟渔却点头:“办的,十一月初一吧。”看着沐慈。 沐慈可有可无。 “那没几天了,”贤世子喘匀了气,站直身体道,“朝阳说你府里没女眷主持这事,且使女更少,看着很不像,便想帮你一帮。” 沐慈不管这个,抓着糙叶在玩。 牟渔叮嘱一句:“糙叶割手,小心些。”对贤世子点头,“那就劳烦郡主了,开府饮宴不好只请男人不邀女眷,阿弟没王妃,女眷没个身份相当的人接待的确不好。” 沐慈和朝阳姐弟相称,关系亲密,算是通家之好,请她接待女眷也不算失礼。 贤世子办完事也不走,和牟渔聊天。 沐慈并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对不感兴趣的琐事,总是用鼻音回答。牟渔也绝对不是个好聊天对象,贤世子在腿抽筋后觉得有些胃抽筋,看着牟渔冷硬的面部线条,怕自己消化不良,便随口寒暄几句,没绕弯子,直接问:“君家颁了圣旨,说文庙武祠一併筹建,你们知道了吧?” “嗯,”牟渔高冷应道。 “听说文庙是清河王的建议,却不敢自专,入宫让陛下出了这个头,得了这份功劳。”贤世子道。 牟渔缄默,也低头翻糙叶子。 贤世子抬手,用食指摩挲一下嘴唇,考虑一下还是问沐慈:“时间很凑巧,清河王世子从你这儿离开,清河王就入宫,就出了文庙一事……是你的主意吗,阿慈?” 沐慈才抬起眼皮,淡淡瞥一眼贤世子:“你只需要知道,这事和我没关系。” 贤世子:“……” 和沐慈从来不能愉快地聊天——贤世子早体味到这点,他再长袖善舞也有些难以继续,只好简单粗暴地直接问:“那筹建文庙,你不反对的?” “那是文人自己的事。全国上下一万万读书人,朝堂上几十个能臣,九五尊位上还有我那三哥,都不是小孩子需要谁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做人做事。”沐慈道,“我用不着每件事都过问,每件事都控制在手。” 贤世子却是明白,建文庙,说到底还是沐慈计划之内。 贤世子作为一个智慧型的……不要笑,真的是智慧型的王府继承人,他立即想通了关节。 这个楚王看着年少,其实智计深沉,步步为营,走一步能看百步。 沐慈能想到建武祠,不可能想不到建文庙。 但是,和平年代武将难争大功,皇帝为巩固统治也会重文抑武,若提出修建一文一武两个祠堂,按官场潜规则——武将会被文臣打压,建文庙ok,应当的,文臣就可以稳稳噹噹拿多余精力拼死反对修建武祠。 结果也会有开悟园门口那场静坐抗议,引得读书人疯狂抵制,且还无法收场。 于是么,楚王只提建英烈祠,只字不提建文庙,自然让人误解楚王抑文重武,不愿修文庙。 文官还有个死德行——假清高。心里很想要,可憋死也绝不会以“同意建武祠可以,咱也建个文庙”这种利益交换条件来和楚王谈。 至少不会公开谈。 楚王的决心,让大家明白抵制武祠无望,正是矛盾最容易激化的时候,德光帝便说:大家别激动,咱也建文庙,文武相亲啊。 文臣自然会降低心理标准,君不见,如今文官都似捡了大便宜一样么? 文官就不没那个底气反对武祠了,不然惹恼了楚王,大家一拍两散。 好容易文臣有个文庙,若忽然没了,谁敢担得起这千古骂名? 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不能不说绝对是楚王精心布局,缜密运作的结果。且这场风波,看似大家都获了益,但楚王才是最大获益者。 建武祠,武人爱戴他;让德光帝提议建文庙,德光帝会感激死他;清河王一家也沾光,也得感激他。文臣和读书人么……了不起骂两声,不痛不痒的。等过段时间聪明点的人反应过来,对楚王也只有敬服了。 不动声色间,一切尽在掌控——这才是终极大boss的范儿啊。 贤世子钦佩之余,对这个谈笑间便翻云覆雨的病弱少年,更多了几分深深的忌惮。 …… 贤世子不知道后世有一个词,叫搭配套餐、饥渴营销。作为玩转政商军界,传奇一般的阿慈,武祠文庙这么点小事,自然手到擒来。 当然,沐慈的目的,绝不只是为了建个英烈祠。 他有下一步的打算。 …… 沐慈回楚王府,含山王那边就传回消息,说今年不会派人过去放火,但他不放,糙原里也常有野火,只怕今年北戎西凉还是免不得要受几次大火煎熬。 沐慈把手中回报递给牟渔,便道:“没时间了,把将军们都叫过来,明天上午开一次军事会议,把军制改革提前。” 牟渔脸色微变,霜冷凝重:“明年真会有一场大战?” 他从不怀疑沐慈的推测,今年夏天沐慈能从几句天气推测出一场大洪灾。那么从一片糙叶,一场天气就,当然也能预知一场大战。 只是牟渔没功夫赞美沐慈这种神乎其神的本领了。 局势危矣! 沐慈点头:“迟早一战。” 牟渔便知刻不容缓,因为十一年前四国入侵,虽先帝御驾亲征打退了,却也伤了元气,全国兵力十不存三,这些年战斗力也没恢復全盛。且这几年西河平原战马供应越来越差,若发生大战,必然加重西河平原负担,本就开始荒漠化的西河如何承受? 一旦战败,后果…… 就算不败,也只可能惨胜,大幸的颓势就会显现,表面上的繁华盛世,无法持续多久。环饲的邻国就压不住了。 牟渔道:“这事要不要告知陛下?” 沐慈淡淡道:“告诉他干嘛?他本来夜里就不怎么能睡得踏实,再去吓唬他,他就不用睡了。他不小心英年早逝,下一个累死的还不是我?” 牟渔:“……” 终于知道这少年推辞帝位那一套一套说辞,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懒”字。 …… 沐慈最爱当甩手掌柜,除了看资料分析情报,很少有亲力亲为的事。美其名曰发挥下属主动性,实际还是在偷懒。 不过,有个爱偷懒的上司,更能培养出能力强的下属来。 因沐慈身体不太好,他身边的人都心疼,也不忍让他劳累。沐慈便优哉游哉看了一会儿闲书,练了一会儿功夫,还看乐恕赖着要跟乐守学武功。 乐守为人虽冷锐如锋,不爱说话,却明白他们几个赐姓家臣已经是一体的,不为让乐恕对敌,让他能自保也好,便耐心指点乐恕练武。 沐慈看了一会儿只说:“阿恕,你没功夫底子,抛开一切花架子,把最简单直接的噼砍刺削挑练好,临战中才最实用。”还亲自示范,指点一番。 这就是无招胜有招。 乐守也若有所得,便把自己的剑招化繁为简,让招式更快更直接省力……因此,他在剑道一途更进一步不提。 入夜,沐慈也该吃吃,该睡睡,没一点战争临近,国家危难的焦虑。一会儿便睡得香沉,可见这事,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牟渔整个下午搜集北戎相关信息,下发沐慈写的几个议题,一直忙到半夜。不放心去看看沐慈,就听着沐慈轻浅却规律的唿吸…… 夜色宁静,只有秋虫的轻鸣,伴随那稳定沉缓的唿吸声……牟渔一颗不安的心慢慢竟然沉静下来——有沐慈在,必能安然度过。 牟渔放松下来,瞌睡席捲,也懒得回去,便打个哈欠直接躺沐慈身边,搂着他一块儿睡了。 沐慈香香软软,抱起来真的很舒服的。 第262章军制改革·军牌 沐若松傍晚得了消息,拿了议题却根本看不进眼里,按捺思念心情,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就骑快马往天京城赶,天不亮就赶回了楚王府。 结果见着牟渔抱着沐慈一块儿睡,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当然他相信沐慈为人,也知道两人关系清白,可到底心里不高兴,偏不好发作。 牟渔很不讲义气把烂摊子丢给沐慈自己收拾,藉口办公和沐若松打个招唿,很淡定走了。沐慈一贯不解释,只把一身风霜寒气的人抱住,剥了被露水沾湿的衣服压进被子里,呢喃一句:“我还以为你半夜就会回来。” “半夜回来,怕吵醒你。”沐若松有些委屈,这人倒好,身边有人陪睡呢。 “吃醋啊。”沐慈浅笑。 沐若松早明白在这妖孽身边说实话为好,便闷闷“嗯”了一声。 沐慈邪邪一笑,魅惑众生:“那我得好好尝尝,我家醋罈子酿的这醋酸不酸。”把被子拉起来盖住两人,便倾身吻了过去…… 两人闹腾了一番,又补了一觉,起床时都神清气慡,一脸餍足。 牟渔也有眼色,早膳让两人一块儿吃,自己并不出现,一直到上午十点牟渔才过来说:“大家都在求真厅会议室等着。” 因点名与会的都算沐慈心腹,便在他的主院长乐宫中的求真楼内举行会议。 第341页 沐慈便带了沐若松一块儿去开会。 这便是大幸史书上,称之为“开启华夏文明新篇,奠定大幸帝国军队千年征服歷史的——楚王军制改革第一次会议。” 事件:侍卫六军军制改革第一次军事会议。 时间:天授1三十年十月十九日上午巳正初刻(上午10点) 地点:楚王府,长乐居,求真厅。 与会人员:侍卫六军大都督沐慈、监军沐若松、左都督牟渔、嵠丘军大统领石秩、枢密副使卫终、广胜军大将军白霖、龙骑军大将军何秋军、鹰扬军大将军戚风、广捷军左将军安庆、王府良医正倪思、良医副乐镜,王府侍郎兼书记官乐恕。 议题一:废黥面,改剃髮,发放军牌。 议题二:成立军事参谋司,制定《侍卫六军军部条例》明晰各部门,各人职权范围。 议题三:成立军法督查处,制定新军法军规,选拔人才充当军法官。 议题四:组建军医院,筹建战地医院,培养随战军医,完善战场医疗体系。 议题五:初步建立退役,养老,免费医疗等福利制度。 议题六:建立荣誉勋章及奖励制度。 议题其他:各与会人员提交。 求真厅的屏风隔帐都被打通,成了一个巨大的会议室,中间摆放一张超大圆桌,歷史上也称楚王府的军事会议为圆桌会议。 以前会议或宴会,极讲究席次,一般主、尊、长者居上而坐,其他人根据身份依次坐下、等级森严。 可这个圆桌,怎么坐席呢?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入座,看着正墙上占据了整面墙的地图。 整个楚王府装修,除围墙外,最费时费力废脑筋的就是这张地图,也是求真厅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全图由228张羊皮fèng制在木板上,再一块一块似拼图拼入墙面做成,可以随时取出某一块来。这地图涵盖整个东大陆地面及海域。如今能画得详细的,只有大幸及周边邻国,更远处,包括海域上都是零星几笔,可谓一片空白,留待以后补充。 沐慈与沐若松十指交扣,进了门见大家都在看地图,目中闪过一丝激赏。他也不客气,打过招唿后率先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上,背后就是那张极大的地图。 沐慈环视一眼所有人,从容优雅抬手,用手指绕着指了一圈地图边缘,淡定自若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望大家与我一起,填补这些空白处。”他不管自己这句话在众人心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嫌不够震撼似的,又道,“我相信,在天之涯海之角,极远之处,还有一片更大的土地与海洋……” “希望我在有生之年,能在墙上见到!”沐慈指着空着的其他墙壁,唇角勾出一个高旷悠远的淡笑,平静的眼中便有光华流转,那深邃璀璨,似承载了广阔的整个世界…… 众人唿吸一滞,心魂为之一夺。 为沐慈此刻的绝代的风华。 更为他心中这吞天的野心。 看地图就知道,这少年并非没有野心,只是他的野心太过巨大……只怕一开始便没局限于大幸这一国一地,所以连皇位都不甚在意。 大家的心境,只因一幅地图,一席话便生生被拔高了一个层次,有了更加高远的眼光。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心有多远,路就能走多远,走得远了,又让心想飞到更远的地方去。 大家昨天还在为今天的会议,以及六项议题而纠结,甚至计算利益得失的心,一想到自家主子长远到超越所有人,甚至超越了整个时代的目光。就觉得自己的小心眼不值一提,在远大的前景面前,一个尘土都算不上。 沐慈道:“会议开始,请入座。” 沐若松就坐在了沐慈的右手边,牟渔自然占据左手,其他人便沿着圆桌,按身份等级,依次左右入座。虽还是有等级之分,可这样围坐,大家能相互看见所有人的表情,倾听发言,倒是不错。 很快乐恕与和顺将空白小本,笔墨都放置在每个人的位置上,有毛笔有羽毛笔,还给每人泡好清茶一壶。然后和顺退出去,关上会议室大门,窗户却依然全开,採光之余也为防止偷听。 沐慈主持,乐恕记录。 会议开始,先有沐若松发言,指出他在做监军及操演士兵时发现的一系列问题。 有有背景的兵士小将混日子,不听号令;有动辄打骂,上级欺负下级,老兵欺负新兵的;有私自出营偷附近农户鸡鸭,甚至发生过一起非礼事件的;很多问题,但都是小问题。 大问题已经在私下里对沐慈汇报过了,这不是批评几个人能改变的,只有改变体制。 沐慈今天不为批评谁,只为强调:“整肃军风军纪,改革军制刻不容缓。” 大家都很沉默。 理想远大,但路还得一步一步走。 改革军制的确是必须的,但众人对会议的六项议题都很疑惑,具体是个怎样的章程呢? 这就是沐慈开会要解决的问题。 议题一:废黥面,改剃髮,发放军牌。 剃髮在新兵中试点施行,刚开始还遭到抵制,后来大家也习惯了短髮,觉得清慡好打理,还不生头虱。操演中士兵对战,剃了发的也不知什么心理,专爱揪人髮髻。便是歷经战阵的老兵都纷纷中招,倒在新兵“爪”下。 且贵族出身的监军、大将军们都顶着青头皮,上有所行下必效,致使剃髮者越来越多。也是楚王有信用,还真给大家银钱补贴,免费制作头套——回家总是能见人的。 围坐圆桌列会的人中大部分都是青头皮,留髮的反成了少数人。只有卫终觉得不自在,好在沐慈没剃髮,卫终的视线在乐恕,倪思和乐镜的髮髻上扫过,才心里安定了一点。 废黥面,改剃髮很快通过。 沐慈看了石秩一眼,强调:“施行过程以劝说,自愿为主,不可强迫。”又道,“我已经让斐知2在设计军礼服、军帽,将来大家会更英姿飒慡,威武不凡。” 众人纷纷点赞。 “现在讨论一下军牌如何做……”沐慈道,“把姓名、生辰、籍贯、所在番号刻上,作为身份识别,打扫战场也好知道谁牺牲了。同时凭军牌信息,准入英烈祠。” 白霖眯了眯眼。 别小看小小军牌,这是遏制虚报人头吃空饷呢。好在侍卫六军被整编过,补充的新兵把数额都补足了,并没有吃空饷的事。 “用木牌怎样?”沐慈问。 安庆脑子比较灵活,因为和楚王相处最久,他本身说话就大胆,摇头反对:“木牌不可,遇火就化。”战争嘛,少不了血与火,有时人都要烧成炭,木牌怎么保得住? “那用铜牌?”沐慈问,铁会锈,且是做武器的战争资源。 安庆又顶回来:“不可,铜会被敌方当做战利品缴获。” 铜钱是货币,整铜制品都可作为货币流通的,要是战斗失利归敌人打扫战场,一定会把铜牌拿走。 沐慈:“……” 卫终很崇拜地看这顶了沐慈的安庆——真勇士,不解释。 他在看沐慈,被驳到无话可说,居然也没生气…… 沐慈从不为小事产生情绪波动,生气更是罕有,他依然平和问:“大家都说说,用什么材质比较好?” 有了安庆出头,楚王被连番顶撞也没介意,大家便知这个主子心宽能容人,能纳言,是真的在徵询意见。 沐若松最清楚,沐慈一贯就事论事,只要说真话,不脱离主题,言之有物,哪怕说错了或脾气大态度差,他也不生气,容忍度极高。沐若松看大家还有点拘谨,率先说:“牙牌骨牌如何?”就是各种动物牙,骨头。 沐慈摇头,他是环保主义者:“尽量不用动物制品,十几万人那得有多少动物遭殃?” 众人:“……” 这少年心冷无情,手段雷霆,煞气深重的样子大家见过,简直如妖似魔。偏有时他又有一副菩萨心肠,且大家知道,沐慈绝不是伪善,他真心要保护动物。 为魔,为佛,残忍,温善……如此极端、矛盾的特质,在沐慈身上又和谐相融,让他产生一种特殊的美感与魅力——谁也不愿见他为魔,便会下意识臣服,听从于他,只希望被他仁慈,温柔对待。 …… 卫终因是个看人脸色生存的内侍出身,趋利避害已成本能,会下意识好好表现以博得沐慈对他的仁慈。他又是这群人里出身最低的,幼年微寒,便他大胆建言:“不若兵卒制陶牌,军官做瓷牌,将军做玉牌。” 这可以,小块陶瓷做厚实点也不容易打碎,且烧制比铸造铁铜牌容易——这年头还没铸模机,没钢印这种东西,做铜牌需要一个一个去浇筑磨具,才灌铜水凝固成型呢。 小陶瓷片不比碗碟能装东西,连个汤匙都比它值钱,敌方不会当战利品。 众人附议,沐慈点头,于是定下了。 沐慈道:“大家都发言踊跃,这很好。”又平静却专注看着安庆与卫终,“贺之能正言直谏,息戎提出可行意见,都记一笔,按规矩嘉奖。” 安庆微笑,对沐慈点头。而卫终只笑得见牙不见眼,比当年天授帝贊他一句都舒服。因为沐慈难得贊人,至少从没贊过他,且沐慈的“贊”都是很实在,又有效的。 “贊”可不是随口表扬一句,学问很大的。若上位者因难以捉摸的心情贊谁,必让下属学会察言观色,马屁如潮。若只有华丽辞藻的空泛赞美,也比让人渐渐习以为常,失去作用。 沐慈太聪明了,自然懂得怎么“贊”更有效,他心境洞明,不因情绪去褒贬,赞美与批评都一定与某件具体事情挂钩,论事不论人。再者,他对功过赏罚的程度也把控精准,甚至量化成规矩,论功行赏,不偏不倚。 这样,下属就会把精力放在做事上,奋勇争先。小功小赏,大功大赏,只凭本事去争取,不会因不公平的赏罚让下属生怨气。 因沐慈“贊”了安庆和卫终,所有与会的人都打起精神来。 沐慈又一个聪明之处,是他将最简单的一个议题摆在第一,和平谈话,採纳意见,让所有人放松下来动脑筋,畅所欲言。 议题一是一个很成功的预热,沐慈就把会议中最重要的一项,放在第二位讨论,才能更好讨论其他几点。 议题二:成立军事参谋司,制定《侍卫六军军部条例》明晰各部门,各人职权范围。 第342页 作者有话要说: 1天授年:因德光帝刚继位,过了年才能改年号为德光,今年还是天授纪年。 2斐知:沐慈收的研究出羽毛笔的工匠,姓卫,卫氏旁支的少爷。卫家三十年前倒台被贬为匠户,从此心灰意冷只埋头做事,不再开口说话。 第263章军制改革·忠与权 议题二:成立军事参谋司,制定《侍卫六军军部条例》明晰各部门,各人职权范围。 沐慈道:“我虽为大都督,但我身体不好,没精力去西山大营管具体军务。”沐慈看一眼沐若松,“之前都由监军帮我行驶职权,但非长久之法,且一人计短,百人计长,所以我欲成立一个新部门,名为军事参谋司,协助我做军事训练、日常管理,甚至作战指挥。” 几位大将军都清楚楚王身体差,很是体谅,建成军事参谋司也是应有之义。 “大都督府成立总参谋司,”沐慈以此为例,对所有人解释了一下。 人员:从各番号吸纳有才能,知兵事的指挥使以上将官,成立总参谋司,直接对大都督负责。下设总参谋长,左右总参谋长,其余称总参谋。每个人选都由推举产生。超半数总参弹劾总参谋长,则即时卸任,由左右总参代理。 部门:分设作战科、训练科、军器科,后勤科,机要科(情报)。各科主管称科长。 职责:协助大都督进行日常管理、训练,以及战时指挥。大都督负责制定战略,总参谋司完善具体战术,所有参谋参与讨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监督权:参谋司详细记录每日训练、管理情况,战时做好战斗记录,三人以上具名,总参谋长用印封存,以备查询。 封驳权:若大都督有不合适的命令,总参谋司可联合封驳,类似朝廷的红门省封驳诏书,反驳人数超过五成,决议暂缓,再行商议;封驳超过七成,即时作废。 各番号成立军部参谋司,协助大将军的工作,职权于此类似。由军中推举会练兵,知兵事的优秀人才成为参谋。人数比例三千选一,参谋只论能力,不问出身,无能者淘汰,优秀者增补。 …… 几位大将军都十分吃惊,并非因自己被分权,被监督,将军们都习惯了上位者的各种遏制手段。 他们震惊于——封驳权! 总参谋司有如此巨大的权力,超过七成可以封驳、作废大都督命令,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意味着楚王自动限制自己的权力。 这世上,极少有上位者能主动约束自己的权力的,都恨不能把天下大权握于一手,尤其是皇帝。若问皇帝最厌恶的存在,非御史所在的红门省不可,因红门省有封驳诏书的权力,可以遏制皇权。 在兵事上,皇帝更是要握权。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最高军事统帅永远是皇帝自己。若有大战,就算皇帝不亲征,端坐皇城,两眼一抹黑,还喜欢在千里之外遥控战争。 这才有着名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这句话的大将胜了,便是功高震主,目无君上;输了更是不听谕令,要秋后算帐。 因而有能力的大将军,极少能得善终。 可明知误事,谁又能捨弃权力的甜美? 天授帝爱御驾亲征,说到底,就是要把兵权控制在手罢了。只因天授帝有军事才能,赢多输少,便没人反感。若换了个无能皇帝试试,就大糟其糕,害人害己又害国。 楚王沐慈,是当之无愧的无冕皇帝。却在无人提出的情况下,主动限制自己的权力! 歷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无一不是雄才大略,成就非凡的英主。 牟渔、白霖等几位大将军都是暗自敬服,更多窃喜,他们知道一个能得忍住,不对战局指手画脚,控制自己权力欲的上位者,是多么难得。 …… “关于成立参谋司,大家有没有意见?”沐慈道,“同意便举手表决。” 自然没人反对,但大家还是有些不敢出头,牟渔只好带头,石秩随后,白霖也举手,几位大将军无一遗漏,便都举起了手。 虽在限制大都督沐慈权力的同时,各番号成立军部参谋司会限制他自己,却也是有益无害的举动——他们根本没有反叛的想法,害处是一丝没有的。 “行,我的第一任总参谋长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然后尽快推举表决产生总参谋人员。你们军部参谋司也尽快组建,务必公平公正。办好列个条陈给我过目。” “是!”众人应声。 白霖用拇指食指摩挲着下巴,看着牟渔,略挑了挑眉……牟渔立即摇头,表示不和你争——他得守着沐慈,也不会经常去西山大营啊。 其实叫大家选举总参谋长,白霖也是最有力的人选。 但其他几位大将军,论资歷、能力不如白霖,却也并不气馁,暗暗决心要好好表现——在这样的大都督手下,不愁没建功立业的机会。 …… 有竞争是好事。沐慈默许了下属的暗流涌动,并不干涉。 沐慈深知,作为一个领袖,不用事必躬亲,一个人精力总是有限的,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古代的名将很多,沐慈从不小看古人智慧,他自己无需成为一代名将,只需要提供一个更大,更自由,更安全的舞台,赋予信任,完善制度,便能产生无数名将,光耀华夏。 沐慈继续布置工作任务:“总参谋司成立后,需要完成的第一项工作是制定《侍卫六军军部条例》,对各番号,各级别人员的具体工作职责、执行各种任务的内容、程序和方法作出明确规定。包括我这个大都督的职权义务,不允越级越权,不允滥用谋私。” 众人惊诧,卫终以主子利益为要已经是本能,立即开口:“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若是明文规定,可比嘴上说一说,发发誓的效力更大,因大幸是个极其重视信誉的朝代,楚王若犯,对他声誉打击巨大。 沐慈对他抬手压一压,表示无碍,道:“明确侍卫六军大都督职权义务,有如下几条,记下!”沐慈示意乐恕记录。 其他人下意识挺直嵴背。 “其一:大都督的神圣职责是保卫大幸国土,保卫人民,保卫皇帝,绝不允许因个人原因调动一兵一卒,谋取私利。” “其二:大都督的工作职责是负责军队管理、制定训练、作战方略,但任何命令必须合理恰当,绝不允许好大喜功,胡乱指挥,或掺杂个人因素形成决议。” “其三:大都督任何命令、决议,必须经参谋司论证推理,才能形成军令。军令如山,所有人包括大都督,都必须不打折扣执行。若认为大都督命令不合理,参谋司有权提出异议,行驶封驳权。” “其四:若局势危机,战况紧急,大都督可每年行使三次‘从权’,越过参谋司直接下令,但必须亲自承担由此引发的全部后果。” 沐慈更强调:“《侍卫六军军部条例》会形成固定制度,哪怕我不做侍卫六军大都督,依然有效,我会不遗余力维护。因为我所改革的是这个国家的一支军队,而非我的私人卫队,绝不允许人走政废。” 在座的人都十分不理解。 沐慈为什么这样限制自己,完全是给自己画地为牢的节奏。 沐慈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限制自己。” 沐慈站起身,目光郑重,身姿笔挺,顶天立地。 “因为我是一个军人!” “一个军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牢记:军人的忠诚、勇敢、无畏,永远不应针对任何一个个人,而应该忠诚于这个国家,忠于所有人民,忠于皇帝,这是你、我,我们每个大幸军人的神圣职责。” 大家都被沐慈难得的肃容打动,也跟着站起身。 “宫变那天,大家都在场。我说句真心话,那天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但我活下来了。”沐慈淡漠的神色变得严肃,郑重对众人鞠躬,“我的性命仰赖大家。将士们将我救下,奋不顾身,是为皇命,归根结底,更是因一个‘忠’字。” “殿下……”众人纷纷表白忠心。 沐慈轻轻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的忠心。但忠诚也分大忠小忠。寿王的白鹭卫不可谓不忠;暴太子的私卫也不能说不忠。可他们如今在哪里?成为了阶下囚,被流放到北地服苦役……为什么他们也是忠诚之人,付出了鲜血生命,却变成了不名誉的谋逆者,没有资格进入英烈祠?” 众人沉思。 沐慈道:“因为有人利用了他们的忠诚,谋取私利,让他们成为牺牲品。” 沐慈说到这里,何秋军对戚风对了个眼神。白霖的手一直在摸下巴,意味深长看着沐慈。卫终也在纠结要不要劝诫? 沐若松满目崇拜凝视沐慈。 唯有牟渔不动如山,他最懂沐慈。 沐慈把几人的互动收入眼中,泰然道:“我知道有句话叫‘成王败寇’……的确,如果寿王成功,史书上又是另一种写法,我们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众位点头,的确是这样。 “但是,这种事不论发生多少次,永不代表这是正确的。‘成王败寇’只论成败,毫无公理与正义可言。当然,大家觉得我很理想化,若失败了,不名誉死去,谁同你讲什么公理正义?” 说得几位大将军神色越发凝重,知道这些话背后有多沉重。 沐慈淡然道:“是啊,胜利者不会和失败者讲什么公理正义,所以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成为胜利者。这是我进行此次军制改革的目的,希望诸君能与我精诚合作,将侍卫六军打磨成最锋利的尖刀,成为胜利者,才可以坚持公理正义。” 几人肃穆应是。 沐慈又说:“我再给你们交个底——我既定下规矩,会带头遵守,也希望诸君警醒。在我眼中只有事实对错,只有大局大义,公私分明。你们若有错,不用怨我无情,因为法不容情。当然,若有功,却也不必担心被嫉恨诛杀,因为功劳太高从不是罪名。” 牟渔举手,表示要发言。 沐慈问:“想说什么?” “我可以佐证,”牟渔伸手按在沐慈的肩上,沐慈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 牟渔环视大家,视线定格在沐若松身上。 第343页 沐若松瞪大眼,有些疑惑。 牟渔道:“定王遇刺,中毒昏迷。先帝弥留之际本命我毁去解药,以免定王握有兵权威胁新帝……” 这句话含有的惊险,让沐若松脸色煞白。 牟渔看着沐若松,道:“是阿弟出面保下定王,言道:定王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几十年,忠诚与大义值得信任。并诘问先帝:定王必死的罪名是什么?他一没有谋逆,二没有犯罪,多年来履行职责,抛洒热血,为国尽忠。若只因为太优秀,为国家做太多事,因‘功高震主’而诛杀,是不正确的。” 这真相被揭穿,让沐若松浑身发颤,看着沐慈,目中情感犹如风暴瀰漫,忽然抓着沐慈的手,单膝跪地,额头贴在沐慈掌心,喉头哽咽到无法言语。 其他人都了解牟渔,更知道在先帝弥留之际,他一直随侍在侧,能听到先帝与沐慈的谈话也不奇怪。也知他不会拿这事说谎,俱是动容。 原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楚王要救下定王,后来见他与沐若松关系,还道是因私情,却不想真相原来如此。 在座的任何一个大将军,拍马及不上定王功绩。若定王都能保全,自己相比更是安全无忧。 楚王的确与天授帝是不一样的。 不,他和所有上位者都不一样。 他太美好,值得所有人倾心追随…… 沐慈感觉到掌心濡湿,一片温热,柔和道:“子韧,若定王犯错,我亦不会容情。所以你大可不必感谢,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但能给祖父一个公正,就是极大的恩遇,沐若松感动莫名,情绪激动好一会儿,只恨不能独处,将沐慈揉进身体里。 “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所以,我更应该限制自己的权力,才能维护这种真正的忠诚。” 沐慈沐慈可以说是天底下最清醒,最理智的人,他从不会被权欲控制,他永远超脱,知道作为一个掌权者,应该做什么! 更知道掌权者,不能做什么! 沐慈说了一句让大家动容,在后来被载入史册的话: “只有受到监督与制约的权力,才能长久;而任何不受监督与制约的权力,最终只能走向毁灭。” 第264章军制改革·全民皆兵 因为楚王的言行,让大家的小心灵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以至于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来平復各种情绪。 沐慈宣布暂停会议,中间休息一刻钟,让大家调整状态。也让一直跪在身前哭泣的沐若松尽快平復。 白霖对牟渔使个眼色,牟渔就跟着白霖走出了会议室,石秩见到,也跟着两人走出去。 白霖不知该从何说起,任何人与沐慈相处,总会产生一种无力感,因为这个少年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睿智从容,更有超越世代,超越这个世界的眼界与格局。 让人高山仰止。 仿佛仰望浩瀚苍穹,星河博大,自身渺小,无法用语言描述心中震撼。 牟渔也没有催问,他很理解白霖受到的冲击,说实话连他自称与沐慈朝夕相处,最了解他的,在今天也觉得小心灵被震盪。 石秩作为嵠丘军大统领,是沐慈藏在暗处的私卫,可以说关系密切,却与沐慈只相处过几日,便问:“主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作为楚王出冷宫起就一路陪伴,照顾保护的人,牟渔是最了解楚王的。 牟渔点头,他对那少年也曾有过怀疑,有过误解。后来他一路看着沐慈生存……成长……现在开始展翅腾飞…… 他发现,这少年的心胸,思想,与他所见的任何人都不同。 牟渔微勾唇角,目光柔和到极点:“他是个极复杂又极简单的人,他聪明睿智,心有七窍,本不属于此世间;可他又简单直接,比婴孩更纯净,对己对人对事不曾有一丝违心与谎言。他是个极谦逊又极骄傲的人,他会尊重每一个有德行,有才干的人,不分三教九流;他又骄傲到不对任何不公平妥协、不对任何人低头;他是个冷静理智又温柔感性的人……他是个讲原则极自律,又随心任性的人……” 白霖:“……”这么多矛盾的特质,是说同一个人吗…… 牟渔抬头看向两人,“先帝生前有意将江山託付,他以不适合,需要维护国家稳定而拒绝。后来先帝便给他取字‘若缺’,只期望他不要太完美而遭天嫉。” 白霖和石秩都曾是天授帝最贴近的心腹之人,自然最清楚天授帝的性格行事,连天授帝那种一辈子都不信天地鬼神,只相信自己,又多疑薄凉,无情狠辣之人,都被沐慈收伏,疼他爱他珍重他,甚至想交託江山,并认为他完美优秀到需要取字“若缺”,和天争命…… 可见沐慈惊才艷绝,且品行是绝对挑不出毛病的。 牟渔对两人道:“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你会了解他的,现在只需要相信他,听从他就够了。”牟渔透过窗fèng看了一眼沐慈,看到他垂头在与沐若松说话,笑容浅淡却温暖,这一幕似一幅画卷般优美隽永。 牟渔嘴唇不自觉也勾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他是你我梦想过,希望一生追随的人。” 白霖点头。牟渔少年破家,他因身世得罪宁国而一生郁郁难得志,石秩更是被培养成连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死士。 可以说三个人虽能够听命与人,毫不犹豫献出生命,却极少去全心信任什么人。 可沐慈,却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相信他。 …… 一刻钟过去,下半场开始,进入第三个议题:成立军法督查处,制定新军法军规,选拔人才充当军法官。 沐慈把《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的古代军规拿了出来,这个大家熟悉。也知道沐慈不喜欢“斩”。 沐慈看向众人,果然道:“关于军法,我下令:收回所有军官杀士兵的权力。我要杜绝军营中的私刑,更不允许底层兵士被凌虐甚至杀害。” 众人想劝说“慈不掌兵”。 沐慈一句话堵死众人:“我不能无故妄杀有功将领,难道将领就可以妄杀手下兵士吗?你们是一条性命,兵士难道不是父母生养的一条性命?” 众人:“……”只好举手附议。 沐慈道:“成立军法督查处,平时掌军法,战时督战。一切违规违纪都交由军法处调查,判决并执行。”他看着石秩,“你是愿意一辈子呆在嵠丘,还是入军营?” 石秩也是热血男儿,自然有沙场建功的豪情,不愿一生困于一隅,便毫不犹豫道:“入军!” “那由你担任第一任的军法督尉,领着想入军的孩子们下山来组建军法处。”沐慈道。 白霖点头:“是!” 几个大将军都知道先帝在嵠丘藏着一支暗军,因上次沐慈遇刺,这位冷戾杀神带人下山,把天京城的江湖帮派忠义会杀了个血流成河,却能不惊动无辜,甚至收拾得一滴血迹都没残留,半丝风波都没掀起,堪称完美杀人机器。 由他们成立军法处——众将军脸色都有点白,不懂楚王这是心慈呢,还是心狠手辣? 但沐慈选择了石秩,却是最适合的。因为在石秩眼里只有需要完成的任务,必须执行的命令,而没有其他干扰。他也与任何人没有人情瓜葛,有沐慈撑腰,他更不怕得罪什么人。 沐慈打算以后所有军法处人员,都从嵠丘选调。 沐慈道:“军法处第一项任务是修改军法,细分为军法与军规,军法所犯必当严惩,不允将功赎罪。军规定下,只是规范军队日常行事,若犯只需适当惩戒,不能动辄杀人。 石秩点头,动笔记下。 沐慈继续道:“死刑由我最终批覆才能执行,对有疑义的我有权进行覆审。战时情况紧急,若有违背军法者需杀人立威,也交由军法处,可斩杀后报备存档。战时允许出现误判,但误判超过三件,军法处也要接受调查。” 石秩应下。 “另外,日常训练也不要鞭打,杖责士兵。”沐慈道。 慈不掌兵啊…… “鞭伤、军棍创伤,损失的是我们自己的战斗力,还要医药治疗,不划算。”沐慈说。 好吧,大家又默默收回了劝诫……因为军医药品都是沐慈在提供,他当然可以斥大家浪费。 为毛有一种商人在领兵的错觉? 戚风这人有个坏习惯,觉得棍棒底下出好兵,军中惩戒比他人严厉,不由拧眉问:“若不能伤人,有训练中偷jian耍滑者,如何惩处?” 他问出了各位将军的心声。 “按情况分警告、记过、记大过、降职、除名五级处罚,相应扣除罚金。若违反军法禁令的,则交军法处,处以监禁、发配和死刑。至于标准和细节,由军法处完善。有罚便有奖励,对日常训练中可经常进行内部竞赛,对发奋努力者也论功行赏,口头表扬,表扬,记功,升职等形式。这个是另一个议题,后面会详细说明。” 众人点头。 沐慈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惩戒方法——关禁闭! 众将领听了,抱着怀疑的态度,都打算回去试一试——为每个番号的刺头点一根蜡先。 沐慈最后说:“参谋司也帮着参详新军法军规的制定,务必细化,量化,给我看过后立即刊印下发,让每个军士都背下,熟记条例,纳入考核。” 众人:“……”难怪要考智商。 沐慈又动笔刷刷画出一座山峰,上面插着两柄利剑形状的令牌道:“这是军法令,军法如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就是我有犯禁之处,军法令也可对我进行调查、惩处。” 众人凛然应:“军法如山!” 石秩站起身,郑重对沐慈行了个叩胸的军礼:“我必不负君之所望!” 白霖更是心中敬服,其实不论楚王是怎样的人,光凭他能将“军法如山”执行地这么彻底,就是个明君英主。 讨论完毕,进入议题四:组建军医院,筹建战地医院,培养随战军医,完善战场医疗体系。 因沐慈的封地靠近北部边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沐慈第一个建立的产业就是军需品,最主要就是各种外科医疗品,生意直接做到含山王和定王跟前。 但这远远不够,沐慈要完善战场医疗体系,组建军医院,培养军医,并以此为起点,开创大幸外科先河。 第344页 术业有专攻,这件事沐慈打算交给倪思和乐镜,因看中了他们在外科方面的天赋。 沐慈一点名,这两人都是同样眼中发出幽绿光芒,看得见惯血腥的大将军们都齐齐打了寒噤……也不知道这两个傢伙怎么被沐慈网罗在麾下的,一提到开膛破肚啥的,两眼放光,见死尸犹如见世界一等大美人。 沐慈道:“降低兵卒的死亡率,才能提升军队整体实力,”又看向众人,“你们都选一些脑子活,手灵巧的小子,让他们学习战场救助,这些人都成为军医,然后在军中普及一些战场紧急救治。还有,因军医都要跟着上战场,也不要忘记操演。目标就是每个番号驻地都有医院,每个士兵都学习战场急救方法。” “是。”几人回答很郑重。 好将军都爱护兵卒,对沐慈这种“仁慈掌兵”从心底里涌起了敬爱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士为护己者死,不外如是。 “注意保密,我们的敌人若也学会,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想必很清楚。”又看石秩,“不允许任何人透露军事机密,是军法处要严查的一项。” “是。”石秩应下。 议题五:初步建立退役,养老,免费医疗等福利制度。 讲了一堆权利义务惩罚死刑,终于讲到了谋福利的议题,众人都期待地看向沐慈。 沐慈说:“行伍十年,允许自愿退役,发放退役金。” “不可……”是何秋军出声了。 “理由。”沐慈问。 “新兵十六岁入伍,十年后二十六的老兵,不论是体力还是经验都是军队主力。若是都退了,战斗力会下降很厉害。” 沐慈道:“这个理由很充分,大家有什么意见?” 戚风想一想,肚子里有话就直说了:“殿下,不如年纪到了四十五的,才允许退役安养如何?” 这也算一大福利了。 因为超过四十五岁的,除升官的,活下来的普通兵卒都发往辎重队。 老兵卒个个都有伤痛,辎重很苦,粮饷还减半,有油水也肥不了普通兵士的腰包。若能退役安养,拿着退役金回老家做个田舍翁,安度晚年,比四五十岁还在辎重部队操劳,很快被磋磨死要好。 沐慈却有自己的考量,说:“军户子弟十六岁入伍,先服两年新兵役,资质好的选入禁军。十八岁正式入伍,服役八年,此称义务役,至二十六岁转成志愿役,也可自愿退役!” 众人:“……” 沐慈摆手压下,解释说:“因军户终身制,退役仍是军籍不能脱离,退役兵可给田地屯养或安排差役。但这些人必须转成预备役,仍要日日集合操练,在战时随时被徵召参战,抗命以逃兵论处。” 牟渔眼睛瞬间亮了……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 藏兵于民! 十年一茬……十年一茬……侍卫六军数量名义上只有十几万,但实际上……都屯在田里了。 等过个三四十年…… 现役加上预备役,那得有多少人? 都赶上全国总兵力了。 赤果果的扩充军力啊,而且还都是老兵,经过十年训练,十年铁血洗礼的精兵。最主要,还都是一大票……不需要一直用军饷供养的军力啊摔。 我的神啊!还有比沐慈更jian……呃,更聪明更睿智的人吗? 沐慈点头:“是的,藏兵于民。待来日我们也能做到全民皆兵,还怕什么北戎铁骑?” 为什么十年退役? 不是因沐慈想扩充兵力。 只因要藏兵于民,沐慈只想让大幸朝,让这个国家更安全,在现役禁军顶不住北方蛮夷的时候,预备役就能发挥极大作用了。就不会发生宋朝那般,文人领兵不敌,二十万读书人只能联合起来,投海自尽了。 于是,这一个议题以全票通过! 第265章军制改革·宣誓 除了全民皆兵,沐慈还准备推行退休养老及公费医疗保健体系。 沐慈说:“四十五岁退役禁军,按军职高低领取一定数额养老金,保证基本生活,无子女军士加倍发放,建立疗养院照顾他们,不能有老无所养,老无所依的情况。” 他又对倪思说:“军医院可以先行在西山大营和边境成立军医馆,军士们及直系家属可凭军牌、军属牌到军医馆看诊。收取诊费,常用药免费,人参鹿茸不免费。谨行(倪思)你斟酌着列出免费药单,不在其上的都不免费。” “是!”倪思应下。 “所有的费用,大家不用担心,我会解决。”沐慈道。 “是!”大家对沐慈这句财大气粗的话报以一笑,毕竟天授帝把整个内库都留给他,就算送回宫一半,他也是大幸首富。就连广陵王那个大幸有名的商业之王都要让他一让。 议题六:建立荣誉勋章及奖励制度。 沐慈说:“细分五级奖励制度,视功劳大小,发放荣誉勋章及相应数额奖金。这个由总参谋司负责改制,制定具体标准与细则,之后公开宣读,军士牢记,实施执行。" “是!”牟渔、白霖应下来。 “所有将士的军功奖励,由本部直隶长官上报,由军法督查处调查,参谋司核查无误后进行奖励。重大功绩的奖励举行仪式,由我亲自发放荣誉勋章。” “是!” 一大波的福利正在靠近……众人看向沐慈的目光,不仅是个人崇拜,更有发自内心的忠诚。 这么好的boss,坚决不换了。 boss继续发大招。 “所有选拔升迁,晋衔晋职加饷,只凭资歷与军功计算,不问背景关系。将来退役,享有更优厚的退役补偿。同时每个禁军都建档,计算功勋荣誉值总额,入英烈祠排位,这个功勋值是最大参考。” 最后一招最狠啦,英烈祠有不同位次的,谁都想在正中的主殿上享有单独的牌位,而不是在外围石碑上随便刻个名字啊。 沐慈又看向各位大将军:“兵士获取功勋,也有领兵大将的领导之功,同样获取一定功勋荣誉值。也就是手下的兵士越优秀,领兵的军将越得利,并不用大将军自身杀敌。” 这个好,大将军们相互看看,都觉得这样的功勋计算合理又合情,对所有人都有利,长官再也不用侵占属下功劳了。而且这样让想往上爬的兵士更多,训练、杀敌无疑会更加勇勐。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 沐慈看着石秩,强调很重要的一点:“陆吾,军法督察处要注意,不能有杀良冒功。你们调查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仔细,对冒功者,撤去一切职务,按军规禁令进行惩处,不允许说情。” “是!”石秩应了。 沐慈面如凝霜,神色肃然:“我郑重提醒所有人,总参谋司把杀良冒功放入军法禁令中前三条,但凡杀良一人,必有一个参与杀良的兵将人头落地!!”沐慈霜冷视线扫过所有人,让众人心中一凛,只听沐慈幽冷道,“记住!我必从军衔最高的那个处刑起。” 众人面面相觑。 杀良冒功现象并不少见,一般来说官衔最高的多少有些背景,功劳也够多,若被发现,稍微运作一下多数能法外开恩,逃脱罪责。要么推出一个替死鬼来背黑锅,杀了以儆效尤。 所以杀良冒功现象普遍,属于禁军潜规则的一种。因为风险是小兵分摊,收益是长官获得,所以屡禁不止。打起仗来情况混乱,更是难禁,有些大将军竟将这当做得力干将的福利,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该杀的杀光,不闹出来,基本没人追究。 沐慈却说:“我花大力气培养百战之兵,不是为了叫他调转刀剑,对同胞动手的。” 大家想一下,的确如此,便全部点头。 看来楚王这是要下死力整顿,得先去约束部下,免得丢脸事小,赔命事大。 沐慈又郑重申明规矩:“本王治下,将士一切遵从军令,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不论品级高低,无有违者。包括你们,包括我自己。” “是!” “我的私卫,也依照新改制的军规军法执行,要更彻底。”沐慈道。 牟渔与石秩一起应下。 “另外,在战时上交的战利品也计算功勋值,功勋值会比你们想像的数额更多。”沐慈平淡幽深的目光,又一个一个将军看过去,“但这世上没有只得好处,不付出一点代价的,对吧?” 大将军心里咯噔,不知道楚王又想干什么…… 沐慈坐得有些疲惫,侧身靠着椅背,只用一根手指撑着额头,并不当一回事道:“我会把军饷发放的制度方式都改一改,引入第三方监管发放,此后诸位只管认真操演打仗,不用关心钱粮发放了。” 白霖等几个大将军都不敢视线相交,纷纷起身表示不会干涉军饷钱粮。 沐慈姿态从容,缓缓道:“大家只要守规矩,忠心任事,尽展所长,我必不让大家吃亏,放心吧。” 虽沐慈容貌昳丽,身形文弱单薄,从不高声厉色,可他身上自有一种让人俯首的气势,有比真金更禁得住考验的信誉,所以他轻描淡写说出的话总让人无比信服。 再说,能做大将军的都没目光短浅之辈,只看眼前微利。此刻,他们心中对更高远的未来充满信心,便也不在意从小兵手里剋扣的几个小钱。 只要他们不对军饷钱粮伸手,底下自然没有敢伸手的。 沐慈不用多劝服,也知道大将军都会想明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看着卫终问:“军器监探得如何,能让我插手吗?” 兵器是很重要的,但现在军器监潜规则也严重,贪渎成风,国库每年用于军器研发生产的钱都不少,可好兵器年年减少,就连合格兵器的数量也时常不能保证。 沐慈曾用军中制式弩射击过嵠丘军叛变的段千术,还得先调整手感与准头,最夸张是每支箭都有细微差别,不能一致,让他这个拿到任何武器都能立即化身神枪手的脑域进化者,必须试发两箭才能在第三击得中。 武器研发与生产的问题不小,沐慈知道这是古代“差不多”的意识所致,更是军器监潜规则泛滥。想要改变,但军器监是朝廷的,沐慈要插手不容易。 他自身要建立规则,便要带头遵守规则,不能成为随意打破规则的人,所以他不能强行插手,得按规矩去申请。 第345页 卫终摇摇头:“兵部杨业,还有宫里管着军器监的吕延广,都拒绝了。陛下他……” “哼,难道军器监还能有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吗?”沐慈嗤笑。 “殿下您看不上,他们却当宝贝捂着。宫里直接管着军器监,设有三个大的军器作坊,就在京城南郊的兵卫所,有三千多工匠,生产所有禁军的武器,最好的送入御林军……所以……”卫终话没敢说完,但沐慈却是明白的。 军器监管着所有禁军的武器制作和发放,包括宫中御林军的武器,非常敏感,称为“咽喉命脉”也不为过。这是德光帝掌控在手里的唯一一点力量,所以德光帝态度不明也在情理之中。 沐慈若强行插手,就是摆明了把人家的脖子掐手里,必然会让德光帝不安。就算德光帝肯,杨业也不会肯,宫里也会在德光帝耳边吹风……毕竟军器监油水太大,怎么肯让沐慈插手? 牟渔看沐慈说:“你确实不适合插手。” 沐慈还是问:“想想办法,没好武器,再好的军队也白搭。” 卫终看沐慈为难,便道:“其实……殿下您可以自己开一家军器作坊……” 沐慈看着他:“可以?怎么回事?” 卫终道:“军器监也不是所有的武器都自己生产的,特别是战时忙不过来,会委託其他私人的军器作坊生产。虽给了图纸,但朝廷控死了媒铁供应,监察严格,不怕有人生产私武。这些私坊因军器监验收严格,反倒质量上乘,为陛下看重。是以除南郊兵卫所,还有十一家私坊设立在京畿附近。” 沐慈点头,这个他从资料中看到过,毕竟三千工匠供应不上五十万禁军用度,特别是战时。 卫终道:“殿下您开军器私坊并不违规,只需在枢密院办齐手续,依然挂在军器监下。枢密院会派出一个枢密知事,宫里会派出一个内侍做监理。” 监理不怕,卫终能把人都搞定,忽略不计。 沐慈在考虑,这不算违规,只算打了个擦边球。 牟渔起身,给沐慈按揉太阳穴,笑劝:“阿弟,你初一十五都干了,军制改革几乎算全部推翻重来,也不差这一喘气。” 沐慈也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放松躺靠在椅背上,闭眼让人按摩,不徐不缓道:“息戎,你和宫里说一声,得了允许便把手续都办了。” “是!”卫终点头,因给主子解决了大难题,喜气洋洋的。 军器坊放天京城附近肯定不好,眼线太多,沐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产业,觉得巨鹿猎场不错,就拍板定下把军器工厂开设在那里。 何秋军看了看左右,举手! 牟渔低头看了沐慈微闭的双目,便接过主持之责,问:“茂实,你想说什么?” 何秋军问:“军器工厂可想好了给谁管?” “没有,你想管?”牟渔问他。 何秋军挠挠头:“说实话,你知道我带兵不怎么样,只从小爱折腾这些刀枪弩箭,于术算、庶务上也有些长才,所以……我想自荐一下。” 牟渔弯腰耳语,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茂实出身将门,忠诚可信,且我与他认识十多年,知道他确实比较喜欢研究器械,之前就常有改进意见,虽得先帝看重,可军器监三推四推说这不行那样无法实现……就始终无法一展茂实所长。” 沐慈听到这里,睁开眼看了何秋军几眼,笑道:“这样最好,专业的事就该让专业的人去做,茂实,你若有兴趣,又是你的长才,倒不好埋没了。我便应下,也不撤你的大将军职务,巨鹿也是糙创,你暂领兼管。不过我选择巨鹿猎场,将来不仅是建一处私坊,而是打算建立一个冶铁,研发,生产武器及军工用品的基地。你可有把握能管得下来?” 何秋军作为男人,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只是他从小对自己有清醒认识,更有沐若松这个后起之秀的领兵才能让他惊嘆不如。自己在带兵打仗方面不会有太大建树,当然他不嫉妒,但难免失落。 如今楚王要建立军器工厂,他能发挥所长本就高兴,不成想军工厂发展计划宏大无比,倒让他有意外之喜。 虽然责任更大,事情更多,却也更能发挥才干,挣得功勋,不是吗? 何秋军目中闪动一往无前的决心,站起来行军礼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望!” “好!”沐慈赞许点头,又对所有人道,“你们都一样,有本事都使出来,我论功行赏,若藏着掖着怕我嫉恨,到时候不如别人,可别说我偏心。” 众将哈哈大笑,心中却十分熨帖,都想着“殿下以忠义待我,我必报之以忠义。” “我要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沐慈问。 众人摇头,今天连番命令,他们且需要时间消化呢。有问题也是在执行中产生的,到时候再问。 “好,乐恕把会议纪要整理后,写成奏摺递进宫……” 卫终实在忍不住了,举手道:“殿下,您是大都督,侍卫六军该怎么改,您说了就行,在枢密院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并不需要一一具折上奏,容易被宫中的皇帝辖制。 沐慈淡淡的目光看向卫终,在诸位军将身上扫过一圈,发现大家都多少有点这样的意思,便站起身来,道:“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清楚——锦衣卫,嵠丘军是我的私卫,但侍卫六军不属于我私人所有,这个部队十二万人是国家供养的公器,是国家的守备力量。我进行改制,必须经由国家、皇帝的首肯。” 所有人赶紧跟着站起身来。 “军人的鲜血只应该抛洒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不应为谁的一己私慾,为什么所谓‘大业’,擅自引发内乱,让这个国家忠诚的将士们变成‘通天之路’的垫脚石。我进行改制也好,设立巨鹿基地也罢,只为国家,为四万万人民,而非为了我,为了谁的一己私利。”沐慈平静的目光中涌动风雷,扫过众人,让大家犹如被泰山重压般,却只能挺直嵴背。 “我不会反叛国家,反叛皇帝。因为国家的力量若损于内耗,会使国力衰弱,最终覆亡……这血淋淋的教训,在歷史上还少吗?”沐慈在此时语气仍是平静和缓,不紧不慢的,却似夹有赫赫风雷之声,振聋发聩,“难道我费尽心力,是要让国家走到无可挽回?倾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我这个大幸的藩王又算什么?亡国奴?” 众人:“……” 大家都低下头,满脸愧色。 “抬头挺胸,我们是真正军人!请大家与我一起庄严宣誓!” 众人抬头,注视沐慈。 沐慈右手握拳,用力敲在心口,行了一个大幸军礼:“天地为鑑,万民为证!我大幸藩王沐慈,用我的鲜血、生命、骄傲与荣誉起誓:终我一生,不会为一己私利调动国家军队,永不燃烧内乱战火,不用国家供养出的精锐之师残害这个国家与人民。我将永远忠诚于我的国家,忠于人民,忠于皇帝,拼尽每一滴鲜血,保护我脚下这一片神圣的国土,保护我的同胞,维护我作为一个大幸军人的无上荣誉。如违此誓,愿受国法和军纪的严厉制裁。” 这一刻,所有人都肃然,心中激盪。 是啊,军人在战场马革裹尸,从无畏惧,这本是军人的最好归宿。最怕就是上位者因私慾,逼自己违背良心,用刀枪杀死无辜同胞甚至曾经生死与共的袍泽,让国家陷入内乱。 若失败,变成一具枯骨,要承担万世骂名;若是成功,则要被“狡兔死走狗烹”,无一不带累妻儿家族。 白霖上回受伤濒死,就是因为察觉寿王蠢蠢欲动,差点被杀害,成为那场宫变的第一个牺牲品。若不是楚王的外伤消毒,他自己不甘就死,生存意志够强,如今也不过一具冢中枯骨。 白霖听闻楚王誓言,更是为之动容,为之倾倒。 他作为一个前御林军大统领,前任夜行卫首领,经歷了多少风雨沉浮。太多风雨,让这名本该热血,一腔报国的大将军,心中也掺杂了功名利益,关系厉害,也有了私心私利。 反而忘记了——他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大幸军人,最基本的原则。 此刻! 此时此刻! 不仅白霖,再座所有拥有武人之魂,以保护国家为己任的军人们,都记起了最初的最初……他们成为一名军人之时的忠诚与热血。 牟渔郑重对沐慈行了个扣胸的军礼,石秩、白霖等人跟上,所有人肃容庄严,站姿笔挺。 庄严宣誓! 他们是真正的军人,一个懂得何谓“忠诚”与“热血”的大幸军人。 第266章军制改革·人心 秋风送慡,今年是一个难得的暖秋,除北方几郡上报干旱,其他地区的粮食却是大丰收。这段时间户部忙得前脚打后脑勺,不仅要收取一整年的农税,还要敦促各地官仓屯粮,再把宫里的皇仓囤满。 此时被楚王狠狠折腾过的卢定国就发现了好处——楚王要求他做事必须预先计划,数据精确,提高效率,落实责任人……种种规范,又更新了文书记帐方法,整个户部运转速度加快的同时还减少了错误。 往年总要让户部焦头烂额还爱出问题的“算秋帐”,今年出的问题极少——不管谁出问题都能立即追究到责任人,谁敢马虎? 今年大丰收,官场又清理掉一大批贪官,新上任的各地主官都憋着劲儿想要在新帝和楚王面前表现一下,使得今年国库收入创了歷史新高——超越天授帝在位的任何一年,直逼昌和盛世的数值。 因德光帝建议修文庙,读书人和文臣非常拥戴他,只恨不能倾诉一腔情意,朝臣便抓住国库的超额收入狂拍德光帝龙屁,歌功颂德的奏摺都堆成了山。 虽说今年丰收其实是先帝和楚王的功劳——今年夏日一场大洪灾,本该致使粮食欠收,但天授帝德政“主官上堤,军事管制”力挽狂澜;又有楚王“义商救灾策”安抚灾民,又抢了一季秋种,老天爷赏脸迟迟不降温降雪,便有这场大丰收。 可好话谁不爱听? 德光帝虽明白丰收的根源,可心情还是极好,直到……昨天见了九弟提交的《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又有卫终巧舌说九弟为国为公才想建军器私坊…… 第346页 军事方面,德光帝能抓手里的只有军器监一处,下意识不想答应,可因是九弟的意思,不论什么他都得点头的。更别提这种涉军涉武器的事儿,他是半点不能反对的。 昨天他只能应下卫终,可夜里一直在思量其中利害,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天还没亮,谢贤妃就按谢太妃的意思,趁德光帝早朝前领着两个儿子问安。德光帝看着沉稳持重的长子,活泼机灵的二子,心情稍霁,连带看谢贤妃也脸色和缓,便招了三人一同用早膳。 因为楚王不爱宫中御膳,德光帝下狠心整治御膳司。御膳司中不乏能人,清楚德光帝的心结,便托人向秦山求教,于是宫中膳食一直是大步朝着楚王府看齐的。 德光帝的早膳只有一粥一肉饼一蛋一牛辱加几个果子与小菜碟。这样吃量少却营养均衡,让人精力充沛,粥饼小菜又常换花样不会腻,德光帝便一直这样吃。 皇妃、皇子过来,按例不能越过皇帝,便减了一两样。 谢贤妃看面前三盘两盏,颇觉寒酸,看德光帝也没有要加菜的意思……她如今盛宠不再,只好忍着腹诽,先夸德光帝节俭,立即又贊一定是皇帝的德行好,感召上苍才有暖秋,才有今年丰收。 德光帝刚露出笑影,谢贤妃便心疼看着桌上简陋膳食嘆道:“君家,既然今年国库丰盈,君家倒不必如此自苦,妾身见您为国为民如此委屈自己,心里啊……真不是滋味。” 德光帝儿时吃足了被父皇忽略的苦,对妻儿可谓真心关爱,听到这里却直觉不妥当,微微皱眉。 谢贤妃却以为德光帝也是不满,刚想加紧劝导,却被长子打断。 大皇子沐褀起身,对德光帝一礼:“孩儿却不以父皇为苦,须知‘一饮一食,当念嫁穑之艰难’,父皇如此节俭,是念百姓辛苦,有仁君德皇之风,不仅是孩儿榜样,更是万民表率。” 德光帝抚须赞许,他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成熟有威仪,便留了下巴的鬍子。 谢贤妃略尴尬,暗地里瞪了大儿子一眼,却被小儿子吐了舌头,再看两个儿子友爱,吃着膳食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想让难得一次“全家”用膳闹得不愉快,便只好按捺把“简陋”膳食吃下去。 女人爱美要苗条,没有吃光,谢贤妃刚漱完口又被德光帝瞪了一眼。 之前御膳种类太多,没吃光是正常的,吃光了反倒不正常。谢贤妃也不知道错哪儿了要被瞪。还是常和德光帝一块儿用膳的两个皇子赶紧说没吃饱,把谢贤妃剩下的食物都吃光了。 弄得谢贤妃眼泪涟涟,幽怨看向德光帝,意思是亏待了孩子——这么点食物,孩子都没吃饱。 她被德光帝冷落许久,完全不知道风向已经变了,自己被瞪是因为浪费。 德光帝不想和这个给自己生养了儿子的女人计较,便忍着没说什么。谢贤妃刚想说话,李海就过来回话了,眼睛却看看谢贤妃,有些踌躇。 谢贤妃知道是不想让她听见,心中不愿,却想着这段时间得识大体一点,便知趣告退,心里有些难过。丈夫只是洛阳王的时候,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却也琴瑟和鸣,如今两人却无端有了隔阂,渐行渐远。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德光帝了。 女人啊,总想着丈夫上进,丈夫真上进了,又有点“悔教夫婿觅封侯”。 …… 因李海没看皇子,可见无碍,德光帝就没叫两个孩子迴避——多听、多看、多想,对孩子将来有好处,特别是沐祺。毕竟是他寄以厚望的长子。 李海行过礼,便把打听到的事儿说了:“楚王府昨日开了一上午的军事会议,已经找人打听确实了,真的只是楚王殿下具折上奏的这六个条陈及军器监事务,并无其他。殿下在会上也明确表态,十二万侍卫六军是朝廷的军队,非是私人所有,改革也好,建立军器私坊都是为君、为国、为民,并无异心。所以才具折上奏,须朝廷,需要陛下您首肯才能施行。据说殿下还当场立了誓言,说:忠君爱国,永不引发内乱,不会以私人理由调动一兵一卒。” 德光帝面上喜色浮现,追问:“誓言?只说了这些?” 李海笑眯眯道:“不止呢,殿下说自己是真正的军人,行着军礼,还领了几位大将军一起宣誓的。昨日里三千锦衣卫也跟着护国公做了军人宣誓。听说今日大将军们朝奏之后,便会入西山大营领八万禁军作此宣誓!” 德光帝赶紧问:“快说快说!到底什么誓约?” 李海略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小人一个阉人,怎么说都不对味儿,不如请了大统领来……” 德光帝对他挥手:“去请!” 很快现任御林军大统领易青过来,站姿笔挺,郑重行了军礼,复述誓约:“我易青是一名光荣的大幸军人,我用我的鲜血、生命、骄傲及荣誉起誓:永远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皇帝;服从命令,严守纪律,严守国家和军事机密,苦练本领,拼尽最后一滴鲜血,保卫我脚下这片神圣国土,寸土不让。保卫我的亲人,同胞,永不背叛。不为一己私利引燃内乱战火,刀剑永远朝向外敌。如违此誓,愿受国法和军纪的严厉制裁。” 这个宣誓,是好话,是好事,不用怕人知道。牟渔清楚沐慈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沐慈的目标远比这一国一地更宏远博大……所以沐慈绝对违反不了这份誓约,并不怕被人知道。且他跟随沐慈,近朱者赤,也有点“做任何事都对得起天理正义,不怕闹大”的心态,懒得通过什么夜行卫渠道暗搓搓把话传出去,而是叫齐了三千锦衣卫——大家都是军人,一块儿跟着宣誓吧! 声势浩大,三千人的声音很容易越过高高围墙,传入外面,被有心人听去学去。其他几个大将军一看,嗨!这做法极好,便也商量好了,回营就领着自己的部下作此宣誓。 这誓约后来被写入大幸帝国军事总则,成为了帝国每个新入伍的军人必须遵守的“军人誓词”,此为后话。 …… 德光帝细细推敲这誓约的内容,喜不自胜。因九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言行从无失信处,且这誓言可算传遍了全天下——九弟是绝不可能失信于天下人的。 若失信,九弟得了天下也坐不稳当。所以那誓言不真也是真的了,由不得人不相信。 德光帝觉得从此夜里不再会有噩梦袭扰,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如此安心。 李海趁机道:“政事堂有消息过来,说是今天未收到楚王殿下的病假条陈,是以……殿下极可能会上朝听政。” 若一刻钟前德光帝听闻这消息,只怕会心慌气短,有被逼到头上的滞闷。可现在他心中有了底气,也不怕答应九弟进行军制改革,建武器私坊,反而好奇惊才艷绝的九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德光帝没有焦虑惧怕,心情很好,笑道:“来了才好,许多天没见九弟,不知他身体可好了些?且今日所议之事,事关重大,也要九弟亲自过来才能压得住场面。” 李海不敢乱应,只笑着点头。 德光帝看两个儿子乖乖多听,没插嘴说话,心中满是慈爱,抚摸沐裕的脑袋,按住沐祺的肩膀,道:“你们还小,许多事不懂没关系,以后会懂的,现在只要记住!你们的九叔是个品行高洁的贤王,磊落君子,可敬可信,绝不会有任何权谋阴私之心的。” 沐祺像个小大人般持重点头,沐裕却是笑着拉德光帝的手,心疼道:“九叔是好人啊!那父皇可算夜里能休息好了……我看您眼底都青了。” 德光帝:“……”难道他的猜忌与不安,连小孩都感觉到了? 李海和易青脸上齐齐变色,小孩总是说真话的,可现在这位已经成了皇帝,没心没肺说真话……就不合时宜了。 沐祺赶紧拉沐裕跪下:“父皇恕罪,二弟不懂事……” 德光帝自嘲冷笑一声,拉起两个孩子:“你二弟没有不懂事,他才是看的最清楚明白的一个,倒是朕……实在是……愧为人兄,愧为人父。朕已经侥倖即了帝位,却人心不足,常有猜忌,才会夜不能寐……惭愧啊惭愧……” 这话绝对是德光帝的心声,但能说出口来表示他已经没那么介意了。李海和易青都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虽是德光帝的亲信,却也最清楚他和楚王实力差距,是最不愿意看到两兄弟反目的。 …… 果然,楚王在早朝开始前,第二次踏入了皇宫。 朝会还没开始,皇帝没出来之前,文武官员会先“嗡嗡嗡”交头接耳商量事情。今天却一反常态,大家都肃着脸色,保持缄默。因为昨天大家都拿到了今天朝会的议程,主要议题就是楚王提交的《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 武将早在昨天就私下讨论过,文臣是不敢置喙的,只是有志一同,大家的脸色普遍有点小忧愁。 而且宅了一个半月,称病从未上朝的楚王居然一大早坐追星车出门了……路上官员辨明他是赶往皇宫,便知这位祖宗要上朝了。 大家心率齐齐漏跳了一拍,实在有些怕这货。 楚王第一次上朝,在朝堂上抖着小绢布发大招,镇翻所有人的场面,实在让人至今记忆犹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楚王对军制改革是志在必得,才会亲自上朝。无关者决定高高挂起,中立者决定继续保持中立,摇摆的两面派瞬间倒向楚王。反对者有些打退堂鼓,有些在心中默默审视、推敲自己反对的理由,只恨不能更充分。 但大家都清楚,一点楚王亲自上阵,能反对成功的机率就非常小了。 军制改革,看样子势在必行。 很快谢太妃也知道楚王上朝的事了,等宫中后妃给她请安后,便单独留了谢贤妃说话。 谢太妃问:“你看君家气色如何?” “君家面色憔悴,眼底乌青,昨夜并没有睡好,许是……”谢贤妃也不好猜。 谢太妃冷笑数声:“他当然睡不好,只怕不久我们连睡都不敢睡了。” 若叫那小野种改了军制得了军心,就算掌实了兵权,又能建军器私坊——唯一能拿捏他的一处软肋也没了,只怕谁都挡不住他了。 贤妃秀眉微蹙:“母后为何这般说?” 谢太妃只是随意摆摆手,道:“哀家如今这身份,不上不下的,好些事倒没办法管。昨天收到消息迟了,只怕……”她找的人都只有一张嘴,并不顶用。 第347页 “什么事?臣妾能帮母后做什么吗?” 谢太妃只是摆手:“罢了,你也劝君家不住,所以今早哀家就没让你多言,免得惹君家不高兴。” 提到这个,谢贤妃一肚子委屈,挨到谢太妃身上哭:“姑母,君家是不是嫌小婉人老色衰了?为何……” 谢太妃拍着侄女的手,嘆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江山、天下在他们眼里才是重要的,有了这些,漂亮的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你说,咱们女人又算什么呢?” 谢贤妃只是哭。 谢太妃拍她:“哭有什么用?” “要漂亮的女人,咱们家……咱们家……”谢贤妃实在说不出来,若真叫她那个漂亮到似瑶台仙子的四妹入宫,就真没她的立锥之地了。 “别想了,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地位稳稳的,让你四妹入宫也没多大用。不如让她嫁个更有用的……”谢太妃双眼微眯,锐芒闪过,“再说,君家的心思都在楚王身上,你啊……再这么不争气,迟早他眼里再没有你的存在。” 谢贤妃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许久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那可是同父的亲兄弟啊。 第267章军制改革·潜规则 沐慈第二次踏入崇政殿。 朝阳升起,在沐慈背后洒落一地金辉,映得这个漂亮人儿宛如谪仙,出尘飘逸。众人挪不开眼,整个崇政殿在一剎那静得连唿吸声都几不可闻。 沐慈步伐优雅,从文武两班中间穿过,与王又伦打招唿:“王相公。”又与站前排的“老师们”打招唿,在朝堂上沐慈都称唿官职,公私分明。 政事堂官员不论心思如何,都一一礼貌应了。 王又伦贊:“殿下,这次很准时呢。” 沐慈并不自喜,理所当然道:“定下了的法度规矩,大家都要遵守,我也不能例外。” “是这个理。”不止王又伦,其他官员都颇觉有理——楚王并非一无可取,至少遵规守信。 王又伦指着身旁一个面生的老臣说:“这是陛下恩师,左丞相赵太师。” 赵咎弯腰行礼:“见过楚王殿下。” “免礼,您辛苦!”沐慈矜持点头。 沐慈知道赵咎。有夜行卫在,朝中每一个人的底细他都十分清楚。左丞相对国家来说至关重要,对德光帝影响也极大,赵咎的背景、人品与倾向若有问题,沐慈不会坐视不理。 王又伦推荐赵咎,是朝廷政务,无需事先与一个藩王商量。王又伦便没和沐慈说过。说句心里话,他也有点怕沐慈会反对,先斩都没后奏。现在见沐慈态度尚好,他才松口气。 沐慈清楚王又伦的心理,并不介意,因王又伦没做错。 沐慈只取出怀中议程表问:“今天的朝会,议程有没有变动?”。 “没有。”王又伦道。沐慈提出的议题虽比较敏感,直指军机要务,动摇潜规则,却没有任何违规之处。王又伦虽着急,却不能强行压住,只能编入议程中。 沐慈点点头,走向他的王座。牟渔全副甲冑武器,沉肃缄默地跟随,站到沐慈的王座后。 所有王爷,就沐慈一人上朝时随身带着一个大幸第一高手做护卫。不过大家都知这是先帝临终遗言,命牟渔携带武器,寸步不离守卫,便没人敢指摘。 今天来的王爷还有三个。 常山王是西北军左元帅,今年他轮休,带亲兵回天京整顿,西北军务就全由他做代表,得天天上朝。 清河王已继任大宗正令,因齐王中风偏瘫,不能理事,王爷中唯清河王辈分大,资歷老,声望大,又因他把建文庙的功劳推给了德光帝,深得圣心,让他管着大宗正寺,管皇族宗室事务是顺理成章的。 再说清河王年纪也大了,不适合到处游歷奔波,做大宗正令算皆大欢喜。 这两位王爷位高权重,本该上朝,可广陵王只爱与商人打交道,是个闲散王爷,除了三不五时国家遭灾他捐款散财,从不过问朝局。不知怎么今天上了朝。 好在他提前打过招唿,在清河王下首加了个王椅,才没闹出让王爷站着的笑话。 空着的一张王椅属于定王,他领御前六军也应该来,却还在病假中,贤世子也没敢继续代表。 沐慈却知道定王对军制改革持观望态度,想看看情况再说。他生怕在朝堂上被沐慈逼着不得不答应,索性就没来。 惹不起总躲得起! …… 沐慈对常山王点头致意,常山王也冷着脸点头。两人虽外伤药品的买卖都做上了,私下里也被人划做一个阵营,可实际上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且他们都没有更深一步交往的打算。 因为两人都手握重兵,不好走太近。 清河王却主动往前凑,和沐慈说话。 清河王心中最清楚建文庙一事的真相,对沐慈提点他长子沐蕴歌“收着表情,务必回家和父亲商量”充满了感激。他长子毕竟年轻,虽文才惊世,歷练还是少些,不在朝廷也不懂政治的残酷,若露出一点风声把建文庙的旷世大功揽下,可不是福气……是全家的祸事。 清河王虽也有过一秒的心动,最后还是果断把建文庙的功劳给了德光帝,所得利益才有福气享用。且读书人也不傻,能猜中到底是谁提议的——这才真叫名利双收。 清河王最是通透明白,也知这“名利双收”算沐慈白送给他的好处——能想到建武祠,不可能想不到建文庙啊。 不过,就算沐慈没给他好处,清河王也觉得这个才智卓绝,有权谋手段却没有阴暗心思的小少年值得倾心相交。所以清河王的神色极为真诚,虽只是简单问候两句身体,在人精一样的朝臣眼里却意义不同——两位王爷关系是真不错。 清河王不是属于德光帝阵营吗? 沐慈对清河王也是容色和悦,清河王为人清醒聪明,值得一交。 广陵王看看两个说话的王爷,又瞥了一眼浑身散发冷气的含山王,屁股在王椅上不停地挪。直到沐慈给他做了个一个类似“安心”的手势,他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坐正了不再乱动。 一直关注王位的几个朝臣敏锐发现这个细节,心道:果然广陵王是楚王叫上殿来的。都没见两人有过交集啊,啥时候也成一个阵营啦? 楚王心计手段,当真深不可测。 时间到,德光帝上朝,大家站好弯腰行礼。沐慈也起身行礼,之后视而不见德光帝灼灼的目光,淡然安坐,只看手里的议程表。 态度散漫,不在意皇帝的楚王;神情激动,很想扑到楚王身边的德光帝…… 大家表示已经看习惯了这两兄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 朝会开始,先议国政,后论武事。前面半个时辰在王丞相的主持下朝会按议程走……今天的效率奇高,一个敢扯皮的也没有。官员说话时都不偷瞧皇帝的脸色了,全下意识瞧一眼楚王。 只是无人能从楚王神色猜出他的心思。 楚王容色平静,不冷漠,不高傲,不喜悦,不忧愤,双目似月下静湖,不起微澜。可却不是空洞的,仿佛倒蕴宇宙苍穹,星河流转,亘古幽深,不为渺小的人事动容、停驻。 德光帝心中安稳,无忧无惧,没想到维护皇帝权威,就连他自己也只盯着沐慈看,只觉得自家九弟果然是定海神针,就该天天来朝堂上呆着,可以更进一步提高朝会效率。可又忧心那脆弱的身体。 他看九弟换了两次坐姿,只怕是累了,立即招了李海过来,小声吩咐:“九弟的王椅,软垫不够厚,拿朕的座垫给九弟再加一层。” 李海:“……”已经比旁人厚两倍了,不过面对弟控,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再说楚王真像有些疲累,斜倚着,单手支额,小小的瘦弱身躯在宽大的王椅上更显单薄,配上精緻到惹人爱怜的美颜,让人一阵一阵心疼。 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杀伤力。 所有这么想的官员,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当李海拿明黄色的软垫来给沐慈铺上时,国政已经议完,沐慈顺势站起身,活动一下肩背,开始发大招。 德光帝看沐慈“大杀四方”总是与有荣焉,怀着极大的恶作剧心态,期待这些平时对他看着恭顺其实不怎么驯服的官员们一会儿脸上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众人屏息凛神,等楚王提及军制改革,可楚王却是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只道:“议程上有军改措施六条,按法度规矩,这六条所涉的侍卫六军内部事务,我这个大都督定下即可,并无什么可讨论之处。之所以提交,是因改的是朝廷的军队,大家得知道有这么回事。” 众人:“……” “其中唯一牵扯外部事务,需要朝廷全力支持的一条制度,才是要议一议的,”沐慈从怀里抽出他那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招牌小绢布,招李海来念。 众人脸色为之一白! 德光帝看向李海——这是咋回事啊?李海低头不敢耽搁,赶紧的拿着小绢布,念:“改革军饷抚恤发放制度。” 只一个标题,就直指潜规则! 侍卫六军几个大将军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其他武将却是炸开了锅,寂静的朝堂很快响起“嗡嗡”声,更多人是眼神交流,只传达一个讯息——拧成一股绳,谁也不能先背叛,联合硬顶。 沐慈示意李海继续念。 李海抖着腿,照着小绢布一字不漏念道:“废止饷银髮放旧制,不再由各番号军需官发放饷银,引入第三方监管机制,筹建发饷机构,由原本‘个人发放至个人’的模式改成‘机构发放至个人’。 第一、兵部拟定每一级军士的基础军饷,功绩奖励,抚恤数额等,公开成文。 第二、兵部定额,户部拨银不再拨给兵部,直接拨入有第三方监管的发饷机构。拨付时间也从每年年末改为每季度一次,分别为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下旬。无特殊情况,户部拨银延迟不得超过十天。 第三、在城区或营区定点设立发饷机构,称为大幸皇家银号,每位军士凭军牌与约定密语、印鑑信物等,由本人或直系亲眷领取各自饷银、奖金和抚恤金,签字画押,记录在案,以备核查。 第348页 第四、大幸皇家银号全年开放,节假日无休,每日工作时间按官署例,军士可在任意工作时间申领饷银。 第五、战区发放战时津贴也由大幸皇家银号发放。军士上缴战利品,俱不以实物发放赏赐,折换成功绩点,可在大幸皇家银号申领相应数额银钱。 第六、此决议交由户部、兵部、枢密院及侍卫六军军部共同讨论完善。” 大家被一二三四点给绕晕了,但总的概念还是有的,也就是所有和银钱有关的事都往大幸皇家银号这个发放点走,除了领银子的本人和家属,别人碰到一个铜板。而且发饷的数额公开,战利品折算功绩点,功绩点怎么兑换,都有会形成细则条例,想剋扣也无从剋扣。 兵部尚书杨业和枢密院朱熙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风里读出了同样的讯息——楚王真的动了!潜!规!则! 动了我们的潜规则还不算,按小军牌发饷银,一人一个领取……这是要清查具体兵士数额的节奏啊。他们五百人一营的编制,有个七成的实数已是极好的了,三成本可以吃空饷……如此一来,是一个钱也抠不着了。 这不能忍,比挖家里祖坟还狠啊。武将们迅速集结起来,举笏板要扳倒这个反人类的楚王殿下。 德光帝犹豫要不要让这些武官开口,能上朝站班的武官,个个都是骂街好手——在边关对垒,两军对战的时候,碰到僵持情况,互相对骂一番激对方沉不住气,也是《论将军的自我修养》这种必修课之一啊。 而且搞不好,朝会绝壁会成演武场,不过九弟身边有牟渔,不用怕,可是万一呢……人太多场面乱,没护住怎么办? 在德光帝犹豫的时候,有个文臣小声打破了僵局…… “那个……大幸皇家银号……是什么啊?”有人问。 只听过广陵王开设的天宝银号,却没听过有什么大幸皇家银号,到底是什么鬼啊? 众人:“……” 第268章军制改革·交锋 这问题问得好,大幸皇家银号是什么? 楚王对广陵王一点头,广陵王取出怀中奏本:“臣有本奏!” 李海还捏着小绢布呢,德光帝示意另一个内侍去拿,立即打开看。 “微臣这些年各地通商,观我朝物业发达,国富民安,实乃主君有德,盛世气象。”广陵王小拍了一下龙屁,继续道,“因商务发达,金、银、钱兑换流通业务所需极大,又有民间小有资财的百姓需要储蓄,微臣便开了一间天宝银号。还有经营借贷业务的质库;替人寄存、保管财物的柜坊。因陛下圣德,体民心尊民意,并不强涉此务,致使民间多有银号、质库等开设。但是……” 广陵王瞥一眼德光帝。 德光帝在登基前也有商队,对这些银号、质库也是知道的。便问:“王叔但说无妨。” “民间银号良莠不齐,或因主家无德,或因亏损破产,常有关张倒闭者,致使商人百姓平白蒙受损失,民怨沸腾……” “有这种事?”德光帝威严蹙眉。 “因关张的银号规模都不算大,受损者少且在外地,所以未及上达天听,陛下不知也不奇怪。”广陵王道,天京城敢开的能开银号的必须实力雄厚,倒闭不容易。 “嗯,”德光帝点头,“就算是外地,受损不多,也并非什么好事。”他扫视一眼众文臣,然后看向卢定国,“卢爱卿还是着人查一查此事为好。” 卢定国出列,躬身应“是!” 广陵王继续道:“若盛世长续,商务会更发达,是以臣奏请陛下,以国家朝廷之名,开设大幸皇家银号,规范业务,以正风气。” 立即有御史大夫孟志出列:“不可!” 大家都看向孟志。 德光帝示意:“御史出言,可有什么不妥?” “自古士农工商,商为贱业,我泱泱华夏,煌煌大幸,怎能以国体、以皇尊从事贱业?”孟志昂然道。 是哦,大家看广陵王,也有看向楚王的。 楚王已经坐回了软绵绵的王椅,歪靠在椅背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若银号、质库这一行没个规矩行事,将来所涉范围越大,就越容易出问题……”广陵王道。 孟志却是冷笑一声,对德光帝道:“关闭天下银号质库,便无此忧了。” 两片嘴皮子一碰,说起来容易,可朝政不是一拍脑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在朝的文武大臣,包括德光帝都知道这种一刀切的做法十分不妥。 苏砚作为御史中丞,立即出列道:“微臣以为万万不可,民间有所需才有所设,若因一二不利就盲目关闭,使民有不便,亦非朝廷所愿。” 朝臣各有意见,一时难以决断,德光帝就看向沐慈。 沐慈已经睁开眼睛,目光微凉,道:“不能以国体从事商业,那银号便由我和广陵王叔私人出资筹建,由户部监管。” 卫终欲言又止,私人筹建又何必监管,把脖子伸给人家套着呢? 沐慈对德光帝道:“为杜绝广陵王叔所言之事,我建议户部成立银贷业监督管理司,管理天下银贷业务,规范制度,肃正风气。” 文武大臣都十分吃惊,楚王这是把脉门送给德光帝掐着啊?这会儿大家都不懂规范银行业的意义,所以十分不理解。中间派静观其变,亲楚王一派不知楚王打算不敢乱说话,而保皇派虽想不通楚王为何如此,但明显德光帝有好处,便也没开口。 沐慈在朝堂没办法细细解释,只道:“此事干系不小,若一时无法议决也无碍,咱们继续讨论军改一事。”示意李海继续念小绢布。 众人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楚王可是有备而来哒哦,亲们。 第二张绢布是建议兵部改革军饷发放,申请提高禁军待遇,定下分级奖励标准。同时军功与战利品上缴都记成功绩点,功绩点可兑换奖励。 具体分为几个大块——按军衔等级、入伍年资梯增的基本军饷,训练津贴,寒暑补贴,战时补贴,特殊兵种补贴,伤残死亡抚恤金数额及功绩点兑换奖金。 各种发饷的名目有十多种,简单来说便是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原先兵部一刀切的军饷标准在楚王军改的对照下,都蠢哭了。 楚王表示他列的只是今年的计算标准,将来还会按国库收入及大幸百姓生活水准,酌情增减。 增加的机率更大,大幸的经济一直在发展不是么? 沐慈又拿出了四张计算纸,分别给了常山王,兵部尚书杨业,白霖和站在武将中间的从三品御前六军左统领。四张纸分别列了元帅级,兵部尚书等同的大都督级,大将军级,从三品级的军饷、补贴、抚恤及功绩点计算方法。 沐慈道:“大家传着看看,这只是举例作为参考,具体数额还需户部、兵部核算。” 武将们吟诗作对,咬文嚼字不怎么样,术算是极好的,因为打仗用术算的机会很多。 大家很快把这个帐目算清了…… 几个三四品的中层武将算出端倪来了——自己的军饷所得和潜规则所得却是差不离的,潜规则明里损害基层兵士的利益,暗里损了国库与国家实力,肥的仅仅只有金字塔顶几个人的私人利益。中层只能拿小头,大头都送到上头,相当于一个运输机+专业背黑锅的存在,所得利益其实并不算多。 另外,还有两点比较大的改革。 一是军功计算,将领不仅有战役战斗胜败奖惩,还有所带下属功绩越多,将领能加的功绩点也越多。 二是战利品上缴也可得功绩点,能直接兑换银钱。大幸的战利品是必须全部交公的,被发现私藏就是死罪啊死罪。上缴后却只象徵性发一点赏赐,与战利品的价值相比少太多,奖金再被潜规则一下……大家都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禁军中私藏战利品现象很严重,杀头也禁不住。 楚王提出的什么功绩点折算银钱,不管能折多少吧,一定会比原先多。 中层武将明显心动了——能正大光明,靠真本事有正当收入,谁愿意冒风险背黑锅去欺压下头,只肥了上头?况且军改后,升迁任免要参考功绩点数额的,不比潜规则只得两个死钱好么? …… 元帅,都督和大将军却神色凝重,虽军饷数额惊人,可和他们的灰色收入相比少了许多好吗? 最不能忍是楚王给中层武将的优厚待遇,直接釜底抽薪——一个军队能形成战斗力,仰赖中层武将听上令,对下执行。潜规则能实行,也必须靠中层武将帮着上下支应。譬如一个吃空饷,就得中层在皇帝派的特使点人头的时候耍手段支应下来,不能让潜在水底的一些事被人看在明处,否则就麻烦了。 真让楚王这样军改,那潜规则真会完蛋。武将中以朱熙、杨业为首的几个大佬相互使眼色,开始用各种理由攻击军改。当然大家还有一点理智,不敢人身攻击。 但不管什么理由,沐慈都不为所动。 驳斥者说到底还是因私人利益受损,真的很难找出好理由来反驳。有人拿祖宗成法说事,沐慈就以时代变迁反驳,立即有亲楚的大臣从古华古夏一直例举到前朝,永和帝还改了大祖定的《大幸律典》嘞,谁敢说不好?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楚王这样改革,是更合理,对国家更有利的,能有效遏制禁军腐败,提高战斗力。 禁军脑袋别裤腰带上是为啥?还不是为了升职,为了几个血汗钱?就算讲民族大义,忠诚效死,也要养活父母妻儿的。自己在边防拼死,功劳被侵占,卖命钱还要被私吞,谁不心中有怨?还怎么肯出全力抗敌? 所以文官集团更倾向于同意军改,只是文不涉武,他们不能提武将决定,只能用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劝说。文官这个开心啊,见着楚王把军中潜规则推倒,都纷纷来踩一脚,算一报之前武祠文庙一事,武将给他们受的恶气。 赵咎为帝师,拜为左丞相,刚来就被德光帝叮嘱过多看少言,并不说话。 德光帝其实倾向于答应,因为沐慈立了“军人誓约”忠国忠君,提高军队战斗力是为国为民,德光帝不用怕自己皇位不稳而私心反对。 常山王一直没表态,面色冷厉地沉默着,坐姿笔挺如松,犹如军人雕像——这位,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打胜仗,其他一概要为此让道,想要他反对明显能提高战斗力的军改,简直是不可能。他不出言支持已经算给大家面子。 第349页 而御前六军四个大将军早被叮嘱过保持观望,便也没开口。中层将领心中天平已经向新军改倾斜,所以火力不太勐。 朱熙本性就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说两句说不过就退一边了。只剩杨业独木难支,处于下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 杨业正着急,他的困境却是户部卢定国给缓解的。 卢定国为人最是认真,把各种计算纸拿到手里,一直在掐指头算,恨不能把脚趾头都用上,算了半天才算出个大概,出列问道:“楚王殿下如此改制,国库的军费支出可要超额了。” 杨业眼睛一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国库拿不出钱支持军改,楚王就是想施行也施行不了。 沐慈却不在意,道:“我再三核算过,这只是军官饷银,禁军几十万兵士的饷银数额变化不大,基础饷银也是根据国库总收入定下数额的,所以总额不会超过国库承受范围。且这只是预算,具体还得两部核算,陛下用印才能确数。” 卢定国点点头,退下了。 又有孟志出列,例举了前朝的几次无疾而终甚至有害的改革,道:“陛下,五十万禁军,牵一髮动全身,不可不慎重啊。” 这也是正理,歷朝歷代不是没改革过,可有时候上命是好的,下面执行出差错,反而坏事。五十万禁军干系国家稳定,的确不能妄动。 沐慈不以为意,点头承认:“这顾虑是有道理的。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国家要发展,改革是必须的。我也不能保证我所提的改革一定是好的,需要实践来印证效果,所以我一直只是说在侍卫六军中改制,这样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及时修正,不会牵连过大。请陛下批准。” 哎呀哎呀,是啊,楚王提交的一直是《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在侍卫六军中,且还是预案。 但是…… 侍卫六军一旦军改,中层和下层禁军绝对能尝到甜头,其他各军……还怎么弹压得住几十万兵士的民意沸腾? 场面几乎一边倒,忽然一个正四品武将廖悟出列,也不待德光帝首肯,直接炮轰开了:“我们不同意!楚王殿下如此行事,就是不信任吾等,可要寒了吾等将士的心。” 寒心了就要反目了,这是威胁! 这个级别,在一二品到处走的朝堂上都排不上号,显然是被人推出来做炮灰的,还不用沐慈亲自回答。 卫终出列,反击回去:“信不信的,不是嘴上说了管用的,还得看怎么做。若心中无愧,为何不敢应下改革军制?” 廖悟愤然说:“大幸立国百年,将士们保境安民,战死沙场,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何须改制?这就是不信任吾等,吾等问心无愧,楚王殿下莫欺人太甚。” 牟渔立即往前站一步,冷道:“你身为戍边八军之一,忠毅军右将军,还指不到侍卫六军大都督头上。”在楚王表示只在侍卫六军试行之后,还这么指责就过界了。 但是,楚王虽没动其他三军,不过…… 呵呵…… 陆续又有几个武将想理由反对,种种扯皮就不一一细说了。 德光帝为人温厚,这样的性格,临事也少有决断,他想要表态,但临到开口有总有一丝犹豫。 最后沐慈看时间不多,慢慢地站起身……所有视线便立即汇集过来。他只抬手轻轻一压,朝堂顿时鸦雀无声,刚刚还吵得热闹的人都闭了嘴。 沐慈目光平淡,轻描淡写问兵部:“杨尚书,如果我不问兵部,不问朝廷,以我侍卫六军大都督身份直接在侍卫六军行新规新法,实施军改,可有任何违规处?” 杨业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说实话是没有的,一个军队怎么带兵,怎么作战,名义上都归大都督节制。而大都督归皇帝节制……想当然的,德光帝没有任何能力节制楚王。 德光帝手下没有一个明确依附他的将领。 楚王却有牟渔,有侍卫六军,有先帝身边最看重的三千前御林军,有常山王隐约的倾向,有朝阳的奉圣军支持,又救了定王——今天定王下属的御前六军大将军们一句话都没说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德光帝唯一能掐着的,只有饷银、武器……可人家楚王有钱啊,听说德光帝已经答应他开设武器私坊了,简直…… “杨尚书,我不怕告诉你,”沐慈声调没半丝高扬,平缓沉稳,却字字有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有权在侍卫六军中直接进行军改,完全可以绕过兵部,甚至不用知会谁一声。我也有钱,可以一併绕过户部,不用国库拨一分银子……” 沐慈环视众人,做了一个微妙的停顿,让所有人都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才举重若轻道:“侍卫六军那点粮饷,我绝对有能力从私人腰包掏钱,发个十年二十年。不过……真到那时候,这十几万人,就只知我楚王,再不知有君,不知有朝廷了。” “砰!”德光帝一巴掌拍在御前的龙上,这触及了底线,直接威胁到皇权的威严,而且沐慈绝对有能力做到,德光帝没办法不失态。 杨业倒退两步,一瞬间冷汗浸湿衣背! 廖悟那点威胁算啥?这才是真威胁啊,赤果果,强有力,血淋淋的巨大威胁啊。 第269章军制改革·消灭潜规则 也不怪德光帝失态,若朝廷不允,楚王自行改革……有钱任性不是一句瞎话。楚王供养十几万军队是轻轻松松的,到时……国家禁军变成私兵,只认楚王,哪里会认什么皇帝,朝廷? 杨业又不蠢,军改后侍卫六军战斗力飙涨,又只对楚王忠心耿耿,将士用命,其勐如虎。其他三军不思变革,又看侍卫六军独得好处,必会怨气横生,到时三军将领光按下内部乱局都会心力交瘁。 此消彼长,朝廷危矣。 杨业哪担得起这个责任?若他做了分裂国家的千古罪人……别看德光帝性子温厚,人家也是有脾气的,到时真会活剐了他全家。就算有大笔潜规则收入,也得有命来享啊。 卢定国认真耿直,是连皇帝乱用钱都要驳回的,才不管杨业脸色,只说:“殿下,这不合规矩,侍卫六军是朝廷的军队,自然由朝廷给养,哪里需要楚王殿下您私下贴补?” 德光帝真想狠狠亲卢定国又黑又皱的老脸一口。 沐慈淡淡点头:“卢尚书是明白人。” 杨业的后背叫冷汗浸湿了,腿似下水的面条般发软跪下,趴在地上,怆然道:“微臣……绝无此意。请陛下圣裁……” 说到了这份上,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只能让德光帝做决定。 大家再次清醒认识到一个事实——楚王已掌控天下,翻云覆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大家就很庆幸楚王没有阴秽心思——他没有绕过朝廷私下改革军制,而是当庭请旨,可见他光明磊落,心有国家大义,胸怀天下。 德光帝目光锐利,身为皇者自有一股威势,沉声问:“众卿可还有异议?” 群臣寂静,孟志的嘴刚张开,却见德光帝如针如芒的视线,低下了头。 后头的大将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看唯一救命稻糙常山王。 常山王是止儿夜啼的罗剎王,威震西北的左元帅,代表三十万边军立场。此时他端坐朝堂,一直垂目不语,只轻轻转动大拇指的扳指——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是他沉思的小动作。 思考后的沉默,已是一种无形的立场。 德光帝看众人皆默,便道:“既然大家无异议,那朕准了楚王实施《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笑对沐慈道,“九弟,你放手施为,我相信你。” 沐慈平静对德光帝点头,事态发展在他预计当中,他心中无一丝悲喜起伏,淡然道:“户部、兵部及枢密院就与侍卫六军大都督府着手对军饷发放进行改制计算,实施过程若有改进建议,可畅所欲言;若有反对意见,我也会听一听,不过最好拿出道理实据,并告诉我为什么反对。” 沐慈一字一顿,强调:“为了什么?来反对!” 众人都明白,楚王的意思是,若为了私心私利便不用再说。 沐慈又道:“先帝遗旨,命三品以上文武送一名嫡子沖抵我楚王府典仪司。但我不爱勉强人,若家中无适龄子弟的,或另有志趣的,都免了。若有精通文武,农务,术算、律法、其他庶务者,或另有长才,愿屈就在我府里做个典仪的,都可以过来。” 众臣不论心思如何,都躬身应诺。 距离朝会结束还有几分钟,沐慈环视众人,最后亲自丢出了杀手锏:“英烈祠已经在选址,相信大家对准入标准也比较关注,我建议准入标准按细则进行量化,才更公平合理,也能更好规范禁军行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武将俱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英烈祠果然是个香甜巨大的诱饵,此时,楚王双手一扯,把他铺陈了近一个月的大网,收了起来! 当真是以天地为棋子,楚王出手,天翻地覆。 沐慈平静视线淡淡在每个武将脸上扫过,让每个武将下意识噤声低头,才道:“功绩点是一个现成的参考标准,武将功劳越大,所获功绩点数量会越多,自然可获得更高殊荣,甚至准入主殿享前排的香火祭祀。不过……若有错失,也会扣除功绩点。” 有个隶属侍卫六军的二品右将军有些错愕,失声问:“这不是让大家不兑换功绩点吗?”问完才知不妥,立即请罪。 沐慈却不恼,目光和缓道:“只要不做错事扣除,一直立功,功绩点在你的档案中是无上限累积的。兑换会签发兑换券,你用兑换券去换银钱,并不消减功绩点。” 这位武将恍然,统计与兑换是分开的啊,楚王考虑得很周到啊。他觉得跟着这样周全细緻又为下属着想的大都督,前途光明……瞬间有一种自豪感,觉得自己胸比其他三军的将军挺得起,头也抬得高些了。 其他武将听到这里,完全死了和楚王作对的心思——如果真的参考功绩点准入英烈祠,就是掐住了所有武将的心脉,逼着大家要尽快改革。 自然有人提出异议。 沐慈同样不恼,依然平和道:“我说六条军改只在侍卫六军实施,就不会扩大。诸位所在军系就算想军改,只怕也不能全盘照搬。但功绩点计算标准,我拟交给枢密院及兵部制定细则,各军大都督府都参与讨论,共同定下一个可供五十万禁军使用的统一标准,侍卫六军也用这标准。我希望大家不要心存私心偏见而拒绝,毕竟大家都想自己立功有个公平合理的评价标准。” 第350页 这话中肯,低级禁军武将立功,怕被上司贪功,若有功绩点计算便可杜绝暗箱操作。高级武将立功,又怕定低了吃亏,定高了被忌惮,若有个统一标准,的确公平又可量化……最主要这是楚王提议要定的标准,将来若功劳高了……这可是按楚王定的标准计算的,皇帝哪里还有理由忌惮? 其中最吸引人,或说最吸引高级武将的是功绩点计算中的领导加成——下属立功,将领会有额外功绩点奖励。立功越多,加奖越多。 同时,将领自己战役战斗胜利有许多功绩点。 相当于领双份。 地位越高,能力越强,得利越大……得的不是潜规则的钱财之利,而是名誉,地位以及死后准入英烈祠的排位,关系到死后能否流芳百世。 谁也不想只在外围石碑刻名。 武将再无提出异议者,德光帝便拍板:“这提议可行,朱枢密尽快连同兵部,四军大都督府共同订立功绩点标准细则,全军施行。” 朱熙与杨业都应诺,武将也齐声应诺。 “另外,我看了歷年的军部资料……”楚王又发言,把大家的心都提起来,只听他不徐不疾,用平淡到悠然的语调说,“英烈祠既是为了纪念所有为大幸贡献热血与生命的禁军英魂,那么……从开国到现在,已经牺牲的将士们也应该被铭记。我提议:请朝廷将大幸开国以来所有在册的英烈都纳入功绩点核算,符合标准的英雄都请入相应殿堂。这个工作量很大,我有办法提高工作效率,请允许我主持这项工作,枢密院,兵部,各军大都督府协助。” “准奏!”德光帝飞快说,虽然这工作繁杂,扯皮也多,可却是掐着禁军系统的真正!真正的七寸。 大幸是世代军户,站班上朝的,在西北边境拼杀的,营地里训练的……谁没有祖辈为国捐躯? 武将们:“……” 楚王这嘴皮子轻飘飘一碰,坑死一朝的武将不说,还连带坑爹,坑爷爷,坑全家啊。 军户是世袭制的你知道么?这意味着所有武将,往上数一数,少则两代,多则五六代都是为他们老沐家打仗的武将啊。 不光是他们自己想进英烈祠,他们的爹,他们的爷爷,他们的曾爷爷都想进英烈祠,而且进的越多越好——这真叫一门忠烈。档次越高越好——这才是世代将门。尤其一二品武将首当其冲,自己还没死先不说,若不让父辈祖宗进到第一档,丢自己的脸不说,死了的父祖只怕会从坟墓里爬出来锤死他们的。 前面什么军制改革啊,军饷发放啊,动潜规则啊,与这个福利……或者说不得不吞下的美味毒饵相比,都是毛毛雨啊。 楚王闲闲道:“有劳各位,尽快出台功绩点计算细则,好让我尽快开展工作,把值得尊敬的英烈都请进武祠。” “是!”朱熙,杨业等应诺,再也没谁敢在节骨眼上反驳楚王,连阳奉阴违都不敢啊。 楚王一下掐着他们七寸了。 您还可以再……妖孽一点吗?我们吃不消啊…… 至此……就算其他三军撑住了没有军改,军中流行的吃空饷,贪功,甚至截留粮饷之类的潜规则,全部都要完蛋! 沐慈兵不血刃,仅凭一个英烈祠,一个侍卫六军几条军改,一条功绩点计算标准,便把大幸百年,甚至歷朝歷代都无可奈何的军队积弊给改掉了。且整个过程,他未用任何阴谋诡计,俱是正大光明,利国利民的阳谋。 楚王善阳谋,摆开兵马,得失利益全部和大家分说明白,让人不得不主动咬钩。 最恐怖的是,有几个敏锐的大臣看清一点——在整件事上,所有人的利益都没有受大的损害,甚至包括潜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军系大佬们。 基层得利这是不用说的,军系大佬虽不能得潜规则银钱,却可得更高额度功绩点,兑换成银钱也不算少。还能得到更大的名誉地位,甚至父祖,整个家族受益……这不比几个死钱好吗? 所以,尽管楚王完胜,可站在朝堂的武将们,从常山王到四品小将军,最多有点小小挫败和失落,却没一个难过到想死的。 楚王运筹帷幄,多智近妖,真不是一句瞎话啊。 …… 沐慈将大家的反应收入眼底,知道达成了他的预期。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消灭军中潜规则,订立合法合理制度,整肃军风! 沐慈足够理智,他懂得——做事,哪怕做一件大好事,也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做好,必须有更适合的手段。 他的心境宁和,不在意得失,不在意脸面,所以沉得住气,採用迂迴手段,先提出修建英烈祠。一是军人英魂值得尊敬,将士热血也应该被世人铭记。二来也给军人上了辔头缰绳,把人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三来,就是为了整治军中潜规则。 沐慈更懂得如何借势。一件事坏的一面若善加利用,也能变好事。 沐慈心里是没阶级,众生平等,可他却把英烈祠分为三级殿堂,为主殿,次殿,外围。只因大幸有阶层,前文说过,这种阶层分野是大幸社会现阶段的稳定基石,沐慈从不仅凭他个人喜好,擅改一个国家的体制。 沐慈就很好“借”了英烈祠分级的“势”,启动功绩点排位……就算其他三军系不改革军制,只要有英烈祠争排位,只要有统一的功绩点计算标准,军中潜规则就没了生存土壤。 沐慈更足够聪明,看得透人心,能轻易从心理层面上攻破他人防线,达成目的。他知道,只要大幸武将是正常的,心智健全的人,若有了更高层次——被尊重,自我实现,甚至家族受益的高层追求,谁还会在意钱财这种低级需求呢? 而且功绩点可兑换,高级将领能兑的钱财也不少了。 沐慈也十分清醒,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逐利不仅是商人的专利,任何人都是逐利的。所以,他建立英烈祠也好,军制改革也罢,并没为了让某些人获利而损害另一个群体的利益。而是很努力,让所有人都从中获益。 只有多赢,才能让一件事顺利进行下去啊。 综上所诉,在各方损失不大,各方都有获利……还是名利双收的利益驱使下,潜规则被消灭掉,真的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了。 为多智近妖的楚王殿下,鼓掌吧…… 第270章阴谋论·风波起 楚王的杀伤力,与他漂亮软萌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几乎能看到他头顶硕大的魔王光环。 楚王心计手段,气度格局远超天授帝,光明正大的各种权谋,完全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只因楚王所做所为,无一不是利国利民,大义大善的。 大家敬服,哪怕政见不同,也从内心里喜爱他这样的品行。 果然是“紫微星下凡,佑我大幸万万年……” 经此一事,大家也学乖了,但凡楚王想要做什么,大家第一反应就是——躺平从了吧。 没看连顽固的,无人能撼动的禁军潜规则都被楚王三两下化解了吗?反正受尽折磨也得躺平从了,更何况楚王新政总能让绝大多数人获利,所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从了吧,殿下会好好疼爱你们的。 …… 赵咎在整个朝会上一言不发,冷汗湿透整个后背。 他在后怕! 他亲眼见证楚王凭一己之力,撼动五十万禁军。他也是第一个看出楚王权谋没有损害太多人利益的。 知道吗?一个人智计出众不可怕,这世上不乏聪明人。楚王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智谋,而是心态。 正义可以被压制,却永不可能被打败! 楚王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正义的,这也代表他永不可能被打败! 花糙向阳,虫鱼逐水,糙木尚且如此,人性本也是逐利的。能让万千人获益的人必将受万千人追捧。 楚王走出的每一步,只损害小部分人的不正当得利,而能让大多数人获得正当利益,同时让整个国家获益。 这两种心态,配合他的头脑与手腕,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赵咎嘆口气,连他这个帝师都有些惋惜——怎么不是这位楚王登基呢? 赵咎再看龙椅上的学生…… 德光帝正目光灼灼看着楚王,目中闪烁关怀,更有崇敬与爱慕,几乎很不能扑过去舔一舔。 他没有嫉恨,是真心喜爱楚王。 赵咎松口气,在这一瞬间就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在德光帝面前说楚王任何一个字的坏话,任何挑拨他们兄弟情谊的人都要打死啊打死。 因为挑拨的人绝壁是在给德光帝挖坑,想埋葬掉的不是楚王,而是皇帝啊——德光帝横看竖看,都不是楚王的对手啊摔! …… 这次朝会,成了大幸歷史上的一个转折点。 楚王一生辉煌的军政生涯,就是以这一场光明正大并大获全胜的阳谋开始的,整个大幸军队,整个国家,从此焕发更大生机与潜力。 …… 朝会结束,楚王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身体……德光帝赶紧出声相邀:“九弟,宫中御膳司已经整顿,你留下来陪三哥用一次午膳,看看改得好不好?” 可怜的皇帝,都有点哀求的语气了。 沐慈看了一眼广陵王,才对德光帝点头:“好啊,正好银号的事要和你说一说。” 德光帝飞快奔下御座,过来牵着沐慈走了,生怕他反悔一般。 牟渔跟在沐慈身后,没有任何人过来阻止,更无人上前叫他解下武器。 …… 常山王站在王座前,看着那纤细的白色人影飘迤而去…… 他手指微动,轻轻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因看得太专注,下意识计算了一下挽弓射向目标的角度与速度。 旁人不知道,他却有渠道知道楚王有听风辨位,避开箭支的本事。他在箭术上好胜心极强,时常会想这少年能不能躲开自己的五箭连珠? 这少年瘦弱苍白,似乎他轻轻一拉弓弦,就能夺去这个十分脆弱的生命。可是……同样也是这个脆弱常山王之前从不会将之当成对手的少年,今天却让他觉得——不可战胜。 即便沐慈没有这绝色姿容,只是平凡样貌,却因为有了充满魅力的灵魂,便光芒四射,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被那惊世风采所折服。 第351页 清河王站到常山王身边,似自言自语:“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广陵王最爱凑趣,笑道:“王叔才四十郎当,正值壮年,何以言老?走走……小侄最近得了一幅米熹的《飞鹤楼赏秋》。王叔知道我就是一俗人不懂这些,还得请王叔给我掌掌眼。” 清河王眼睛都亮了,拉着广陵王:“走走,米画师的名作,值得一赏。” 广陵王看一眼移动冰山似的常山王,因上次宫变蒙他提醒,广陵王才能紧紧跟着先帝捡了条小命,便不好装不认识人家,顶着寒气上前问:“阿敖,同去吗?” 常山王沐敖只是冷冷摇个头,快步走了。 两个王爷都知道常山王一贯的脾气,也不以为意,自己找乐子去了。 …… 沐慈被沐惗牵着,一路慢慢走到太和殿。这里的摆设并没有多大变化,睹物思人,两兄弟想起先帝弥留境况,无限唏嘘。有共同回忆,很快拉近了距离。 早朝刚结束,午膳时间还早,沐惗便命人准备了点心清茶。因楚王好清茶,德光帝也喜欢清茶的回甘,上行下效,便有无数清茶品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相信到了春季,会有更多。 沐慈一手端茶杯,淡淡看着沐惗:“你今天打算一直拉着我的手?” 沐惗还不放开,更挨近沐慈坐,笑道:“三哥高兴。” 沐慈也不在意,捏点心吃,品评道:“还不错,也去临安姑奶奶那儿学过?” “是啊!还在你府里的秦山那儿偷过师。”沐惗倒不藏掖,与沐慈开起玩笑。 沐慈气定神闲:“我知道的,不经我允许,你的人可学不着。” 沐惗只是咧嘴大笑,眼角都压出了三四条褶子。 谁都没有刻意提起从前,仿佛之前的嫌隙半点都不曾存在过。 两兄弟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入正题,沐慈道:“大幸皇家银号是一定要建设的,若不能以国家名义建立,那就你我出资,用私库筹建。” 沐惗并不担心沐慈害他,只略有好奇:“九弟,皇家银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就是个综合性的钱庄,可提供金、银、铜兑换业务,吸纳民间储蓄,提供有质押的借贷业务,并设有帮人保管财物的柜库。第一期总投入预计一万万钱,分作十万股,每股一千钱。我打算投入五千万零一千钱,占有50%零一股。广陵王叔占了20%的股,你想拿出多少参股都凭自愿。但其中铜钱要占一半,银占三成,金只占两成。” 沐惗也不多问,便道:“三哥从私库里,按你说的比例支出三千万钱给你。”他虽拿出一笔大财,却心中欢喜——总算能与沐慈拉近亲密关系。 这世上,利益关系虽最不可靠,却也是最牢固的。 沐慈认真道:“多了一千钱。” “没事,算三哥给你的零花钱……”沐惗又问,“够不够,不够再问三哥要。” “目前够了,之后若拓展业务,或开设分号,再来讨论。” “好!” 沐慈看沐惗什么都不问,主动道:“大幸皇家银号虽是皇家私有,却会成为国家最高金融机构,将来在律法中要巩固皇家银号的地位。” 沐惗点头:“本就应当!” 大幸可是封建君主政权,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和兄弟开个银号,冠以“皇家”,自然是天下银号中的最高机构。 沐慈又道:“但银号虽是皇家私有,却并非私库,你我都不允许任意取用银号哪怕一个铜子,都要按规矩行事……能做到吗?” 沐惗点头:“能!” “皇家银号主管天下货币,制定和执行各种货币政策,包括订立金银铜三级汇兑标准,规范整个银贷业的体系。”沐慈道,“同时,钱监也要併入银号中,由皇家银号负责铸造、发行货币。” 沐惗拧眉:“这个……” 大幸铸造钱币的机构叫钱监,负责监督钱币的铸造和流通。是皇帝控制天下的一个重要手段…… 沐惗不犹豫才叫奇怪。 沐慈道:“我们签个预购合同,十年后我手中20%多一股就必须卖给你。”沐慈说着就要抽手出去写合同。 沐惗握紧沐慈柔软的小手,喉头略哽,哑声道:“三哥不是……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我明白,干系太大,你犹豫是正常的。”沐慈神色和缓,语气温和,“其实大幸皇家银号由皇帝控股才是应当的,但这个银号要管天下货币,干系国家稳定,不可不慎。我把制度建立起来,规范整个行业,预计要十年。期间我需要控股权,以免出现意外状况让好事变成坏事。” 沐惗心知若自己不配合,自家九弟完全可以甩开自己单干,就像军改那样。九弟来问,过来费口舌说明自己,已经是很有诚意的了。 沐惗不相信其他,却应该相信沐慈的人品,便点头:“我答应你,九弟,也不用什么预购合同,我相信你的品行与信誉。再说你若要反悔,有一百个合同也无用,咱们口头上约定即可。” 大幸是个比较重诺守信的朝代,人们做生意也好,日常生活的来往也罢,很少写书面合同,都是口头约定,大家都会自觉遵守的。所以沐慈也没坚持,只是点头:“你放宽心,因你是大股东,我有任何举措都得来与你说明,得你同意的。”沐慈玩笑道,“所以,三哥可别怕会亏本啊。” 沐惗笑了,目中闪烁可疑雾气,声音低哑到有些砂质:“九弟……你……你可算又……喊我一声……‘三哥’了……” 沐慈微微一笑,将一切都看得淡了,温声道:“旧事不提了,人总要朝前看才好。且你这个哥哥的心性、行事,也是难得。” 沐惗拍着沐慈的手,激动道:“好九弟……你也……我知道……你……更难得……” 沐惗就差搂着沐慈,抱头痛哭了。忽然有个内侍慌慌张张过来,道:“陛下不好了!” 李海立即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堵了嘴拖下去!” 沐惗却认得这是他母亲谢太妃身边的老内侍王兴,虽不高兴,却还是看在母亲面上让李海放了他,问:“什么事?” 王兴伏地痛哭:“太妃今早觉得胸闷,喊太医开了一帖药喝下去,未见好转,反而喘不上气,已经晕过去了。” 沐惗第一反应是病得太巧合了。实在不是他不孝,而是谢太妃用“生病”为由时常搅事,“狼来了”喊多了,由不得沐惗不多想。 沐慈把手从沐惗手里抽回来,站起身,面容恢復淡漠:“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下次再来品尝宫里的御膳。” 沐惗依依不捨,又有些羞愤和无奈:“九弟……这……”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就不多做评价了,走了……”沐慈说走就走,干脆转身往外走……一直做背景板的牟渔快步跟上。 沐惗快步往前走,却被王兴抱住腿:“陛下,太妃是真的不太好,嘴里念着您,想见一见您呢……”听起来好似很严重,想弥留一般。 沐惗又有些犹豫,却看沐慈头也不回,身影从门口消失,他一瞬间心慌意乱,生怕刚有些起色的兄弟关系再因此事降回冰点,便什么也顾不上,踢开王兴往外奔去…… “九弟……” 沐慈停了脚步,转了身。 沐惗心放下来,快步走过去拉着沐慈的双手,道:“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实在……” 沐慈反握他的手,淡然宁和道:“我从不为这些许小事生气。三哥,无论世事多么繁杂,我只盼你能一直保持本心,就足够了。” 沐惗一颗好似在油锅里煎了一遭的心,似涌入了五月的清泉甜流,熨帖无比。他很想抱一抱这个可爱的弟弟,倾述衷肠,可又怕冒犯,便只是抓着沐慈的双手,凝凝盯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秋日金辉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连在一起的优美剪影。 第271章阴谋论·财帛美色 德光帝本因自家九弟立下“军人誓约”,忠国忠君,永不内乱而真正放下心,晚上能睡个踏实觉了。再因与九弟同做银号生意,关系紧密,又得九弟喊了一声“三哥”,那颗心啊,真是比掉蜜罐里还甜。 谁知自己亲娘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德光帝却不能不管谢太妃,万一真病了呢?他赶往慈明殿看见宫人战战兢兢,太医愁眉苦脸,再见了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色苍白的亲娘,这才有些担心,赶紧问安。 谢太妃气若游丝:“三郎……你来了……母后还以为再……” 德光帝赶紧打断:“母妃千万别说丧气话,有太医在,会没事的。” 谢太妃伸手乱抓,德光帝赶紧握住她的手。 谢太妃唤儿子辱名:“大虎,母后若有……” “母妃!”德光帝急唤。 一口一个“母妃”,这是死也不让她舒心啊,谢太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喘不上气。德光帝赶紧喊太医,起身……被谢太妃用力拉住。 德光帝只好给谢太妃抚胸顺气,心里急,又心疼,眼里闪动泪光。 谢太妃喘过气,见儿子还是在乎自己的,心气顺了些,情真意切道:“大虎,母后就担心你……和小虎,还有……阿薇被人……欺负……” 德光帝难受道:“母妃放宽心,您会没事的,二姐与五弟也会好好的。” 谢太妃道:“你啊,心太实,母妃其实最担心你啊。” 德光帝心知谢太妃担心什么,立即笑道:“母妃莫再误解九弟……”把沐慈最近行事说了一遍。 “我就知道你傻,被他唬住了。他这是藏jian呢,大jian似忠,藏得比别人都深。”谢太妃冷笑,“那些话是专门说给你听的,好降低你的防心,以便将来。不然他们私下的话怎么这么容易就传到你耳朵里?夜行卫可没有掌在你手中呢。” 德光帝想反驳,可话涌到嘴边,忽见谢太妃目光灼灼,哪里有一点虚弱?一瞬间只觉心中拔凉,无话可说。 第352页 谢太妃继续举证:“楚王当朝提出改制,目的是为了哄你拿出银钱增发军饷,侍卫六军得了你的好处感念的却是谁?还不是他!其他三军若不改制,怨恨的又是谁?恨的却是你!你这是出了钱还落不着好呢……好人都是他。” 德光帝:“……” 谢太妃目光锐利,问:“我听说他又以银号的名义,哄你的钱了?” 德光帝反驳:“不是,是我们一同筹建皇家银号……” 谢太妃冷笑一声:“看吧,他哄了国库又朝你的私库伸手……我就说当初他归还内库银钱就没安好心吧?内库按理都该是你的,他哪里有份?当初也不知怎么哄了先帝晕头……他怕吃独食被人戳嵴梁骨,就送些不值钱的回来,还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穷,要仰赖他才能当这皇帝,养得起妻儿老小……世人都瞎眼,夸他友爱仁善,却不知他手腕高超,名利双收。他再私下里想方设法弄你的钱,嘴上说得好听,将来会把大头让给你,可都是没影儿的事……就只有你以为他对你最好!让你连亲娘,亲姐弟都疏远……” 德光帝:“……” 他有些震惊,刚与九弟谈的事情,谢太妃便知道得这般详细了? …… 谢太妃还在喋喋不休…… 其实不仅谢太妃,天下人在听了楚王誓言,看楚王行事后也有与谢太妃一个想法的,毕竟谁不想要天下权柄呢? 即使楚王已经辞让过一次,但那是他根基未稳的暂时退让。 谢太妃见德光帝无言反驳,坐起身来抓着儿子,铿锵道:“大虎,你可不能给他哄了去啊,内库的银子就是扔在水里,也不能给他。” 德光帝真确认谢太妃并没有大碍了,心中被欺骗的感觉已经麻木,只剩寒凉。听谢太妃所言虽觉得不舒服,可真找不到什么话能反驳,一时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见没有?”谢太妃摇晃德光帝,“你太老实,总被人唬住,母后就要帮你管着。母后身边王兴是个好的,让他帮你管内库去,免得你心软被人欺负。” 德光帝霍然站起身,面色沉沉看着谢太妃不说话。 谢太妃自觉失言,目光闪动,嗫嚅道:“母后也是为了你好。” 德光帝深唿吸几次,撸了一把脸,好歹让脸色和缓些,才沉着嗓子问:“母妃到底想让我怎样?”他看谢太妃张嘴,摆手打断,怆然道,“想让我和九弟对着干?” “母……” “母妃!自称还是注意些为好,朝中十几名御史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谢太妃抚胸,又似喘不上气。 这回德光帝却并不紧张,目露悲哀,惨然一笑:“我无兵无权,根基不稳,母妃想叫我拿什么和九弟对着干?您是帮我,还是害我?” 谢太妃移开视线,小声道:“母……母妃也没让你……” “那是叫我阳奉阴违?还是当面好兄弟背后藏jian?”德光帝声声质问,“这和母妃声声讨伐的大jian似忠的伪君子有什么两样?” 谢太妃:“……” 德光帝自嘲摇头,后退两步,对谢太妃深深弯腰,行个大礼:“儿子求母亲了,我也这么大了,有些事会斟酌着办的。您操劳半生,如今身体欠佳,不如安心颐养,避免思虑伤身。前朝的事……您还是……”德光帝拼命压抑,才沙哑这嗓子,艰难道,“儿子……实在不忍您太费神……” 谢太妃十分吃惊,又被德光帝语声中浓浓的悲哀与无奈刺了一下,看德光帝整了整衣袖,便毫不留恋转身,抬步离开…… 谢太妃情急之下,掀开被子追了过去,拉着德光帝的袖子:“大虎,儿子可是母亲身上掉下的心头肉,母亲可是一心为你好的啊……你怎么……” 德光帝轻柔却坚定把袖子从谢太妃手中抽出,语声温柔道:“母妃病了,要好好静养!”便无情对伺候的宫人道,“还不快点扶太妃躺下!若让太妃受了风加重病症,朕问你们死罪!” 德光帝威严日盛,宫人纷纷上前劝谢太妃。 德光帝又招了太医道:“好好给母妃诊治一番,三天两头的头晕不适,看样子得好好调理。不彻底看好,便是你们失职!” 一众太医赶紧伏跪下。 “来人!”德光帝语气沉冷,一字一字从齿fèng里蹦出来:“太妃静养期间,未经朕宣召,谁也不能来打扰太妃,否则耽误了太妃养病,朕必不放过。” 说罢,拂袖而去。 不说谢太妃整个人傻了,其他人也受惊不小——温厚的德光帝一贯善忍,可忍耐永远是有个限度的,实在忍不住发了脾气,后果不堪设想。 …… 谢太妃生病静养,不见外人。 沐慈从夜行卫渠道却最清楚事情真相,对牟渔道:“能把三哥惹恼也算一种本事了。” 牟渔拿着一盘红色的血玉珠,递给沐慈:“这是十多年前高蕃献上的血玉,色泽艷红如血,可惜十一年前犯边,先皇父禁了两国边贸,已经有许久不见血玉了。你看看色泽纯不纯?”又道,“太妃行事,都在你的算计当中,她果然沉不住气。不过我却不知她竟敢狮子大开口,直接索要宫中内库。” 沐慈淡淡道:“财帛动人心……耳根子总算能清静几天了。” 沐慈被沐惗拉去太和殿,便知午膳是绝对吃不到的,因为他要说的是筹建大幸皇家银号——这必须与皇帝合作的。在沐慈这里,合作绝没有凭身份拿干股这回事的,必得真金白银投入。 沐慈一早知道德光帝身边是个筛子,渗入沙子无数。作为掌控夜行卫的主人,沐慈甚至清楚每粒沙子的底细与实际的效忠者……但他说话却没有屏退宫人,不是他忘记,而是刻意为之。 因为筹建银号不是什么机密,更因为说动德光帝拿出几千万钱,不是小数目,必有人会沉不住气。 沐慈很不介意顺手让德光帝的“猪队友”刷存在感,只是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谢太妃那种段数的,还没入沐慈的眼,沐慈就不再挂心于她,只拿了珠子一粒一粒对着光看,发现血玉内里并非一片均匀,而是秘密分布许多犹如血管的艷红纹路,沐慈满意道:“这些玉很好,只是我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的送回府库封存就是了。”牟渔又问,“你要这些珠子干嘛?” “做条手鍊,叫卫斐知教我刻玉,顺便给我弄一套好的刻刀来。” 牟渔知道沐慈不想躲解释,点头之后又问:“德光帝身边泄密的宫人要处理掉吗?” “不用,三哥应该能自己找出是谁窥探前朝,私下对谢太妃传信。若找不到就是无能,该让他继续多吃些亏,才能便聪明点……”沐慈双指轻轻捻动一粒珠子试手感,又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牟渔也不再挂心,问:“你很看好新帝?” 沐慈这样的“无情心狠”并非真的无情狠心,反是一种大爱。就好比孩子跌倒,父母袖手冷眼,让孩子自己爬起来……唯有这样,孩子才能学会自立自强。 “他已经是皇帝了。”沐慈放下珠子,这不再是看好不看好的问题,而是必须看好。 牟渔听得懂沐慈的意思,把心思回归正途,道:“陆吾领着2687人下山来了。” “好,启动‘磨刀计划’!”沐慈道。 磨刀计划,就是改良过后适应冷兵器作战的实战模拟演练,用不致命的钝枪头,钝刀钝箭头等,模拟实际战争进行操演。因侍卫六军新兵多,较之其他军系最缺乏的就是实战,所以沐慈就让见惯鲜血,又被沐慈进一步提高战斗力的嵠丘军做教官,做磨刀石,磨练侍卫六军。 另有一层深意,就是确立嵠丘军所组建的军阀督战队的地位。真正见过血,当做死士般残酷训练的嵠丘军,是类似特种兵王的存在。别说钝枪头了,就是空手也能致人死地。当然实战演练中嵠丘军都不会下杀手,但那种痛……必会让人印象深刻。 如此一来,就会在侍卫六军中确立这些军法官“魔鬼教官”“冷血执法队”的赫赫威名。让侍卫六军一见他们,生不出反抗之心,只有服从。 因石秩充分领会到了自家小主人的意思,在尽量不弄死人的情况下,把侍卫六军给弄得鬼哭狼嚎。丢了脸的大将军,指挥使们便卯足了劲操练兵士,致使侍卫六军整个战斗力飞速提升。 其中,被重点照顾的是大将军何秋军名下,实际被监军沐若松带领的龙|骑军。开始只是因为沐若松被沐慈寄予厚望,所以石秩“磨”他们更用心几分。 后来却是因为龙|骑军被沐若松带得似一群嗷嗷叫的嗜血狼崽子,战斗力提升最快,后来很有几分看头,激起了石秩的兴趣。就像老师更喜欢给聪明、懂事、努力的得意弟子传道授业般,石秩也更愿意磨练龙|骑军,想看看这个被自家小主人看重的小青年,到底有多大的潜力。 …… 谢太妃被儿子“软禁”,不仅永嘉和沐意都不能进宫,连谢贤妃给她请安也只被允许跪在殿外,不准两人见面。给她传递消息的宫人也被狠狠处置了,吓得其他人不敢妄动,谢太妃才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儿子与她本来就不亲,如今渐行渐远……她也终于能体会到贤妃谢婉的忧虑,担心自己与德光帝最终离心离德。 这下她没病的,也真病了——心病! 两个皇子去看望祖母却是无碍的,沐祺与沐裕就每天过去请安,陪一陪谢太妃。 谢太妃对两个孙子极好,可架不住她现在“眼盲耳聋”,只好在说话之余旁敲侧击,问年纪半大不小的沐祺最近的形势。 沐祺为人虽和其父德光帝一般温厚稳重,谦和有礼,却比德光帝八九岁时更通透警醒,看似说了许多,可总结下来却没几个有用的信息,叫谢太妃都不能发作,只认为孩子是真不懂事,却不敢猜连自己的孙子都防备自己。 却是沐裕毫无机心,只问:“母妃为什么不带我们去舅公家玩了?”这个舅公家是指谢太妃的娘家青阳侯府,现在的青阳国公府。 第353页 沐祺下意识分析谢太妃脸色,暗中拉了一把弟弟。沐裕就知道这事不能提,便吐了吐舌头。 谢太妃唏嘘一嘆:“你们父皇成了皇帝,母妃是后宫妃嫔,不能似在王府一般经常外出。便是想回家省亲,也是不成的。” “我们也不能去玩了?”沐裕问。 谢太妃点头:“你们现在是皇子了,该当万民表率,言行举止被天下人瞩目,不能常把‘玩’挂在嘴边。且宫外情况复杂,你们身为皇子不能轻易出宫,容易发生危险。” “哦……”沐裕闷闷的。 谢太妃目中流光一闪而逝,对沐祺道:“祺儿,你去帮祖母问一问太医的药何时进上,该到喝药时间了。” 沐祺只以为因祖母惹恼了父皇,太医便敢看人下碟怠慢,赶紧点头去了。 谢太妃却等他走得没影,才拉着沐裕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有意问:“裕儿,你不是不喜欢去舅公家玩吗?” 沐裕嘟着嘴:“是不……”却想到说实话可能会让祖母伤心,便委婉道,“都是女孩子,阿罗又老爱和大哥抢东西。” 阿罗是谢家正房唯一的儿子,谢家男丁不旺,前头生了六个女儿才让一个通房丫头生出个儿子,被谢家主母从小抱在膝下当嫡子养着。因儿子金贵,便有些骄纵。 谢太妃笑:“那是你小舅舅,辈分高,你们让着也应该。” 什么舅舅?哼! 沐裕是最看不惯那小胖欺负他大哥,他大哥又一贯容让。自己护着哥哥吧,又打不过那小胖子,便噘嘴不服气。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个道理,他大哥沐祺也常说的,便没有反驳。 谢太妃又问:“那裕儿怎么想着要去舅公家玩呢?” 沐裕两眼闪动光芒,充满兴趣,刚张嘴……又想到什么,闭上了。 谢太妃最清楚这个孩子的性子,想来是被老大叮嘱过不能乱说话,便哄到:“没关系,说给祖母听,不告诉你大哥。” 沐裕眼珠儿转了转,实在憋不住,眼睛滴熘熘在外头转一圈,没见到自家大哥,便小声道:“我昨天瞧见九王叔了……” 谢太妃眼睛一眯,继续诱哄:“哦,然后呢?” “他漂亮极了……”沐裕一脸仰慕。 谢太妃眉峰微蹙——她好像还没见过沐慈的真容,之前天授帝把他保护得太好,她又在后宫,根本没机会见面。 谢太妃故意道:“漂亮就漂亮了,这世上漂亮的人多了,有什么特别的?” 沐裕又看一眼外头,才更小声凑到谢太妃耳边道:“九王叔和舅公家的四姨都像画上的仙女儿……祖母,仙女是不是都长得一样啊……哎呀,祖母……疼~” 谢太妃恍若未闻,紧紧抓着沐裕的手腕:“你说什么?谁和谁像?” 沐裕扭着手:“疼……祖母……您怎么啦?” 谢太妃才回神,把沐裕放开,锲而不捨追问:“你是说你九王叔和四姨长得像?” 沐裕捂着手,刚想张口,却是沐祺扬声道:“祖母,您的药来了!”沐裕便缩头缩脑,不再言语了。 第272章阴谋论·又见联姻 定王已经能独自走出王府,去街上逛逛了。贤世子跟随在一旁,开始聒噪得很,没走几步就有些气喘,说不上话。 定王身为武人的底子还在,恢復不错,放慢脚步悠悠踱着,两父子步调难得能保持一致。 定王斜瞥贤世子一眼:“又胖了?”疑问句,神情却很笃定。 贤世子:“……” 定王道:“家中膳食的确一日比一日鲜美。” 贤世子尴尬笑两声:“阿慈擅吃,总有新鲜做法,又不介意别人学,我就这么点爱好,哪忍得住?” “知道叫人帮你顶缸,还好,没把脑子炒了吃进肚子里。”定王说。 贤世子:“……”怎么父王病一次,比原先更犀利了? 两人一路散步来到泰和楼。 现在的泰和楼让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在整个天京城地位都极尊崇,只因这里的炒菜绝技是楚王殿下亲自传授的。任何时代都不乏追星族,楚王是目前大幸最闪亮的一颗明星。 泰和楼门口排起长龙,根本没座位。但定王不是一般人,掌柜亲自出迎将他引去顶楼一间预留的包厢,正是贤世子带楚王第一次来吃饭的那间,从那天起一直当做顶级vip空着,只供楚王专用或给楚王关系户,譬如被楚王救回的定王。 现在看来,掌柜这一做法还是很明智的。 定王身边几个面目普通,身量一般让人见过就忘记的侍卫,四散进入人群了去听消息。酒楼茶馆的消息虽有时匪夷所思,却是最新鲜有趣的。 红髮的茱莉最近很红,等闲人请不到她,被召来给定王跳肚皮舞。 定王看了一会儿,问:“楚王喜欢胡姬舞?” 贤世子笑说:“也不是喜欢,大概就是觉得新鲜,多看了几眼。”又压低嗓子,深有意味道,“他不知是年纪小还是……似乎于男女一事上没什么兴趣。” 定王不做评价,那少年在冷宫里遭了三年大罪,对那种事能有多大兴趣?且他消息极灵通,知道少年那方面有些受损。真是可惜的孩子。 定王不再继续这话题,凭窗看下去,说:“发现没有?人人腰间都佩了剑。” 大幸定都在天京城,属于北方,靠近战场,尚武之风极盛,人人腰间佩剑。但由于几十年来没有太大战乱,安定的日子磨灭了锐气,又有昌和盛世的繁华迷眼,人们腰间的佩剑渐渐被玉玦等装饰物取代。 现在却因楚王,全民掀起新风潮,人人佩剑,把玉玦穗子繫到了剑柄上。连背筐的小贩都腰别一柄铁剑,不然赶不上潮流,人家不买他的果子。 贤世子不觉新奇,拿着筷子夹开胃小菜,油炒的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还不耽误他说话:“自从朝廷打算建英烈祠,边军像吃了春。药,连打了几次胜仗,北戎都打老实了,本是秋日‘打糙谷’的日子,可这一个多月愣是零星的扰边都不敢。捷报频传,大家就成这样了。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一想这也正好是楚王的主意,嘿嘿直笑,“可不是么?现在是人人尚武了。” “若革除军中积弊,捷报会更多。”定王看贤世子只顾吃,一巴掌煳到他的后脑勺,“少吃一口能饿死你?和我细说说英烈祠和军制改革的事。” 贤世子被一粒花生米呛着,好悬没噎死,十分不容易才咳出来,满眼泪花控诉他的父王。 定王又抬手欲打。 贤世子飞快说:“都是阿慈的主意……”然后从楚王招门卫官安远暴露潜规则的前因……提出建英烈祠祭奠禁军英魂的神展开……文臣死谏,静坐,楚王根本不理会的高潮……最终清河王给德光帝出主意筹建文庙的结局…… 说书似的绘声绘色给父王细说了一遍。当然,他们家兵符失而復得的事一直瞒着,谁都不敢说……反正也没丢嘛,还是别惹父王生气了。 定王默默听着,看着外头流水般的行人,陷入了深思。再回神,贤世子已经把他面前几碟菜都吃完了,正垂涎三尺看着他的碗碟。 定王嘆口气,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比,都有一种想塞回娘肚里回炉的冲动。不过他已经被虐眼虐心虐习惯了,把碗碟推过去:“吃吧。” 贤世子笑了:“父王,您也尝尝呗,挺好吃的。” 定王原先的口重,爱吃有味儿的东西,可现在他身体还是有点弱,所以泰和楼上的菜虽是油炒,口味却清淡。定王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寡淡没胃口,就索性全部推给贤世子,才道:“再说说军制改革。” 贤世子饭菜也不吃了,眉飞色舞:“说到这个……父王您都不知道阿慈那脑子怎么长的,搞得天下震动的提建英烈祠,竟然只是为了给军改做个铺垫,捏着武将的七寸,改了军饷发放制度,又弄出个功绩点计算,让杨业他们灰头土脸,大家都不敢反驳。” “你就知道英烈祠是铺垫?” “这是当然,”贤世子道,“准入英烈祠得按功绩点计算,若查到一个敢违规的,扣光了功绩点,不准进英烈祠……大家哪敢再朝粮饷抚恤伸手?” 定王点头,他年轻时气盛,也曾致力于革除军中积弊,可结果却遭遇下属离心反叛。从此后他便以“水至清则无鱼”安慰自己,没什么好办法遏制,只要部下不太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大家相安。 楚王却精妙布局,来了个釜底抽薪,从根源上革除军中积弊。最厉害是没掀起太大波澜……侍卫六军反而更凝聚稳固,战斗力最近提升极快。 他一贯知道那少年脑子好使,却不知能聪明到这个程度,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且最难得是——人人获利。 定王顺着“人人获利”的思路,又陷入沉思,贤世子已经把碗碟都吃空了。 定王:“……就没你不爱吃的东西。” “嘿嘿,阿慈是天上星宿下凡,我说不准是饕餮转生呢。”贤世子玩笑,想搏父王一笑。 定王心里有事,笑不出来,只摇摇头说:“侍卫六军六项军改措施,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定王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许多事他了解得更清楚,问贤世子只是听自家儿子站在不同角度的看法。 “参谋司挺好,可培养将才,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贤世子道,有个参谋部,能够更好培养将领的凝聚力与忠诚,提高他们的积极性,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但是,若建参谋司,却……”会限制大都督的权力,就算不允许参谋司有封驳权,到底也是好多双盯着的眼睛。这点贤世子按下没说,他的父王也会明白。 定王果然点头,目露一丝疑惑:“参谋司定了各人职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个能理解。可楚王到底在想什么……竟还主动限定自己的权力,他图什么?” 贤世子一针见血:“楚王看得长远,非是限自己的权,而是限了侍卫六军大都督之权。” 第354页 若参谋司成了气候,哪怕不是沐慈做大都督,继任者也无法超越大都督的权责——连楚王都不越权,谁敢越过楚王去呢? 定王知道其实这做法是对的,没看朝廷都要设个御史来限制皇权么,以免如楚王所言“任何不被遏制的权力,都是危险的,最终会走向毁灭。” 但定王自认无法做到这地步,他放不了权,沉思片刻,才说:“军医院倒是德政,可军法又太慈和……十年退役这事,还有军器私坊……都不太好说……” 定王一不能学十年退役无形增兵,更不能涉及制作兵器,否则会被皇帝忌惮。他可没有楚王那么大的胆,不管不顾什么都敢干,只嘆,“老了,楚王一些做法我们学不了,先瞧瞧他们军改的情况吧。” 贤世子点头,略犹疑道:“阿松在西山大营做监军,实际领着龙骑一军,听说颇有些才干,带兵作战极有章法,连白霖都夸他有帅才……军制改革一事……” 定王摆手:“我自有渠道,别去问他,这些日子也少和他联繫……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优秀,就是命运多舛,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难得楚王能信任他,委以重任。”顿了顿,嘆口气道,“后日楚王府开宴,叫你媳妇备一份厚礼,咱们受楚王诸多恩惠,不能装傻。” “知道了。”贤世子心里暗搓搓想,要楚王一直信任阿松,几万侍卫六军虽不至于成自家的,对自家也是极有好处的。可他眼前忽然浮现自家大侄子衣冠不整从楚王屋里出来的一幕,脸上忧虑,“就是阿松……” 有些事,还真不好乱猜。 “怎么,有什么不妥?”定王有些紧张,因沐若松是他心爱长子唯一的儿子,长相性格肖父,又展露军事天赋,所以定王心中偏疼一点,很看重这个嫡长孙,对其期望甚高。 贤世子最了解父王,更不敢把他怀疑的什么基情告诉父王。 说起来,定王非常厌恶同性之事,因他年轻时曾被手下一对私下有基情的高级将领联合背叛,险些丧命。 大幸风气开放,并不禁男风,军伍中又都是男人,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更大些,可定王却查得极严,虽没写入军法,但一经发现必会杀头的。 足见定王厌恶的程度。 所以贤世子斟酌着只说:“过了年,阿松就十八了。”提醒他父王紧一紧沐若松的婚事,且后面还有十几个弟弟们呢,长大很快的。 贤世子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同性之情已经见惯不怪,可大家一般只是对了眼凑一块风流快活,一成婚自然就淡了。 定王不知道,所以提到大孙子婚事就笑得欣慰:“是了,婚事该抓紧了,和他同龄的都有当爹的了。你媳妇手里不是有许多待嫁的闺秀?” “有是有,可青阳公府……”贤世子问。 之前与谢家的婚事,因定王遇刺,谢家按下不提了。不过两家一没下定二没立契,只是相互有意……贤世子也不好太过责怪谢家,最多不再来往。可今时不同往日,谢家的外甥——德光帝登基了,虽因先帝遗旨不能尊亲母谢氏为太后,可他一登基,不仅不追究涉嫌参与宫变的青阳侯府,还把舅家提升为国公府,补偿一二。 明眼人都看得出德光帝对谢家有感情。如今谢府成了天京城一等一的新贵,每日上门逢迎的人络绎不绝。况且那一府的漂亮小娘子着实养眼,在联姻市场上还是很吃香的。 定王嘴角上扬两分,满含讽刺:“我醒了,他们又来提了?” “这倒没有,上回他们有意思想攀我们家阿柏,我给不软不硬的回了,想来他们还没这么厚的脸皮再提这事。”贤世子道。 定王心计手段都不缺,昏迷一段时间也不影响他的智力发挥,对贤世子道:“谢家知道要脸,还不算无药可救。其实我出了事,家中必承受很大压力,也不能怪别人家躲开。易地而处,我也是要躲一躲的。只是若谢家还敢来提,眼皮子就太浅了,这样的人家还是不沾惹的好。”定王嗤笑两声,道,“这一任的家主谢逊,比他老爹聪明一点,也懂些廉耻。” 不过定王还是不想与谢府联姻,因他不打算掺合德光帝与楚王之间的事。在古人眼里,九五尊位就是最大的图谋。一个只有虚位无实权的德光帝,一个退让一步没虚名却掌控天下权柄的楚王。总有一天要分出生死。 …… 膳食吃完,定王下楼离开,有些疲惫就坐上了马车。刚离开却见一队衙役带着一些兵丁,气势汹汹围住了泰和楼,兇巴巴把客人都赶跑了。 贤世子奇道:“这是怎么了?” 风一跟着叛变的定王府三爷离开后,风二挑起了大梁,赶紧过来回话道:“世子,这一队人是京兆府衙门的官差,早就来了,因见着我们便一直在附近按兵不动,待王爷一出楼才冲进去的。” 贤世子笑道:“还挺有眼力界的,京兆府尹窦源是个人精呢。”又问,“打听到是什么事儿吗?” “听说是泰和楼东家常大学士的长子在桃色上犯了事儿,又有人举报泰和楼藏污纳垢,给官员牵线狎ji,要查封整肃呢。” 贤世子早过了热血上涌管闲事的年纪,且人家是正常办案,他便站车轴上看热闹,见着一个红髮的姑娘被押着,赶紧对风二道:“快快快……把茱莉给我带过来。阿慈最喜欢看她跳舞,若是被抓进去折腾出好歹,就太没意思了。” 立即有定风卫去办,一个舞姬无伤大雅,京兆尹官差很快把人给了定风卫。 贤世子捏了捏茱莉的小脸蛋,发现这姑娘虽有些受惊,且并没有举止失措,赶紧对贤世子道谢,倒是有些胆色。贤世子温言安抚两句就吩咐人照顾好她,才爬进马车里对定王笑道:“我正不知道阿慈喜欢什么呢,金银珠宝,名画古董他都不怎么在意,总不能送些点心菜饭……”看一眼外头,笑得暧昧,“这‘活礼物’他肯定喜欢。” “别闹出事儿来。”定王并不怎么在意,只提点了一句。 贤世子笑:“就是去跳个舞,能有什么事儿?”又笑得略猥琐,“就算有事儿,以阿慈的人品风度,姑娘倒贴也是肯的,无碍。” 定王踢他一脚。 侍卫把在酒楼打听到的最新消息告诉定王,其中最有意义的一条是楚王府在招收有一技之长的木匠铁匠。 定王知道这是楚王为了建军器私坊。 风七过来,告诉定王从秘密渠道得知的消息:“王爷,宫里有消息送来,说太妃有意给新帝选妃,欲招三品以上勛贵、官家嫡女充实后宫。” 贤世子瞪眼:“先帝孝期还没过……” 定王倒不意外:“这种事歷朝歷代又不是没有,且新帝登基,广纳官家女子,是恩宠,也是一种用联姻拉拢朝臣的手段。” 贤世子挠挠头:“可也没有急成这样的,新的年号都没开始用呢。” “谢太妃着急了。”定王讥笑道,“她刚把皇帝惹恼,为着挽回儿子的心,一个后宫女子能想到的手段无非就这几种,不算意外。不过是急了点,就算御史大夫孟志是谢家举荐的,可别的御史又不是摆设,这事不见得能成。”又吩咐风七,“盯着点,看看宫里对哪些人家有意。” 风七应下。 定王又对贤世子说:“你媳妇有个最小的妹妹已经十七了还没定亲是么?” “是啊,叫杨佳嘉,是我丈人丈母娘的老来女,宝贝得很。一个挺好的小姑娘,这两年陪着母亲在骊山别院照顾老威远候,很孝顺知礼的。”贤世子道。小姑娘的生母平安县主是想叫她嫁到天京都城来,免得在西北边境,吃苦不说还有一定危险。 不过平安县主极为挑剔,而贤世子的妻子杨氏却是原配所生,所以不太好插手继母的事,让小姑娘十七八了还没定下。 “有看好的青年才俊赶紧定下,别耽搁了……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定王道,那小姑娘作为西北威远候世子与平安县主所生的受宠么女,极有可能被谢太妃看中。 贤世子也这么认为,立即命人去传信。 定王闭上眼睛,嘆道:“好好看着吧,这一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 先帝天授帝的原配杨皇后,是杨涯的嫡长女,在天授帝夺位中贡献极大。所以杨涯被封为西北威远候。 杨皇后生了个体弱多病的长公主寿春,在生儿子的时候难产死去。却不让杨氏女入宫为继后,而是指定了生下嫡长子沐恩的郑皇后。 杨涯已经七八十了,身体还硬朗,在天京城郊最高档的骊山别院修养(其实是天授帝控制将军的一种手段,实权将军把家眷送到天京城来)。长子杨南怀是威远候世子,在西北边境镇守。元配柯氏,柯氏病死后,天授帝为表示恩宠把宗室女平安县主嫁给杨南怀为继妻,生了杨佳嘉。 西北威远候:杨涯,78岁,(人家准备过八十大寿,还没死) 大女儿就是天授帝原配,已故杨皇后。 世子:杨南怀59,原配,柯氏,继妻平安县主。 杨南怀生: 没列就是夭折。 二子:杨适之,34(母柯氏) 三子:杨牧之。31(母柯氏) 五子:杨延之。28(庶出) 六子:杨惜之,26(庶出) 八子:杨贵之,19(平安县主) 大女儿:杨佳蔚,33嫁给贤世子。(母柯氏) 三女:杨佳菁,27(庶出) 四女:杨佳荭,26(庶出) 幼女:杨佳嘉,17(母平安县主) 杨南岭:杨涯二子,53岁,戍边八军右都督。4子3女。嫡二女杨佳娴,24岁,嫁给七皇子为妃。 杨南锡:杨涯五子,45岁,侍卫六军崇捷军大将军,2子2女。 其他旁支子弟若干。 第273章阴谋论·真正竞争 天还没亮,定王府雷打不动开始晨练,贤世子穿着金色短打服哆哆嗦嗦只喊冷,不大乐意出门。 世子妃杨佳蔚懒得理他,送女儿出去。 他们的女儿沐如榧十二岁,男女要避讳,是去他大嫂方氏院里晨练的。 贤世子看自家女儿快长成大姑娘了,身形窈窕,健康美丽,真是越看越好看,只觉得没几个青年才俊能配得上自家姑娘的。忽然才想起好似自家宝贝女儿被唯一的外甥嫌弃过,掉头就出去。 第355页 ——到楚王府,找那臭小子算帐去! 为着明天楚王府的开府宴会,朝阳这些天没晨练,一大早就去楚王府帮忙。王梓光自然跟着她。 ——顺带可以去蹭早饭,哈! 世子妃杨佳蔚最了解丈夫,知道他绝不是去晨练,问:“急匆匆干嘛去?今天父王会去晨练的。” “忽然有点事。” 杨佳蔚拉住人:“别闹,一会儿父王要发火的。” 贤世子翻个白眼。 杨佳蔚笑道:“你跟我说的事我已经传信去骊山了,可我估摸着没用,我那位母亲心心念念就是京都繁华,嘉儿能入宫她只怕巴不得。” 贤世子嘆气:“可惜一个好姑娘。” “谁说不是呢?嘉儿开朗活泼,桃花林下,策马扬鞭才是她喜欢的生活,人又慡直,入了宫只怕会不快活。”杨佳蔚虽可惜,却真没办法,自古男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都在,她这个异母姐姐说不上话。 贤世子记挂早膳,又可逃脱晨练,便要拔脚走,被世子妃死死拉住,往晨练的地方拖,一边问:“我妹子妹夫托我们的事,你办得怎样了?” 贤世子脸都绿了:“我真不敢刺探阿慈行踪,好傢伙……”他是楚王府邻居,亲眼见着“青皮军”砍瓜切菜般杀掉窥探楚王府的人,清理血迹尸体手熟到爆,不要太兇残啊。 杨佳蔚拍他:“我又不叫你刺探,阿娴都来好几趟了。再说淮南王和楚王也是亲兄弟,只是叫你找机会帮着牵牵线,认识一下,见个面吃个饭也行。” 贤世子道:“连今上请阿慈留宫用膳他都不大给面子的。再说了,淮南王当年可不像做兄弟的,两人没一丝香火情啊。” “姜太嫔品级不高,淮南王不受宠,难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敢去冷宫?”杨佳蔚不耐烦,拧了贤世子的腰眼子两下,“你帮不帮?帮不帮?” “帮帮帮……哎呀我的腰,夫人您手上真是越来越有力气了。”贤世子玩笑两句,才道,“我这就是打算去楚王府,明天阿慈不是开宴吗,我去问问有没有给妹夫的帖子,若没有就帮他要一张。” “也好,”杨佳蔚点头。 贤世子要走,又被拉住,无奈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杨佳蔚道:“阿松一大早回来了。” 贤世子也顾不上逃跑蹭早膳了,拧眉道:“他不是一个月才能从西山大营下来一次吗?怎么忽然回来?出了什么事?” 杨佳蔚心提了一下:“不清楚,我也刚知道,是父王的人传信过来说让我多准备一份他的早膳。家里不是精简饭食不能浪费么,都是掐着量来做的……” 贤世子哪有空听家长里短,人已经不见了。在某些时候,这大胖山行动力很是敏捷。 不过贤世子一早上都没和沐若松搭上两句话,因为他跑不动,只好看着沐若松陪定王保持匀速跑圈,从两人表情神态判断——应该有大事,却看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都是沐若松在说,定王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蹙眉沉思,弄得贤世子心里七上八下。 早膳又是食不言的,沐若松吃过饭又去看母亲了,贤世子这才凑到定王身边问:“阿松突然回来,是什么事?” 定王却直勾勾盯着贤世子,又似穿过他看向了不知名的空间,让贤世子觉得怪渗人的,追问:“父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定王似梦游般道:“阿贞若在,他会怎么做?” 贤世子一点不介意自家父王怀念长兄,因他自知比不上长兄优秀,只更担心定王,迭声唤:“父王,您怎么了?” 定王忽然抖了一下,好似过电般清醒,视线聚焦,才道:“没什么,阿松改了休假,每隔五天能回来一次对楚王报告侍卫六军改制情况。” “哦。”贤世子放下了心。 定王抛出一个炸弹:“刚才阿松把侍卫六军改制情况,也事无巨细对我说了一遍。” 贤世子眼睛瞪圆:“他胆子也太大了,若阿慈知道……这……” 定王白他一眼:“你急什么?自家孩子你还不了解?” 贤世子眼珠子都要掉了:“阿慈让他……” “对,是楚王让他来说的。”定王苦笑。 “啊?不可能吧……”贤世子瞠目结舌。 “楚王行事总是出人意料。我问你,若换了你,你能如此……或说敢如此做吗?” 贤世子狂摇头。 他做不到,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聪明如沐慈会把这种军事机密全盘告知……反正绝不可能是分不清利害。 沐慈图什么? 为国为民也不用无私到这个地步。 定王沉肃道:“阿松说,楚王从不认为他与我们是敌人,只能算竞争关系。而真正的竞争应是“百舸争流奋者先”,才能共同提高。若用恶性手段把对手打翻,虽能保证一时领先,可长远来看,对所有人包括自己最终是有害的。” “这……”贤世子还是无法理解,“他就不怕自己失败?” 定王看着贤世子,语重心长道:“他怎么可能失败?他懂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知道‘鹿越跑越快,是因为狼的追逐’。他现在就开始培养对手,想得比任何人都长远,心胸气度更是非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失败?他能达到的高度……会超越任何人的想像。” 贤世子:“……”他表示也从没听过父王对谁有这种高度的评价,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这一辈子,自觉活得比先帝明白,在子嗣上也只有他羡慕我的,便是阿贞去了,我的孩子随便哪个也比他的强。却不想却是先帝冒出了这样一个儿子,笑到了最后。”定王心道,那傢伙一定是笑着死的。 (你真相了!) 贤世子小心问:“那我们……要不要改革?” “改!楚王跑得太快,我们再站原地观望会被他远远甩下,连他的对手都不配做。阿松过来,就是转达楚王的这个意思。” “军改六条,我们怎么改法?”贤世子问。 “剃髮自愿,军牌是一定要做的,要凭军牌信息登记功绩点。军饷发放只在侍卫六军试行,我们先不着急,把吃空饷的清一清。至于参谋司……阿松建议改立军策局,你把大将军召集一下,再吸纳一些善谋者。” 贤世子狂点头,又问:“军法呢?” “法改,罚不改!”定王说,他领兵就是靠铁血纪律,做到令行禁止,才成为精锐之师的。 “那我先把人召集一下,成立军策局。” 定王点头,道:“另外再找些机灵的,对医道感兴趣的小子……” “啊?” “啊什么啊?”定王恨不能踢死这个跟不上自己节奏的儿子,只能详细解释道,“楚王成立的军医院是面对全军开放的,只是侍卫六军享医药减免,其他三军他不负责费用。同时让我们派可信的,机灵的喜爱医道的小子去学战场外科医术,这个免费培养。” “这是大好事啊!”贤世子眼睛闪光,楚王就是战地救治之法的起源处,到他的军医院学战场医术,肯定好。 定王想得更深,他派人过去学医,同时也是试探一下看楚王说想要良性竞争,有几分真几分假。 定王又道:“十年退役不能学,先让45岁以上的兵士退役,发放养老钱,再补充新丁。”定王本来也一直善待老兵的,他继续吩咐贤世子,“你让几个大将军都参与功绩点细则制定,讨论时积极一点,别到了全军施行时再来发牢骚。” 贤世子唯唯应诺。 定王道:“就这样,招大家来定下具体章程,然后上摺子申请御前六军改制。记得谢陛下关爱,说我身体已经大好了,可以上朝。另外……再写一道奏摺,就说我同意建立英烈祠以及圣贤庙……我们在背后推一把,看看楚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贤世子点头,飞快去办这些事,出门时刚好遇见从母亲处辞别要离开的沐若松。 沐若松一大早晨练,又跑去给母亲请安,早热了一身汗,出了大门便把脑袋上的发套摘了,惹得贤世子频频看他的青皮脑瓜,很不习惯。 沐若松却早被人看惯了,行礼问安后很顺手抹了一把脑袋上的细汗,理了一下被发套压乱的短髮茬,并没有多少不自在,问:“二叔找我有事?” 贤世子也只好收回目光,温和道:“怎么不在家里多呆一会儿,不是休假吗?这么忙?” 沐若松摇头:“我要早些回去,殿下打算去巡视名下的食邑王庄,我这个挂名的王府大长吏得跟着办点事,不然俸禄拿着不安心。” 贤世子好奇问:“是原寿王府的那些?” “不止,先帝给的面积更大些。”沐若松说两句话,频频看天色。 贤世子不是没眼色的人,把人放了,等沐若松走远才对身边亲信说:“去告诉世子妃一声,就说楚王今天要巡视名下食邑王庄。” 世子妃杨佳蔚得了信,双眼一亮,又打听了楚王王庄的位置,便飞快让人给自家堂妹传了信。 ……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个阴谋论,是围绕沐若松展开的。 设定:(大世界观的设定) 体术,锻鍊身体力量,分12级。体术大师。 灵术,锻鍊灵魂力量,分12级。灵术大师。 第274章阴谋论·灵术 沐若松在定王府晨练,沐慈也在楚王府勤练身体,牟渔陪着他过了几招,只觉得沐慈若非身体受损太过,在武功上必有进益。 沐慈练完调整气息,就坐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盒子,拿了刻刀在血玉珠子上雕刻,一心二用,一边与牟渔聊西山大营的军制改革。 “阿兄,这些天你看我家子韧怎么样?”很骄傲的语气。 牟渔心底虽觉得沐若松身份敏感,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很优秀。 一个王府嫡孙,跑到军营也不嫌弃抠脚大汉们粗鲁又臭,和大家一块儿操演,以身作则。在管理上十分有原则,虽铁面无私却赏罚分明。闲时也不自持身份,会和大家一块儿大碗喝酒。 第356页 军营里的汉子都是耿直性子,没几个不服气他的。 他的武力值也高,“切磋”得大家不服气的也服气了。 白霖对沐若松就有评价,称他为“帅才”,而当年自己算是白霖得意弟子,只得了个“将才”的评语。 兵法有云:“能领兵者,谓之将也;能将将者,谓之帅也”。牟渔从前跟着先帝,只需要完成任务,不需要他去思考什么长远深意,对天下大局的影响——那是皇帝的工作。所以牟渔只能成为一个“万能将军”。 他快三十岁了,思维模式已经定型。但沐若松不一样,他太年轻还不够强大,优点也恰是他的年轻,更容易被塑造,接受新事物。 他本身也有能力,这得益于家学渊源——定王是个强大的统帅,从小以为帅者的角度在培养这个嫡长孙,如今沐若松又在沐慈身边日久,颇受提点和薰陶,思想境界有了提升,眼界也更高。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沐若松在西山大营处理事情,总会考虑“为什么?”“有什么目的?”“会对大局与未来造成什么影响?”知微见着,直接考虑到战略层面上去——这是一个为帅者需要的思维模式。 而且沐若松做了监军,名义上凌驾于各大将军之上却无节制之权,他就懂得在处理事情时平衡各方力量——平衡之道,也是王道。 原本沐若松心地太仁善,可经过逼宫那一场恶事也不是全无好处。现在的沐若松虽心中还保有仁善,却赏罚分明,绝不徇情轻纵,该杀以儆效尤的从不手软。深得沐慈“对事不对人,将法不讲情”的精髓。 “磨刀计划”中,石秩着意和沐若松领着的龙骑军对战,也贊沐若松有军事指挥的天赋。 ——这一项一项,都是执掌兵权,战无不胜的天赋才能。 白霖不知一次贊沐若松有帅才,天生该上战场建功立业的。作为连定王都佩服其才能的白霖,不论夸谁都是真夸,并非为逢迎。 帅才者包容天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用将尽其才,不是只字片语能表达的。总之沐若松十分优秀,他还年轻,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将来必会焕发光彩。 沐慈听牟渔这样说,放下珠子,眼睛笑成弯弯小月牙,道:“我挑人的眼光不会错的。”又吩咐和顺,“小顺,你一会儿和老崔说,给子韧做点补品吃一吃,别累垮了他,叫我上哪去抓这么合心合意的人来扛活儿?”又看牟渔,笑着,“大家都补一补,好更卖力干活儿。” “那我得好好谢谢子韧了,让我们沾光。”牟渔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沐慈抱着牟渔的腰,仰头看他笑说:“阿兄还吃醋啊,我也很心疼你的。” 牟渔抓住沐慈挠他腰上痒肉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影。出宫后沐慈性子越发鲜活,偶尔还喜欢开玩笑,调皮一下,像个小孩子,不復往日如老僧勘破红尘般苍寂。 这才是真正的内心强大,像老者一样饱经世事,又能保持孩子一样单纯的内心,充满活力。 不过,牟渔在见到沐慈手指被刻刀弄出的小伤痕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好好的怎么想起雕玉了?” 沐慈正色道:“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了。”抓着牟渔的手,凝聚精神力,在牟渔手中刺了一下。 牟渔眼见自己的手掌正中,凭空被压出了一个凹痕……他知道这是沐慈最大的秘密,惊奇看着他。 沐慈指着脑袋:“我们那边叫精神力,有许多妙用,不仅让五感敏锐,思维敏捷,还可以影响他人的精神力,譬如在宫变时我产生的威压阻滞了寿王行动,给御林军争取了时间。若分十二个分级,我处在四级,刚刚能凝聚意念。雕刻珠玉可以帮助我凝聚意念,待力量更大,升为五级,便可小范围挪动轻质物体。” 牟渔双眼微眯:“你……真的……” 来自天界的星君真神? 沐慈知道牟渔所想,摇头:“我目前还不是神仙一流。而且,我推测那些拥有举手间移山填海之能的‘神邸’,应该是已经高度发展,激发出大潜力的智慧文明。” 牟渔花了许久才接受这种解释,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在沐慈身上有许多谜团,如今他说的……可能还只是冰山一角。 …… 不过,沐慈身上不论发生什么神奇的事,牟渔都不会觉得意外,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牟渔看着坐在桌前的沐慈……他还是他,并没有改变。牟渔理顺心中思绪,见沐慈雕刻珠玉的手法已经很稳,不会再受伤了。刻出的痕迹也越发圆融完美,的确在不断进步。 “有一件事得告诉你……”牟渔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正事,先帮沐慈把珠子,刻刀都放下,才说道,“定王府已经在给子韧物色人选,打算议婚。” 沐慈凝聚的精神力一散,心知牟渔拿走刻刀是怕他又割伤手指,他对牟渔轻轻一笑,很快笑意消失,语气却还算平静:“我知道,这一天也该来了。” “你打算放手?还是让他一边娇妻儿女,一边亲密爱人?”牟渔沐慈也不勉强,把脑袋靠在牟渔肚子上,淡淡道:“我不会轻易放手,感情也是永不能分享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交个底我好帮你的忙。” 沐慈长久的沉默着,才轻声说:“阿兄,我脑子里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把他夺过来,可是……我都不能做。选择权在子韧手里,可不论子韧怎么选择,是辜负家人的期望还是我的感情,他必将产生巨大的负罪感。我实在不忍加重他的痛苦,所以不能有丝毫的挽留动作。” “你总考虑他,有没有考虑你自己?”牟渔心疼地捏着沐慈的手。 “在答应给彼此一个机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所以最后不论得到失去,我都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会难过吧。” “会的,但爱就是这样,有喜悦也会伴随痛苦,我不能因为害怕受伤就拒绝承认我为他心动,不享受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喜悦。无悲无喜的日子我过得太多,又有什么滋味?” 牟渔:“……” “阿兄,我只害怕一件事……” “什么?”牟渔心中一提,他从没从沐慈这里听到过“害怕”一词。 “不论什么情况,最后子韧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我都不希望这一段感情把他毁掉!” 这是沐慈之前一直拒绝沐若松,不肯与他在一起的最大原因——他从不害怕自己会受伤,只害怕那个单纯炽热,义无反顾的优秀年轻人从此一蹶不振。 原来害怕这个! 牟渔放下心来,长嘆口气,拍着沐慈的背,心中涌动一种“自己的孩子受伤”的心疼与一丝无能为力,却依然应诺:“好!” …… 沐若松从家中赶回王府,又一次看到两兄弟抱一块儿,牟渔脸上神色柔软到一塌煳涂。他心里虽冒酸水,却不会无理取闹,只站在一旁并不打扰。 沐慈先发现他,慢慢松开牟渔,把桌上的珠玉盒子放回抽屉,才对他招手:“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沐若松才走过来,笑容灿烂:“办完了!” 牟渔自动滑开几步,做个沉默的“不看不听不动”山。 沐慈要去拉沐若松,沐若松却躲了一下:“我去洗洗,身上都是汗尘,别熏了你。” “我也出汗了,男人味就该这样,难道还想有香味?”沐慈索性两只手抱住沐若松。沐若松脸部的线条越发刚毅,体格日益健美高壮,他看沐若松需要仰视了。 沐慈知道自己身体太差,只怕不能长高太多,却并不在意。 “看什么?”沐若松被直勾勾盯着,耳根子开始发热。 “看你!”沐慈微笑,摸了摸沐若松越长越多,已经蔓延到两腮的胡桩,忍不住勾下沐若松的脑袋亲吻他依然柔软的唇。 沐若松只觉口鼻之间一股幽幽冷香,他贪恋得屏住唿吸回应沐慈,让沐慈的气息融入身体,这让他想起许多夜里……可惜沐慈体弱,总无法尽兴,于是倍觉撩人。 他年少冲动怕把持不住,用极大的毅力才撑开沐慈,脸都憋红了:“有人……看着呢。” “哪里有人?”沐慈笑问。 牟渔早转过身,其他人都离开了,闹得沐若松更加不好意思。 沐慈也不闹得过分,拉着人一块儿简单洗漱后,就登上追星车照计划去巡视王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淮南王妃那边得了信,把丈夫打发出了门:“你也巡视王庄去,咱们两家的庄子就在隔壁。”真是天助我也,不放心叮嘱,“做个巧遇的样子,别卖了姐姐和姐夫。” 沐悠一路上心里那个忐忑啊,他虽是个闲王,也听说了九弟小小年纪便有惊人智计,轻描淡写就大杀四方,叫整个武将系统哑巴吃黄连,还得听话办事。 再想想那小少年在宫变时,一脸冷漠平静把太子干掉…… 说实话他已经歇了想接近的心,根本不是同类人啊,还是珍爱生命,远离九弟吧。 谁知道忽然这么好一机会摆出来,不咬钩实在馋得慌。 一咬牙,淮南王还是出门了,反正他和九弟虽没旧情,可也没得罪过他,更没什么东西值得九弟看一眼的,没什么好损失。就飞快也骑了马,巡视王庄去了刚到地头,果然看到楚王那一架先皇给他特别定制的追星车停在了路口,轮子陷进泥地大半只,有路人正在帮忙抬。 天助我也。 沐悠叫随行的人员也上去帮忙,那马车很有点分量的。 而沐悠自己,一眼就看到了沐慈。 沐慈出行,一贯前唿后拥,身边起码带上三百锦衣卫,大概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怕被刺杀,盖麻袋什么的。 但不管沐慈身边多少人,你总是能第一眼就发现他的所在,仿佛自带光环的发光体,走到哪儿都是视线的焦点。 沐慈仍穿一身白色锦袍,繫着白色的厚披风,手掌盖在自己的头顶挡着秋日骄阳,极目远眺,不时侧头和身旁的一个高健俊秀年轻人说着什么。 第357页 然后,沐慈拨云见日般笑了。 沐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漂亮到不像人的九弟绽放笑容,一时被蛊惑般,不知不觉走近……再走近一点…… 然后被锦衣卫堵住了。 沐慈发现了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恢復淡漠。 沐悠一阵失落。 那么炫目的笑容,瑰丽不可言说,只叫人什么都愿意付出,只为博他一笑。 却总是太难。 “九弟?”淮南王沐悠远远打招唿,走进沐慈寒暄道,“真巧,我也来巡视王庄。我们的王庄在一块儿。” 沐慈眸色纯黑,目光洞悉人心,冷道:“不巧,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是为巡视王庄?” 沐悠深深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被那个笑容谋夺了智商。 淮南王悠看一眼冷肃沉默的牟渔……夜行卫从来不是摆设。他不敢瞒着,实话实说:“那个……我的王妃杨氏出身西北威远候府,和贤世子的妻子是堂姐妹。” 他把贤世子夫妻给卖了,过意不去,语带恳求:“你别怪他们,是我拜託他们帮我打听你的事的。我也没恶意,就想……想认识你,可自己不太敢接近你。” 明明是亲兄弟,却连认识一下都不太敢,是不是很奇怪? 牟渔目光严厉看向沐若松——贤世子知道消息,只能从他嘴里漏出去。因上次刺杀,泄露沐慈行踪的罪名不小,要是再被有心人利用,半路搞个伏击…… 沐若松一张脸由红转白:“殿下,我……” 他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二叔卖了…… 沐慈拉着沐若松的手,安抚地拍一拍:“回去再说。”目光淡淡的掠过牟渔。 牟渔立即敛容,垂眸,掩下了锐利犹如实质的视线。 淮南王的智商还是在水平线以上的,看懂了三个人的眉眼官司,知道自己捅了篓子,还连累了人,十分不妙。他觉着不自在,目光黯淡,想要告辞。却听沐慈说:“你很诚实,我喜欢诚实的人,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淮南王一脸狂喜,结巴道:“没……没事……真的……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一紧张激动就会结巴,也因此被先帝不喜,这会儿在神人般的九弟面前结巴,就有些无地自容,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沐慈对这位淮南王没恶感,不怨恨这位从未涉足冷宫,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且前任在冷宫遭罪归根结底是先帝的错误,算不到别人头上。 这世上没有谁有那个义务,一定要对你好。 沐慈也不在意他的结巴,神色如常道:“我有事要办,你没急事就和我一道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话?” 这是抛出橄榄枝了。 淮南王嘴都笑咧了,立即点头跟着了。一路他很努力找话题,可惜缺失了十几年的兄弟情谊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闲聊些天气啊,收成。为着不再结巴,还尽量言简意赅。 沐慈从来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偶尔用单音节答话,场面其实很冷,可已经叫淮南王惊喜了。 …… 田里已经收割,露出干硬的土地,田坎狭窄,沐慈则拉着沐若松沿着田坎行走。沐若松因犯了错还有点不在状态,所以没有抽开手。 淮南王跟在后面,看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若有所思。 他认识沐若松的,这孩子在整个皇族宗室的同龄人中是数一数二的优秀,身份上不仅是定王嫡长孙,更是楚王心腹,深得信任,连西山大营都交给他管理——和两个实权王府关系亲密,让他成了天京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是他一直在楚王身边,不然就在西山大营,没机会接近。 天京城里有待嫁闺女的夫人们,许多都盯上了沐若松,只因国孝期禁止婚娶,不然定王府的门槛也是要被踩破的。 淮南王再看一眼两人亲密的姿态,九弟对沐若松的维护……这两人的关系……若真是他想得那样,只怕要掀起天京城的一场巨浪。 但淮南王不露异色,他作为皇宫小透明,审时度势看风向已经是本能。 …… 王庄原本是宫中内监管理,寿王出事,原内监因涉案被诛,宫里再派人来却被沐慈就拒绝……宫中内务司不敢对楚王有意见,所以王庄是包源派人协管。 因巡查王庄事出突然,包源刚收到消息,紧赶慢赶跑过来时,沐慈已经在田间地头看了个够。 包源想自己可没经济问题,心中甚是安稳,让下属退出老远,亲自带着沐慈巡视。 一行人走到王庄规模最大的钱家村,村中钱里正(村长)带着一群人跪迎,没见七岁以下的孩子,显然都留在了家中。 沐慈刚叫大家起身,人群中一个略肥的中年妇人率先跳起来…… 锦衣卫凛神,齐刷刷摆出了防御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个阴谋论,是围绕沐若松展开的。 设定:(大世界观的设定) 体术,锻鍊身体力量,分12级。1~3体术学徒4~6体术师7~9体术大师,10~12体术宗师。 灵术,锻鍊灵魂力量,分12级。1~3灵术学徒4~6灵术师7~9灵术大师,10~12灵术宗师。4级凝意,5、6移物。其他设定,在另一本书中补全(大纲阶段)。 第275章阴谋论·巡视王庄 却见那妇人拔了鞋子,身手敏捷对着旁边一棵大树丢去,彪悍大吼:“水生家的,五狗家的,把你们家娃儿领走,摸冲撞了贵人。” 马上从黄叶未落尽的树上翻出两只穿着肚兜的黄泥猴,身手敏捷躲从人群里熘走了,愣没一个大人抓得住。俩小鬼头十分得意,还不忘沖大家扭个光屁股,做个鬼脸。 包源脸色“刷”变青,在主子面前不敢呵斥,眼刀子一刀一刀扎里正。钱里正冷汗也下来了,连忙磕头赔罪:“王爷恕罪,乡野粗人,不懂事!” 沐慈倒不介意,让包源退开,叫里正起身,第一句却是问:“十一月了,孩子没穿衣服没穿鞋,冷不冷?” “不冷不冷。”村里人忙说。 明显不诚实,沐慈却并不发作,对后头招手:“去把小孩都带来。”一队甲冑齐备的锦衣卫出列,沐慈赶紧说,“别吓着孩子。阿恕、子疏,你们去车里拿些糖与点心。” 那俩孩子的皮得泥鳅样,只怕也不好抓。 乐恕和微生疏被点名,赶紧去拿了糖和点心,笑着去拐人了。因乐恕漂亮高贵却温雅和悦,脸上永远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微生疏一张娃娃脸似稚气未脱,看上去人畜无害,就用糖和点心哄了一串孩子来……小小细节也能看到沐慈用人总是恰当妥帖。 大多数孩子还是穿了衣服的,虽然半旧不新。都睁着好奇的眼,或拖着鼻涕,或啃指甲看着面前神仙一样的贵人。 打头就是刚才两个泥猴。 沐慈对孩子们招手,在村里人紧张(怕孩子把贵人衣服弄脏,叫孩子吃苦头)的目光下,接过微生疏机灵递过来的发剩下的糖,蹲下身来发给孩子们。 包源也紧张,刚想上前劝止自家殿下,却见牟渔冷冷的一个眼神瞥过来,就不敢动了。 小孩子虽调皮,但却不傻,看看大人紧张神色,又看看漂亮高贵到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神仙”,不敢接。 沐慈直接去拉两皮猴的手,却放不下糖……太脏了。他吩咐一声:“水!”就有人打水来给孩子洗手。沐慈再一一发糖,还抓着每个孩子的手翻看。 沐若松也蹲下来翻看孩子的手,问:“殿下在看什么?” “看孩子们手上有没有劳作的痕迹……”沐慈满意点头,“这个庄子,生活还过得去。孩子手上就一些冻疮和调皮留下的伤痕,没有劳作痕迹。” 和二十一世纪的“小祖宗们”没得比,在这个时代生活艰难,小孩劳作的并不少。 钱里正和村里几个老人听见沐慈的话,心里再不敢认为这个年纪小小,面容精緻,身量纤细比女娃娃还娇贵的楚王好煳弄了。 沐慈目光平视孩子,又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二憨” “狗蛋” “……” 沐慈并不意外这些十分有乡土气息的小名,和气问两个孩子:“不穿衣服冷不冷?” 那俩熊孩子一边吸鼻涕一边摇头:“不冷!” 沐慈以前虽没亲生子,却收养并亲自教养过很多孩子,耐心十足,又问:“没衣服穿吗?” “有,俺娘给我做了衣裳,我……”二憨觉着神仙长得好,脾气更好,难得有些自惭形秽,脸红了,侷促说,“衣服会挂烂,俺娘熬夜补,灯油熏眼睛,俺就没穿。” 这熊孩子也熊出水平了,却还在用自己幼稚的行动体谅父母,不增添负担。 “小心些就是了,天冷了,衣服还是要穿的。”沐慈十分和气笑了笑,拍了两人的小屁股,“好了,玩去吧。” 二憨自觉和“神仙”说了话,高人一等,明年阿爹还要送他去读书的,觉得要懂礼貌,就学着大人鞠躬告退,昂首挺胸走了。狗蛋是跟班,也跟着鞠躬,然后才走。 一群孩子有样学样,纷纷鞠躬,才拿着糖跟着两个小头目跑了。 村里人看沐慈的目光都很不一样。 他们见过的贵人,不管村里人洗得多干净,都怕染上脏东西,隔了三丈远蒙着鼻子来问话,再撒一把糖啊铜钱的在地上叫孩子们去捡……就已经算是极贴近群众的了。 可是楚王却蹲下身子和孩子平视,亲自翻看每个孩子的手,还把糖郑重放在每个孩子的掌心里。 从细节便知态度——楚王是懂得什么叫真正尊重的。 乡里人都慡直憨厚,一时间受宠若惊,却也深受感动。 包源心中也是触动,觉得这样的主子捨得出大财,挑得起大梁,下得了辣手,守得住真性情,又放得下身段,必是人中龙凤,一时与有荣焉,便不再去干涉沐慈行事。 沐慈起身,沐若松拿一张湿绢给沐慈擦手,只听沐慈问里正:“三岁到七岁的孩子就这些?” 钱里正想了一下,道:“差不离。” 沐慈最听不得模煳回答,可还是不发作——这不是里正的错,整个社会都是模煳的风气。他只道:“男孩十六个,女孩十三个,比例还在正常范围内。”又看了眼人群里跟着父母的其他未成年的大孩子,比例也正常,可见村里生活水平的确不错,并没有溺死女婴这种事。 第358页 能在王庄做里正的绝不是蠢材,钱里正一瞬间觉得背后冒了冷汗——楚王真不是好煳弄的主儿。经过这么一段插曲,沐慈再问一些民情风俗,钱里正一一据实回答,再不敢有一丝隐瞒。 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模煳。 沐慈问:“你们亩产量是多少?” 钱里正答:“风调雨顺的时候,一亩地收三百余斤,若遇到灾年,能收到百十余斤都是好的。” 数字太笼统,沐慈更厌恶“约”“余”,了解他的楚王府一干人都为钱里正捏了把汗,可沐慈一直没发作,好似没感觉般,又问个更简单的问题:“村里多少人,人均多少地?” “村里男丁九十余,女丁一百一十多,小儿不计……” 连人口都统计不准啊摔,真是一个粗放的年代。 沐慈的“精确强迫症”果断被逼爆发,再忍不住,却没对钱里正发脾气,只道:“不能不计,我要确切数字”对身后跟着的乐恕说,“调人过来把田亩,产量,所有税收情况,人口包括婴孩,老年人和伤残、病患都统计。包括家庭情况,拥有耕牛、农具,铁器……再问问日常生活,最好具化到每人每日吃些什么,吃多少,穿衣的布料与做新衣的频次这样的数字。还有种子获得途径和数量,事无巨细,做成一张表格,填入真实准确的数据,登记了送来给我。” 因已经有许多三品以上勛贵官员送了嫡子过来充当王府典仪,大多是有些胆量和才干的——楚王可不好煳弄。沐慈收人的时候便言明了要踏实和务实,像这种视察王庄,与百姓打交道的事,也得他们来做。 其他空缺人手,沐慈还选了一些出身寒门的太学毕业生,那些人最知道民间疾苦,不会夸夸空谈。 有牟渔过筛,所有人的背景都相对干净。关系户一个没要,钉子都被牟渔带走了,带去哪里沐慈也没问。沐慈虽从不用聪明的头脑降格调做坏事,却也不是个滥好人。 就这样,沐慈还总觉得符合他“精确强迫症”的人才太少,不过这是整个社会风气的问题,只能慢慢改变。 沐慈再叮嘱:“我不要大概,约,余,差不多,左右此类笼统的词,出现一个按规矩扣俸禄。如果精确且详实,出差补贴给双倍。” 楚王府的工作人员,从锦衣卫到典仪也制定了新规矩,新薪资发放和奖惩措施。总之就是“能者多劳多得”。无能之辈基础薪金都混不到,因为奖励重,罚得也重。 沐慈有对包源说:“你把歷年的资料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我也要看前三年的数字。” 包源高兴去办了,他接管过来就把歷年帐本资料都封存了,就等这一天。 乐恕也很快招了人过来。这是典仪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纷纷打起精神,准备在楚王面前露脸。 一行人各有分工,也各有合作,极有效率地忙了起来。 淮南王在旁边看了半天,听了半天,心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个小弟弟,总觉得他和旁人都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又实在太多,三天三夜去举例都不见得够用。 反正,整个人都不一样。 …… 沐慈又看过了灌溉设施,菜园果园,还看了每一种农具,摆弄了一会儿牛拉的曲辕犁。 沐慈想,至少劳动工具是改进了的,就希望这样的进步不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改朝换代中被毁灭,没有前进不说,甚至因内耗而在不断倒退。 华国,曾经有过很长一段可悲的倒退史。 一行人在田坎边走了许久,最后沐慈到达村里的祠堂,颁布了福利政策。 这一次连老人带孩子都集合了,老小都有坐位,准备听这一大片田地的新主人楚王训话。 楚王看大家都似过年节,把好衣服都穿上了身,孩子们的小脸小手都洗干净了,老人看着也精神,才对大家说:“我不喜欢说虚话,既然大家在我的庄上干活,我就有责任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先免了往后的田租。”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钱里正也愣了,从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王爷啊,不收田租,弄这么大个田庄在手有什么用? 从手里抠一个钱都能心疼死的包源这会儿却没什么反应了,气定神闲的。钱里正从他脸上看不出端倪,便迅速衡量,赶紧推辞…… 众人按捺激动,都口称:“不能免,田租哪里能免?” “我这个人实在,你们说不免,我真不免了啊。”沐慈果然看到村里人一脸扭曲,心肝脾肺肾都很疼的样子。 “到底想不想免,自己说实话。”沐慈问。 刚才很威武的拔鞋从树上揍孩子的微胖中年妇女就挤到了前排,看样子是个能干慡利的,她问:“王爷说得可是真的?” 沐慈反问:“你质疑我的信用,还是怀疑我的人品?” 钱里正冷汗都下来了,呵斥:“大山家的,回去回去,裹什么乱?”示意两个人来按住她,谁知来的人出工不出力,立即被大山家的挣脱了。 大山家的又扑过来点,难掩激动问:“王爷真免了,往后都不收租?” “是啊,咱们立个字据?”沐慈问。 大山家的搓手,目中天人交战,几个深唿吸之后,她咬了咬牙,才摇头:“王爷,您仁慈,俺们却不能欺你善心,叫您吃亏,田租不能免,不如……少收一些?” 完全是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市侩。却把沐慈逗了个笑出来,这春暖花开的绝色笑容,看的众人眼睛都直了。 沐慈温言道:“你们很好。不过我说全免只怕大家真不踏实,不如这样,田租本收三成,减作两成,收法也改一改,不再每户按成收取。每年我会派人过来测整个村的亩产量,算出两成定额,你们按定额缴纳。亩产多也缴这个数,少也缴这个数,可行?” 大山家的被绕晕了,赶紧拉了读了书的儿子过来:“快快,石头,给娘算算,王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收法?” 石头估摸有十四岁,并不怯场,术算也好,当下举了例子给大家解释了一番:譬如张三家亩产三百斤,李四两百,王五一百,平均亩产为两百,取两成是四十斤。也就是各家都收四十斤,多的归个人,张三家当年一亩能留下两百六十斤。 村里人立即流口水!!!种得越好,亩产越高,自家能留下的就越多啊…… 沐慈还有福利:“我再设个高产奖,亩产最高的十亩地,免交田租,如何?” “哇……”美好的生活在招手…… 沐慈笑道:“我不吃亏的,你们产量上来,我收到的田租总额会增多,大家两利。” 钱里正有威望也有决断,知道这是楚王为了刺激劳动热情,当下拍板:“行,王爷仁义,糙民等也必当尽力。” 村中人笑开了花,摩拳擦掌恨不得今天就下地去……哦,过冬,这会儿不能种,呃……对!先去积肥。 沐慈又说:“大家切记,我不喜欢弄虚作假,被发现作假,哪怕一次……我不打也不罚,只把你一家子全部请出庄子,另谋生路。” 众人纷纷表示不会。 其实沐慈也不担心,他出台了产量前十亩的高产奖,就会让村里人自发形成监督机制——谁都想得前十奖励,不敢弄虚作假。 沐慈最后说:“我第一次来,也没什么礼物,就按人丁数,每人去领一份布和肉,六十岁以上老人领双份,七岁以下小孩不分男女领双份,但溺过女儿的人家全部减半。都去长吏处先统计再领取,不得欺瞒,不得代领。” 沐慈这样做,不用清查就能知道庄上人口的实数。马上就有王府吏员用马车拖着布与肉过来,由钱里正主持排队,一边叫自家汇报情况填写表格,然后领取礼物。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乐恕叮嘱吏员细细清点,清理出想逃税而隐藏的人口。 大幸朝是有人头税的,每个成丁都要交税,所以隐藏的人口颇多。王庄是楚王私有,这里的人也要交人头税,却不交给朝廷,只交给楚王。 沐慈又吩咐微生疏再买些糖来分给小孩,大家对楚王充满感激。 第276章阴谋论·责任 淮南王终于明白九弟能得先帝看重,几乎以社稷相托,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便是料理王庄的小小手段,也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不仅收伏了人心,只稍改收租方法,再弄个高产奖,就无需督促,调动了农户的积极性,更无人敢弄虚作假。且按亩数定额收租,杜绝王庄管理者欺上瞒下搞什么猫腻。 淮南王暗自决定在自家王庄施行此法,必不会错。 沐慈说出他巡查王庄的最大目的:“我后院有个园子要建成种植基地,做提高亩产实验并试种新品种粮食菜蔬,你们谁有愿意进的都能来,可全家迁入,不用交租,种出多少你们自己得多少,超额还有奖励。种得不好也不责怪,享有保底薪金。但懒怠混世的就别去了。” 重金之下,沐慈相信自己能培养出一个大幸朝杂交小麦、杂交水稻之父。 村里人踊跃报名,沐慈看大山家的和她儿子石头也有意,亲自点了他们进府,对牟渔和包源说:“你们不仅要搜罗好的工匠、也多寻些有本事的农夫,我有大用。” 牟渔和包源应下。 …… 淮南王回家对杨王妃细说经过,两夫妻又赶紧备礼向贤世子夫妇赔罪不提。只说沐慈回家后就十分疲累,直接被牟渔抱去了碧澜池泡温泉。 碧澜池原是寿王建的室内温泉池,能容纳百人,地底引来温热活水,从整块碧玉打造的池壁上七个黄玉龙头吐出,龙口内衔珠,随水滚动,栩栩如生。 池子也是碧玉打磨的卵石砌成,极尽奢华之能事。 饶是沐慈上辈子见惯世面,已不为外物所动,泡着碧澜池都觉得舒适放松,是人间至妙享受。也难怪少有人能拒绝权力,因为权力带来的美妙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锦衣卫也最爱碧澜池,因外围改建有许多小浴室,用铜管引水做成淋浴房,渐冷的深秋用温泉洗个澡,真是从头舒服到脚。 沐慈在碧澜池里泡着,牟渔大方地脱光光一起泡,把沐慈按在一处水中倾斜玉床上,用乐镜改良手法帮沐慈做活血推拿…… 反倒是沐若松放不开,一直不好意思和穿着白色中衣,不肯下水,只跪在池子旁边。 第359页 他今天犯了大错,不能装傻。 沐慈从不勉强沐若松,被推拿得全身酸痛疲惫也好些了,双目微闭,听得脚步声也没睁眼,只道:“坐着说话。” 沐慈的不适从不表现在脸上,沐若松和他相处日久才能从蛛丝马迹发现他正难受,一时心疼,倒忘记自己处境,只摸着沐慈的光洁脸颊:“要叫阿镜来看看吗?” “无碍,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沐慈道。 沐若松虽悬心,却也不再劝,是药三分毒,沐慈又不爱吃药,身体没大问题就没谁勉强他。 牟渔推拿之后,游去远处,沐若松就顺手拿了皂,取了水瓢给沐慈清洗被灰尘弄脏的头髮。 沐慈的头髮很长,乌黑似墨,丝滑如缎,其实不难打理。可沐慈最不耐烦这头长髮,一有机会就想剪掉。沐若松只好帮他洗,最爱沐慈长长的黑髮在他指尖穿梭,软滑柔顺的感觉。 这个人若似他的头髮,顺滑如水,可以抓在掌心就好了。不过……那也就不是他了。 沐慈很配合,转身昂头。他身上可怖的伤痕褪去,只残留一些大伤疤,皮肤白皙,被热水蒸腾得微粉,胸前两滴嫣红,腰腹纤细却柔韧,再往下……风景极致诱人…… 但沐若松只给沐慈洗髮,并不心笙摇盪,目光认真专注,似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因为舒服放松,沐慈躺玉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牟渔游了一圈回来,见沐若松动作温柔,情意深浓……多好的两个孩子…… 他微不可查嘆口气。 沐若松似被惊醒,见到牟渔,心里有些慌。牟渔是沐慈最看重的兄长,背后掌控极大力量,是沐慈最强臂助。且牟渔这个兄长对沐慈极好,全心全意守护他。正所谓“长兄如父”,沐若松面对牟渔,总有一种面对家长的压力。 沐若松低头,小声说:“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倒不是失望。”牟渔放低音量,语调却正经严厉,“子韧,大男人不论对错都要抬起头来。” 沐若松抬头,尽管目中情绪复杂,却直视牟渔严厉眼神,并不逃避。 牟渔道:“今天我们巡视王庄不是机密,且你认为贤世子可信,只是谁也想不到他听者有心,把消息透给淮南王。” 沐若松十分羞愧,道:“根源还是在我,我不该泄露殿下行踪。” “你勇于担责,这很好。”牟渔语重心长,继续道,“此次虽没造成危害,亦有许多‘情有可原’,但错就是错,按规矩得接受惩罚。你作为阿弟最亲密的人,更应该做出表率。” “我明白,阿兄您按规矩罚吧。” “若是原先,你非吃个十几二十鞭子不可。现在规矩改了,不能动辄打骂损伤,就关你半天禁闭,再写悔过书深刻认识一下错误。” “是!”沐若松难免失落,却不是失落于沐慈的不维护。只是他难得放假,却要关上半天不能陪伴沐慈,这比打他鞭子还难受。可他只能受着,站起身准备去受罚。 牟渔喊住他:“不急,头髮干了再出去,秋日风大,别着凉。” 沐若松有些疑惑……他没洗头啊。 牟渔都懒得说他,直接撩了一把水浇湿他的青皮脑袋……这下沐若松不明白也明白了,巴不得和沐慈多呆一会儿,感激沖牟渔笑道:“谢谢阿兄。”舀水慢慢清洗自己的短髮。 牟渔本想问沐若松对婚事有什么打算?可这问题连沐慈都觉棘手,根本无解。且就算沐若松年轻不够成熟,但沐慈是足够成熟理智的,他们的感情问题用不着他来插手……想想他就忍下了,也避免加重沐若松的压力。 牟渔只道:“我让你叫我‘阿兄’,不光因你和阿弟的关系。你很优秀,是个好孩子……我对你严厉,心里却是很欣赏你的。” “我知道,‘爱之深责之切’……”沐若松有些不好意思,“阿兄说这些干嘛?” “没什么,”牟渔伸手拍一拍沐若松的肩,“我只希望你不管未来如何,都不要失去信念和勇气,别忘记你的理想与壮志。” “我记住了!”沐若松郑重点头。 牟渔看着两个有情人,嘆口气还是多了句嘴:“阿弟是真爱你,你执着赤诚的感情也给他带来了单纯美好的快乐时光……我希望你坚持下去,不要辜负他的期望与信任。” “牟渔,你洗完了出去吧!”沐慈迷迷煳煳出声。 沐慈连名带姓叫人,表示有点不满。但牟渔不在乎,揉一揉沐慈的脑袋,没辩解什么,起身出水。 沐若松心里清楚牟渔为什么说这番话,悲伤蔓延,喉头哽咽,眼圈都红了。他痴痴凝视沐慈,语中无数无奈与苦涩:“你知道了吧?我母亲今早和我说……家里准备……我……” 他想到母亲提起各家闺秀时,常年如古井枯木的面容变得眉飞色舞,焕发莹润神采……他涌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洗髮的皂水流入眼中,酸涩难当,沐若松闭了眼睛,在水气蒸腾中让泪水沖刷掉皂水。 “我知道,你的家人没做错,他们也是爱你。”沐慈温柔抱住沐若松脑袋,轻声细语,“子韧,你家人没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的母亲妹妹都是你的责任,所以你的心情……我懂。” 沐若松心软如绵,这个爱人永远包容体谅,为他着想……一股暖流让他勇气倍增,觉得爱上沐慈,为他做什么也是没有错的。但眼中潮气还是不断涌出…… 他更紧抱着沐慈。 “我不会负你。”沐若松重复在先帝弥留之际发下的誓言,“此身不殒,永不相负!” 他除了苍白的誓言,无法承诺更多。他更不能软弱询问爱人“我该怎么办?”——这是他当初义无反顾,求得沐慈的爱情时,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所以选择再困难,再痛苦,他也必须自己去面对。 “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沐慈温言暖心,爱怜道,“子韧,我只心疼你辜负你自己。” “不会!”沐若松心道,能爱着你,就永不算辜负我自己。他一瞬间情难自已,低头吻住了沐慈柔软温热的双唇…… 沐若松关禁闭后,沐慈处理事情,整个长乐宫安静宁谧。与此同时,楚王府的主殿——紫微殿却有无数人进出,一派繁忙景象。 为着明日楚王独立建府的大宴,表示从此在天京城的社交圈真正占有一席之地,朝阳领着人已经忙活了好些天。 先帝宾天尚不足白日,若按前朝礼法,国孝三年不允宴娱嫁娶,还不能同房有孕。可大幸是个温柔的朝代,又有永和帝这位圣明仁君,在位三十多年颁行许多仁政,其中就有缩短国孝时间,以免影响民间嫁娶,繁育子嗣。 永和帝不能不孝,就没改自己长辈的国孝,只在自己将去时特地留下遗命,只用七七四十九日寄託哀思,之后全国上下恢復正常。 国孝都减了,谁能越过皇帝?于是家孝时间也缩短。不过也仍有去冠除服为父母守孝三年(27个月)的,这样做的人一般极受赞扬,毕竟大幸以“诚孝治天下”。 德光帝的老师赵咎就是个例子,父母接连去世,他就辞了宰相之职,回家守制整整五年。当然这也让赵咎声望更高,所以他回朝堂直接做左丞相,几乎没人反对。 楚王是先帝亲子,明日虽可举行大宴,朝阳却没有大肆张灯结彩,并不请歌舞伎乐。所以之前贤世子要把胡姬茱莉送给沐慈,定王提醒他别闹出事,也是考虑到守孝问题,莫给御史落了口实。 在古代举办宴会比现代的规矩更多,请什么档次的人用什么档次的东西,都有规定。楚王府还没有女主人,若非朝阳一手包办,只怕凭沐慈根本办不起来。当然以沐慈的脾气,只怕不愿浪费时间办宴会进行社交。 …… 朝阳是个多面手,宫变时能上马打仗,在家又个优秀的世家夫人。四个能干的平姑娘一起出手,又从定王府调来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使女,所以宴会准备妥妥噹噹。殿内挂着淡色彩绸,器物看着低调不华丽,却处处透着精緻大气——楚王府内库的东西都来自皇宫内库,随朝阳取用,能不上档次么? 不过朝阳这会儿遇到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本来泰和楼掌柜一听说楚王府开宴,立即毛遂自荐,要帮忙承办王府酒席的,清一色炒菜——这是天京最新流行,身份差一点的还尝不到呢,必能让楚王府大宴办出光彩,提升好几个档次。 可因昨天泰和楼忽然被封,东家、掌柜伙计都被抓,酒席的事就出了问题——准备不足,人手不够。秦山带着典膳所人等根本忙不过来。朝阳只好从定王府弄来一直跟着楚王府学做菜的厨子,又紧急和秦山商量更换宴会菜单,再吩咐人购置上好的菜蔬材料,一时间厨房忙得似打仗,但好歹不至于让明天大宴短缺食物。 忽听门房有人来告诉秦山,说泰和楼的郭掌勺过来了,说是来帮忙的。 郭掌勺虽是小人物,却也是个守信的人,只说原本答应帮楚王府做饭食,如今虽不能承揽整个酒席,却知道王府肯定手忙脚乱,特意过来略尽绵薄之力。 秦山便笑如弥勒,眼都不见了,赶紧道:“看来老郭是没事的,让他进来。” 因楚王不禁别人学炒菜,郭掌勺常入府来和秦山学几招。两人爱吃也爱研究烹饪,性格相投,又都自诩楚王“弟子”,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友。 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为着更拉近与楚王府的关系,佟掌柜本想让秦山做泰和楼的小股东——怕楚王看不上这点小家当,就没敢提让楚王入股。 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沐慈也大方,直接许秦山出府去做富家翁。秦山却拒绝了,表示自己的本事都是楚王给的,要给楚王做一辈子的饭菜。 尽管也是小人物,秦山却是个重信义的人。沐慈也喜欢秦山的手艺,喜他忠心,没多劝,只看着秦山越来越大的腰围,让他多运动运动……真怕他那天胳膊伸出去,铲子够不到锅就麻烦了。 朝阳得知消息,倒夸郭掌勺是个忠义的,便拒绝了儿子的建议,道:“你那什么自助餐形式,虽听着新颖,也省了事,可这是楚王府开府大宴,娘总觉着于礼法不合,十分不妥当。” 第360页 王梓光:“……”这就是代沟了,跨越千年呢,他只能委婉说,“楚王不是个拘泥之人,必喜欢这种新形式的。” “你又知道?”朝阳笑着点了点儿子的脑门,“我看他啊,的确不是个拘泥的,却更喜欢什么形式都没有。” 直接不办宴会。 王梓光对此也是同感,郁闷道:“娘您来帮了这么些天,他还真是完全甩手了,我一面都没见着他呢。”又嘆口气,“蹴鞠比赛他就来看了一回。” “他是忙大事的人。”朝阳笑道,看儿子惆怅的小脸,知道自己儿子是楚王的死忠粉,有楚王消息必要打听,有机会都想凑上去摇尾巴的,只是笑笑并不说他。 王梓光郁闷了一会儿,到底他是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忽然想到,问:“娘,我觉着有些奇怪,按理泰和楼出事,归根结底是有人眼红炒菜之法,怎么……会炒菜的郭掌勺反而没事呢?” 朝阳一时也是愣了。 …… 沐慈并非如朝阳母子所说的甩手不管,有些需要关注的事他从不会错漏,譬如应该被重点关注,却反常能得自由的郭掌勺进了王府,沐慈就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线报。 沐慈笑对牟渔道:“要不要打个赌?一会儿看是谁把人带到我跟前来。” 牟渔无奈摇头:“这还用赌?最喜欢凑热闹的是谁,还用问?” 真是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277章阴谋论·入瓮 果然是王梓光带着郭掌勺到长乐居的会客室来见沐慈。 沐慈和牟渔极有默契对视一眼,目中满是瞭然笑意,不过这情绪极细微,只有他们双方才能察觉。表面上牟渔依然面沉如水,沐慈仍是古井无波,并不让人看出端倪。 郭掌勺也不敢抬头细看,跪下磕头,两个锦衣卫来把人架起。郭掌勺才勐然记起楚王不喜人跪,就勉力抻直了膝盖,弯腰拱手触地行大礼,然后不敢起身,似虾米般躬着。 沐慈道:“好了,坐吧,见了我,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郭掌勺也不敢坐凳子,只盘膝坐在了地上,抬头看一眼楚王,见这少年王者一双纯黑到极致的眼,犹如藏有无尽深渊的宝石,又清亮澄澈,似能看透人心。他不觉惶恐,只觉找到天底下最坚实依靠,胸口一股气泄了,竟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沐慈也不催,顺手拿了一旁的闲书翻看,等他哭够。 郭掌勺到底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宣洩了这两日的慌乱情绪,就擦干眼泪,恳求道:“王爷,请您救救东家吧……” “先说说是怎么回事?”沐慈问。 虽楚王没轻易答应,郭掌勺也是高兴又感激,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泰和楼是因“国孝期提供伎乐供人取乐,给官员牵线狎ji”而被查封。本来国孝四十九天禁止宴乐,但因管理逐渐宽泛,各大酒楼在先帝入陵后就会打打擦边球,譬如提供杂耍舞蹈,但不佐配曲乐,女子着素,不穿红戴绿。最主要天京城明丽街上的酒楼都有些背景,就没人会狠管。 所以沐慈刚出宫,第一次进泰和楼用餐,虽有胡姬跳舞但并不佐配伴乐,花魁娘子弹琴也只选哀婉曲目。这样一般没事。就算有人举报,也就罚一点款,并不伤筋动骨。 要命的是国孝期给官员牵线狎ji。 前周朝荒yin是其亡国罪名之一,大幸吸取教训,坚决禁止官员狎ji,可以找官ji歌舞助兴,却不能私侍枕席,违者降爵罢官。更何况国孝期,罪加一等。有人就出首告泰和楼设私场子给官员拉皮条。 佟掌柜及常大学士俱喊冤。 可常大学士有个不争气的独子,幼时被祖父母娇宠惯坏,学问稀松,偏又自诩名士风流,狎ji弄娈没个正经,常大学士打骂皆不管用,当年他就因此被人攻击“治家不严,何以治国?”他只能致仕,终日郁于酒食。 因泰和楼最近生意红火,来往皆是顶尖权贵,于是天京城每年评花选出的前十花魁、行首,也常至泰和楼献艺。这位常公子胆大包天,以少东家的名义把花魁、行首骗至自己私置的宅子,又请来“名士风流”的权贵公子,行yin乐之事。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性烈的清倌人,为掩藏罪证,常公子把尸首扔至井中,直至近日才被发现。 郭掌勺道:“原本东家还以为有人眼红才巧编罪名,不成想少东家确有不轨之事,已经供认不讳。东家是真不知情的,但无法洗脱嫌疑。因少东家带走花魁等人,掌柜知情却隐瞒未报,也被羁押待审。小人日日围着炉灶,与此事无关,京兆府就把小人放出,并未为难。” “嗯,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沐慈淡淡问。 郭掌勺看楚王淡薄面色,也不敢提过分要求,只道:“东家虽教子不严,有失察过错,却真的没有涉入这等污糟事。小人只怕有人为了强夺泰和楼,就胡乱攀咬东家,求楚王援手……” 沐慈点头:“这事我会派人去过问,让京兆府秉公详查,若常大学士无辜就不会有事,若真有涉案,我也不会徇私,视国家法律于无物。” “这已经很好了,谢王爷。”郭掌勺感激,把怀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上。锦衣卫拿给沐慈,是泰和楼的地契房产。 “这是干什么?贿赂我?”沐慈问。 郭掌勺赶紧道:“王爷莫恼,这是我出来时,东家嘱咐我带给您的。东家说什么‘匹夫无璧……怀着……是罪’,泰和楼招了人眼红,凭他保不住不说,还给全家招祸,与其落入宵小之手,不如送与王爷。您必定能将炒菜发扬光大。” 沐慈也慡快,把契纸交给乐恕,道:“我暂时保管,等你们东家出来,我再按照市场价正当买下。” “王爷高义。”郭掌勺弯腰行礼,然后高高兴兴出去,直奔厨房了。 王梓光皱眉挤眼的,挠了半天脑袋,凑沐慈身边道:“您就这样相信他啊?他一个懂得炒菜的名厨没人抢夺,由他到处走,您就不奇怪?” 沐慈随意道:“大幸重约,我没他的契约,别人拿契约可以随时带他走,我不放人还可以告我一状,不用担心他走掉。再说,不放他到处走,那谁能进我王府里来?” “我怎么好像……闻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沐慈轻扯王梓光的小髮辫:“你鼻子这么灵?属狗的?” 王梓光眨巴眼睛,忧心着急:“哎呀,这种时候您还开玩笑,就一点不担心?” 沐慈无所谓:“担心什么?谁能拿我怎样?”他对乐恕道,“你拿我的手令,去京兆府问一问这事。让他们凭公执法,不要随意牵连。” 乐恕十分犹豫:“爷,虽然我很想救常世叔,可若因此连累爷着了人家的道,却是大大不妙。”这种事甩开干系还来不及,怎么能自己往前凑? 沐慈很是气定神闲:“我心里有数,没妨碍。论起来这事八成是我连累了老常,你去看着吧,别叫人折腾他。”又问王梓光,“宫里的邀请帖送了吗?” 王梓光道:“您没提。”也没人敢问。 沐慈说:“我亲笔写一份,叫和顺来……送帖子进宫去。” …… 乐恕等半天,见沐慈完全没再解释一下什么“阴谋”,“连累”的意思,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多少有点小担心,忍不住看了站在一旁面色沉肃,实际正在神游的牟渔一眼。这位最维护沐慈的国公爷,没一点紧张的样子。乐恕再一想夜行卫的能力,终于放了心,拿了楚王府的手令,去京兆府过问这个案件了。 …… 次日,十一月初一,楚王府大宴的日子。天空还是一样蓝天白云,地面还是一样暖秋黄糙,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可谁也不知道在这风和日丽之时,阳光无法照耀的角落正酝酿一场风暴。 德光帝千盼万盼才接到九弟亲笔的邀请函,昨夜兴奋到差点失眠,今天天不亮起床。 ——试衣服! 换了好几套,无不金光闪闪,繁盛累赘。他怎么都觉得不合意——九弟的宴席,他盛装跑过去喧宾夺主就不好了,于是命内宫织造局把上月就赶制的几套皇帝便服都拿过来试。 还没试满意呢,就听李海催他上朝,德光帝颇为不慡,沉着脸上朝去了。谁知朝堂上还有叫他更郁气的事——御史联名弹劾楚王,说楚王不修德行,私设欢场拉拢权贵官员,搜集情报欲行不轨,并致伎女死亡。 德光帝在宫里,耳目又不灵,还没听说泰和楼被查封这等小事,就问与楚王最亲近的王又伦是怎么回事。 王又伦也正奇怪,他听说了泰和楼的事,却没想过和自家王爷外甥有牵连,就让主审的京兆府尹窦源来说明情况。 窦源不敢答话,只把审结的宗卷提交,上面有所有人签字画押的供词。德光帝一一看过,把宗卷往地上一扔,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这等yin秽之人也敢与楚王攀上交情,也敢往楚王身上泼脏水,这等……”自己把自己气得头晕,跌坐在龙椅里。 众臣连唿陛下保重龙体。 王又伦和赵咎上前收拾宗卷,凑一起看,也傻眼了。涉案的常公子说私设欢场是楚王授意,为着探听消息,拉拢官员,欲有不轨。连常大学士也有供词画押,说的确是楚王授意他才命独子行事。且泰和楼房产地契都在楚王手中。其他旁证若干。 政事堂有涉及刑讼的都过来看,几个歷经风雨的老臣面面相觑,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楚王掌有夜行卫,虽然那个原属御林军的编制神秘无常,从未浮上水面,可大家心照不宣,日常行事从不敢有大错漏,以免自己的行为落入暗处的眼睛里。楚王吃饱了撑的,有夜行卫还去弄私场子,叫个没什么脑子手段只知道yin乐的纨绔公子去给他搜集什么情报? 但正因为夜行卫不能拿上檯面来说,所以不能作为佐证证明楚王没有这个动机。大家下意识看向王又伦、卫终和几个侍卫六军的大将军。 第361页 卫终也不忙着给楚王鸣冤,他明面上可是朝廷官员,并非楚王下属门客,只出列道:“陛下,事涉一品藩王,仅凭京兆府这点供词便想定罪,未免儿戏,也藐视皇族威严。” 是这个理,德光帝点头。 御史赶紧追击,说:“昨日楚王就庇护了泰和楼涉案走脱的掌厨等人,又命内吏带着楚王手令,过问此案,明里施压,暗里示意窦府尹‘勿胡乱攀咬’,只做个误伤结案……若与楚王无涉,又为何如此施压。好在窦府尹秉公执法才审明真相。若楚王当真与此事无涉,何不请楚王上殿分辨,提出无罪之证据。” 白霖倒是可以立即辩解:“楚王身为侍卫六军大都督,本有护持京城安危之责,派人问一件杀人案又怎么能说是施压暗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德光帝也直接拍龙案:“为这么点明显攀咬的小人胡言,就惊动先帝亲封一品藩王,朕的嫡亲兄弟,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御史纷纷跪地磕头,还是梗着脖子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也是楚王殿下说过的啊。” 德光帝:“……”九弟就是太实诚,太讲规矩道理了。 朝堂上就有中直大臣提议:“因事涉亲王,不如交予三法司会审,以维法纪,以正视听。” 楚王的粉丝信他,都附议,让三法司还楚王公正。楚王的黑子自然也同意。因有证人证言直指楚王,德光帝也不好立即驳回,倒显得楚王心虚,他只好询问王又伦:“爱卿以为如何?” 王又伦很正直,道:“人命关天,理当如此。” 德光帝就下令三法司重审此案,并严令:“不得无中生有,捏造罪证。若无实据,不得胡乱攀咬楚王。万一要惊动楚王……”他沉吟一下,一拍龙案,“都给朕听清了!这天底下唯朕一人能问楚王的话,其他人给朕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这话极重,却也合情合理,皇族自有威严,不是谁都能动一品藩王的。且现实也是如此——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还真没谁敢惊动楚王啊。 德光帝顶着一脑门山雨欲来的阴云,宣布散朝,赶紧让李海派可信的人去楚王府通风报信。就听内侍来报,安顺郡王求见。 德光帝真没心情理会这个亲弟弟,只说不见。但内侍说安顺郡王有重要的事,是关于楚王的。德光帝眉头紧皱,想一想还是宣召了他。 不出德光帝所料,安顺郡王让他屏退宫人,就是来鼓动他趁机以此为藉口,一举扳倒楚王,他的皇位才能安稳,大家才可高枕无忧的。 德光帝没个好脸,把安顺郡王斥责了一顿,说:“这罪名根本莫须有,九弟犯不着设私场,他有……”却想到夜行卫是隐秘之事,就只是摆手,“总之,九弟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安顺郡王知道德光帝的意思,冷笑道:“他有什么……皇兄怎么不说了?”故意挑拨道,“您是不是怕隔墙有耳,现在说的话会一字不漏传给楚王知道?” 德光帝怒喝:“你胡说些什么?”却还是下意识想左右看看,到底强行忍住了。 安顺郡王却是个极敏锐的,趁机道:“三哥,作为亲兄弟我才一心为您着想,您用不着怕他,也不要觉着欠了他的,皇位本该由长者继承。他得内库,占着兵权才叫名不正言不顺。”又诱道,“您难道不想将他不该得的,全部都拿回来?” 安顺郡王也不顾德光帝瞪着自己的锐利目光,笑道:“此次是个良机,常言道‘成王败寇’,我们胜了,谁对谁错还不是由着我们书写?” 实际上,要是换了安顺郡王这样的人当皇帝,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如今有个上好的藉口在,夜行卫又不能摆上檯面,楚王就是有动机的,处在被动局面,以此为藉口咬着楚王不放,将他打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就算打不倒也搞臭楚王,让民众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若楚王翻脸,皇帝还可以推说是自己被他人蒙蔽,最多一个失察,简直没有丝毫风险,不担半点干系……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是德光帝当皇帝,他根本没考虑什么利害,只道:“你说得出这些话,可见知道九弟被人设计陷害。这事已经交给三法司,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绝不会以私心谋害兄弟。” 安顺郡王一脸青白,喊道:“三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要自毁长城。” 德光帝锐利视线上下打量安顺郡王,道:“看来平日三哥和老师教你的‘忠孝诚信礼义廉耻’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回王府去就别到处乱走,朕派几个名儒好好教你读一读圣贤书,学一学该怎么做人做事!” 说完,命人把安顺郡王给带走了。 没多久李海过来说:“派去通知楚王的人回来了……” “怎么说?”德光帝很紧张。 “殿下亲见了他,说谢过陛下提醒,只说这事由三法司审理很合适,他会配合调查。另外……” “还说了什么?” “殿下只问您什么时候去赴宴,若过去可直接找他,兄弟两个说说话。” 德光帝心知九弟这么轻松,想来已经有对策,面上阴郁消散了些,露出点笑影:“去,宴会朕必去的。”追问,“新做的衣服呢?送过来没有?”又叮嘱李海,“太妃来问,就说朕忙于政务……”想了想做戏做足,便道,“让中书舍人过来呆着,别叫人来打扰。” 李海-。-!!,躬身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花魁:青楼里最漂亮,最受客人欢迎的ji女,通常才艺都好。 行首:官私ji女中有才艺出众者为行首。 第278章阴谋论·小宴 十一月初一,楚王府小宴。 楚王绝美无暇,智计无双,又仁心至纯、光风霁月,有兵有权有钱还有声望,是护佑大幸的紫微星下凡。这样一颗能闪瞎狗眼新星出得宫来,却是个谁的邀请都不去,不爱交际,对谁都淡淡然不怎么搭理的人。 ——能和楚王攀上关系,比登天还难。 于是楚王的开府宴,本来打算请一些亲友开小宴的,毕竟先帝过世没几个月。但由于楚王备受瞩目。大家都为拿到一张请柬而想尽办法托关系,于是越弄规模越大。 唯一问题是,楚王太“独”,想找关系都千难万难。 帮楚王办宴会的朝阳郡主立即成了天京城夫人社交圈最红的人,而且她慡朗和气,谦逊体贴,半点不费力就把前红人——皇帝亲姐,倨傲跋扈,鼻孔朝天的永嘉公主给比下去了。 世家夫人哪个骨子里不骄傲,谁愿意总看人脸色啊?还是朝阳好相处,且朝阳好说话,世家夫人问她要帖子,十次有八次能满意而归。 因是楚王的开府小宴,天京城里只要地位够高,又与楚王没过节的人家本就该请。沐慈就让和顺带着他的个人私印跟着朝阳,意思明显——帖子随便写,他负责盖印。 这就是沐慈人事周到之处,朝阳不怕麻烦主动帮他做事,没道理还让她因自己得罪人,索性让她做一场人情。 定王家的贤世子因交游广阔,也被好些人请託,他身为王府世子,对宴会这种事轻车熟路,可以邀请的他也都应下,然后问妹子要帖子,并不困难。 如此一来,风向就太明显了——楚王府与定王府简直好成一家啊。于是定王其他几个年纪小点的儿子,甚至几个大孙都有人来巴结。更何况身为楚王心腹的沐若松,他最近来往于西山大营都要偷偷摸摸,不然一准被堵住。 王又伦家的门槛都被踩破了,这位可是被楚王亲热叫“姨父”的人那。那什么……连与楚王有过一饭之缘的沐广孝,沐永清都有人走关系。 自然就有人找到谢宸妃的娘家青阳国公府,这是皇帝与楚王的亲舅家。国公府本来就因为出了个皇帝外甥而有望跻身大幸一流世家,又因有个楚王外甥,一时间风光无两。 无数人找青阳国公,试探着能不能弄到一张请柬。 只有新鲜出炉的青阳国公谢逊自己知道,当年谢期谢宸妃被打入冷宫,还是以那种不能直说的理由,当时他的父亲——已经故去的老青阳候别说一丝一毫的帮助了,立即把谢期从宗族里除名。完全没有想一想这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 当年谢期被先帝看中时已经嫁做人妇,初为人母,本来幸福美满,自然贞烈不从。是老青阳候心黑手狠,竟派人杀死女婿,抓走亲外孙要挟,逼得亲女一脚踩入皇宫泥潭。 他那老父功利短视,无情到让人齿寒,连谢逊都不喜,只是“孝”字重如天,他那时也年少还没掌权,帮不了四姐姐。若不是谢期心太软又牵挂幼子,只怕在封为宸妃得势后,谢家就要倒霉。 所以,皇帝是他外甥没错,但楚王……不论是人情还是礼法,都和谢家没丝毫关系。且以当年谢家所为,楚王没找过来算帐,只是无视谢家,已是宽仁。 几次谢逊厚脸皮让自己的夫人去见五姐——王丞相的夫人谢望,刚开口问一问楚王,要么转开话题,要么就是被不软不硬顶回。完全没一点能够弥合关系的可能。 他自己都没收到楚王府的邀请帖子,哪里来的脸面给这些人弄请柬? 谢逊琢磨着,有没有其他方法能修復一下双方的关系?可惜当年父亲做得太绝,连他想找个机会开祠堂,把谢期写回来都不行。因为宗族除名和入谱不是菜市场买卖,绝不是个添一笔写进,减一笔写出的简单事。楚王作为谢期之子,没他首肯,谢期的名字谁都动不了。 …… 永嘉长公主在家中打扮停当,想在宴会上惊艷四座,把传说中犹如天仙的野种比下去。因之前先皇偏心,把重华宫守得滴水不漏,她想找麻烦都没办法靠近。 后来她亲弟弟登基,她刚想在父皇葬礼后就去羞辱顺便弄死那个野种,可重华宫还是重兵把手,那野种更是狐狸精变的,狡猾非常,飞快熘出宫去躲掉了。 所以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真正见过沐慈。 她想,一个男人,再美能有多美? 问题是,连被过继出去的老六那个长短手,宫婢生的老七都得了请柬,她这个皇帝亲姐姐却一直没接到。 “派人去确认了?是不是漏了?还是送的时候掉了?”永嘉长公主问侍女。 第362页 侍女面色惨白,战战兢兢摇头。 永嘉咬牙切齿:“朝阳那小贱人,锱铢必报,必是她搞鬼。”忍着气又问,“驸马有没有收到。” 侍女仍然摇头,驸马也没得到。 没请柬去个p啊,永嘉愤愤地扯掉头上的髮簪:“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嫁给那么个窝囊废。” …… 不提那人间百态,只说楚王府宴会,本是中午开始,可早膳过后就有许多人上门了。 每个客人都不是第一次见楚王府铁血大气的围墙,可每次都会有些心惊肉跳。“楚王府第”的金字匾额下,是一扇威武的沉重铁门,门两侧是坚固的三层小楼,也是藏兵所,楼顶是两座超大箭塔,箭孔密密麻麻指向四面八方,露出一小截的精铁箭头闪着寒光,看着就不好惹。 没几万精锐兵士,绝对攻不进来。 …… 客人提前来了,作为主客一般不会把人拒之门外。 门卫官是安远,带着一水的退伍军汉守门,非常认真检查每一个人的请柬,还用老辣的目光看看有没有人带管制刀具之类的危险物品。 他如今对楚王就是一个忠,一个敬,可以毫不犹豫为他去死。连原主人朝阳郡主都要往后排一排。 实在是,困扰大幸朝百年……不,困扰整个华夏族千年的军队积弊,被他轻松解决,实在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壮举。 安远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瓷质军牌,想到凭这个可以领到足额的军饷,积攒功绩点,生病有药,年老有依,百年后还能得一笔治丧费用。就只觉得自己这个被鄙视的臭军汉,也有了扬眉吐气,看见希望的一天。 现在,安华在朝阳那儿做奉圣军大将军,安庆是广捷军右将军,安征在西北勇武军做左将军。而他安远虽只是个管着三百号人的门卫官指挥使……可他觉得自己能帮楚王看守门户,这职位更值得骄傲自豪。 和安远同样想法的军汉还有许多,谁不想入楚王府工作? 楚王也慡快,不分御前六军还是侍卫六军,甚至西北边军与地方厢军,只要做过军士,不论伤残还是年迈,他都会安排就业,还可拖家带口,女人有活儿干,连小孩都能在王府里读书。 小孩只要不出危险,不进主殿主院,光腚在园子里到处跑,楚王是不管的。 在王府设书院是乐恕的主意,本是为了拘着禁军的孩子们,免得这群混世小魔王太吵闹,打扰楚王清静。同时也为了让楚王的名声提高到一个新层次——真是漂亮和气又善良的禁军之友,天下最仁慈贤明的好王爷啊。 …… 楚王做事从不按牌理出牌,除了招纳伤残禁军沖抵王府人手,大家还听说楚王去视察了王庄,回来就把原寿王盖的后院都推平了,只为请农夫开荒耕种。 ——这是天下第一大奇闻! 提前来楚王府的客人,大多是胆大又八卦的好奇分子,通通都到楚王的后花园看热闹去了。果然有人正在开沟渠引水,又有农夫在开荒积肥。尘土飞扬,把依稀可见的奇珍异糙都当做杂糙给拔掉了,大树都打包移栽,假山也当成杂石被推平,很有几个爱园林的世家子弟纷纷要求把看中的带回去,自然得到了楚王的首肯。当然,得付钱。于是,沐慈推平花园和挖沟渠的花费都有了着落。 ——咱就是特地趁今天来推平园子的。 王梓光因多管闲事,被朝阳踢回娘家晨练早课去了,坚决不养成他躲懒的习惯。 不过今天定王府的晨练完毕,家学却放假,因为楚王几乎宴请了定王府的所有人,除了吃奶的,大家都得了一张邀请函,连三岁的十六郎沐若柳都有一张,小孩的请柬做得精良,一打开,里头有一匹会动的马,宝贝得那孩子什么似的,放自己的玩具箱子里珍藏了。 大家笑话他,没请柬怎么去王府哦。那孩子可机灵了,往他爹沐希贽身上一挂,奶声奶气说:“七爷带我去。” 虚岁才三岁的小孩其实才两岁不到,刚学说话,有时候管他爹叫爹,有时候学着僕从们叫七爷。 逗得大家更笑得开怀了。 …… 男人在前院,归沐若松和牟渔招唿。因此次大宴,牟渔特地把沐若松留下,让他晚一天回西山大营。 因为这种场合,想都不要想沐慈会亲自招待。他对陌生人的淡漠态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无视神功,能“嗯”绝对不“嗯啊”的销魂回答也足够让这场宴会从结交朋友变成结仇。 因沐若松与牟渔是楚王左膀右臂,能代表楚王处理一切事宜,加上两人本身就有地位,有封爵,有能力,大家也就不觉得被怠慢。所以沐若松就在门口迎客,而牟渔守在紫微殿内招待客人。 女人就在后院原属于寿王府的主院开宴会,归朝阳和赶过来的丞相夫人谢望招唿。 沐慈见安排无比妥当,又过来问朝阳:“姐姐,你再考虑一下嫁给我吧。” 被朝阳飞快打走。 王梓光抱着肚子哈哈笑,觉得这个傢伙一旦把人归纳到自己人的范畴,至性本真,轻松跳脱的性格太有趣了。 朝阳对王梓光说:“你过年就八岁了,别总围着娘在后院转,去去!反正不是晨练,去跟着你二舅见世面。” 王梓光当然愿意去,却做个捨不得的样子,勾着美女娘的袖子撒娇,差点没让朝阳又打人,也飞快跑走了。 参加宴会的人发现,定王爷一家人来的果然齐啊。据说需要静养的定王爷也穿戴整齐,过来祝贺了。 这种全家都被邀请的,就是所谓的通家之好。 这表示什么? 所以说,传闻中楚王刺心头血救定王爷的事情是真的? 有人说楚王一贯会灌迷汤,从前迷住先皇,现在迷住定王。被人家驳一句:“有本事你也刺几滴心头血给王爷啊。” 那人抱头鼠窜。 更多的人则在看天,喃喃说:“天要变了。” 可两个手握京畿重兵的实权王爷,关系好到如此,的确让人——特别是九五至尊之上的皇帝不安了。两头失衡,这可不是利于稳定的局面。 天变不变不知道,反正天子也来了,也被安远堵了,按规矩拿出请柬才得以进门。不然凭安远的一根筋,“皇帝没请柬也请打道回宫。”的铁面无私范儿,就是真皇帝也会被拒之门外。 德光帝怀着忐忑又雀跃的心进门,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视线,大家纷纷弯腰行礼,德光帝说两句场面话,让大家随意就不再关注,只四处张望自家九弟。 王梓光看沐惗穿着明黄色的便服,如同普通兄弟串门般也没带几个人就出宫到了楚王府,胆儿可够肥的。 楚王的魅力,可真是无弗远大。 沐惗找了一圈没见人,直奔主题,问沐若松:“北海郡王,楚王呢?” 心里有点小忐忑,怕又被“不见”。 沐若松对皇帝行礼,一脸无奈答:“回陛下,殿下在后院的万家田园里呢,嘱咐过我:如果您来了,就让您直接进去找他。”种植基地被大家称作万家田园。一是种植者极多,二来也是取“为天下万家”的意思。 “九弟在干嘛呢?我进去合适吗?”德光帝看着大门敞开,却也庭院深深的楚王府,莫名有些踌躇。 “随时恭候,您请。”沐若松抬手一引…… 这是让德光帝单独进楚王府里面了……德光帝敢进去吗?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第279章阴谋论·兄弟齐心 对于主人不来待客跑去开垦田地这种状况,大家表示发生在楚王身上那就再正常不过。 德光帝被邀请入内,一时踌躇。在别人眼里是他对单独进入楚王府地盘的小惧怕,可只有德光帝自己清楚,这是一种“近乡情怯”。因上回他召九弟入宫用膳,却清楚九弟那是为了公事,今天却是纯粹私人关系的缓和。 这表示九弟终于肯放下心结,与他修復兄弟关系了……啦啦啦……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沐若松召了微生疏带德光帝入内。 因这锦衣卫一张娃娃脸,笑容又可爱,看着十分无害,能让人下意识放松防备。德光帝的心稳了稳,整理一下衣冠入内了。 御林军现任大统领易青领着八个御林军精锐紧随其后,他们行动间有轻甲摩擦宝剑的脆响,但从门房安远到锦衣卫,都没有谁要求易青等人解下武器。 楚王上朝、进宫都带着牟渔,牟渔是携带武器的,这般做在旁人想来是相互防备,可德光帝清楚,这表示“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也根本不怕被你伤害,让你带着武器也好安心。” 这也算兄弟之间的某种默契。 微生疏一脸灿烂可爱笑容,不敢走在皇帝前面,在他身后指路。一路指到了正在挖沟渠引水的地里,因为尘土飞扬,泥点飞溅,地面泥泞不堪,所以沐惗停住了,惊问:“楚王在里面?” “是的,陛下。”微生疏极其淡定地回答,显然见惯不怪。 这要进去一趟,他好容易挑的漂亮衣服得全部报销,鞋子不说,头髮还得洗。不过……为了看到九弟,德光帝也顾不得,一脚踩进了泥里。 易青等几个御林军飞快跟上。 沐慈真站在泥地里,身上脸上已经落了一层尘土。几个月来九弟像是没长高多少,比德光帝矮了整整一头,让他心中一疼。不过好歹九弟脸上看着有了点肉,没有之前那般苍白瘦弱到叫人担心,可见楚王府饭菜不是浪得虚名。 “九弟!”德光帝快步走近,不知是走路急了还是心里紧张,砰砰直跳。 沐慈抬眼看他,脸上也没什么特别表情,淡淡点个头,继续在手上的板子上写画,他身边几个庄稼汉已经从一声“九弟”明白来人的身份,也认识那一身明黄服色和绣的五爪金龙,纷纷跪在泥水中。 沐慈看这情形也没说什么,把板子递给其中一人道:“先照图纸做,有问题再讨论,去吧!” 闲杂人等纷纷告退。 沐慈才对德光帝勾勾手指,示意跟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身后犹如影子般的沧羽与乐守两人也跟着移动,悄无声息。 德光帝快走两步,也不顾路滑,赶紧拉着沐慈的手道:“你慢些,地滑……”然后看着沐慈笑,没什么诚意道,“哥哥打扰你忙事儿了?” 第363页 “也讨论完了。”沐慈也没甩开德光帝的手,抬脚踩着乱七八糟的一些石块,走到了一处比较大的石头上,示意乐守别跟着。乐守停下,手中抱的剑第一次出动,没出鞘,斜在了易青等御林军面前。 只一人,暴涨的血厉杀气生生逼停了九个御林军。一旁的沧羽还是一动未动,只看着御林军的眼神,似看死人死物。 易青也是见惯场面的人,并不惧怕,只是不愿和楚王府的人起冲突,再看一眼德光帝和楚王的身板……得,根本不用比较武力值。 他示意御林军停下。 沐惗没理会下属的暗流,自己紧跟着爬上石头,和沐慈站在一起。沐慈流了一些汗,随手擦一下,把一张漂亮的小脸弄成了小花猫。 德光帝一见他这模样,简直哭笑不得。他控制有些紧张发僵的手指,从怀里拿出丝绢给沐慈擦脸上的尘泥,动作轻柔小心,声音比春日的流水更暖融:“何必亲自盯着呢?叫人按图纸办就好了,你看你,脸上身上都脏了。” 和九弟如此亲昵,没有谁知道德光帝此刻雀跃中夹杂一丝忐忑的心情。 沐慈神色虽淡,却没有躲开,甚至身体是全然放松的。这让德光帝忐忑不见,只剩欢欣鼓舞,几乎像要仰天长啸以畅胸臆。只因德光帝知道九弟不喜被陌生人碰触,所以自己能这样近距离牵手,给他擦脸,显然已被他认可。 沐慈无视德光帝的欢喜,神色淡然站在石头上继续看锦衣卫挖走树木,农人开凿沟渠。 德光帝更想凑近,低头挤过来,脸碰着脸一块儿看:“九弟,挖树开渠有那么好看?” “我又不是看景。”沐慈道。 “那你看什么?” “估算劳动效率,冶铁技术差,铲子不好,效率很低。”沐慈说。 德光帝:“……”真有技术含量。 不等沐惗多说什么,那边一道沟渠合拢,传来欢唿:“通了通了,通水了。” 沐慈一根指头把德光帝的脑袋顶开,招了开渠的负责人过来,非常接地气地吩咐:“继续干,轮流休息,饭食管饱,要有油有肉,饮水烧开里头加些盐和糖,每天找王府长吏结算工钱,不要剋扣。谁敢剋扣,赔偿十倍,明白吗?” 那负责人早知楚王虽看着年少漂亮,却心头敞亮,并不可欺,郑重一一应了。 德光帝才问:“我听北海郡王说,这里是在建‘万家田园’,九弟打算效仿圣贤,在家中耕种以鼓励农桑吗?” “鼓励农桑,却不是为了效仿谁。”沐慈抬手指着,“那两个角,一个地势高,种植大麦小麦,另一个近水地势低,准备种植水稻,都以提亩高产量为目的;另两个角,地势有高有低,有坡有水,准备从各处甚至其他国家搜集新的农作物进行种植。” 沐慈想:我要杂交水稻,我要红薯,我要玉米土豆,我要油菜,还有很多很多,相信以大幸劳动人民的勤劳与智慧,这些都能实现。 德光帝疑惑:“提高亩产挺好,可是新作物?” 沐慈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多伟大,只是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说:“我去了王庄,知道庄子里农夫一天到晚忙碌,收到的粮食却少,少到如果加重一点租税他们就要饿肚子;遇到天灾就活不下去,要把刚出生的小女儿溺死,再惨一点,全家饿死。” 原先华国的歷史,与大幸所在的华夏族的歷史何其相似,就是一个动盪的,不断灭亡,不断新生的歷史。而所有动盪的根源,归根结底只是——天灾人祸,粮食不足。 沐慈道:“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状况。世界这么大,必能找到更多种类的农作物及菜蔬,帮助百姓抵抗天灾,填饱肚子。” 德光帝心头巨震,他动情地握住沐慈的手:“九弟,你这样……这样……”他找不到什么词句来形容,似乎所有的赞美都苍白无力。因为这种事一旦成功,便是旷古烁今的伟大功绩,以沐慈的智慧不可能不懂,但他却全然没有一丝自喜,平平常常的语气中深蕴一种博大与悲悯。 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一个明君的最大责任与愿望。 德光帝的眼中蒸腾出雾气,他透过模煳的水波温柔地,深深地凝视面前这个被尘泥弄花了脸的少年……比任何时候更美地让人心醉。 这一刻,所有说楚王居心叵测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面前只有一个仁心至纯,一心想为百姓找一条更宽广,更平坦的活路的楚王,他最亲爱的九弟。 沐惗想起了父皇临去前的叮嘱: “万不可听信谗言,致使兄弟失和。”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三郎,你是个懂事的,别觉得委屈,你好好待九郎,信任他,倚重他,会是你的幸运,更是整个大幸百姓的幸运。” 是啊,如果两兄弟齐心协力的话,何愁不能盛世太平,大幸万年? 不,没有如果,是一定要齐心协力! “九弟,你这个想法很好,我可以帮你什么?”年轻的皇帝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三哥,你可以通令全国,对所有来朝的他国使节、商人说:你的九弟,楚王喜欢各种奇怪的植物,任何人给我带来我从没见过的种子与植物,得我欢心,必将筹以重谢。” 这句话很技巧,隐去了相当多的信息。首先,直接把国家行为变成一个皇帝哄受宠爱的小弟弟高兴的小要求,以免让他国警觉。其次,若遇上一个聪明点的国王,是不允许经济作物流出国内的,所以也要对只谋求利益的商人通告这个消息,商人总有许多渠道。再加上重酬,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献上新品种。 大浪淘沙,万个品种,只要有一个是有用的,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一切都值得了。 不论是为了那些有一点温饱就能露出满足笑容的农夫;还是为了为了“见贼抓贼”谁都义不容辞的百姓;还是为了真理公义挺身而出不怕身死的读书人;或为了保家卫国而埋骨边关的热血军人。 甚至为了面前这个坐在朝堂上,温厚仁善的皇帝。 沐慈都愿意尽最大的努力。 沐慈也不愿意华夏的精气神,华夏的真正文明,在一次又一次的动盪中覆灭消失,失去传承——那是每一个华夏人心头的永远的痛。 希望在大幸,歷史不要重演。 “好,九弟,我帮你。”德光帝语调柔软,眼神却无比坚定。 沐慈回握他的手:“不是你帮我……”他几个字让年轻的皇帝悬心,又几个字轻松让他目露狂喜…… 沐慈道:“三哥,是我们一起努力!” 三哥,我们一起! “是的,一起!我们一起!”德光帝被巨大的幸福感击晕,他从未体会这般美妙的时刻,九弟唤他“三哥”,还说一起!兄弟两个的心又在一起了。 这种感觉就好似独自一人孑孑独行,无依无靠,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遇见另一个温暖,从此人生有了光明,不再孤独。德光帝的温暖感尤为强烈——皇帝,自古以来便是孤家寡人,站得越高,越是“高处不胜寒,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多么好,有一个兄弟,相互温暖,祸福相依,同心协力。 “嗯,我们一起做。”沐慈说。 两兄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280章阴谋论·共浴 和顺找到两兄弟的时候,沐慈已经指点着,对德光帝介绍了整个万家田园的规划。 德光帝认真倾听,一直挂着宽和的微笑,目光柔软。 和顺对皇帝见礼后,问沐慈:“殿下,宴会开始了,郡王差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出席?” 沐慈摇头:“我不去了。” 德光帝把沐慈额上一缕乱发拨到他精緻的耳后,头髮有些涩,粘上了尘泥,他温声劝:“你是主人,今天也是你的开府大宴,把那么多客人都晾着并不好,至少露个面吧。” “不想对着一堆不认识的人说话。” “哦,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理会他们,有我呢。”德光帝打算一直跟在沐慈身边,到时候看哪个敢不开眼? 沐慈这才无所谓地点头。 这种能罩着弟弟,弟弟也依赖他的感觉,让德光帝很满足,他牵着九弟的手,一只手刮刮他的鼻子:“你还得洗一洗,都变成小泥猫了。” 沐慈看德光帝也沾上了泥点,反驳:“你才是大泥狗。” 和顺:“……” 两方的侍卫:“……” 和皇帝吵架,还这么幼稚,也只有楚王做得出来了。 德光帝的笑意忍都忍不住,因为他们小时候就爱这样幼稚拌嘴的。因他从前去冷宫看九弟,怕他在冷宫闷,很爱逗弄他。那时小孩长得虽瘦弱,却十分可爱呆萌,龇牙回嘴的模样才十分活泼有生气。 还真是许久没听九弟对他龇牙了。 有了碧澜池,沐慈洗澡只在那里,反正是活水,也不怕弄脏。 御林军统领易青带来的八个精锐,有六个是熟面孔。微生疏早和这六个曾经的同僚套好近乎。连易青看自家陛下和楚王相处融洽,也是放松下来,并不阻止下属和微生疏亲近。 因大家也是一身尘土,几个熟人便勾肩搭背跟着微生疏去传说中的碧澜池的小浴房享受一下。两个生面孔不肯去,还想跟皇帝进碧澜池。 微生疏拉下了脸:“知道的说你们尽忠职守,不知道还以为这是要防着谁呢?” 楚王的地方,还能防着谁? 这话不好回答,太诛心。生面孔不敢说他们是被谢太妃千叮万嘱过寸步不离皇帝的。可如今在人家地盘,大统领易青也对他们皱眉…… 话说回来,进了人家的地盘,就算今天他们人数再多十倍百倍,也不是对手。三千楚王府锦衣卫,谁不是精锐中的精锐呢?这个叫微生疏的傢伙,别看是个娃娃脸,整天乐呵呵看着好说话,武力值在御林军中排前十,真干架杀人眼都不带眨,几个一起上也不够这一个完虐的。 还有个阴阳脸的沧羽,家传的绝情剑法在江湖中跻身前三,他更是沧家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经歷生死考验后,一身锋冷杀机更让人胆寒。 就算德光帝在宫里,若楚王动真格要怎么着他,他也就是个被欺负的命。 外头两方侍卫互相瞪眼,天家两兄弟却亲亲热热,手拉手直接进了碧澜池。 第364页 看一汪碧水荡漾,蒸汽氤氲,德光帝当时就胸臆舒畅,感慨万分——宫里可没这么舒服的地方呢。歷代皇帝若敢修这么奢华的池子,会被御史“要勤俭,不要做昏君”的劝诫奏章淹没的。 这是神仙日子啊。德光帝都有些不想回宫了……当皇帝可没九弟过的滋润。 沐慈已经在和顺的帮助下脱衣服,一边小声抱怨:“穿这么多衣服,真麻烦。” 和顺低眉顺眼应:“殿下,郡王说现在天冷,您不多穿些容易着凉。” 沐慈就没再说了,张着手让和顺脱。 德光帝走过来,想看看九弟身上的伤痕——那些可怖的痕迹不知道消退没有。可他忽然又想,九弟曾经被……不知是否有心理阴影,也许不喜欢被人看身体…… 德光帝一脑袋胡思乱想,留又不是,走却怎么也挪不动脚。 沐慈并不在意,干脆利落脱掉衣服,中裤都没留,根本没打算避着。 德光帝还没踌躇完,把沐慈看光了。 沐慈从颈脖开始,界痕分明,上面是凌乱的花猫一样的小泥脸,身上却洁白晶莹如上等白玉,从前那些可怖的伤痕已经淡去,只残余一点重伤的痕迹,还是让德光帝想起之前那瘦骨嶙峋身体上的惨状,一阵揪心的剧痛。 沐慈只扫德光帝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情,但他自己是从不曾挂怀的。因最近伙食好,每日运动练武,又有乐镜和崔院使的调理,沐慈不再如之前那么瘦弱,洁白肌肤下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匀称紧緻,隐约能看见充满张力的肌理线条…… 德光帝看见,也是欣慰,下意识避开沐慈胸前两点粉红,往下看去,只见小腹平坦,腹肌轻微起伏,没有六块肌,是极漂亮的流线“川”纹,腰身纤细,两条性感的人鱼线延伸着……再往下…… 德光帝别开了脸,并不去看。 沐慈旁若无人,踩着池子边缘,纵身一个优美的鱼跃,在空中轻灵划过一道弧线,扎进了水中,也不浮出,就潜在水中蝶泳着,一下子游到了远处。 德光帝听见水声看过来,就见了沐慈优美的泳姿,碧绿的池水越发衬托得沐慈白皙更甚。欣赏美,追求美是人类共性,德光帝并不生出私慾,只用存粹欣赏的眼光看着沐慈,贊造物主对他的偏爱。 若说造物的女娲捏出泥人,才造出了人。那这个少年,只怕是女娲亲手寻了天上最美的瑰玉,细细雕琢,再採集日夜精华凝聚而成的心血之作。 沐慈漂在水面上,对德光帝招手:“三哥,快来洗。” 德光帝尽量目不斜视,说:“我去外面洗。” “随便你,大家都是男人,你还害羞上了。”嘟囔着,又游了一会儿。 德光帝刚想反驳,却想起什么,拧眉问和顺:“你们殿下常和人一块儿共浴?” 居然态度如此坦然。 和顺垂头并不答话,但这态度却很好猜答案。 德光帝眉头拧得死紧,他九弟的容色太过出色,已是一种原罪,容易……他一时想教育一下九弟要有防人之心,男女授受不亲,到他这里男男却是第一要防备的。一时又不好下水,共浴什么的……让人往歪处想。 和顺不会水,趴在池子旁边啰嗦:“殿下殿下,别过去了,那里太深,国公爷也不在,您累了一早上,一会儿没力气容易出危险。” 德光帝的心悬了起来,才想到九弟与人共浴,只怕也是他身边的人忧心他溺水。看看左右,他发现就一个人小力弱的和顺,就决定留下,这池子太大了,很危险,他要保护九弟。 于是自己开始脱衣服,和顺赶紧来帮忙。 等德光帝只穿中裤下水时,沐慈已经不见了踪影。德光帝一时慌了神,左右搜寻在池底找到了白玉般的少年——沐慈整个人沉在水中,四肢放松,随波飘荡,浓黑长髮如海藻般四散…… 这…… 德光帝吓得脸色青白,飞快跳入池中游向九弟。他是北方人,并不很会水,水中看着近,实际有些远,这么点距离仿似天堑,把德光帝急得呛了水也不顾上,憋着气拼命往前游…… 沐慈在水中潜浮,传来“扑通”声,隔着水波听得并不真切。水波开始涌动,轻柔有节奏地将他推得摆动。过了不久,一双十分有力的健壮手臂抱住了他,试图将他抱出水面。 但德光帝并非专业救生员,是正面抱人的,这很危险。沐慈忽然伸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失去平衡,也沉入水里。水中的德光帝已经开始缺氧,脑袋发晕又呛了水,却还是由本能驱使,努力把沐慈托举出水面…… 一片混乱,却不妨碍沐慈的敏锐感知。 沐慈勾唇,一丝浅笑飞速从唇边熘走。他松开钳制德光帝脖子的手臂,浮上去,顺便把几乎真要溺毙的德光帝给拉出水面,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腹,手臂收紧用力挤出他呛进肺部的水。 德光帝爆发一阵剧烈咳嗽,憋胸口的水咳出来,新鲜空气注入缓解了他的痛苦。他拼命喘息,上气不接下气,视线模煳不清,却还要努力回头去看沐慈,仿佛确认他到底有事没有。 沐慈单手轻轻固定德光帝的脑袋,一只手抹干净脸上的水,在一脸惊惧的德光帝的耳边,轻声哄到:“三哥,别怕,我们都没事了。” 声音清醇平静,从容不迫,安抚了德光帝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你……”搞什么啊吓死人啊。 沐慈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哎呀,我就是爱潜个水,忽然有人靠近……我顺手就……三哥你没生气吧?” 沐慈从不说谎,他一入水,只要体力允许就会做这种极限训练,精准控制身体降低耗氧量,在水里能憋气潜水很久。第一次和牟渔泡澡的时,他呆在水中能有五分钟,也吓到了牟渔。牟渔的反应和德光帝一样一样的。 “这样啊,你在水里,我还以为……”德光帝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退后了两步,水不深,可玉石铺的池底有些滑,他险些没栽倒在水里。还是沐慈伸手拽他一把,才让他稳住。 有些事,沐慈并不打算对德光帝解释太多,看他已经恢復,就放开他,自己调整姿势漂在水面上,还用两个胳膊枕着脑袋,淡淡道:“三哥,谢谢你试图救我,不过以后要记得从背后抱溺水的人,或着把人打晕,不然容易出危险……” 德光帝:“……”画风忽然转变成教学模式,让人有些无法适应。 不过看九弟悠然自在的样子,真是泳技极好,应该是有道理的。 经这一场,德光帝那点不自在也飞了,自己也游动着清洗尘泥。后来见沐慈不耐烦清洗长发,他一时手痒…… “我帮你啦。”德光帝摸着沐慈十分柔软顺滑的头髮。 “你又不会洗。”沐慈很怀疑,这位之前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又做了皇帝,这辈子只怕还没伸过手洗过一次自己的头髮。 “会的,又不难。” 沐慈考虑一下,把头髮和肥皂都放进德光帝手里…… 德光帝想着刚才沐慈的“恶作剧”,还有对待自己一头长髮的不耐烦,很少见他如此表情丰富,十分孩子气,不觉嘴角微扬,眼底温软。再看沐慈安静叫他洗髮,很温顺的样子,像一只等待顺毛的乖巧小猫,喜欢得不行,就忍不住捏了捏沐慈被雾气蒸腾出一丝红晕的小脸。 沐慈拍开他的手,小猫一样气鼓鼓瞪人:“老实洗髮,再骚扰我,翻脸哦。” 德光帝看沐慈漂亮可爱到让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宠爱才好的模样,忍不住担忧道:“九弟,以后别在外人面前随便脱衣服。” “我又不是女人,你又不是别人。”沐慈理所当然地回答。 德光帝被划归为“自己人”,心花怒放,却还是劝:“真要注意一点,小心无大错,你这模样实在……”他没说太明白,却相信沐慈一点就透。 太漂亮,太勾人了好不好?会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又一副脆弱的样子,想尽情蹂躏欺负,爱到揉进骨血里…… 伦理与法律都挡不住这种原始欲望,就像闪动璀璨光芒的珠宝会吸引人注目,太美丽便人人想拥有。沐慈这种超越极限的美丽,比宝石的光华更诱人,让人很自然产生想彻底占有的欲望。 沐慈默了一下,在德光帝以为挑起他伤心事,正想怎么安抚的时候,却听沐慈幽幽嘆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又不蠢,知道谁对我会有慾念,该避开会避着。” 之前在冷宫遭遇暴太子,九皇子是避无可避。 德光帝张嘴几次,可安慰的话怎么说都是在挑起旧伤,又想着九弟的确是个聪明人,劝诫什么的算多此一举,便懊恼地闭上了嘴,认真给弟弟洗髮。 他虽是弟控,有这个心,可到底缺乏经验,把沐慈扯得几乎炸毛才手忙脚乱给人洗干净了头髮。惹得沐慈把他按在水里打击报復:“叫你逞能!” 不过好歹洗完,沐慈出水,水滴沿着粉色肌肤淋漓滑落,彻头彻尾的美人出浴图,嘴里还嘟囔着:“迟早把头髮剪掉。”真是可爱到极点。 德光帝已经没避嫌的心思了,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恍神,挠挠自己的头髮自言自语:“还真是敏锐,可怎么看出来我对你没欲望的啊?” 若是沐慈听到,只怕会说——拜託,这么近距离接触,就算不碰小兄弟来确认是不是“有欲望”,也能从唿吸心跳,激素分泌表徵、精神波动和其他细微之处判断出来的。 作为一个脑域进化者,没有任何人能在沐慈面前掩藏行迹。 第281章阴谋论·曝光 沐慈爬上岸,在和顺的帮助下裹好一条白棉巾,把德光帝就那么丢池子里,只轻飘飘说一句:“谢谢三哥,我洗完穿衣去了。” 德光帝:“……”真是用过就丢小九弟啊。 “哎,头髮还是湿的……穿个披风出门。”德光帝忧心道。 沐慈随意摆摆手:“知道了,你快点洗,宴会已经开始了,还说帮我挡人的。”沐慈说着停下来问,“你有换洗衣物的吧?” “有,御驾上常备着两套,应该有人拿过来了。”德光帝说。还真有,已经被送进了休息室。 第365页 等德光帝洗净穿戴整齐,匆匆赶去宴会大殿紫微殿,被邀请的人大部分到了,按序排位入座,因德光帝未到,大家只是吃点心,并没有上菜。 德光帝一到,所有人起身,鞠躬行礼迎接。沐慈已经坐在主位,对他招手:“三哥,这边来!” 德光帝笑容满面,快步走到沐慈身边,两兄弟并排坐。被邀请的苏砚眼皮子抽了一下,但想到楚王在宫里与先帝也是并排同坐的,便没在这种大场合说什么。其他人也是视而不见……人家德光帝自己都不介意呢。 两兄弟亲亲热热坐一块儿。沐慈身边是牟渔和沐若松,贤世子正在旁边说话,背后还跟着一只“小尾巴”,大家都知道这应该是朝阳那个病弱又奇蹟般恢復健康的儿子。只是奇怪这小孩和楚王竟然也有说有笑的,更从侧面反映沐慈与定王府诸人的亲近。 大殿内,定王是全家到齐,满噹噹坐了三张长桌。清河王带着嫡长子沐蕴歌坐一桌;广陵王带着嫡子沐承新;常山王未到,让弟弟沐永清做代表;齐王病中,已成世子的沐恆遣带着沐广悌和侄子沐广孝在。 这些王爷、世子都和沐慈打过交道,宗室小辈们也都喜欢沐慈。 其中沐蕴歌在“文庙武祠”事件中被沐慈指点过,对他感激并敬服仰佩,觉得他堪为良师益友。 沐承新和沐广悌差点做了沐慈的侍读官,沐承新本就大爱沐慈的漂亮,哭着喊着要留宫做侍读,但沐慈看他为人单纯又跳脱,不适合在宫内,被全须全尾送出,因此事,沐承新更是大爱沐慈心慈柔善,看着沐慈总是一双星星眼。 沐广悌为自保出宫故意得罪沐慈,沐慈也未为难,大方放人。 沐永清和沐广孝曾与沐慈吃过饭。 前排长桌,还有先帝过继出去成了忠王的六皇子沐想,与七皇子淮南王沐悠坐在一块儿闲聊,一贯阴郁的沐想脸上都有了一丝笑影。 德光帝注意到他的五弟安顺郡王沐意未到。德光帝在公主的驸马那一圈搜寻,未见永嘉公主的驸马孙哲,想来后院开宴的女眷中也不会有永嘉。 德光帝心知九弟一贯是个想怎么就怎样,绝不会为面子情妥协的人。再来自家两个不省心的只怕来了也是添堵……但尽管如此,德光帝还是微不可查嘆了口气。 沐慈五感敏锐,猜都不用猜便知德光帝那一声嘆息的含义,只做不知,让德光帝替他说了祝酒词。这是沐慈亲笔所写邀请函上已经提到的,德光帝并不推辞,洋洋洒洒许多祝福的话说出,然后宣布开宴。 美味佳肴流水般送上席面,因朝阳妥帖,谁爱吃什么忌讳吃什么都很清楚,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都是爱吃的菜餚。精緻美味,可数量并不多。不过没哪个敢当面说菜餚少,楚王小气之类的话——御史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毕竟勤俭节约是华夏民族传统美德。不仅是宫里,整个天京城甚至天下人都知道,楚王好吃擅吃,却有个规矩是“量少而精,不允浪费。”让他又刷高了好些声望值。 大家都清楚楚王府的规矩,该入乡随俗。可上等人家吃得露出盘底会被人嘲笑肚大,吃相难看。但这点犹豫在下了筷子之后就不翼而飞——菜餚的确新奇美味。也就没哪个傻傻地饿着肚子还得罪楚王,由沐慈带头,德光帝跟随,大家都跟着吃光,反正整个大殿人都一样,从众心理,就没谁觉得尴尬。 吃席后,宴会并没那么快散去,原寿王府出了名的精緻漂亮,楚王得了也没多大变动,大家都起了游园的兴致,三三两两按平日的交情在一块儿消遣去了。 定王这些顶尖人物原本常逛这个府第,并不好奇,又年纪颇大,或如定王般身体还虚弱,就全部移到了暖阁,晒着从琉璃瓦上透下来的秋日暖阳。牟渔年纪大点,由他招唿这一批位高权重的当家人,见暖阁舒适,便吩咐人把沐慈也叫来,别出去吹风……上午吹了许久了。 沐慈从不撑强,也到了暖阁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他不爱交际是指不爱与人寒暄或虚以为蛇浪费时间,却并不反感和年轻人交往,沐若松极了解沐慈,就一力邀请了许多年轻人过来相陪。 有心和沐慈交好的年轻人自然都跟上来。 沐蕴歌不知怎么和乐恕相谈甚欢,几个文采不错的年轻人就聚集在一起谈天论文。 沐承新和沐永清等几个年纪小点又不爱文墨的,就围着沐慈说话。特别是沐承新,若不是被父王耳提面命,又有德光帝跟在偶像身边,他几乎要扒住沐慈的大腿摇尾巴。 贤世子带着宁远国公府的世子方如远、方如遥两兄弟过来。这两位和定王府已故贞世子的妻子方氏是亲姐弟,贤世子一贯很照顾他们,便拉着他们过来对沐慈介绍一番,笑道:“阿慈,说起来,这两个也是你的表哥呢。” 的确,贞世子的妻子方氏与方家两兄弟都是天授帝亲妹妹静和长公主所生,可不就是沐慈的表哥么? 站沐慈身边的沐若松有一丝侷促,但努力维持笑容,行礼道:“外甥见过舅舅。” 这两位,是沐若松的嫡亲舅舅。 算起来,沐若松按父系是沐慈的皇堂侄,按母系又是沐慈的表外甥,还是血亲。 这亲戚关系乱的…… 跟在沐慈身边的德光帝是清楚沐慈和沐若松亲密关系的,毕竟两人在先帝跟前都过了明路。德光帝见沐若松笑容下有一丝牵强,赶紧观察沐慈表情,发现他平静如昔,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能压死人的伦理规常。 可两人这亲缘……万一曝光…… 德光帝忍不住额角青筋狂跳,却下意识知道恋情曝光对九弟伤害有限,又做了许久皇帝,“不动声色”已经练到极深沉的境地,还算能稳住,不露端倪。 沐慈看方家两兄弟,一个是飘逸俊秀,皮肤白皙的中年文士;一个是壮如铁塔皮肤黝黑的莽汉,并不像亲的。他觉得有些趣味,就和方家两兄弟点了个头。 德光帝见他脑袋一晃,粗心的男人忽然才想起自己忽略的事,摸一摸九弟的脑袋,拧眉:“头髮还有湿气。”又吩咐沐若松,“快取了斗篷来。” 沐若松忧心如焚,飞快出了暖阁。 沐慈道:“没大碍。”又摸德光帝的鬓角,“你头髮还湿着,怎么不多擦擦?” 没时间么。德光帝却不解释,只道:“我怎么能比,我身体好些……” 方如遥是看不出暗流涌动的,只觉得天家两兄弟有意思,声音大如洪钟:“陛下,您和楚王都掉水里去啦?好好的怎么头髮都湿了?”说完,就被方如远一个肘击打了,却半点反应没有,还瞪了他大哥一眼,“你干嘛又打我?” 德光帝保持面无表情的严肃,不答话。 倒是沐慈落落大方说:“不是掉水里,我和三哥刚刚一起在万家田园弄了一身泥,就一块儿洗了个澡。我头髮还是三哥洗的,不会洗偏逞能,差点没让我变秃子。”说完,白了德光帝一眼,好似还没解气。 可爱鲜活的样子,叫德光帝不知道该心疼还是生气。 暖阁里的人其实都竖起耳朵在听,一瞬间都僵了,话都不敢说,寂静如深夜。 王梓光在贤世子背后对沐慈点赞:这才是高手呢,坦荡地让人怀疑不出什么,又点明了自己和皇帝亲密无间的关系。 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遮遮掩掩,反而容易让人想歪,特别是和长得太妖孽的沐慈相关的,总会带点想入非非。可大家看沐慈坦然的态度,反而觉得没有什么了,兄弟关系好么,一起洗个澡,洗个头髮也没什么。 要这有什么,遮掩且来不及,怎么可能大咧咧说出来? 一时间,刚刚奇怪猜测皇帝怎么去万家田园找人去那么久还换了一身衣服的人,都恍然大悟了。 刚才他们大多看过万家田园,那泥呦…… 而且……谁说楚王和皇帝不和的? 他们的关系多好哟,还一起游园,一起洗澡嘞。 沐若松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急急奔过来,抖开一件连帽斗篷给沐慈披上,一边自责自己粗心没注意,一边系斗篷的系带,心中惶急……沐慈身体太弱,生病很伤元气,最近才养出一点肉来,只怕又要瘦回去。 因各种情绪交织,沐若松的手细细颤抖,带子怎么也系不好,他更加着急……表情都快哭出来。 沐慈面无表情抓下他的手,很自然放开,自己系带子。 一直注意这边的乐恕已经走了过来,手指灵巧给沐慈系好了披风,并帮沐慈把头髮解开,再戴上帽子包住,温声柔语:“爷,您这样容易生病,诚心叫我们心疼是不是?” 乐恕并不比沐慈逊色多少的容貌让他本就受瞩目,这会儿与沐慈几乎贴紧,笑容温雅,目光缱绻如春水,情意满溢。 两个都是大美人,很吸引目光。 许多人刚因沐若松的过激反应弄得心生疑窦,这会儿注意力转移——权贵人家养几个漂亮娈宠不是少数,兼之乐恕年少貌美,气质天成,是极品中的极品,所有人都往桃色方面揣测。刚与乐恕相谈甚欢的贵族子弟,之前还以为高贵优雅,文採风流的乐恕是地方上某大世家的子弟,如今看……竟然……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竟然入了沟渠。 这些颇有些清高的权贵子弟对乐恕升起的亲近之心都熄了下去,甚至有些露出鄙夷目光。 沐蕴歌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他不是第一回看乐恕用那种目光看向沐慈,原来……真是这样啊? 乐恕因容色出众,早习惯了各种目光,原本有些愤恨,现在已经一点不在意了——他心中清明,身正不怕影斜,倒自有一股出尘圣洁气质,对误解他的人颇为鄙夷。反而感念起自家爷尊重他,并没有如寻常权贵般肆意对待他了。 沐若松看着一对璧人,再看乐恕毫不遮掩,更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勇气,心里被刺了一下。 他从是不敢这般坦然…… 他明知沐慈不是随便的人,和乐恕必定清白,可不知怎么就没忍住,用平时相处的心态,随意伸手给沐慈整理了一下帽子,又摸了摸他的湿发,吩咐乐恕:“去煮几碗姜茶来。” 乐恕微笑点头,很自然起身去吩咐了,只在出暖阁门的时候,嘴角常挂的笑容消失殆尽。 沐慈面色始终平淡,大方从容抓下沐若松的手拍拍以示安抚,就放开手。 第366页 沐若松的视线却还黏在沐慈脸上,被王梓光那小子勐力戳了一下腰眼,才回过神来,努力调整表情装若无其事。殊不知,这个情感经验犹如白纸的初恋者,不知道爱情和咳嗽是无法掩饰的。光在外坚持称唿心上人“殿下”,免得失口叫出“若缺”是远远不够的。 情人之间一个简单的对视,眼中暧昧的火花一个瞬闪,就能叫人看出端倪。 先是一旁自诩为智慧型的贤世子心里咯噔一下。 我滴亲娘嘞!还真是我想的那样? 此时,沐慈身边已是目光聚焦之处,因体力不支坐桌前尝点心的定王也看着那边。他更是阅歷丰富,自然没拉下他家嫡长孙的情态。自然明白那代表什么,却半丝不露,眉毛都没抖动一根,继续品尝点心。 德光帝却是嘆气,倒不怎么忧心九弟,因九弟的极智近妖在他心中已烙下“谁倒霉,九弟也不会有事”的诡异印象。只嘆沐若松过于年轻,醋劲可真大,又沉不住气,够让九弟头痛的了。 第282章阴谋论·温存 好在有乐恕的美玉在前,而沐若松这段时间在西山大营练兵,长高晒黑许多,磨去了贵与稚气,添了英武与沉稳,明显不是做娈宠的,往歪处想的人并不多,只觉得他这个楚王心腹,连楚王的爱宠也可随便指使,人家还乖乖听他的,可见他受信重的程度。 定王也是想到这点,才强行隐忍,并不发作。 怎么能发作呢? 定王很清楚,若曝光出来,凭两人身份地位。受伤害,遭人非议的一定是自家嫡长孙。 ——难怪那想小子能得楚王欢心,原是有这层关系啊……嘿嘿嘿……两人还是同姓叔侄,甥舅呢……呵呵…… 沐若松将来不论取得什么成就,再不会有人看见他的努力,都会变成以色侍人。长此以往,让一个优秀努力的年轻人怎么去背负这一种沉重? 定王沉思起来。 …… 整个宴会,表面看还算进行顺利。 德光帝一直跟沐慈形影不离,每每有人或装作巧合,或硬凑上来,楚王不爱搭理的时候,就是德光帝负责打发。但也没谁有意见,说话较之任何时候更加小心,不敢得罪两个超级boss——不好惹。 说实话,这两位,单个还能撩一撩,若凑一块儿……大家还是洗洗睡吧。 一个德光帝的压迫感不算大,光杆么,再有帝王威仪又能强到哪里去? 一个楚王,长相漂亮瘦弱苍白总让人有一种“好欺负”的错觉,虽然在他手里吃亏的人不是少数,可外表太具欺骗性,很容易让人心软啊摔。 两个人站在一起就不同了,一个有大义名分,可号令天下;一个手握实权,大杀四方。这样的组合,相当于势、权、钱的绝佳搭档,又常常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搭配起来简直……玩死人不偿命的。 压迫感瞬间增大,让人不敢造次。 直至夜幕降临,天上星子点点,楚王早撑不住撤了,宴会于是欢乐结束。德光帝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宫,一回宫就说累了,躲太和殿不出来,连太后找也只说吹了风不舒服要休息。 神啊,至少叫我耳根清净一夜,把好心情保持一夜吧。 …… 楚王府,朝阳和四位平姑娘将场地收拾了,入库的也放好,回去休息了,带着使女们告退。 沐慈包了个大红包。 朝阳之前还建议沐慈在府里弄些使女,但沐慈笑说并不经常开宴,就算有宴,反正两家近的好,借来用也方便。朝阳看这一府都是大老爷们,沐慈也没成婚,使女多了反而不方便,容易出点桃色事件,倒也不强求了。 王梓光临走时暧昧地对沐若松挤挤眼,小声说:“大表哥,今晚可要好好表现。”不然老婆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容易被人抢走的。 连他都好想抢,不过自己还没长大,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他觉得目前大美人还是在他大表哥碗里比较好,距离也近一点,随时能见到。 沐若松耳根泛红,回他一句:“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啊?” 王梓光心道:我知道的不少了,外祖父只怕也知道了,你死到临头你还不知道呢。当然他没这说出来,怕说了他大表哥会吓死,连这两日的安宁也没了。反正看沐慈的聪明劲,只怕那妖孽早就发觉了,会做准备的。 所以王梓光只说:“你真要考虑给楚王剪头髮了,太长了,很碍事,而且他总没个消停,弄脏了就洗,洗了不容易干,本来他体质弱,就很容易生病。”又是挤挤眼,“你成天在西山大营,他叫别人帮他洗,你就不怕出点什么事?” 在春笋院,王梓光看过一次他大表哥帮沐慈洗髮,那温柔暧昧的粉色泡泡到处飘,比某洗髮水gg还恩爱。 王梓光作为“老乡”,也是最能理解楚王讨厌长发的心情的。自己也深恨自己留长髮梳包包头,娘们唧唧的,还要每天打理,不如板寸利索,打架还可能会被抓住头髮一顿爆揍…… 这孩子又不知道思维发散到哪儿去了…… 沐若松认真听进去了,摆摆手和王梓光再见,送光客人,自己在碧澜池的小淋浴房洗战斗澡,准备尽快去找他亲爱的殿下。 …… 牟渔抱臂站一旁看乐镜给沐慈扎针,做艾灸,助他温散寒气、活血通络。并在一旁落井下石:“吹了一上午的风,还顶着湿发到处跑,你给他好好在脑袋上扎几针。” 这几个字几乎从齿fèng里蹦出来,让人听着嵴背发寒。 沐慈最了解牟渔,所以这时候不敢回嘴,乖乖被摆布,就是崔院使熬了一碗乌黑的“姜汤”来,沐慈也十分配合……闻了一下别开脸。 几个人也不着急,把“姜汤”温在一旁,反正有人会让他喝下去。 沐若松进了长乐居就看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跑过来抓着沐慈的手——凉的。他又摸沐慈额头,急问:“殿下是不是又病了?” 乐镜收了针,擦了一下额边汗水才道:“爷恢復得不错,且上午衣物穿得厚,下午在暖阁里也没受风,寒气只侵表皮,并未深及脏腑,无甚大碍。” 沐慈已经散了发,在超大的铺得软软的床里躺着,回握沐若松的手:“没事的,别担心。” 牟渔没好气冷哼。 沐慈吩咐道:“诱饵下足了,记得收网。明天早上通知卫终,别闹个措手不及。” 牟渔道:“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了,你什么都别想,乖乖喝了药睡觉。”又吩咐沐若松,“今天大家都累了,别闹太晚。”扬扬下巴示意“姜汤”,就让人都出去了。 沐若松不顾沐慈可怜巴巴的眼睛,狠下心给他“餵”了药……漱口后,沐若松见沐慈一动不动,一副被欺负了没办法反抗的样子,心软下来,上去抱着他哄着:“你要是病了,叫我怎么放心去西山大营?” 沐慈还是躺着不动,只道:“子韧,我腰疼腿疼哪里都疼。” “怎么了?”沐若松紧张地问。 “今天忙一天,累了。”沐慈道。这身体太弱,到处疼,不过任何痛沐慈都能忍,只是在爱人面前并不需要忍耐的。沐慈还加了一句,“嘴也疼,今天说的话很多。” 沐若松听到这里,一颗心放松下来,只道又被逗了,低头靠近沐慈的双唇,轻轻吹口气,用沉雅好听的声音道:“我吹一吹,不痛了。” 沐慈道:“还是痛。” 沐若松笑意温柔,轻轻印下一个吻:“这样呢?” “不痛了……”沐慈把沐若松抱住……含情脉脉吻在一起…… 沐若松一贯忍耐力强大,怕沐慈体弱禁不住,并不撩拨,拼死忍下,取了雪玉药膏,倒出散发清香的半透明药膏在掌中揉开,手指灵活地揉上沐慈的……肩,从头到脚给他推拿,消除疤痕与暗伤,活血通脉。 推拿本是牟渔的工作,但只要沐若松在沐慈身边,就由沐若松代劳。若叫沐慈来挑,更喜欢沐若松,因牟渔为了发散药力一般很用力揉,沐若松怕弄疼沐慈则会温柔很多,时间长一些药力也一样有作用的。 两人都很喜欢推拿服务,沐慈就不说了,沐若松也享受掌下肌肤的丝滑与温软,清凉的香气渐渐融合沐慈的气息,幽香浮动,叫人情迷。 每次推拿都会走火,这是定例,双方都享受这个额外的福利。沐慈也有趣,被牟渔那个上辈子杀猪的傢伙推拿时一直忍痛,哼都不哼一声。被沐若松按极舒服,就会发出“嗯~啊~”之类的声音…… 血气方刚的小爱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唿吸渐渐沉重,若非有这大毅力,绝佳意志力,又把沐慈的健康摆在首位,不然还真没办法撑到半个时辰的推拿结束。 等这场“甜蜜煎熬”过去,沐若松已经大汗淋漓。沐慈心疼,给他擦汗。一头如瀑的长髮垂下,发尾轻扫在沐若松的脸上,痒得……撩人。 为着不化身为狼,沐若松抓住沐慈的一缕头髮转移注意力:“殿下?今天是陛下给您洗的头髮?” “叫我的名。” “若缺。” 沐慈点赞,亲沐若松一口才笑着说:“是啊,他给我洗的,技术比我还差。” “你们还一起洗澡?” “嗯,在碧澜池。” 沐若松:“……你都给他看见了?” “有什么奇怪,洗澡谁穿衣服啊?”沐慈明知故问,笑看沐若松。 沐若松气得想咬死沐慈,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就不怕……” “没事,我又不是女人。” “你明知道……明知道……”你比女人勾人多了,身体又弱,怕是没办法反抗……到底你有没有一点“你是祸水”的意识啊?可沐若松怎么都说不出这些可能伤到爱人的话,自己气到内伤,眼眶都红了。 沐慈摸一摸沐若松的脸,不逗他了,认真道:“放心,三哥喜欢女人,心思也清正,只当我是弟弟,看我十眼倒有九眼在观察我的伤痕。我也不是在试探他,他在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穿,试探没必要。今天之所以一起洗个澡,是因这在兄弟之间很平常,若我遮遮掩掩,刻意迴避反倒让人想东想西,容易滋生一些不好的念头。不如坦坦荡荡,兄弟相处会更自然平常。” 第367页 沐若松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因为人性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最好,不让看的非要看,不准想就一定会想。还不如平平常常,坦坦荡荡相处,反而因没有了神秘感而失去好奇和兴趣。 不得不说,沐慈总是将人性看得透透的。 但这挡不住沐若松的醋海生波,恨得不行,脑子一发昏,把沐慈压在身下,伸手在沐慈挺翘紧实的pp上打了两下。 “啪!啪!” 沐慈有些愣,这是准备“上房揭瓦”的节奏啊? 沐若松龇牙:“除了我,再不能给别人看了……”到底怕沐慈会痛,又伸手轻轻抚摸打的地方,“痛不痛?” 沐慈点头,神色无辜:“痛……” 沐若松心尖一颤,软柔成泥,继续揉:“我……”揉着揉着感觉就不对了,掌下圆润可爱,肌肤细腻……他唿吸不由自主重了几分,顺从心意,低头亲沐慈的眼睛……“我不道歉,你是我的……” 这醋吃的……得有大半缸啊。却真是……叫人喜欢。 沐慈回抱:“好,我是你的……只让你看,好吧?” “好!”沐若松知道自己应了什么,耳根子悄悄红了…… 帐内温度持续上升,直到沐慈痛唿一声:“头髮!” 真是煞风景。 沐若松却心中大唿幸好,不然必定走火……他把沐慈的头髮从胳膊下抓出来,努力调整唿吸道:“明天……叫乐恕帮你……剪髮。” “那太好了,留一寸就行。”沐慈点头,板寸最好。 沐若松:“……”你怎么不说剃光头做小和尚?不过就算做小和尚,沐慈也是最漂亮可爱的那个。 ——我真是没救了! 沐慈也知道不可能,只是笑笑带过,伸手在枕下寻摸。枕下有许多小东西。这是沐慈的小习惯,用得顺手的东西都爱塞在枕下……还真是可爱啊。 沐若松没想到这个可爱的小习惯竟然成了情趣,沐慈摸到牛筋做的皮筋,就坐起身扎头髮。他那动人的美貌,线条漂亮流畅的胸腰,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沐若松移不开眼。 这姿色,连神仙都被勾动凡心。 沐若松哀嚎——还让不让人活啊……不能闹太晚的……可……怎么忍啊? 第283章阴谋论·闹大 楚王府小两口腻在一起,定王府却是阴云笼罩,定王一回家就爆发了,让朝阳带儿子,和贤世子召开家庭密谈,因世子妃杨氏在危机时有决断有大局观,不为私情所困,也被招来开会。 贤世子最清楚即将来临的风暴,赶紧扶定王爷坐下。定王爷狠踢了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世子妃杨氏抖了一下,却不敢过来扶。 定王开门见山:“阿松呢?” 朝阳心里打了个突,有些意外,回话:“在楚王府啊。”之前也在,父王却从没问过。 “他和楚王是怎么回事?”定王问。 朝阳有些愣,贤世子从地上爬起来沖他父王摆手,又被定王踹了一脚。贤世子不敢躲,怕摔了他父王,只好硬挨,反正肉厚。 定王中气十足,沖他吼:“你别跟我说朝阳还不知道!” 朝阳的确还不知道。 王梓光捂脸。 定王培养孩子的思想,一贯诡异地让人摸不清头脑,比如他培养出一个有领兵之能的女儿朝阳。所以他并不在意王梓光是不是才七八岁少儿不宜,指着王梓光对朝阳说:“你儿子都知道了。” 朝阳还是没想到,有时候发现真相只是捅破层窗户纸,可偏偏不点破就是看不到。俗称“灯下黑”。 定王爷示意贤世子,贤世子摇头,又被踢。 王梓光知道瞒不过,只好说:“娘,大表哥和楚王在一起了。” 朝阳还愣愣的问:“是啊,他们是在一起啊,阿松现在是阿慈最得力的臂膀……” 王梓光捂脸:“是……上+床的那种。” 朝阳的表情挂不住了,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拍儿子一下:“小孩子的,胡说什么?” “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王梓光牵着他美女娘的袖子,“我知道娘你一时不能接受,可这是事实,好多人都知道了。” 今天发生的事,楚王还挺自然的,可沐若松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看着沐慈的眼神,哎呀,简直就是昭告天下他爱沐慈,两人有不可说的基情。若不是有有乐恕顶在前头,牺牲自己的清白,两人的恋情绝对曝光。 朝阳身体发软,靠在扶手上气弱问:“不能吧?”她赶紧看着定王——他父王最反感这种事。 贤世子也看向定王,忧心道:“这事儿……父王千万不能急躁,若不小心揭出来,阿松就毁了。” 大幸朝风气开放是真的,但这个开放只是大家对上流人士比较宽容,若事曝光,只会给楚王的风流韵事添上一笔,对娈宠一流比伎人更鄙视。沐若松一个优秀的七尺男儿,沦为以色附权之人,如何能承受? 而且两人有亲缘,同姓。 一旦曝光,沐若松的前程就完了,他太年轻,即便将来后悔了,分开了,也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耻辱歷史”。 王梓光的心都悬了起来——这是要拆散他们的节奏啊?自己到底帮哪边?帮那两口子……是不行的,除非帮他们流亡海外,才能避开蜚短流长的伤害。 可楚王不会肯离开吧?他在大幸朝唿风唤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王梓光又开始脑补,思维不知道发散到哪里了…… 定王却只是说:“我不会莽撞,今天叫你们来先问问情况。”定王顿了顿,有些艰难道,“我观阿松情态,只怕已经泥足深陷,并不容易劝服。现在我更想知道……楚王到底……是什么意思?玩一玩图个乐子,还是……当真?” 贤世子不乐意道:“我堂堂定王府承重嫡长孙,岂是他人玩物?” 杨氏隐晦戳了他两下。 定王踹不动了,利眼瞪他:“我问你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贤世子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楚王的打算?大家看向朝阳,却朝阳也是摇头。王梓光下意识往后缩一缩……定王何等人物,立即看向他问:“锁儿,你知道,说出来!” 王梓光心道:死就死吧,就算我人小力微,但能帮一点是一点,便坐直身体,认真道:“外祖父,楚王对大表哥很有几分真心,别的不论,宫变时暴太子想杀大表哥,就是楚王拼死救下他的。他们相爱不容易,如果有一点可能,我觉得……” 定王打断他,只问:“你说得,是真的?“ 王梓光用力点头。 定王却是面露难过,怔怔得连话都不知道该说或什么。作为征战大半生的铁汉,定王从未有过这种近似软弱的哀伤表情,一时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 世子妃杨氏再不能沉默,劝道:“父王,隐怒伤身,我们做子女的无能不孝,让您伤心了,您可千万别伤了身体,有什么气都发出来吧。” 贤世子也道:“父王,您有气就沖我撒,别憋坏了。再说,楚王若真是真心,咱们阿松也不算吃亏。”那他小身板,在那个那个的时候…… 定王真一脚踹到贤世子身上,却仿佛无以为继,并没有多大力气,郁闷道:“你懂什么?是真心的才难办了。若楚王只是玩玩,我倒不担心,阿松迟早能回家来,大男人的受些情伤也无碍,倒能看清人心,最多就是花费些功夫遮掩遮掩……最麻烦是两情相悦。”有意无意看朝阳,“一厢情愿都够让人头疼的。” 朝阳都被说惯了,这会儿也没心情计较,只道:“父王,他们两个若……” 定王摆手:“没可能的,我就是亲手掐死,也不能让阿松沦为……”到底说不出口,长长嘆口气道,“我最怕还是楚王不肯放手,他可不好相与。” 贤世子道:“不如尽快给阿松定下一门贵女,马上下聘年内完婚,成婚生子为人之大伦,楚王总不好绝人血脉,这事儿自然就淡了……”又看向杨氏,“我媳妇那儿就有好些,本就打算给父王过目,然后定下来的。” 杨氏也点头。 定王也是点头:“有个女人收收心也好。虽然仓促了点,但不能讲究那么多。趁楚王现在还没有资本与我抗衡的时候,当断则断。再耽搁下去,楚王羽翼丰满,我们谁都动不得他了。” 王梓光心道:说得容易,那妖孽现在也是不好动的。 定王环视一圈众人,特意盯了一眼王梓光,说:“你们最好别被我逮到吃里扒外,否则将来阿松下场悽惨,就是你们亲手造成的。” 王梓光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谁能确定将来的事呢,也许两个人在一块儿的确不是好事。王梓光不能确定他去通风报信,是在帮大表哥,还是在害他? 定王道:“明天召阿松回来,我和他说说……”又沉吟一下,道,“楚王若真是聪明绝顶,定能察觉我已经发现,若他对阿松说了什么……” 朝阳忍不住插言:“阿慈不是那种挑唆骨肉反目的人。” 定王拧眉,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只红嘴黑羽燕飞入,这种传信羽燕极难驯化,定王才得两对,除非万分紧急的情况某些内线传讯启用,一般不用。定王神色凝重打开燕脚的信筒,看过后冷笑,“好个楚王……”又看朝阳,嘲讽模式全开,“不挑唆骨肉反目?呵呵……” 这笑声意味不明,让人嵴背一寒…… 定王却不再解释,只立即吩咐贤世子:“明天不论什么理由,必须把阿松叫回来,一定要先留住他。” “父王……?” “有点变故,我明天得上朝去。” 有些事贤世子清楚自己还不到时候过问,应下了。 定王张张嘴……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吩咐杨氏道:“你好好选几家的闺秀,这几天就看起来,不为阿松,阿柏他们也要准备起来了……”又问,“阿柏的腿好利索了吗?” 第368页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黯淡,定王中暗算导致沐若柏坠马摔断腿,保住性命,可毕竟伤得严重,太医说再恢復得好也不如常人,平时看不出跛态,但跑跳练武却是不行了。 定王头痛扶额,为这些不肖子孙真是愁白了头髮。 …… 次日天还没亮,沐若松很早醒了。他的睡相非常好,晚上是怎么入睡的,白天就是一样的姿势起床,反是沐慈的睡姿不良,整个人缠住了沐若松,手脚都压着他。 沐若松感觉到了臀侧被一个小小的硬东西顶着,还道是沐慈又把什么东西乱放,伸手过去却摸到了一片灼烈,还弹动两下……沐若松迷煳的脑袋瞬间清醒,已经反应过来摸到了什么。 他来不及羞窘,只是高兴。晨起的这种状况他每天有。可这是第一次出现在沐慈身上。 所以……他的殿下,已经恢復正常功能了? 狂喜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抓着那里没放开,囧!他像干了坏事一样飞快缩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撩了火就跑?”沐慈刚醒,略带沙哑的清润嗓音有着丝绸的华丽质感。 被抓包了,沐若松尴尬转头,看见沐慈双目幽深漆黑,却闪动一点点小坏光芒。 “我……” “早安,吾爱。”沐慈翻身压住爱人,褪了两人中裤,修长手指将两人晨起的精神都控制在手,“还有小傢伙们,一起来打个招唿。” 沐若松闷哼出声,却还是撑起沐慈:“若缺,你……”虽忧心爱人身体,却捨不得推开。 “休息了一晚上,精神饱满……你应该感觉到了……”沐慈低头,在沐若松的唇边轻语,“你昨天忍得辛苦,今天……继续把昨天没做完的事……”吻住爱人…… “做完……” 床帐紧闭,闷声轻吟……小小空间温度持续升高…… 当贤世子把沐若松召回家时,见到大侄儿一脸餍足,满面的春光都要闪瞎路人的狗眼。他再看几眼,发现沐若松走路并无妨碍,果然没吃亏。他张张嘴,可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大侄子谈房里的事……只能强忍下,昨天想了一夜的许多想法都噎在喉间,差点没让他梗死,连早饭都没胃口吃了,可见有多难过。 也实在……有些不忍心将这一张幸福满溢的面孔打碎,特别在他发现大侄儿眼底隐隐闪动一丝不安的时候。 算了,等父王回家再说。 贤世子只道:“急着召你回来是父王有些话要嘱咐你。”他也有些意外召沐若松回家来太容易,而且……看上去阿松什么都不知情。难道昨天楚王没察觉父王已经有所发现? “祖父呢?”沐若松下意识松了口气。 “上朝去了,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昨天定王没说,贤世子不好乱猜。 沐若松只能等着,不断抬头看外面天色。 贤世子试探问:“是着急回楚王府吗?阿慈吩咐你要办什么事吗?” 沐若松却摇头:“不是,今天是回营的日子,我怕误了时辰要吃军法。” 贤世子愕然:“怎么你还回营?”转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大侄儿还如往常般回应,可能楚王真没察觉……吧? 果然沐若松奇怪道:“我现在是监军,自然要在大营啊,二叔你……?”他觉得二叔今天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贤世子内心纠结,想要提醒自家大侄儿即将来临的风暴吧,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更怕说的话若和自家父王的不一致,只怕又要挨踢…… 贤世子没有纠结太久,就有风七奔过来回报:“事情闹大了……闹大了……” “什么事?有头无尾的……”贤世子问。 风七喘口气道:“王爷让我先回来,命世子与世子妃关紧门户,约束府中诸人,加派人手巡视,莫遭池鱼之殃。” 贤世子赶紧让人去叫杨氏去办——王府调兵手令在杨氏那儿。 空气中都飘荡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第284章阴谋论·震慑! 山雨欲来,贤世子忧心在外的父王,问风七:“父王在哪儿?安全吗?要不要加派人手?” “不用,王爷还在宫里,暂时安全。”风七说完,才道出原因。 今天在朝堂上场面极为热闹,刑部尚书方善悟交出泰和楼一案的审理新进展——常恪(常大学士,因他待罪,暂革除一切功名)翻供,只说私设欢场一事与楚王无半点干系,他是被人胁迫攀咬的。 德光帝大怒,命人把常恪带上朝亲审。 常恪在文武百官面前说自己之前所供,是被人以子胁迫,将产契交给楚王而后攀咬,他若不照做便治他儿子故意杀人并抵命。常恪怕自己也会被灭口,就假意屈服。更因他自己做过官,知道事涉藩王必上达天听,到时才有机会面君为楚王伸冤。 常恪不仅翻供,又当朝指出胁迫他的人就是从三品鸿胪寺卿赵珍。 这可是峰迴路转了,沐若松比贤世子还着急,只追问最关心的:“楚王可洗脱嫌疑了?” 贤世子道:“这是一定的,”又给风七倒了一杯水,“然后呢?” 风七喝了水才在沐若松焦急的注目下说:“楚王自然没有嫌疑,方尚书不愧是多年掌管刑部的能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没打没吓,赵珍就自己招了,原来拉常公子下水,私设欢场是他所为,而幕后是安顺郡王,此次也是安顺郡王授意他攀咬楚王。” 贤世子也是点头:“不招,安顺郡王也脱不了干系,赵珍能力不足又贪财好色,若不是把亲闺女送给安顺郡王做了小妾,也做不了鸿胪寺卿。” 因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事宜,赵珍掌管后,吃拿卡要,让大幸朝在外国人眼里风评变差许多。如今落马,倒大快人心。 风七道:“还有呢……” “快说!”叔侄俩异口同声。 德光帝十分气愤,因安顺郡王曾入宫试图说动他以泰和楼一案扳倒楚王,的确有这样做的动机,就命内侍去招安顺郡王。谁知安顺郡王命人把内侍打出,竟说是皇帝遭小人蒙蔽,致使骨肉离心。又说他怕遭小人毒手,让哥哥背上弒弟之罪,为此竟然集结三千王府侍卫,守府不出,但求自保。 德光帝雷霆震怒,又派出一营御林军,由大统领易青带着圣旨去请,也遭到拒绝,还发生了一点流血冲突——武力抗旨,并打了皇帝的御林军,这相当于直接打皇帝的脸呢? 与谋反无异! 德光帝会不会大义灭亲,会不会派出更多御林军?楚王会不会掺一脚,派出锦衣卫甚至侍卫六军?毕竟楚王身为侍卫六军大都督,有拱卫京畿之责,镇压个把有反意的宗室,本是职责所在。 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因安顺郡王闹得太大,天京城再次陷入紧张气氛,但寻常百姓并不慌乱。楚王仁爱百姓是出了名的,必不会殃及无辜,倒也不怕天降兵祸。只因安顺郡王府距离定王府并不太远,未免遭池鱼之殃,定王才让贤世子闭门不出,加强守卫。 事情闹大,所有人就明白了真相——泰和楼一案绝对是安顺郡王搞鬼,贼喊抓贼。只不知是他私设欢场闹出了事才想着找人被黑锅,还是一早就盯住了泰和楼常氏父子才弄这一出的。 皇城里风声鹤唳,并不安全,贤世子更有理由留下沐若松。沐若松也怕王府出事,只好派人去西山大营再请一天假。至于楚王府安危他却是不担心的,沐慈今天并未上朝,牟渔时刻跟在沐慈身边,不会有事。 …… 楚王府。 沐慈在晨间暖阳下,做着健体术,金黄的阳光在他身上镶了一圈金边,散发淡淡光芒,洁白的脸庞上一派淡然宁和,超尘脱俗,额间细细的汗珠也闪烁水晶般光华……真是一副绝丽的画卷。 牟渔抱臂在门口静静欣赏了一阵子。等沐慈收功调整好唿吸,才进来打破院内的宁静。他给沐慈擦汗,又摸了摸他的脸:“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很好。” “回回都调侃。”沐慈轻轻撞他一肘子,接了乐恕端来的温茶喝,并对乐恕点头,“昨日幸亏你机敏,不过却连累了你。” 乐恕温雅一笑:“不算什么,只是……还是有人看出来了。”却不好说是谁,到底这是沐慈和沐若松私人的事,轮不到他插言。 沐慈宽容道:“定王是看出来了,不过没关系,迟早的事。”更是笑得柔和,“也不怪子韧,用情越深,吃起醋来就越是毫无道理可言。” 乐恕看沐慈的神色,当真毫无芥蒂,又像一切尽在掌握。心道:谁被这么一个温柔宽容又有能力的人爱着,都是极为幸福的。 牟渔挑挑眉:“子韧一大早被定王府的人叫回去,你不担心?定王若要干预,你又打算怎么应对?” 沐慈却是淡然一笑:“你知道朝阳姐姐以前的事么?” 牟渔点头,他掌管夜行卫,天京城甚至全天下在他面前也没多少秘密。 沐慈说的理所当然:“他连女儿都管不了,子韧还是个男子,况且……”沐慈一贯理智到近乎无情,一针见血道,“他更顾忌子韧的声名,投鼠忌器,不会乱来。” 牟渔想一想,的确如此,再看沐慈万事不萦绕于心的淡定,也不那么紧张,忽然想起沐若松今日回家时的反常轻松,便问:“你是不是昨天都没和子韧说?” “说?不说?结果有区别吗?”沐慈问,打开抽屉,又摸出珠子,却只是摩挲,并不雕刻。 牟渔想想,只好说:“没区别。” “那何必破坏子韧的好心情?能让他开心的时间多一点,也是好的。”沐慈道,“而且不管说不说,子韧的回答都不会让定王满意,更没区别。” 牟渔:“……”相当无语,只好暂时放下这一茬。 沐慈问牟渔:“赵珍招了?” “不出所料,常大学士翻供,我们又有赵珍替安顺郡王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确证,由不得他不招。”牟渔道。赵珍就算不聪明也能衡量清楚,招了最多判贬官流放,若不招,谋反的罪名可绝无生机。 第369页 “安顺郡王不肯就范吧?”沐慈道。 “是,”牟渔把安顺郡王集结兵力,守府自保,把德光帝惹得暴怒一事说了。 沐慈嗤笑:“螳臂当车。” 牟渔问:“要不要使一把劲,把他挖出来?” “不用那么认真。”沐慈道,“我没想拿他怎样,让人引导他,叫他把罪名都推给赵珍。对下属如此,会寒了人心,距离众叛亲离不远。拔了毛的鸡扑腾不起来……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是赵珍。” “嗯,我已经让人把消息散出去,那些在赵珍手里吃亏的各国使节都会来踩一脚。赵珍不死也要死了。”牟渔又冷道,“竟想引异国外族人入关帮他们谋反,简直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还真是胆子撑破天,又没脑子。” 沐慈也是面色寒肃:“叫凤落领人把那些有狼子野心的异族人都杀了,做得要像意外,别惊扰了百姓,让他们背后的主子明白就行。” 乐恕看着沐慈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楚王极有君子之风,光明坦然,从不爱用阴私暗杀手段。 沐慈拍乐恕的肩:“我从不以君子自居,行事只求俯仰无愧。再说,和敌人讲规矩,讲仁慈……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吗?” 乐恕:“……” 沐慈目中露出一抹寒意:“对待这些野心极大的敌人,只能铁血震慑,免得贼子觉得有机可乘,挑拨天家骨肉。” 乐恕所受教育为君子以仁德服人,这也是大幸,甚至前几朝的士族一贯的做法。所以常常有——明明被敌人打到门上,等武者拼死退了敌,士族就说要“以德服人”,不仅不要求赔款,还对敌人种种恩惠,说是以宽广胸襟感化敌人…… 这不仅导致华夏人打仗总是亏本,有“兵者兇器也”,“穷兵黩武”的说法。也让外敌因为不用承担战败的后果,所以侵犯中原有些肆无忌惮——反正输了不仅没损失,说不定还有得赚。 一直到已故的天授帝执政,十一年前四国联合,倾力入侵,险些踏破中原,惹恼了那位以军功发家的皇帝,铁血镇压,将敌人绝杀了大部分,又逼着各国赔款岁贡,同时封禁边贸,才让敌人尝到了教训。 现在,外族经过十一年修养,又有了一批青壮,再看大幸换了个温和敦厚的德光帝执政,又有楚王这种“内患”,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所以,这种野心极大,伤害极大的敌人必须用辣手,狠狠教训一顿。沐慈道:“这回,海上来的红衣大食人也敢掺合我大幸家务事,也让他们得些教训。通知三处海港,对他们提高十倍海关税,加强检查,把他们的武器、矿产,火石全部收缴。不服气的让梅三郎去解决,刚好他们也有旧怨,我们只管按人头给钱。” 牟渔点头,道:“已经联络了,只是梅三郎不要钱,他说红衣大食人的海战武器极精良,他又只是个商人,不一定能打得过……” 商人? 沐慈勾唇,饶有兴趣地笑了。 牟渔也失笑:“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建了军器私坊,要找你订一些适合海战的武器,说是你生产的武器才应该是天下最精良的。” 沐慈也慡快:“这也是两利,订单接了,把收缴的红衣大食人的武器交给茂实(何秋军)研究,让梅三郎再送些精通海战的人来,刚好巨鹿基地有一条大湖,弄些船去实战检验。” 牟渔点头。 沐慈又交代:“问问包源有没有精通理财又极小气的人,我推荐给皇帝,让他不要被人哄了当冤大头,他国使节来了,别赏太多黄金白银的,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只意思意思给点茶叶瓷器布匹就行了,打上御制的标志,他们拿回国卖也是极赚的。” 大幸物华天宝,并不缺好东西,缺的是金、银、铜为代表的货币。货币不足,会限制社会发展。 牟渔满是笑意点点沐慈,露出一个宠溺又佩服的眼神。他对沐慈的精明头脑与长远眼光是很信服的,有时候在旁人眼里是小事,沐慈却能由小见大,修正毫釐,让百年千年后不至于谬之千里。 牟渔摸摸脑袋,这就是精神力发展后的强大能力吗? 一旁的乐恕虽对沐慈的某些做法不太明白,且也不问,暗暗记在心中,留待将来有了结果再一一验证。 …… 因楚王没有推波助澜,德光帝又顾念安顺郡王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兼之谢太妃在宫里要死要活的,不肯吃饭。德光帝再大的脾气也只能按捺,总不能真派兵围剿自己亲弟弟吧?真把弟弟抓了来,杀还是不杀? 他私心里是不想杀的,可事闹大了,不得不杀就不妙了。到时候他骑虎难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所以,在安顺郡王推说不知,把罪名都推给赵珍之后,大家看德光帝脸色,再瞧代表楚王的卫终也勉强接受了安顺郡王的“解释”,召安顺郡王入宫廷问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赵珍的下场,在他动念想引异国外族人入中原的时候,已经註定不会好,就不再提他了。 第285章阴谋论·红玉平安 定王等朝臣都被德光帝留在了宫中,一是保证大家的安全,二来也算控制,以免生乱——定王,常山王都是有兵的。 到下午定王才出宫。之前沐若松在家中从叔婶姑姑都有些奇怪的神色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等到定王回家单独与他谈话,便心里有了数,虽忐忑,甚至恐惧,却因心中早有决断,并不茫然无措。 定王不着急训斥,熘熘达达在王府里散步,回忆沐若松年幼时的一些趣事。沐若松笑不出来,且那些事都发生在七岁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太短暂,他已经记不得了…… 定王阅歷丰富,看长孙表情,绷着的脸十分碍眼,便没再说前事——没有作用。他就带沐若松去了垂训堂……再往里就是祠堂,供奉家中祖辈还有贞世子的牌位。沐若松心里涌出对亡父的许多愧疚,脸上却仍然训练有素地绷着,咬咬牙,用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壮烈心情,踏进了垂训堂。 定王看他平静眼底下的暗火,心知他陷得极深,威逼无用,迅速调整策略。 定王又有些欣慰,楚王真会调教人,阿松的成长几乎是飞跃式的。以前阿松绷着,总会有一点“装大人”,在老辣的人看来还有些幼稚。可看阿松现在,外在神色姿态,内里精神气度,在定王眼里也是“稳得住”的自信从容。 这也说明楚王对阿松是真正信任爱重,真心为他,并非当个小宠物护在羽翼下,而是放出去歷练。堂堂七尺男儿,肩上责任重了,锻鍊了能力,眼界和信心都会增长,性子就能沉淀下来。 像一把已经入鞘的利剑,打磨锋利,强大危险,却懂得收敛锋芒。 孩子……长大了。 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定王暗暗嘆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付不付得起这种代价? 他不打算粗暴训斥,长大的孩子能力强了,自尊心只会更强,就算是教育也要婉转了,不然一个不慎,会把孩子推向别人。 定王十分和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松,我很欣慰,你长大了,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为人处世都有了章法。我也听说你帮着楚王练兵,很能独当一面。我能醒过来,能看到这一天,祖父很欣慰。” 不是质问也不是教训,沐若却不敢放松,仍然提着心,端着脸,只说:“也是祖父及叔父们的教诲。”并不再多话。 定王又嘆,不惜在孙儿面前示弱:“祖父经此一事,身体大不如前了……只怕没几年好活……” “祖父……”沐若松受不住这话,赶紧说,“您正值英年,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这辈子,该受的罪受了,该享的福享了,也值了。”定王欣慰一笑,“现在的日子是你们年轻人的。也不怕你笑,祖父征战沙场几十年,到老了其实和农家祖父也没什么两样,不盼家族万世荣光,只愿儿孙满堂,平安幸福。比如你,祖父就盼你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左右,生儿育女,好叫你父血脉不断绝,等我百年,见到你父亲也有个交代。” 沐若松心中五味掺杂,却不接话。 装傻! 定王也不揭穿,继续说:“你快十八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你别害臊,这是人之大伦,血脉延续的正经事,和你同龄的有些都做父亲了。再说阿柏、阿杉也不比你小多少,婚事也要定下了。咱们家是宗室,最有规矩,讲究长幼有序。你是大郎,不先给你定下,就不好给阿柏、阿杉定下。” 沐若松知道,这是祖父拿弟弟们的婚事和他陪绑,逼他就范。 沐若松张开嘴,想要说话。 定王却忽然大笑,十分满足:“哎,府里男孩子太多了,年纪都相近,只怕年年都要办喜宴了……祖父攒了这么些年的家底都得掏空,不过……祖父高兴。为了你们,就是把王府都当了,祖父也是高兴的。”又意有所指道,“你母亲也会高兴的,她就指着你了。” 沐若松看着祖父自清醒后就难得舒展的笑容,想起母亲拨云见日的笑脸,许多话堵在心里,说不出口。 若是沐慈在,得教沐若松反问一句:“您威胁我,知道您所利用、所倚仗的是什么吗?” 是的,定王知道这是利用了沐若松的善良与对亲情的重视。沐若松越心软,越是重视亲人,他就越能以此相要挟,达到目的。 至于会不会伤孩子的心……顾不得了。 沐若松最了解自家祖父,绝对说到做到,他怎么能这么自私,耽误弟弟们的婚事呢?可是,他更不能辜负爱人啊。此刻他的心似被巨斧用力噼作两半,一边丢入油锅一边丢入冰窖,两处都是煎熬,痛彻心肺。 但沐若松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否则害人害己。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站起来的,鼓起勇气与定王对视,声音坚定无比,一字一字清晰道:“祖父所言,孙儿明白。但是……恕孙儿不孝。我已经大了,能决定自己的未来。且我已对他立下誓言,‘此身不殉,永不相负’。但我更深知世事不能两全,其他的……孙儿只能说声‘对不住’,已经顾不上了。” 定王气急,从没被小辈这般顶撞过,狠狠踢了沐若松一脚:“顾不上了?好一个顾不上了,你就算不顾念我,不顾念其他亲人,难道从没想过你惨死异乡的父亲?难道没想过你母亲会有多难过?难道没想过你的妹妹……将来要她如何抬头做人,还有谁家肯聘了她,敬她爱她?” 第370页 这句话犹如一道巨雷,把沐若松本就水火煎熬的一颗心噼成粉末,灵魂都痛到战慄。 但他还只是一句话:“对不住!” “你是对不住,”定王忽然从靴中取出匕首,“既然你都不顾念,我也用不着顾念你。为了家族声誉,为了你母亲妹妹,你死了反而干净些,也免得大家受累,遭人冷眼指点。”他把自匕首抽出,塞到沐若松手里,“‘此身不殉’是吧?来,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沐若松怔怔看着那匕首。 定王目中幽冷,绝情非常:“至于你父亲这一脉的承嗣,我做主让你母亲过继一个,或让栀儿招婿入赘,绝不了香火。” 说得当真狠心无情,看样子为了维护家族名誉,打算放弃沐若松。 这事定王做来顺手,不止一次。沐若松忽觉万念俱灰,这让他想起先帝给沐慈选侍读的时候,他一意孤行要留在沐慈身边,结果他祖父为了不连累家族,禁止沐若松回王府,断绝联繫,只差除籍出宗。 虽沐若松能理解祖父,一为保全家族,二为保全他,可他总有一种被亲人抛弃的绝望。 这是第二次…… 沐若松捏紧匕首,有这么一刻真是心死成灰,只想将匕首捅进痛到无法承受的心口,求得永远的解脱……不用做出选择,不用辜负谁,不用痛彻心扉。 无意识的,匕尖慢慢抵近心口……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不用痛苦,不会让家族,亡父母妹蒙羞,不用辜负爱情,毕竟他已用生命证明了他的爱,用鲜血捍卫了“永不相负”的誓言。 定王面上严肃,可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无法克制地颤抖,只能紧紧握住…… 那匕尖锋利无比,能刺破厚盾,轻松划破了沐若松胸前衣物,刺了进去……却忽遇一丝阻滞……这一点阻滞让沐若松暮然回神,拿开匕首,伸手在胸口摸…… 他没注意到,定王陡然放松的嵴背和他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鲜血。 …… 沐若松从胸口摸出一个锦袋。今早他在沐慈灵巧的手中得到满足后,沐慈忽然要帮他穿衣,笨拙非常却坚持亲自动手。沐若松一直以为是沐慈心血来潮的房内情趣,现在想来——放置锦袋才是沐慈的目的。 沐慈送的锦袋已被刺破,滚出东西,沐若松赶紧丢下匕首,用手掌接住。是许多红色玉珠,花生大小,粒粒圆润饱满,鲜红如血。本用一根红线串着,现在被匕首割断,所以都散落了。 珠子上有字,沐若松细细辨认。他做了沐慈的侍读,知道这是沐慈笔迹,有几粒刀工笨拙,后来越见圆润流畅,应该也是那少年亲手雕刻——只有他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一次比一次更好。 也并非“字字珠玑”,每一粒都一样,只“平安”二字。 这么小的珠子刻上小字,不知耗费了沐慈多少工夫——那是个绝不肯浪费一点时间的大忙人,却为他亲手刻字,还一直没让他察觉,给他惊喜。原来之前他偶尔沐发现慈手指有小伤口,后来没伤口了……还以为是练武所致,现在想来,是在他雕刻手鍊。 所寄託的不过是…… 唯愿“平安”,别无所求。 沐若松这些“红玉平安”握紧,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他怎么能自尽呢? 平安!平安! 愿你平安! 轻生寻死,才是对爱人的最大辜负啊! …… 有一粒掉在地上,玉质极好,反射萤光,定王发现,俯身捡起……他眼睛有些花,细细分辨才看清“平安”二字,深浓爱意扑面而来。 不用猜必是楚王所为——是个情场圣手。 定王看自家感动到一塌煳涂的孙儿,一声长嘆。那少年多智近妖,果然已经看出来了,却不动声色,甚至并没有告知沐若松。可见信心十足。 这样的对手,不好对付。 定王看着沐若松划破的胸口衣物,这些珠子藏在贴身的心口位置……楚王难道连阿松想要自尽,必刺心口也能算出?是了,定王也年轻过,知道产生于情爱的痛苦让人生不如死,只想在心口插刀,以求解脱。 楚王,在用他绝佳头脑,一颗真心,为自家孙儿着想,护他,爱他啊。 这种神一样对手,更不好……不,是简直没办法对付。 定王不再说什么,他知道——任何言语,在这样的爱面前,都苍白无力。 …… 沐若松很快平静下来,掌中的红玉平安让他的心也安定,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面对定王,“扑通”一声跪下,目中泪光闪烁却已然坚定,笑得幸福:“祖父,请恕孙儿不孝,我不能死……任何情况,我都不能轻言生死,我不能辜负他。我也……离不开……所以……祖父,我不求您同意。您打算怎么处置我,我都承受,毫无怨言。” “你……” “您顾全家族声名,我明白,我也不愿带累亡父母妹,只请祖父将我除籍出宗,将来我的一切沉浮荣辱,皆与家族无干。”沐若松心中极痛,好似割捨掉灵魂的一半,却只能握紧手中“红玉平安”,咬牙死忍。 说到这份上了,定王心知劝服不了,这一回合自己完败。他神色颓丧,仿佛又苍老了几岁,伸出手……沐若松没有闪躲,打罚随意。最终定王疼爱地将手掌轻轻放在沐若松的青皮脑勺上:“你为他剃髮,为他拼命,为他不惜与家族反目,抛却父母亲情……值得吗?” “值得!” “他呢?”定王温言追问,“‘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楚王对你能新鲜几日?他能待你永世不变吗?” “他能!”沐若松回答得斩钉截铁。 定王噎了一下,嘆气道:“好吧,就当他是真心,可真心又怎样?他能带给你什么?不论给了你多少荣誉地位,大家只会将你归为娈宠一流,用异样的眼光,嘲笑的声音,全盘否定你所有的努力。” “日久见人心。”沐若松说,他知道不仅要面对家族与爱人的抉择,与沐慈在一起,一路也不会是鲜花掌声,更可能……不,是必然……必然是满地荆棘。 这一点,沐慈很早就说过,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言语如刀。你这时还没曝光,还没开始面对非议,等你要面对时只怕承受不住,想后悔也晚了……” “受不住也是我的选择,该我承受,我不会逃避,更不会后悔。”沐若松笑容幸福,“我相信他,也不会让我后悔。” 只有不幸的人才会后悔。 可沐慈会让他不幸吗?不会,他相信沐慈的真心,更信任他的品行与能力,两人会同舟共济,牵手到老。 他怎么会有后悔的机会? 定王:“……”他不知楚王给孙儿吃了什么迷魂汤,最后他无奈问,“你决定了?即使会让你母亲伤心?而且,就算将你从家族除名,家中……特别是栀儿还是会受影响。” 沐若松嘆道:“虽然无不责任,但我想若有人真心敬爱他们,不会介意这个。” 定王又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指着沐若松:“好!好!你这些应对,这些想法,只怕在肚子里已经想过千百遍了,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初衷?” “是!不孝孙儿让祖父操心了。”沐若松虽跪着,但嵴背挺直,目光并不闪躲。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他没有爱错人。 定王:“……”儿大不中留。 最终,定王嘆口气,双指捏着那枚捡来的平安红玉……用这个威胁道:“我把它还给你,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沐若松双目紧盯红玉,懊恼自己不小心,更紧握住手中珠子:“您说!” “我们今天都不太冷静……” 沐若松刚想说自己很冷静,定王一挥手打断:“我们给各自半……一年时间,一年内你和楚王的事对外保密,不要让人看出端倪。若一年后你不改初衷,我……” 沐若松目中绽出惊喜的华彩……听这语气……能同意?? 定王仿佛回到当年,面前跪着的是自己的小女儿朝阳,也是这般目绽七彩,为了爱情义无反顾。自己也是阻止不了,于是发生许多悲剧。 今天他又阻止不了,眼看……却不知是悲是喜。他潜意识里清楚,自家孙儿与楚王在一起,虽比女儿更加艰难,可最终会幸福…… 该死! 定王很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是不是中了楚王的蛊,怎么会这样想?可他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楚王和朝阳看中的人,是云泥之别。 可是,怎么能随便答应呢?若是孙女儿,也就……呸,同姓不婚,自己昏头了。 这么多不合适的理由呢! 定王总算在最后一刻保住了底线,用缓兵之计:“一年后,我们再来谈这件事。栀儿已经十五,我也好趁这一年赶紧给她定下人家。我交个底,会把她低嫁或远嫁,也好避过这些是是非非。”用沐如栀的幸福做要挟,相信沐若松一定会保密。 为了妹妹终身,沐若松只能点头:“请祖父慎重选择,家世在其次,关键要人品贵重。” “这是自然。”定王不担心沐若松反悔,一是相信他的信誉,再者,他也疼爱嫡妹。 沐若松看谈话结束,赶紧道:“今日是我回营的日子,祖父若没其他吩咐……”眼巴巴看着定王手里的珠子,“我想赶紧回营,这会儿走赶得及……再请假只怕要吃军法。” 定王只能嘆气,把珠子还给沐若松。 他看着欢天喜地拿了珠子出去的嫡长孙,让人跟着他。自己进了祠堂,看着一路的牌位,在即使是透入的斜阳也无法驱散浓重的阴影与寒气。定王看着儿子的牌位,用手指轻柔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放任自己流露一丝脆弱和迷茫。 我做错了吗? 身为长辈,总想用自身经验帮儿孙避开暗礁,可从来无人领情。有些道路,他明明警示——前路危险,不能走!可孩子们还是会走,头撞南墙也不回头。 第371页 他们总是更愿意自己选择,去尝试,然后去承受。哪怕如阿贞般身死异乡,如朝阳般婚姻不幸,如阿则般……一意孤行。 现在又是阿松。 啊! 一个个不省心,儿女啊……都是债。 之前他曾高兴“儿孙满堂”,如今很郁闷……没事生这么多干嘛啊? 讨债吗? 第286章阴谋论·巨鹿基地 沐若松没有回楚王府,直接去了西山大营。定王知道后心中诧异。按常理,年轻的情人在被家人阻挠后会多么伤心啊,又有一串“血玉平安”催泪,不该赶紧见一面,“相顾泪眼,倾述衷肠”吗?……可悲情的场景压根没出现,两人各忙各的事儿去了。 定王诧异后,觉得自家孙儿心怀大志,不沉湎私情,极好!可对楚王就有点微妙的不满……没心没肺,在不在意爱人啊? 定王问身边的风二:“楚王在做什么?” 半点没发觉自己是一种“老丈人”见到女婿不重视女儿的不满语气。 风二只当做没听见,回道:“楚王午膳后就带人出京往东,还没打听出来他们去做什么。” …… 沐慈去做什么了呢? 他今天要去巨鹿基地视察。 沐慈每天做事都有行程表,沐若松不是不想见沐慈,但他从家里出门,算算时间知道沐慈已经按行程出发了,所以他自己直接回了大营——只有自身强大,才能更好抵御外界风雨。他必须更努力了。 巨鹿基地距离天京城又三百多里,沐慈就算让人做肉垫也吃不住颠簸。牟渔就让沧羽和新任命的右统领林晋,领着人护着三百多工匠走官道,自己则悄悄带着沐慈坐上渡船。 因沐慈保下梅皇后,梅容送给沐慈五十艘大船,其中有两艘比较特别,外表看着平淡低调,内里却宽敞舒适,但不适合运物,明显是送给沐慈当座驾的。 沐慈和牟渔很有闲情逸緻,拿了钓竿垂钓,乐守乐镜守在一旁。唯有乐恕这个旱鸭子吐得翻天覆地……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因是顺流而下,三百里路程只用了两个时辰,一行人到达巨鹿山下的承泽县。 从承泽县到巨鹿基地,还有一段难走的山路,按行程一行人就在承泽县歇一晚,免得在外风餐露宿。沐慈在船上摇摇晃晃睡着了,迷迷煳煳被牟渔用毯子裹住抱进客栈上房。吐晕的乐恕被乐镜背去隔壁。因几人容貌不俗,衣着不凡,在小县城已经引起了注目。 不过牟渔、乐守以及隐在暗处的乐影武力值都极高,乐镜也能自保,具体行程旁人也不知道,倒不用担心会出意外。但为安全计,几人也不出门。 沐慈浅眠,已经醒了,只在窗边看一眼就把小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从头到尾看尽了。 这个小县人口不足一万,称得上穷乡僻壤。 沐慈吩咐道:“把这个县圈进基地范围,防卫往外扩一扩。一些不太机密的产业都可以往这边放。基地的工匠也需要个集市。” “好。”牟渔记下。 过个十年八年,这地方会成为最繁华的工业重镇。沐慈再看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凝神沉思——得想办法防止工业污染毁掉这美景。 …… 在外也不讲究,众人拿亲自钓的河鱼加餐,随便用了晚膳就早早歇下。牟渔很自然和沐慈躺一块儿睡,乐守也跟着,却依然睡他的专床——横樑。 牟渔就着月光,看沐慈在夜色中越发优美的轮廓,心生喜爱,轻抚沐慈嵴背,温声道:“你可以放心了,有消息说子韧回了营,神色还算平静。定王暂时拿他没办法。” “嗯,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你加强他身边的监控与防卫,不要让任何人对他用阴私手段。”沐慈道。 “会的。”牟渔又道,“你送给子韧的平安手鍊起了作用,那傻瓜险些没想开。”虽没问沐慈怎么能算无遗算,这都能算准,但语气有许多微妙的自豪。 沐慈并不自喜,幽幽嘆了口气。 沐若松不是傻,只是太实心眼。他年幼遭逢巨变,心理受创,周围人又从小灌输他“你父英勇,牺牲自己”的言语,让沐若松潜意识里总有一种“要为他人贡献、牺牲自己”的心理。在宫中,沐若松就常有“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拼死护着沐慈”想法行为。 他又是承嗣嫡长孙,从小的教育就是家族荣誉至上,责任感比旁人更多。说直白一点,就是什么都重要,反把自己看得最轻。 所以沐慈不担心他辜负谁,只担心他辜负自己。 雕刻血玉珠子,惟愿平安,是沐慈用深情给沐若松戴上一道平安符。只愿他不止这一次……在以后,任何情况下,都不再轻易放弃生命。因为可以预见,不论两人能不能走到最后,沐若松将要面对的都会更加艰难。 千古艰难惟一死,可有时活下去比死更艰难,但再艰难,还是得活着,一路走下去! 惟愿平安。 …… 乐恕吃了乐镜给的药丸,缓过了气,可走路还有些发飘。他一直道歉,怕自己拖后腿。但没人嫌弃他,因他之前的罪奴身份是不允离开京城,长到十几岁他都没出过城,自然没坐过船,会晕也在情理之中。 一行人相互扶持……主要扶持两个体弱的,一路上山就不赘述。 …… 巨鹿基地占地极广,是三面环山的一处盆地,只有大门一个出口,山路又难行,易守难攻,所以这里虽被圈做猎场,可很少有人来这里。天然条件极适合做成一个有机密的生产基地。 基地中间是巨鹿河,将猎场一分为二,因在山上,上下落差大,水流很急,是一处天然可利用的水动力。沐慈给何秋军的规划图纸,就沿着巨鹿河,把基地化成四个区域,分别为:军工厂、冶炼区、轻工区和生活区。 何秋军给沐慈介绍基本情况,他把这里整治得不错,不到一个月就初具雏形,军器私坊已开始生产武器,冶炼区的也在建高炉。 沐慈对此表示满意。 沐慈看巨鹿基地植被丰富,木材足以支撑土木工程建设。不过沐慈还是说:“一糙一木都有灵,能不破坏的就不要破坏。特别是上百年的古树,都别砍伐了。厂区周围空地都补种树木。”沐慈又指着高炉和工厂,“排出的废水废气,也要经过处理,怎么处理你们好好想办法,不能直接排放,会造成极大污染……山不再绿,水不再清,非我所愿。” 何秋军应下了,他虽不知道工业污染之恶,却知道西河平原荒漠化的危害,自然不愿巨鹿猎场变成一片焦地。 何秋军召集主要负责人过来,陪沐慈一起查看基地。 巨鹿基地也仿照军制改革,组建了管理委员会,简称“巨鹿管委会”。何秋军是总监管。左右监管是宫里及枢密院派下的人,挂职不理事,不多赘述。每个区域又有负责人,统称总工头。军工厂总工是何秋军的嫡兄何春晖。冶炼区总工叫吕高。轻工区总工是吴志阳。几人也各自带着两名副工头。 说起何家兄弟就要先说一说何家人,何家先祖是跟随大祖征战开国的功臣之一,较早战死,未及封王。建国后封王赐爵,大祖给了何家子一个侯爵,传到何父这一辈降为伯子,勉强与小贵族沾边。 何家世代从军,却出了个何父从小痴迷机关之术,连带两个儿子也爱此道。其实说起来,何秋军的哥哥何春晖能力更为卓越,精明善思,领命作战也有天赋,本来前程远大,已经做了御林军右统领,是牟渔的左右手。可惜四年前天京城一场大火险些波及皇宫,当时何春晖领人救火,不小心被烧伤,毁了容貌。 远没有沧羽那么可怖,仅额头有个伤疤,却是蛇纹,不知哪个缺德的说他头顶蛇形会冲撞龙气,于是何春晖能力再强也是仕途断绝。牟渔照顾他,让他去看守皇宫武器库。 有何春晖在,御林军的武器总是最好、最耐用的,也算意外之喜。 何秋军得了个建巨鹿基地的差事,立即就想起比自己更厉害的大哥,在沐慈处报备过就把何春晖弄来做军工厂总工。 能力强的人自有一股傲气,何春晖并没有磨去额上疤痕。说实话,当年他救火有功不赏,反因伤疤治罪,心中也极度不平,更是犯倔。只是没表现在面上而已。 其他人何秋军只介绍个名字,并不多说来歷,因为沐慈虽然第一次来基地,可这里的人事任命,各种事务都会形成文件,快马送到楚王府给他签字盖印才生效。所以沐慈很清楚每个人的底细。 吕高五十多岁,是夜行卫重金挖来的炼铁人才,曾煅烧过高硬度的钢铁,能砍断多数铁制刀剑——这算奇功一件,但他认死理,不肯分功分利给不相干的人,得罪权贵。后来这种钢材因韧性差,做成武器多砍几次就会断,险些在西北战场造成严重后果,于是被治罪,流放多年,直到被楚王带回来。 吴志阳更是奇葩,他是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但他志不在科举,更喜欢搞发明,写过好几本科普书籍,但被斥为“奇技yin巧”“异想天开”颇受冷眼,印的书都是自费。古代印书很贵,吴志阳把祖产败得精光还不改其志,被人视作不务正业的疯子,四十岁了也没哪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沐慈喜欢看闲书杂书,夜行卫搜颳了许多,其中有两本吴志阳写的,沐慈极喜欢,成立巨鹿基地后亲自点了吴志阳来管轻工区。吴志阳被楚王亲点,名声打响,媒人踩破了门槛。他眼看壮志得酬,顺便还解决了个人问题,真是双喜临门。所以吴志阳看到楚王,笑得乐呵呵的,见牙不见眼。 因基地处在建设期,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成绩,大家就说了一下建设规划,未来展望。并针对各种规章制度,日常条例以及奖惩细则的实施,对楚王提出了一些意见建议。 沐慈比较满意,整个基地建设地极好。 沐慈再三强调保密的重要性,要求在管理层追加一个安保统领。又让大家选出一个后勤主任,专管生活区中工匠和安保人员的生活。 沐慈看何秋军瘦了许多,眼底青影浓重,又看其他几人也一脸劳累,道:“划出几个区域建绿地及大广场,每天组织所有人进行晨练暮练,无故不得缺席。增发锻鍊全勤奖,并在奖惩细则中加一条规定:虽生病有免费医疗,但若一年没生病,发放更丰厚的健康奖。身体是一切的基石,培养人才也不容易,若不重视健康,累垮了,英年早逝什么的,可是一大损失。” 第372页 大家看楚王的眼神里,多了许多的感动。这种实打实的关怀,让大家对这个基地更有归属感,暗自决心做出一番成绩来,报效楚王恩义。 其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只有沐慈参观军工厂,发现了流水生产的雏形——何春晖已经让工匠分工,几个工匠专门负责生产某种零件。 这不是沐慈点拨的,沐慈虽来自现代,一脑袋高精尖端科技,却从不做那种“直接给鱼”,干涉发展的事。 沐慈做的,只是夯实基础。 他无数次强调统一度量衡,尽可能精确的重要性——这给流水作业的产生提供了前提和保障。 古人的聪明不能小看,之所以没有流水生产,只是被古代没有统一度量衡,不精确所限制。不能精确,生产的零件大小不一,一点细微差别都无法组配成整体,就无法进行流水生产,只能由一个工匠全部生产。好的工匠不好培养,自然限制了产量、质量。 但在精确各项数值后就不同了,差别不断减少,每个武器的零件拆下都能随意组装……为提高效率,自然会有聪明人想出流水生产的方法。 沐慈表扬了何家两兄弟和发明流水生产的工匠,大大给他们记了一功。并言明所有能提高效率的建议,都将记成功绩。两个区的总工看了深受震动,也纷纷来取经,表示受益匪浅,回去也动脑筋想办法提高效率。 工业化的种子,就是这样种植在人心中的,经过时间变迁,必然长成参天大树。 …… 下午,沧羽护送的三百工匠才到达巨鹿基地。何秋军看到传说中被烧伤,变成阴阳脸的沧羽,摸摸自己脑袋上的疤痕,真正放下心来——烧成这样的都不介意,楚王心胸的确宽广博大……他更对楚王充满敬佩感激,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以报知遇之恩。 沧羽虽不在乎旁人视线,可被盯着疤痕看也会不高兴,但他认识何春晖,这是他曾经的上司,虽没做几天就因烧伤贬入军器库。沧羽再看他额头上极明显的蛇形疤痕……两个都被烧伤的军人莫名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何春晖对沧羽微笑。 沧羽也牵起嘴角,露出了被烧伤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虽然很淡,可他明媚的半脸似跃动明光,扭曲的半脸依然扭曲狰狞,可那又怎样?沧羽心中残存的半丝挂碍,随风消散了…… 何秋军则瞪着三百工匠里几十个明显做道士打扮的人发愣。 ——这是要在基地起个丹炉,修仙炼丹吗? 乐恕恢復了体力,温雅微笑,解释道:“这是爷从正一天师手里弄来的人才。” 那一僧一道两个供奉,没事就爱求见楚王。沐慈十回就有九回不见,也不减两人热情。于是乎……被楚王接见,然后被挖了墙脚。 和尚被挖去军医院学医。 济恩开始有些不情愿,沐慈就问他——佛在哪里?心里?那我不信,心中无佛,请回!济恩怎么肯走,好不容易见一面呢,就这么走……天下人大多是楚王的粉,楚王不信佛,那大家……济恩于是被迫上钩。 沐慈就问济恩,想不想要民间更多人信仰佛祖? 想? 那得来点干货——于是乎,和尚要学医,将来给百姓解解签,顺便治治病……当然,是免费的。免费施医赠药,能收买人心,又积攒功德,还有藉口让富人慷慨解囊捐更多香油钱……一举多得,正所谓“佛光普照众生”……阿弥陀佛。 正一天师脑子一转:这哪行?将来必有更多人信佛不信道,于是缠着楚王也要来点干货——于是乎,和尚和道士都争着去学医——炼仙丹治病,本来就是道士老本行么。 两人争的结果,是和尚赢了,济恩乐呵呵让徒子徒孙学医去了。而道士们……则被沐慈请来参与发明武器,其实……也算炼丹的一种,只是不炼吃死人的重金属药丸,而是来炼火药,炼其他有用的东西。 道士的老本行,其实是化学家-。-! 这真叫术业有专攻,将来道士这一行,必能出不少化学人才。正一天师被沐慈忽悠住了,也乐颠颠让徒子徒孙跟着沐慈来——搞化学,做发明。 一僧一道完全没发现——自己本来是搞迷信哒,都被拐来搞科学了-。-! 第287章阴差阳错·王在法下 沐慈视察完巨鹿基地,工匠们更加热火朝天干活儿了,遍布天下的夜行卫也动员起来,找人才,找矿藏。不过沐慈眼光极为长远,他问牟渔:“阿兄,咱们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对吧?” 牟渔:“……”这话听着很欠扁,但他也只能点头,沐慈钱多,这是事实。而且沐慈说服德光帝入股筹建大幸皇家银号,竟然把铸钱监也弄到手了。 作为一个能铸钱的藩王,他的确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沐慈微笑道:“那咱们买买买……自家找到的矿藏,在地图上做好标记,先不开採。咱们到海外去买矿。” 牟渔:“……为什么要捨近求远?” “地力有穷尽,自家的用光了就没了。”沐慈道。 牟渔:“……”好有道理,只是,“到哪里买?怎么买法?” “问得好!你真是深得我心。”沐慈笑容扩大,漂亮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咱们和梅三郎做生意,叫他从海外运矿,我按市价买买买……” 这般做好处很多,梅三郎每次都买茶瓷、丝绸运出去,很少带钱,不用担心金银铜外流。而且商人逐利,为了载货更多,矿物都会要求当地初步提纯,品质错不了,人力也节省了。 牟渔又点头:“不管你和梅三郎做什么生意,他都会答应的。” 牟渔有时也闹不清这两人的关系……梅三郎被沐慈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能理解;但沐慈使唤起梅三郎来,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难道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事? 何秋军照管偌大个基地,对商务也熟悉了许多,道:“殿下从不让人吃亏的,但这生意梅三郎虽有赚头,利却薄了许多,东西又重,风险增大,很是吃亏。” 的确,价值比不上运一船珠宝象牙,而且矿物重,吃水重,航速就慢,在海上多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我知道,是要补偿一二。”沐慈问何秋军,“基地需要什么矿,需求量多少,你列个表格。”又吩咐乐恕,“你写个奏本,让三港海事司减免收所有入港的铁、铜等矿产的海关税。具体怎么减免,按茂实的列表所需。” 被点名的何秋军和乐恕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沐慈又让吴志阳带人研究一下水力机械、马拉犁等,就启程回天京城。还是走水路,这次是逆流而上,增加了一倍船工也走了一天半,一行人才慢悠悠回了城。 一回家沐慈就被泡入温泉,牟渔给他按揉推拿,乐镜配了药,但沐慈还是身体抱恙,生了病。好在不算严重,只是劳累所致的风寒,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 …… 宫里德光帝知道沐慈出去“玩”一趟又病了,流水般赏赐了好多珍贵药材,还派了宫中新的太医院王院使来看诊,得知并无大碍,德光帝才算松了口气。 这几天德光帝很不好过,泰和楼一案虽然真相大白,原鸿胪寺卿赵珍被革职,判了斩立决,已经被正法。可是余波未平,御史仍然紧咬此事不放。 御史大夫孟志,死咬着常大学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他骗官ji至私场,致人死亡,属故意杀人,国孝期大不敬,两项重罪叛流刑不足以明正典刑,也要叛斩立决。 而御史中丞苏砚则死死咬着安顺郡王,歷数他多条大罪。说他国孝期大肆宴乐,为大不孝;不尊圣谕,是大不敬;集结侍卫抵抗御林军,是大不恭;授意下属设私场,是大不贤……还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安顺郡王侵占他人田产,纵奴杀人等一些旧案。 苏砚所为,众人还以为是楚王授意。其实并非如此,苏砚作为一个耿直到没朋友,大家都嫌的硬骨头,看到安顺郡王那么不像话,绝不可能当做不知道。最多在苏砚弹劾安顺郡王时,夜行卫不着痕迹帮他搜集了一些证据而已。 德光帝不好处置常大学士的公子,因为常大学士是维护九弟的,他不知九弟是什么态度,万一要保呢?而安顺郡王那边……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谢太妃又为此当真病了,这回不是装的。德光帝不忍让母亲加重病情,就是不孝了。 所以德光帝本想问问沐慈的看法,可沐慈出京好几天,找不到人。一回来又抱病,德光帝心疼且来不及,就不好让沐慈拖着病体入宫。 怎么办呢?只能拖…… 一拖二拖,又拖了好几天。 拖到沐慈的病养好,一大早他神清气慡起床,把早晨的行程都延后,上朝去了。 一般来说,楚王是不管事的,国家政务都是德光帝和朝臣在处理,楚王一不过问,二不干涉,三不评价,实在是个模范好藩王。最妙是楚王连上朝都少,虽说主要是身体原因,七病八懒的,但实在减少了大家的压力。 天家两兄弟感情其实不错,这让观望的朝臣松了口气——不用站队,不用看两边脸色,不用猜测谁的立场,只老老实实把事情办好就行。 但是! 但是,每次楚王上朝,必有大招,这是公认的了。 有赶去皇宫参加朝会的朝臣,见到楚王的追星车这时辰往皇宫方向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拿出朝会议程看——研究楚王在哪里发大招?该怎么应对。 可是……今天朝会议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楚王总不可能辛辛苦苦……别笑,对楚王那身子骨来说上个朝的确是个辛苦活儿。所以,楚王总不可能辛辛苦苦去打酱油吧? 再看! 议程中只有两个与楚王相关,一是商议筹建文庙武祠;二是泰和楼一案。朝臣纷纷思忖楚王的立场……于是乎,武官大喜,文官想哭。 牟渔照例近身护卫,白霖领着两个将军过来与楚王汇合,一起入宫。侍卫六军的几个将军现在都轮班,每天就一两个人上朝代表一下,其他人都在西山大营里练兵,监督军改。 德光帝一早得到自家九弟上朝的消息,朝会还没到时间他就兴沖冲进了紫宸殿,直接从御阶下来,抓着沐慈的手就是一通打量,化身老妈子说沐慈不懂得养身,总是生病让他担心。 第373页 众臣:……大家印象中沉默寡言,厚重沉稳的皇帝呢? 沐慈也不解释,安静听他说怎么保养身体……朝会开始,沐慈才拍拍德光帝的手说:“乖,做你的正经事去!” 众臣:…… 却见被“拍拍”的德光帝不仅不恼,还笑眯眯,乖乖坐上龙椅去了。 众臣:……表示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些天,风和日丽,天下太平,边境捷报频传,没灾没难,是难得的全国安稳的时期。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要说,非说有大事,就是关于筹建文庙武祠一事了。 这事,德光帝与楚王一条心,清河王同意,连病好的定王都表态支持,常山王那个杀神更别提了。就没有什么人再反对。 自古以来,都是谁拳头大谁有道理。 但没人反对,不代表事情顺利。这一两个月来,因没什么大事,官员们精力过剩,围绕各种繁琐的礼仪之争,激烈扯皮,互相飞鞋子扯帽子,把朝堂演变成比武台,再怎么打都不喊累。 因为文官终于回过神来,不肯和武官齐头并进,非要处处高一头,比如门要大一圈,殿阁要高一层,祭祀规格也要高一等……可武将不干啊,头一遭扬眉吐气,自然坚守阵地,说他们拼死为国,死得人更多,得要比文官高三四层才够放,不肯叫文官压一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今天大家都保持了克制,陈述各自观点,没有上演全武行,偷偷看楚王表情……神色淡淡然,看不出端倪。 这些话都说了千百遍了,都说自己有理,僵持不下,德光帝也不好做判断,于是问:“九弟,你有什么看法啊?” 文官觉得皇帝是猪队友,武将觉得他是神助攻……问楚王,那不摆明支持武将么? 不论暗潮如何汹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对准楚王。 沐慈并不着急表明立场,懒散斜倚在柔软的王椅上,在上百道视线下安之若素,不紧不慢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诸位的有谁知道是要先做饭,还是先吃饭?” 这问题还要回答吗? 沐慈说:“米都没下锅,大家就为了要用什么碗,装什么菜,摆什么位置而争执……不怕夜长梦多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大家还真怕旷日持久的扯皮导致鸡飞蛋打,歷史上不是没有过国家政令朝发夕费的事。 沐慈道:“不如先让钦天监选好址,大家搞个奠基仪式,把地基挖好,生米做成熟饭,再慢慢商量怎么吃的问题。” 也对,在天下人的注目下成功为两个庙堂奠基之后,若有人想推翻前法,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文武火速达成一致,定下在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为两处圣殿奠基。 …… 这事算告一段落,然后是泰和楼一案,两个御史不肯退步,非要严惩嫌犯。 此事和楚王有关,但德光帝并不想当朝问他的意见,怕他若想保下常大学士的公子……这个得私下操作。 可沐慈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在朝上直接说:“不论是谁,犯了重罪,应该怎么量刑皆由三司依律裁决,该判流配就流配,该秋决就秋决。” 沐慈再次强调:“国家法律在上,情在法下,王也在法下。” 有了“律法在上,情在法下”这个基调,常大学士的公子被判斩监候,就是先羁押,等到第二年秋天再进行秋审、朝审,然后决定是否执行死刑。相当于死缓。 同样,有了“律法在上,王在法下”这个基调,安顺郡王也倒霉了。虽然他把苏砚所说的几大罪都推给了下属,自己只推说不知,但他根本不能完全逃脱干系,怎样也有个御下不严,监管不力,纵奴行兇的罪名。且他国丧期宴乐,武力抵抗圣旨和御林军是板上钉钉的,这么多眼睛看见呢,抵赖不了。 没有人问楚王的意见,大家都清楚泰和楼一案是怎么回事,判轻了对不住楚王,判重了又伤了德光帝颜面。 不过呢,沐慈不发表意见,不代表没人敢说话。作为管理宗室的宗正寺卿清河王,要怎么处理安顺郡王是他分内的事。清河王看场面僵持,知道自己该站出来说话啦。 清河王辈分高,声望高,圣心也足,办差事根本就不怕得罪人,再说得罪安顺郡王也没什么压力。清河王于是说:“安顺郡王行为不端是事实,按国家法律也好,祖宗家法也罢,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他所涉,并未伤及太多无辜,纵奴杀人也没有确证,不算罪大恶极。依律,降一级爵位,罚三年禄米。依宗法,发配到皇陵,思过几年也就是了。” 一般皇族都不能正法,但犯错的不能不管,女性都发往静业寺清修,为皇族家国祈福;而监禁男性的法子就是送到皇陵,对外说是守灵尽孝也好听点,不伤皇族颜面。 德光帝见自家九弟没反对,且这样也保住了安顺郡王的命,就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幸三港,分别在: 南部徐州,崔口港 东南部扬州,蓬莱港 东部魏州,天泽港 第288章阴差阳错·昏招 散朝后,沐慈身体不适,德光帝本有一肚子话想留他说一说,却不好强留,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今天是赵太师轮值,在德光帝身边辅助理政。德光帝对这个老师很依赖,处理政务的时候总喜欢问他的意见,这一次也很自然,问起赵太师此次对安顺郡王的处理……送皇陵监禁,是不是正确? 赵太师看德光帝有一丝犹豫…… 不!不能叫任何人破坏德光帝和楚王的兄弟关系,安顺郡王算什么,只占了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便宜,要说用处,唯一用处就是当猪队友拖后腿。 及不上楚王一星半点。 两权相害都要取其轻,更不要说一利一害,还需要选择吗? 赵太师不用选,果断说:“陛下,老臣不是宗室,不敢评判宗正寺卿清河王殿下的决断,”点出这次处理是光明正大,正统合法的,又道,“但老臣想起一事,若陛下不嫌老臣啰嗦,就容老臣讲上一讲。” 德光帝自小被赵太师教导,知道老师是个有德行,有智慧的人,立即正襟危坐:“请讲。” “老臣年轻时曾断过一个案子,是真人真事。”赵太师说,“我所辖州郡内有一富户,人称员外,嫡妻过逝,留下一子。未免儿子受罪,员外便续娶了妻子的亲妹为继妻。这继母对姐姐留下的长子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有好吃好玩的,先给长子,亲生儿子反要靠后;有好先生,先给长子聘请,长子稍有不满,立即换先生,而自家儿子只送入乡学;总之,长子要什么给什么,千依百顺。谁敢给长子半点气受,继母必给长子撑腰。就连两兄弟犯了同样的错,这继母也要拦着丈夫不要打长子,自己儿子反倒被打个半死……街坊邻居都说,这继母是极好的,最挑剔的人都说不出她的不是来。” 德光帝虽有些奇怪,却也点头:“的确是极好的。” 赵太师只捻须,微微摇头:“老臣还没说完……后来这家的二子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而这家的长子不学无术,骄奢yin逸,无法无天,无人能管,因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更厉害的人,争执时被家奴围殴一顿,失手打死了。出了人命,这案子由老臣来断。可仵作说殴打并没下重手,不会致命,这长子死因是身体太弱,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随便碰一碰就不行了……老臣只能轻判,本还担心苦主不平,谁知这继母并无不平不说,还给兇手求情,在接罚银的时是欢喜的……陛下,这世上有哪样的父母,在爱子枉死后,接兇手赔银是欢喜的?” 德光帝心头巨震,说不出话来。 “老臣却抓不到这位好继母的把柄,无法替冤死的人张目。”赵太师嘆口气,沉痛说,“陛下,这世上有一种看起来像爱的恨,叫‘溺爱’与‘捧杀’,有一种看起来像恨的爱,叫‘严厉’与‘管束’。” 德光帝陷入沉思。他已经不需要赵太师说得更明白了。是啊,其实不用御史弹劾,他心里也清楚五弟的德行。 德光帝想起年幼时,这个同母弟曾将六弟推下假山并以此陷害他,害得他百口莫辩,险些枉死,才有了后来谢宸妃入宫的一系列事情。他又想起暴太子谋反时,五弟带着谢家人曾试图绞杀他。 这一回,这个同母弟竟用泰和楼一案陷害九弟,入宫拼命挑拨他谋害九弟。自己但凡有一点私心,就被他离间成功了。 辜负九弟的后果……他不敢想。 德光帝自己可以不断容忍,但这次五弟惹到的是九弟,他不能忍,现在老师讲了这个“溺爱捧杀”的故事,让他更认识到了错误,不寒而慄,冷汗涔涔。 若再不严厉管束,只怕五弟所犯就不止这些了,甚至能把天都捅破。 赵太师趁德光帝动容,又道:“还有件事,老臣一直没机会,也不知该怎么对您说。” “老师,还望直言。”德光帝诚恳道。 赵太师道:“刑部方尚书私下对老臣说,赵珍供认的远不止宗卷上所述,因事关重大他不敢写,只让老臣私下对您说一说。安顺郡王与齐王庶长子沐恆过,就是因刺杀楚王并陷害亲兄弟,事发被处剐刑的那位。两人以忠义会为媒介,私设欢场并不止那一处,连地下赌场也有若干,逼良为娼,为还赌债卖儿鬻女之事常有发生。” 德光帝一锤桌子,怒喝:“荒唐!” “还有……” “还有什么?”德光帝眼睛瞪出了血丝。 “安顺郡王用非法得利,私下在外郡养兵,但赵珍也只是猜测,所知不多。” 德光帝:“……”他怒极,憋着一口气问,“还有么?” “他还指使赵珍,利用鸿胪寺卿的职务之便,收买西凉、北戎的使臣,想要……借兵!” 德光帝愣了……良久,他“呵……哈……”得笑着,脸上表情却扭曲到悲哀,胸中一口郁气,心头一口鲜血,怎么也吐不出来,全部梗在喉间…… 赵太师被德光帝目中的怆然吓到了,赶紧劝:“陛下,好在安顺郡王未成气候,‘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陛下务必保重身体为要……” 第374页 德光帝目光悲凉,声音轻飘:“朕一直以为他……最多是个家贼,倒没想过……竟是个大大的国贼!” 赵太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国贼真是太贴切了。 “朕之前心里还存了一点兄弟情谊,现在看来……他是不能留了。”德光帝吞下喉间梗着的郁气与鲜血,目光已经坚毅起来,“中书舍人,拟旨!” …… 安顺郡王府,沐意气得发疯,书房一片狼藉。 他原本想利用泰和楼,把那个小野种拉下马,然后就占了泰和楼……那完全是个下金蛋的母鸡。谁知居然叫那个野种翻了身,自己反倒鸡飞蛋打,还惹了一身腥。 那野种,真是生来克他的,怎么不被暴太子弄死? 沐意正盘算怎么度过此次危机,还有什么法子对付楚王,就听到他的同母三哥派了三千天子营精锐,五百甲冑齐备的御林军,带着车弩团团围住了王府。命一个内宦来宣读圣旨,说是先皇託梦,想儿子了,叫沐意去代兄尽孝守陵。 沐意:“……”先皇最宠的,最想看到的儿子不是我好吗? 三哥,你真是我亲哥吗? …… 这一次沐意触动了底线,不论谢太妃怎么闹腾,德光帝都不为所动。安顺郡王又试图让王府侍卫抵抗,却因武力值不敌,被御林军无情射杀了近百人,更有三千经过血战的天子营精锐还没动手。 这让安顺郡王看到了德光帝的决心,心知自己目前还无法与皇权对抗。闹大了绝对会把楚王那大煞星引出来,到时候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全。他只能灰熘熘被押去了皇陵。 …… 这场风波过后,天京城就风平浪静了,暖秋也终于结束,在北地忽然降温的朔风中,两座被后来的大幸帝国尊为国祭神殿的建筑,进行了奠基仪式。 钦天监选址,选了皇陵东边的龙之第二爪所在地……那爪是专门抓火球的。 德光帝带着所有文武官员亲临现场,因德光帝高大英俊,气度非凡,又有一张与帝位相配的“不动声色”的脸,颇有威仪……较之皎皎如月,漂亮脆弱的沐慈,更有帝王气象。 引得附近围观的百姓大赞,盛装打扮的小娘子的小心肝都砰砰跳。他是天下最大的钻石男,后宫妃子数量还不多,且据说宫里要选妃了……糙根出身的后宫女子,歷史上数量不少的。至于能不能坐到高位,民间的小娘子还想不到那么远。 德光帝很享受大家爱戴、崇敬的目光,在万众瞩目下,他发表了一通“国家尊重每一个为国贡献、牺牲的文臣武将,甚至每一个百姓。这些贡献、牺牲都将永世被子孙铭记……”这种十分鼓舞士气,激动人心的演说。 这时代没有话筒,一个人说话能传达的范围有限,但宫里早有扩音壁,专为皇帝送将士出征讲话这类场景所设计……古人的智慧不能小视。 这个扩音壁将皇帝说的每句话都传播至极远处……德光帝最后一个字收尾,围观群众山唿万岁…… 之后,先文后武,德光帝两边都铲了一锹土,表示皇帝陛下亲自奠基。文武大臣跪了一地,围观群众也跪下再次山唿万岁,被德光帝的光辉形象倾倒了。 这场面,是盛世之象。 中书舍人将皇帝发言记下,登入邸报,传至全国。又有起居郎将皇帝言行载入史册。还有画师将这一幕给画了下来,成了德光帝三十多年执政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刷了好多百姓爱戴值和官员忠诚值的德光帝一脸泰山一样稳得住的威严表情,心里乐翻了:学士承旨赵瑞的演讲稿写得好啊,不过奠基仪式却是我可爱的小九弟想的好主意。只可惜,九弟没有来,没有站在我身边与我分享喜悦。 是的,沐慈没有到场。 后世的大幸歷史学家在珍贵的《文武奠基图》中怎么也找不到楚王的身影。大幸帝国能够长盛不衰,屹立千年,甚至在太空时代,在强者如林的宇宙争霸中也未落下风,歷史学家公认是英明睿智的楚王打下的坚实基石。可翻遍歷史档案,真正留下这位贤明王者记录的却不多,实在是……太过低调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沐慈在哪里呢? 他在看蹴鞠比赛的决赛,这是事先就答应的事,凑巧和文庙武祠的奠基仪式在同一天……谁叫今天是黄道吉日呢?虽因奠基仪式,决赛少了一点人气,但留下来的多是真正热爱蹴鞠的,场面也十分热闹。决赛的队伍实力都不俗,再看楚王连奠基仪式都不参加,竟然来看他们的比赛,就更加卖力,简直打了鸡血一样,让比赛显得十分激烈,看头十足。 之后沐慈亲自给优胜的前三甲颁奖,是王梓光设计的一个踢球状的奖盃,金银铜三种材质,还有新成立的大幸皇家银号出品的一千、五百、三百两银子的票据。 沐慈提出建立体育场馆的奏本,被卢定国以国库不丰驳回了。沐慈并不纠缠,大笔一挥,把此次蹴鞠比赛的门票收益,赌斗收益全部纳做基本金,交给大幸皇家银号监管、经营,未来的体育赛事收益也将全部充入,用作建立大型场馆的费用。 相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总有一天,不输于罗马斗兽场的伟大建筑将出现在东方大陆的大幸国内。 …… 因北地忽然降温,沐慈体弱,在野外顶着寒风看了大半天的蹴鞠比赛,尽管被牟渔包得扎实,可回府还是有些不适,开始咳嗽。乐镜开了药,沐慈却不肯吃。 牟渔担心:“好歹吃一些枇杷膏。” 沐慈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还行,就吃了一点。 牟渔松口气,道:“这回皇帝处置了安顺郡王,却应了谢太妃选妃一事,应是为了补偿。御史虽说国孝已过,却尚在父孝,可御史大夫孟志却支持皇帝,说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以承国祚是再正经不过的。即使是先帝,知道了也必然是高兴的。” 牟渔一边说一边看沐慈,心道:若是那天面前这少年开了窍,肯大婚立妃,只怕先皇父才真正会高兴,在皇陵里都要笑醒。 沐慈问:“这并没有太出乎意料,有什么……咳咳……特别的事?你要特地又提一次。” “因的确还在父孝,不好大肆张扬,就没有在全国范围大选,只由谢太妃选看三品以上功臣勛戚之女,选纳入宫。”牟渔取出一份名单,“有可信渠道,太妃属意这十二人。” 沐慈看了名单,指出其中一个:“青阳国公嫡四女……咳咳……这不合理,谢家有个庶长女在宫里,生皇长子,皇二子,已经没必要再送个女儿入宫了。” 两姐妹争一个宠,是拆自家的台。 宫里有皇后梅氏,虽然不得宠,但她是梅容长姐,有沐慈在暗处保着地位很稳当。再送个嫡女入宫,一不能争皇后之位,生了孩子也是庶子,又占不到“长”,何必?谢家是靠女孩联姻的家族,不会平白浪费一个指标。 牟渔并不惊讶沐慈的敏锐,这妖孽看不出来才叫奇怪。 在一旁写字的乐恕这时候放下笔,走过来先摸一摸沐慈额头的热度,有些微烫。牟渔也摸一下,叫了乐镜过来。乐恕才说:“爷,我祖母爱四处交游,曾见过谢家四娘,说她容貌艷丽,堪称‘天下第一美’。”乐恕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我祖母虽拒绝您的约见,说您是干大事的,不要在一个老太太身上浪费时间,但她曾在府门等过您,远远拜谢,见到您的容貌曾说……” “说什么?” 乐恕道:“我说了爷您别介意,祖母说您男生女相,和谢家四娘像一胎双生。” 沐慈倒不奇怪:“说起来,我和谢家人也有血缘关系。”很快,他脑子就快速反应过来,一贯平静的面孔有了变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牟渔见他神色有变,赶紧抱着他拍背:“别急,喘匀气,有我在呢,没事的……” 沐慈情绪极少波动,只心弦微颤就恢復了平静,脑袋靠在牟渔肩上调整唿吸,目光变得浓黑幽深,暗藏锋利:“谢太妃疯了!因三哥关心我,她误解我们有不正当的……就想找个容貌相似的人去争帝宠。” 牟渔也想到这层,心里火气都压抑不住——谢太妃此举,是在亵渎沐慈。 沐慈倒给牟渔顺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面色凝重,“全力阻止此事,我不能让三哥对我有任何一丝情慾方面的联想。” 现在德光帝对他的关爱是纯然的兄弟之情,但德光帝若有了谢四娘,天天看着相似容貌的人,夜里与人享鱼水之欢……再看沐慈,难保不会有其他联想…… 直男虽喜欢女子,但也是不介意尝尝鲜的。谢太妃简直愚不可及,蠢人出昏招,却真给沐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第289章阴差阳错·釜底抽薪 天气持续转冷,暖秋一去不返,北方许多地方下了大雪。天京城也被一场大雪光顾,一夜之间,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沐慈低烧持续,病情加重。乐镜诊治说他不适应骤然的严寒,冷空气入肺激发咳嗽,穿大毛的衣物裹成粽子也不管用。 不得已,牟渔只好把沐慈移居到碧澜池的卧室,利用温泉的暖气与湿气,才让沐慈好过一些。 德光帝极为忧心,几次想微服出宫亲眼瞧一瞧九弟却没能成行。他十分忙碌,不仅是沐慈病了,因骤然降温,北方许多地区甚至天京城都有大批的人生病甚至冻死,大多是贫户与老者。德光帝下令赈济,京中官吏都自发取消假期,配合赈灾。其他地区富户也行动起来。因还没构成雪灾,所以并未下义商令,但大商家却不敢囤货居奇,因先帝颁布的“义商策”会倒扣分的。小商家也就闹不起来,各地还算平稳。 沐慈也关注着救灾情况。 牟渔劝他:“冻死人的事每年都有,今年秋冬暖已经算少的。救灾的事京兆衙门都是做熟了的,会帮百姓修缮房屋,发放粮米。临安大长公主也派了人敦促义诊一事。各州府也会有所行动,不会不顾百姓的。” 沐慈知道,在现代社会也常有冻死人的新闻,而大幸还没开始种植棉花,皮毛的袄子不是家家有,人人有,百姓更用不起夹蚕丝的厚衣物,所以贫户中有许多人冻死。 第375页 沐慈咳嗽得厉害,说不出话,让侍卫六军出动人手帮助京城外的百姓,又吩咐夜行卫加快速度寻找类似棉花的植物,以后普及种植才能帮百姓过冬。 因沐慈是喝药困难户,牟渔让沐若松带兵回京救灾,顺便给沐慈“餵药”。上个时辰沐若松已经回来给沐慈餵过药,立即又出去救助百姓了,两人自上次分开还是第一回见面,却没说上几句话。 沐慈这个理智的人就不提了,沐若松也的确成熟了,心中情意再浓炽,再不舍,也不因私废公,清楚自己更应该做的是什么。 …… 王梓光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偶像献殷勤的机会,知道沐慈怕冷,于是鸭子们遭了秧,之前被拔翎羽做羽毛笔不算,这会儿绒毛都拔光。开悟园杀了十几筐鸭子,大家吃了好几顿全鸭宴,才得了一点点带腥味的绒羽。 王梓光好不容易才让四个平姑娘施展妙手,熏掉腥味,命织娘做成一件羽绒服和一条羽绒被,可是…… 绸布不够密实,它钻绒…… 王梓光把到处钻毛的羽绒服和羽绒被献上时,脸红红的——因沐慈厌恶抄袭、山寨!所以王梓光做了一次望远镜就不大敢随便“苏”什么东西,而且,金手指真不是那么好开的。 王梓光看着钻毛羽绒服…… t。t~~。 yy小说里都是骗人哒。 沐慈倒没嘲笑他,摸着羽绒服,用暗哑的声音艰难道:“这个普及不了,没那么多鸭子。”大幸的百姓刚好在温饱线上,养鸭吃鸭的不多,给普通贫户做羽绒服不现实。 王梓光道:“我本来还想做羊毛衫的,可是羊毛没办法纺成线……” 沐慈揪一下王梓光的小辫儿:“锁儿,我让斐知和无非跟你回府,你再寻一些巧手织娘,把纺线机器改进一下,若能将羊毛纺成线,不就可以给我做了?” 王梓光脑袋上就似点亮了一个灯泡,忍不住抱着沐慈在他脸上“啾”了一下,怕被揍,飞也似的跑了。 然后,开悟园又轮到了羊咩咩遭殃,因天冷没毛的羊都会冻死,所以大家又开始吃全羊宴。还送了几只羊给楚王府。可惜沐慈病着胃口差,没口福。 …… 牟渔看着“毛茸茸”的所谓羽绒服,给沐慈披在身上:“这个真保暖吗?” “弄我一身毛,”沐慈抖开衣服,咳嗽一阵才道,“鸭子就靠这些绒毛过冬,自然是……咳咳……保暖,只是产量太少,没……办法普及。” 牟渔搓了搓下巴,让王府里巧手的织娘想办法,看能不能解决钻绒问题。再多的保暖衣服牟渔也不嫌多,极心疼沐慈——本该处在长身体,血气旺盛时期的少年,却似垂暮老者,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躲在碧澜池的卧室,不断咳嗽,手脚冰冷,脸色比外头的冰雪更白几分。 也不知他当年在冷宫里,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乐恕一直在沐慈身边给他拍背,经常将散发香气的药膏放在沐慈鼻下让他嗅闻,缓解病症。乐恕便问:“羊毛产量也少,爷为何又让卫大匠去改什么机器?” 乐恕知道沐慈绝不是为了自己能穿上一件羊毛服就劳师动众的人。 “羊毛的供应不难的,北方糙原极……咳咳……极大,羊毛剪了又长,一年……咳咳……能剪好几次。”沐慈喘着气道。 乐恕讶异道:“可是殿下,西河平原要供应战马……”他看沐慈淡定神色,眼睛瞪大,“殿下不是……不是说北戎……还有西……” 沐慈点头。 乐恕咬着嘴唇,考虑一下决定直言:“十一年前北戎、西凉、高蕃、南理四国利用与我国商贸往来而流入的铜钱融制武器,侵略中原。先帝御驾亲征,驱逐四国,为绝后患,下令永禁边贸。爷……您……”您怎么专挑难啃的骨头来啃? “时代总是在变化的……”沐慈意味深长道。 乐恕看着沐慈,那平静的目光犹如宇宙恆河般广博、深邃,他再抬头看看牟渔,是一脸早习惯了的淡定如常。劝诫的话在乐恕肚里滚了一转,最后他只说:“爷,您这会儿病着,首要得把身体养好才能做事,且这事不着急,不是一日能成功的。” 牟渔这才道:“的确,我可以先让人把消息悄悄漏给四国,重开边贸一事不能由你提出,得让他们来提。禁绝边贸这十多年,也是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比我们更着急。” 的确如此,先帝永禁边贸后,各国都不太好过。 北戎本不在乎,也在海岸线上建了个港口,吸引海商过去,但因北戎人彪悍,爱用刀剑付款。海商被打劫几次都学乖了,除一些被排挤的愣头青或与北戎贵族有关系的船队,很少有人过去,日子慢慢没之前过得好了。 而南理因在南方,气候不错,并不太依赖大幸的盐茶,南边也有海岸,肯付钱买货,生活倒过得去。只是买的东西不如大幸精緻,就算海商带去mandin大幸的好东西,价格也比直接与大幸边贸,翻了近十倍,就是南理王也不能随便买买买…… 西凉、高蕃两国是最难过的,因在内陆,另一侧不是大片荒漠,就是雪山,与大幸断了商贸后再买不到高级丝、瓷,就是日常要用的盐茶也没有。若不是有不法商人为暴利冒险走私,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这两国已不止一次派出使臣来哭穷装……哦,不是装,至少百姓是真可怜,要求恢復边贸。 沐慈点头同意牟渔安排人透消息。 乐镜拿了新制的枇杷膏过来,沐慈忍耐着用了一点,润了喉便飞快说:“天京城的大幸皇家银号在冬至节那天开张,分号会很快铺设全国及边境防区。让兵部加快速度实施新功绩点计算和军饷发放,杨业若再拖延就让皇帝换个更能干的人做事。通知各处边军……咳咳……通知边军,稽查边境走私算功绩点,查抄私货上缴算战利品。” 沐慈得给四国的屁股底下加把火,让他们赶紧动起来。 牟渔:“……”这招釜底抽薪实在高。乐恕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无上崇拜。只有乐镜在一旁泼冷水:“爷一直这么步步为营,殚精竭虑,是为国为民,我不能指责您错了。可您终日忧思,伤神伤身……您今年的健康奖已经没资格拿了。” 乐恕也道:“爷,多少顾惜点自己吧。” 牟渔知道沐慈的德行,听谁劝呢?他只能无奈冷笑几声。 沐慈:“……”他也没办法解释,自己如今所做,根本算不上费脑筋,只是这身体底子太差一直在拖后腿。 若是上辈子他体术五级的身体,绝对能扛得住他运转精神力六级的脑袋。只是这辈子的身体破败不堪,连普通的健康都没恢復,体术练不了,运转精神力已达四级的脑子很吃力。 所以沐慈很少动用精神力,以免加重身体的压力造成虚脱。好在他到的是古代,想想策略,玩玩手段,斗斗心眼不算费脑子,不需要他和无数超脑做成的人工智慧比转速,还能撑得下去。 对沐慈这样极其聪明又足够理智的人来说,劝诫的话说一遍,他听从最好,不听从谁也拿他没办法。大家并不多劝。 …… 一场冬雪过后,太阳照射大地,天气又回暖了一些。沐若松这才能歇口气,恰逢明日轮到他休息,汇报军改进度,就没再回大营。沐慈咳嗽症状有所缓解,沐若松也不怕过病气,坚持和沐慈同吃同寝。 餵药都餵过了…… 两人在一起向来不说什么风花雪月,沐若松将平安的珠子穿好戴在手腕上,也没有说什么“我好感动,好爱你”的话,颇有一种心心相印,互有灵犀,只一个眼神对视便无言胜有声的老夫老妻状态。 沐若松只说了这几天做的事和军改进度,道:“西山大营那边已经上了轨道。今天我回家用的午膳,祖父和我说了御前六军军改遇到的问题,能回答的我都说了,还有些帮不了的,只能他们自己解决。” “嗯,道路千万条,不止一条能通往目标,只要大方向不错就行。”沐慈道。两个军系的情况不同,军改也不可能一刀切。 “姑姑还有两千人的奉圣军,她说自己一个女子也没有上战场的机会,想让奉圣军去西山大营。”沐若松一脸踌躇,不好说。 沐慈也奇怪:“姐姐怎么不让人去东郊大营?” “姑姑说……让我带着他们。”沐若松道。 沐慈并没有什么忌讳的,就点头:“她信任你,你就带着,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只是之前先皇父给她独立成立一军,也没说是私兵还是禁军。你问清楚,发放俸禄是她自己出钱,还从西山大营走?” 自己出钱就是私兵,纳入西山大营就是国家禁军了。 沐若松道:“这不用问,祖父说饷银粮米,兵器用度他们自己解决,不占西山大营的便宜。” 沐慈失笑,他只说:“随便了,但两千的编制可以更替新丁,但不允扩编,否则太招眼。”这情况并不出乎沐慈意料,毕竟两千奉圣军是前御林军出身,精锐中的精锐,谁放弃谁是傻子。 “嗯,我会劝祖父和姑姑的。”沐若松又有些为难道,“明天……” “嗯?有事就去做,不用陪着我。”沐慈眉目温和,纵容一笑。 沐若松看怔了,忍不住吻了沐慈,用额头抵着沐慈的额,鼻尖顶着鼻尖,慢慢说:“明天……是我父生辰,母亲……为父点了长明灯,每年都要去大悲寺……” 沐慈笑容温柔:“你身为人子,为了父亲,陪伴、保护母亲,都是应该去的。” 沐若松捨不得沐慈,又亲他一下,退开一些,专注凝视沐慈的眼睛,露出期盼:“我想带你去!” 沐慈还是笑:“好……”他侧过头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明年,我和你一起去。” 沐若松目中骤然爆发的璀璨亮光,在一瞬间熄灭,他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与痛苦:“你知道……我和祖父约定的……了?” “知道了。”沐慈又咳两声,扭正头直视沐若松的眼睛,并无闪避。 第376页 沐若松也不问沐慈是怎么知道只有他和祖父两人密谈的内容的——只要沐慈想知道,总有渠道。他的心脏似被一直大手捏紧,疼迫不堪,却强迫自己不闪避,直视沐慈:“你别生气,我不会变的,一年……十年……都不会变心。” 沐慈又是一笑,伸手抱住沐若松的脖子:“我也知道你的心,我不会生你的气。” 沐若松的心脏才似被放开,吁了一口气。 碧澜池暖融,爱人又香香暖暖抱在怀里,沐若松血气方刚,即使累了几天也没有把他的体力压榨干。爱人的温柔包容挑起了他的绵绵深情,一腔爱意无法言说,便化作行动,亲吻、拥抱沐慈。 情到酣畅,沐若松努力挣扎出来,从床头摸了平日给沐慈按摩的油膏,取了在掌心揉开,摸到沐慈精緻略硬的根部,揉满滑油,自己强忍着几乎要爆炸的感觉,毅然决然张开了自己的腿,把油膏塞给沐慈…… 尽管沐若松羞得要命,脖子胸口都红了,可还是抬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咬牙说:“若缺,要了我……” 引沐慈靠近自己的腿间…… 沐慈一颗苍老平寂的心,已经无数次为沐若松砰然跳动,这一次尤其心动。 男人与男人的身体构造、心理是同样的,没有谁必须雌伏在谁身下。而且,若非给予者技术高超,承受方总是痛苦多过欢愉。 甘愿雌伏,受痛,只因为…… 爱到深处,无怨尤。 “子韧……” “嗯?” “让我看看你……”沐慈与沐若松挡脸的手,十指相扣,轻柔抓下那只手臂,温声软语问,“我的傻瓜,会痛的,你怕不怕?” “不怕。” “身体被撕开,灵魂被噼成两半,也不怕?”沐慈问。 沐若松摇头,忽然想起沐慈曾经被……那种被撕裂的痛苦,是不是他曾经承受的?沐若松心疼万分,却更轻柔得拥抱沐慈,动情道:“不怕,因为是你,若缺。” ——因为是你给予的,即使是痛,也觉甜蜜。 沐慈看着面前这个赤诚又认真的爱人,因一些歉疚,更多深爱,从而拼命忍耐自己的需求,用颤抖又坚定的语气,说出这种邀请的话…… 叫他怎么能不爱上这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呢,沐慈早在军制改革的时候,就已经盘算着剿灭走私了。 就算封禁边贸不好,可规矩就是规矩哦,剿灭走私,在谈判桌上大幸才能占据主动哦。 第290章子韧,你的爱是治癒系 沐慈凝视爱人,目光里的温暖与爱意已经形成实质。 沐若松一瞬间似落入那一汪无底的柔泉,却没有不能探底的恐慌,整个人被一种无形却有实质的温暖包围,比回到母腹更觉得安全。他不再窘迫,心中的痛楚也消散,回以微笑,放松身体,准备悦纳爱人。 “我不能……”沐慈亲吻沐若松,堵住他的疑问,坦诚道,“不是不想要,也没有其他外因。这种事应是双方性与灵的结合,双方享受的极致愉悦。但我身体还需要时间恢復,无法给你愉悦的体验……” 提到沐慈的“恢復”,沐若松心中猝然剧痛,又生怕触动沐慈伤口,伤了沐慈自尊,抱着爱人迭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怪我太急躁……” 反倒是沐慈安慰他:“没事,我知道你爱我,子韧……快了,到时不用你提,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沐慈的爱情观就是这样——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即爱情受阻产生危机,他也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并不刻意多做些什么,不会有“抓紧时间相处,留些美好回忆”这种想法。这并非冷血无意,沐慈本性如此,即使你告诉他今天是世界末日,沐慈也只会“哦”一声,依然按自己的步调,把今天该做的事情做完,好像这就是普通的每一天。 这种平静安定,不可撼动,无形中会给人一种“一切如常,不用担心”的暗示,是一种极稳定的支持。所以沐若松从不对他们的未来产生一丝怀疑与动摇。 此时,沐若松只因可能触动沐慈的伤心,陷入自责。 沐慈也不多劝,让人忘记,不应该用言语,而是用行动…… 失而復得的感觉来的近乎汹涌而浓烈,几乎要将沐慈淹没……沐慈脑供血不足,缺氧晕眩,直接在汹涌中迷失,双眼一闭,坠入温暖而满足的黑甜梦乡…… 子韧, 你的爱,是治癒系的! …… 第291章阴差阳错·溺水 前情提要: 被温润而暖的口腔包裹,失而復得的感觉来的近乎汹涌,熟悉而久违……几乎要将沐慈淹没……沐慈脑供血不足,缺氧晕眩,直接在汹涌中迷失,双眼一闭,坠入温暖而满足的黑甜梦乡…… 子韧, 你的爱,是治癒系的! …… 大雪停了,阳光碟机散了远空的阴霾,却不能驱走笼罩地面的寒冷。天气更冷了,阳光也似中气不足,只有微不足道的热力。 沐慈仍然躲在碧澜池的卧室,躺在榻上,未着衣物,乐镜伸手在丝被里给沐慈做全身诊断。牟渔坐在另一侧,握着沐慈一只手贴在脸上,傻笑似中了大奖。 沐若松已经离开了,那小青年本就面皮薄,一大早怕被人看着笑,个个意味深长……虽没恶意,却也让他羞窘不已,索性早早出门去定王府晨练,然后要护送母亲方氏和妹妹沐如栀去大悲寺的。 沐慈戳一下牟渔脸上笑纹:“笑够没有?” 牟渔抓住他的两只手还是笑:“没有……”又笑得捉黠,“你昨夜可把子韧吓坏了,那种事刚做完就睡着,他慌慌张张跑来叫乐镜的时候,衣服也不顾上穿,嘴角都没擦干净……” “我脱力了,没来得及说话。”沐慈把手抽出,五指张开盖在牟渔脸上,“别笑他,我很心疼。” 牟渔很少见沐慈在乎什么,立即收敛笑容。 一旁眉目沉静的乐镜忍不住撇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昨夜他乍然见到那个在雪地礻果奔的年轻人,满脸焦急,目中慌乱,心里只有“晕倒”的爱人,其他都不顾上了——顾不得夜里滴水成冰的严寒,也顾不得自己满身狼狈会被人笑话。不断自责不该在沐慈病中……怕伤了他本就不健康的身体。 情到最深处,十分动人,也让人心疼。 就是见惯生死的乐镜,也忍不住要站在沐若松一边,不贊同牟渔笑话这样的“关心则乱”。 牟渔见沐慈清澈的目中有自己的倒影,总让人无所遁形,便郑重道:“抱歉,我不再提这事了。” 沐慈点头。 乐镜已经诊到了沐慈的本根处,轻轻抚弄试反应……牟渔盯着看一会儿觉得不对,掀开被子见那粉色嫩精依旧绵软,眉头拧紧:“昨夜不是已经可以了?” 昨夜,沐若松嘴角白液有淡淡腥膻气,不用猜也知那属于谁。 沐慈坦然道:“我只对他动情,对旁人没太大感觉。” 乐镜道:“情意才是最灵的药,爷此处的经络已通,却不畅,还需更多、更小心的保养恢復,我会改一改针方与药方。”又道,“爷,以后病中还是别做,亏损精气。” “知道了!”沐慈应,一点没脸红的感觉。 牟渔爱怜轻敲一下他的额头,问乐镜:“若好好保养,恢復有望?” “爷的身体一直在恢復,只是有些慢,一两天看不出效果。不过既然出了精,说明五脏内腑都没大碍,暗伤痊癒,健康有望。” 笑容再次回到牟渔脸上,他赶紧解释:“我没笑谁,我只是高兴,很高兴!” 沐慈张开手,牟渔扑上去与他紧紧拥抱。 沐慈拍拍牟渔宽厚的背:“我也很高兴。”又招了和顺过来,让他去告诉回了定王府的沐若松一声,让他别担心。 …… 和顺带来口信,沐若松听说沐慈康復有望,放下心中大石,笑容灿烂,眉目飞扬…… 王梓光见沐若松灿烂的笑容比太阳还耀眼,被他一脸“我在恋爱”的粉红气息给闪瞎眼睛……一点都不知道掩饰,生怕人看不出来呢。王梓光跑到沐若松跟前刚想八卦两句,却见定王也跑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露出一个无辜笑脸,飞快跑了。 定王一掌拍在沐若松背上:“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搬个凳子坐着?” 这话音不太对,沐若松因祖父知道自己的事,昨天晚上又是那般旖旎风景……沐若松敛笑绷脸压下热意上涌,飞快往前跑,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的脸红…… 定王盯着他的背影……贤世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意味深长道:“楚王府里,乐镜一早就守着楚王,听说昨晚……晕过去了……”他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瞧着,不是咱们家孩子‘吃亏’。” 定王飞起一脚:“滚犊子,跑你的去,不跑完二十圈别吃饭,一脑袋肥油了,整天不知所谓。” 装吧。好像你不关心似的~贤世子奋力跑两步……不吃饭刚好,妹子又送来了一只羊来…… 晨练后,沐若松骑马护着母妹出行……定王看他跨马坐鞍没半丝勉强,看来楚王某种能力没恢復。可不对啊,那阿松一脸欲后餍足是从何而来? 难道自家孩子真敢把楚王给办了? 定王神色反而更凝重。他倒不是在意什么上下,而是……楚王的态度!??他一直拿不准,若说在意,却没见楚王有什么抢人的行为,一切如常,甚至都不多把阿松留在身边;若说不在意,可他为阿松做的事,非情深意重不能做到。 沐若松看祖父一脸凝重,心里忐忑,生怕“一年之约”又有变故。姜是老的辣,他没注意祖父根本没做任何承诺,只被祖父比较“温和”的态度误导以为一年后会有转机。这会儿他却不敢问,让车夫启程。 此刻,谁也不知道这极普通的一次出行,会给带来了一场剧变!改写了许多人的人生。 沐若松到底年轻不太会掩藏。方氏是过来人,自然瞧出儿子陷入恋爱。盘算怎么旁敲侧击得知人选,好参考一下女方人品。 第377页 一路到了大悲寺,方氏给丈夫的长明灯添了油,暗自祈祷他的灵魂能早日回归故里,护佑儿女健康顺遂,姻缘美满。 沐若松带着妹妹沐如栀上香祷告,不过心里不敢对父亲说沐慈的事,有点怕先人惊怒,略带遗憾护着母妹去姻缘殿。 天这么冷,出行的人不会多的,可姻缘缘人满为患。多是女眷,身着锦衣戴素色却精巧的首饰,气度不凡,必是当红权贵家的女眷。 因大悲寺里问姻缘很灵的,济渡禅师还是给皇家合八字的高僧。再联想到宫里小选妃子,有小道消息说俱能得封高位。所以权贵人家女眷都带着待嫁闺女,冒着严寒来大悲寺问姻缘,看是利入宫还是自行婚配。 沐若松还是远远绕开避嫌。方氏心中一动,问道:“松儿,母亲要不要帮你问一问姻缘?” 沐若松下意识摇头:“不用了,母亲!” 果然有意中人,方氏以为是年轻人面皮薄,笑得温婉:“那我带栀儿进去了。” 沐如栀才十四,定王府女孩少不愁嫁,也没人在女孩面前谈这种事,沐如栀不懂羞涩,还天真烂漫在脸上刮两下羞沐若松。 沐若松强笑道:“我不好进去,母亲和妹妹小心些,别挤着了。”待方氏领着沐如栀入姻缘殿后,他才耷拉嘴角……母亲越喜悦,他的痛苦越沉重,但只能硬扛这苦楚,不会退却。 因人多,方氏耽搁许久才出来,闷闷不乐。沐若松用眼神询问妹妹。沐如栀无辜摇头,表示不知道。沐若松也不好当着妹妹问求了什么签,心里更沉重了些——他只认定一人,不论姻缘好歹。只怕自己会影响妹妹的姻缘。 问完姻缘,要把姻缘签文挂在姻缘桥边两棵同根而生的连理树上,传说这两棵树是千年前的一对神仙眷侣所化,姻缘签若求的好,挂上会得到祝福。若不好,也能借两颗连理树的福气,化解一二。 因树长在池塘边,沐若松也不顾避嫌,护住母妹,免得雪地湿滑出危险。 有些事好的不灵坏的灵,旁边“扑通”一声,便有一个少女大喊:“姑娘跳水啦……姑娘跳……呜呜……”似被人捂了嘴。沐若松防御全开,张开双臂把母妹护到安全处,守在一边并不离开去救人。 不是沐若松冷血。落水的是个小娘子,他是男子,去救的话可能污人闺誉——人家不管是失足还是想不开,落个水不过一时受凉受怕,若有男子莽撞,在这么多眼睛下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了。 所以一般来说不是紧急情况,比如落水处没别人,不救不行(救了也没人知道),否则男人是不去救落水女子的,被抓去衙门也不会因此受太大责难。 这会儿附近都是女子,有会水的会救人。 沐若松所料不错,有两个身高力壮的婆子脱了外套入水救人,却因天冷严寒,动作难免迟缓,还有个抽筋了被人用竹竿拉回岸上。另一个婆子在水中寻人,池面有浮冰,不利于救人。 沐如栀揪着手帕,忍不住伸脖子去看。方氏把她抱住:“别看,别冲撞了脏东西。”姻缘池里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都要溺死几个男女,所以连理树虽是美好的姻缘之树,姻缘池却一直流传着许多关于怨偶的恐怖故事,不吉利。 沐如栀有些害怕,因周围人窃窃私语,她听说落水的是个姻缘受挫的小娘子,难免想到自己不确定的将来,物伤其类。 方氏怕女儿落下心里阴影,又看救人不顺利,吩咐沐若松:“去看看,万一……你是男人,只能下水一趟,切记人命关天。” 沐若松也知道人命关天,往姻缘池走去,却听岸上的女眷爆发欢唿:“救上来了!” 沐若松见无事,刚想回去,却见方氏带着沐如栀过来:“栀儿要过来看看!” 毕竟是定王府的女孩,也算将门虎女,沐如栀很快振作,目中闪动坚毅。沐若松对她点点头,对她的勇气表示支持。 可人群里却有人在说:“可惜,救上来就没气了……” 沐如栀颤抖加剧,忽然见沐若松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瞧,抓着哥哥的胳膊:“大哥,楚王不是能让没气的人活过来吗?什么復甦术……你会不会?”因她一激动,声音难免大些,于是周围人都看向沐若松。 沐若松从小优秀,是权贵家长嘴里“人家的孩子”,又是最近的风云人物之一,很快有人认出他来,说:“他是北海郡王,楚王心腹。楚王殿下仁心神术,确有吹口仙气让人死回生的本事,他身边的人学到皮毛也能救人了。” 沐若松却踌躇。落水者可以救,但是,心肺復甦术……要嘴对嘴啊。 沐若松见自家妹子殷殷期盼的目光,不能责怪她想救人是错误,毕竟她也不知道心肺復甦术的操作。再看母亲方氏也点头:“人命关天”。他只能一咬牙说:“我尽力试一试!”又抓着沐如栀,“我需要妹妹帮忙!” 人群立即让开,露出躺在地上的一个身穿淡绯锦衣,头髮凌乱,面色惨白的少女。她的母亲正抱着她悲哭“乖囡……我的乖囡……你要娘的命啊……”,听闻有人能救女儿,立即爬过来跪地磕头,“求你救救囡囡……救命啊……求你……求你……”钗环散乱,十分狼狈,很快把额头磕破流血,却恍如未觉。 方氏看平时最讲究仪态的贵妇人这般,不过是一腔爱女之心。她易地而处,感同身受,扶起人道:“放心放心,我儿会尽力的。” 沐若松指挥沐如栀:“给她后颈枕点东西,抬高脖子……拉开前胸衣服……”说完背过身去避嫌,又吩咐,“捏着她的鼻子,对着嘴吹一口气进去。” 人们才理解为什么沐若松犹豫,又不肯亲自救人。 嘴对嘴什么的…… 沐如栀依言行动,却道:“吹不进去!” 沐若松蹙眉,大概是落水太久肺部入水太多,便道:“双手交叠,在腹部肋骨处按压出积水……” 沐如栀急问:“什么是肋骨,在哪?” 沐若松也急:“压腹部,压水!” 沐如栀又急又慌,忙忙地压水,只让一不多的水从溺水姑娘的口鼻处流出,没让她喘上气。沐若松道:“再吹一口气,按压心口,左……左胸口,按压十次再吹一次气……” 沐如栀照做,可復甦术并非初学就有效的,沐若松又是背对指点。沐如栀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效果,又急道:“没用!哥哥……我不会……” 有个略懂医道的女子上前诊脉,着急道:“没脉搏了,快点快点……” 溺水姑娘的母亲推开方氏,扑到沐若松身上扯他的衣领嚎啕:“你会!你会的……你救救囡囡她,我们不纠缠……我让她当姑子……” 方氏也是垂泪:“不是不是,我儿尽力了……” “没有!没有……求求你,救人啊……我把命给你啊……什么都给你……”那位母亲用力撕扯沐若松,哭声撕心裂肺。 沐若松也是心中焦急,可是…… 可是……嘴对嘴……一个女子…… 若缺,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难道,要让这姑娘死去?我什么都不做吗?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囡囡死啊……你怎么这么狠啊……”那位母亲捶打沐若松,额头满是鲜血,状若疯癫,恨不能咬死沐若松。 一位蓝衣姑娘冲过来,指着沐若松的鼻子骂:“亏你是楚王信重的人,楚王若在,是不是也会见死不救?” 这话让沐若松一个激灵,睁大眼看向那蓝衣姑娘。 “楚王不会的,对不对?”那蓝衣姑娘道。 沐若松忽然回神,推开那位母亲,转过身将沐如栀虽不规范,却依然不放弃按压的手抓住……“让我来!” 这话犹如天谕,所有人都露出希望的目光…… 沐若松是练熟了心肺復甦的,动作娴熟压出溺水者肺部的水,然后撕一片裙角盖在溺水者脸上,捏鼻子嘴裹嘴,用力吹气。纺织物还是让气从旁边溢出,沐若松一咬牙把那片裙角拉下,捏着姑娘的嘴,嘴对嘴直接包裹,渡了结结实实的一口气进去。 人群里一瞬间极静……倒抽凉气的声音尤为清晰。但这会儿沐若松顾不上了,反正已经做了……他又伸手放在溺水者左心口,其实就是左辱,按心率做足十次,又俯身嘴对嘴渡气……如此往復…… 不知过了多久,围着的人不仅没减少,反而增多了。沐若松只说一声:“散开,需要空气。”大家才散开了些……一直努力到溺水姑娘忽然自己抽了口气,沐若松才停下。那个懂医的中年妇人一直守在旁边,抓着溺水姑娘的手腕,惊喜道:“有脉搏,活过来了……” 人群里爆发一阵欢唿,看沐若松的目光带着崇拜,还有更多的复杂。 这就是楚王神术? 溺水姑娘的母亲又对沐若松磕几个头:“谢谢!谢谢!”然后抱住女儿。 沐若松全身脱力,都没察觉自己汗湿了所有衣服,只觉得如坠冰窖……更冰冷的是一颗心。 他这样救一个姑娘,没救着问心无愧,救活了……后面,该怎么办呢? 他看见方氏复杂中带着一丝哀痛的目光,也没心情追究那哀痛从何而起,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头上汗湿难受……情况不能再坏了,他索性摘掉头套,露出短短的发茬,伸手撸一把,抹了一手的冰冷汗水。 这青头皮,又引起人群的一阵惊唿抽气。 方氏心疼,却不知能做什么。沐若松此刻心神失守,五感迟钝,心中茫茫然什么都顾不上,借着一只伸过来的手努力几次才站起身,脚步却虚浮,一直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扶着他的人是个中年女子,面容普通,却星目深沉,不是常人。 “先回家,见着殿下再说!”那中年女子小声道,声音透着一种力量。 殿下…… 哦,这是沐慈的人。 沐若松下意识信任她,沉重抬腿……眼角瞥见那溺水姑娘的家人找来丝被…… 第378页 沐若松的声音低哑到近乎不能成言,那中年女子帮他通传:“小郡王说:别直接烤火,用冰雪把四肢、身体搓暖再保温。” 沐若松神术救人,让人将他的吩咐奉为圭臬。 沐若松这才抬脚,迈向他已经偏离了自己预想的轨道,比这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道路更混乱莫测的前路…… 人群自发空出一条道路。 众人到现在还处在震撼中,亲眼见这个青皮脑袋的年轻人,用来自楚王的“神术”,救活一个没有唿吸,没有心跳的溺水者。又见一对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对嘴……虽为救人,事急从权,可这也太……挑战底线了。 这年轻人只怕也清楚那后果,昂扬的七尺男儿需要人扶持,脚步似拖着沉重铅球,身影也似背着一座巨山,压得人嵴背和灵魂都直往下沉…… 方氏拉着女儿,跟紧被人扶走的儿子,另一只手心里还没来得及挂上姻缘树的签文被揉碎了。这是为儿子求的,签文中平,上书: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签,前面七个字,字字透出一种抽筋剔骨的痛苦。 儿子是有心上人的,可现在……平添了许多变数。 方氏头一次希望,大悲寺的姻缘签,不要这么灵验! 第292章阴差阳错·调查 方氏与沐如栀被送回定王府,已经得知消息的定王亲自相迎,几人却眼睁睁看着楚王府派出了阴阳脸的沧羽,把沐若松“接”回了楚王府。 定王都不敢抢人,谁翻脸的速度比得过楚王啊?再说,自家长孙也只往楚王府走,比女生还外向。 沐若松一直浑浑噩噩,见了沐慈,心里有许多话却“呜呜……”地怎么也说不出来。只盯着沐慈眼泪啪嗒嗒,似个受尽委屈终于见到了父母的孩子。 众人也没谁笑话他。 沐慈给他擦泪,声音一如往常般轻柔明澈,恍恍惚惚传入沐若松耳里:“子韧,你没有做错,生命是高于一切的。” 沐若松透过迷濛泪眼,落入沐慈那黑沉似海,却温柔包容的双眸……爱人永远包容他,爱他,这让他觉得安心,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才察觉自己一直在颤抖。 沐慈温柔道:“没事,你有点受寒,在发烧。把湿衣服换了会舒服点。”沐慈在乐恕的帮助下给他脱下湿衣,换了干慡的衣服,问他,“要睡一觉吗?” 沐若松摇头,贪婪看着沐慈,生怕眼前的人飞走。 沐慈抱着他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沐若松紧紧拥抱沐慈,却下意识控制力度,不再把沐慈勒到无法喘息。沐慈带他往床边走,躺下,窝在他的怀里说:“我怕冷,你怀里这会儿很暖和,刚好。” 沐若松才安心躺下,将沐慈圈在自己怀中。 乐镜抓了沐若松的手腕诊治。 沐慈道:“送你回来的是月璇,七夜星使之一。” 月璇充满歉意道:“我没帮上忙,赶过去太晚了。” 沐慈和气道:“事发突然,也不能怪你。”又吩咐,“经此一事,你们推动一下,普及心肺復甦术。女子的推展由月璇负责,找朝阳帮忙。” “是!”牟渔和月璇都应下。 沐慈对沐若松解释:“我担心有人在你身上施展阴谋手段,派了夜行卫高手在暗处守护你,今天派的是女暗探,可不懂心肺復甦,飞鸽传讯,月璇虽会復甦术,可快马急赶却赶不上了。” 提起这事,沐若松就紧张,问:“那女子……”他那般救人,按常理是要对人负责的,那女子家世不会太差。就是差也没事,可以做妾做侍婢。若沐若松执意不要也成,那女子就过的悲惨了,辛苦救回人,却没个好结果。 沐慈道:“这事情先调查清楚再说,别着急,总能解决的。” 沐慈的承诺极有可信度,沐若松安心了,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和顺送来温热的盐糖水,崔院使也离开了养老的院子过来看情况。沐慈用芦管餵沐若松喝盐糖水,防止他脱水。 都收拾停当,乐镜开了药方让人去煎药,沐若松喝了有安眠成分的药才睡着。沐慈见沐若松睡得安稳,立即沉下脸色,目光幽深若无底寒潭,淡声吩咐牟渔:“再查一查,看有没有定王的手笔。” 牟渔面色寒沉道:“已经在查了!” 中午沐慈餵高烧昏沉的沐若松吃了粥食,和顺过来报告说定王来访,说担心沐若松。 牟渔不想让定王在这个时候过来,沐慈却道:“他是子韧的家长,于情于理都不能阻止他进来看望。” “你总是自找麻烦。”牟渔虽抱怨,但还是把定王放进来,抱臂守在两人床边。 定王进来,见到自家孙儿和楚王相拥躺在一块儿……知道是一回事,赤果果见到又是一回事,特别看到楚王淡然安稳,仿佛天经地义般…… 定王无法抑制地血气上涌,面容含怒,只是在他人地盘,隐而不发。 一旁还有个牟渔,在释放寒戾杀气! 沐慈只当没看见定王脸色,沐若松察觉到杀气,十分不安挣扎想醒来,呓语:“若缺……若缺……” 沐慈轻拍诱哄,温声软语:“我不走,一直陪着你……睡吧,没事了。”并凝聚精神力阻隔杀气,安抚沐若松紊乱的精神力波。 定王的精神力相对常人更强,潜意识里感知到这种安稳人心的精神频次,渐渐也平静了心气。 不带任何偏见,不涉及外事外因来说,这两个孩子的感情是真的很好的。 只可惜啊…… “阿松怎么样了?”定王问。 沐慈心平气和道:“受了风寒,又心力交瘁,焦虑惊悸导致高烧。不过没大碍,他身体底子好,很快会康復的。” 定王也不好失了风度,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在调查我,但这件事与我无干。”他连行动基调都没定下来,自然谈不上暗施手段。 沐慈却回答:“我知道,但事有万一,我调查调查,若万一抓到你的把柄,我才有理由带走子韧,让你这辈子再碰不到他一根汗毛。” “你……”定王气得吹胡瞪眼,可心里明白若不是楚王还算讲道理,只怕他早就摸不到自家孙儿了……虽然现在也有点失控。 “好在你没有对自己的孙子使用阴私手段,才能站在我面前。”沐慈道,“有事请直说。” 定王气极反笑,恨恨道:“你在人家母亲面前把儿子抢走,他母亲很担心,却不好过府,让我来看看。” 沐慈点头:“让阿姨放心。” 定王嗤笑:“方氏是你亲表姐,别叫错了辈分。” 沐慈一脸坦然:“我还没跟着子韧叫她‘母亲’呢。” 定王:“……”终于体会了楚王的言辞如刀,被噎死了有没有? 有人进来,瞥见定王,立即退出去。牟渔也看一眼定王,俯身对躺着的沐慈小声说:“是天机来了。” 定王认识刚退出去的人是七夜星使之一,又是冷笑:“怎么?调查有结果了?我孙儿的事我却不能听?” “让他进来,”沐慈对定王说,“你听一听无妨,这事也要对你交代一声。再说,你自己查也能查到。” 定王心气顺了点,坐下,也看了一眼牟渔。 两边的家长隔空打着眉眼官司,暗自较劲儿。 天机进来,不再看定王,回覆说:“已经查知了,落水的小娘子叫谢娡,是青阳国公的嫡四女。宫中小选,谢娡有名,但只是谢太妃所选。青阳国公不肯,他已有一女为贤妃,生有二子,不愿再送个女儿入宫,让姐妹共侍的事重演。国公夫人带谢娡到大悲寺,本想在八字上做文章。使了银子还是得了个‘鸿运中天,至高至贵’的批谒,利于入宫。谢娡有个侍女暗中是谢贤妃安插的耳目,吓唬谢娡入宫的坏处,唆使她假装失足落水,生一场病,避过小选。因姻缘池常有人落水,且雪地湿滑,倒也不会被人怀疑……谢娡不知是不是听信了那侍女的话,还是其他原因落水……因天寒水冷,施救困难,才险些酿成悲剧。” 定王一脸吃了苍蝇的噁心感,沐慈却不急着下结论,道:“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冬天落水十分兇险,谢四娘不会这么蠢,再查。” 不一会儿月璇请见,带来更多调查:“谢娡落水时身旁有人,见到主僕争执,听谢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儿女只能听命,如何能自伤身体来让父母伤心?’并不肯依言。人证就亲眼见那侍女在背后推了谢娡一把,把人推下水去。” 定王眼睛一眯,只道:“这小娘子倒有些可取。”因他孙儿那样那样……救了人家,按道理是要负责任的,男未娶女未嫁,却也合适,所以定王有些在意女孩的品性。 沐慈问:“确认了?” 月璇点头:“那侍女在人证面前无法圆谎,供认不讳,说是被谢贤妃威胁,若不按吩咐阻止谢娡小选,就把她唯一弟弟抓进宫去做小内侍。” 很快天机又得飞鸽传书,汇报:“大悲寺也有消息了,八字批谒上吉,是谢太妃从中干预。” 定王听到这里,呵呵冷笑数声,对楚王道:“我会再查一查,必不放过幕后阴谋者。宫里两个女人,只怕当大幸无人了。”说完,甩袖子走了。 沐慈静默了许久,才轻轻抚摸沐若松的嵴背:“你都听见了!” 沐若松不再装睡,虽脑袋还有些昏沉,睁开的眼睛却已经不再迷茫:“我祖父知道我一直醒着吧。” “不知道。”沐慈道,他的精神力场包裹了沐若松,没让定王察觉沐若松一直醒着。 沐若松无条件信任沐慈,并不多想,只问:“祖父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你只要知道,他是站在整个家族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私人感情不是第一优先考虑,就能理解他了。”沐慈道。 沐若松眼神黯淡下来:“我知道。”他更知道,沐慈也是这样的,站在整体利益上考量,私人与情感从不是第一考虑优先。不过一开始沐慈就明说了的,并没有欺骗过他。 而且,他深爱的,不正是这样的沐慈吗? 第379页 反观自己,却一直很自私,追逐着沐慈不放,任性地给他造成许多麻烦。又不顾家族的声誉,为了私人感情执意背弃整个家族。 可是……即使被天下人厌弃,他已经放不了手了。 …… 沐若松身体底子好,很快退烧又出了一身黏腻汗水,去温泉洗澡。沐慈看着他背影消失,才问牟渔:“我说不计代价阻止谢四娘入宫,这次的事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的手笔?” 牟渔道:“我让暗线在谢贤妃耳边吹风,让她对付自家姐妹,是借刀不错,却不想杀人,只献了一份食物相剋方。”他看向乐镜。 乐镜接下话头,沉静道:“莎罗花汁与北海干贝混合做汤,鲜美异常,食用却会引起过敏,皮肤出疹,严重者会留下疱痕……查不出任何异常迹象。” 太出挑的美貌有时的确是一种罪恶,也常给自己带来不幸,所以毁容说不准还是好事。 牟渔嘲讽冷笑:“这种疱痕有药方可治疗。所以我推测谢贤妃是想‘永绝后患’,这计策实施也不难,若不是子韧恰好在场,她就达到了目的。到时候灭个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沐慈摇头,只说:“我做事总尽量避免波及无辜。整件事里,谢四娘是最无辜的,此次是我们的斗争波及了她。乐镜,她缺氧太久,你过去看看,能救……索性救到底。” 乐镜应下,出去了。 牟渔有些犹豫:“她长得的确像你,以后说不定还有人做文章。” 沐慈却淡淡道:“容貌美丽,长得与谁相似,都不是罪名。” 牟渔一早知道沐慈虽在必要时有煞性,有辣手,却是个本性至善至纯的人,不再反对去救谢娡。 沐慈果然用了他的辣手:“叫青阳国公把审完的侍女带走。” 牟渔冷笑,立即吩咐人去做,也不怕有人能从他手里将人灭口,这么点自信他绝对有。 …… 青阳国公谢逊客客气气接待完乐镜,又审过侍女,一颗心彻底凉透。再一次直接面对后宫争斗的残酷,让他想起现在的二姐谢太妃和当年不幸的四妹谢宸妃……宫里水太深了,简直让人不寒而慄。 谢夫人额头依然青肿,闻言伤心大喊:“我的儿啊,你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姑母和长姐啊……一个要推你入火坑,一个直接推你进冰窖啊……”一边哭一边冲进女儿卧室里。 谢逊头痛地跟进卧室,请求道:“你小点声,别让宫里听见了。”谢家有许多下人,谁知道还有那个是宫里的眼线? 谢夫人嚎哭:“我囡囡都这样了,我还怕谁啊?” 谢逊看一眼床榻里,女儿苍白地躺着,双目紧闭,关心问:“囡囡怎么样了?” “楚王派来的神医说她入水太久,施了针开了药方,能不能清醒过来,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谢夫人不停哭泣,她就生了两个女儿,二女体弱多病,嫁出去一直没生养,在婆家不是太如意。唯一就剩下个谢娡,谁知姻缘也诸多波折,这会儿竟然被长姐害得躺在床上挣命。 谢逊又嘆气:“你也累一天了,去歇一会儿吧。” “我躺不下来,一躺下就……”谢夫人不敢回想女儿毫无生气躺在地上的画面,期盼看着丈夫,弱弱问,“今天救囡囡的是定王家的嫡长孙,他不是……曾与囡囡议过婚吗?若不是定王遇刺,宫里让咱们……说不定婚事早定下了。今天发生这事,囡囡被他……那样救了,这……许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谢逊揉一揉太阳穴:“你可别想了,定王岂是好煳弄的?出了这事,天京城里可没有秘密,谁都不敢沾惹我们家了,定王又怎么肯认这笔帐?且人家孩子也是为了救人,若因此赖上人,不说有多少人戳我们嵴梁骨……囡囡嫁过去会有好处吗?” 因谢娡长得漂亮,又懂事听话,两夫妻对这个女儿是真心疼爱。谢夫人想到这层,哭得更加悲痛,揪着丈夫的衣领打他:“都是你,什么事都听宫里的,现在好了,囡囡就这么让她们毁了。囡囡若是醒了,宫里绝对不能进了,我不会把囡囡送到那个龙潭虎穴去的。”想一想又打丈夫两下,“叫你宠着霍氏,她和谢婉就没一个好东西。” 谢逊被打得直告饶,道:“我也是没办法,婉儿生了两个儿子,将来的事说不准。霍氏不能不善待啊。”他抓着妻子的手,也是发了狠,“不过这回说什么也不能饶了霍氏,竟敢帮着婉儿谋害囡囡,有这样的人在家,就是祸家的根子。” 谢夫人的气才顺了些,又哭倒在丈夫身上:“郎君,求你了,为了囡囡,你舍了你的老脸去求一求定王。至少探探口风,若事情有一点机会,也是好的……这可是囡囡唯一的活路了。就是囡囡醒不过来,至少……你让她干干净净的去吧,死后入定王家的宗祠,也有香火供奉。”若未嫁夭折的女孩,死后连墓碑都没有的。 谢逊也是目中含泪,看着依然昏迷的女儿。 谢夫人期盼看着谢逊,近乎卑微恳求:“好不好,为了女儿……也是为了咱们家,若定王肯结亲,囡囡的名声保住,终身也有靠。家里也有脸面,也有好处啊……”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谢逊,若能与定王联姻,倒算一场天作之合的佳话,风言风语一笔勾销。且对整个家族来说也是有利的,宫里的两个女人是靠不住了。而定王被楚王救醒后,实力未有大损伤。且沐若松这个年轻人,与楚王也是关系匪浅的样子,若能与之结亲,还怕宫里两个女人吗?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藉由沐若松,慢慢修復与楚王的关系。这不?沐若松刚救下囡囡,楚王就派了神医来诊治,可见沐若松在楚王跟前真是极有脸面的。 抛开这两层好处不说,私心来讲,沐若松也是好女婿的人选,多少人家都盯着他呢。若说联姻市场谁是最大的绩优股,除了没有王妃的楚王,就是这个与定王、楚王两个实权王爷都有关系的北海郡王了,身体又好,性子更好,人又上进。 比病歪歪的楚王更适合做女婿啊。 谢逊咬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备一份极厚的礼,我去一趟定王府!” 第293章阴差阳错·精确法则 因定王嫡长孙用楚王神术,那样……救活了一个没唿吸没心跳的女子,引发了一场大辩论——有人贊成救人嘛,事急从权;也有人抓住男女大防不放。借着这话题的热度,楚王所设军医院推出新举措——开放学习“心肺復甦术”,免费! 但大家都持观望态度,少有人学。这“神术”嘴对嘴的…… 立即有御史风闻上奏,弹劾楚王有伤风化。 很快朝阳郡主现身军医院,亲身示范,指点女性学习復甦术。刚把御史弹劾压下去,楚王又推出一个新举措——军医院对民众开放,下设妇产科,招收女医。其他外科、骨科也开放招收女子。 大幸学医是没有女性的,宫里有一些略懂皮毛的医女服务后宫,接生的稳婆却不能算医者。所以楚王此举开了女子学医的先河,还没有女子过来报名,舆论风向就从大悲寺的事变成了女子能不能学医的辩论。 御史又有了新工作……有楚王在,少不了御史们发光发热的机会。 十一月底,年尾,全国开始各种收尾工作,国库结算商税,官员年终考绩,百姓准备过年,学子们备战各书院年终大考。在这么多重大事件中,有一件在大家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全国各州府派人回京,统一度量衡。 沐慈又上朝一次,要接下这工作。 朝廷大臣见到楚王就如临大敌,结果楚王没发大招,看中这么件“小事”,哪有不给面子的?就交给他做。 可是,大家忽略了一点——楚王从不怕把事情搞大。 他把全国的度量衡都改掉了! 晕死! 因楚王重视搜罗人才,又偏爱各种“奇技yin巧”,卫斐知这样罪臣后人都能得他重用。“千金买马骨”,许多数理、化学、机械等奇奇怪怪的爱好者都投入楚王门下,可谓“人才济济”。 楚王将王府东侧划成独立办公区,新度量衡就在办公区的“寻理楼”中诞生。 十六进位全部改成十进位,重订五个基本度量衡——长度、重量、温度、时间、角度。沐慈没有套用华国的公制单位,而是让研究组重定标准,各自命名单位,制作度量用具,在巨鹿基地测试效果,改进后才进行全国推广。 御史大夫孟志立即弹劾楚王,说此举将会让民众受损,全国动盪。 但沐慈怎么会莽撞行事呢?他在定下新度量衡后,又规定原度量衡依旧可以使用,两者换算,同样有效。 两种度量衡,孰优孰劣,终究会在歷史的验证中得到解答。 …… 这天沐慈又去赶早朝,他昨日提交了议题,已编入今天的朝会议程。牟渔只好带某个因贪欢而睡迟,早朝快要迟到的傢伙,在锦衣卫开道下骑马飞奔赶往皇宫。 颠散了活该! 沐慈会骑马,并不觉得颠簸难受,还在马背上玩笑:“阿兄,你不是故意的吧?吃醋了?” “是吃醋!我都要被醋死了……”牟渔故意说。 “那没办法,谁叫咱们没感觉。”沐慈笑。 牟渔看沐慈还笑得出来,翻个白眼:“你心里有数了?定王应下了青阳国公的亲事,今天你一出府,他就召子韧回府,准备提亲。” “哦。” “你不着急?” 沐慈收敛笑容:“着急没用,按礼法,定王不把子韧除籍出宗,他就有权给子韧定婚。难道我还能强抢?你帮我?” “帮!”牟渔估摸时间能赶上,放缓马速道,“你又不是没人,三千锦衣卫,两万嵠丘军,随便你调动。” “不够,再调动侍卫军的四个番号去抢人,你帮不帮?” “不帮!”不止牟渔,后面跟随的白霖、安庆也回答道。 “你们也太无情了。” 牟渔说:“你的私人卫队,你一声令下叫大家都去死,大家眼睛也不眨一下。可侍卫六军是国家公器,你没有权力公器私用。参谋司会驳回你的命令,除非你现在废除参谋司。” 第380页 “我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沐慈虽质问,语气却十分淡然。 “你军改那天,早料到今天了不是吗?” “是!”沐慈嘆气。 “你也清楚你们很难有未来,又何必开始?”牟渔道。 沐慈的回答十分经典:“我们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死,所以,都不活了?” 牟渔:“……” 到了皇宫门口,牟渔直接抱沐慈飞身下地,才发现沐慈眼角有可疑红痕。 沐慈不让人细看,扭头往宫里走。宫门到紫宸殿有一段距离,因朝臣早过去了,此刻一路没有旁人。 牟渔看着沐慈单薄却挺拔的背影,拧紧眉头,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安庆与白霖。 两个将军一起摇头。 牟渔追上沐慈,睁眼说瞎话:“我们支持你,调动侍卫六军!” 白霖刚要说话,却被安庆拉住。 沐慈转身倒走,面对牟渔,平静说:“不必,我和定王都不会动两营兵马。你透了开边禁的消息,各国都派了使节来我朝新年贺岁,若见了两营为私事打得头破血流,会怎么想?” 牟渔:“……这次情况特殊。” “自私一回,就有下次,又是什么特殊情况?” 牟渔:“……” 沐慈苦笑:“而且,兵符我让和顺藏起来了,和顺叫沧羽送走了。” 牟渔:“……”那孩子藏东西严实,一般人是找不到的。 “阿兄,谢谢,可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沐慈避开路障,畅通无阻,似脑后长眼。他轻点额角,“有个聪明的脑袋,能看透世事因果,看清人性善恶。好、坏结果都能提前推知……所以我不会恐惧,不会喜悦,也不觉得痛苦有多么难熬……不会冲动,不会犹豫,更不会在意、期待什么。” 牟渔没说话,默默做一个倾听者。 “生命对我来说十分平淡,若有什么东西打动了我,我不会拒绝听从内心的声音——我被子韧义无反顾,毫无保留的爱打动,明知与他难长久,却不能违心说我不爱他。之前拒绝,是因他太年轻,无法承担后果。因为不论是与我在一起,还是分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来他的成长有目共睹,内心慢慢强大,足以扛起一切,我才给他……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很美好,虽然我们没有天天腻在一起,没有花前月下,却有爱的交融,心灵共鸣。我品尝到“恐惧失去”、“喜悦得到”的滋味,喜欢每天早上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期待我的爱人睡眼惺忪,却笑着对我说……“早安”。” 沐慈深吸口气,再慢慢嘘出:“我活了很多很多年,生命中的人,重要的,不重要的,爱我的,我爱的,来来往往……就像大自然,树叶黄了又绿,花儿枯萎又在来年盛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我从不强求留住春天,让花儿永开不败。” “所以……”牟渔问他,“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不!”沐慈斩钉截铁,“我爱他,为我们的将来,为这段感情尽了最大努力。” 牟渔疑惑。 沐慈释然一笑:“阿兄,并不是跪在谁面前苦苦哀求,把心挖出来给人看,或把子韧带走藏起来,将一切拦路因素都毁灭……才是做出了努力。” 牟渔思索沐慈的话。 沐慈闭了闭眼,稳定一下情绪,再睁眼时双目已经恢復了往日的平淡寂然,他转身,从容抬步,跨上了蟠龙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向紫宸殿。 任何时候,他都只做他应该做的事。 …… 定王府。 定王请了事假在家,却依然关注朝堂动态。 风二汇报:“楚王上朝提出规范公文奏报,要求词句简练,例证真实,数据精确。禁止使用‘余、若干’等模煳描述。此为‘精确法则’,违反者打回公文奏报重写,屡教不改则罚俸降级。” “还有呢?”贤世子饶有兴趣。 “楚王还规定,各县府大小学,京中太学、国子监都必须培养学子的“精确习惯”,任何考试若有学生出现‘约,余,左右’等模煳描述,不真实例证,不精确数据,违反‘精确法则’,一律不予评优。甚至涉及科举试,违反者不得提名。” 定王啧啧两声:“德光帝必是同意了的。” “是!” 贤世子拍手贊道:“殿试这关难过了,卡住科举试,就卡住了天下读书人的脖子,全国上下必要做出相应改变。” 的确,沐慈没心情说教,好比华国应试教育,老师就必须从小培养学生的应试能力。沐慈直接从考试入手,凡违反精确法则的都不录取,那教导的先生就必须改变习惯。 天长日久,才能改变全国的习惯。 定王挑眉:“朝臣没反对?” 风二笑道:“朝堂上炸了锅,可反对有什么用?楚王叫户部卢尚书拿出了各级官员的俸禄,职钱、餐钱、薪炭和衣粮等的发放表册,说公平起见,谁不同意精确,便不再精确这些数额,只看心情随便发发。” 定王摇头失笑,想了想道:“精确也有精确的好处,他就为这事上朝?” 风二道:“是,楚王还增发精确奖金,称‘敬业钱’,年终还以将这标准作为评优参考项。” 朝堂上比风二讲的热闹多了,大家深知楚王打一大棒必送一颗甜枣,十分狡猾,却也拿他没办法,特别是德光帝在背后支持楚王,表示不会批阅含煳敷衍、不精确的奏章。政事堂打回不规范公文,并对提交人做相应处罚。 终极boss发话了,还能怎么办? 两个丞相,赵咎与王又伦也都表示支持,因为他们亲眼见证卢定国在楚王的“精确癖”折磨下,户部虽经歷了一段痛苦的黑暗期,却极大提高了效率,将户部的“一团乱麻”处理得井井有条,全国受益。卢定国接手户部不足一年,就得了“优上”的年终评价,封阁拜相有望,谁不眼红? 可眼红归眼红,大家都知道卢定国为此付出了极大心血,并不说评优有失公允。可见“精确法则”的好处。 政事堂处理全国公务,看了一辈子模煳公文的两位丞相,有时也因公文描述不够详尽,不好判断该怎么处理,耽误事情还小,最怕就是判断错误,后果严重。毕竟执掌国事,牵一髮动全身,还是精确一点更保险。而且……就算出错,也好追究到具体的责任人,不会像之前那样互相扯皮推诿,导致一些事不了了之,然后继续犯事。 而沐慈被模煳观念折磨许久,之所以现在提出,是因有了统一度量衡打底,才让“精确法则”有据可依,能切实做到。但大幸人此刻都不明白“统一度量衡”、“强推精确法则”的意义——其后续影响之大,直接成为大幸帝国千年立国发展、争霸星河的基石之一。 此后话不提。 定王这会儿也不懂,又是摇头:“楚王行事总让人看不懂,先前为了小小量尺劳师动众,这会儿又纠结一些细枝末节。大事却不见他理会。”定王又有点“老丈人”心态,恨楚王不在意自家孙儿,气闷问贤世子,“阿松呢?” 贤世子道:“父王您忘了?您让他跪在祠堂思过呢。” “他身边真没楚王的人了?” “看上去没有了。”风二道,反正他的人找不到。 定王又问:“媒人来了?” 贤世子点头:“已经到了。” “行!把人都请到风鹤堂。”定王道,“把阿松也叫来。” 第294章阴差阳错·订婚 定王邀请宁远国公世子方如远与其妻唐氏为媒人,,母家很重视。 唐氏活泼大方,对方氏把沐若松夸了又夸,又说谢四娘的诸多优点,并以人格作保说谢四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孝亲睦友……若不是实在讨人喜欢,她绝不会给自家亲外甥牵线,招人埋怨。她绝口不提大悲寺事件,免得让男方觉得受辖制。 方氏本有些担心,却信任唐氏。方家选媳,重德不重貌,是家规祖制。 沐若松从祠堂出来,进了风鹤堂,很有礼貌拜见各长辈,听舅母笑呵呵夸赞自己品貌,说什么“孩子长大了……成家立业……”等话,就想起今早沐慈对他说祖父要为他定亲,让他提前有个应对。但沐若松一直认为祖父是讲道理的,且他还是在意家人,所以祖父召他回家他没逃避。 逃避也不是办法。 因有母亲和亲戚在场,他不敢说什么,只微微对祖父摇头。 定王只当没看见,对世子妃杨氏道:“阿松的事,劳累你帮着操持了。” 方氏守寡,不宜操持喜事。 “父王放心,媳妇必用心尽力,又有妯娌帮忙,会把孩子们的事办得漂漂亮亮。”杨氏笑说,“阿松定下,其他孩子父王也要抓紧啊,别让好姑娘被人家挑走了。” 定王摆手:“阿松是嫡长,我又是代父行职,才不能推脱。长幼有序,阿松定下后,二郎的事你们做父母的定就行了。” “祖父……”沐若松目露焦躁,胸口似压着大石,无法喘息——祖父真要让弟弟的婚事与他陪绑? 方氏看儿子面色苍白,十分心疼,刚想开口,却被唐氏拉住说话,岔了过去。 定王锐利盯着沐若松,字字铿锵:“我代父行职,请你舅舅舅母为媒聘青阳国公谢府嫡四女,採择之礼已送,换回了庚贴,你们八字相合。今天要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你随我们去送雁礼。” 沐若松十分震惊,倒退一步…… 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祖父闪电般进行到纳吉。若雁礼送至,就表示婚事订下,无更改可能。 他将祖父的不动声色误认为“温和”,原来是为一击必中!是了,祖父行事筹谋,排兵布阵一贯如此,是他大意了。 定王雷厉风行:“走吧!别误了吉时。” 贤世子对五弟沐希贊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夹住沐若松。沐若松理智尚存,不能对叔父动手,只能被钳制。 第381页 方氏心软,见儿子目中的痛楚如有实质,她失去过,知道生离死别的痛,忍不住道:“父王,松儿还没亲手猎一只大雁。” 这下雪的鬼天气,大雁早没影儿了,上哪儿打去?沐若松眼睛一亮,说:“祖父,如今大雁南归,孙儿无大雁为礼,不如暂缓几日?” 就是不给你们喘息之机。定王笑道:“咱家男孩多,我早有准备,在别院养了一群大雁。”果然有僕从送来两只大雁,活蹦乱跳在笼子里扑腾。 沐若松:“……” 方氏看儿子被两个叔父拖走,赶紧追出两步,想缓一缓……若今天订婚,以定王府重诺守信的家风,是绝无更改可能的。她想问一问儿子的心愿,就算姑娘家世样貌差些也没关系,总好过好心救人反赔上姻缘。 可方氏被沐如栀叫住:“母亲,祖父让我来陪着您。母亲……您怎么哭了?”她赶紧搂着母亲,“这是喜事儿,放心吧,祖父说谢家四娘的人品样貌极好,不会委屈大哥……母亲别哭了。” 方氏擦泪:“我不是说人家姑娘不好,是……你还小,不懂……” 沐如栀道:“母亲放心,祖父说并非因大哥救人才应亲的。” 说到这里,方氏忽然恍悟——父王不是因松儿救人,给人一个交代,那这般急切是为什么? 难道……他知道松儿的心上人是谁? 方氏又想到父王一贯开明,母妃钱氏只是教书先生之女,家世不好,性情都不算上佳,父王却一直敬重嫡妻。可见父王并不在意门第,那就是……松儿的心上人,到底有多不合适啊? 方氏想找人问一问,可朝阳不知何时离开了。因王妃钱氏不管事,世子妃杨氏也去了青阳国公府。她一时茫然,不知该问谁。 …… 皇宫,紫宸殿。 沐慈遇到了麻烦。 他脑域进化,无需藉助工具就能知道时间,但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向外头的日晷。 朝会超时,却远不能结束,因为出了一件大事——枢密院八百里加急军报,蓬莱海港遇袭。 红衣大食三百艘武装船洗劫了扬州蓬莱港。虽被打退,但海港被摧毁小半,货物损失无数,被波及的海商也是伤亡惨重。被俘的红衣大食人说:因楚王指使大幸船队阻断他们的商路,他们才来报復! 所有人看向楚王。 沐慈依旧淡定,无惊无怒看向牟渔。 牟渔摇头表示不知道。按理他所辖夜行卫与梅容有合作关系,本应第一个得知消息。可……这世上能阻滞他的消息,哪怕只阻滞一会儿的……只能是定王。 定王为把沐若松抓去订婚,真是拼了! 御史大夫孟志出列,抨击楚王,还例举海商种种弊行,建议关闭海港,实施禁海政策,以此阻止海外的敌人。 不用沐慈出手,朝堂上没几个蠢人,立即有人反驳说不能因噎废食而禁海,海岸广阔,往来自由,不是我们禁海就行的。这又不是自家院子能立一排栅栏。再说栅栏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说小人一词还不忘看一眼孟志……有许多人看不惯他上蹿下跳。 德光帝看自家九弟频频望向日晷,猜他有要事待办,本想结束朝会,可又不能放着红衣大食不管,毕竟这相当于被敌国入侵,海港怎么善后,将来怎么防备海上来敌,都是紧急要务。 关键时刻,还需要九弟出力的。 …… 得知朝会一时半会散不了,定王满意了,带着沐若松到了二环祥云里的青阳国公府。 谢家传承九百年,始于大晋朝,因盛产美人渐渐兴旺,在前朝大周最为鼎盛,前朝十三位皇后就有八人姓谢。谢家族谱要用几辆马车来拉,质量也绝对槓槓的。 大幸开国时期,谢家作为后族必与旧周利益捆绑,又因几代谢皇后弄权,是导致前朝衰微灭国的原因之一,谢家自然被大幸皇帝打击。谢家只能举家南迁。 传承近千年的庞大家族,渐次凋零,就剩下青阳谢氏一支。 不过谢氏就算凋零,随便捡一捡也是底蕴丰厚,再加上俊男美女组合九百年,貌美基因深入骨髓,谢家出绝色男女的机率不要太高哦。 六十年前,一名谢氏女凭绝色一飞沖天,从普通小宫女做到妃位。大幸永和帝又仁厚,把谢家从南方烟瘴地区赦回,谢家才重回权力中枢。 现在的青阳国公府又出了个太妃,一个当皇帝的亲外甥,且宫中两个年长皇子都是谢氏女所出……将来的事说不准啊。于是青阳国公府成了天京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门槛都被踏破了。 为何谢家还住在二环? 本来谢太妃准备把谢家挪到一环,可大一点的府第只剩废后的母家郑家,谢太妃与废郑后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现在提到一个“郑”字就犯噁心,更嫌那一家晦气。 没合适地方,大幸又不能强制拆迁,且一环都是牛掰轰轰的人物,能得罪谁?谢逊比其父更有脑子,赶紧让夫人入宫推辞了二姐好意,很有觉悟地劝说:新皇刚继位,舅家若因搬家一事平白无故得罪人,会让人觉得国舅家侍宠骄横,最后还不是指责皇帝? 德光帝没根基,地位不算太稳,谢太妃衡量再三,觉得这时候拉仇恨值不见得能兜住,才歇了心思,把谢家周边几个宅院弄到手,扩建一番才罢休。 所以青阳国公府还在二环。 今天青阳国公府中门大开,谢逊虽是皇帝亲舅,太妃亲弟,却也不敢在定王面前托大,亲自在大门迎接定王。 路人看定王架势,再看许多礼物和两只咯嘣乱叫的大雁,再结合坊间流传的大悲寺事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国舅爷真攀上定王啦。” “是啊,真是好运,谢家四娘恰被定王嫡长孙所救,还是那样……”耳语几句,然后意味深长道,“叫我是谢家,也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定王府子弟也是磊落有担当,谢家四娘遇到他算因祸得福,否则啊……” “可不是?不过定王长孙也不亏,听说谢四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因太美容易惹事,谢家从不轻易让她见外人。” “真哒?” “……” 于是,八卦的风向转到了桃色之处。 …… 谢娡闺房,月璇正以女医身份帮助她做復建。因谢娡落水缺氧,醒来后有轻微后遗症,还有冻伤,需要做康復治疗,月璇就被王丞相夫人谢望推荐过来。 谢娡做完復建,月璇给她用药油按揉,疏通筋络血脉,一边随意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冻伤恢復时,会痒痛难当。谢娡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从不喊痛,积极配合治疗。月璇很喜欢谢娡,发现她知识丰富,却多是书中所得,世事有些不通,便建议:“你应该多出去走动,到处看看。” “我哪有你有本事。女子真能学医啊?”谢娡语速有些缓慢,却不乏羡慕。 “你有兴趣,也可以到军医院学医啊。” 谢娡惊喜:“我真能去吗?” “当然能。” 谢娡目中希望之火很快熄灭,郁郁道:“不成。我七岁后父亲就不再放我出门,亲戚也见得少。幼时我不懂,现在却明白了……”她摸摸自己的脸,“父亲在保护我,怕我……给自己,给家里招祸。” 自古红颜多薄命,她已经尽力在躲,却还是招了人的眼……竟然是亲人首先害她。 她昏迷时并非毫无意识,听到了父母谈话。再说她是被人推人水里,再天真也知道有人想要她性命。 月璇嘆气,这姑娘与楚王有八分相似,如今一病,瘦弱苍白,像个十足。月璇对这张脸没办法狠下心肠,不忍劝说这个无辜的姑娘放弃唯一的机会——被那样救下,若不嫁给沐若松,就只能孤独一生,或更惨一点,因美貌而沦落。 月璇也没去作谢夫人的思想工作。谢夫人越是爱女,越不会放弃女儿的唯一出路。 月璇更不能直说北海郡王与楚王关系来阻止婚事——谢家亲事不成,难保不生怨而泄密。一旦曝光,比大悲寺事件更劲爆,会给北海郡王及其家人带来极大伤害。 楚王不会用毁掉爱人的方式得到爱人,虽然更简单快捷,但那是占有,不是爱。 而谢逊……更无法劝服。 谢逊去求亲,定王虽没明说,却指出这婚事会触怒楚王。定王让谢逊自己做选择,准备扛下楚王怒火,他就答应婚事,扛不住就别再提。 谢逊考虑了许久,一是爱女心切;二来又不是第一次得罪楚王,谢宸妃的事……弥合关系十分困难,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三来,古语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楚王行事光明,绝不会私下打击报復。 一个是点头就能得到的姻亲定王,一个是虚无缥缈的楚王,怎么选还用说?再说楚王发怒,定王能置身事外不成? 第295章阴差阳错·不嫁 请媒人有讲究的,方如远之妻唐氏出身信安候府。其弟唐郁洲为信安候,妻子是谢逊嫡三姐谢朗,夫妻二人为谢府媒人。天京城权贵之家大多联络有亲,所以大家也笑称这次是“亲上加亲”。 唐氏敢用人格保证谢四娘品性极好,正因她弟媳是谢家嫡宗女,她对谢家嫡支的事有一些了解。 前院大男人相互见礼,吹捧一番再聊点时政要闻。讨论婚事细节是交给夫人们的。定王世子妃杨氏,宁远世子夫人唐氏,信安候夫人谢氏被谢夫人亲迎到主院,喊了谢家女孩作陪。 谢家五娘、七娘和八娘都是未嫁女,见礼后退下了,留已嫁的二娘、三娘作陪。杨氏看谢家不论摆设布置还是女孩行止,都比别家更精緻优雅,传承近千年的世家毕竟有底蕴。 杨氏拉着谢二娘手笑说:“哎呀,你可真俊。你们家最让我羡慕的就是这些娇滴滴的女孩,香软斯文又漂亮,哪像我们家通通都是臭小子,上房揭瓦下地滚成泥猴儿,一屋子汗味能把人沖一跟头。” 生儿子一直是谢家的痛,谢逊是单传,十分努力才让侍婢生出个儿子,才八岁。提这个让谢夫人和没生育的谢二娘都有点噎着,却还得赔笑脸。 杨氏作为定王府宗妇,不是没眼色的,但她有些气不平,为自家大侄儿不值,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今天被逼婚而痛苦的样子,让她心里也不好受。 第382页 唐氏奇怪看杨氏一眼,可又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只好打圆场:“你何必羡慕别人,是我们羡慕你呢,女孩再多也是别人家的。” 信安候夫人谢氏也娇滴滴笑道:“可不是么,我们只能留女孩在家十几年,后福都是你们享的。” 谢氏娇笑,却没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嫌疑。她看上去真如二八少女,娇嫩水灵,把做了祖母的唐氏比下去很正常,竟把才三十出头,娇妍如花的杨氏也比了下去。 好在唐氏和杨氏都是大气慡朗之人,只生出“谢家女子真会保养”“以后可以交流一下美容秘方”的想法,倒也嫉妒不起来——谢氏是前朝着名后族,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谢夫人缓过一口气,因自家理短,不敢顶杨氏,只干巴巴道:“我家一脉单传,很羡慕你家儿子多。” 唐氏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到婚事上,不能叫谢夫人又转回去,就问:“四娘呢?好像没见她。” 谢夫人笑得脸上开花,说:“承蒙王府不弃看得上我们四娘,虽没正式定下,可四娘毕竟是大姑娘,我就叫她在阁楼里绣花,等闲事不惊动她。当然,世子妃和夫人来了不是小事,我这就把她叫来拜见。”说完,亲自过去喊人。 杨氏暗暗嘆口气。 谢夫人这样说,是经了大悲寺救人一事,为挽回女儿闺誉,表示自家姑娘并非轻浮之人,家中管束也严格,不想叫女儿被人看轻。 可怜天下父母心。 …… 谢夫人进了谢娡的阁楼,喜笑颜开:“囡囡,定王府来送雁礼,纳吉下定了。” 谢娡苍白的脸上飞出一丝红晕,紧张绞着帕子,下意识闻自己身上是否残留药油味…… 谢娡这般,已是芳心暗许,月璇只觉造化弄人。也不怪谢娡感情廉价,一个从小被关在家中的闺阁女子,必死之时被男子拯救,却失了清白,眼看人生灰暗,见男子肯担责,许下婚姻,把自己拯救出来,如何能不动心?且谢夫人不止一次说北海郡王英俊优秀。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生爱慕,甚至将男子视作英雄,也不难理解。 谢娡羞怯问:“他……他来了吗?” 谢夫人笑呵呵道:“放心,他亲自来了,还带来两只活雁。” 这时节能送活大雁,足以证明心诚,谢娡脸上飞红更多,忐忑问:“他看起来……高兴吗?” 谢夫人没看见,却理直气壮道:“自然是高兴的!” 自然是不高兴的……可月璇不能说,她现在是女医,怎么会知道北海郡王的心情? 谢娡眼睛发亮,却心思纯善,很为他人着想道:“母亲,您可别骗我,他……他是好人,为了救我才……并非孟浪,我不怪他,也不该纠缠的。若他不愿意,我们就不要强求……” “傻话,我们家囡囡这么好,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这样就好。”谢娡欣喜,心生期待。 “定王爷带着他送雁礼来了,还能有错?”谢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左右打量,见女儿太素,就掐了一枝红梅簪在她头上,领着去会客。 谢娡是个好姑娘。 月璇嘆口气,她的任务不是为了劝说,只是探查谢四娘品性,现在任务完成,她默默告退,离开了谢府。 杨氏与谢家二娘、三娘说话,旁敲侧击了解谢府女孩的品性,最怕个个如宫中谢贤妃那样狠辣,会让家宅不宁。就见谢夫人领着一个穿藕色裙装,白狐狸毛边褙子,罩着白色斗篷的佳人过来。 那佳人打扮并不华丽,也没上妆,只簪着一朵红梅,但那远山含黛的秀眉,灵气充盈的幽黑双眸,小巧鼻子,不点而朱的小嘴,如玉赛雪的肌肤,都精緻到无可挑剔。从头到脚竟似蕴着一层淡淡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不论是似嗔还羞的眼波,窈窕纤细的体态,裊娜娉婷的步伐,都如歌似画,赏心悦目。 果然貌美,奇货可居。 大家看到谢娡,心都漏跳了一拍,杨氏却是惊多过喜,手里茶碗险些跌碎。 这个小姑娘的眉眼…… 前院男人也进入正题,男方要主动,方如远作为媒人和母方代表,献上雁礼。 谢逊到此时一颗心才算落地,这亲事虽是自己捨出老脸强求的,可定王府诚意很足,亲自上门,大冬天还送来两只活雁。 谢逊看沐若松也是越看越满意。 就算他不能做世孙,一个嫡长孙在家族的地位很高,前程是有保证的。且女儿兜兜转转还是订给他,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谢逊再想到定王尊重嫡妻的家风,想来爱女不会受委屈。就算受委屈,也比入宫强,他实在不愿再看到姐妹共侍争宠的惨事发生。 所以不论从利益上,还是考虑女儿的幸福,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唯一麻烦是,这亲事会惹恼楚王。虽然谢逊现在还没猜到原因,一个下属,就算再信重,也没有拘着下属不让成婚的上司啊。 因沐若松长得快,高高壮壮,又在西山大营摸爬滚打晒的黑糙,英气硬朗,根本无法和男宠一流联繫到一起。偶有风言风语都被斥为无稽之谈——楚王有病啊弄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暖床,他要什么美人没有?乐恕优雅漂亮不说,就是乐镜那神医也长得秀美沉静啊。 所以给谢逊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定王是要借这场送上门的婚事,让孙儿摆脱楚王。 双方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一拍即合。 谢逊请的媒人唐郁洲赶紧接下纳吉雁礼,送上女方回礼,真正定下了亲事。 “不……”沐若松的拒绝,被定王捏着他后颈的穴位掐住了。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人会问当事人沐若松和谢娡的意愿——他们的想法在这场婚姻中,是最不重要的。 …… 沐若松面色灰败,目中唯有绝望,他拼命挣扎,却被两个叔父下死力钳制,动弹不得。气得定王想直接掐死这个不争气的孩子。 谢逊哪有看不出沐若松不乐意的,可他只能当没看见,告诉自己这是年轻人面嫩……至于女儿嫁过去……他相信女儿会被人喜欢,就算一直不喜欢,也好过送去静业寺,才叫希望全无。 长辈心照不宣,商定婚事流程……本来事情谈到这里,应该没什么波折了。 但是! 大幸朝风气开放,男女大防没那么变态,虽不能当众嘴对嘴……可在人前牵牵手啊,“人约黄昏后”是经常发生的。七夕,上元灯节等节日,就常有已婚或有婚约的男女见面,手牵手逛街的。有家人陪同,所以不用担心男女在婚前做不合适的事。 所以,真疼爱儿女的人家,在定亲后会找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面甚至约会,培养感情,免得新婚尴尬。 谢夫人就根据风俗,带谢娡到了接见贵客的主厅,主厅设了一道很特别的薄纱屏风,前面不透,后面看却通透,让谢娡见一见沐若松。 杨氏没阻止,唐氏隐约察觉沐若松的不乐意,想了想也没多管……自家外甥千好万好,排队等着的人多了。 谢夫人拉着不好意思的女儿往屏风前头凑,以便看得更清楚。后面已嫁的二娘、三娘在偷笑,把谢娡弄了个大红脸,更显得娇艷无双,含羞带怯,风情无限。 谢夫人小声问:“怎么样?北海郡王一表人才吧?” 信安候夫人谢氏也贊:“我听侯爷说了,北海郡王在宗室子弟里是最出挑的,稳重能干,优秀上进,见过他的都会贊。”又对着谢夫人咬耳朵,“人也自爱知礼,从不去花街柳巷,听说屋里给他放的两个丫头,现在还是……”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信安候唐郁洲和已故贞世子是好友,常会关照沐若松,所以知道的事也多些。 谢夫人十分惊喜,忙不迭点头。 定王府家风好,天京城谁不知道?定王自己对出身不高的王妃一直很尊重,纳妾蓄婢的事很少,连带儿子也从没宠妾灭妻的丑闻。定王对儿孙的管教又严格,天京城权贵之家盛产的纨绔子弟,定王府一个都没有。 定王府男孩虽多,却都是婚嫁市场的绩优股,若不是定王发话长幼有序,嫡长孙没定后面一个都不许谈婚事,定王府的门槛早被媒人踏破了。 沐若松高大健朗,气宇轩昂,到底是皇族子弟,通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贵气,又没有同龄人的浮躁聒噪,神色目光都透出一种沉稳自信。 谢家女孩多,谢夫人看女婿早看出了心得,自然十分喜欢沐若松这样眼神正,心也正的好青年。 只是,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 谢夫人小声又问谢娡:“儿啊,可还欢喜?” 谢娡一个小姑娘,因为颜值太高被藏着,连亲戚中的外男也没见过,忽然看到本就芳心暗许的良人,那么英俊高大,充满男子气概,又救过她…… 怎么不叫她怦然心动? 可是……对方的神情? 谢娡脸色刷白,不安道:“母亲不是说他高兴吗?可我看不出来他哪里高兴。” 谢夫人赶紧道:“哎呀,他就是严肃了点。” 信安候夫人谢氏也圆场:“可不是,听说他是西山大营的监军,管着十万兵马。他小小年纪的,面上当然要老成持重一点才能镇住人。你别被吓着了,定王府那么多老爷们,还没传出过与女人红脸的事儿呢。”说罢赶紧给杨氏和唐氏使眼色。 杨氏只当没看见,专注研究屏风花纹,唐氏也就没说话——定王府只怕不止一个人不满意,这叫什么事儿? 谢娡就算见的人少,也能分辨那神色……绝不是严肃,老成持重能解释的。她想冲过去问清楚,又没有勇气,只看向杨氏和唐氏。见两位长辈移开目光,保持沉默,心又下沉几分。她太过着急难过,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楚楚可怜,对母亲说:“母亲骗我,他是不愿意的,我们不能逼他,我不嫁了。” 转身就往外跑…… 第296章阴差阳错·不娶 谢娡觉得人家就算那样救人,也是事急从权,岂能因此赖上人家? 谢夫人急了,赶紧拉住女儿:“囡囡,你说什么傻话?你不嫁……以后怎么办?” “是我的命,我认了。我不能让他好心却没好报,以后……还有谁敢救人呢?”谢娡挣扎。 第383页 这争执早引起了大家注意,谢逊刚使眼色让人去看看,母女两拉扯间不知怎么带倒了屏风。 “嘭……”一声,屏风倒地,双方乍然一见……大家或惊艷或惊怒,愣在当场。 “殿……”沐若松喊…… 惊鸿一瞥,他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灾,看到了殿下。因被殿下撞破定亲场面而慌张惭愧,转瞬反应过来——殿下怎么可能在谢家?还穿着裙装? 而且…… 他的殿下,从来不哭。 天崩地裂,心血成灰,也永不能在沐慈眼中看见一滴泪水。 沐若松很快明白这是谢家四娘。他救人时无心细看姑娘容貌,当时也有一种熟悉感。现在看来,这精緻到无可挑剔的眉眼,似乎蕴含华光的绝色姿容……与沐慈太像了。 是了,她与沐慈本是血亲,相似也不奇怪。 定王和贤世子被那艷色晃花了眼,也以为是楚王来抢人,后来才看清是个小姑娘。说实话,他们都松了口气。 沐若松初见楚王就鬼迷心窍了。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被美色所迷。谢娡这般漂亮……他们对挽回阿松有了更大把握。 …… 谢逊反应过来,粉饰太平:“小女受了些惊吓,太医说情绪会有些不稳,恢復几日就无碍了。”一边给妻子使眼色,“带女儿回去休息。” 谢娡看出父母不打算改变主意,她反而不跑了,站定对大家福身见礼,不顾母亲的拉扯,没有任何阻隔查看沐若松,确认他眼底蔓延的是无边苦楚…… 谢逊往前走,挡在两人中间。 谢娡侧过一步,对沐若松盈盈一拜:“四娘谢过恩公相救,此生无缘,来生结糙衔环以报。”然后对父亲郑重行礼,“女儿恳求父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请您不要再为了女儿,强人所难。婚事……就此作罢吧!”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沐若松受沐慈影响,对事不对人,对无辜的谢娡没有恶感,如今听她这般说,心中满是感激。趁定王走神,他飞快说:“松已立誓永不娶妻,请长辈解除婚约,莫耽误他人。” “闭嘴!”定王一巴掌将他打得口吐鲜血,恨恨道,“看来你的脑子也煳涂了。”吩咐贤世子,“把他带回家,好好清醒一下。” 一场喜事这样潦糙收场。方如远担心自家外甥想跟进王府看情况,却被定王婉言拒绝。方如远只能带唐氏回家,面对静和大长公主关心的询问,一个头两个大。 沐若松被押入宗祠,跪在贞世子牌位前。 定王恨道:“你对着你父亲,再说一遍!” 沐若松跪着,却挺直嵴背,咬牙道:“父亲英灵在上,请恕儿子不孝。儿虽知男人应有担当,可更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辜负情深。” 沐若松迎视定王犹如刀锋的眼睛,认真说:“请祖父解除婚约,我发誓永不娶妻不是玩笑,不能带给别人幸福,就不能耽误别人一生。” 定王怒极反笑:“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他又冷声吩咐,“把大家都叫来祠堂,还有大郎媳妇和栀儿。”又看向沐若松,“当着她们的面,你再说一遍!” 沐若松全身颤抖,却硬挺着嵴背! 他不能退……退一步不叫海阔天空。退一步,他的爱情就退无可退,无路可走。 定王见沐若松油盐不进,气得又踢他,自己趔趄一下。贤世子赶紧去扶。定王指着沐若松:“值得吗?为了他……父母都不顾了,值得吗?” 沐若松沉默,目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贤世子着急,对沐若松道:“谢四娘不是挺好的吗?长得又像……” 沐若松打断:“二叔,再像也不是他。天空中星子万千,个个光华璀璨,我却只认定我自己的那一颗。” 就算两人容貌一样,也是完全不同的灵魂。他怎么能够娶一个相似的皮囊来代替沐慈? 这是一种亵渎。 而且,他给不了谢四娘爱情,若娶回家,看着那相似的脸渐渐枯萎……也是一种煎熬。 定王怒吼:“我给你铺就一条宽敞大路,你偏不走,非要……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不顾一切,众叛亲离?” 朝阳闻讯赶过来,赶紧安抚:“父王!父王消消气!” 方氏也带女儿进了祠堂,她本就心中忐忑,见定王发怒,心中叫糟。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看似听话,实则固执认死理,从不屈服。 方氏心里虽挂念儿子却不好先看,急忙走到定王身边:“父王息怒,松儿不驯,您教他,打骂都随您,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定王不好对媳妇发脾气,只苦笑:“你是个懂事孝顺的,去劝劝他。” 方氏这才扑到儿子身上,用力拍打:“松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好好说啊,拗上了把祖父气坏了怎么行呢?” 沐若松被踢伤了肺腑,只能努力咽下被母亲拍出的一口鲜血。 定王意有所指:“是啊,阿松,你说!想要怎样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快点告诉你母亲。” 贤世子看祖孙两真拗上了,赶紧做和事老:“哎呀,大嫂别打他,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从长计议,不急一时……” 定王怒喝:“你滚一边去!” 贤世子硬凑上去对父亲摇头:“您这会儿在气头上……何必跟孩子较真?” 又被踹了一脚。 定王怒道:“现在是谁较真?” 朝阳凑到另一边:“您说出这话,还不是小孩较真?” 定王最听女儿的话,也知道自己的确失去了理智,深唿吸几次才道:“阿松,你不想说也行,这回就算了,我当什么都没发生……” 沐若松艰难对方氏说:“母亲,我不想娶妻。” “啊?不想娶?你不喜欢谢四娘吗?那你喜欢谁?能不能告诉母亲?”方氏的脾气像她母亲静和大长公主,一贯心软没脾气,只心疼儿子。再说她虽希望儿子娶个优秀姑娘,可也不愿意看儿子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痛苦一辈子。 她自己和贞世子少年夫妻,恩爱非常,所以不希望儿子品尝生离死别,无法解脱的痛苦。 贤世子道:“阿松,你看你母亲多么疼你,可别气坏了她啊。” 沐若松看着一脸心疼,流泪不止的母亲,他的心都揪紧了——母亲一生孤苦,年轻失去丈夫,而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又要在母亲本就痛苦的心上再插一把刀。 沐若松心如刀绞。 方氏看他儿子痛苦……不,这是绝望的眼神,她更心痛。方氏将沐若松的脑袋抱在怀里,对定王说:“父王,别逼孩子了,如果对方人品好,门第次一点也无妨。媳妇从不指望松儿高攀谁家,也信松儿不靠岳家,前程靠自己的本事也能挣到。既然孩子们两情相悦……父王不如把人聘了来……就算是民女或……或是奴婢……也无妨。” 母爱如此博大,沐若松越发心痛,可他不能退却,一想到要和心爱的人分开,他就能听见自己心脏被扯碎的声音。 定王讽刺:“聘了来?我倒想,可……” 朝阳再次打断:“父王,别再说了,您总不想现在就逼死阿松吧。” 方氏似乎听出来点什么,但还是抓不住关键,目中惶然迷茫:“小姑都知道了?到底……是谁?” 沐若松双目充血,在母亲怀中哀求:“母亲别问了,是……是个没可能的人。” 风二进来,对定王耳语几句。 定王被压下的怒火再次高炽,走到沐若松身边,从牙fèng里蹦出一句:“你的心上人下朝了,正在点兵。你说我若执意不放你走,他会不会直接杀进来?” 方氏似乎窥见一丝真相,觉得被闪电噼过…… 沐若松顾不得安抚母亲,震惊看向定王……祖父是吃软不吃硬的,而沐慈更是软硬不吃,且从不怕把事情闹大。两府冲突,若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却还是无法避免吗? …… 一次朝会无法对红衣大食之事做出决议,朝臣主张防范,武将因不善水战也不主战,难得统一。 刚宣布散朝,沐慈匆匆离开,德光帝也没叫住他,文武见他有急事,都退至两旁让他先走,目送他背影离开后,大家下意识抬头看天……能让楚王变色,莫非天要塌了? 牟渔拉着沐慈的手防他跌倒,小声道:“月璇在,会有最新消息,别着急。” 沐慈点头,却说:“我们海上的情报还不够。” 牟渔感觉沐慈掌心的力气,为惹出沐慈极难得怒气的傢伙点一根蜡,说:“我会加强的。” “不,人手培养需要时间。”沐慈目如沉星,锐光一闪而没,“定王这一条线的情报人员我看不错,借走放到海上去!” 牟渔嘴角勾出冷笑,点头。 走到宫外,开阳在待命,将最新消息交给沐慈。沐慈看过递给牟渔,下令:“点齐我下属所有兵马,包括侍卫六军,现在开始,全体备战,枕戈待命!” 白霖和安庆对视一眼,牟渔对他们说:“定王谋私,阻击情报废公为私,谁也不能保证他不动御前六军。我们要有备无患。” 白霖和安庆这才理解沐慈反常的命令,骑快马去了西山大营。 牟渔待要抱沐慈骑马,有锦衣卫说常山王请见。 牟渔奇怪道:“他性情冷酷,比你还独,从不与人相交,怎么忽然要见你?”在这种敏感时候。 沐慈道:“他这样才是个聪明人,让他过来,我心里有数。”因不能停下,只能坐上追星车。 的确,不聪明的人到他这个位置,早死透了。 沐慈掀开车帘问牟渔:“上次内部军演,锦衣卫完虐侍卫六军龙骑军,后来又被嵠丘军虐。实战后我建议何家兄弟改良的一些小东西,送一份过来。” “知道了,为什么你每次提起上回军演,都要强调一次我被陆吾虐?”牟渔带的锦衣卫怎么都搞不过石秩带的人……不,那些不是人。 第384页 “你们三千精锐,也好意思去虐一堆新兵,小心折腾得子韧失去信心。” “他有两万人呢,技不如人能怪谁?我是为了督促他进步。看把你心疼的,放心吧,他没这么容易被打倒。”一语双关后牟渔迅速转移话题,“要拿材质最好的那一套过来吗?” “送礼,要最好看的。”沐慈又吩咐,“顺便让何春晖过来一趟。” 牟渔应下,常山王已经到了,被迎入追星车。 常山王为人冷厉,进追星车也不好奇打量,大刀金马坐在沐慈对面,不开口,只看着沐慈。 沐慈不急,慢悠悠从暗格取了点心茶水,示意常山王慢用。 常山王不吃,还是默默看着沐慈。牟渔跟在车旁,一直知道常山王是个奇怪的人——是真奇怪,不说话那找沐慈干嘛? 沐慈道:“我有十五分钟,之后几天都没空。” 因统一度量衡,楚王精确了时间,常山王知道十五分钟并不长,他双目一凝,直接切入主题:“我知道你和北海郡王的关系。” 第297章生离死别·冲突 常山王知道此事,沐慈不惊讶,云淡风轻道:“我知道,刚出宫我们遇到沐永清,他就看出来了。你叮嘱他不要外传,我很感谢。” 常山王目光微凝:“因此你才对我一直保持善意?” 楚王封地出产的军医用品是稀缺物资,边军中只有常山王能下订单。 沐慈道:“以公事论,你是国士,当以国士待之。以私来说,我的确在以德报德。” 常山王恍悟:“定王强迫北海郡王娶亲,所以你以直报怨,调动兵马把人抢回来?” “不是。”沐慈却道。 这回答出乎意料,常山王脸上的刀疤微微一颤,冷声问:“那你为何调动兵马?” “你无权过问。”沐慈淡定提醒。 常山王“……” 沐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为私事,更不会自毁长城触动边境防卫,你不会被波及。” 常山王不贊同:“你没带过兵,不懂。一旦你们爆发的冲突太大,许多事就由不得你说了算了。” “我不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沐慈依然气定神闲。 常山王:“……” 这么大的口气,却莫名让人觉得信服……是怎么回事? 沐慈捏起一块点心,淡淡道:“我有能力救定王,一旦确认他不值得……”点心在玉白的指尖被碾碎,“那毁掉他……也不是多难的事。” 常山王从小听定王的英勇事迹长大,又看面前少年文弱艷丽的样貌,有些不以为然:“希望你三思后行,能不伤和气就尽量避免。” 沐慈并不在意被轻视,只道:“伤不伤和气,不是我考虑事情的因素。没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和定王一直保持友好。” 沐慈把盘中豆糕捏出,摆成三角:“在京畿,宫中,我和定王,相互牵制,三角是最稳当的结构。”沐慈移动下面两块豆糕,“我与定王友好,宫中不稳,就会寻求外援……成立新军,阻力大,也没有这种经济能力。”沐慈在外又摆上三块,“边军分三系……这是宫中唯一能寻求的盟友。”他把一块移入,“也会有人想‘富贵险中求’……” 常山王道:“不会,我们必须保持中立。” “你这话哄谁?我父皇的皇位怎么来的?”沐慈点一点被移入的豆糕,“西北威远候杨家么孙女在此次宫中小选之列……杨家现在没有倾向,不代表永远不会有。”” “……”常山王不再坚定,杨家如今富贵就是“险”中求得。杨家小孙女若入宫,生了皇子之后就不好说了。 “我和定王不和,”沐慈指着最顶上的豆糕,“宫里两处得利,对边军没有太大需求,你们更容易保持中立……这结果,大家都乐见其成。” 常山王眯眼:“我还以为你不明白。之前你救定王,归还兵符,卖药品还帮军改……我以为你是为了北海郡王,才讨好他。” 沐慈摇头:“不,没有子韧,该做的我依然会做。我和子韧在一起,做这些反会成为我们感情的阻碍。退一万步说,我不救定王,谁有能力干涉我和子韧的事?” 常山王拧眉。 沐慈道:“不明白,保持中立就行了。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来劝和,只是担心我闹太大被波及。” 常山王点头:“你很敏锐,我的确怕你胡来,十一年前四国举国入侵,边军十不存三,京畿两军也伤亡惨重,如今人数补齐,战力却大打折扣。十一年过去,邻国青壮也已长成,此消彼长,我们承担不起内耗。” 若非天授帝发狠让敌国全军覆没,大幸根本没这十一年的太平。 沐慈没有随便承诺,沉思一下才道:“我会把影响降至最低。” 常山王松口气:“你是个信人,那我就放心了。” 楚王是个有原则的人,一旦做出承诺,必能守信。 牟渔将一个礼盒送进来。 沐慈把礼盒递给常山王:“这是巨鹿基地军工厂的新产品。下个月会给你产品目录,你可以下单。另外,我知道你在尝试军改,有问题可以来问,也欢迎到西山大营参观、探讨,切磋也行……我们随时恭候。” 事情谈完,常山王下车,目送沐慈走远才打开礼盒。是一柄手弩,轻巧华丽。常山王不喜欢这种精緻的型号,他视线掠过齿轮扳机,有些惊喜:“连发机弩?” 他抬手试射一下,精准度,射程都超出想像。 这是小号,若是正式大版本…… 常山王抚摸小弩,犹如看见情人般心笙荡漾,又看礼盒里十枚不同的箭头,注意到一枚螺旋型箭头……他是职业玩箭的,知道这箭射程短,可一旦进入人体,会深入形成绞杀效果,无法救治。 这是真正的夺命箭。 常山王神色缓和,这相当于他的微笑。 楚王很会送礼。 他对沐慈所说的军器产品目录有了浓厚兴趣……忽然他双目一凝,瞳孔缩成针芒——楚王改良武器有这种效率! 他想起被那青葱玉指捏碎的豆糕…… 可不是,捏死谁不是捏块豆糕一样容易呢? 常山王彻底收起了因楚王外表、年纪而起的轻视之心。 ——幸好我和他不是敌人! …… 追星车一路行驶到定王府大门口,沐慈下车来……早就等在门口的朝阳赶紧迎上来,拉着他离开:“阿松没事,你别进去添乱。” “姐姐,你的手很冷,等我很久了?”沐慈声容温和,把手中抱着的暖袋交给朝阳,“别生病了,去歇着吧,我找定王有公事。” “能有什么事?跟我走!”朝阳要拉沐慈,被牟渔捏住了手腕。朝阳看一眼牟渔,不满道:“你是他兄长,劝劝他,别太任性了。” “我们连锦衣卫都没调动,没什么可担心的。”牟渔冷道,“不过若定王爷欺人太甚,就不好说了。” 朝阳怒瞪他:“这是威胁?阿松是我家的人,到底谁欺负谁?” “那可不一定,”牟渔气定神闲抖开一张纸,“侍卫六军总参谋司最新调令:监军沐若松已被调遣至西北边境,监管崇锐、崇捷二军军改事宜。调令一下即刻启程,不得延误。这是侍卫六军大都督印鑑,还有总参谋司公章。” 朝阳:“……” 从大的道理来讲,忠孝难两全,忠为先!公私难兼顾,公在私前。 牟渔道:“我们来找监军大人,他在家里吧?逾期不至,是要吃军法的。无故干涉我侍卫六军军务,扣押高管,罪名也不小。” 朝阳:“……” 牟渔黑脸摆足,沐慈容色依然和悦,却语气坚定:“姐姐让开!我没有在开玩笑。” 朝阳咬牙衡量一下,只能让开,沐慈带着牟渔与乐守,三人进入。朝阳不放心跟过来,劝道:“阿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听说你点了兵……你可别乱来啊。” “我点兵自有我的用意,姐姐不用担心。”沐慈看向朝阳,“祠堂在哪里?带路吧!” 朝阳急得没办法,她身后一直跟着的王梓光道:“娘,楚王想做什么,你没办法阻止的。”说完,他看向沐慈,恳切道:“殿下,您若闹得太大,大表哥心里是最不好受的。” 沐慈拍了拍这孩子的肩:“我比你更清楚,带路!” 王梓光带路,朝阳只能跟着。沐慈神色安然,看着她却不问沐若松,说起旁事来:“边军在围剿了几个通往高蕃、南理的秘密商路,你有参与走私吗?” 朝阳怒目圆瞪:“我是什么人,会违反禁令吗?” “没有最好,边境稽查走私,你有亲友若参与了,都劝一劝,此时收手,前事不咎,屡教不改,从重处罚……走私商人被抓到第二次,人头算战功的。” 朝阳:“……不用这么狠吧?” 沐慈理所当然道:“没有第一次抓到就算战功,已经很仁慈了。” 朝阳:“……” 王梓光:“……”这什么人啊,这时候还讨论公事,根本没一点着急上火啊? 朝阳也这般想,就问沐慈:“你这……到底爱不爱阿松?” “爱!”沐慈毫不犹豫。 “可你……一点不急!”朝阳看不出沐慈对她大侄儿有要死要活的表现。 “我不是女人,子韧也不是……”沐慈只说。 祠堂到了,沐慈跨进门,就听得沉闷的棍棒击肉的声音,沐若松趴在了长凳上,褪了裤子,贤世子与沐希贊左右执杖,正在行家法。 沐若松臀部青紫纵横,可见两位叔父下手留情,没打得他皮开肉绽。 “这是打给我看的?”这时才看出沐慈的着急,他飞奔至沐若松身边,伸手挡住棍棒。 贤世子的家法就没敢落下去。 定王冷笑:“我在我家祠堂,管教我家嫡长孙,楚王这是什么意思?” 第385页 牟渔拿出任命书给定王。 沐慈道:“你让子韧无法骑马,误了北上的军务,我自然有权利干涉。” 定王:“……” 沐若松起身转头,声音沙哑不成语调:“殿下……” “没事了,我来了!”沐慈给他穿好裤子,伸手握住他的手。 一旁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方氏不哭了,愣愣看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 “楚王,阿松是我嫡长孙,我有权给他定下婚约,也能做主替他辞去差事。” “祖父……不要!”沐若松十分紧张。 沐慈安抚地捏捏他的手,对定王摇头:“你辞不了,子韧只能被我辞退或自辞,根据侍卫六军保密条例,若无特赦,他必须在地址保密的安全村生活三至十年不等,待他所掌握的机密不再重要,才能自由。” 定王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祖父还做不了他的主了?” “对,他行冠礼之后,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什么人生?他……” 沐慈抬手制止:“这样的争执没有意义,我们无法说服对方。时间紧迫,我们先谈公事。” 牟渔将一份名册给定王。 沐慈道:“为应对红衣大食的威胁,我会申请建立海军,加强海上力量。名册上这些人被国家徵用了。” 定王危险眯眼,名册上的人都是这次参与阻击夜行卫情报,延缓蓬莱港消息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夜行卫锁定并控制……楚王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 定王嗤笑:“国家徵用?不是你私人所属吗?” “哦,我想我三哥应该感谢你。”沐慈波澜不惊,语气如常道,“我打算把夜行卫情报系统与朝廷枢密院机要司做信息共享。夜行卫人员併入国家军籍的保密档案。第一任统领还是牟渔,情报宗卷送到皇宫密档库。” 定王倒吸口气…… 这一手玩得太大了吧? 沐若松不安,抓紧沐慈的手:“殿下,你不能这样做!” 拥有情报,才能快人一步,立于不败之地。 沐慈道:“我一早就打算这样做,夜行卫太敏感,也太危险,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私人力量,只能为国家服务。只是因红衣大食的威胁,我把计划提前了。”沐慈看向定王,目光微凉,“还有下次,你的情报网都会被国家徵用!” 定王:“……” 沐若松挣扎起来站在沐慈面前,神色不是欣喜,而是难过:“你给了宫里这个,陛下就不好干涉我们的事了……对不对?” “不,我早有计划。” “是不是?”沐若松追问。 沐慈只能说:“回去再和你细说。” 沐若松也知道在这里不好和殿下争执,于是闭上了嘴。但他的言行落入了定王的眼里……定王眯了眯眼。 第298章生离死别·我懂你 沐慈只带着两个人,面对有敌意的定王,站在定风卫包围的祠堂内,却安闲镇定,从容华贵,不可侵犯。 他目无波澜,淡道:“定王,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不要像小孩一样吵闹争执,你我都不愿看到子韧更加痛苦,也不希望把整个天京城都打烂。所以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定王把沐若松押到祠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搬出他的父母都无法改变他的心志。更不可能用强力迫使楚王放手。所以,“打给楚王看”,放狠话甚至动手……没作用不说,也不见得稳赢。 定王实力强,也最清楚沐慈的实力不可轻忽,他的怒火不得不熄灭,也不想让自己行事在楚王面前显得幼稚……呸!怎么有这么诡异的感觉? 定王看看祠堂里的子孙,贤世子厌武,老四懦弱,老五少谋,后面几个年轻,表现平平,不惹事已经算好的。孙辈被叫到祠堂的只有几个大的。二孙沐若柏站姿挺直,尽量不让人看出他腿部的异样。四孙沐若杉瘦的吓人,目中阴郁,鬼魅般跟在二郎身旁,双手是一种想扶却不敢扶的姿态。 一次意外,同时毁掉了两个孙儿。再损失一个嫡长孙,定王赔不起。家族能否兴盛不是看有多少财产,要看子孙辈的出息。 无论如何,哪怕下狠心,定王也要把最出众的嫡长孙挽救回来。 定王让几个子孙都离开祠堂,才道:“既然楚王说谈一谈,我相信你也是讲道理的。我不反对阿松继续做侍卫六军监军,但娶妻生子为人之大伦,他作为我长子唯一的根脉,开枝散叶是他的责任。你说对吧?” 定王之意,表示对两人私情睁只眼闭只眼,条件是沐若松必须娶妻生子。 沐若松刚要开口,被熟知他性子的贤世子拍了一下,险些岔气。 贤世子抢着说:“父王能让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就服个软。”又压低嗓子,语重心长道,“京中许多子弟都曾有几个玩伴的,大家各自成婚很正常,且成了婚,你们来往还有个遮掩,父王……”他偷看一样定王,更压低嗓音,“父王也不能天天盯着你们晚上睡哪里,和谁睡吧?” 沐若松压抑声音咳嗽着,用“你不懂”的眼神看向他二叔。 沐慈是什么人?别人不懂,他在沐慈身边呆了这么久,比谁都了解——他重情重诺,纯粹专一,绝不会与任何人分享感情。沐若松也只愿倾心以报,哪会想“齐人之福”? 说实话,他也不敢想的,只怕他点头说“娶”,就会立即失去沐慈。 沐慈是永不回头的,这个人爱得纯粹,分手亦能彻底决绝,不是那种黏黏乎乎的人。 贤世子抓抓脑袋,把本来就抓乱的头髮弄得更乱,虽着急还是小声说:“难道你还想娶……”马上偷瞄楚王一眼,意识到不可能,改口问,“你想嫁给楚王?叫我们给你凑嫁妆然后雇个花轿?” 沐若松:“……” 贤世子道:“你知道这不可能啊,所以还是答应父王。再说楚王也得大婚吧?你们各自成婚,其他自便……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啊。” 沐若松摇头,他想要开口拒绝,却被沐慈捏了捏手。沐若松目露惊讶看着他…… ——你难道想答应? ——不,这种事该由我来说的。 沐慈直视定王:“定王打一手好盘算,一句话把好处占尽,对子韧来说也的确是个好选择。不过你一直派人盯着我,当知道我的性格,说这话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不会答应。你只等着我拒绝,好挑拨子韧说我自私,不为他考虑,阻他婚事碍他名誉;若万一能成,你得偿所愿,又在我们的感情中间插上一根刺。” 定王:“……” 定王见惯风浪,被戳破心思也面不改色,只以过来人的身份感嘆:“你们都还年轻,不明白这事一旦曝光,会掀起多大的风雨。你权势滔天,高高在上,大家对你会很宽容,也不敢说你。一切的非难都会落到阿松头上。你们现在感情深,不管不顾要在一起,可十年二十年后呢?阿松面对嘲笑,不公的对待,能不能承受?会不会变得消沉、庸碌,自卑甚至绝望?” 定王指着方氏,“这是他的母亲,阿松是她唯一的指望,因你们的事她将面对嘲笑和非议,能承受吗?阿松的妹妹……还有哪户人家会求娶她,就算娶了她,谁又会尊重爱护她?你们在一起,将造成她们的不幸。阿松背负母妹的不幸,还能不能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去微笑,去爱你?到时候,他会不会怨恨你?恨你没有在现在,在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没有放手让他走更好的道路?” 沐慈道:“我想过,一开始我就想过所有的情况,所以我虽不贊同你因私废公,阻了红衣大食消息,却能理解你的做法——你在以你的方式保护子韧。” 定王欣慰:“你能理解最好……”他慈爱看着沐若松,“我相信,我们都希望阿松能一生顺遂,娶妻生子,有更远大的前程,而不是陷入丑闻,将来要面对比常人更多百倍的艰辛,还让他至亲之人再无欢颜。” 沐慈点头:“是的,我也不希望……” 沐若松虽被祖父说中痛处,却硬挺着不去看母妹的泪眼……只是沐慈与祖父聊得越来越投契,他有些紧张,怕沐慈因他退缩,握一握沐慈的手,却说不出“我不怕,我无悔……” ——在母亲和妹妹面前。 沐慈回握,安抚他:“别担心,我不会因此放手,我知道我们将面对的困难,有些风雨,一些伤害是无法避免的,只能面对。”他看向定王,又看方氏,道,“我会尽力降低对子韧的伤害。” 定王眯眼:“好,那你说说看,你打算做些什么,来降低这些伤害?” 沐慈看向沐若松道:“专一相待,缔结婚姻,财产共享,信他爱他,给他更大的舞台,让他成长为参天大树,与我并肩,共抵风雨……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会做到。” 抱臂在沐慈身后的牟渔是第一次听到沐慈的打算,难怪他说会为了沐若松尽最大的努力……这样的诚意足够了。可是……牟渔眼皮微微一跳,却不动声色,没说任何话。 内部矛盾内部解决,现在是一致对外的。 沐若松好不容易理解了沐慈的说法,完全呆住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沐慈…… “没什么可惊讶的,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这些是应该做到的。”沐慈说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可这却带给沐若松十分的震撼……他一直以为两人一生虽亲密无间,却没名没分……却不知道沐慈已经为他想过一切。 也打算付诸行动! 如山沉,似海深的情意,让人无以为报…… 定王也十分吃惊……他看楚王不是作伪,不喜反怒,摇头嗤笑:“说得轻巧,你们同性,又是同姓叔侄,更是亲甥舅,怎么可能成得了婚?你是不是疯了?” 倒是完全不怀疑沐慈在哄骗人,只怀疑可行性。 “事在人为,我们的感情一不犯法二不伤人,没什么不可以的。”沐慈道,“不生育子嗣,亲缘也就无碍。” 第386页 事关子嗣,一旁垂泪听着的方氏抖了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定王深吸几口气,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被打败了,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的诚意了,相信你能做到,”他对沐若松招手,“我要和我孙儿单独谈一谈,可以吧?” “可以,这是你的权利。”沐慈看向沐若松。 沐若松还在发呆,看着沐慈的目光说不出的情意激盪,复杂难言。 沐慈温和看着他:“你祖父要和你单独谈一谈,我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没道理阻止。只是……子韧,我希望你要记住!” “什么?”沐若松愣愣问。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为对方的一切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计较。”沐慈道,又追加一句,“即使我们会面对很多困难,我也希望……”他握紧沐若松的手,“我们抓紧彼此的手,一起面对。” 沐若松紧紧抓住沐慈的手……爱意深浓,沐若松眼眶发热,若不是外人在场,他已经把沐慈拥抱入怀,揉进了骨血里…… 朝阳是个女子,感性多过理智,易地而处,若她是沐若松,也逃不出沐慈用真心织就的情网,她再说不出劝阻的话,只带着沐慈离开祠堂。 定王将沐若松带到宗祠外的垂训堂,让人打了水给沐若松擦脸,又取来点心:“你早起还没用膳,吃一点。” 沐若松下意识想到沐慈赶早朝,匆匆而去,不知道吃了东西没有。 定王看出来,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实在挑剔不出毛病,只嘆道:“朝阳在招待他,饿不着的。祖父知道他待你极好,想来也不愿意你饿着自己。” 沐若松习惯性摸了一下手腕上绑着的红玉平安手串,然后拿起点心。 定王看沐若松食不知味,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沉默看了一会儿,才感嘆:“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锦记合欢饼,你父亲外出都会给你带一份回来。” 沐若松看了一眼,却慢慢放下了。 “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只八岁,我以为你会像其他小孩子那样跑来问我‘父亲去哪了?’可你一直没来问过,相当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有人说你没心没肺,但我知道……你再也不吃合欢饼了,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去看你母亲,怕她出事。之后越来越努力,也越来越沉默……” 提到战陨的长子,定王心潮起伏,按捺一下情绪才声音沙哑道:“也是那一年起,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自己解决,再不来告状,也不来撒娇。我很少见你笑,也再没见你哭过……可是,现在你却……” 沐若松才察觉自己面颊微凉,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慌乱,轻轻用手擦去。 “没关系的……”定王拍拍他的肩,“这段时间,我常看到你笑,很灿烂,双眼都在闪光……我本来是高兴的,终于有个人能让你活得有朝气了……可最后,却发现是他。你不知道我当时……”定王喉头微动,无法成言…… 提到“他”,沐若松的眼神微微闪动一下。 定王平復心情,嘆气:“我多么希望这个能够让你哭,让你笑的人,是个好姑娘。我会为你求娶的,不管她是什么家世身份。” 沐若松的目光沉沉,看向祖父,不懂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楚王待你至诚,能为你做到这样的地步,就是祖父这般挑剔,也不能不承认他是真心爱你的,并能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打算的。” 沐若松点头,沐慈的爱,一直都是这般贴心真诚。他也是感动,喉间梗痛,无法成言。 “但越是这样,我越担心……”定王转了口风,道,“你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他为你做得太多,你能回报的却很少。” 沐若松反驳:“他说……” 定王制止他:“不,除了父母,一切付出都不是理所应当的。先听祖父说,你再来判断我说得对不对。” 沐若松心中不安,却不能不听下去,因为祖父的决定对他的未来至关重要。更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能回报的太少。 “他为你,真的付出了太多,为你救了祖父,某种意义上不惜给自己树敌……” 沐若松反驳:“他说和您不是敌人。” “那只是他的想法,如果我执意要对付他呢?”定王看着沐若松,“理由都是现成的,为了你,我是不惜把天京城都打烂的。” “祖父您不能……” “逼急了我,我没什么不敢做的,你也没能力阻止我。”定王指出事实。 沐若松着急,却真的是无力阻止的……他再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感觉,这段时间在西山大营养出的傲气一朝被打散——他其实还是太弱小了。 定王道:“这就是你们的不对等。他是楚王,有绝世无双的智谋,有价值连城的财富,有威震八方的兵权,有世所称颂的声望。而你呢,阿松,你有什么?智谋不及,身无恆产,就算你能指挥千军万马,可没有一兵一卒属于你。你们的事情曝光,你会和男宠、禁忌、不伦等骯脏词句联繫起来,大家不会再看到你的努力,认为都是从床、上魅宠取得。祖父不希望你落到那样卑微的境地……” 沐若松摇头:“我不怕,他也不会那般看待我。” “是的是的,我相信。”定王安抚道,“之前我担心你遭受非难,所以阻止你。但楚王的确为你考虑了,保护你,许你婚姻,共享一切,敬你爱你……我不得不说这样做,你不是男宠,而是他一生的伴侣,的确可以将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一生伴侣! 沐若松一阵欣喜,更多感动。 “但你想过没有?你们克服禁忌,最终走到一起,缔结婚姻会有多少困难?他这是把你要面对的压力减轻,移到了自己头上……他面对的压力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我……”沐若松真没想到这一层,沐慈在他心目中,是从不惧压力,无所不能的。 “他本来就为了做了许多事,这些事还比较危险……现在,他又要为了你,与宗法礼制对抗,与世俗成规对抗……” 这话震动了沐若松,他脑海中闪过一幕一幕……沐慈为了救他,哀求暴太子;为了他,救了祖父;为了他,归还了御前六军兵符;为了他,说服侍卫六军几个大将军,让他做监军;为了他,现在又要…… “你不懂保护自己,逼我回头,就会像现在这样,拖我后腿。” 沐若松脑子里想起暴太子逼迫沐慈杀死他,沐慈在他耳边说出的这句话……他没有忘记,只是压在心底,不敢想起! 到现在,他还一直在拖沐慈后腿吗? 定王看他神色松动,道:“就算楚王能顶住压力,可你想过没有?陛下能答应吗?定王府和楚王府因你而联结在一起,京畿两座大营连为一体,一两日不觉得,时间长了,陛下会怎么想?他们兄弟还能信任无间吗?” 沐若松说不出话。 定王下了最后一剂勐药:“我是决不允许我的子孙,一个大男人像个女子一样嫁出去的。你说如果我提出要求,让楚王嫁过来,以他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会不会同意?” 沐若松迷濛看着定王,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 “他极有可能同意,那么他的楚王爵位,他的封地,他现在拥有的财产,名下的一切,会不会受影响?”定王并非危言耸听,“有些人无风都要掀起三层浪,京中御史也不是摆设。还有……他身边围绕的那些能人,能甘心吗?他那么优秀,应该站在巅峰受人膜拜,怎么能雌伏在人下……还是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之下呢?你又凭什么节制他们?天长日久,他们的忠心一定不会变吗?” 沐若松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死死抓住自己手腕,握紧了血玉平安手串,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阿松,你除了爱他,能为他做什么?” “我……我能……”沐若松说不出,他能做什么呢?为沐慈做什么呢?就算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待他羽翼丰满,到能够保护沐慈的那一天,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定王不再多言,只道:“爱不应该带来伤害。爱也不一定要拥有,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成全。你们两个在一起,从任何一方来说,都有太多不合适。” “对两个人来说,有太多不合适。” 这话也是沐慈说过的……这深深刺激到了沐若松。 沐慈一开始就在拒绝他的感情,是他纠缠不休,沐慈才接纳了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沐若松找不到一句话反驳自己的祖父。沐慈已经是一颗大树,可为了照顾他这棵小树的成长,一直在给他供给养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养分。 自己,只是拖后腿的存在吗? …… 定王带失魂落魄的沐若松回到风鹤堂,沐若松见到漂亮却瘦弱,面色苍白的沐慈,想着他强大的灵魂,却受累于七病八灾的身体,忽然涌上一阵心疼与愧疚……我能为他做什么呢?只叫他为我受累,更添负担。 他心痛难当,目中涌上雾气…… 沐慈看向沐若松神色,立即明白,对定王道:“你不愧是和先帝相持多年也未落下风的能人,观察了我们许久,终于找到了我们感情的薄弱处,一击得中……你说动子韧了?” 语气十分笃定! 定王:“……” “来!子韧……”沐慈对沐若松伸出手。 沐若松从来无法拒绝沐慈,心里叫嚣着“我不能……”可身体拥有自己的意识,向他走过去,伸出手…… 两人十指交握,沐慈并不急着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心爱的人,用心描绘他的眉目,目中依然是温柔与包容,从未生出任何的责难。 沐若松抑制不住颤抖,拉起沐慈,将他紧紧拥抱在怀里。 “若缺……” “我这么爱你……” 第387页 沐慈温柔道:“嗯,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懂!我懂你的心。我也爱你……” 沐若松哽咽,发现眼眶里温辣的水流不断涌出……他有十年没有流泪了,在遇到沐慈后,哭过,也笑过。 这个能让他哭,也能让他笑的爱人呵…… 我是多么深爱你! 沐慈只是温柔轻抚沐若松的嵴背……我的爱人,在我面前,在我身边,你可以笑,也可以哭,怎么样都可以的。 沐若松与沐慈心灵相契,懂他的意思。再也抑制不住,哭得浑身颤抖,似乎要把身体里积攒了十年的眼泪,全部流空…… 第299章生离死别·为你点兵 离开家的孩子,成长速度是最快的。沐若松在宫中经歷生死磨砺,又掌管无数兵马,主理军改这种大项目,心志较之当初在家中做小王孙时强悍了数倍,很快平復了心境。 牟渔面无表情递过来一条干净手绢,沐慈接过,擦去沐若松脸上的泪痕,目光温和,带些微嗔:“傻瓜,总爱钻牛角尖,怎么不听一听我的说法?” “可是……”沐若松想要说什么,却被沐慈点住双唇。 “我能预料到定王的说法,现在你听我说!”沐慈道,“我救定王,是因为他一生戎马为国镇边,并无私心,掌控兵权是国家的任命,击败敌人获取功劳是将帅的使命。掌权者不能因私心忌惮而妄杀功臣。我归还御前六军兵符,是因为……” 定王本听得内心震动,可听得归还兵符一句,他挑了挑眉,打断沐慈:“等下,你说什么归还兵符?” 沐慈目无波澜,看定王一眼。 定王心知楚王口中从无谎言,心念电转,立即盯死了贤世子:“你过来!看来我们父子得好好谈谈……” 朝阳见父王目中闪动危险的光,赶紧劝道:“父王息怒,当时二哥也被抓了,后来……我们只是……” “我知道,害怕嘛!别怕,我没生气,阿贤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过!来!说!话!”定王从齿fèng里蹦出一句。 因不好插嘴一直当壁花的世子妃杨氏,在丈夫身后拍了一掌。贤世子强撑勇气,对朝阳道:“妹妹,你别管了,我是世子,这事该我担责的。”然后跟着定王走到了角落里。 定王看在贤世子能说出一句“担责”,并没有动手,安静听贤世子交代前因后果,一边听沐慈说话。 沐慈没想到定王不知情。其实知情反对他不利,因为定王若知道自己子孙不肖,他一出事兵符都保不住取不回,会更坚定夺回沐若松的决心。 但这事定王有权知道,沐慈也不在意,所以他没有干涉,只继续对沐若松道:“归还兵符,是因为我吃不下御前六军,也不能让皇帝忌惮我。归还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定王有原则,没太大野心。若兵符落在旁人手里,对我才是最不利的。” 沐若松记起来沐慈对他解释过,只问:“没有一点我的因素吗?” “当然有,定王是你祖父,我若对他赶尽杀绝,你不会开心的。综合各种因素,我做出了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沐慈并不隐瞒,但强调,“后来售卖药品,免费培训军医,让你协助定王军改,也是因为这样做对我,对国家有利。我还把药品卖给了常山王,也应了帮他军改。并非只为你,我不会做因私害公的事,你最清楚。” 沐若松点头,他最清楚。 “我为你,为了我们而做的事情不是这些。真正为你做的,是力排众议让你做了监军,管理西山大营,训练龙骑军,培养你的能力。你也证明你是有能力做好的。”沐慈道。 “我……”沐若松对自己的能力并不那么自信。 “许你婚姻,是相爱的人都必须对对方做出的承诺,这个不要计较,也不会损害到我的利益……”沐慈略有些无奈,“但我清楚,我对你解释这些,只是小节。我们感情最大的弱点,是因为你处在成长期,追逐我的脚步显得吃力,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 沐若松无言以对,垂下眼皮。 “所以我才点兵,不是为了对付谁,也不是要把天京城打烂,这是我为你,为我们的感情而做的。”沐慈道。 沐若松盯着他的眼睛:“为了我们……点兵?” 沐慈幽黑深邃的双目,温柔容纳着沐若松的映像:“子韧,我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你,你是个男人,不需要我的施捨。你对自己的信心,对我们未来的信心,要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取。”沐慈握紧沐若松的手,“我的私兵,侍卫六军八万大军,你都可以调动。去击败定王,击败他的御前六军。这样你才能相信自己有能力保护我,与我并肩前行。” 沐若松瞳孔收缩,急迫道:“不行!你不能为了我调动国家的军队,我不能让你打破自己定的规矩。还有……祖父……我也不能……” 那边定王也竖起了耳朵,权威被挑衅,这个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帅杀气勃发…… 沐慈却哈哈大笑…… 没有任何人看过沐慈哭,也没人听过他大笑……这清澈激昂的笑声,张扬又畅快,自由而不羁……他被禁锢在脆弱身体里的强大灵魂,再次刺出极其锋利的稜角,绽放耀目的锋芒…… “没什么我不能做的!” “没什么我不敢做的!” “没什么我做不到的!” 沐慈畅快大笑,命令牟渔:“启动第一次京畿两军联合军演!” “是!”牟渔铿锵应答,双目如电含霜,深藏刀锋的锐利,一往无前的决心。 沐慈又看向定王,目中闪烁着整个宇宙的星华璀璨,语气睥睨:“定王!我给你下挑战书!你敢不敢接?” 定王:“……”能说不接吗? 他的确一直盯着沐慈行事,知道军演是怎么回事,在自己军营里也学习了一二,搞过两次小规模演习。定王深吸口气,点头应:“我接下了!” 他立即问道:“请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这个计划?” 沐慈悲喜不兴,语气平淡:“不是从你发现我和子韧的事开始的。也不是从军改开始……是从我应下子韧‘在一起’,从我们一起踏出皇宫之后,我就一直知道我们感情最大的弱点,从而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推行这个计划。” “我整治军队,培养子韧,同时救下你,归还兵符,从不打压你,採取良性竞争,才是我为我们的感情做出的最大努力——为了今天,在相对公平的环境下,让子韧用他的能力,光明正大赢过你,赢得他的信心,赢得我们的未来。” 定王倒抽口气。 沐若松讶异之后,是无穷无尽的爱意汹涌…… 沐慈,这个人是从不说谎的。 沐慈,这个人的智慧,也足以让他预测到未来百年,并做到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的确,没有什么事,是他想不到,做不到的。 “你……”定王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召回沐若松,阻止两人的事,楚王从来都不着急上火,不哭天抢地,不冲动反击,不做任何小儿女姿态……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想得周全,爱得深远。 定王活了五十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兇残狡诈的敌人,软弱无骨的小人,面善心黑的伪君子,刚直不阿的硬汉……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少年束手无策,对一个少年,生出了无尽的钦佩和仰慕之心。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就是楚王。更难得是,楚王并不滥用这种能力,为公而不为私,为利而不为害。 定王对沐慈抱拳拱手,致以礼敬! “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一个值得倾心的王者,我为我有过的私心,向您致歉。” 沐慈挥挥手,并不在意计较,大度道:“男人的事情,就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定王第一次对楚王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说得有道理。” 沐慈拍一下还在发呆的沐若松。 “子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沐若松笑着流泪,对沐慈说:“你等我回来,赢得我们的未来!” “好!” 沐若松温柔看向沐慈,将他装在心底。 沐慈也凝视沐若松,露出宽和微笑。 两个人双手紧握,目光俱是坚毅,一往无前。 …… 沐若松离去之前,于情于理要向方氏告别。 “对不起,母亲……我无法厚颜请求您的原谅,请您等儿子凯旋之后,再来惩罚我。” 方氏抓着儿子的手,想说什么,可她看向儿子踌躇满志,一往无前,闪动慑人光彩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不再是她怀里抱着的,需要她护在羽翼下的雏鸟。他已经成了雄鹰…… 哪怕她不舍,他也已经脱离了巢穴,飞向更加高远的天空了…… 而让他羽翼丰满,给他一整片天空的人,却是他宁可背叛父母亲,也要握紧对方的手,死死抓住的男人。 方氏慢慢地,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 “你去吧!” 沐若松露出笑容,摸一摸沐如栀的头,昂首阔步,走出了定王府…… 沐慈做事,从来不怕闹大的。 当定王整治军队,从沐慈提供的两批军演武器中随机抽得一份后,就得知此次京畿二军联合军演,已经在枢密院申请批准。沐慈又请了包括常山王在内的所有不参与此次军演指挥的三品以上武将观战,由他们投票进行裁决,以保证两军联合军演的公开、公平、公正。 连德光帝都表示很有兴趣,要亲自来观战。 定王再一次认识到楚王那令人敬仰的王者风范,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天授帝死乞白赖要立楚王的心情了。 ——叫我有这么个儿子,管他是不是最小的呢,一定把世子位交给他啊。 人比人总是气死人…… 贤世子看定王又用十分不善的眼光看向自己,缩缩脖子:“父王,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第388页 “老什么老?我哪里老了……”定王咆哮,沖他吼,“你给我滚回家去,叫……叫朝阳过来当我的副将。” 因军演武器数量不够,且京畿重地不适合十几万兵马全部出动,军演暂定为两军各派一个番号进行比试。 定王亲自指挥,领了他最得意,最强力的“捧日军”出来对阵,厚着脸皮,只当自己这个祖父没欺负孙子,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没有欺负新生的还没经过杀阵的小将。 贤世子不满了:“父王,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叫了朝阳……别人还当我们王府没男人了。” “你男人一个给我看看!你们都男人给我看看!倒是敢把兵符给我抢回来啊……”定王继续咆哮。 贤世子不敢说话了。 定王看着贤世子就没办法控制火气,对他挥挥手:“滚滚滚……阿松的战阵兵法从小是我手把手带的。他也最清楚你的路数,早摸清了你那“沖沖沖”“沖不过就跑”的弱点,必先从你那处击破。要是我们两个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才叫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贤世子灰熘熘离开,不满嘀咕:“什么叫‘沖不过就跑’,我那叫迂迴好吗?明知道冲上去是送死,干嘛还往前沖?不能换条路走啊?” 那什么……阿贤,你当打仗是旅游么,这条路难走一点,就换一条路走…… 第300章生离死别·对战 两位实权王爷“对战”,又是定王和自家嫡长孙“对阵”,每一个都是看点!爆点! 各方动员起来,提交申请,组织人员,预算经费,筹措粮糙,下发军演专用武器,邀请武将观摩与裁决……准备工作一个下午就齐全了。 真正的战争不等人,夜行军也是可比拼的项目,黄昏时军演立即开始,队伍从各自军营出发,目标是争夺一百二十里外三处高地上的三枚帅旗,先得两枚者胜。 因红衣大食攻击蓬莱港,觉得受辱的文武官员都有些振奋,只觉有楚王定王重视武备,必能保大幸一个万世太平。 德光帝也时时关注第一次两军联合军演,他性子诚厚却不懦弱,骨子里是个热血的尚武青年。只可惜被事情绊住,没办法离宫。第二天一早他让自己的两个年长皇子过去观战。 常山王作为边军战神,被邀请成为主持人。 沐祺领着沐裕就跟在常山王身边。 两个皇子年纪虽小,却有气度,不怯场也不胡闹。大皇子老成持重,二皇子有些跳脱却知礼,都算可取。几个将军看了暗自点头——皇子代表大幸一部分的未来。 在骊山的别院修养的几个老将军也闻讯赶来观战,这些老将军天天养鸟养孙,一身煞气磨得精光,对两个小皇子都十分慈爱,看孩子一听到武事就闪闪发光的眼睛,十分技痒,纷纷解释:一百二十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奔马飞驰需要半天,可马匹不能全力奔袭,否则脱力了没能力对战。所以怎么行军,怎么休息,怎么保持兵马的体力,这些都有讲究。 各位大将军派了人沿途安抚百姓,又派最强的斥候一路观察,来往送消息。出乎意料,却是北海郡王带的龙骑军先整装出营,个个背着一个行军包,抢了先机,连夜行军,颇有法度。 古人大半都是夜盲症……其实是误传。在沐慈改善伙食后,龙骑军夜间不能视物的兵丁极少。困扰夜行军,夜战的并非视力,而是无法进行指挥。 古代指挥用旗语,或用战鼓,龙骑军夜行却不知用的什么方式指挥,无声无息,十分迅速。若能一直保持优势先行到达,获取战旗就胜利了。 定王领着的捧日军到底是老兵老将,后来居上,很快从另一条路线追来,却迎头撞上了龙骑军的埋伏……同样,定王也早派出了小股部队夜袭龙骑军,让北海郡王也吃了小亏。 一次夜行军都十分精彩,两个小皇子听着讲述都热血沸腾,恨不能亲自征战沙场,尽显男儿豪情。 四万人马一晚上进行了好几次小规模试探攻击,各有胜负……因郊县战旗是无险可守的,只能陈兵布阵展开争夺战,两边兵马各自占据有利地形,铺开阵势……看起来实力相当。 照这个进度,至少一两天才能分出结果。 大将军心里吃惊——龙骑军没有明显落于下风,已是一种胜利。之前因寿王叛乱,叛军多出于龙骑军,老一批精锐都被流放到了楚地沦为奴隶,龙骑军番号在,人员都是新的。可看他们年轻稚嫩的面孔,剃的短短的青头皮,嗷嗷叫的整个精气神,却如狼似虎,并非软脚虾。 这些新丁,对战定王所属御前六军最精锐的捧日军,竟能悍不畏“死”打个旗鼓相当,颇有章法……这才几个月啊? 大家对楚王,对练兵领兵的北海郡王,对军制改革……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与评估。 …… 沐慈没有回楚王府,留在了定王府,这是以自身为质,表示不会趁定王领兵的时候做任何小动作,让人放心的意思。 前方战报不断汇集过来,不论好坏消息,沐慈看过都面色如常。他只在两边定将领的时候,指定一名叫凤落的小将成为沐若松的副将,就再没有发出过其他命令。 完全放手,对沐若松极有信心。 沐慈昨夜在沐若松的春笋院睡得还安稳。牟渔和乐守轮值,没怎么入睡,不远的楚王府三千锦衣卫也是待命……即使定王府不敢威胁到沐慈的生命安全,他们也不会放松。 牟渔不会把沐慈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良心上。 战旗争夺战十分激烈。沐慈却似没被影响,依然按原有步调,气定神闲做自己该做的事,冥想,健体术……正准备用早膳,沐如栀来拜访,说方氏邀请他用膳。 方氏是寡妇,本该避嫌,可大幸风气开放,沐慈是她表弟,年纪相差太大,一起用个早膳并不用太避讳。 沐慈应邀去方氏的院子,牟渔依然紧紧跟随,乐守呆在外头。 方氏准备了很丰盛的早膳,见了沐慈,又看到牟渔这个年轻外男,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我问过二弟妹,她说这些是您喜欢吃的。”说完觉得语气有点讨好,气自己不争气,然后把一切归结为沐慈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 对这样一张漂亮精緻,又脆弱可怜,比冰雪还白的小脸……她本该生气的,却只有心疼,生不出气。 “谢谢!”沐慈道。 方氏不太会说话,只邀两人入座用餐。 沐慈吃得少,很快放下筷子,方氏看没心没肺大口吃喝的牟渔,忍不住啰嗦沐慈:“你吃这么点怎么行?难怪瘦的可怜。”说完又想打自己的嘴。 沐慈从不拒绝关心,温和回话:“因我脾胃不是很好,宜少食多餐,晚一点会有加餐的。” 方氏看沐慈脾气温和,并不是传闻中的喜怒无常,翻脸无情,心里嘆气……可惜是个王爷,不是公主,不,是公主也不行,都姓沐。 哎呀,自己在想什么? 早膳后,沐慈没走,坐等方氏说话。方氏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在见到沐慈后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沐慈对沐如栀说:“小妹妹,麻烦去招唿一下门口那位侍卫用餐。” 沐如栀知道这是要支开她,她起身,有礼貌地一福身:“您是我的王叔与表舅,我是您的侄女兼外甥女,不是小妹妹,您叫错了辈分,叫我阿栀就可以了。”然后走出门去了。 沐慈轻易看出这个小姑娘藏在袖子里的手臂在发抖,可她的嵴背挺得很直。 王叔,表舅……这是小女孩的反击!尽管柔弱无力,可她实实在在表达了自己维护母亲、哥哥的立场。 方氏面部抽动一下,想露出客气的笑容,可到底不愿意,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最终面无表情:“别见怪,孩子年纪还小。” 沐慈并不计较:“她没有说错,子韧有个好妹妹。” 方氏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沐慈却十分耐心,等方氏整理好思绪。他知道方氏的性格,温柔腼腆甚至称得上懦弱胆小。 按理,方氏的母亲是静和大长公主,本该有宗室女的泼辣甚至骄横跋扈,可静和大长公主本身是个胆小腼腆的女子,年幼时躲在柜子里亲眼目睹大哥沐春被卫氏逼迫,自己仰头灌下毒药,吓破了胆,但凡有一点风吹糙动就会颤抖哭泣。直到天授帝做了皇帝,她才说出当年之事,放下包袱。被天授帝呵护关爱多年,才稍好了些。 不过,静和的胆小却恰好保住了她和天授帝、寿王的性命,否则当年卫氏难保不会斩糙除根,一切就都不同了。 静和嫁给宁远国公府世子方士仲,生唯一嫡女,闺名楚楚,性子随母,绵软胆小。方楚楚后来嫁给贞世子,成为沐若松的母亲。 按道理,一个家族大宗的嫡长子是要继承家族的,称为“宗子”,其正妻为“宗妇”,必须坚强勇敢,聪明玲珑,外交内务都极厉害,才能顶起家族的责任,是兴旺之兆。 定王本该给自己文武双全,惊才艷绝的嫡长子贞世子娶个好“宗妇”才能让定王府兴旺。可天授帝横插一脚,要把自己唯一的亲外甥女方楚楚嫁给贞世子,说这是他唯一同母妹的唯一嫡女,温柔善良,怕被人欺负了,看贞世子不错的,所以…… 定王和天授帝两个好基友,看着关系好,其实明争暗斗一辈子。定王知道天授帝不光是要给外甥女找个好丈夫,更是要打压定王府。 因为贞世子的智慧,才能,堪称绝世,年轻一辈里他一个能把旁人都甩出几条街……天授帝的几个皇子攒一块儿都比不过一个贞世子。天授帝不好下手对付个小辈,只好给他个胆小软弱,扶不起又不能得罪的正妻。且方楚楚是皇帝的亲外甥女,会偏向他。 水桶能接多少水,是看最短的那根的。 定王心里再不乐意,却清楚这是不能推辞的,只能咬牙接受了方氏,并让贞世子善待方氏——男人不管在外头如何腥风血雨,被打落的牙齿只能往肚里咽,不能发泄到替你生儿育女的无辜女人头上。 就像当年,定王为获取天授帝信任,放弃与世族联姻的机会,选择了恩师的女儿钱氏,一个只会看话本,只会哭泣,一辈子生活在装满风花雪月的象牙塔的女子。 可定王扛下来了,他前院后院都照管起来,哪怕自己累死累活,也没有对钱王妃发过脾气,没有让妻子受过哪怕一丝委屈。 第389页 善待正妻,这是定王自己的做法,言传身教……定王府家风好是公认的。 沐希贞也做到了,用温柔体贴与爱,教会胆小的方氏变得勇敢,让她能够支撑起王府的重责大任,能够自己立起来……才会在贞世子死后,同时埋葬了方氏的一颗心。 沐慈看方氏不到四十就已经细纹密布的眼角,向来很少被影响,一贯平静无波的心,微微激盪……这是个温柔胆小的女子,却因为对沐若松的深沉母爱,鼓起勇气直接面对他。 沐慈看方氏实在不善言辞,温和问:“您希望子韧赢吗?” 当然! 做母亲的都希望儿子能赢! 方氏想起儿子那双熠熠生辉,充满斗志与希望的眼睛。她当然想让儿子赢,赢得自信……可……儿子不能赢,不能赢得他和面前这个少年的未来。 方氏回答不出来,她又不能盼着儿子输,这沉重打击会击溃他的信心,让他一蹶不振。拆散了他们,也可能让儿子从此生无可恋。可是……和楚王在一起,要面对的不见得比输了轻松啊……还…… 方氏弱弱问:“您……不能允许松儿成婚吗?” “他和我在一起,只能有我!”沐慈坦然道。 “我……我想……这样……”方氏踌躇,一咬牙道,“让婢女给他留个子嗣……行……行吗?” 沐慈摇头。 方氏眼中热辣,不想让人看见她软弱的眼泪,偏过头,抬手理一理云鬓,挡住落下的泪水…… “您不用伤心,子韧……赢不了的。”沐慈心如古井,依然十分平静地说。 方氏好半天才理解沐慈说了什么……她头皮发麻,激灵灵全身抖了三抖,才瞪大泪眼,一脸震惊看向沐慈,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继续伤心。 她根本没有想过,现在还在“战斗”中,胜负未定,沐慈如何能预测到结果? 她下意识,相信了沐慈。 或者说,沐慈睿智从容,世事尽在掌控的睥睨;永远平静,坦然面对一切的淡定;任由惊涛拍岸,依然稳固如山的强硬……让人不知不觉,就相信他,服从他。 然后方氏听到自己干巴巴声音问:“您知道松儿赢不了,为什么还……还让他去?” 第301章生离死别·无关输赢 沐慈最让人佩服的是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最让人受不了的也是他这种淡定,心如月下静湖,无波无澜,万物只能投下一泓倒影,不能激起一丝涟漪。 懂他的人,知道他内心苍老强大,歷经世事沧桑,人生离散……看淡、看透了,于是心态平静,永远冷静清醒,遇事便不会慌乱,只会抓住事情根本,去解决问题。 同时,因为没什么结果是他无法承担的,于是就没什么事,还能令他动容。 但方氏不了解沐慈,作为沐若松的母亲,心必然是偏的,她只看到自己儿子那般激烈抗争,那般义无反顾,甚至不惜背叛家族,伤及母妹……而这个人,却在明知松儿赢不了的情况下,还让他去作战。 没有阻止,没有一丝着急,更没有做出一点点的努力。 根本不在意。 方氏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她愤愤不平,指着沐慈厉声说:“你到底对松儿有没有感情?明知道他会输,为什么还让他去?你其实是想摆脱他的对吗?” 就算儿子爱错了人,方氏巴不得他们分开,可也不愿意儿子的一颗真心捧出来,被人踩到尘泥里。 “我当然爱他,我也希望他能赢,能和他在一起。”沐慈语声平静,目光却是坚定。 “你……我……”方氏惊觉说错了话,这不是把儿子推人怀里吗? “但有一些事,是无关输赢的。”沐慈道,“不是一定能赢才去做,也不是明知会输,就不去做的。” 方氏不懂。 “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呢?”沐慈目如沉渊,深深敛去了一切的爱恨光芒,无风无月。 方氏是个柔软的女人,她立即意识到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于是安静下来。 “再给我们半年时间,子韧一定能赢。可我一早知道我的时间不够,许多事是不会让我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发生的……这是残酷却真实的现实。但我不能因为做不到,就什么都不做……边关三十万军人,明知道上战场不一定能赢,甚至会死,但退后一步就是家园,他们只能挺起胸膛;子韧也是个优秀的军人……他其实清楚自己与定王的实力差距,毕竟他是定王一手带大的子孙,不是吗?” 方氏心念电转,悚然而惊:“你是说……松儿他……也是知道自己……赢不了的?” “是的,他知道。”沐慈平静点头,无悲无喜,“但他想去,我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因为我们都是军人,不论输赢,都不会退缩的。而且我和他都需要这一场战斗,他是退无可退了,他太爱我,不会让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放下尊严,跪在地上去哀求谁的怜悯与原谅。所以,他只会挺起胸膛,拼尽全力,为了我们去拼搏一线生机。” 方氏是个女子,一生被困在后院,她所认为的爱,全部是贞世子给予她的尊重、温柔、关爱与呵护。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爱有很多种,有一种是不能有软弱与眼泪,只需要勇气与血汗的! 沐慈继续道:“我推动军演,创造公平对决的机会,也并非为个输赢。” 方氏目光专注……她一贯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沐慈也从未对谁,说出过这么多的心里话,他伸出冰凉苍白的手,握住了方氏同样冰凉,微微颤抖的手,目光同样认真专注,近乎虔诚…… “因为我不能毁掉他!” “在宫里,子韧曾许下‘此身不殉,永不相负!’的誓言。” 方氏看着沐慈到此刻依然无波无澜的目光,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着含义激烈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涌入心头,为这句话中蕴藏的兇险而加剧了颤抖…… “此身……不殉……” “别怕!子韧不会放弃生命,他已经长大了。”沐慈安慰道,“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扛起他应该肩负的责任。若赢了,他能继续和我走下去,所以他也会拼尽全力的。最后赢不了,因素也有很多,并非只因他不够强大,所以即使痛苦,他也能接受这个结果……若非如此,定王逼得他主动放弃我,为了家族母妹而背弃‘永不辜负’的誓言,他会产生无法承受的愧疚与痛苦……这段感情,会彻底毁掉他!” 方氏紧紧抓住沐慈的手,指甲掐进他手背的嫩肉也没发觉:“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是啊,我什么知道,我也知道我爱他。所以,我让他去赴这一场无法轻易赢得的战斗。因为,我们……都不想失去他……” 方氏狰颜厉色:“你这个妖孽,明知道他会伤心,为什么又要去招惹他?你怎么能害他……你这个……” 牟渔动了动,却被沐慈极细微的摇头制止…… 沐慈言辞恳切,目光诚挚:“您说的不错,是我先招惹他的。在皇宫里,我朝不保夕,和他在一起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乐趣。后来,子韧对我表白,我应该拒绝的,当时我已预见了今天的局面,但我也不能否认我为他心动……在明知出路渺茫的情况下,我还答应和他在一起,是我的错误。” 沐慈这样讲道理,方氏也没办法兇狠起来,才发现自己把沐慈的手背掐得鲜血淋漓。 “抱歉……我……”方氏慌了,拿出手帕擦拭。 牟渔面罩寒霜,抢过沐慈的手,从随身腰囊处取了酒精给他处理。 沐慈无视手背的刺痛,幽深平静的双目渐渐软化,泛出温柔的涟漪…… “总有人说,我们在一起,是我为他付出的多,他能为我做的少。那只是我拥有太多身外之物,而他看上去一无所有。但权力大,责任也重,我要兼顾的东西太多,为他做的其实并不多……很少有哪件事是单纯为他,只为他而做的,包括这次军演,更有推动国家武备,震慑邻邦,一举数得之意。而他对我却是一心一意,倾其所有……将他的爱,他的生命,他的智慧甚至他的未来,都交给了我,毫无保留。” 方氏听到这里,已知情深意切,泪流满面。却分不出是心疼,还是感动,五味陈杂,无法分辨。 “他值得我深爱。所以……”沐慈郑重对方氏道,“很抱歉,您可以责怪我自私,但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手的。” 方氏:“……”第一次听到这般强硬的道歉,可她却指责不了这感情。她再如何气愤,也更清楚任何感情都不会是一个人的责任。 方氏也像所有和沐慈打交道的人一样,她……无话可说。 任何话语,都无法表达她复杂的心情。 沐慈忽然牵动嘴角微笑一下,说:“表姐,还有一点时间,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子韧小时候的事,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听,可以吗?” 方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也许是不忍心拒绝这样一双不再平淡,微微泛出希望星光的漂亮眼睛。 沐慈就这么安静坐着,听着……听方氏回忆沐若松被孕育,出生,会走路,会喊爹娘,跌倒会哭,吃糖会笑,三岁尿床害臊非说是打翻茶水的可爱;四岁时胖成一个球,被贞世子狠心断糖,不依不饶大哭三天三夜的倔强;五岁从假山上摔下来磕破头也不哭,擦干血迹继续带着弟弟疯玩;还有六岁……缠着贞世子学骑马,因年纪太小没能如愿,得父亲承诺大一点再教他,可一直没实现。 八岁那年,他跟父亲学骑马的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他却不哭不闹,默默接受了一切,从此变成小大人,扛起照顾母妹的重责…… 方氏的回忆到这里就没有了……她此刻才发觉,孩子做过的傻事,糗事都会让母亲心中甜蜜,可八岁后,儿子已经用惊人的速度长大,再不犯错。除了一次又一次被赞美,已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 第390页 而那些赞美,也随着时光流逝,变得苍白,再想不起原因…… 儿子是那样懂事孝顺,因她怕再次接到阵亡通知,就像他的父亲贞世子那样,所以不想让儿子从军,阻止他进入武学,进入西北战区。儿子体谅母亲的心情,硬生生耽误了两年,才让他被选入皇宫,成为沐慈的侍读。 也许,这就是命运,如果她不干涉,而是支持儿子的决定。也许现在儿子已经在西北边关,成为一员小将,即使被风霜侵袭地黝黑粗糙,却自由飞扬,充满豪情。 根本不会遇到沐慈,让孝顺至极的儿子,宁可伤母亲的心,陷入这样一场无望的爱恋。 命运兜兜转转,只将人捏在掌心里耍弄。 方氏嘆息……却没发现两个立场相对,本该反目的人,却因深爱着同一个人,和谐地度过这一段……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极其煎熬的一段时光。 方氏收回思绪,见沐慈静静听着,目光温柔如水,神色近乎安详…… ——楚王的确深爱儿子。 ——儿子也没有爱错人,不……不不……爱没错,人……错了。 方氏不知道沐慈此刻是什么心态,来听爱人年幼的往事?在预知未来结局,知道与深爱的人很可能分离后,他那安宁平静的面容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伤心?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后悔?有没有怨恨? 方氏看不出来,沐慈的眼睛幽黑深邃,看不见悲喜起伏,是风雨总会过去,一切都重归平静的云淡风轻。有的只是不论输赢,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尽了最大努力的坦然无愧。 这一幕凝固成永恆,深深刻进了方氏的内心。后来的每一次,她一想起沐慈如此平静坦然,方氏就止不住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茫然而空洞的钝痛。 她在此刻,甚至有一种冲动,她想说:“别哭,我答应你,让我儿子和你在一起。” 虽然沐慈目光安宁,没有流泪,可……她总有一种错觉…… ——他在哭的! 但最终,沐慈没有眼泪。 方氏……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302章生离死别·反哺 沐如栀眼眶红红进来,对沐慈福身道:“您的侍卫有事找您。”并不再故意称王叔或表舅了。 沐慈知道何春晖到了,站起身告辞。牟渔沉默跟在他身后,乐守一贯沉默,抱剑跟随,气氛沉闷。 春笋院已被锦衣卫控制,何春晖见沐慈回来,神色如常淡然,而牟渔却拉长个冷脸……他虽奇怪却不好问,只道:“殿下,您要的武器已经运到。” 沐慈问:“有多少?” “只能配备一千人。”何春晖拿出几个样本,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好,旁人问起来,有些不能说的,就直说是机密。”沐慈吩咐。 何春晖应诺。 沐慈把玩武器样本,又问:“研究出什么海战武器了?” “有,东海那边派来的李三,擅长海战,脑子灵活,让老道把火药装在梭形陶罐里,陶罐里又放火油……还让我们改良了攻城机弩,装在船上,专打陶罐。” “效果怎样?” “船上风浪大,准头不是很好。但陶罐的威力大,十个里但凡有一个能打中敌船,就能爆裂出无数碎片,大面积杀伤敌人不算,被点燃的火油还四处飞溅,是杀人毁船的海战利器。” 沐慈点头表示满意,周全问:“生产速度,运输情况怎样?” “基地架了大炉,只要硝石够,老道一天至少能做三百六十斤火药。”何春晖翻出生产记录本递给沐慈,继续说,“陶罐烧制容易,一个需要二两火药,生产能跟上。但运输虽走水路,却依然不能有一丝颠簸磕碰,若爆炸一个,整船都毁了。” 沐慈见到桌上水果,抓起一个石榴,忽然问何春晖:“吃石榴吗?” “不吃!”何春晖推辞,却见沐慈用随身匕首,在石榴上纵横刻下纹路,让表皮形成一个个尖锐菱形,又一刀切开,露出一粒一粒的石榴籽。 何春晖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目中露出狂热,伸出手道:“我吃石榴的!” 沐慈把掰开的石榴给他,道:“这种大规模杀伤有生力量的武器,能不滥用就最好。” 何春晖有不同的意见:“对红衣大食,殿下您真不用对他们发善心,讲仁慈,他们连几个月大的婴孩也不放过,把女人掠去,侮辱后直接扔进海里……蓬莱港的海岸每天都有受害者被冲上海滩,死状悽惨。” 沐慈忽觉身心俱疲,歪在椅子里,揉一揉眉心:“我不是发善心…… 何春晖本来还以为自己说得血腥,让楚王不舒服,却想到楚王并非娇弱的人,道:“请您示下!” “一场战争不论起因如何,结局如何,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者。我们不可能永远保持优势……滥用武器,最终自己也会深受其害。” 站得多高,目光就有多长远。沐慈站在比一家一国更高的立场,关注整个人类族群的长远发展,所能预见的,自然更是广阔深远。 何春晖陷入沉思。 沐慈吩咐:“谁发明,谁命名。生产的安全性要注意再注意,出了事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说不定整个生产作坊都会被波及,所以万万小心。再想办法增加运输的安全性,加快速度改造战船。东海那边都是以商船为主,应对有备而来的红衣大食,一定很吃力。” “是!”何春晖下去做事。 牟渔见沐慈一脸疲惫,不想多说什么,站在他身后温柔给他按揉太阳穴:“吃点东西,歇一会儿,事情还多着呢,没体力你撑不住。” “嗯。”沐慈往后倒,倚靠在牟渔身上。 …… 黄昏才传来消息……捧日军夺下两枚帅旗。 消息传回,沐慈什么都没说,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平静如常。 沐若松是被战地担架抬回来的,抬着他的人是常山王和贤世子。朝阳搀扶定王回来,后面跟着两位皇子。凤落也被叫过来,他胳膊受伤,脸上常年挂着犹如面具的微笑消失了,一脸冷漠。 沐慈见到常山王亲自抬一个小辈,便知道沐若松的表现可圈可点,让常山王都觉得佩服。 方氏闻讯坐不住,赶到了风鹤堂,看到儿子半身染血躺在担架上,扑过去大哭:“松儿,松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沐若松眼睛睁着,却直直望着上方,布满红丝,视线涣散,没有焦距……看上去像已经死去……方氏赶紧摸儿子心口,还在跳动,才看向沐慈,质问道:“不是演习吗?不是说他不会有事吗?” 常山王道:“弟妹莫急,他太拼命,这是脱力了。” “伤到哪里没有?”方氏又问。 朝阳难掩疲惫地说:“大嫂,阿松是一点皮外伤,无碍的。” 方氏心疼,揉着儿子的手,试图让他好受一点。 定王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从前,两天一夜没休息过,有些撑不住,疲惫道:“楚王,愿赌服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沐慈只看着沐若松,走到他身边。 听到沐慈发出的声音,沐若松的眼珠子才泛动活气,顺着声音搜寻过去…… 目光失去焦距,一切的影像都是模煳的,沐若松看到一张模煳却平静的面孔,想要看得真切,却怎么也没力气凝聚视线。 沐若松想挣扎起来,伸手去抓住,拉近,去看清……可他一动都不能动,没有一丝力气。 殿下…… 若缺…… “我在这里!”沐慈靠近,近的与沐若松鼻尖相抵,温柔宽和地凝视沐若松鲜红的双眼……那犹如藏有神秘空间的沉凝双眸,已洞悉世间一切因果本源……无悲无喜,亦无忧无怖。 “子韧,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我输了! 我……失去你了…… “还没有输,军演有自己的评分规则,巨鹿基地送新武器过来了,这也是加分项。”沐慈道。 这是狡赖,定王一拍桌子要说什么,被朝阳抓住,摇头制止。 沐慈与他十指相扣,温和诱哄“别怕,子韧,胜负未定,我不会离开你的……现在你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恢復体力。你做了你该做的,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其他的事交给我。” 沐若松才依言,慢慢闭上了眼睛…… 沐慈轻轻吻去他眼角滑下的泪水,长嘆口气。 定王也没心情计较沐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家嫡长孙的亲密,气愤指责:“楚王,你想抵赖?” 沐慈面不改色,淡定道:“我给了你军演手册,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 定王咆哮:“什么鬼手册?”被朝阳拉了袖子,他怒瞪朝阳,刚想骂人,却见朝阳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对他说:“父王,是有军演手册,您不耐烦看,让我看了挑重要的说给您听……后面……有计分规则。”这部分是定王觉得不重要,没有耐烦听的。 “什么东西,打仗就打仗,赢了就是赢了,还计什么分?”定王一脑门阴云,抓了手册翻看,眉头拧成死结。 沐慈也回得慡利:“真打仗,不可能先坐下来分武器,必定有一方的兵甲更利,占有优势。” 定王:“……” 常山王拱手告辞:“评审判分还没结束,我要回去主持。”说完,带着两个小皇子离开。 两个小皇子还没从观战的兴奋中平復,就见到了漂亮睿智的九王叔,没来得及近距离表达仰慕之情,就被某人基情给震得头晕目眩…… 被常山王带走的时候,沐祺同手同脚,沐裕险些被门槛绊倒…… 常山王一直不苟言笑,少言寡语,将两个皇子送上回宫的马车,才开了金口:“回去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两个皇子摇头,用手蒙住嘴。 “嗯,明白就好,不过对你们父皇不用隐瞒。不管什么事……你们九王叔是从不隐瞒他的。”常山王道。 第391页 两个皇子点头……现在他们还没意识到,常山王看似平常的这句叮嘱,是多么珍贵的金玉良言。 …… 今天大家这样的状态,也不适合最后谈判。沐慈把沐若松带回了春笋院。方氏不放心儿子,却也知道此刻有沐慈在儿子身边,才是最大安慰。 定王也需要休息,没力气管……就算他想分开两人也不行啊,自家孩子哪怕昏睡过去也死死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呢。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好歹还是在自己家里,没把人往楚王府带。 如今,定王只剩这么点追求了。 …… 牟渔帮着沐慈给沐若松清洗,将他一身的汗尘与褐色血迹清理干净。沐若松这几天过得并不轻松,因受家法,又参加战斗,身上遍布青紫甚至渗血的伤痕,沐慈细细给他每一条伤口上药。 十分温柔细緻。 沐若松昏沉睡去,并不安稳,沐慈一旦试图抽开手,沐若松就慌乱呓语,眼皮乱动,流出眼泪…… 沐慈不能放手,两人一直十指交握。 乐镜被派至沐若松身边充当随军军医,这会儿也跟回来,更细緻处理凤落手臂的伤口。虽然军演武器都不容易致命,但凤落直接败在了定王的枪下,被挑落战马,只手臂划出一个长长的口子已算幸运了。 老将毕竟是老将,不是他们年轻人能看轻的。 凤落对沐慈详细报告三天的战况,两军先后各夺一枚帅旗,最后一枚帅旗的争夺尤为惨烈,龙骑军拼光了,剩下沐若松一个孤零零的“将”,愣是凭一己之力,一根钝枪头都打掉了的木棍,挡住了捧日军仅剩的六十七名精锐的进攻,最终沐若松不敌脱力,仍然不肯倒下,挡在帅旗前。 还是定王亲自上阵,十分艰难才将他打倒……打倒又爬起来……打倒又爬起来…… 一身伤痕大多是这样得来。 若不是定王下手有分寸,沐若松能被活生生打死。 当时常山王在内的所有观战武将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人指责捧日军没趁沐若松倒下时绕过去夺旗是放水,因为沐若松当时疯狂的……像是守护他最珍贵的心脏的模样,几乎没有人忍心过去夺旗。 如是八次,沐若松被打倒后,整整爬起来八次……最后还是朝阳看不过去,跪地压住了他,他没办法再爬起来,却仍没放弃挣扎…… 定王才绕过去,拿到帅旗。 帅旗被拿走的那一刻,沐若松从喉间滚出一声嘶哑的吼叫…… 声音不大,听不清内容,却能轻易听出那是一声绝望的悲鸣,有说不尽的荒凉,茫然与痛苦。 沐慈听了,久久无言。 牟渔拍拍凤落的肩:“行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凤落看沐若松一眼,习惯性想扯出一个温柔微笑,却很快拉平了嘴角,恢復了极端的冷漠——这才是他,一个出身嵠丘的军人的本性,冷血残酷。 在自己人面前,凤落不想再戴上面具。 乐镜进来,端过来一碗盐糖水:“让郡王喝一点,他有些脱水。” 的确,沐若松的双唇都起皮干裂了。 沐慈也顾不得盐糖混合是他不喜欢的味道,含了水,一口一口渡给沐若松。沐若松的确缺水,贪婪吮着沐慈的唇,将水都喝尽了。 鸟有反哺,爱人之间,亦是这般相濡以沫的深情。 牟渔嘆气,招唿乐镜一起出来,将空间留给这一对前途未卜的有情人…… 第303章生离死别·不认命 沐若松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勐然惊醒,一时茫然,看着熟悉的人发呆。 “早安!”沐慈也早就清醒,平静温和地凝视沐若松,像每个普通的早晨一样,笑着给他一个吻。 沐慈在他身边?并未如梦中一样离他而去…… 沐若松呆呆应:“早……” 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似吞了碎瓷,喉间干涩痛楚。 “饿不饿?洗漱后陪我一起吃早膳,我好饿。”沐慈道。 沐若松最听不得这个身体差,脾胃弱的人喊饿,立即挣扎想起来,但全身酸痛难当,脑袋也似灌了铅块,沉重迟钝,又倒下…… 沐慈扶他起来,帮他洗漱,摸一摸他拉碴的鬍子:“我给你刮一刮。” 沐若松才想起昨天的事,他心中难过,却不忍打破清早的宁静温馨……这是最后属于两人的美好时光。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坐在椅子里,仰起脖子,将最脆弱的喉咙亮给沐慈……即使沐慈是第一次拿锋利剃刀给人刮鬍子。 沐若松信任放松的姿态,看着自己的贪婪目光,让沐慈暗嘆一声,亲亲他沾满皂泡的唇:“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温柔包容,没有指责与怨恨的目光,总是让沐若松安心。他放松下来,忍着手臂酸痛抱住沐慈的腰。若非想到沐慈饿着,他会把人狠狠搂在怀里,永远不放手。 …… 两人都饿了,沐慈吃得比往常多些,沐若松却吞咽艰难,好在多是绵软易消化的食物。因沐若松手臂酸痛颤抖,沐慈就一勺子一勺子,耐心餵给他吃。 似雏鸟反哺 沐若松很乖,餵什么吃什么,眼睛一瞬不瞬只盯着沐慈。 吃完了,沐若松刚张口,沐慈就抱住他轻吻:“不说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所有人都钦佩你的能力与勇气,我为你骄傲。” 沐若松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沐慈轻吻泪水,尝到苦涩的味道,他嘆气:“还没输,帅旗数量不是决定因素,评分结果还没……” 沐若松忽然用力抱着沐慈,深深地吻住他……沐慈也立即回应……两人疯狂地索取对方,似要将对方的灵魂吸出来,融化进自己的骨血中去。 沐若松的手抚摸沐慈柔韧的胸腹,很快摸到那精緻的玉根……小小慈的所有感官都是被他激发的,对爱人的碰触十分敏感,很快就微微抬头…… 沐慈干脆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含煳的话从相吻的不肯分离的唇畔逸出:“去床、上……” 沐若松却像中了定身法,一盘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激情。他停下了所有动作,慢慢地,艰难地放开沐慈…… 他……已经失去了拥抱的资格。 沐慈不勉强,微笑道:“好了,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剩下的事交给我。”他牵着沐若松的手,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两人十指相扣一起到了风鹤堂。 常山王已经到场,还有一个老将——西北威远候杨涯。这名老将与定王并肩作战多年,关系匪浅,又是儿女亲家,所以见了沐慈与沐若松紧紧相握的手,并不讶异。 方氏忧心查看儿子,居然问沐慈:“松儿没事了吗?” 沐慈也很自然地回答:“一些皮外伤,修养几天就无碍了。” 方氏这才点点头。她昨天被吓到了,也想通了,只要儿子没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王梓光在一旁像个小大人般嘆口气。抛开某人性别身份不谈,这一幕真像婆婆问照顾儿子的儿媳妇,儿子怎么样了。 而某个“儿媳妇”的态度,也真是理所当然。 定王冷哼一声:“楚王,愿赌服输,你还想拖多久?” 沐慈面色浅淡,语气微冷:“按照军演评分规则,我没有输。” 常山王点头:“我和几位大将军都看了您提供的武器,若装备军队用于实战……”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乐守身后降低存在感的凤落,“相信这位凤副将会有更多鬼魅手段,捧日军只怕连帅旗处都走不到,就折损过半。” 定王冷哼一声,但他看过武器样本,没有出声反驳。 凤落见大家看自己,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大家:“……”别装得你很纯良好吗? 沐若松为人正直,是大开大合,正面比拼的指挥路数,而凤落却是能偷袭绝不对战的,脑子又灵活,诡计层出不穷,一路上设伏,致使捧日军不断损失,不胜其扰。 另外,沐若松年轻心软,军演时因不会伤及性命,旁人看不出,可老将却一眼看出他这个缺点。而凤落虽年轻,脸上总挂着微笑,却是真正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且从不顾惜人命……连牺牲自己人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的。 凤落与沐若松,可谓奇正相辅,互补不足。老将们知道凤落是楚王亲定给沐若松的副将,觉得他果不愧为“会识人,会用人”。 沐慈问:“评分结果是谁胜了?” 常山王道:“是……” 杨涯打断:“楚王殿下,能否容老朽说几句?” 沐慈摇头:“不能,你一不是当事人,二不是评判,没资格出声。” 杨涯快八十了,从没被人这般顶过,先帝都不敢给他脸色看呢。杨涯有些浑浊的眼中爆出精芒:“看来楚王是知道老朽要说什么了?” 定王挤兑道:“既然知道,却不敢让人说,可见是对己不利的。楚王……原来你也有因私心而鬼祟的时候。” 沐若松听不得有人这么评价沐慈,道:“若缺,让杨将军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毁了信誉声名。” 沐慈目光微动……他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就恢復了平静:“说!” 杨涯摸了一把稀疏的白鬍子,道:“老朽认为,加入武器作为军演的评分项,并不合理。虽然真正的战争两军武器的确会有不同。但这是军演,两军都是朝廷的军队,按道理来说,武器都该是朝廷制作下发,是一样的。” 常山王沉吟一下,微微点头。是这个道理。 杨涯又道:“不合理之处还在于,侍卫六军被允许经营武器私坊,而御前六军并没有,这本身就不够公平。楚王以为如何?”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沐慈设立武器私坊,虽没违反规则,却是打了擦边球的。 沐慈沉默,轮到他自己无法反驳——之所以沐慈常能说得别人无法反驳,是因为占了道理,而这次,道理并没有站在他这边。 牟渔道:“即便让御前六军也经营武器私坊,想必也做不出同等的武器。” “护国公这话不错,”杨涯点头,“所以老朽深深佩服楚王殿下老……多谋深算,抢先下发军演手册,制定评分准则,巧设利于己的规则增大了赢面。当然,老朽只是旁观者,一点浅见不足以作为参考,如果楚王殿下能让老朽到巨鹿猎场参观一二,老朽就紧紧闭好这张嘴。” 第392页 众人:“……” 您老什么都说完了,还买你闭嘴干嘛? 常山王问楚王:“要加入武器项评分吗?” 若没人指出,还能含煳过去,但杨涯横插一缸子,就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一定要加入武器项,这摆明就是欺负人,是违规。虽然定王用最精锐的捧日军也是欺负人,但每个人员都在御前六军编制内,不是违规。 沐慈却还是说:“按军演手册的方法计算。” 定王不肯吃这个哑巴亏,刚想说话,却看到沐若松明显不贊同的神色……他多了解自己的孙儿,决定静观其变。免得他步步紧逼,又把两人逼到统一战线上去。 沐若松双目猩红看着沐慈,梗哑着嗓子道:“不行,你……你不能……”不能为了我,昧着良心作弊,连原则都要背弃。 沐慈转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却挺着嵴背,不做任何妥协。 沐若松做了几个深唿吸也无法平復心情,他抓着沐慈的肩膀摇了摇:“你做事从来光明正大,公平公正,问心无愧的。” “你别发疯,他到底是为了谁?”牟渔试图掰开沐若松的手。 沐若松甩开牟渔,将沐慈抱在怀中,脸埋在他颈脖处,无法抑制激动心情,以致于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你为了我……可你怎么能……为了我……” 沐慈拍拍沐若松:“没关系,军演手册规则早定,也不能叫违规。” 可这却是沐慈知道他赢不了,为了增大赢面的不公平标准。 “不可以的……”沐若松抱着他,慢慢跪下,额头抵在沐慈的大腿上。他不能让沐慈为了他违背原则…… 他轻轻从喉间发出一声悲鸣…… “我认输……” 因风鹤堂极静,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认输,可就算是事不关己的常山王都觉得心头异常沉重;定王赢了,也没有感觉到一丝喜悦;朝阳已经抱着泪流不止的方氏,自己别开头,默默擦泪…… “好,子韧你可以认输,但我不会认命。”沐慈语气轻缓,却有着极其坚定的决心。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毕竟沐慈掌控的力量太大,一旦冲破了他自己为自己设置的防线,后果将无法估计……而谁都清楚,自己给自己设的戒线,是多么容易被冲破! 定王,常山王都很紧张,可沐慈终于正常了一回,做了普通人都会做的事。他转身面对定王,弯下膝盖,对他跪了下去。 定王惊得都忘记动作,还是常山王敏捷,拉定王挪动两步闪到一边。 沐若松有点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慈!” “阿弟!” 朝阳和牟渔同时惊唿。 沐若松才意识到——这个从不哀求,从不低头的人,为了他,不仅打破了自己的原则,还再一次为了他低头,给人跪下了。 不,不可以,我已经让你为我放下尊严,哀求过一次暴太子,又怎么能让你再次丢掉你的骄傲? “不要跪,起来!”沐若松急急忙忙去拉沐慈起身。 沐慈对他摆手:“没事,我不在意这个。” 沐慈万事看透,没什么在意的,若能跪一跪达成目的,沐慈会毫不犹豫跪下……他之所以从来不跪,不是因为尊严,而是因为跪下无法达成目的,还让敌人得意。 定王回神,赶紧说:“起来!我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沐慈依然跪着,挺直嵴背,抬头看定王,认真道:“我不认命,我让您看到我的诚意,也保证不会让您的家族失去子韧。您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看利益是否能打动人心。 第304章生离死别·放手 牟渔握紧拳头,才抑制自己要把沐慈抢走带离的冲动……他心痛犹如神邸的沐慈,如此卑微的哀求,可他却不能阻止沐慈想要做的任何事。 定王气得啊,心肝肺都疼了,脑子一热就说:“行,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成全你们。” 沐若松不觉得高兴,慌忙道:“不可以……” 定王冷笑:“楚王,你嫁过来,带着你所有财产做嫁妆,我就答应。” 沐若松眼前一黑,只觉灵魂受到重击,全身脱力。 “什么?你真敢想!”牟渔带着怒意惊喝。 “祖父!您疯了……”沐若松被吓到了。 “你答应,我就成全你们。”定王重复一遍说。 朝阳尖叫扑到定王身边,拉着他:“父王您老煳涂了?您怎么什么都敢说?” 定王想反驳一句,我不老,没煳涂,可这场景反驳不合适,只好闭嘴。 沐慈面容平静,仿佛并没有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认真问定王:“您是说气话,还是真这么打算?” 沐若松最了解沐慈,他绝对会答应,他哑的嗓子吼:“若缺,你不可以,你站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起身拼命抱住沐慈,试图抱他起来。 牟渔赶紧过来扶持。 沐慈不得不站起来,却依然问定王:“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同意,但要做一些准备……还有需要您配合的地方……” 定王瞪大眼,不敢接腔。 ——楚王是真敢啊! 他却真不敢啊,若事情传出就是一场轩然大波,要把大幸整个翻过来的……对宫里都没办法交代啊。 “阿弟,你冷静点,想一想后果。”牟渔要疯了。 沐慈立即道:“我很冷静,可以承担任何后果。” 虽然沐慈从不说谎,说承担就能承担,可沐若松想到某些后果…… 他在沐慈身边,最清楚以沐慈今时今日的身份位置,是不能有一丝行差踏错的,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无数次,他从噩梦中惊醒,梦到沐慈掉下悬崖……或倒在血泊里……而他在沐慈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脑子“嗡”的一声,双手抱着沐慈,见他还要继续说话,一时情急直接用嘴堵住他的嘴…… 众人都心中有数,此时也是心情沉重,下意识别开了头。 沐慈没挣扎……沐若松触到了香软的爱人的唇,化作亲吻……温柔而留恋……沐慈回应他,亦是温柔。许久许久……最后,沐若松不得不放开这让人眷恋,几乎想就此永久沉溺下去的柔软温暖。 想要沉醉,却必须清醒了! 沐慈抢先说:“相信我,今后会有一些策略要调整,但不会对我有太大影响……” 沐若松点头:“我相信你,但不用了。” “子韧,别……”沐慈摇头。 沐若松单手抱住沐慈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脸逼他看着向自己的眼睛,字字清晰说:“若缺,你听着!我……放手!” “不允许!”沐慈道。 沐若松目光哀伤,笑容却满足:“若缺,能得到你的爱,我已经满足。你说过,如果我再说一次放手,你就不再挽留。” “子韧,我们走到最后一步了,跨过去就是新的未来……不要在这时候放开我的手!”沐慈找到沐若松的手,与他相扣握紧。 沐若松也握紧沐慈的手,能得到挽留,他心中更是满足安定,微笑道:“我无数次畅想过我们的未来,现在我发现,没有我,你的未来会更好……” “别这样说!” “若缺,我爱你,但我心中更膜拜你,最希望你一直站在世界之巅,被我仰望。所以我受不了……我无法看到我心中的神邸,有任何一丝卑微,甚至为了我弯下腰,有坍塌的危险……我爱你,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不再让你陷入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 沐慈站得太高,做事不容情,少留余地。所有沐慈拥有太多拥趸,可等着他出错,好在他最薄弱的地方咬上一口的人也非常多…… 一旦沐慈有了漏洞,这些人会入蝗虫般,蜂拥上来咬他一口。 一口一口,会咬死他。 沐若松道:“而我还不够强大,没有能力保护你。” “你可以保护我!”沐慈道。 “现还在不能!你我都清楚。”沐若松艰难承认。就算沐慈没有危险,但他怎么忍心,给这个本就身体脆弱,七病八灾的人增加一丝负担呢? “若缺,我想与你并肩前行,但我更不想成为拖慢你脚步的人,你懂我的。”沐若松说。 沐慈懂的,所以他为沐若松付出越多,越是会将这个深爱他的人推远,可是…… “我懂!那我该怎样……才能留住你?”沐慈目露茫然,轻声问他。 沐若松受不了! 他实在受不了看见永远淡定,永远睿智,永远能掌控一切的沐慈露出这种迷路的孩子一样的茫然无措。 他心如刀割…… “不要为我停留,不要回头,你放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沐若松抵着沐慈的额头,泪水打湿了沐慈的脸庞,试图抽出手,“你会很快走出来的,我相信。也不要担心我,我答应你,会很快找到我自己的道路。” “子韧……”沐慈抓紧他的手,目光涌出哀伤,“你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沐若松慢慢地,坚定地从沐慈掌心抽出自己的手,他往后一步……一步……退出了十步,笑容哀伤却满足,声音却很平静,“我不能自私!楚王殿下。” 有一种爱,叫放手。 因为在他们的爱情之上……有沐慈的安危,沐慈的理想,沐慈的信仰,沐慈想要做的事,能为这个国家带来的一切改变,都比他卑微而自私的爱更加重要。 他也再也……再也……不要品尝……沐慈倒在血泊中,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子韧,你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沐慈道,“我们明天再谈!” “不!”沐若松很坚定,对定王艰难,却决绝说,“祖父,我答应与谢家的婚约。”阻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第393页 沐慈闭上了眼睛…… “不……” 牟渔担心,飞快过来扶着沐慈单薄的,摇摇欲坠的身体。 定王一咬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松,你不能反悔!” “我不会反悔!”沐若松又看一眼沐慈,再看一眼母亲,点头,“我确定!” 方氏已经哭倒在朝阳的怀里。 沐慈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已经恢復了往日的波澜不兴,细细地,眷恋的看着沐若松,将他痛苦空茫,却决然不回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今天的结果,是我预料中的一种……”沐慈顿了顿,需要一点时间平復喉间的紧噎,才稳定声线,平静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却……该死的!是概率最大的一种!我尽了全力,却仍然没办法改变……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沐若松紧紧抿唇,防止自己痛哭失声。 “子韧,我懂,你放手不是背弃,是源于深爱……”沐慈冷笑一声,“多么讽刺,我们相爱越深,就越容易造成今天的结局。” 是的,但凡两个人能少爱对方一些,自私一点,都不会分开。 “你要放手,我答应。但我对你的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距离被消磨,我会永远爱你。” “我也仍然爱你,永远。”沐若松一直没勇气在外人面前表达爱意,但已经如此了,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好,那我希望你不要随意许婚,不要把无辜者拖进来。”沐慈道。 定王好不容易得沐若松一句许婚,哪里肯再给两人留余地,立即道:“婚事已经许了,这改变不了。” 沐慈看向沐若松。 沐若松怕自己软弱动摇,知道自己坚持不了一天就可能会回到沐慈怀抱,那今天的放手就没有意义,沐慈还会……他嘴唇咬破了,才逼自己点头!阻绝了所有退路。 “我永远不会再牵回你的手,你还许婚吗?”沐慈问他。 沐若松听得这句,犹如判死,灵魂一片空白麻木,无法回话。 定王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楚王殿下费心了。” 沐慈冷道:“这事我必须管到底!”他看向沐若松,“子韧,我不建议你许婚,并非为将来留余地,而是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会伤及无辜。子韧,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弄得一塌煳涂。” “不会!” 沐慈知道沐若松是个多倔强的人,知道无法劝服,只能说:“你说会很快找到自己的道路,我相信你,希望你努力做最优秀的自己,勇敢走下去。” “好!”沐若松垂泪点头。 “我不怨恨,你也不要怨恨,不要怨恨命运,也不要怨恨家人,不要怨恨自己,你我都为了对方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无需怨恨。” “好!”沐若松心软如绵…… “你若执意……许婚。我希望……你尽量生出另一份爱,去爱你将来的妻子……这不是背叛我。因为我不希望我们美好的感情,成为伤害无辜者的丑恶。” “……好!”沐若松应得极其艰难。 “孩子更弱小而无辜,用心去爱你的孩子,给他一个健全温馨的家庭,教他骑马射箭,让他健康快乐长大,不要让你的孩子有和你一样的遗憾。” 沐慈为他想得太长远……沐若松抑制不住,泪流满面,十分艰难……十分艰难……点了头。 “子韧,我会伤心,但不会太久,会继续寻找我的幸福。我也希望你不要伤心太久……就算为了让我安心,请你一定要……努力幸福。” 沐若松哭得全身颤抖,他忽然冲上去,沖向沐慈…… 定王飞快上前,拼尽全力才在贤世子的帮助下,把沐若松控制住。 “若缺……我爱你……啊……”他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眼泪,就是歷经生死的战神、老将军,也是鼻头酸楚。 方氏几乎哭晕过去——这个少年太坏了,在给了她儿子这么温柔而深沉的爱之后……叫儿子失去这样博大而宽容的爱之后……还怎样去找到幸福? 方氏最清楚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也爱你,还有……永诀!”沐慈说,然后他转身,视线在沐若松脸上,在朝阳脸上,在方氏脸上掠过,然后平静地,看向了外面的天空…… 迎着冬日暖阳,他踏出了这个压抑沉闷的地方。 留给大家一个单薄却坚硬,高傲决然的背影…… 第305章生死虚妄·世孙 所有人都看着沐慈离开…… 尽管他走得很慢,却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这个人,爱的平静而深沉,放手时也足够坦然、洒脱。 沐若松看沐慈的背影消失……他似被抽掉嵴骨,整个人瘫软下来,跌在地上……贤世子赶紧扶持,不小心在抓沐若松手腕上,把他如珠如宝的红玉手串扯断…… “滴沥沥”的轻响,珠子散落一地,蹦跳着四散滚开…… 定王知道这手串的来歷,有些担心看向沐若松。 可沐若松没捡,整个人抽离了现世,十分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他不再流泪,如同乖巧的孩子一样睁大眼睛坐在地上,盯着沐慈消失的方向,浓烈温柔的爱涌动在眼中,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心血焚尽的灰色交织其中。 仿佛失去灵魂的傀儡。 常山王露出怜悯之色,与脸色复杂的杨涯一起告辞离开。 沐如栀蹲下去捡珠子,王梓光也弯腰……然后是沐若柏……沐若杉下意识去拉沐若柏起来,怕他腿没恢復不能深蹲,却被沐若柏轻柔坚定地推开。 沐若杉愣了一下,也默默蹲下,一起搜寻红珠。 大人也弯腰去捡,都看到“平安”二字,简单平凡,却温柔深沉,是那人给沐若松的爱。 他们不敢惊动沐若松,把珠子交给沐如栀。 沐如栀轻声道谢,数一数,才小心走到哥哥面前,慢慢地蹲下……怕惊扰他似的,小心翼翼喊:“哥哥……” “嗯?”沐若松应,视线并不汇集。 沐如栀鼻子一酸,拉开沐若松的手,把珠子放在他掌心:“24颗,少了吗?少了我们再找找。” “没关系……”沐若松看也不看,随手把掌心的珠子放进怀里。 沐如栀的眼泪不知为何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方氏更是心惊肉跳,儿子这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定王看看沐若松这样,心里不是滋味,招贤世子到角落说话。 定王小声道:“有件事我一直在考虑,之前没提是不合适,现在……”他看一眼沐若松,“我要请立阿松为世孙。” 贤世子一脸惊讶,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的长子,而是问:“现在时机就合适吗?” 定王嘆气:“不合适也要合适,事情到现在不能再有波折了。虽说他们感情本身有隐患,但给他们时间一切都不是问题……楚王会调教人,阿松的成长速度很快……我才不得不插手,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 贤世子福至心灵:“父王一早就打算让阿松做世孙?才拼死……”一定要拆散他们? “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之前我还想看看阿柏……毕竟你才是世子。当然,现在也不是因为阿柏的腿脚,他年纪还小能恢復,是阿柏的性子……不太合适。”定王浅浅点出,“我们家以军功立身,不像清河王是以文章着作。” 贤世子懂的。他自己这个世子不是很合格,长子又更喜文弄墨,性子温柔和善……要是像他出身杨家的母亲还好些。 “阿松很好,好得超出我预期。就算是我,在十七八岁时也不如他。侍卫六军积弱多年,竟然能和我打得有声有色……这回我赢,是占便宜的,过一年半载就不好说了。”定王揉一下眉心,“可阿松越优秀,他们的事……我越不能答应。现在强行留下阿松,叫他为家族做出牺牲,就该给他个交代。” 贤世子道:“我没什么意见,若大哥不是……本来也是阿松的。” 定王欣慰:“你同意,那我现在就宣布,也……安那位的心。” 贤世子知道定王未尽之意,为让楚王安心,不再有藉口纠缠,他点头,却下意识看一眼妻子杨氏。 定王道:“你媳妇不会反对,她做‘宗妇’比你优秀。”定王根据兵符丢掉的情况,知道杨氏是以大局为重的——连身为世子的丈夫都可以舍下,交出兵符保住家族。杨氏是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的。 这才是娶个世家贵女和小家碧玉的最大区别,而非嫁妆多少。 定王唯一担心的就是:“阿柏……你找个机会好好说说,别让兄弟生隙。” “会的!”贤世子应诺。 定王看一眼安静坐在地上的嫡长孙,再环顾个个情绪低迷的子孙,道:“我欲请立嫡长孙沐子韧为世孙,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话似一个惊雷,但因为动静太大又没有徵兆,反让大家来不及反应。 定王看似民主,实则是家中唯一的话事人,决定的事谁都没办法阻止。杨氏只惊愕一下,很快掩藏情绪,也不看贤世子和身边长子,恭敬福身:“一切听从父王安排。” 沐若柏下意识攥紧了伤腿那边的衣角,但很快,他放松下来……面无表情低着头。沐若杉一直关注他,看到他这小动作,立即出言:“祖父,这事太突然……” 无需定王阻止,站他身边的沐若柏拉他一下,对他摇头,阻止了他说话。 沐若杉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都怪自己,若不换马,没伤了二哥的腿…… 风暴中心的沐若松却依然安静,似灵魂抽离,无知无觉,目光没有焦距,已然被寂静的灰色全部占据。 定王轻声问他:“阿松,你觉得呢?” 沐若松很自然回答:“一切听祖父的。” 第394页 “我是说……”定王怕他没听懂,耐心重复,“祖父请立你为世孙。” 沐若松依然平静:“多谢祖父爱护,孙儿恭敬不如从命。” 定王意识到嫡长孙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改变……若是以往,沐若松绝对会推辞再推辞,甚至做点什么惹定王失望,让他改变主意。 可是,现在这么平静,轻易接受了? 定王想要问他怎么了,想要劝一劝……可劝什么呢?自家嫡长孙很听话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他太听话了。 定王像是积攒了多年的力气,汇集成一拳,却打进了棉花里的,空落落的又说不出什么。 方氏意识到儿子是真不对劲,顾不得流泪,跑到儿子身边柔声哄:“松儿,衣服上都是灰,咱们起来换一身……啊?” “哦,好!”沐若松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抬脚往外走…… “你去哪儿?”方氏惊问。 沐若松语调平平:“您说要我换身衣服……” 方氏赶紧拉住儿子:“哦,对!跟娘回去!”把沐若松带回了自己的院里——她要确保儿子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能放心。 定王总觉得眼皮在跳,对朝阳使个眼色让她去盯着沐若松,又对贤世子使眼色,让他安抚往外走的沐若柏……定王忽然发现沐若柏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十分明显,他眯了眯眼。 ——但愿我今天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一生戎马,只信奉“命运要自己掌控在手”的定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 沐慈离开众人视线,也似一口心气被抽离,身体软下来……被早有准备的牟渔接住,却没打横抱他起来,而是撑着他继续站着,小声问:“行不行?” “没事!”沐慈放松依靠牟渔,调整唿吸,很快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直。 牟渔担心:“我牵着你。” “不用!”沐慈直视前方,迈出了步子……每一步依然行云流水,安稳从容,只有衣带随着步伐飘然起伏…… 不萦于物,不滞于心。 他就这样随意又洒脱地,走出了定王府……走出了让他命运有了波折起伏,又让他重归平静之地。 追星车早等在外面,沐慈无需扶持上了马车,平稳到达楚王府。等在门口的乐恕没见到北海郡王,意识到了什么,没敢说话,只默默伸出手,想让沐慈扶持一下。 沐慈拒绝了。 他神色平静,可太过沉默,几乎让空气凝滞。 卫终领着一个面容中等,神色沉毅的中年男子过来,见沐慈就飞快道:“殿下,这是戚大将军的堂弟戚焱,刑部把忠义会余党审完了,就让我把人带过来。戚焱没犯什么事,他虽曾为分坛主,却……”他口才好语速快,吧嗒吧嗒说了一大串才见牟渔对他使眼色…… 卫终:“……”我察言观色的特长退步了吗?不对啊,殿下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啊!军演不是赢了吗? 沐慈看了戚焱两眼,淡淡道:“看他的能力,聘什么岗位。”没等人应答,就抬腿迈进家门。 卫终用眼神询问牟渔,得了一个白眼。不过牟渔倒高兴有卫终打岔——忙起正事沐慈就没空伤心,又担心沐慈太忙会伤身。等牟渔又处理几个紧急情报,再找到沐慈时,沐慈呆在暖暖的碧澜池,坐在池边看着雕龙吐水。 发呆…… 牟渔松口气,这才正常点……他挺担心沐慈憋坏的。 牟渔凑过来,想安慰又不知沐慈这种聪明清醒的人该怎么安慰,只怕你一箩筐话劝他,他心里比你还明白。虽然世事总是——明白归明白,还是会心生期待。 沐慈没回头,轻声道:“过来!让我依靠一下。” 牟渔依言过去。 沐慈放松身体,半倚在牟渔怀里,又看水流发了一会儿呆。牟渔也不说话,轻轻揽着沐慈,安静陪伴。 “我做错了吗?”沐慈问。 牟渔没回答,沐慈是不需要别人给他答案的。 沐慈继续自言自语:“明知会有这种结果,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 牟渔嘆气。 “不过,这正是我们之所以为人,而不是机器的原因……人总是心生期待。”沐慈也不解释什么是机器,只轻笑一声,“呵……还好,至少……我还是个人,”他摸到胸口,无悲无喜道,“也会痛……” 沐慈这一声没有委屈语气的委屈,让牟渔心酸,他伸手温柔抚摸沐慈胸口……想缓解他的痛。 沐慈道:“别怪子韧,他到底是世家子,心中家国大义永远超越个人私情……再说,他也怕拖累我。” 牟渔道:“我知道。” 沐慈忽然问:“定王打算立子韧为世孙?” 牟渔已经适应了沐慈经常的画风骤变,也对他掌控一切的智慧不再吃惊,回答:“定王刚刚宣布,无人反对。” “定王忽然下死力,我推测就是这原因,他以军伍起家,儿孙中唯子韧一人军事才能卓越。”沐慈沉吟一会儿,道,“定王递表请封,让宫里答应这事。” “好!” “帮子韧把西山大营的手续办好,定王不会放他回去了。” “好!” “问问凤落,肯不肯跟着子韧?我不需要他监视,不需要传消息,只要他尽心竭力辅佐……将来少不了他的前程。不过这前程不是我给,让他自己跟着子韧去争。” “好!”牟渔点头。 “如果不能阻止婚事,想办法拖两年……谢逊那边……” “好了!”牟渔打断沐慈,“这些杂事有我。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沐慈停了下来,恢復安静,又看着龙口吐水发呆…… 牟渔又不忍心了,道:“好吧,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我需要静一静!”沐慈声音小小的,夹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 牟渔心都化了,抱着他拍拍:“好,我陪着你!” 沐慈盘腿,闭上眼睛……整个碧澜池安静下来,唯有流水入池,飞溅的哗啦声,单调重复地迴荡在偌大的碧澜池。 第306章生死虚妄·改变 沐若松恢復“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乖得不行……其实这很不正常,连哭闹委屈都没有,更让人担心。 定王不放心过来看一眼,忧心忡忡把朝阳叫走,和贤世子及杨氏一起商量今后安排,王梓光蹭着听了一半,除了定王想尽快办婚事,朝阳反对外,没什么分歧。王梓光找个空拉朝阳的手小声说:“娘,我想出去走走。” 今天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朝阳安慰性地拍拍儿子:“让云定他们跟着,去吧。” 王梓光是真乖巧:“娘您忙,我会照顾自己的。” “这两天王府不会开课,你玩累了自己回家。”朝阳说。 王梓光点头,双眼亮晶晶的。 朝阳如果知道她宝贝儿子心里想什么,一定不会放他走,会把他栓自己裤腰带上的。但这会儿头痛的事太多,她根本没想一想:一直黏着自己像狗皮膏药的儿子,怎么今天这么慡快自己一个人撕下来走了呢? 此后多年,她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后悔不迭。 …… 王梓光直接回开悟园,直奔围墙,招唿云起云定:“快快,人梯搭一下,我要爬墙。” 云起云定:“……” 这墙一翻过去就是楚王府——因两家修好,楚王没有在此设岗哨箭塔。 王梓光催促:“快点,别耽搁我的人生大事……啊,你们等一下。”他又匆匆回了三昧居。 三昧居在附近,他很快回来,手里提了一个用健体药材填充的清香枕头。 云起云定:“……”这是小公子自己的枕头……还以为是带礼物呢。 朝阳不在,没谁能阻止小公子,别看王梓光人小,却有主意又机灵,他真要做什么,总能达成目的。 云起云定被迫搭了人梯,把王梓光带过墙头落到楚王府。 “我要认真跟你们学功夫,你们不能藏私啊。”王梓光说。 云定:“……小公子,很辛苦的。”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苦不怕,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不学功夫,以后我爬墙追老婆都要看你们脸色,多不方便。”说完,王梓光提熘这自己的枕头,趾高气扬走了。 云起云定:“……”他们相视一眼……追老婆什么的,不是误听吗? 隐在暗处的哨卡比了个“无事”的手势,没管这几个“入侵者”。开悟园的僕从都认识楚王,而楚王府的人没有谁不认识这着名的“小尾巴”的……当然,他们没想到,今天这尾巴是想装在楚王身上。 王梓光跑到沐慈的长宁院,没见人,脸皮厚到处问,大家却不敢透露楚王行踪,好在他恰巧遇到下课的和顺。两人在宫变时有“患难之交”,和顺被王梓光纠缠不过,只好带他去碧澜池。 沐慈正盘腿坐在池边,闭目冥想。 时光静谧…… 池水泛动幽绿微光,映在他苍白却无暇的脸上,影影绰绰,不显阴森,透出一种如玉的通透碧色,似碧玉雕像。唯有纤长的睫毛似黑蝶的两翼,浓密纤弱、微微颤抖……才让沐慈看起来是活的。 王梓光赞嘆,去他的审美疲劳,每天能这么看着美人,是一种极致幸福。 和顺对王梓光比个“噤声”的手势,就低眉顺眼侍立在门口。牟渔盘腿坐在沐慈身后入定,耳目却灵敏,听得声音抬眼看看,见是王梓光,也没惊讶,继续闭目。 王梓光看不到的阴影处,乐守抱剑站立,蓄势待发…… 好在王梓光还有分寸,不敢出声,悄悄走近几步,盯着沐慈……贪婪地,光明正大地看。 沐慈已然入定,气息悠长,心神归一。 第395页 …… 过了不久,或过了许久,沐慈有一种让人忘乎所以的魅力,只要看着他安宁的眉目,就会轻易沉醉下去,忘记世界,忘记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沐慈醒来睁眼,目光已经清透平静,见到王梓光也不惊讶,和缓问:“找我?” 沐慈也不等回答,打开盘着的腿,舒展抻了个懒腰,动动脖子……十分自在随意的……把精緻白嫩的脚放进了碧绿的温泉水中…… 王梓光心生荡漾…… 他是来安慰沐慈的,却发现沐慈并没有他想像中沉沉的死寂,或内敛的悲伤,而是……很放松,没有一丝做作的自然放松,整个人有了点变化…… 什么变化呢? 沐慈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伤怀,没有惋惜,更无恨意,他的目光平静一如往昔……无悲无喜,无尘无垢。唯一一点微妙的不同在于……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唇角……每一处都透出一种轻浅却鲜活的……似和风细雨下,糙芽悄然初萌的……灵动与新生! 又像是传世名画,被大师用最虔诚的心境,最精妙的笔法,郑重上了一遍色彩! 王梓光感嘆!内心强不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场爱恋,说分手的那个像丢了魂。而被迫分开的这个,灵魂像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滋养,焕发新生! 见了鬼了! 但这是好事!如果之前沐慈是云端的神像,怜悯苍生,却睥睨无情,让人仰望,膜拜……不敢靠近。现在的沐慈依然是神仙中人,却凝聚了血肉,有了平和悠远的生命气息,让人心生亲近。 “自己玩,我有事处理。”沐慈道,站起来要进内室。 王梓光:“……我不是来玩的。”他行动比脑子快,小炮弹一样扎进沐慈怀里。乐守动了动,默默收回手指间的一枚暗器。 “你真没事吗?”王梓光理智回笼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又觉得沐慈很温柔不会伤他,就大着胆子环抱着他的腰,“难过就和我说说吧。” 沐慈没生气,温和道:“我不需要安慰。” “别憋在心里,大……”王梓光想说大表哥,但想一下还是别戳心了,就道,“大不了哭一下,我们都不会笑话你。” 沐慈:“……” 谁来把这个狗皮膏药撕开? …… 王梓光非要跟着,沐慈也没计较,看牟渔也一脸惊奇,知道他们的想法,只道:“我已经调整好了心境!没有时间悲伤,做该做的事吧。我不能……让子韧的牺牲失去价值。” 牟渔大感欣慰,说公事也好,他把握度,剔除琐事,只有两件值得他一提的事。 一是四邻国的使节团不约而同,一起申请重开边贸。 二是御史弹劾两王斗殴! 楚王和定王调动两个番号几万人打了一场,这相当于大国两司令调兵斗殴那样,即使两王是以什么军演的名义……可大家没听过军演,还死了好几个人,影响太恶劣,所以御史咬住不放了。两王相斗太轰动,导致外国使节要求重开互市的奏章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至于反目原因? 楚王和北海郡王的私情,知道的人都三缄其口,夜行卫配合定王封锁消息……看了北海郡王在军演中表现的人对他只有钦佩,根本不会把他往艷色上靠拢……所以,大家只猜两王忽然“反目”,是为争夺人才。 楚王不高兴自己培养出北海郡王,定王一句“回家成婚”就召回——这不是摘现成的果子么?说不定还带走一些机密呢! 御史的弹章摆了一桌子,说实话,身为左丞相的赵咎不是头痛,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的——若两个都掌兵的实权王爷似之前一般好成一家,德光帝就危险了。 幸好! 赵咎心里盘算怎么叫皇帝两头安抚,好两头逢源。 王又伦被御史的弹章给弄得紧张了——因为大部分指责都落在楚王头上。 德光帝那个汗啊——他家小九弟到底拉了多少仇恨啊,定王这个三十多年的老帅被说成了备受欺压的受害者。作为听了两位皇子说辞的皇帝,心都偏到没边了——哼!都是定王的错,我家九弟喜欢谁就是谁,就该把人洗洗干净送九弟床上去,居然敢反抗?还敢动禁军欺负我九弟? 但御史当朝抗议,又真死了人,德光帝不能当做没事,只能力排众议,将事件调查交给了枢密院。本来军事调动的事,叫枢密院调查是最合理的……如果枢密副使不是卫终的话。 御史抗议无效,王又伦却松了口气,觉得皇帝有信用,并没有趁机打击楚王。 下朝后,德光帝本想微服去看自己小九弟有没有伤心的,据说这次军演,最终还是判了侍卫六军输,这么说……九弟应该也受了情伤。 谁知他的朝服还没脱,就被太妃的人截住了。 慈明殿 德光帝明显感受到了谢太妃浑身上下洋溢的喜气,谢太妃高兴地问他:“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到母后这里用一点。” 德光帝对在这里用饭有心理阴影,十分忐忑道:“儿臣用过了,母妃无事的话……” 谢太妃赶紧拉着他,兴奋问:“楚王和定王闹翻了?” 德光帝立即升起防备,和稀泥道:“没有的事,两王最是深明大义,亲睦友好……” 太妃打断:“别哄我,一百二十里外的涝坡都被几万人踩平了,还没闹翻?” “两支禁军是在军演……”德光帝心不在焉,九弟输了,好想去安慰…… “什么军演?就是纵兵私斗!”谢太妃试图定性!想起自己娘家将要和定王府联姻,转了话锋道,“完全是楚王霸道,竟然不允许北海郡王回家成婚,这是什么道理?为此竟出动禁军想要压制定王,不自量力。好在定王老于战阵,将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听说死了好几个兵丁,那可是我大幸朝的大好儿郎呢,君家你一定要一查到底!” 德光帝立即摇头:“母妃慎言!”要是按这样的话定性,九弟麻烦就大了。又道,“明明是定王府霸道,见九弟培养出的北海郡王优秀异常,又熟知许多机密,想抢回去,才有此军演比拼。至于误伤了几人,具体情况有待查知。” 谢太妃:“……” 到底谁霸道啊,谢太妃忍不住说:“北海郡王可是人家的嫡长孙啊。” “北海郡王是楚王指定,朝廷亲封的侍卫六军监军,自古以来先国后家,是定王府没理。” 谢太妃:“……” 德光帝还在气咻咻。 “我不和你争,如今他们两家反目,我们可以安枕不说,还可以借你舅舅与定王府的联姻,把定王拉拢过来……你现在做两件事:一是让兵部主持审查,压制楚王!二是你赶紧下一道圣旨,给四娘与北海郡王赐婚。”谢太妃眉目飞扬,盘算着要尽快敲定婚事,不仅得定王助力,听说那北海郡王有领兵之才,十分优秀……与其把四娘弄入宫,不如让她嫁得更有价值。 “母妃,这些事您别管了。”德光帝都不同意。 谢太妃想揍儿子pp,好险忍住了才端住仪态,目光锐利说:“这是我们的好机会,你让杨业认真搜集楚王骄横跋扈,纵兵为祸的证据,可以趁机削了他的军权,收归你手。”然后谢太妃打出亲兄弟感情牌,“我可怜的五郎,你的亲弟弟也就能从皇陵回来了。” 安顺郡王去皇陵的旨意虽是德光帝下的,谢太妃却一直认定是楚王逼迫德光帝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就让德光帝想到——纵容等同溺杀,他站起来冷笑数声:“我不会做不利于九弟的事情的,母妃若以后还有这种话要和我说,还是别派人来找了!后宫不得干政,母妃别忘了规矩。” 说完,一拂袖走了! 第307章生死虚妄·公私分明 楚王府,碧澜池居所。 午膳,王梓光塞给沐慈吃了许多东西,沐慈忙着看文件,也没怎么拒绝。午膳过后,沐慈冷眼看王梓光那小子自动自觉把衣服脱光光,露出小孩子瘦而白的身体和晃荡的小鸟,然后刺熘一声钻进了他的被窝。 沐慈:“……” 沐慈淡定问:“你在干什么?” 王梓光用一种“你怎么变笨了”的眼光看着沐慈,理所当然地说:“睡觉啊。” “这是我的床。” “知道啊。”不是你的,请我我还不来呢。 “下去!” 王梓光警惕地揪着被子,摇头:“不,我要睡觉。”枕在自己的枕头上,还拍拍沐慈又大又软的那个,“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不休息一下吗?” 沐慈这娇弱身体很容易出问题,刚才为平復心境,冥想静思只能疏导精神力,却不能恢復体力,已经觉得疲惫,很想午睡恢復,可被王梓光一搅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痛。 沐慈扬声吩咐:“阿兄,把他丢出去。” 牟渔进来,王梓光拼命大叫:“你丢我出去,我就光着屁股出去遛鸟,等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欺负我,还逼我大冷天的遛鸟。我一定会生病的,我娘会心疼死的……” 沐慈:“……” 一口一个遛鸟是怎么回事? 王梓光真的光着从床里跳出来,在卧室里躲牟渔。小孩子身体灵活,牟渔又不想伤他,第一高手竟然一下子捉不住一个小孩。王梓光就上蹿下跳,叽哩哇啦,把沐慈吵得脑袋嗡嗡嗡…… 沐慈实在撑不住,眼前一黑,就这么软软地往下倒……王梓光刚巧跑到他身边,完全吓住了,赶紧去撑他,结果人小力弱,被当成了肉垫压趴在地上。虽然沐慈并不胖,可成年人的分量总是有一点的。 王梓光险些没被压得岔气,牟渔眼疾手快护住沐慈的脑袋捞住他,还打击了王梓光一句:“活该!”,然后才把已经昏迷的沐慈抱上床。 “他怎么了?”王梓光爬起问。 “吵晕了。” 王梓光:“……”又担心,“不找太医来看看?” 第396页 牟渔没理会,把沐慈放好,就直接将他的衣服解开…… “你干吗?”王梓光瞪他。 难道是情敌之一? 牟渔眼皮都懒得夹他,继续解沐慈衣服,脱了fèng在了两层衣服内的白金丝甲,给他扒光上身,又翻过去,从床头柜子取了气味清香的药油在掌心揉化了,开始推拿。 这几天,沐慈一直是熬着的,身体早撑不住了。 王梓光松口气。这个据说是天下第一高手的护国公要真是想那什么……他人小力小,还真没办法护住沐慈。 牟渔忽然凉凉问:“不冷吗?” 王梓光才感觉到自己全身冰冷,虽然这屋子因为温泉的关系而很温暖,但外头毕竟是寒冬,冬季遛鸟可不是好选择。他“嗷呜”一声,极其灵活跳上了床,继续在沐慈床上趴窝。 牟渔没工夫理他,反正一个小孩子也不能如何,未免他吵沐慈让和顺给他抱了一床被子来,就继续推拿不管了。 王梓光护住了地盘,手暗暗比了个“v”,然后抱着暖暖的被子,心满意足看沐慈曲线优美的嵴背和伤痕浅淡,莹白得几乎要发光的肌肤,感嘆造物的神奇,还大胆伸指头摸了一下,如凝脂般嫩滑……他才问牟渔:“高手,教教我怎么推拿呗?” 牟渔话少,不理会这个小赖皮鬼。 和顺正把装兵符的小袋子塞到沐慈枕头底下,低眉顺眼回答:“殿下需要推拿,活血化瘀,您力气小,只怕达不到效果。” 王梓光凑过去,仔细看牟渔的手法,伸出小手模仿两下,又说:“高手,教教我,以后我长大了就能帮阿慈推拿。”这可是一大波的福利。 牟渔实在忍不住,冷道:“闭嘴!” 王梓光被鄙视了,气馁地倒在床上,哀怨道:“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这得怪我爹娘不早点生我……哎,不对,这又得祖父外祖那一辈……好像也……”脑补到自己都觉得好笑,嘆口气说,“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牟渔实在被烦不过,冷冷睨他一眼:“再吵吵,我把你丢出去。” “你敢!” “我可比不阿弟,我不在乎伤了你。”牟渔说,停了手作势要抓人。 王梓光想一想还真的是,这会儿沐慈晕过去也保不住他,于是消停了,两只漂亮眼睛瞪得熘圆,哀怨的目光一小梭子一小梭子往牟渔身上刺。 牟渔不痛不痒,给沐慈又翻过来,全身上下都揉捏了一遍,连漂亮精緻的脚丫子都没放过,就差腿根那一处没按到,才收了手。恰好得了信的乐镜过来,细细给沐慈看过,只说是心力交瘁,好好休息就无碍。 牟渔才放心,给沐慈穿好中衣,盖好被子,冷冷盯一眼王梓光:“别闹他,他真需要好好休息!”末了看王梓光不在意的样子,又说,“我不知道你倚仗什么敢死缠烂打,但我知道他不喜欢没分寸的人。” 王梓光知道这话是大实话,才老实了,很认真地点头:“放心啦,我们盖棉被纯睡觉,不会干嘛的。” 牟渔憋了许久,总算把个“就你那小到看不见的鸟,还能干嘛?”给咽下肚子,快憋成内伤,一脸铁青地出了房间。 王梓光无声大笑,终于二人世界了,他扑到沐慈身上,小狗狗似的认真嗅沐慈身上因用药膏推拿而融入肌肤的体香,实在太好闻了,然后伸出手指细细描绘沐慈的眉眼,真漂亮啊——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终于如愿。 他手往下移,在沐慈身上乱摸,心里一边唾弃自己下流,一边还是忍不住喜欢这手感,怎么摸也不够,一直骚扰到沐慈不舒服地动了动,才消停了一点。他心里幸福地冒泡,躺在沐慈身边,手环着他的腰,摸着那细腻到极致的肌肤,然后闭上眼睛,闻着清淡的幽香,想着这个人还真是会享受,药油都这么好闻……慢慢睡着了…… 王梓光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自己长大,高大英俊,把沐慈压着……想怎样就怎样……觉得人生都完美了。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王梓光赖了一会儿床,闭着眼睛在已经凉透的沐慈的位置幸福寻摸,不小心手伸进了沐慈的枕头下,摸到了一大堆零碎东西。 王梓光瞪大眼,掀开枕头看。 嗨,枕头下可真是什么东西都有——一一个小袋子,打开里头竟然装着兵符……赶紧装回去。又见到一把小匕首、一个小本子上面画许多鬼画符,两张过期的邸报、一片铁疙瘩、一根牛筋皮筋、三枚不同时期的铜子,还有一柄极小巧的弩,和两根稻米穗子。 真是什么东西都顺手藏里面啊,就算不怕把床单弄脏,难道也不怕脑袋硌得慌? 难怪沐慈的枕头那么大,那么软呢。 这小可爱的小习惯。 王梓光失笑,真不知道沐慈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心里更喜欢美人儿了,更坚定了把漂亮老婆追到手的决心。 王梓光穿好衣服,离开卧室到了前厅,就听到了沐慈清澈却平淡的嗓音。 “大家都到了,把各处的情况都说一说。” 王梓光下意识停了步子,躲在屏风后,不敢打扰,也有点好奇。 沐慈正在召开一次小型会议。 卫终先报告情况:“殿下,这次军演,枢密院手续齐全,挑不出毛病。伤亡比例在您提交的申请中已经有过备案,每个死亡致残人员也进行了事故调查,都是意外,并没有违规处,旁人说不出什么。” “嗯,枢密院立下新规:各军军演,不论大小都要获得批准才能进行。杜绝以军演名义的私下斗殴。”沐慈吩咐,看牟渔站起身……沐慈五感敏锐早知道屏风后是谁过来,对牟渔示意不用管。牟渔除了不允许沐慈自伤外,其他的命令从不质疑,就又坐下了。 乐恕已经把几位将军的军演报告交给沐慈。沐慈翻阅速度极快,很快看完取笔做出批註发还,才道:“心得写得挺好,一些小错误下次改进。四军训练要加重,总参谋司集思广益,大胆尝试新的练兵方法。每个季度都给御前六军下战帖,各番号轮番对战。我不一定要赢,但每次都必须有所得,有进步!” “是!”将军们应诺。 沐慈又看了巨鹿基地的各项进度报告,命令何秋军道:“把军演武器的设计图纸,交给军器监。以后各军申请军演,专用武器就找军器监要。息戎,你盯着一下,不要掺假哄骗自己,军演武器很重要,能保证降低伤亡率。” “是!” “我虽允许军演伤亡,但希望大家想办法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军医也纳入军演,锻鍊战地救治方法。特别注意培养队伍对军医的保护,因为对敌时军医会成为优先攻击目标,所以军医的日常训练,队友对其的掩护都要加强。” “明白!”大将军道,军医作用不小,培养一个军医也比培养老兵难多了。 “御前六军送过来的学医的人员,我们不要藏私,培训好,但不再免费……我已经没有了免费的理由。” “是!” 沐慈又问:“军中还有其他情况吗?” “有,採取实战,马匹的损耗有些大。”白霖道。 “不用担心,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供应。”沐慈说得轻松,似一口气就能吹出马匹一样。 白霖疑惑,想问问,因为西河平原的产量…… 牟渔给白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沐慈道:“四国使者提出重开边贸,朝廷不打算理会,要再加把劲吗?” “不用我们催,我们加大力度打击走私,不论是四国使者还是天京城某些人,很快会坐不住的。” “知道了!” 沐慈又问何秋军:“高炉建得如何了?” “已经落成,正在试着冶炼第一批高硬钢,。” “嗯,盯紧点,冶炼出第一批的所有工人,再加一倍赏金。以后各行业首创者或有重大突破者都加倍,形成规矩。” “是。”何秋军道,“因红衣大食突然袭击,海上运矿的计划受阻……” “没事,这是不可抗力,先从周边矿区购买,不要以势压人,要足款足付。”沐慈道。 大幸朝开矿有专营权的,一般人拿不到。就算幕后把持者不是权贵,沐慈也不会欺负。倒不是他怕谁,而是做了损害他人利益,坏规矩的事,引起众怒不好,最终自己也会受损。 他的三观中,只有多赢。 沐慈又吩咐巨鹿基地开闢出专业性的生产技术研究区域,然后提到:“比如现在的雕版印刷缺点多,费时费工费料,你们找人研究下怎么改进。”又吩咐乐恕,“王府也贴出悬赏,推动各大书院和书商发明更好的印刷方式。” “是。”众人应诺。 王梓光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准备搞活字印刷吗?可按道理沐慈这么聪明,为什么不直接“苏”出来?还要那么麻烦弄什么研究啊?悬赏啊? 第308章生死虚妄·老乡 王梓光想到自家美女娘名下有一个大书坊,不知道自己提示一二,让人把活字印刷发明出来,可行吗? 可他不确定沐慈是个什么态度,沐慈比他聪明多了,但沐慈是从来不“苏”的,连一支羽毛笔都坚持土着原创。若自己随便乱“苏”……沐慈就算没夜行卫,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也不难。 沐慈会不会生气啊?没追到老婆,反惹老婆生气可不妙。 王梓光无数念头闪过……沐慈这边的短会已接近尾声。 沐慈说:“封地的军用药品,生产已形成规模,下一步让乐镜牵头,成立几个小组加大糙药研发力度,推广民用成药。” 牟渔点头,盘算着让乐镜开发点儿童成药,甜甜哒系列。沐若松离开,沐慈病了吃药就千难万难了。 沐慈又强调了生产中对环境的保护,大家没其他要说的,他让乐恕将会议纪要整理后下发,干脆利落宣布散会。 王梓光听了这么久,也不算蠢,估摸自己一早被发现了。他等人散了,直接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沐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书桌前,单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或是发呆? 那目光专注又迷离,阳光透进来,给他镶上一圈金色的淡华,侧影美得不真实,似另一个世界投映而来的幻境。 第397页 王梓光莫名心慌,悄没声熘到沐慈身边,大着胆子直接挤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 沐慈神思不属,却很顺手抱住怀里的人。 这说明什么? 沐慈不喜欢被人靠近,更不喜欢被人碰触,现在却……无意识里也不排斥自己的接近……王梓光心神飘荡,目光盈盈,柔声轻唤:“阿慈……” 沐慈没计较那称唿,只平淡地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问:“还不回家?” “我野惯了,我娘不怎么管我。”王梓光道。 “哦。”沐慈随口应一声,不再问了。 若王梓光穿来的身份没被发现,他还要掩饰掩饰,可沐慈一早火眼金睛揭了他的底,且态度还算温和,作为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王梓光对沐慈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这些因素一加,王梓光心就定了,说起话来就不怎么有顾忌……都是从法治社会过来的,没谁因说一两句话被毙的。 王梓光就直白问:“为什么让我听你开会?” “没机密!没威胁!” 王梓光:“……”回答得好理所当然啊,不过想一想,的确他不会造成威胁,刚才开会,那些报告和详细数据才是机密,他又看不见……还真是。 王梓光感嘆:“看你还真是走出来了……太快了……”他大表哥估计还在失魂落魄,而沐慈却已经头脑冷静、条理明晰处理公务了,他感嘆,“若不是我知道你们……我都要怀疑,你……”想一想,他到底没敢说沐慈冷血,只道,“对大表哥没那么深的感情。” 沐慈平静看王梓光一眼:“怎样才是情深?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失声,哀求他不要放手,说我爱他爱到无法失去,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王梓光:“……”他亡羊补牢般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看上去……不怎么痛苦……”说完,他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一直都没习得“心灵鸡汤”的技能点啊。 “我尊重子韧,他从不是个自私的人,没办法割捨家人,也不忍我为他捨弃什么,最后他只能牺牲自己……我除了放开他,还能怎样?我总不能去把所有东西都打烂,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不要放手。” 王梓光被问得无话可说。 “痛苦又有什么意义?我痛苦了就能让他回头?让所有的麻烦远离?让遗憾变成满意?”沐慈嘆气,“我也不能用我的痛苦去惩罚他,不说其他,两个人就算结婚也应该是自由的,有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力,无所谓辜负。” “可你还是痛苦的。”虽然这个人从不把痛苦摆在脸上,可王梓光莫名觉得有一种荒凉的哀伤,“我想帮你……我能怎么帮你?” “这种事帮不了,时间会平復一切,没事的。”沐慈道,神色空漠。 王梓光抱着沐慈的腰,柔软道:“你伤心就哭吧,我陪着你。” “为什么哭?不管多么珍贵,我不会得不到,或已失去的哭泣。”沐慈说。 王梓光咬咬牙,犹豫一下还是说:“我永远不会放手的,阿慈……你……能不能……给我……” “不能!” 王梓光:“……”太干脆了,他不甘心,“为什么?” 沐慈拉起王梓光小小的手比了比大小:“你太小了,我不恋童,对你没有欲望!” 王梓光:“……”忍不住脸红红,小声反驳,“可我不是孩子……你知道的。” “哪里不是?”沐慈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做个美妙的春梦,都还没能力勃起、遗精的年纪。” 王梓光:“……”为毛有一种被x光照过的,筋骨血肉都摊开来被人看光光的耻感? 沐慈先结束这种话题:“好了,有公事就问。聊私事就到这里了,不然我直接送你回去,没空陪你。” 王梓光只能收起犹如荒糙蔓延的心,询问公事,也权当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道:“你搞联合军演,也增强了我外公下属军队的战斗力,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沐慈这却不将王梓光当孩子,耐心说:“定王不是我的敌人,是我的磨刀石。而且我从不把赢的希望寄托在敌人变弱的基础上,双方在竞争中都变得越来越强……这样竞争起来才有意义,也有意思。” “那活字印刷呢?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自己……有捷径不走,要费时费力,悬赏激励他人做出发明?”王梓光问,“万一发明不出来呢?” “第一,我永远不认为古人的聪明才智比谁差,发明不出来,只能是社会生产力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第二,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包揽全天下各行业的发展,况且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时我觉得我这种不能太过操劳的身体,说不定对大幸来说,反而有好处。第三,若大家习惯了我的全知全能,会不会产生依赖心理?若哪一天他们失去了我……也许这一天不会太久。婴儿失去扶住,会跌得很痛的。所以,我更倾向于建立一种激励机制,让整个社会形成创新氛围,激发所有人的才能,让百家争鸣而非谁一枝独秀。” 王梓光看了沐慈许久,才说:“你跟所有人……我是说小说里那种人都不一样,我看不懂你,但我很钦佩你!”作为老乡,他真没办法理解沐慈到底怎么想的……和许多他病中打发时光看过的穿穿小说里的主角都不一样。 沐慈睿智果决,却从不玩阴谋诡计,甚至从不说谎,对人对事都极坦荡。沐慈翻云覆雨,可他从不凌驾在任何规则之上,哪怕规则限制了他自己;沐慈目光长远,多微小的一件事他都能想到千百年后的影响。……很多很多的优点,一言难尽。 总而言之,这个人几乎毫无缺点,除了有些无情,实在是一个完美的人! 一个真正的领袖! 王梓光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很有耐心的样子。”这么牛掰的人物,应该分秒必争处理大事,对他的傻问题却回答得很详细呢。 沐慈道:“不仅是对你,我对小孩都很有耐心,你们是国家的未来。而且……我很看重你!” 王梓光窃喜:“看重我?” 沐慈摸一下他的后脑勺:“我看重的不是你懂得多少未来的知识,也不寄望你有什么重大发明。我只看重你所拥有的超前千年的眼光与意识。我才会耐心对待你,只希望若我倒在了半路上,你能踩着我的脚印继续往前走……” 王梓光想起沐慈七病八灾的身体就心痛,去蒙沐慈的嘴:“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沐慈拿开他的手,十分温和耐心:“生死有命,我从不强求,”又问,“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就回家去。” “哦,有!”王梓光就是不想离开沐慈,动脑筋想到一个问题,“你好像能预测很多事,比如这次,你怎么能提前知道军演的输赢机率?” “这是我个人的天赋,两军的单兵素质,训练方式,将帅指挥,士气、理念,激励机制……许多方面都是要参考的因素,用这些数据可以评估出一组数据,加上各种变量,在我脑中汇集成动态图,不断变化的矩阵,很容易看出……” 王梓光忽然叫道:“端木慈?” 沐慈没有反应,即使听到这个前世的名字,他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哪怕最轻微的动容。 王梓光就有些不确定了:“你是不是端木慈?我们来的那个世界,据我所知,唯有他一人有这样的……这样的惊世天赋。” 端木慈太有名了,是华国唯一体脑双向进化者……虽然他没有出过个人传记,也没谁能说出他到底有多少种让人惊艷,把艾因斯坦甩出无数条街的才能……哪怕因意外,端木慈摘除了一半大脑,那智慧……也是打败科学家宣称最聪明的人工智慧体的存在啊。 让无数人以他为蓝本写过无数yy小说,所以王梓光对沐慈所说的这种传说中脑域进化后的能力,简直不要太熟悉了。 沐慈淡淡看一眼王梓光:“我是谁?有什么差别吗?” 这是变相承认吗? 王梓光唿吸频率加快,激动地揪着自己的心口防止剧烈跳动的心脏从这里蹦出来,他甚至有一种重回前世……心脏病,哮喘一起发作的感觉。 “怎么了?”沐慈很快取了文件袋,给王梓光套在口鼻上,防止他血氧浓度过高。 因为沐慈处理及时,王梓光兴奋、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却无法平復,他太激动了,抓着沐慈追问:“你是不是端木慈?是的!你就是!” “到底怎么了?”沐慈摸摸王梓光的额头。 王梓光抓着他的手,目光灼灼:“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吗?你知道我多爱你吗?”他有些语无伦次,“你曾经抱过我,不过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出生时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先天低温症,连亲生父母都放弃了我,把我扔给福利院,可是你从来没放弃……不,是你和设立的‘慈记’从没放弃过我,让我得到治疗,得到受教育的机会……有人质疑‘慈记’是在浪费慈善资源,就算培养我,我也没能力为社会做什么贡献……可是你不是这样认为的……你拥抱了我,你说……你说……” “‘慈记’创设之初衷,是‘尊重生命,守护美好’,不论是一糙一木,一鱼一鸟……更何况是个人。”沐慈接下去道。 “是的!是的……我永远忘不了你那个拥抱的温暖,可……你记得?你居然记得?”王梓光眼泪就下来了……抱着沐慈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激动和仰慕。 这简直了…… 早该想到的,对吗?不是端木慈,谁有能力翻云覆雨,引领一个国家走向辉煌呢? “我这脑子,想忘记点什么才是困难的。所以你为了救我,自己心脏病发了?”沐慈想起前世,他寿终正寝时有个同病房的年轻人也有这种崇敬仰慕爱戴的神色,试图救他……那劲头使得,把他那老胸骨都给压断好几根了啊! 第398页 王梓光哭得眼泪横流,脸上却挂着极其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为面前这个人是端木慈而感到狂喜,为他还记得自己感到高兴。一时间又为这个人这辈子,上辈子都是多灾多难的命运感到心痛如绞。 他上辈子缠绵病榻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身体不健康的苦楚,就算沐慈内心强大,看起来不介意,可…… 王梓光总有一种——上天何其不公,可人力渺小,无可奈何的悲哀。 第309章生死虚妄·一波未平 王梓光一直赖在沐慈怀里,蹭了晚膳,大有晚上还要陪寝的架势。沐慈慢条斯理道:“你过来玩可以,问问题我能解答的都会解答,但不要到我面前撒娇卖痴,没空哄你。” 王梓光紧紧抱着沐慈不放:“阿慈,我爱你。” 沐慈神色如常,温和道:“论辈分我是你舅舅,‘阿慈’这个称唿别在外头叫。还有,别到我床上睡,你手脚冰凉,会把我冻醒。” 王梓光心道:你勾搭我大表哥时怎么不说这话?你还是他嫡亲表舅嘞,我跟你血缘远到早没什么关系了好么!但这话他不敢说,自己的确是阴性寒凉体质,这才不好意思,搓搓手脚:“那……老婆,我泡了脚再陪你睡呗。” 沐慈不在意一个小孩乱称唿,真没功夫哄,直接叫牟渔把王梓光拎走,从墙那边丢回去了。 王梓光龇牙咧嘴从被他压扁的灌木丛里爬出来,摸着差点被摔成两半小pp,也不知该生气某人无情,还是感谢牟渔手下留情。 嘤嘤嘤……美人老婆你好狠的心。 沐慈还有更狠的一招在等他。 朝阳郡主已经得知儿子的爬墙行为,当然她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占了人家的床,沐慈不在意这点小事,不会来告状。 朝阳见了儿子,忍着没立即发作,因为身边跟着崔院使。朝阳在外人面前十分有范儿,雍容温和对儿子说:“锁儿,楚王有心,派崔院使来给你调理身体,你要听院使的话,乖乖喝药。” 王梓光:“……”老婆太狠了。 待崔院使告退,朝阳马上变脸:“你去找楚王了?” “嗯。” 朝阳轻轻揪儿子的耳朵:“你跑去干嘛?离他远点,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娘,楚王很伤心,我去安慰他啊。”沐慈才不肯离自己的真爱男神远一点呢,只想分分秒秒黏在他身上。 朝阳心一软,放开儿子的耳朵:“他是不是很难过?” “哭是没哭,但我看得出他很痛苦,只是比一般人更能忍。” 朝阳一时更心疼了,但没办法帮忙,唉声嘆气。 王梓光神神秘秘说:“娘,我听到他说……”把沐慈对他说的话大差不差描述给沐慈听。 朝阳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忽然组织两军军演,不光为阿松争个输赢,还有这样的深意。” “是啊。”王梓光拍马道,“他还夸你呢,说这回也是输给你了。” 朝阳也不扭捏:“我是真想放水来着,可……他们的路太难走了,我不敢承担后果,所以……” 王梓光勾美女娘的袖子:“我知道,我懂!娘,凭实力定胜负也是楚王想要的。你看我偷偷爬墙去楚王府,收穫多大啊。楚王也说我想呆在他身边可以呆着,他能教我的也会教我,以后我就当你的密探呗。” 朝阳一记锅贴拍他儿子脑门上:“你以为就你聪明?他这是故意说给你听,又让我说给你外公听呢,好叫你外公乖乖配合,最好也赶紧去练兵,不然下次就轮到你外公输啦。”又感嘆,“这就是他说的良性竞争了?还真是一个坦荡君子。” “所以啊,我过去才能听到啊,娘你当做没看到我爬墙呗。” 朝阳虽不知道儿子怎么投了沐慈的眼缘,但叫儿子多跟那妖孽相处,多学一些也是有好处的。而且,儿子从小缺乏父爱,如今有个沐慈帮忙教导,也许可以补偿一点这方面的遗憾,所以朝阳点头,叮嘱:“阿慈愿意教,你就跟着学点,但也有点眼力见,别打扰人家的正经事。还有,一些机密的事阿慈让你知道,那你说给我听无碍,但别到外头胡咧咧,特别是别对你……”朝阳神色郑重道,“别对你外祖父说,任何话都别说。” 朝阳最清楚她父王的能力,简直成精了,能从蛛丝马迹看出本质。 “知道。” 现在王梓光知道沐慈是他的真爱男神,那分量肯定比外祖父更重啊。 朝阳又道:“他和阿松的事,你也别掺合。” “知道了。” 那两人的事,外人也掺合不了啊。 噢耶! 王梓光目的达到,心中雀跃,一直盘算把什么东西搬去沐慈那边。 朝阳则想着明天去敦促父王练兵,又感嘆沐慈一心为公,就是定王这样棒打……那什么的,沐慈也没有在公事上刻意刁难。也许是这样的公私分明,沐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大家都控制在掌心里,大家也会心甘情愿跟着他转。 朝阳回神见儿子一脸流口水的样子,又一记锅贴:“还有,别总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王梓光竟然很实诚地说:“不奇怪,娘,我喜欢他,我以后想嫁给他,或者让他嫁给我。”先打预防针啊。 朝阳已经对他儿子稀奇古怪的脑袋和三不五时的抽风有了免疫力,对一个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也没当真,有些小孩还会说,长大了娶妈妈回家呢。 朝阳只笑话他:“你可真敢想……你看你个小菜样儿,除了点小聪明,一点缠劲儿,要能力没能力,要本事没本事,比你大表哥还差的远了,你大表哥都……你就是一只癞蛤蟆,还想着蹦多高去吃天鹅肉呢?” 王梓光受伤了:“娘,不带这么打击人的,谁才是您亲儿子啊?” 朝阳教育儿子的方式受定王爷影响很深,并不拘泥,继续打击:“你没看你外公都在他手里都险些吃大亏?等你什么时候能斗得过他再说吧。” 王梓光认真看向朝阳:“娘,这可是您说的啊,等我有能力可以保护他,照顾他,您就一定得答应我们在一起啊。” 朝阳并不在意童言童语,拎拎儿子的耳朵,嗔道:“行,等你有能力让他点头吧。” 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未来十年,楚王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还真是不太好想像啊。自家儿子一副弱鸡样,根本不可能嘛。 当然,朝阳不止一次为这一回被儿子拐了,轻易许下一个不该许的诺言而感到后悔。 …… 关于军演,尽管枢密院给出调查报告说手续齐全,两王都无可指摘处。但以孟志为首的御史还是咬着楚王不放,质疑楚王因私人恩怨而调动军队斗殴,不在意禁军性命,导致无谓伤亡。抗议的言辞之激烈,直接上升到了眼中没有国法军纪,没有朝廷,没皇帝,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等危言耸听上。 卫终这个口才极好的枢密副使,这会儿却不和孟志辩论,只转移视线,十分详尽解说了“军演”的流程,意义之类——这才是干货啊! 身为武将都去观摩,做过裁判了,还有常山王是主持人。很容易就看出军演的好处,不得不佩服沐慈有先见之明。武人看了一场定王和北海郡王对决的精彩,对这种新的练兵方法见猎心喜。这可最接近实战了…… 且楚王半点不藏私,把军演方式,注意事项都公布了,还吩咐军器监打造一批适合军演的专用武器,说欢迎挑战切磋,任何军伍也都可申请军演。武将就全部站在了楚王这边,连对楚王用英烈祠掐他们脖子,动他们潜规则的怨恨都消散了许多。 再加上两个丞相保持沉默,皇帝偏向楚王,斥责了御史危言耸听,才渐渐把事态平息下去。 当然也有人说楚王干得好! 差点没把参加朝会的定王给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还干得好? 感情差点被干翻的不是你们那?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吧,他知道军演好,但被迫成为军演一方,还是跟自己孙子打了一场,听女儿说沐慈准备拿他们当磨刀石,当陪练……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抛开私人恩怨不提,说实话他极其欣赏楚王,捅这么大的篓子居然能轻轻揭过,还让他这个受波及的觉得“军演”是个于国于民都有利,与自己也有利的活动,十分嗨皮要好好练兵,准备当陪练…… 这画风,真心给楚王跪了。 但人家战帖都要贴到他脸上了,输了才更不好看啊。 最终,德光帝在龙椅上说:“朕心甚慰,九弟是我的臂膀,是社稷万年、国家昌盛的中流砥柱啊。他所推广的军演极好,大家有意向都可以申请。”又让兵部户部拨出钱专门当军演费用。 好嘛,皇帝最后定性,不仅是精神上,还从行动上,经济上进行了支持。众臣只好应诺。其实不论文臣武将,因被红衣大食入侵蓬莱港搞得憋屈,这时候对保卫国家的武备建设都是贊同的。 楚王虽做事嚣张了一点,但他能这么漂亮把事情圆回来,也没导致国家动盪不稳,在“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方向下,大家也就原谅了楚王的一些“小任性”。 德光帝下朝后,婉拒了谢太妃的召唤,又不想见到谢贤妃,就单独一人回了太和殿,换下龙袍后才彻底松口气……总算把军演的事揭过去了。 他正盘算要出宫去看看九弟,有一个小内宦飞奔进来对李海耳语,李海就一脸惊喜回復道:“陛下,楚王回宫了,正行往重华宫。” 重华宫被德光帝留给了沐慈,没人敢动,里面守卫的人也还是沐慈指派的三百锦衣卫。 德光帝一听,哪还坐得住,赶紧吩咐:“把御膳传召到重华宫,让九弟尝尝新御膳是不是还能入口;把最新的邸报拿来;还有……”一边吩咐,一边飞奔赶到合欢殿。 合欢殿。 沐慈在书房折磨那架焦尾古琴,“吭吭切切”的让人听得牙酸,琴待诏不忍听,早告退了。可德光帝像听到仙乐似的,脸上绽开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踏入书房。 “九弟,你回来了?” 沐慈不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低级问题,眼皮都没抬,继续玩他的古琴。 第399页 德光帝“弟控”模式全开,吩咐李海:“加几个炭盆,地龙也烧旺点。” 李海不敢怠慢,赶紧去吩咐了。 德光帝看着沐慈专注玩琴的侧脸,小小的脸躲在毛茸茸的披肩里,显得更小巧玲珑了,还是没什么血色,比披肩的白毛还白几分……德光帝十分心疼,认真在屋子里各处走走,然后凑到沐慈面前笑眯眯道:“九弟,冷不冷?软榻那儿暖和点,咱们移过去呗。”一边说一边去抓沐慈的手,觉得他指尖冰凉,就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沐慈让他抓着,歪着头,凝凝定定看着他,那目光深邃无底,透亮明澈,略带审视。因为沐慈双瞳太黑,太干净了,德光帝只觉得心脏一瞬间有被击中的感觉……这有一点无辜,又纯粹的目光…… (这弟控……没药吃了啊。) 德光帝本来就温柔至极的声线,又突破极限地软了几分,简直似情人的呢喃:“九弟,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可好?”又立即解释,“御膳司会炒菜,保证是热腾腾的饭食,一定合你口味。” 又带些委屈的意味:“你一回也没留下来用过……” 沐慈依旧淡漠,凝定看着德光帝,像看一个陌生人。 德光帝心头咯噔一下,虽然还是超级喜欢九弟这种干净纯粹的目光,却也没办法骗自己“天下太平”,努力撑着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改了好不好?” 真是一点原则都没有。 沐慈古井无波,十分平静地丢个雷出去,把德光帝炸翻…… “三哥,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杀了我的?” 第310章生死虚妄·一波又起 这质疑太惊人,德光帝几乎跳起来:“我从不曾想过,九弟,你为什么怀疑我?” 语气又急又气又委屈,都快哭出来了。 沐慈没回答,很随意问:“你知道夜行卫吧。” 德光帝:“……”按道理夜行卫的隐秘他不应该知道的,可这会儿……他不能骗九弟啊,是要说知道,还是装傻? 沐慈也不等他表态,示意身后的牟渔拿出一个匣子,沐慈用特制的钥匙打开,推给德光帝。德光帝看过这个专门装夜行卫机密的匣子——这是先皇的禁区,给了九弟。德光帝一时不敢去碰。 楚王掌控夜行卫,监控百官,想抓谁的小辫子,一抓一个准。结合沐慈问“你是不是想杀我?”莫非是我的……德光帝眼底渐渐涌出惊恐…… 可他回顾自己所作所为,私下里也没有对不起九弟的言行,一瞬间的恐慌过后,他就有一种“我没做坏事”,“我行的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的坦然,还有一点被冤枉的难过和委屈。 沐慈将德光帝的反应看在眼里,波澜不兴把匣子推过去:“看看!” 德光帝定定神,拿起匣子里的宗卷快速翻看,上面记载的他任命的御史大夫孟志的行迹。 孟志原是礼部一个侍郎,小儿子娶的宋氏是谢家的外甥女。因这拐了弯的亲戚,孟志在谢太妃处使力,谢太妃就对德光帝提了几句,以“培养自己的班底”为由说动他任命孟志为御史大夫。 当时赵咎还没上任,王又伦自己资歷也略差些,就没以“资歷差”这种理由拦着德光帝任命。 这中任命也不算什么,姻亲故旧的关系在朝堂上简直错综复杂,谁都不是纯臣,谁都有家人朋友,皇帝任命几个嫡系,也无可厚非。虽然御史大夫这种位置,微妙了一点。 夜行卫密档匣子里装的,是孟志身为言官之首,大肆收受贿赂决定言辞立场的许多劣迹,都不是空穴来风,都有实证。德光帝看到其中一张纸片,瞳孔微不可查收缩了一下,手也抑制不住抖了几下…… 沐慈瞥了那纸片一眼,轻描淡写道:“这是孟志书房里弄到的,虽烧了大半截,不能看到全文,但关键几个字可以看出,是有人指使御史大夫,抓住这次军演,盯死我。没署名,但这字迹……三哥,这字迹虽略显秀丽,我却看过你写这种字。” 这句话不是质问,是语气平淡的陈述,声音不高不低,却犹如炸雷惊得德光帝全身打摆子似的抖了几下,残留的一点纸片被他无意识地捏进了掌心里,揉成了飞灰。 但德光帝并没有立即辩解他没做过,而是奇怪地沉默着。 牟渔微不可查眯了一下眼。 沐慈却好似没察觉德光帝的反常,似有些无趣,或是累了,撑着下巴随手捏桌上的点心吃,惹得牟渔又是一眯眼,却依然没动。 德光帝看自家九弟慵懒随意,似一只优雅的小猫,只觉得万分可爱想过去挠一挠。再一想九弟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手拿他准备的点心,张口就吃,没想过验毒,不知怎么心就再次安稳下来。 德光帝扔下掌心的纸团,拍拍手上的灰笑了,柔声问:“九弟,要不要再喝杯牛奶?不然煮个热豆浆,免得噎着。” “豆腐脑有么?”沐慈点单。 “有,我叫御厨做。” “嗯,不要加香料啊,就豆腐脑加点糖,味太杂我吃不惯。” “好!” 牟渔:“……”表示对两兄弟这骤然转变的画风,真心淡定了。 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的李海,那是真心给跪了啊。楚王,你吓死人了啊有没有?是不是故意的啊?好在危机解除,他只感觉整个后背都是冷汗,却不敢表现出异色,更不敢质问楚王,只赶紧先张罗豆腐脑,才递湿巾子给德光帝擦手。 两兄弟一碗豆腐脑泯恩仇,一起吃点心。 气氛还算温馨,德光帝就解释:“我知道孟志与谢家有渊源,但我并不知道孟志品性不好,也不知有人指使他针对你。当然,九弟也相信我不会指使孟志或任何人做不利于你的事情。”却并没有说谢太妃举荐或提到那字迹,德光帝虽不再试图缓和两方关系,却也不会做挑拨的事,只能含煳一二,粉饰太平。 沐慈好似也忘记了那茬,只道:“我理解你,父皇理政有他的风格,你也有你的想法,任命几个用得顺手的人也无可厚非。” 德光帝好感动啊,赶紧说“三年无改父道”之类的话,但他确实如沐慈所说的那样想的,他没有先帝强硬,对朝堂的掌控自然是不如先帝的,甚至比不上楚王有权威。他只想提拔几个亲信的人,也不是将来要和九弟分庭抗礼什么的,只想做事时能顺畅点,别老给他找麻烦,甚至倚老卖老的隐隐还敢压制他。 而御史大夫这个位置很关键,因是谢家的亲戚,他就相信了,可偏偏是这么个人,简直打脸……还害了自家九弟。其实孟志一直针对九弟,德光帝也有点不高兴,但没等他发作就被九弟找上门要说法,他就有点“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不过万幸,九弟是极睿智的,并不会误解他。 德光帝在外人面前是沉厚内敛的铮铮男儿,但这会儿他看向沐慈的眼神带出了点求饶,简直是个小可怜:“九弟,是三哥识人不明,我会将孟志贬黜,你可有比较好的人选?我一定照办。”又把手里的资源划出去一个,割地赔款。 沐慈闻言,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无喜无悲,平淡瞥他一眼。 德光帝嘆气,一咬牙道:“幕后指使之人……总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会再让人针对你。” 沐慈没有一丝杂质的纯黑眼眸,晶莹剔透,直指人心:“幕后之人是谁,我不在意。御史大夫却不能要一个有偏向立场和态度的人,以后你任命官员,尽量摒弃个人喜恶,不要任人唯亲。唯才唯贤才是正确的。” “是的,三哥知道了。”德光帝被教训了,也很高兴。毕竟……若那天九弟连教训他都不愿意了,才叫完蛋大吉。 沐慈又道:“御史中丞苏砚,铁骨铮铮,不畏强权,声望资歷也是足够的,是好人选。” 德光帝从不是个傻瓜,苏砚虽和九弟有些渊源,却不是很亲密,并非亲楚王一系的人。说直白点,苏砚那傢伙是六亲不认,只认公理正义的诤臣,敢于直言,不畏生死,德光帝因不喜欢去梅皇后那儿已经被苏砚叽歪过多次,楚王做事出格,苏砚也会毫不留情炮轰他…… 苏砚做御史大夫的确是好人选,九弟推荐了这个人,真是一心为公的。 德光帝紧紧抓着沐慈的手:“九弟,你一心为公,胸襟宽广,三哥不如你。 沐慈回握皇帝的手:“三哥别说如不如的,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如果被离间了,得利的永远你不会我们兄弟,也非国家之福。” 德光帝点头:“正是!” 敲定了御史大夫的事,沐慈就把打开夜行卫匣子的钥匙递给了德光帝,在他讶异的神色中,沐慈坦言:“我打算把夜行卫转正,同时扩大机构,组成一个秘密的,保证国家安全的部门,专事情报搜集分析,反间谍,维护国家内部安全等工作。” 德光帝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有些不可置信:“等等……九弟你是什么意思?” “你没会错意,夜行卫不该由我私人掌管,但我也不是把夜行卫交给你。当然,你是皇帝,夜行卫组成的安全部门应该由你直接领导,但不是你私人所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是交给国家。”德光帝已经有了国家的概念,虽然他是皇帝,但从没敢把国家视作私人所有过……虽然这种想法触犯了皇权至上的威严,但德光帝因上位并不那么威武霸气,所以……比较能接受,好被洗脑。 俗话说“言传不如身教”,沐慈也一直在用自己一点一滴的作为,慢慢影响德光帝的三观。 沐慈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破天荒对德光帝绽放了一个暖暖的轻浅笑容,也是对德光帝的赞赏。 德光帝见了这样的笑脸,心情简直飞扬,有一种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九弟承认并喜爱的幸福感。 不过夜行卫转正,交给国家的决定是很重大的,德光帝忍不住看向牟渔……毕竟牟渔是夜行卫大统领,是先帝留给九弟的守护神。沐慈也没让牟渔卸任的意思,就道:“具体怎么改,阿兄会和你商量的。”又道,“最近的一些要紧的密档,我会差人送宫里来给你看,你就用这个钥匙打开。钥匙一共两把,我也有一把。最后密档还是放……” 第400页 “放你那里。”德光帝先表态。 沐慈挑眉。 德光帝面色有些讪讪,略不好意思道:“宫里……三哥还没料理清慡,这机密的东西,就暂时放你那边保管,等以后……再说吧。” 沐慈想一下,也对,有些东西泄密了,影响确实很大,就不拘泥,只道:“我暂时管着。” 德光帝笑着点头:“就该你管着,你比我强。” 沐慈不是第一次听德光帝自贬的话了,他不动声色记在心里。刚好李海亲自端了豆腐脑过来,讨好地先端了一碗……给德光帝,被德光帝瞪了一眼,然后很自然,皇帝亲手把这一碗端给了九弟…… 李海:“……”默默退下,作为一个好内侍,必须把这种献殷勤的机会,留给主子啊。 沐慈理所当然享受皇帝的端碗服务,用调羹舀了一勺…… 德光帝端碗就摸过碗沿:“还有些烫,现做的。”拿了沐慈的小勺给他吹凉……然后很顺手餵过去…… 沐慈只负责张嘴,在德光帝吹气的时候,十分随意说:“皇家银号在筹建中,我和广陵王叔打算在冬至节那日,让天京城两个,十六个州府共三十八个银号,外加西北边区两个银号一起开张营业。” 德光帝:“……”能不能不要用“我昨天捡了一分钱”的淡定语气,说出这种一口气在全国连开四十二个分号,气势汹汹准备雄霸天下的事? 皇家银号是德光帝和九弟一块儿开的产业,他十分关心:“怎么一下子开这么多家?” 不吃力吗? 沐慈眉若远山,目色淡然,语气轻缓:“咱们是皇家银号,就得这么霸气,遍布天下的好吧!” 德光帝:“……”加一点“真霸气”的语气,让我入戏一点会怎样啊? 沐慈依旧不紧不慢,道:“铸钱监虽改良铸钱方法,效率提高了许多,但是呢,产能还是有限……摊子铺太大,钱不够了,我们都要追加投资。” 德光帝看九弟平淡神色,只觉得……不管怎样都是闪瞎眼的可爱。反正他半个内库在手不差钱,呵呵笑道:“差多少,哥哥补给你。”顺手餵了一口豆腐脑进九弟嘴里。 沐慈乖乖张嘴吃,咬了几下吞了才点评:“很嫩滑,凉了更好吃。”在德光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他淡淡抛出一个数字,“两亿八千万钱。” 德光帝:“……” “好,一会儿我直接叫人送过去。”德光帝简直无奈了,发现自己一点没被这个总值超过三年国库收入的数额吓到,已经传染了九弟的淡定,转念一想,直接问,“是按比例追加的吗?” “是啊!” “那你一次要投入五六个亿,行不行啊?”德光帝有点担忧,内库虽然价值高,可实物多过钱财,真金白银绝对没有五六个亿。” 沐慈淡定……他能一直这么淡定,其实是另一种霸气,所以沐慈很淡定(霸气)道:“我们追加的大部分用作储备金。实际上我的现金不够,但我有渠道可以融资,具体怎么操作的比较复杂,一下解释不清。反正我追加的额度会真金白银拿出来。等开张之后,源源不断的钱会流入,到时候这些贮备金就可以取回了……多则两年,少则半年。” 德光帝听了一大段解释,还是云里雾里没听懂,不过看九弟轻描淡写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不放心叮嘱了一句:“钱不够一定跟哥哥开口,知道吗?”餵一口豆腐脑,还不忘记吹凉。 “嗯,我不和你客气的。”沐慈含煳道,一点不见外。 牟渔不动如山守在一旁,面色沉肃……真想对这画风……翻几个白眼。 沐慈是真不客气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对德光帝道:“三哥,我真不客气啦,你把这个费用报销掉。” “什么?”德光帝拿过来看。 “针对红衣大食,我命人改造了战船,还有些新武器运过去了……咱们亲兄弟,我就收一些成本费用。”沐慈摸到碗沿不烫,就自己把碗拖过去吃。 德光帝:“……”他无奈想揉一下沐慈的脑袋,又怕力气大一点把这小脑袋按进豆腐脑里,于是轻轻摸了他的小脸一把,“行,写个奏摺,我直接叫户部拨款到……”他沉吟一下,问,“一般拨到兵部的,行吗?” “行,杨业没那胆子敢剋扣我的钱。”沐慈慡快应了。 德光帝哭笑不得。 沐慈又郑重道:“咱们在建海军之前,要郑重对待这些自发参加海上战斗的人,伤亡抚恤都不能少。” 德光帝心知有九弟出马,红衣大食就构不成威胁,心中大石放下,慡快点头:“应该的。” 沐慈又邀请道:“这批海战新武器制作仓促,不太安全,等以后技术更成熟了,我再带你去看看效果。” 德光帝无所谓:“这个不着急,”他看着九弟,认真诚恳道,“你那个巨鹿基地的军工厂,有些什么新产出也不用桩桩件件对我说,我信得过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生出旁的心思。”譬如忌惮、害怕什么的。 沐慈则用一种‘你好奇怪’的眼神,不徐不疾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可不是怕吓着你脆弱的小心脏。主要是我开办军工厂是打算做生意的,有些武器得你点头,我才好卖到各个军系去。” 德光帝:“……” 感觉像是被九弟涮了一把……不,今天我是被从头涮到尾的吧?德光帝看向牟渔——你觉得呢? 牟渔面色依然沉肃……然后……他当空翻了一个白眼。 ——你才发现啊? 沐慈只当没看见两人眉眼官司,气定神闲道:“三哥你悠着点啊,皇家银号开张,会有人攻击你我皇族与民争利,你早点想好怎么应对啊。” 这真是个头痛的问题,德光帝想到还马上要任命苏砚那个六亲不认的做御史大夫,简直唉声嘆气。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午膳时间。午膳端上来,两兄弟不仅冰释前嫌,感情还更好了,开心吃好餐。 沐慈对面前十几个小碗小碟肯定道:“这么吃挺好,不要为了充场面,一次用膳就是上百道。那都是拿来看的。吃一碗扔一百碗不叫豪气,叫浪费。要知道宫外还有许多百姓,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德光帝勐点头,十分高兴:“知道了,你喜欢就好,多吃点。” 他已经能摸清九弟的喜好了,每次只吃几碗碟,但食材新鲜,烹饪方式新颖,重质量不重数量。德光帝心想这样仿着做果然好,而且皇帝节俭,心繫百姓,传到外头名声不知道多好听。 一举数得。 当然,皇帝都节俭了,后宫妃嫔也要表态,谢太妃看着面前十多个小碗碟,死的心都有了。 她做低伏小一辈子,为个谦卑好名声,从没吃过排场豪华的大御膳,心想如今儿子做了皇帝,总算可以苦尽甘来。咱吃一碗倒十……不,倒一百碗……谁知还没得意两天,就被迫与皇帝一起“节俭”了。 不然皇帝都节俭了,你一个太妃还铺张浪费,会被口水淹死。 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回首还是解放前。 本来为了儿子名声好听,再说御膳司准备的也精心,食材鲜美,又是最近在天京流行的,有钱都不见得能吃到的炒菜系列……谢太妃也打算忍了。 可她现在得知,这一切的转变,起因是儿子讨好楚王…… 谢太后连这十几个小碗碟都吃不下了。 第311章生死虚妄·兄弟 天家两兄弟亲亲热热吃完饭,德光帝很有兄长的责任感,郑重询问:“九弟,你真喜欢北海郡王,我给你下旨,让他回去好不好?” 充分体现了沐家皇族,宁肯别人哭,也别叫自家孩子哭的典型思维和行动方式。 沐慈摇头:“算了,勉强不来,再说了,我身边哪里会缺人?” 德光帝点头:“这倒是,宫里调教的一些宫女子不错,你带几个回去好不好?”以兄长和过来人的身份劝道,“男人哪有女人抱起来软乎?也不能传宗接代。” 沐慈还是摇头:“别了,我天生的,喜欢的和你不一样。” 德光帝眉毛都拧起来:“傻话,玩玩就算了,怎么能真不碰女人呢,过了年你十七,该大婚了。父皇不在,得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操持起来……”又笑眯眯问,“父皇是不是给你定了王丞相家的小娘子?我看父皇的起居录上有提到过……” 新帝上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查看先帝起居录,然后整理出高大上的那部分,形成传记,载入史册。所以,虽然王又伦还没对德光帝提过,但德光帝还是知道了。 沐慈目光微凉看德光帝一眼:“别管太宽!我告诉你,我不会娶个女人回家的。” 德光帝笑:“害羞啦,大婚时怎么办哦?” 沐慈拍拍桌子:“不许笑!我拒绝父皇了,只是后来他没时间去料理这事。那小姑娘是我表妹,我不能害她一辈子,我统共就你和王家两处亲人,别弄得我和姨父姨母亲戚都做不得。” 德光帝看沐慈说得郑重,才不笑了,又为九弟所说“统共就两家亲人”感到心软又心疼,宠溺说:“好好好,这事以后再说……你面皮也太薄了。” 沐慈:“……” 牟渔:“……”这是在说沐慈吗?面皮薄什么的……是我今天没睡醒导致幻听吗? “别插手!”沐慈郑重叮嘱,转移话题,“三哥你新近登基,要开一场恩科,有章程没有?” “尚书省已经在拟了,要等明年开春,三月、四月之间,你有什么想法?” 大幸科举制度,是每三年举行乡、会试、殿试,为正科。遇朝廷大庆典,比如新皇登基,会特别加开一次科举考试,称“恩科”,由皇帝亲试,这一届都是天子门生。 但这次考试不对全国开放,由各地推荐举子和国子监监生来应试,一般都得中。 沐慈就想搭这一班车,说道:“我想请三哥恢復旧周例,增加明法、明算科。另设一场小科,主考杂学,庶科、商务等,考卷由我制定,录用者成为楚王府及各地衙门属官。若选的人才优秀,以后小科也可以固定下来,成为选拔官署吏员的途径。 第401页 就是真正的公务员考试。 各地方官署除了科举或恩萌出身的人当主管外,会有许多副职小头目,称为“吏员”,处理的是具体事务。其实吏员十分重要,但大幸并不重视,并没有选拔专业人才担当的意识,一般都是官员的家属来做吏员。 德光帝思忖片刻,立即点头,然后把还没发出的最新邸报献宝给沐慈看。 沐慈问:“可刊印下发了?” “还没有,这是中书省刚做出来的,但没通过枢密院审查。” “不通过是对的。”沐慈把军演的消息划去了,“以后政令用邸报,通令全国。兵事信息要保密,另册刊印为军报,启用夜行卫秘密渠道下发给品级比较高的武将,避免被他国侦知。” 德光帝知道好歹,立即吩咐中书省去改。 然后,德光帝就带着些小心,问:“听说常山王叔下令边军严查走私,其实是你的授意。” “对!”沐慈慡快承认,问,“谁找你告状了?” 德光帝:“……”他本着“弟控”的精神,报出了天京城几个权贵之家,其中最高等级是宁国大长公主。德光帝苦着脸说:“大姑母险些把茶杯砸到我脑门上……” 是的,真砸了,准头也好,德光帝好悬缩了一下脖子,那茶杯擦着他头皮飞过去,弄他一头一身的茶水,好在不烫,不然毁容妥妥的。当然,宁国大长公主并非欺负德光帝诚厚,实际上天授帝敢惹她,她也是直接动手揍的。 宁国大长公主极其彪悍,其他宗室女在她面前……咳,都堪称淑女。 沐慈其实听说了,这会儿也不装傻,看着德光帝浅浅地笑了,伸手拍肩:“受累了。” 德光帝抓着九弟拍肩的手,牵着不放,带了些许小撒娇道:“好九弟,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别忽然炸个雷,我这边没接住,不坏你的事儿吗?” 沐慈今天入宫,本就是来解决许多事的,其中就包括这件,于是他开诚布公道:“我想重开边贸。” 德光帝瞪圆了眼睛:“和北戎、西凉、南理与高蕃吗?” “嗯,禁止边贸就是这四国。” 德光帝眉头打成死结:“你严查走私,我还以为……”他一直以为九弟最任性不过是想开启战端,却没想过九弟反其道而行,竟意图重开边贸。 不懂就问,德光帝问:“那你还花力气整治走私干嘛?” “重开边贸,这里头讲究很多。”沐慈拉德光帝到书桌边,取了毛笔花了简单的边境示意图,道,“对于重开边贸,四国的需求比我们要高,他们已经提出了,但之前咱们不重视,晾着他们,是很正确的。” 德光帝被夸奖了,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完全没故意吊着人家的意思——是两王军演闹得太大,他没在意那事。 算是无心插柳。 “相信四国还会重提,三哥就要注意几点:第一,我们不能表现出有意重开的想法,不然谈判时不能占据有利地位。我让常山王叔花大力气打击走私,也是为了占据主动;其二,怎么开边贸,先和哪国谈,也有讲究,我不打算四国同时启动,最好是打压一两家,捧起来一两家。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就能制造四国之间的矛盾,避免四国重新联盟;第三……这也是我们兄弟两私下说,你对外不能说的……” 德光帝赶紧点头。 沐慈拿出西河平原的调查数据以及产马的真实情况,道:“马匹!是我们稀缺的物资,这是战略性的,很重要!但西河平原负担太重了,所以……我重开边贸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四国的马匹!” 德光帝挑眉:“北戎和西凉有马不肯卖吧?而高蕃、南理的马又不好。” “高蕃的马不错的,虽没那么高大,但耐寒耐飢抗病,好伺候;南理的矮脚马适合林地作战……除了南理,咱们南边还有许多蛮荒地区迟早要料理。而且矮脚马可驮重物,也能耕地,优点不少,适合家养。” 德光帝听得连连点头,两兄弟又讨论了一下重开边贸的细节,因都是年轻人,不是保守派,且马匹对大幸来说的确很重要,德光帝也有重开的意向。 问题就是如何操作,如何面对反对的声浪了。 “具体的操作,我已经有腹案了,三哥交给我就行了。你只管配合我,然后坐等马匹充足,国库也增加收入。上次你答应增发精确法则的敬业奖,又支持军演,支持我的各项举措,我都记着三哥的情分呢,不会叫你吃亏的。”沐慈眯眼对德光帝笑一笑。狡黠地柔光在沐慈漂亮的眼中闪烁,别提多可爱了。 德光帝觉得:就是重开边贸没好处,为了九弟开心的笑颜,顶着压力办这事也值得。 “九弟小心些,不可操之过急,有困难别一个人扛,有哥哥在呢。”德光帝忍不住点了一下沐慈的鼻子。 沐慈摸摸鼻子,容色和悦:“没事,我做任何事从没想过全世界一起贊同,反对的声音一定会有,也应该重视并从中寻找到值得警惕和借鑑的地方。但放心,我的压力不会太大,有些人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谁的诚意?” 沐慈看着德光帝,笑得意味深长:“夜行卫会跟进的,你很快就会看到,四国派出庆贺你登基第一个新年的使节团已经在路上了,紫鹘、越李朝、东瀛洲、麻吉岛等大小国家,都派了使节过来。” “哦,每年新年,他们都会来的啊。”德光帝道。 沐慈淡淡道:“原先只是递交国书的一般使臣罢了,这一回使节团人员的分量很重,都是四国国内数得着的权贵高官,具体名单履歷密档会有,我就不一个一个说了。他们其实为了重开边贸而来,心里都想从我国得利。三哥,你不用生气,心里有数就成,过年他们若提起,你只管不理会,怎么高贵冷艷怎么来。” 德光帝听到“高贵冷艷”这词,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心里更默默为被沐慈盯上的人点了一排蜡。 …… 沐慈盯上的,不仅是御史大夫与四邻国。 沐慈回王府后,呆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从永嘉公主府弄来的几张书籤,沉吟不语。 乐恕道:“已经请人验看了笔迹,确认给孟志写信之人,是永嘉公主无疑。” “嗯。”沐慈淡淡应了。 “要怎么处理?” “不管她,浪费时间。”沐慈说起其他事,“戚风的堂弟戚焱若真是熟知京城一切情况,是地头蛇的话,倒可以让他试一试王府右长吏一职。” 乐恕是左长吏,就有危机感了,笑容有些勉强:“爷,有个人帮我分担事情,挺好的。” 沐慈多火眼金睛,因不想自己身边的人心里有疙瘩,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解释的:“你做得挺好,但你偏重文书工作。天京的人际关系网你虽熟悉,但底层的三教九流你没打过交道,我不想叫你放下身段蹚浑水。而且我讲究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以你的样貌才情,有那闲功夫,不如多做些文章诗书,出几本文集传世。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料理王府的杂事庶务,阿兄虽熟知天京城各种情况,但他事情太多太忙,不好分心。所以戚焱是合适的人选。因戚风肯做担保,他也可信。” 乐恕还真干不了混市井这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工作。他虽是罪奴出身,但他没吃过苦啊,他有个世家大族的祖母庇护他,把他当做世家子弟在培养,不然也养不出乐恕身上高贵清华,优雅出尘的气质。 他的祖母出身兰陵高氏,真正的千年世家,北朝皇族后裔。传到大幸虽不如之前显赫,可底蕴犹存。高祖母年轻时和静和大长公主是好朋友,常常垂问。虽高祖母夫、子都被问罪,却没谁太为难高祖母和乐恕。 高氏一族因歷经四个朝代的沉浮,到如今有家规训诫子弟“不科举,不出仕”,所以高氏子弟少了钻营,多了纯粹,在文学教化上下功夫,出了许多分量重的教育家,大文豪,书法家和音乐家之类。且高氏基因好,气质佳,美人帅哥挺多,无不是引领风骚的风流人物。 但是高氏一族比较低调,功利心淡,并没有太过显眼。 沐慈肯解释,可把乐恕感动坏了,眼睛里水波滟潋,柔柔地看着沐慈。沐慈只是拍肩,然后流水无意地转开脸,看向牟渔:“永嘉只盯着就成,不用做什么,我三哥心里有数。沐意已经被遣去守陵,若我再动永嘉,让大家怎么想?” “知道了。”牟渔明白:旁人会认为沐慈欺压兄姐,排除异己,其心可诛。 “我步步紧逼,难保没人又挑拨什么,今天我才故意放过永嘉,没有穷追到底。”沐慈将手中书籤毫不留情扔进了炭盆。 他从宫里回来时就下了小雪,天气又冷了下来,碧澜池里也生起了炭盆。 沐慈淡漠看着书籤被火苗吞噬,缓缓说:“有时候……退了一步看似吃亏,实际上……这叫做‘以退为进’。” 牟渔明白,通透的乐恕也明白了,却不觉得沐慈机心可怕。 德光帝难道没看出来那张残信上的字迹是谁的?不,他看出来了,年少时,永嘉受宠又跋扈,从小就欺负诚厚的德光帝,德光帝被逼着仿照永嘉的笔迹代写了无数次课业,所以德光帝会那种娟秀的字体不是秘密,比永嘉本人写得还要好。 德光帝是最熟悉永嘉笔迹的人,可他装傻不说话,可见想保永嘉。沐慈也理解,永嘉再跋扈再胡来,那也是德光帝的同母亲姐姐,虽从小欺负德光帝,可弟弟被欺负永嘉也是第一个帮着弟弟揍回去的,两姐弟有些情分。 沐慈就遂了德光帝的心意,并不追究。他摊开公务文件,对牟渔和乐恕说:“有时候我挺同情三哥的,他可真不容易,一头是亲姐,一头是我……所以些许小事我懒得计较,也免得他两头为难。” 牟渔明白,沐慈是真心体谅皇帝的。 沐慈虽智计出众,淡漠高冷,但他其实是个至诚至性的人,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无视就彻底不在意……他既然打算和德光帝兄弟齐心,就真会把人当兄弟,而不是嘴上说得好听,背后又是一套,甚至捅刀子什么的。 这是沐慈最难能可贵之处——他总是以真心交换真心。 如果德光帝能体会沐慈的心意,只怕也对沐慈更感激心疼一层,才是真正的兄弟齐心。 第402页 …… 皇宫 德光帝的确认出了永嘉的笔迹,听闻永嘉又进宫了,怒气沖沖跑到慈明殿质问。 永嘉冷笑:“是我做的,如何?” “二姐,你以为九弟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公主干政的后果?好在九弟深明大义,看在我的脸面上也没有追究……” “叫他来啊,反正他已经把五弟弄去守皇陵了,再叫他把我也打死啊!”永嘉指着德光帝的鼻子,“我这辈子最倒霉就是有你这样的弟弟,保护不了姐弟,叫一个小野种……” 德光帝冲上去捂永嘉的嘴,手掌立即被咬了一口。 “我偏要说,他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永嘉已经找了机会远远瞧过沐慈了,不得不承认那少年的美超越了极限,简直惊心动魄,让她都一瞬间忘记了唿吸……回过神来,她心里就泛出了嫉妒的毒汁,恶毒的话喷涌而出,“他就是个用脸用身子勾引人的妖精,从前迷惑了暴太子,迷住了父皇……现在又来迷惑你……” “闭嘴!”德光帝甩了永嘉一巴掌,“你竟然连父皇都敢污衊,你是不是真想死?” 他毕竟是皇帝,一怒起来也颇有气势,且污衊先帝的罪名不小,永嘉只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谢太妃现在还没听明白呢,看女儿被打心疼了,拉着沐惗问:“你打你姐姐干嘛,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永嘉干涉朝政,指使御史大夫孟志弹劾九弟。”德光帝拿了那被揉碎的残信给谢太妃过目。 谢太妃自然也认得女儿笔迹,急忙问:“楚王知道了?” “嗯,已经知道了。” “他说了什么?” “九弟叫我不用查了,他不计较。”德光帝看谢太妃明显松口气的表情,认为此时是个可以说服的好机会,于是苦口婆心劝,“母妃,您看九弟多体谅我,多深明大义。你们不要针对他了,于公于私,我与九弟都不能离心的,我不能没有他的支持。” “你打算怎么处置孟志?”谢太妃到底经多了事,有一定政治敏感度。 “我已经贬了孟志去崖海,换苏砚做御史大夫。” “你傻啊。”谢太妃拉着儿子又是一顿拍,“你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你何不顺着孟志的弹劾,一口咬死了楚王?白白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还自断臂膀……你知不知道苏砚曾与楚王有半师之谊,你怎么这么傻啊?” 德光帝:“……” 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忽然心中涌上疲惫与悲凉,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使了再大的力气,也没办法改变母亲和姐姐。他心里空茫茫的除了一片焦黑的飞灰,什么都不剩了。 为什么,他在意的亲人,和他的九弟不能共存呢? 不,九弟宽容识大体,重情义又一片公心,应该说……为什么,他的母亲姐弟,不能容下这么可敬可爱的九弟呢? 永嘉见母亲站在自己一边,立即跳起来指着沐惗的鼻子骂:“母后,他被那妖精灌了迷魂汤,我听说他们还一起洗澡了,一定是那个妖精引诱了他,叫他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谢太妃也怀疑地看着沐惗,她也觉得疑惑——自家儿子真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对楚王言听计从,莫不是被楚王勾引到手? 德光帝看两人,忽然觉得一切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他笑得自嘲又凄凉:“呵呵……你们是我至亲的人,我竟然不知道,我在你们心目中也是这种会侮辱兄弟的人。” 谢太妃与永嘉没有反省,仍然很怀疑。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与九弟只有兄弟情谊,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骯脏。”德光帝收了笑,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谢太妃,“母后,你在宫里我可以护着你,你叫二姐好自为之吧……九弟忍得一次,忍不得第二次。再有下次,我是保不住二姐的。” 然后德光帝也不管永嘉公主怎么沖他吼叫。 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312章生死虚妄·尤物 夜行卫在宫里自然也安插了许多人手,虽然监控德光帝那边的人不多,可谢太妃这头却是不敢松懈的。而且沐惗与永嘉的争执声音太大,具体内容很快就传回了沐慈的耳朵。 沐慈没有生气,只觉得好笑,深深喜欢沐惗身边这一大圈的猪亲友,对他来说简直是神一样的助攻手。他高兴地招唿牟渔:“阿兄,还有什么事?没事帮我洗个头髮庆祝一下。” 牟渔:“……”这是啥神转折?有这么庆祝的吗? 洗髮一贯是沐若松的工作,现在人离开了,乐恕对沐慈又有别样心思,沐慈这人拒绝就是拒绝,不会给人遐想空间的,所以共浴洗髮的事从不叫乐恕。现在给沐慈洗头髮的工作又归了牟渔。却按照沐慈的说法——反正咱一块儿泡着,有兄弟不用白不用。 两人还没动身去碧澜池,卫终的副手,枢密院知事吕元纷求见,还恳请楚王亲见。卫终有时有事走不开,一些不是很紧要的事会叫吕元纷过来传话,但他的级别一般只能见到牟渔或乐恕,人也懂事,从不敢求楚王亲见。 沐慈奇怪一点:“今天早上卫终刚来过。” 从孟志手里翻出来的永嘉公主写信残留的纸片儿,不是夜行卫弄到的,是卫终管辖的枢密院专司情报搜集的机要司找到的线索。原来因孟志老是刻意针对楚王,卫终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精,自然一早留心,又一直卯足劲要讨楚王欢心,终于查出来了。 “难道有突发事件?”牟渔也奇怪,若真有紧急事务,卫终那爱邀功的性子绝对不会叫副手过来,而且大家都知道沐慈是真的不太喜欢陌生人接近。 不过既然求见,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沐慈就在碧澜池的小书房见了吕元纷,神色也恢復见生人的超级淡漠模式,并不开口说话。 牟渔只好化身秘书,听吕元纷报告了几件事,到最后一件,发现吕元纷支支吾吾,面色很有些为难。 重点来了!牟渔想,于是问:“吕知事,何事为难?” “是孟志的事,此次获得孟志的绝密信件是枢密院机要司获知的情报。” “这个殿下知道,不会昧下卫枢密功劳。”牟渔冷酷道,有些淡淡嘲讽。 “并非此事,而是另有内情。”吕元纷似怕谁反悔似的,一连串说出,“枢密院的密谍没有得到孟志的信任,无法进入书房,所以我们买动了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从孟志书房里偷出残留的书信,那人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见王爷一面。” 吕元纷说完,脸上露出为难和一点点害怕,因为楚王功过赏罚很分明,势力范围内的所有下属,有功恩赏,有过也从不因是亲信而包庇,枢密院中属于卫终的一系列人手,也被囊括进“赏罚分明”的范围。 楚王行事很光明磊落,绝对没有用过灭口这种事,宁肯冒风险建几个地址机密的安全村,把人藏好保护起来,所以替他卖命的人都很放心,更加卖命。 按规矩,偷书信的人有功,论功行赏,因怕人惹上麻烦,还要送到相应的安全村去,不能用过灭口。 但偷书信的人只提出亲见楚王殿下这一种赏赐,其他都不要。可这明显过分了——楚王又不是动物园熊猫。若是谁想见就能见,那天下多少人相见他一面呢?楚王就不用干正事了,天天接见各种人吧。 卫终没答应,那人就求到了吕元纷头上。 “他是什么人,看你为难的。”牟渔又问。 “他……是一个戏子。” “戏子?”牟渔脸色就不好了。 “是,所以属下不敢自专。”吕元纷为难。 戏子为贱业,在大幸因为禁止官员招女支,变相滋长了豢养娈童,亵玩优伶戏子的风气。所以大幸朝的戏子,约定俗成都是给人赏玩的玩物。普通百姓一般都不敢带到楚王面前,优伶戏子……会污了楚王的眼。所以,吕元纷才为难。 牟渔看沐慈没什么表示,知道很多东西他都不介意的,就说:“无事,叫他来见。” 吕元纷并不了解沐慈,他想不到事情竟然顺利,他只是来问问看,尽人事,好叫那戏子死心的,所以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沐慈看吕元纷这表情,反倒开口,冷漠至极问:“卫终是拒绝过了的吧,所以那戏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不惜冒风险,特地跑一趟?” 否则一个卑微如尘芥的戏子,哪里值得一个枢密院知事来讨情? 吕元纷吃惊于楚王的敏锐,不过楚王一贯睿智,他也不算太意外,立即要伏跪下……被牟渔甩了一个小笔架,打直了膝盖。 牟渔严肃到近乎严厉:“是非对错自有调查与赏罚,吕知事,你若对了不用跪,你若犯错,跪着也不能减轻你的责罚,所以,挺直了你的膝盖。” 吕元纷才强撑着站直,楚王虽看上去年纪小模样绝丽纤弱,说话也不见高声,可就是莫名叫人感到十足的压迫感。吕元纷知道,这是因为楚王捏死谁都不用费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大的力气,所以他根本用不着疾言厉色。 往往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能让人的胆战心惊。 吕元纷冷汗大冒,声音都有点抖:“那戏子……曾与卑职有过一夜……露水之情。” “什么时候的事?”牟渔不意外,接着问。 “半年之前。” “那罪责轻微一些。”牟渔虽不掌刑罚,但他身份相当于楚王代言人,职权无比大,所有楚王的势力都能归他管一管。牟渔道,“你这么做,有受诱徇私之嫌,我会让人对你进行调查的。” 吕元纷忍不住解释:“卑职会配合调查……卑职分得清公私与是非,知道自己行事不妥,可我对他……有些旧情,于心不忍。” 沐慈倒感兴趣了:“能叫你念念不忘,自身前程都不顾,那戏子倒有些可取之处。” “他虽出身微贱,沦为玩物,却仍有出淤泥不染的品性……只是……身不由己……”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吕元纷打算开口为那人讨情。 和顺从外间进来,低眉顺眼说:“殿下,卫枢密求见。” 第403页 卫终来了! 沐慈允见,吕元纷立即闭上嘴,垂着脑袋退到一边。 沐慈看着急匆匆赶来,唿吸都有点不稳的卫终,淡然道:“息戎,你不好好办公,为这点小事,跑这里来搅人听故事。” 卫终擦着额头上不知道是跑出来的汗,还是听说吕元纷自作主张跑来见殿下给吓的冷汗,见殿下说“听故事”,就知道自己来晚一步,吕元纷还是说了。 卫终苦笑一声,讨情说:“殿下,您别怪我瞒下这事,没向您报告。” “不怪,这种事没有重要到一定要报给我的程度,在你的职权范围内,我不会过问。你的处置也妥当。”沐慈不是不讲道理的,枢密院那边的人,直接领导是卫终,卫终当然可以决定哪些事情重要,哪些事情自己就处理掉了不需要汇报。 沐慈也不怕卫终犯蠢,蠢人不会成为先帝跟前第一红人。他也不怕卫终搞鬼,卫终已经打上了楚王标籤,且沐慈对他只是不亲密,其他方面挺不错的,卫终不为沐慈的利益着想,吃里扒外的话,他也得掂量掂量得失与后果。 沐慈是领导者,决策人,而非管理者,执行者。沐慈从不会管得太细……那会把自己累死,也不利于建立基于信任的良好上下级关系。他只是完善制度,赏罚分明,利益捆绑,监督到位,稍微有点脑子的下属都不会,也不敢在沐慈手下玩什么猫腻,也不怕包括牟渔、卫终在内的下属凭着信任,渐渐心大。 所以沐慈肯放权,敢放权,下属行事自由度高,又不怕事后“走狗烹”,自然个个忠心,主动性强,牟足劲表现,常有出彩之处。比沐慈事事过问,效率更高,收益更好,凝聚力也更强。 一个人的心胸、眼界、决定其手段、行事,也同时决定了这个人能到达的高度,能够走出多远…… 卫终来了,这么一解释,牟渔确认他果然如沐慈所言,是拒绝过的。牟渔就对吕元纷说:“吕知事,人即答应你见了,殿下会见他的,你把人带过来,之后你自己卸了差事,去领一个越级逾权的处分。”又对卫终说,“息戎,你的人你自行处置。” 吕元纷在枢密院机要司多少年了,觉得这个处分已经是轻轻放过了,从前有人敢犯这么多错,遇到心狠一点的上官,会找机会炮灰掉的。他心里十分感激,抱歉看一眼他的顶头上司卫终,得到警告的凌厉一瞥。 他心里嘆口气,也不知自己一时心软,为了那人毁了前程,是不是值得……他这个枢密知事的位置,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唯“忠心”二字,如今…… 哎…… 卫终目送吕元纷走远,才嘆口气:“殿下,此人能力不错,就是重情心软。” “我也重情心软,这又不是缺点,”沐慈大言不惭夸自己,然后说,“按规矩罚过,事情就揭过去,不要一直和他计较。” “是!” 卫终与牟渔两人对视一眼,都对沐慈的话没提出异议。重情是真的,心软也是真的,但沐慈绝不是毫无原则的重情心软,一旦触及底线,沐慈心硬手狠起来……让人无法招架。而且他定下的赏罚督查等各项制度,在实践中不断完善,执行力度又强,连他自己都不会犯。 没看沐慈前些时候被人抢走心上人,都没有越权调兵蛮干吗?还费心巴拉搞什么军演…… 上行下效,楚王自己都遵守制度,不擅权自专,下属们也不敢以身试法。 当然,这样有原则的“重情心软”对忠心任事的下属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三个都是熟人,沐慈看卫终一身汗,道:“你就这么回去,会着凉,不如泡了温泉再回去。” 卫终简直是惊喜了,这是沐慈第一次对他表现出亲近之意。果然还是兢兢业业干活才能得到青睐啊。 话说,这么冷的天有温泉泡,还是碧澜池这种华丽丽的大殿温泉,真是很享受啊。 卫终是内宦出身,体有残缺,就在角落呆着,自己也更自在。然后就看到在外界冷硬如铁,沉肃如山的牟渔,竟然温柔至极地给楚王……洗髮…… 卫终:“……” 就这,还要被沐慈嫌弃手粗,扯得痛……而沉默是金的牟渔不痛不痒,玩笑般辩解几句,继续手粗…… 卫终已经无言以对了,只当自己什么都没见着,淡定汇报:“那戏子是福余班的当红小旦,名怜霜,十二岁就做了台柱,因相貌秀美唱词婉约,近几年颇受追捧。表面风光,私下却是许多权贵高官的爱宠,这戏子也是手段了得,三品以下都不入他的眼。孟志一直追捧他,直到坐上御史大夫才得以亲近,最近迷他迷得很……孟志此人多疑,又是忽然上任,我们的人无法接近,不然我也不会通过吕知事,找上他帮忙。”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见我?”沐慈问。 “左右不过想攀上您,所以我才不肯答应他。” “哦?他对自己倒有信心。”牟渔嘲讽,觉得见一面就能攀上,不是自信是什么? 卫终嘆口气:“抛开成见不谈,我这么个阉人见了他也有点移不开眼,觉得他可怜,可惜出身这种东西真没得选。” “的确,不过叫你也嘆气,可见品貌是真不错。”沐慈道。 卫终透过朦胧雾气看一眼钟灵毓秀的殿下一眼,只说:“品貌绝佳,最主要是没有风尘味,只有一股子婉转风流,眼如媚,身如柳,据说可以折腾出八十八种姿势,怎么玩都可以。嘴上和后面的功夫也极好,若非不干净,殿下倒可以试试。” “嘶……阿兄你会不会洗?”沐慈痛吟。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你别乱动。”牟渔郁闷,洗头髮这么细緻的活儿他本来就不专业,还碰到一个乱动的主儿。 “你比和顺还粗手粗脚。”沐慈还恶人先告状。 牟渔:“……” 卫终表示已经飞速习惯了。 沐慈刚才是被“可以试试”噎到了,问:“息戎,你在给我介绍男宠?” “并不是,一个戏子哪里配?可殿下身边总要有伺候的人,不拘男女。”卫终心里补一句:别连个洗头髮的贴心人都没有,看那一头漂亮的长髮被糟蹋的。 至于怜霜是个男性,卫终和牟渔都知道沐慈性向,也不觉养男宠有什么奇怪。大幸流行嘛,高官权贵圈里什么没玩过?据说比女人更媚的小旦,玩起来比一般娈童更有滋味。 沐慈也淡定了,他上辈子混到那种高度,甚至不要他发话,只要他多看谁几眼,什么影帝啊,当红小生啊,很快会洗刷干净送到他床上……还都是自愿的。 ——谁不崇拜智神端木慈呢? 只不过沐慈对这样权钱交易的床上运动不感兴趣,之后才渐渐少了。 沐慈只想说,华国娱乐圈什么事他没见过?区别只是现在的优伶戏子没有后世明星的华丽光环和大把金钱,在下九流挣扎,被人玩弄,过的日子极其悲惨,比ji人更不堪。 人家女支女只晚上卖笑卖身,戏子晚上卖笑卖身,早上还得爬起来卖唱…… 怜霜本来就守在王府外,很快被吕元纷带来。 吕元纷将怜霜交给和顺,冷硬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是生是死……看你的命了。”最后忍不住还是叮嘱,“要小心点!” 怜霜点点头,柔媚地一福身说:“贱民来生再报您的恩情。” 吕元纷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活明白,还不知道自己下辈子在哪里呢,没接这话,只是嘆口气,摆摆手离开了。 怜霜望着吕元纷走远,目中露出一丝犹豫,最后在和顺的催促声中回神,看一看华丽的碧澜宫,轻轻一咬唇,眼中闪过一瞬的坚定锐光,又立即消失化作柔柔水雾波光,将一切情绪掩藏进了迷雾般的眼中,扭身随着和顺,朝碧澜池走。 他头部低垂,腰背却直,一步一步,婉约柔媚,却稳当坚定。 沐慈趴在池边,刚好正对门口,就见一个大冬天穿着白纱长衣,瘦弱纤细,身段窈窕,步伐摇曳生姿的江南美人,裊裊婷婷走来,莫辩雌雄。 可惜头一直垂得太低,隔着温泉水雾看不真切。 “贱民怜霜,拜见王爷~~”嗓音干净清澈,微微带着一丝妩媚,不是那种过分腻人的媚,只有一丝若有若无,听在耳里莫可名状的魅惑,似羽毛般,挠过心中痒处。 光听声音,就是个尤物。 第313章生死虚妄·戏子 怜霜刚才进碧澜池,在门口缓了缓,温暖一下他因穿的少而僵冷的四肢,只对和顺略带歉意地微笑,和顺心软,就没催促。 怜霜才能最优美地走进去,翩然跪下,双手伏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很有技巧把白纱衣铺陈成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人是视觉动物,饶是沐慈阅尽千帆,也被怜霜的美丽迷了一下,不是女人的柔,也没有男人的硬,一举一动是依照人类审美精心锤鍊过的,360度无死角的展现他的柔美漂亮,不关男女。 卑微的跪礼,给他跪出了惹人爱怜的美丽。 沐慈温和说:“起来,不用跪着。” “贱民不敢!”怜霜柔声应,只直起身跪着,低着头,颈脖的曲线优美如白天鹅。 沐慈火眼金睛,早看出怜霜看似弱柳扶风,实则一举一动都有肌肉微微蓄力,让身体每个姿态都完美漂亮。难怪能成为舞台名伶……看来,真有勾搭的小心思。 不过沐慈不在乎,这世上哪个玩心计能能玩过他? “抬头!”沐慈权当逗乐,难得碰见个有意思的小傢伙。 “贱民卑微,怕污了王爷的眼。”怜霜真不敢抬头,他周旋于形形色色的贵族高官之间,知道他们的忌讳。 沐慈淡淡说:“你可不像不敢的人。” 怜霜吓得再次五体投地。 三分惊慌,三分害怕,三分委屈,还有一分“随君处置”的柔顺……哎呦喂,不愧是个敬业的专业演员,光是动作,就把个受惊的小可怜演绎地入木三分。 沐慈不会为难这个本就可怜的人,对他温和招手:“来!手给我看看!” 怜霜垂着头,小乖猫一样跪爬过去,恭敬伸出双手。 这手纤细柔软,十指修长,精緻非常,不像个戏子,倒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的手,洗头髮一定很舒服。 第404页 “让我再看看你!”沐慈伸手去勾美人的下巴。 怜霜柔顺依着力道,慢慢抬起头……任君採撷的姿态。 尖尖的小瓜子脸,苍白而脆弱,长眉色淡,斜飞入鬓,双眉间点着一点鲜红的硃砂,平添媚态;睫毛很浓,又淡淡画了一圈眼线,描出一双极其妩媚的丹凤眼;瞳仁极黑极黑,却不似沐慈的冷淡幽深,是如脉脉含情的春水碧池,幽幽看着沐慈,水雾潋滟,仿佛融入了整片江南的朦胧烟雨,叫人沉醉。 烟视媚行! 沐慈目光专注柔和,用拇指摩挲怜霜微微张开,似无言邀请的丰润绯唇,悠然道:“我很满意!” 牟渔天天贴着沐慈,对美貌有抗性,略一恍惚就被沐慈的“满意”吓到了! 怜霜也呆了,他知道楚王貌美,却不知……竟如此俊逸绝丽,不似人间。 朗月为神,秋水为骨,冰雪为肤,高贵圣洁,叫人不敢亵渎。那一双幽潭般的美目,似盛装了整个天幕的星辰月光,睿智悠远,看不见底。 不似个十六七的少年,似天地万年日月精华凝聚成的神子,不小心误入凡尘。 怜霜自惭形秽,他不敢污了这神邸,收起了攀附心思。 这样的人物,也看不上自己这种……骯脏污秽的玩物。 绝望! 可老天爷给他打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下来,给我洗髮。”沐慈温柔抓着怜霜的手,轻轻把他往水里拉。 怜霜顺从地滑入水中,动作似美人鱼般优美。只是入水瞬间他低了头,没让楚王看见他脸上一瞬间的扭曲……待他再抬头,一切消逝无痕,脸上又是完美的媚笑。 沐慈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怜霜的额头:“笑什么?想留下就好好表现。” 怜霜露齿一笑,绽出无边妩媚,柔顺应:“是!” 牟渔和卫终面面相觑。 第一次见面,沐慈就让人靠近十米范围内,还是贴身洗髮的……殊荣!这不像沐慈的作风,难道……他也会被美色迷惑? 别搞笑好么,且不说沐慈心志坚定,心境沉稳,如灵台无尘,八风不动。就说沐慈自己也极美啊,每天照镜子也练出了免疫力好吗? 怜霜再漂亮,和沐慈比……不,他怎么能和高贵出尘的沐慈比? 沐慈拐了发呆的牟渔一肘子,有点眼色好吗?就算没眼色,也有点自知之明好么,长这么碍眼就算了,还碍事。 沐慈的眼睛如是说! 牟渔:“……”有新欢忘旧人……啊,不是,是重色轻兄! 牟渔没检查怜霜,怜霜进王府,肯定被锦衣卫检查过,骨头fèng里都不可能藏兇器。且沐慈就是文弱力小,武技当真不俗,对上怜霜,自保绰绰有余。 不过牟渔只往后退两步,不肯再退。 沐慈知道牟渔是怕他被迷惑,就没管他。 沐慈细细打量怜霜……这样貌,这一双勾魂的眼,叫人忍不住喜欢。沐慈知道美貌的杀伤力,虽这皮囊带给他的麻烦很多,但他行事无忌,却很容易被原谅,八成以上是这一世漂亮皮囊的功劳,叫人不忍苛责。 可见美色是一张万用通行证,很有用处。 沐慈温和问:“会洗髮吧?” 怜霜垂着头,柔媚说:“贱民会。” “自称‘我’。”沐慈转过身,趴在池边。 “贱民不敢。” 沐慈回头,轻佻地用手指勾起怜霜下巴,直视他翦水的眼眸,说:“我喜欢听话的人,懂吗?” “懂!我……懂了!”怜霜脸上适时飞过一丝娇羞的红晕。 这媚态,花魁都比不上。 再沖这份演技,沐慈必须给他点赞。 怜霜的手的确灵巧,耐心温柔,还懂得按摩头皮……沐慈觉得这是他洗过最舒服的一次头,汗毛都炸开了,舒心长嘆:“行,留下,以后专门给我洗髮。” 怜霜揉按的手顿住。 牟渔和卫终隔着蕴苒的水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震惊。 真留下啊?果然……美人儿都是祸水。 “王府后院都空着,你自己挑,看中哪个院子就住哪儿,我支一万两银子给你,你随心意自己布置,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够再问我要。想出门提前给府里长吏报备一下,准备车马和保护人手。” 这是金屋藏“娇”的节奏?可这是一个骯脏下贱的戏子啊,不知多少人玩过,殿下当宝一样养着会被笑话的。 牟渔忍不住打断,当着怜霜的面道:“阿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别玩得过火了!”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洗好了?” “洗好了。”憋屈的回答。 “出去吧!怜霜陪我就行。”沐慈说。 两个人立即想歪……沐慈那功能可是恢復了的。 牟渔临走时对怜霜警告的一瞥,锋锐冰冷,杀机浓重。 怜霜瑟缩一下,往沐慈方向靠一靠,沐慈立即搂着他的纤·腰…… 牟渔:“……”感觉更心塞了怎么破? 两人出了碧澜池,卫终飞快解释:“临渊,真不是我的错啊,我想阻止来着,可……” “说点有用的。”牟渔脑门阴云密布。 卫终垂头丧气:“我会把怜霜的资料给殿下看的。”又忐忑问,“那戏子要得宠啊,会不会记恨我?” 枕头风这种东西,比杀人的刀还锋利。 牟渔摇头:“阿弟不会被迷惑的,再说,有我呢。” 卫终:“……”敢不敢语气更确定一点? 两个人不约而同,长嘆一声。 这要是北海郡王在就好了,有个会洗髮也能劝得住沐慈的人在,沐慈也不至于对低贱戏子感兴趣。 …… 沐慈浑身上下都舒服,长发第一次不这么想剪掉了。他转身,见怜霜仍似小白兔般柔顺,含羞带怯,目中无边春意流转…… 沐慈…… 沐慈淡淡说:“别装了,累不累?敢有见我的念头还付诸行动,面对牟渔的杀气都不理会,你就不是一只胆小的兔子。” 怜霜怯怯看沐慈一眼,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眼睛红红,委屈又无辜,小眼神勾人的……叫人想化身大灰狼扑过去吃了这只小兔子。 沐慈哪里会上钩,气定神闲说:“说吧,费这么大劲勾搭我,想让我做什么?” 怜霜:“……”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窘迫,嘴上否认,“不是的,王爷,贱……” “嗯?你知道,我不喜欢谎言。” 怜霜咬了咬唇,才委委屈屈说:“我有万般想法,在见了您之后就知道是奢望……” “本来是什么想法?” “我想让王爷……就留我一宿,以后……就没人敢动我了。”怜霜说,没有人天生喜欢在男人身下当玩物。 沐慈又一个点赞。 这孩子极聪明,会找靠山。的确,他楚王碰过的人,还有谁有那胆子敢动?至少在他死之前是没人敢的。 楚王护短又任性,翻脸无情,全大幸的人都知道。 “那我养你在后院,吃亏了?”沐慈故意逗人。 怜霜小脸刷白,忍不住伸手,却不敢碰这个连仰望一下对他这种贱民来说都是亵渎的人,又瑟缩收回手。 这下不是装! 他想留下,留在楚王府——既然上天註定了他出卖自己的命运,何不卖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总好过千人枕万人尝,不得片刻安宁。 可他看到沐慈完美到泛出淡淡神光的脸……他自惭形秽。 所以,不奢望了,以后熬不住,找个没人的地方投水,安安静静的去了。 就不知道哪里的水,可以把他洗干净。 吕元纷,剩下的路,是生是死……不用看命。 ——我生来就无路可走,唯有死路! 怜霜那盛满繁华烟雨的双目,春光已尽,华丽丽般凋零了…… 沐慈看怜霜惨白面色,嘆口气,收起了玩笑心思。 在标榜有人权的现代,在阴暗处也有许多不公正的事发生。怜霜再胆大,不过是个在古代底层受尽欺压的可怜人。 沐慈拉起怜霜的手:“好了,你也知道我是一诺千金的,答应留下你就不会反悔,你乖乖听话,安心呆在我身边,以前的事就忘记,日子还长着呢。” 沐慈上辈子救人无数,可怜的人他能帮都会帮——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受难者来说却是全部。 怜霜凋零灰败的双眼,眨了眨,慢慢晕染了色彩,妩媚微笑:“承蒙王爷不嫌弃,怜霜无以为报……”他伸手解开衣带,将身上湿水,尽显诱|惑的白纱衣褪下…… 沐慈伸手拉住:“大冬天别穿这么少……”话音未落,忽然沉下脸色,“刷”一声把怜霜的纱衣扯下,剥光他细细看了几眼,然后面罩寒霜,一把揪住怜霜细瘦的手腕,飞快将人从拉出了温泉。 怜霜真吓坏了。 他不知楚王为何变脸?也不知楚王想做什么?但他没有问,也没有挣扎,因为没有他抗拒的余地,赤果着身体,很顺从被拖着走。 沐慈取了棉巾把怜霜裹住擦水,扬声唤和顺:“叫老崔,乐镜……谁在叫谁,快!” 和顺飞快去开悟园找崔院使。 沐慈拉怜霜入内室,指着软榻道:“趴下!” 怜霜松口气…… 肯要他就行。 虽不知楚王要玩什么花样?不过,他走到这一步,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论会遭遇什么,只需忍受。 再怎样,难道比他从小到大受的更痛苦吗? 怜霜豁出去了,脸上依然笑靥如花,扯掉包裹自己的大棉巾,用最优美的动作趴下,凝聚力量摆出一个最诱|人的姿态……p股就被拍了一巴掌。 “时时不忘演戏啊你!”沐慈起身走开,去橱柜里翻东西。 找折腾人的道具吗? 怜霜依然费力维持诱人姿态,柔顺等待承受一切…… 他能感觉到楚王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第405页 怜霜不敢问,然后……他忽然看到自己手臂上,被温泉水蒸腾出的红痕……牙印鞭痕之类,很明显与欢爱有关的痕迹。 怜霜是不能拒绝任何人,包括有特殊爱好,对他百般折腾的“客人”。戏班班主为了不耽搁“生意”就找了药膏给他祛除痕迹,免得引“客人”不高兴。 怜霜来见楚王,就加重了药性,把老伤痕和孟志那老混蛋弄出的新伤都消掉了。药性勐烈,犹如扒皮褪骨,可为了完美在楚王面前呈现冰肌玉骨,怜霜忍过去了……谁知碧澜池的温泉把一切都露了出来。 呵!楚王容不下这个? 对,是男人都容不下。那些野兽,若有发现这种痕迹的,都会一边唾弃他一边变本加厉对他更狠,制造更多痕迹。 怜霜的脑袋“嗡”一声发蒙。 楚王嫌我脏! 我自己也嫌我脏,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我不仅脏了,还烂透了…… 我完了! 怜霜脑子空白,似被抽走灵魂的破布娃娃,维持不住漂亮姿势,瘫软在榻上…… 沐慈取了乐镜升级的雪玉膏来,就见怜霜这样子,有些同情。当年的九皇子也是这模样,养了多久也没养好……沐慈挖了药膏,给怜霜的伤痕上药。 怜霜感觉一阵清凉透过肌肤缓解了他的疼痛,他刚刚回神,就发现楚王掰开了他的双腿……他闭上眼睛,感觉一根手指伸进后面…… 怜霜微微挣扎:“王爷……脏……我洗干净了的,您可以直接……” 沐慈将药膏推入:“行了,乖乖别动。” 怜霜听出那平淡语气中潜藏的一丝温柔,就放软身体,听凭处置。 手指反覆进出几次就撤离,可怜霜已经习惯了的侵入却迟迟不到……怜霜扭头看向沐慈,沐慈已经披上了衣服,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他不明白。 难道,楚王只是在给他上药? “王爷?”他疑惑。 从没有人这样做过,没有人会在事后给他上过药,除了对他爱慕至深的吕元纷……可面前这个和位卑的吕元纷不一样,这是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无冕之皇。 沐慈嘆口气:“怜霜,我不是禽兽!还有……对不起!” 怜霜真的惊恐了:“王爷……”楚王给他……道歉? “抱歉,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才拉你下水。是不是很痛?” “谢王爷怜惜,我不痛的。”怜霜立即绽出一个柔媚微笑,露出真实的感激。 “撒谎,”沐慈不是责怪语气,轻柔抚摸怜霜的小脸,“呆在我身边,别对我说任何谎言,痛就是痛!你可以喊痛!” 怜霜懵了。 曾经,也有人问他“痛不痛”?刚开始……他不懂,又的确很痛!他大声喊“痛”,得来的不是怜悯,而是鄙视与嘲讽,更不堪的对待。 现实教会了他——他没有喊痛的权力。 因为他是戏子,所以他的“痛”不过是博取爱怜的演出。因为他是戏子,所以哪怕他痛到极点,也要带着媚说“痛啊!爷,您就折腾死奴吧……”,或是微笑着说“不痛,爷最温柔……”,要表现得那么享受,那么愉悦,微笑着……去承受那些无尽的痛楚。 “以后别犯蠢,有伤有痛直接说,不愿意也可以拒绝,别自己忍着还对我笑,搞得像我虐待你。”沐慈说。 怜霜沉默。 拒绝?他人生中更不允许出现这种字眼。 沐慈对这样的怜霜,只有嘆息。 不论前世今生,他都看不惯任何形式的虐待——任何人都不能凭藉强大的能力、无上的权势,不顾他人意愿,毫不羞愧地去伤害另一个人。 即便恃强凌弱已经成了社会常态,但不对就是不对。 但沐慈也知道,底层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去抗争!就是拼命,也不见得能有用。 …… 崔院使被禁卫背着,飞快赶来。 沐慈吩咐:“老崔,这个你最拿手,你每天从开悟园回王府一次,给怜霜调理一下。” 崔院使恭敬道:“遵命!”看一眼榻上和九皇子情况很像的漂亮小少年,只觉得自己成了治疗受虐专业户,难怪说他最拿手。虽不知道这少年是谁,但是楚王吩咐,崔院使很快上前问诊。 沐慈又说:“下面那里都是撕裂伤口。你细细给他调理好,年轻时不爱惜,老了会很麻烦。” “王爷~~”怜霜心头一震,他后处的确……每一次都痛苦不堪。 所以,他能体会楚王的用心,是真心想治疗他。 可……为什么呢? 沐慈看出来,道:“怜霜,那么痛,你一定讨厌这种事。” 是的,每一次不止是痛苦,更是噁心……但怜霜怎么能这样说呢?可楚王讨厌人撒谎,他唯有缄默。 沐慈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我留下你,也没打算做这种事。你安心住下,好好养伤,等哪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想离开了,可以随时离开的。” 真的吗? 这是他幻想过的,却无情粉碎了的关于自由的梦吗? 我在做梦吗?这一切不实际地,犹如一个梦幻。 可楚王温和的目光,轻柔的抚摸,不是梦…… 怜霜犹如翦水的双眸,迅速聚拢了一层更迷茫的水雾,渐渐汇聚,凝成了实质,悄无声息从眼角,滑落而下……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第314章生死虚妄·死心 沐慈一大早坐马车出门,在常大学士的陪同下去京郊牛家村实地考察,准备建一座学院。 沐慈刚透出这打算,就有好多人拿着真金白银要慈善捐赠,因为楚王一贯的作风告诉大家——跟着楚王走,名利双收,绝不吃亏。 常大学士常恪,字律行,因泰和楼一案,不肖子致人死亡被判刺字流配,体质差死在半路。常恪大受打击,两鬓斑白,颇显老态。 常恪很有才华,二十岁的进士,品性端正,风评极佳,有能力,不迂腐。本来以他的本事,封阁拜相也不难,可惜儿子不肖。其实御史弹劾他不会教子,不是多大的罪名。常恪更有远见,也有壮士断腕的决断。他是怕自己位高权重儿子仗着他的名头会犯更大的错,所以早早致仕。 谁知沾上了楚王,让不肖子成了棋子,最终还没逃过劫难。好在常恪心性正直,不怪罪楚王,在儿子死后,他给儿媳一笔银钱让她带走嫁妆回娘家再嫁,只和孙儿孙女相依为命。 这么一个有才能,有决断的人,做个单纯的吃货简直浪费。沐慈就用一个任何文化人都无法拒绝的职位,邀请常恪出山——新书院的院长。 常恪知道楚王出手,必不是小打小闹,这学院的未来不可限量……作为第一任院子,名垂千古是绝对的。常恪自然心动,反正他已经默认成了楚王系的人,就没拒绝。又向沐慈推荐了自己一直在资助的书院,位于京郊南四十里外牛家村的明理书院。 学生不多,算上为附近孩子们开设的小学,一共三百二十人,都是条件艰苦的寒门子弟,学院不收太多束脩,却提供简单的三餐食宿,年年亏钱。常恪所开的泰和楼的盈利,都添了这个洞。 牛家村的地理位置很适合开学院,距离天京城不远,又是一马平川的平地,沐慈看着四周有扩建的空间,就直接拍板定下这里,依然叫明理学院。 乐恕应下,道:“那我着手开始买地了。” 沐慈缓缓摇头:“不买,买了这里的农户无田无地无产出,不好。学院盖好在附近起一些商铺,用这些换地。” 常恪笑对沐慈拱手:“殿下高义。” 常恪又道:“我有个堂弟,还望殿下能够收留,给他一床一饭就成。” 常恪的堂弟叫常悸,字寻理,人不痴傻,就是脑子一根筋,常有诡异想法并钻研到底,时常处于疯魔状态,完全和社会脱节。不是常恪把他养在书院,只怕常悸不是饿死,就是当做疯子关了。常恪知道楚王能容人,却怕看起来疯疯癫癫,不修边幅的常悸吓到沐慈,才提前报备。 沐慈果然表示不在意,还吩咐道:“哦,他以后有什么想法,只管支持他。” 常恪赶紧道谢。 不过今天沐慈没见到常悸。常悸这会儿正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干嘛,谁来也不搭理,守在门口的一个小童子都要哭了。沐慈只是对童子摆手,转身走了,并不打扰。 常恪领沐慈又看了学生读书,就问:“殿下有个什么章程?” 沐慈看着远处,凌空画了一个大圈,道:“以后,这里会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学城,不拘一格,只要是值得学习的东西,都能够在明理学院找到。第一批会先成立文学院,算学院,理学院,格物院,律学院,工学院,美学院,乐学院。” 常恪听着像一个极庞大的计划,只是担心:“格物、工学这种杂学,有人会过来学吗?而且与文学院放一块儿,会不会……”让读书人觉得掉价啊? 沐慈道:“有需求就有市场,大幸对格物有兴趣的人不少。”看常恪不懂什么叫需求与市场,沐慈换个说法,“国家会越来越需要算学,格物,工学的人才,有地方学习,总会有人肯过来。”然后他把手里写画的小本子交给一旁的乐恕,“照这个图,让人出设计图给我过目,然后动工,开春就招生。”又问常恪,“你常有善行,交游广阔,算学、理学方面的人才你认识几个?帮我问问要不要过来执教,我这边薪资福利丰厚,着作给出版,贡献有奖金,免费医疗,包养老。”然后拍拍手,“饿了,回去吃饭。” 常恪也习惯了楚王经常性的画风转变,回答道:“的确认识几个,通过他们能找到更多,我会对他们转达殿下的意思的。”常恪又无fèng连接回答,“是饿了,去泰和楼吧。” 第406页 真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常恪喜欢美食,结交的朋友挺多……谁也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所以他真认识许多出名的和不出名的杂学大家。 大幸对杂学的态度挺宽容的,所以读书人凭兴趣爱好钻研的人极多。其实冲着“着作给出版”一项,有百世流芳情节的文化人都会趋之若鹜。 …… 泰和楼和对面被挤垮的酒楼都成了楚王产业,掌柜是包源找来的,姓朱,脑子灵活,非常能干。见了沐慈,朱掌柜赶紧迎上来亲自伺候。 沐慈指名道:“让茱莉来跳舞。”他蛮喜欢看“吉普赛女郎”茱莉跳舞的,有一种生命的热力。 朱掌柜为难:“茱莉被定王家的贤世子带走,至今没消息。” “哦,找人去问问。”沐慈吩咐,就不再记挂这事,相信明天贤世子自己会把人送回来给他的。 沐慈上楼,看各楼层都井然有序,显然他随口提了几句经营之法,这个朱掌柜就把三六九等包厢,预订排队,记住老顾客口味偏好,培训服务人员,薪资分保底与提成……这类事做的极好,让泰和楼渐渐有了点后世五星级饭店的雏形。 “东家,您的专属包厢能否命名为紫微厅?”朱掌柜问,是为了暗合沐慈是紫微星下凡的传说,也有造势的意思。 沐慈挥挥手:“你决定!”朱掌柜赶紧点头。 沐慈刚带着牟渔、乐恕落座,就有天机追过来。常大学士识趣,找藉口说去厨房看看,迴避了。 天机报告消息。 一是宫中小选名单定了,谢家四娘有婚约不入选。西北威远候杨涯的么孙女杨佳嘉入选,初封就是九嫔之一的修媛,正二品;宜成候朱熙唯一嫡女朱嬛入选,初封九嫔之一的充容,正二品;镇北公李启信的堂弟李启东的幼女李晓清入选,初封婕妤,正三品。另有其他文武臣子家中嫡女或嫡孙女九人,共十二人,从十二月初二开始,按照封赐等级,一个一个迎入宫中。 谢太妃野心不小,这是把大幸有实权的家族都囊括进去了。不过这也是巩固皇权的应有之义,沐慈不介意,看过名单就不管这事了。作为弟弟,也不能管哥哥睡什么女人吧? 而且,这些背景强大的女子入宫,怎么可能对没身份没背景又和德光帝离心的谢太妃俯首帖耳?相信不用沐慈出手,这些女人就会给谢家两个不消停的女人找点事做,他是乐见其成的。 第二件就是定王府的消息了,北海郡王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一,非常仓促,这样谢逊也同意了。 沐慈警告谢逊并没有起作用,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谢逊还是很光棍的想法——反正和楚王没和好可能,就不怕更得罪一点。且俗话说“宁得罪君子”……反正楚王是君子,不会用阴私手段对付他。又有定王做亲家,谢逊是一点都不害怕的。 沐慈十分清楚谢逊的心态,对此也暂时没有好办法。可惜了谢娡,听月璇说她是个挺好的小姑娘。 牟渔有些担心看向沐慈,却见他依旧古井无波,目无微澜,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担心沐慈闷在心里会憋坏。 常大学士见天机离开,就回了紫薇厅,虽无法从楚王神色看出端倪,却能察觉气氛沉闷,猜刚才的消息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却知道自己不该问,只道:“这道笋尖不错,喜欢我就让人送些去府里。” 沐慈平平淡淡应了声:“冬笋,要挖一半留一半,来年才能继续吃得到,可持续发展。” 常大学士记住新词,笑着应是,踌躇半晌问:“我听说啊……昨天……有个叫怜霜的戏子……你留他了?” “嗯。”沐慈就没下文了。 常大学士知道这是不打算谈,还是忍不住道:“御史那边,小心些,新上任的苏御史是最看不惯这种事的。” 沐慈又“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吃空了面前的食物,放下筷子漱口,然后问牟渔:“看看怜霜收拾好了没?他的戏班所在地距离这里不远,好了叫他和我一起坐车回去。” 常大学士又想张嘴,却见目光黯淡的乐恕对他微微摇头。 …… 话说昨夜怜霜就和沐慈一块儿歇下的,今天一大早,沐慈去给明理学院选址,就让微生疏护着怜霜回一趟戏班,拿东西顺便办赎身。 大家都盼牟渔管管义弟,可牟渔就一个原则——沐慈只要不伤及自身,管他怎么任性都行,就是把天捅个窟窿,牟渔也只会扶梯子递刀子。再说沐慈永远清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需要别人劝太多。 牟渔没管,还很自然吩咐一个锦衣卫出去找人。 很快那锦衣卫回来,对牟渔说:“微生指挥使正领着人想要揍人呢,有不开眼的竟然敢不放咱们殿下要的人。” “谁啊?”牟渔问,还真有不开眼的? “自称官媒行的牙婆,连京兆府都惊动了,说怜霜身份特殊不能赎身。”锦衣卫说。 牟渔来回报,沐慈思忖片刻就站起身,云淡风轻道:“本来不想去的,可现在……这是逼着我要亲自去一趟了。” 一语双关。 乐恕多么敏锐聪慧,忍不住拉了沐慈的衣袖:“爷,为个戏子惹上麻烦,值得吗?” “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麻烦?” 乐恕:“……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为人极通透,又意有所指道,“你就是想找个新欢叫……”他瞥常大学士一眼,隐下了“想叫那位死心”,隐晦道,“也不用一个戏子啊。” 沐慈拍拍乐恕的头:“好了!我有数,我也不在乎什么戏子不戏子的,都是一样会笑会哭会痛的人。”然后叫了一个锦衣卫,“把乐恕送回家。” 锦衣卫应诺,带走了乐恕。 沐慈说戏子一样的话,在等级森严的大幸属于犯忌,被御史知道又是麻烦。牟渔看了常恪一眼,锐利如刀锋。常恪缓缓摇头,嘆口气,表示“我是自己人不会多说”的。 牟渔才一个手势,锦衣卫就集结成了仪仗队,三百多人浩浩荡荡簇拥沐慈去福余班所在的百戏园。 该有的气势就要摆起来,不然还真有不开眼的呢。 常恪想一想,也跟着过去看热闹了。 第315章新欢 福余班在百戏园,隔着泰和楼才几个铺子。沐慈到的时候,外面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不少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 锦衣卫摆开大阵仗,大家就知道楚王到了。果然牟渔护在沐慈身后,从锦衣卫开出的通道进入百戏园。左右看热闹的人纷纷鞠躬行礼,沐慈挥挥手免礼,面如沉水,进了园子。 楚王出现,必有热闹。 一时间围观的更多了,见锦衣卫没有驱散,胆子大的还涌入了百戏园。 里头的人正在对峙。京兆府的差役围住锦衣卫,怜霜虽被微生疏等人护着,却没有锦衣卫靠近他,空出了一个圈子。怜霜就孤零零站在保护圈内,强撑着挺直嵴背,一脸孤傲。 戏班班主见楚王亲临,立即噤声。官媒行的牙婆退到一边福身行礼,然后一点一点往后挪……被锦衣卫拦住。牟渔低头对沐慈说:“京兆府领头的是京兆府少尹,怜霜的麻烦不简单。” 沐慈眉目不动,神色漠然……不简单又怎样? 沐慈对怜霜勾勾手。 锦衣卫让开,怜霜委委屈屈走到沐慈身边,不敢随便碰沐慈,就眼巴巴看着他,眼圈红红,像一只被欺负的小白兔,孤傲飞走,盈盈的目光满是无辜与依恋,配着烟雨朦胧的美丽,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沐慈就直接一伸手,揽着怜霜的腰,把人捞进自己怀里。 沐慈有一半沐家的北人血统,身体调理好了许多,开始发育长个儿,蹿高了一些,虽比不过牟渔这种一米八多的高大武人,但也长身玉立,挺拔如修竹。 而怜霜是南方血统,又当做小旦养大,自小喝药避免他往魁梧多毛的糙汉方向长,又饱受磋磨,所以怜霜身量纤细娇小,含羞带怯扑在沐慈怀里,整一个小鸟依人。 围观群众看两个美人抱一块儿,心口怦跳,目眩神迷。 班主和差役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楚王,居然为这么个小戏子出头……怜霜这是真要翻身啦? 完蛋了!官媒牙婆直接晕过去了……气得班主恨她不仗义,偏没这么厉害的演技。 …… 沐慈没在意这些小人物,目光专注看着怜霜,语气温柔:“霜儿,别怕。” 怜霜目露委屈,盈满水雾,却忍着不落泪,温柔识大体道:“王爷,能得您的垂怜,霜儿已经无憾。只是霜儿怕是没福气一直伺候您了。”他之前的确没奢望过让楚王留下自己,所以没想过赎身这事,如今看来,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复杂。 “去吧,收拾东西,然后跟我回家。”沐慈搂着怜霜的纤腰带他走,对跟着的牟渔道,“办好手续,要多少赎身银子都照付。” “是!”牟渔虽应,可冷冷瞥了怜霜一眼,低气压如腊月朔风“嗖嗖”割得人生疼。 班主怂了,正惊惧不安,他对怜霜……说实话可不算太好。只能最后结个善缘,赶紧表态:“哪能要王爷的银钱,王爷看中了怜霜,直接带走就是了…” 京兆府少尹只好出来道:“王爷不可,这戏子的生母姓卫,是嫡支罪女。” 一说完,沐慈就察觉怀里的人抖了一抖。 沐慈拍拍他安抚,问:“姓卫怎么了?” 牟渔目光更冷锐盯一眼怜霜,知道沐慈没常识,只好弯腰对沐慈耳语:“卫氏是建国时大祖封赏的五大异姓王之一的东兴王一系,先皇父登基后,卫氏勾结太皇太后,意图谋逆扶持女帝登基,失败后卫氏男女具枭首,未成年男女官卖,怜霜生母只怕是被官卖的。而且先皇父的确有旨:‘卫姓为奴者世代不赦’。怜霜若为嫡支罪女所生,就更没可能得恩赦。” 怜霜听到这里,抖如筛糠,哆哆嗦嗦说:“王爷,霜儿不是有意瞒您,只是……只是……我母亲姓卫,可我……我生父不详,没有姓。我以为没事……” 墙头糙班主又立即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怜霜乃其母卫罪女私通他人所生,其父不详,依律应从母姓。”虽没几个侮辱的词彙,却十分成功给人上眼药,把怜霜贬得一文不值。 第407页 怜霜抖得更厉害了。 沐慈不在意地说:“好吧,姓卫,也就是说我要把卫怜霜带走,还得入宫请旨?” 众人:“……”说了半天,还要带走? 京兆府少尹道:“王爷,您何必为个戏子……” 微生疏憋了一肚子火,冷声对京兆府少尹说:“你胆子包了天,为一点小事惊动我们殿下殿下亲来,已是大不敬之罪。现在还敢为难,是何居心?” 京兆府少尹显然比较有胆识,硬着头皮道:“我也是执行公务,谈何为难?楚王殿下最是讲道理,有规矩,须知‘律法在上’,王爷是不会带头坏规矩的。” 好吧,“律法在上”就是楚王本人说的。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是个最讲道理守规矩的君子。微生疏年轻气盛,被噎得倒仰,虽楚王是个天下第一的好主子,可替他出门办事,处处得按规矩来,真是一点也不威风,憋屈死了。 怜霜轻轻挣扎,小声道:“王爷,您信守承诺,但事先是霜儿心生奢望,对您有所隐瞒……让您为难了。”也不装可怜柔弱了,怜霜扬声道,“您若喜欢霜儿,就常来看我唱戏,或是点我入府唱堂会也行。”又小声道,“您是好人,我……不能拖累您的声名。” “安心,都不算什么大事。”沐慈淡淡应了声,扭头看一眼牟渔,“不要为难办事的人,入宫去请旨!谁跑一趟?” “叫卫终办。”牟渔说,谁叫是他惹的祸? “行!刚好我带怜霜去收拾东西,大家都先吃饭。给怜霜带一份来。”也不理会一干看热闹的人眼光如何,直接搂着怜霜的腰带他走,说,“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一些旧衣物物件不想带的也收拾出来,我让人处理干净。” 怜霜看楚王态度坚决,就乖乖领着沐慈走向自己的住所。 百戏园发生的这一幕,简直是个拥有无数爆点的大八卦。楚王和怜霜两个人姿容都堪称绝色,好吧……虽然不该把云和泥放一块儿比,但两个绝色美人抱在一块儿,实在是赏心悦目。 而且这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亲身演绎一场什么叫做“王爷与戏子的绝恋”,这八卦都可以编一出大戏了,而且,怜霜背后还有一个卫氏……水很深啊!! 围观群众越看越觉得过瘾…… 其中有个锦衣公子,看过后却脸上煞白,跌跌撞撞跑了…… 怜霜一回自己的屋子,就挣开沐慈在他脚边跪下,也不敢抬头,颤声说:“王爷赎罪,贱民真不是有意瞒您的。” 沐慈只看着怜霜的发顶,不说话,也不叫起。 怜霜是察言观色长大的,立即伏跪下,额头触地,豁出去道:“王爷,贱民……动接近您的心思,是三个月前见到您的工匠卫斐知之后,他是卫家旁支。我因生母姓卫,才想着……这世上唯有您一人有能力……庇护……贱民……贱民真的熬不住了,这样的日子……贱民身无长物,也无法接近您,本以为无望,谁知吕知事找到贱民,要偷孟志的东西……之后,贱民才斗胆请见。” “嗯,知道了,起来收拾。”沐慈道。 怜霜知道说真话是赌对了,全身放松下来,才感觉汗透衣背,眼前一阵发黑晕眩,好半天也无法起身。沐慈嘆气,走上前去把他扶起来,怜霜泪流满面,好半天才挣扎着自己站好了,恢復点力气,就默默开始收拾。 沐慈随意在床沿坐下,打量四周。 怜霜住的地方很小,干净却冰冷,没有家的感觉。怜霜在意的东西也不多,只带着一把普通的古琴,一个木盒,甚至连穿的衣物都收拾到要丢掉的那一边。 过一会儿锦衣卫就提着一个食盒进门,按沐慈吩咐,把要处理的东西都带走了。 常恪跟锦衣卫进来。作为大学士,常恪身份清贵,是不该纡尊降贵到一个戏子屋里的。不过他还是来了。有楚王打底,他的行为也不显眼了。 沐慈对常恪点点头,招唿怜霜:“我们都吃过了,你自己坐桌前吃,别挑食,全部吃光。” 怜霜乖乖上桌吃饭。 常恪偷偷看着怜霜,欲言又止,又看看左右站着的锦衣卫。 沐慈道:“你想说什么就说,自己人。” 常恪才嘆口气说:“三十年前,卫氏谋逆,其实真相如何……有待商榷。” 沐慈嗤笑:“何必说得那般婉转,你直说卫氏是被冤枉的好了。”沐慈不了解前事,难道能不了解天授帝,自然知道天授帝心黑手狠,并非一个敦厚的好人。卫氏曾经是大幸钱袋子,毁于天授帝之手。天授帝又留给他这么多钱,想也知道是什么来源。 其实,这也是沐慈真正动心思要护着怜霜的原因——得了从卫氏处来的财富,不管卫氏后人就太缺德了。 这一句“卫氏是被冤枉的”,把怜霜的眼泪给逼了出来,又不敢停筷子,合着眼泪吃带上了苦涩味道的饭菜。 沐慈拍拍怜霜的脑袋权作安抚,看着常恪,轻描淡写道:“怜霜还小,承受不起沉重的真相,等以后他能力足够时,你再把以前的事说给他听。现在说这些,反而无益。” 怜霜听得这话,果然脸色苍白如雪,立即翻身跪下,脑袋在地上“咚咚……”磕了一下又一下……被沐慈示意锦衣卫架住了。 怜霜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沐慈嘆气:“怜霜,别人作践你不应该,可自己作践自己就更不应该。” 怜霜全身颤抖,完全没有了我见犹怜的媚态,犹如寒风落叶。这下绝不是装,而是真正惊恐到极点:“贱民……”在沐慈淡漠到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眸中,语无伦次辩解“贱民……贱民没想过报仇,没有……贱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三十年前的事也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没生出来……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这日子太难了……贱民……” 常恪张张口,看见怜霜如此,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说实话,三十年前的事对卫氏一族来说太过残忍血腥,又十分不公平。可事情变成如今这样,卫氏后人差不多死光了,再把上一辈的仇恨强加给什么都不知道的怜霜,也是一种残忍。而且,怜霜现在太弱小,依傍楚王而活。楚王又姓沐,刚刚出宫立足不稳,从礼法道义上,从现实出发,都是不可能去推翻自己已故父皇的。 沐慈抓着怜霜的手,拉他起来,语气很温和:“好了,我留下你,就会护着你,不会反悔,你安心呆在王府里就是了。你想做什么我也不限制,只是别总想东想西,首要是好好活下去,将来有了能力,才能想其他的事。” 怜霜看沐慈目光坦诚,这才安了心。 很快,卫终顶着牟渔一道一道的眼刀,亲自过来说:“事情都办妥了,殿下可以把人带走。”德光帝不会为难楚王的。 怜霜体质极弱,承受不住大起大落的情绪,心头一松,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心却真正安稳了下来。 他听过无数甜言蜜语,天花乱坠美好绝伦,他小时候还信过,可最后一次一次失望,他才明白男人的床上说的任何话都不能信。 楚王留下他,没碰他,简单几句话,坦诚直接,却叫他安心相信。 楚王说“你自称‘我’。”把他当个人看待。 楚王说“我应了,就会做到!”对他也信守承诺,哪怕自己动机不纯。 楚王说“收拾东西,然后跟我回家。”回家?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回家”的感觉。 楚王说“别总想东想西,首要是好好活下去,才能想其他的事……” 楚王没有哄自己说一定会对他如何如何好,一定会帮卫氏平反……可每一个字,他都那么相信。 怜霜晕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眼角滑下一滴自己的眼泪……忽然有一种,现在死了,也不会怨恨的感觉。 …… 关于楚王新宠的八卦,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各种版本的话本在各大酒楼茶肆流传。泰和楼没允许说书先生说这个话本,为此还影响了一点生意。 沐慈表示:有钱赚就行,其他都是小节,让人去说。 怜霜成了梨园同行羡慕的目标。权贵又最爱赶时髦,附庸风雅,更以亵玩戏子为乐。谁知楚王对此早有防范,继官员不允狎ji后,开始清肃梨园行的风气,为此抓了好些犯禁的官员,以私德不修为由夺官贬谪了好几个。 大幸虽然风气开放,但世家众多,等级森严,一个戏子是怎么都不能登堂入室的。苏砚虽支持肃清风气,但还是一本弹劾奏摺,就把楚王告了。顺带指责德光帝煳涂,怎么能允许楚王给戏子赎身,带回府? 说到底戏子只是个玩物,不立妃上谱甚至连个侍婢的名分都没有,也不能生孩子玷污皇族血统,所以真不算什么太大的麻烦。其实这是闹得沸反盈天,最敏感还是怜霜的身份,虽然卫氏一事距离现在有三十年了,但老一辈人都清楚其中猫腻,知道卫氏冤屈。还有人在心里嘀咕——楚王是不是准备翻案? 但是,卫终留了个心眼,只把怜霜的卖身契转到楚王府名下,并未除去他的奴籍,御史的火力都落了空。了不起就是楚王府多了个会唱戏的家奴,能有多大事儿? 不过是给楚王添几道艷色的花边。 …… 沐永清和沐广孝恰遇到把茱莉送回泰和楼的贤世子,三人自然混到一起吃饭,然后分享八卦。 沐永清一个人说得眉飞色舞,把“楚王怎么带走戏子,锦衣卫怎么一个人揍扁京兆府所有差役”的场景描绘得生动激烈。 贤世子笑着点点沐永清:“阿清,你说这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亲见。我还算了解楚王,他不会为私事让锦衣卫攻击出公差的衙役的,这个人公私分明得很。” 沐永清不服气,推推正发呆的沐广孝:“喂,你亲眼看到的,你说是不是?” “啊?什么?”沐广孝这几天都神思不属。 “喂,你怎么了,丢魂了?你说你看到了,当时是不是很激烈?” “哦,没有,我只是远远看到楚王抱着怜霜走了。”沐广孝说完又发呆了,不知在想什么。 第408页 贤世子这会儿也没心思管沐广孝的心情。他其实知道这事,气楚王转头就另有新欢,还是那样一个脏东西……又想着自家憔悴的大侄儿,替他的感情不值,心里堵得慌,匆匆吃完饭就回家去了。 第316章生死虚妄·意外 最近定王府里气压极低,沉闷地不得了,原本顽皮的男孩子们也消停了。 贤世子回府时,定王正在听钱王妃说一些风花雪月的话本故事。不谙世事的钱王妃,像是整个如死水潭一样的定王府里唯一生动的风景,定王最近很爱呆在家里,听妻子婉婉说话,像是一个逃避现世的港湾。 贤世子也赶紧搬了个凳子坐着听,一脸认真,心思却飘得远了……他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老娘,一辈子过的浑浑噩噩,可谁又能说她不幸福呢? 也许,天下人都觉得自己活得很明白,其实很多人都没活明白。 钱王妃身体不好,说了一会儿就累了,贤世子亲自照顾她歇下后,就看着定王。定王知道他有事,跟着往外走。 贤世子把打听到的八卦说给定王听:“楚王最近弄了个戏子在身边。” 定王最近很爱嘆气,嘆口气说:“既如此,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一,就不延期了,你……去劝劝阿松。” 订婚期时定王还在气头上,这些天冷静下来就觉得楚王的顾虑不是没道理,阿松这状态……所以他一直在考虑,婚期是不是定得仓促了。 现在他一听说楚王的事就有些心惊肉跳,这心态……还是按原定的日子,尘埃落定才能放心。 贤世子应下,又劝:“阿松闲着没事容易胡思乱想,父王还是要叫他做些事吧,忙起来就忘记了。” “也要他肯做,”定王头痛揉额,“对了,请封世孙的摺子有没有消息?” 贤世子为难:“听说被陛下留中不发。” “怎么回事?” 贤世子摸摸鼻子问:“陛下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是不是不满我们……”在打压、对付、欺负等等词语上选择良久,都没个合适的,才支吾道,“不满我们和楚王闹矛盾?” 定王冷笑:“你当皇帝没脑子?没他默认,谢府敢应下婚事?他这是想两头逢源,做给楚王看的。”又拧眉,“算了,我找时间去问问,这你别管了。” “哦,好。”贤世子要走。 定王叫住他说:“我听说阿柏的復健不做了,腿脚也看着不太好……” 这有点敏感,贤世子立即表态:“阿柏是我儿子我清楚,他绝不是对阿松有意见。” 定王嘆气:“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有怨,恰恰相反,他这是……想让阿松这个世孙做得更名正言顺。但你去和他好好谈,不需要他这般做……再怎么样,别拿自己身体乱来。” 贤世子才放心,点头。想到自己家那个也死气沉沉的儿子,还有老三家那个儿子……贤世子也要嘆气了。 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事事不顺?这一王府的糟心事……得找个时间去拜拜佛了。 沐若松呆在春笋院,好几天没踏出过屋子,整个人像是没了精气神,方氏和沐如栀两个人在白天轮流盯着他,夜里总有弟弟找理由挤着和他睡……他身边从来不离人,哪怕如厕。 大家都怕他……出点什么事。 沐若松瘦了许多,双目无神,似个雕塑一般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沐如栀也坐在榻上,小丫头最近也多了许多心思,撑着脑袋在发呆,才短短几天看上去已经长大了不少。 贤世子进来,沐如栀轻声打招唿行礼,这动静根本没惊动沐若松,他像是已经进入了另外的世界,对人间已经无知无感。 贤世子道:“榧儿找你,你去玩一会儿吧。”沐如栀乖巧出去了。贤世子才搬个椅子坐在沐若松对面,说:“想听楚王的消息吗?” 沐若松目光闪动一下,但那道光如烟花般,一闪而逝,在死水般灰暗的沉寂中,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贤世子心道:还有牵挂就好。他自顾自说:“你们……当天,楚王就开始处理公务,大力整顿军务,回顾军演得失,敦促巨鹿那边生产武器,研发民用成药……” 沐若松沉默,沉寂。 “他还把军演武器的图纸给了军器监,把军演制度推行到了全军,武将现在喜得什么似的,常山王那傢伙天天催兵部的军器监做军演武器,好也去尝试一下。” 贤世子看沐若松眉目不动,却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的,继续说:“昨天他还整倒了御史大夫,陛下把孟志给贬到了岭南。楚王推荐苏砚做了御史大夫。我还听说陛下和永嘉公主大吵了一顿,险些反目。看样子不知道永嘉怎么惹到楚王了,一起被整治了。” 沐若松仍然木着脸。 “今天一大早他还打算建一座大学院,已经选好了址,就在牛家村,名为明理学院,正在召工匠准备破土动工。” 沐若松还是没触动,贤世子嘆口气说:“阿松,你觉得他有多在乎你?你在这里为他煎熬,像个活死人,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该做的事一点没拉下。” 沐若松目光微动。 “而且,我现在说的可能你不爱听,但这是真的。”贤世子盯着沐若松的眼睛,决定加把火,“他有新欢了,才和你分开几天,他就有了新欢。” 沐若松的眼睛才聚焦,看着贤世子,好像不明白贤世子在说什么。 “今天他为了一个戏子,亲自带着三百锦衣卫去抢人。因那个戏子是卫氏后人,他还派人入宫请旨,指名道姓得了恩赦,把戏子带回了王府。我没骗你,天京城街头巷尾都传得有模有样,有人亲眼看见他抱着那戏子坐追星车回府。”贤世子手放在沐若松的肩膀上,摇了摇他,“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 沐若松拨开贤世子的手,脸上试图勾出一个笑,却僵硬如石,几天没说话的嗓子哑地几乎无法分辨:“你……不懂。” ——沐慈不管喜欢谁,都不用抢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一个人,他大张旗鼓去抢一个颇受争议的人,是在做给我看。 “是啊,阿松,我是不懂。我不明白,相爱却分离的两个人,是应该像你一样失魂落魄?还是应该想像他一样风过无痕,照样活得恣意风流?” 沐若松闭上眼睛…… 方氏刚好过来,在门口听到几句,怕儿子难过,不忍逼迫,进来说:“好了好了,二伯不用担心,松儿没事,他就是觉得累了想休息几天。” 贤世子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像个老太太一样唠叨,就离开了。 方氏细细查看儿子眼角,并没有发现泪水,心里更觉难受,将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儿子,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抱在自己怀里,说:“儿啊,在娘面前想哭就哭吧,哭一场,该放下的就放下。” 沐若松没动静。 “松儿,”方氏轻轻抚摸儿子嵴背,“娘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很难遇到一个设身处地为你考虑,真正爱你的人。他……其实挺好,你爱他是没有爱错,如果可以……娘……不反对。” 沐若松首次取得谅解,是来自他最爱又最愧疚的母亲的谅解。有些人,面对艰难永不屈服,可被无条件接纳,让沐若松眼眶涌上热意…… “我知道,你和他分开,是怕他为了你付出太多,而你目前无法回报,也无法护住他……” “我没本事……”沐若松无不艰难地承认。 方氏嘆口气:“松儿,不是这样,你有能力,只是你还太年轻。你还记不记得他对你说的话?希望你振作起来,做最优秀的自己,不要怨恨,总有一天你足够强大到能护着他,到时候……”方氏想到时候两人都有了家庭和自己的责任,也不能任性,又悠长的嘆口气,“就算不能再续前缘,可你也有能力保护他了。” 沐若松这才抱着方氏,沉默着…… 却再也不会流泪了。 有时候,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哪怕遇到了一个百分百正确的人,可不管怎么相爱,最终,还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 王梓光在外头听到母子两的对话,心里不是滋味。额上忽然一凉,他抬头,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雪,挺应景,如果是六月,这就叫六月飞雪。 王梓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喊了声:“大舅妈,大表哥……”进了屋子。沐若松清清嗓子,嘶哑着对方氏道:“娘,我饿了,想吃您做的糖糕。” 这是沐若松几天来第一回喊饿,方氏眼眶发红,赶紧应下,出去了。 王梓光看方氏出去,就道:“大舅妈做的糖糕好吃。” “我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沐若松问。 “哦,”王梓光缩缩脖子,只觉得大表哥更加威严,扯出一个无辜假笑。 沐若松问:“你有没有楚王的最新消息?” 王梓光老实答:“有!” “他弄个戏子回家的事,是真的?”沐若松艰难问。 “呵呵……”王梓光假笑有点僵,“大表哥,你知道,传言这种东西……” “说!”沐若松面无表情盯着他。 “是!”王梓光心道:阿慈你敢风流就别怪我不讲义气,就把最近的大八卦说了。 沐若松沉吟许久,才问:“你能不能见到他?” 王梓光踌躇半天,在沐若松紧迫盯人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沐若松点头,对王梓光耳语一句,然后道:“把这个口讯带给他。” 王梓光脸有点白:“大表哥……你还想……” 沐若松目光锐利,逼视王梓光。 王梓光掌心汗湿,忍不住看看外头,见没什么人,才弱弱道:“大表哥,我想办法告诉他,但是……他会不会答应,我保证不了。” 沐若松:“办好这事,其他别管!” 王梓光一肚子劝诫的话就憋在了肚子里。一出门,他吐吐舌,摸摸胸口缓解一下大表哥给他造成的压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表哥在那人身边才多久,就养出这么厉害的气场了。 第409页 …… 沐若松看着王梓光出去,闭上了眼睛,手握成拳,拳中有一缕长发编成的髮结。是分手后,他在自己枕头底下发现的。在枕下藏东西是沐慈的习惯。 这一缕长髮结,有自己略硬的发,还有发质柔软的一半。沐若松给沐慈洗过无数次发,怎么会错认那柔软丝滑的触感?这应该是沐慈不知何时编的,放在他枕下。 我愿与君结髮! 原来,沐慈很早就有了与他结髮的打算,并非在他祖父逼迫下才答应……与这样美好的人相爱,相守,结髮……该有多么幸福? …… 王梓光从大表哥处出来,又拎个枕头架着梯子跑来楚王府,陪午睡。 他其实也想求安慰,他也深爱沐慈,可他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十分无望。 “阿兄,把锁儿送回去。”沐慈埋头处理公事,并不理会。 王梓光躲开牟渔,直接冲进沐慈怀里,使出最近刚从安康那学来的“缠”字近身功夫,双手双脚缠住沐慈的腰,好险没把沐慈勒岔了气。 他把小脑袋埋进沐慈散发清新气味的怀里,大嚷:“阿慈,别赶我走,我泡暖了手脚来的,不信你摸摸。” 沐慈一巴掌甩在王梓光的小pp上:“别胡闹!” 力道轻,隔着王梓光左三层右三层的裤子也没打痛,王梓光仍然搂住沐慈,无限委屈:“我想你了……” 王梓光抱着自己的男神,发狠今天一定要陪睡成功,否则以后都没机会的,只死死扒住又香又软的沐慈不放。 小孩子执拗起来,气力还挺大,牟渔想帮着沐慈撕王梓光下来,但沐慈摆摆手,放下手里的羽毛笔,捏捏他的后颈,道:“有恃无恐呢?说罢,仗着什么这样缠着我?” 王梓光:“……”他弱弱道,“我……”思量一下,决定耍赖,“大表哥有口讯给你,但我……” 沐慈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恢復正常,突兀点头:“好!” “啊?”王梓光愣了。 “走吧!” “什么?”王梓光不在状态。 沐慈起身,带了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王梓光挪动,道:“你想陪午睡,如你所愿!” 王梓光欣喜、心虚,忐忑的情绪交织,一直到卧室,王梓光才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没。”沐慈淡淡回答。 “我没有要挟你的意思,你不答应我也会说的。”王梓光解释。 “那你说!” 王梓光刚张嘴,就看到了一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小美人,裊娜地过来,盈盈的眼,幽幽注视沐慈,然后温柔小心给沐慈脱外衣。 沐慈居然……居然很理所当然地张开双手,由着这个美人接近,给他脱衣服。 警报! 警报!!! 沐慈肯让一个陌生男子接近……王梓光瞬间就知道这是谁了。他细细查看这雌雄莫辩的戏子,喉结不明显,确实是平胸,不怕寒冬飞雪的寒冷,穿着薄薄纱衣。 这是要勾搭谁啊? 王梓光打翻醋缸,可他还真不敢乱泼,只好自己闷气,赶紧脱光爬床上去,为自己先行占床的行为感到英明无比。否则这小美人衣服脱着脱着,就顺便一下就脱了自己那穿了和没穿一样的衣服,两个人脱到床上来了怎么办? 王梓光打算每天来占床,因为他确信沐慈会顾及儿童不宜。 沐慈不解风情道:“多穿些衣服,别着凉。” 好极了!这话对王梓光胃口,可该死的……阿慈你的手干嘛去捏人家的小腰肉啊……放开!捏我的! 那小妖精也爱装,一捏就笑,一笑就软,直接软在沐慈怀里,然后发出类似呻、吟地“嗯~~好痒~~”的娇声,不知道还以为阿慈怎么滴他了! 走开!阿慈的怀抱是我的! 王梓光瞪着眼珠子,刚要暴走,沐慈就拍拍怜霜,让人站直,然后坐在卧室的软凳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小妖精就给他腿上盖条毯子,然后站在阿慈身后,给他打散了头髮,然后灵巧的十指穿插在沐慈的黑髮中,轻柔按捏,动作十分流畅好看。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温馨十分。 王梓光心中一万个警铃巨响! 这戏子…… 王梓光飞快套了衣服,蹦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下地,站在沐慈旁边瞪人。 那小戏子一张倾城倾国祸害脸,还对他露出一个比女人还柔媚的微笑,眼角都是温柔春意。 小贱人,叔叔可忍,夫君绝对不能忍! 王梓光指着人问:“老婆,这娘娘腔是谁?” 沐慈还在看书,眼神都没丢过来一个,语调淡漠:“礼貌呢?道歉!” 王梓光顿觉委屈,梗着脖子瞪人。 怜霜赶紧圆场:“不用不用,小公子只是玩笑。” 沐慈语气仍然冷淡:“错了就是错了,王梓光,道歉!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你为了一个……一个陌生人……”王梓光好委屈。 沐慈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说:“我以为你不会有阶级概念,所以别在我面前撒娇卖痴,讲点道理,对人至少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第三遍还不道歉,我不会让你再踏进我府里半步。” “你连大表哥的口讯都不听了吗?”王梓光怒吼。 “送人出去!”沐慈下令。 王梓光懂是非,知道刚才他语出伤人,可是他……他就是受不了沐慈为一个…… 所以王梓光没反抗,被牟渔拎出去的时候大吼:“阿慈,你会后悔的!” 牟渔带着泪流满面的王梓光走出碧澜池,冷道:“就你这种被宠坏的性子,还妄想什么?” 王梓光浑身一震,被冷冷的冰雪一激,才抱着牟渔的手臂道:“我错了,我去道歉!我真的有大表哥的口讯,很重要很重要!” 牟渔考虑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沐慈为个戏子赶走王梓光不值当,就把他带回了碧澜池。 可是开阳一阵旋风般冲进来,把好几张纸条递给牟渔:“不好了!海上出事了!” 牟渔看了纸条,二话不说放下王梓光,把开阳带进了内室。很快怜霜被赶了出来,王梓光一脸无辜,小声在怜霜路过的时候道:“刚才,很抱歉!” 怜霜柔柔一笑:“没关系!”然后一脸担忧看着内室。 王梓光看看四周无人,就贴到门口偷听。怜霜身子超前倾了倾……最后站在原位没动。 里面开阳正在说明情况:“飞鸽传书,海战大捷。红衣大食三百艘大船,被海神军全部击沉。按您的意思,并未虐杀俘虏,全部派船送到了楚地成为匠奴。已放回两个俘虏带去我国国书,抗议红衣大食无故侵犯大幸领海与港口的行为,禁止红衣大食入港,禁止从我国领海过境,并要求赔偿战争损失共计三万万两白银。允许高价赎回俘虏。” 这是好事啊,王梓光大着胆子进了门,却见沐慈嘴角的笑容还没勾起,开阳就有个转折:“不过……” “说!”沐慈目光微凝。 开阳道:“敌人临死反扑,海神军旗舰受损,柴大将军轻伤,但梅左将军……” 梅左将军就是被称为海神,海之子的梅容,因为他熟悉整片海域,从无迷航记录,在海商中极有威信,沐慈力排众议,在改造战船组建临时海军——海神军的时候,就启用了梅容成为左将军。 在海战为弱项的大幸,虽有人抗议用一个“杂血”简直侮辱华夏高贵血统,难道大幸没人了? 可现实是……真没人比梅容更合适。 沐慈坐直身体,冷静问:“梅容受伤了?多严重?” “消息不是非常确实,只知道,敌方拼死挡回我军射出的一个火油弹,火油弹凌空爆炸,波及了正在旗舰指挥的梅左将军。” 王梓光轻轻“啊!”了一声,牟渔立即将手掌按在沐慈肩膀上。 沐慈倒是场中最镇定的,问:“人怎么样?” 开阳摇头。 沐慈当机立断吩咐:“沿途探听梅三郎消息!让乐镜带上一整套没用过的解剖室器材,越全越好,在路上消毒备用,带上所有能找到的药品。” 最后沐慈道:“备船!我要出海!” 第317章梅家三郎 棕色捲髮,湛蓝大眼,肤色白皙,长得如同圣殿穹顶描画的天使一般纯真可爱的梅容,正低头看着承恩侯府门前一座威仪的大石狮……爪下压着的一只圆滚滚的小狮子。看着看着,他伸出手去…… “嗯哼!”威严的哼声带着隐晦的制止。 梅容偏头看向发声的中年男子,锦袍羽冠,襟袖飘飘,从穿着打扮到仪态举止,无不阐述着世家风范。这是他的父亲承恩侯梅显。他从小养在安居坊的舅舅家,只见过他几次,可每次印象都不太好。 此刻梅显正皱眉,含怒带厌盯着他。 梅容眨了眨天使一般的蓝色眼睛,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忽闪,无辜又纯真地看向梅显,然后他灿烂一笑……伸手在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头上摸了一把。 梅显:“……” 人说相由心生,梅显本长得斯文英俊,但习惯皱眉耷嘴,活似全天下都欠了他钱,这会儿阴下脸更显沉郁。 金髮蓝眼的奥斯汀嘆口气,压一压黑色礼帽,对外甥梅容招手,目露担忧对梅显道:“现在风声紧,实在没办法我才把他送回来,请侯爷不要让他出府,以免出事。” 梅容很听大舅舅的话,走过来。 奥斯汀用力按住他的后颈压他低头,才道:“这孩子聪明,就是性子有些……收不住。都怪我们平时忙,没怎么管他,说不得还需要您这个父亲来管一管,收收他的性子。” 同时隐晦指出梅显这个父亲当得轻松。 梅容滴熘熘转个身脱离掌控,插言:“大舅,我想回家,不要留在这里。” 梅显脸色更难看了。 奥斯汀惯会察言观色,见梅显神色,心里也不乐意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送回来看人脸色被人嫌弃,可现在的“排胡”形势不容乐观。 是的,不是排华,而是排胡。 第410页 梅容作为后世十分追捧的漂亮混血儿,在大幸朝是不受待见甚至被仇视的,他的出生就是原罪,因为华夏血统是最高贵、最优越的,没有之一。 不容许被玷污。 血统被玷污的混血儿都要“摔杂胎”,生下来直接摔死。 年轻的承恩侯梅显,竟然与胡女生下一子。这事十分轰动,大家并不歌颂这冲破世俗的爱情,只觉得华夏高贵血统被玷污,许多人跑到承恩侯府门口,要求摔死“鬍子”,甚至有梅家家僕试图掐死这孩子。 梅显只好把棕发蓝眼的梅容送到舅家抚养。 奥斯汀给梅容取名西斯·菲尔德,十年来小心翼翼隐瞒他的身世,可这熊孩子天生不懂啥叫低调,一肚子鬼主意,长相又比一般胡人还漂亮,做错事,眨巴眼睛装乖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软。 梅容很快成了胡人混居的安居坊的孩子王。因华夏族的优越感,周围坊市的华夏小孩常欺负安居坊各种发色的孩子。一般不太过分,安居坊的大人都会忍气吞声,可梅容从不,领着孩子反击,让华夏孩子收敛不少。 梅容长到九岁,就让安居坊周边的华夏人气得牙痒痒,虽然挺漂亮的……但不能抹杀他是个熊孩子的事实,将来长大更不得了。 不知怎么又有人挖出了他的真正身世…… 一个混血鬍子! 这可捅了马蜂窝,华夏人可算抓到理由能弄死梅容了……弄死一个杂血鬍子,官府都不追究的。不得已,奥斯汀只能把梅容送回梅府,求梅显这个生父保下孩子。 孩子进了承恩侯府,谁敢冲进侯府杀人怎地?梅显是个纯正的华夏人,对蓝眼棕发的亲生子感觉十分复杂,可就算为了面子,他也不能让人在眼面前动梅容啊。 梅容不情不愿进了承恩侯府,临走殷殷期盼道:“舅舅,你可要快点来接我回家啊。” 奥斯汀没办法回答,压了压帽檐,对梅容挥手告别。 梅容就没等到舅舅接他回家,留在了生父和一直没名分的母亲索菲亚身边,在梅府磕磕绊绊生活几年,后来不得已十三岁不到出海谋生,其命运之坎坷,可以写一本百万字的《混血儿在古代》的悲催小说。 …… 梅容遭遇的各种冷眼鄙视甚至仇恨,就不一一细提。 十二岁的梅容长得高大俊美,皮肤比常人更白皙,面容深邃立体,鼻樑高挺,金棕色的剑眉浓且有型,睫毛长翘,眼睛最为漂亮,双瞳如海一般澄澈湛蓝,在光线下折射出宝石的光芒,微笑的时双眼微眯,释放魅力。 按现代标准来说,梅容是个360度无死角的混血正太小帅哥,可在大幸,梅容这种极具侵略性的美丽,更提醒所有人,他是个可恶的“鬍子”。 此刻,十二岁的梅容正过着他最后一段堪称平静安宁的幸福时光,虽然头上顶着一本书,跪在书案前抄写梅氏家训。 梅宜并不因梅容是鬍子而疏远他,端坐在旁边绣花。她已经不用再像三年前那样时刻要提醒梅容“抬头”,“挺胸”保持仪态,才能防止头顶的书掉下来。 因没有礼仪先生愿意教梅容贵族礼仪,所以这几年都是温婉端方的梅宜在教他。 梅容抄习惯了,渐渐也能静下心来,就是腿部容易发麻,他微不可查挪动了几次,不再侧头斜眼看人,抬头转脸动作优美直视梅宜,露出一个极有涵养的微笑。 梅宜立即挑毛病道:“三郎,写个字也不认真,罚你外头跑三圈去。”语气中却并无多少责难。 梅容正等这句呢,举止高雅放下笔,拿下脑袋上的书还摆放整齐,控制着想飞奔的腿脚……跪麻了也奔不起来,于是风度翩翩慢慢走着出去野了,还不忘笑着有礼说一句:“大姐半日也辛苦了,歇会儿吧。” 梅宜仪态端方应了声,站起来,看着梅容优雅高挑的背影,想起三年前没个正形的猴儿,有一种“终于把孩子养大了”的复杂心情,嘴角微微扬起…… 因今天是冬至节,梅宜领着已经有十分世家贵公子范儿的梅容去主厅用膳。 梅容保持得体微笑,看起来就是个漂亮佳公子,可那张嘴正在抱怨:“大姐,不能不去吗?我吃不饱,大家见我也都不自在。”还是别相互折磨了。 “胡说,这是家宴!”梅宜堵死梅容的路。 平时梅容和生母索菲亚都在角落的小院里单独用膳,梅容饭量大,索菲亚是个宽容大度的母亲,没太多规矩,母子两吃得融洽愉快。可年节一家人必须在一起用膳,才叫“家宴”,母子两都要到场,承受旁人各种目光甚至找麻烦,还得微笑以对,简直消化不良。 梅宜慢下一步与梅容并肩,小声叮咛:“一年也没个几回,别闹腾,吃亏的是自己。” 梅容身形微不可查一滞,想起他参加家宴的那些煳涂帐。 他刚入府第一次参加家宴,梅显并没有介绍他,似乎也不齿提他,但大家心照不宣。大夫人宋氏是世家贵女,对胡姬和鬍子不屑为难,只当看不见;大姐梅宜对他尚算和善,微笑有礼;大哥梅寰十分倨傲,冷眼不屑,可坐一块儿却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他。 梅容野惯了,信奉谁拳头大谁老大,哪懂贵族子弟的弯弯绕,蹦起来挠着梅寰打,凭他舅舅专门请了高手教导并在安居坊野混实践出的身手,把大他四岁的梅寰那花架子压着,轻松揍了一顿。 虽是梅寰挑衅在先,可梅寰鞋子干净没留下脚印。大家又只看到梅容忽然发难,谁信他的辩解?想当然,梅容被家法伺候,打得皮开肉绽不说,凶蛮野性的声名也坐实了。 家僕对他避如蛇蝎,胆小的见他要绕着走,唯有熟知梅寰秉性的梅宜才相信梅容,给梅容送药,对他释放善意。 之后几年梅寰是各种找麻烦,好在梅容聪明,开始因“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优势,还吃点亏,后来学乖了,不再当人面反抗,只找没人的地方把梅寰的衣服脱了狠揍几次,手法刁钻不留伤痕。梅寰狠吃了几次哑巴亏,被打怕了。又有梅宜时常照顾,梅容的日子才好过多了。 梅容想事情落后一步,他才十二岁就已经长得比梅宜高了,身高腿长,却并不着急跨步追上梅宜,只跟在后面慢慢走,依然保持微笑,语气略无奈:“哪次是我闹?一年也没见几回,大哥回回要惹我……他今年都十六岁了,不知道会不会懂事点。” 梅宜无话反驳,唯有嘆气。 家宴上,梅宜去女眷那边。梅容眼珠儿转转,悄没声寻了个靠近屏风的角落坐定,不和梅氏嫡支子弟一处。找个了可以透过屏风fèng隙见到梅宜的位置,对大姐狡黠微笑。 梅宜见到梅容坐错桌儿,为了大家安生吃饭,也没多说什么。 这一桌都是旁系子弟,对这个凶蛮鬍子略有耳闻,见他入座纷纷受到惊吓。平心而论,这鬍子长得其实挺好看的,可在他身旁就是不自在。这几个旁支少年,贵族仪态也不要了,屁股下似藏针,忸怩着想要逃跑。有一个不知是胆小还是胆大的刚要起身,就听梅容低喝:“给我坐下!” 语气严厉,脸上还能保持和煦如春风的完美笑容,成功精分。 一群人哭丧着脸,不敢动了!梅容笑吟吟扫他们一眼,这些人悲催的低头,只敢研究面前碗碟的花纹,不敢对上那双湛蓝如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 开宴了,梅显瞟了因个高又仪态端正,在一群勾着脑袋的旁支子弟中鹤立鸡群的梅容一眼,并没说话。其他人一贯只当做没看见梅容,刚好大家族都是“食不言”的,这沉闷也不显得太突兀。 若一直这样无声吃喝,就还算顺利,偏偏梅寰那长不大的,喝了几杯酒晕了头,忘记父母叮嘱,就爱撩一撩梅容,像有强迫症,不然浑身不舒服。 梅寰端酒杯过来道:“阿野,怎么不喝酒?” 梅寰不敢骂自家父亲生的鬍子为杂种,却硬赖着说“阿野”是梅容小名,谁纠正都没办法。时间长了,连梅显都叫他“阿野”,好似他真给梅容取过小名一样。 梅容这三年在梅府什么情况没经过,若有一天梅寰好好叫他“三郎”或名字,他反而不习惯,就保持和熙如春风的微笑,风度翩翩站起身,俯视梅寰道:“大哥好!我还小,不能喝酒!” 梅寰一噎,抬头看着比他还高大半个头的傢伙,又不能说他不小……人家的确才十二岁。 ——你是故意站着的吧!显摆你高啊? ——和大哥说话,怎么能不站着呢?我可不是不懂礼貌的人。 两个人瞪来瞪去,眉眼官司乱打。 梅容笑容得体,可那湛蓝的眼睛里饱含妖光。梅寰气得咬牙切齿,好悬这两年吃了无数暗亏,总算学精乖了,再说他也从不当众过分挑衅,只小声撂下一句狠话:“有你求我的时候呢。” 梅容依然微笑以对:“也许,你慢慢等。” 梅寰一拳头打进棉花里,这滋味很不得劲。再看大家虽低着头,可都悄悄摸摸偷看他们,竖起耳朵听。梅寰有意道:“父亲给大姐和我都定了婚事,阿野,你也十二了,没几年也要议婚,不过……”梅寰上下打量梅容,目中毫不掩饰地鄙夷,“只怕没哪家能看得上你,你的婚事嘛,太难办了。” 梅容还是笑:“大哥一直为我操心,我心领了。” 梅寰气得肝疼,咬牙从齿fèng里蹦出一句:“我当然操心,一定不会让这事永远难办下去的!”赤果果的反话,当谁听不出来呢? 不过梅容不在乎,依然言笑晏晏:“多谢大哥!” “呸!”梅寰啐口痰,这是气急败坏啊,大大失了世家子弟的风度了,不过因啐的梅容这个鬍子,大家就轻易原谅了梅寰的失态。 因提及梅宜婚事,梅容鬼使神差看了眼屏风fèng隙,瞧见大姐梅宜脸色苍白,不知为什么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难道,是婚事不如她的意? 梅寰呸完,见梅容神思恍惚,还以为吓到他,觉得胜利,得意洋洋走了。 …… 冬至家宴之后就是新年,梅容一直想找梅宜问一问她为什么脸色难看,却没见到她。一直到宫中一纸诏书,册封梅宜为三皇子妃,梅容才知道为什么了。 成为皇子妃虽听着风光,可对梅家来说却不算一件好事。因为梅显曾有个小姑姑正是光启帝的梅皇后,却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光启帝的五弟天授帝即位后,虽不杀梅皇后。可梅皇后又不能做太后……宫里拱着个年轻的嫂嫂像什么话?梅皇后不得不绞了头髮出家,在静业寺了却残生。 第411页 梅显的父亲,当时的承恩国公极心疼这个幼妹,常在一些场合抱怨天授帝不仁,没两年就在一次皇家行猎中被冷箭射死。当时梅显就在旁边,亲眼见父亲横死。 一个国公惨死,却随便整治了一个家奴背黑锅,不了了之。 梅显降级承爵成了承恩候,胆子给吓破了。后来就传出他和胡女生子的丑闻。有人说梅显是故意的,用这种风花雪月的煳涂事好叫天授帝以为他是个荒唐人,没威胁,才保得一家平安。 当然,十二岁的梅容并不知道他其实也算一个政治的牺牲品,只知道梅宜有心仪男子,每次大夫人娘家的宋表哥一来,梅宜都会神采飞扬,梅宋两家都是大族,也有亲上做亲的想法,虽没明说,可忽然…… 梅容想见梅宜,却见不到,因为梅宜要做皇子妃,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且梅容算是梅家的一个大污点,藏且来不及,哪里会让这个污点靠近梅宜。 若被宫里派出的教养嬷嬷看见梅宜有个“鬍子”弟弟,岂不糟糕? 梅容不能见梅宜,就想方设法见了梅显,求他改变主意。可梅显只以皇命不可违拒绝了,还把梅容连带索菲亚禁足在小院,连家宴都不允许他们出现。 直到梅宜出嫁,梅容也没见到大姐一面。再后来……就听说梅宜并不快乐,三皇子宠妾灭妻,堂堂世家嫡女,明媒正娶的皇子妃,被一个不入流世家庶女欺到头上,还不能反抗,因为那庶女是三皇子生母谢妃的娘家侄女。 梅容哪里坐得住,几次和不敢出头为嫡女撑腰的梅显吵架甚至动手……最后愤而出走,离开了梅府。梅容长大也懂事,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想回舅舅身边给他们惹麻烦,舅舅也护不住他,他就一个人离家谋生。 不足十三岁的梅容,因长得高大,聪明又惯会装样,冒充十六也没人怀疑。 因为他被华夏人歧视排挤,梅容在中原待不住,又因战争,大幸禁绝边贸,他背后无人是丁点不敢碰走私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出海! 谁知,这却成就了“海神”的传奇。 在海外贸易,来往的商家水手多是异族人,杂七杂八什么样貌都有,混血更多,不存在谁歧视谁的问题,唯一的联繫只有利益。 梅容如鱼得水,从一个小海贩做起,几年间就拥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海商船队。梅家觉得有利可图,硬是以“家有父母不分家”为由,把梅容的船队收为梅家公产。梅容不知为何没有反对,还把梅家船队发展成了大幸最大的海商船队,光大小商船就有两三千艘。 梅容也获得了“海神”的尊称,因他不仅有商业天赋,还有术算天赋,术算好的人掌控几何空间概念更容易,梅容掌握了航海中辨星定位的牵星术,甚至脑中有最完整的一幅海图。 所以梅容从不会在大海中迷航,甚至遇上风暴的机率也能降到最低。大小海商专等他这个“海神”出海时跟航,他也不拒绝,还经常义务帮忙,广结善缘,比如说他救过清河王,又和广陵王一起做生意。 本来,作为“海神”,梅容在海上过得风生水起,称王称霸,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当初莫名其妙救下九皇子,就有心腹之人劝他别掺合皇族内斗。后来,梅容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接下海神军左将军一职,还无偿贡献出上千梅家商船,改造成战船,并亲自走上前线,冒着战火指挥海战,与红衣大食战斗。 他的心腹及好友都无法理解,毕竟梅容因为混血身份,一直被华夏人歧视甚至仇恨,凭什么要为这样一群恨他的华夏人,流汗又流血,现在……还要付出生命? 谁都不懂,可李三懂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李三却怎么也擦不干眼泪,看着昏迷不醒,面如金纸,唿吸微不可闻的梅容,冲到外头大吼:“再划快点!快点啊!” 有个船工喘着粗气说:“已经……最快了!”这是沿途准备的第三批船工,前两批已经累倒被换下去了。 “快点!拜託诸位了!”李三还是吼了声! “嗨呦!”船工知道自己运的是为海战负伤的“海神”,纷纷应诺,船速忽然加快,李三刚刚露出一丝欣慰,却发现船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最后沉沉震了两下,慢慢偏离,船身歪斜…… 这是…… 有船工道:“不好,水位低,搁浅了!” 李三第一反应是沖回船舱看梅容,好在为怕颠簸将已经受伤濒死的梅容绑在了床上,并没有让他滚落,只因震动让已经包裹的伤口又渗了血。 李三赶紧冲出去,让船工减轻负重,可船工却出来道:“船底进水了……” 完了! 倒不是怕沉船,反正搁浅触底了。 他只怕来不及……完成大哥遗愿。 李三又沖回船舱,其他几个梅容的心腹也冲进来。李三在梅容跟前跪下,泪流满面,目光绝望,嚎啕着:“大哥,三儿没用……不能带你回去……不能完成你最后的嘱託……不能……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啊……大哥……” 李三想到梅容被炸伤时,挣扎着最后一丝清醒在他手心写下一个“楚”字。他带着大哥紧赶慢赶逆流而上赶往天京城,现在却搁浅在半路上。 李三想到大哥要带着遗憾离世,心中饱含苍茫的悲伤。 其他心腹也发出哀声。 没哭几声,就听外头一个人兴奋大吼:“来了来了!楚王来了……” 有人惊问:“谁来了?”似怕出现幻听。 “楚王!” “没看错?”李三愕然。 “没!大幸王旗!上面一个大大的‘楚’字……除了楚王殿下谁敢用?” 李三旋风般推开人群,冲到甲板,果然见由他经手送出的两艘适合跑内陆运河的舰船,插着大大的“楚”字王旗,顺流而下,转眼冲到跟前急停。 不等两船接驳,就有人用内家功夫横纵过船,问:“可是梅左将军所在?” “是!是的!”李三惊愕问,“是楚王吗?” “是!快点接驳!” 船工纷纷行动。李三就见到穿着白色王服,皎如明月,绝美如玉的楚王顺着接驳的甲板快步走过,身后跟着无数捧着各种箱笼甚至抬着铁床的人。 李三对着楚王的背影跪下,重重磕一个头,弯着腰再也起不来了,一个大男人,哭得似个孩子,含煳不清道:“大哥……楚王来了!他来了!你高兴了吗?大哥……” 第318章獠牙初现 京畿南郊,拟建蹴鞠场之地。 大雪纷飞,朝阳牵着王梓光的手,找了许久,才找到坐在郊外几乎被雪覆盖,与雪白大地融为一体的沐若松。 朝阳本有一肚子话想说,在见到沐若松冻得青白的脸后,最终化作一声嘆息:“回家吧。” 沐若松花了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锁定王梓光,嘴唇翕动:“……” 王梓光凑过去,才听清沐若松在问:“你真的告诉他了?” 说了,王梓光在沐慈离开前,说:“大表哥在你们放风筝的地方等你。” 沐慈听见了,但他一秒都没犹豫,脚步都没慢下来,出府直奔御河码头,乘船出海。 王梓光面对等了一夜,没等到人,目光绝望的沐若松,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如果自己不装疯卖痴,早把口讯带到,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王梓光不敢想! 沐若松喃喃,犹如啜泣:“他……连见我一面都……” “不是的,他急着去救人。”王梓光试图解释,却见沐若松如倾倒的石像一样,直挺挺倒下了。 安华赶紧捞到人,把手脚僵冷的沐若松背起来,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踏雪回家。 王梓光跟着走,踩一脚感觉到东西,挖出来……是一个被雪水洇湿,踩破了的风筝。 …… 歷史车轮不会为谁的儿女情长停止转动,两天后,海战胜利的捷报传至朝廷,举国欢庆。 在蓬莱港被毁之后,仓促组建的海神军竟然一雪前耻,追歼了全部红衣大食船队,摧毁岛港,取得大幸第一次海战的胜利。 胜利后是封赏,在此次海战中出船出人出力的梅家大受褒奖,梅显受封承恩国公,梅寰封为世子,梅皇后亦有封赏。 出力最多的楚王封无可封,刚好苏砚一本弹章,弹劾楚王无旨私出京畿的重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而重伤挣命的梅容,因是个杂血鬍子,所有人保持默契,当这个人不存在! 举国欢腾之下,又有暗流涌动,在两个女子身上发生的两件小事,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谢家四娘欲剪髮去静业寺出家,被拒绝之后困锁在家。 西北威远候杨涯的么孙女杨佳嘉,本定为十二月初二第一个入宫,却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杨家不敢声张,毕竟有碍姑娘闺誉,只报了病让朱熙幼女先入宫,暗地动员所有可信力量,悄悄搜寻。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一,定王府张灯结彩,虽婚事仓促,但不论是定王府还是谢府都倾尽全力,让一切看上去还有模有样。 热闹喧嚣的喜气,驱散了定王府的死气沉沉。连天公都做美,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停了,初升的太阳散发热力,将十二月的深冬也照得暖洋洋。 双喜临门,清晨时分,宫中就派出天使宣旨,沐若松被封为世孙。众人都夸谢家会嫁女儿,这就成了世孙妃,将来……哎呀,谢家这是要腾飞的节奏啊。 贤世子最后一次检查迎亲的队伍,回復定王:“一切准备就绪。” 外头喜乐吹奏,锣鼓喧天。定王看了看天色,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问:“阿松呢?” “在穿喜服,还算……听话。”贤世子斟酌道,不敢说阿松犹如提线木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由人摆布。 定王点点头,老神在在的样子。 贤世子今天一早眼皮狂跳,忍不住担忧:“今天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不成也要成!”定王很强硬,“谢家在等着,天下人都看着呢。” 贤世子颇有怨言:“谢逊真是的,听说谢四娘也闹着不肯嫁,两边孩子都……”谢逊想攀上定王府,想疯了啊。 第412页 “他知道阿松会封为世孙,他怎么会放弃?”定王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贤世子不满:“父王,谢家所图是什么,您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让人牵着走?难道他们以为凭一个女人,能谋夺我们家的……”他想起兵权本为国有,不属于个人,及时住口。 王妃捧着茶过来,好奇看着父子两谈话,定王闲闲饮一口最新流行的清茶,觉得看起来平淡,入口苦涩,回味却甘甜,别有一番滋味,便看着杯中沉浮的几叶茶针,说了句禅语:“种因,不一定有果,可若不事先种下,就必定无果。” “就凭一个后院女子?”贤世子讥诮,还是将来必不受喜欢的女子。 定王淡淡问:“这一杯,是水多还是茶多?” “水。” “对,可泡了几片茶叶,只有茶味。” 可不是?人娶了来,就像茶叶入了水,味儿就变了。再怎么谢家四娘也是德光帝的嫡亲侄女,整个天京城是姻亲故旧织成的势力大网。人家从不看女人受不受宠,只需要占着嫡妻,世孙妃的位置,在外人眼里,不是一体的也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便是世家联姻的潜规则。 再说,谢家女生了儿子,站稳脚跟以后,什么都难说。 贤世子就不明白了:“您明明都知道,怎么还应下婚事?” 定王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对贤世子说:“不是谢家,也会是别家。还不如是谢家……” 定王并不需要那么直白,贤世子就明白了。 谢家背后是德光帝,从家族荣誉到势力平衡,都是比较好的选择。且沐若松心有所属,定王没瞒着谢逊,谢逊还上赶着送闺女过来,就没立场责怪定王府不给女儿幸福。 是他自己自愿跳坑的。 ——不过是各取所需。 在一场利益婚姻里,当事两个男女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 风二急慌慌过来,贤世子刚要斥他不稳重,就听风二汇报:“王爷,世子爷,护国公到贺!” “谁?”贤世子自己吓得跳起,两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定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问风二:“楚王呢?” “不知道。”风二摇头,自从上回一整条线路的情报被楚王硬行“收归国有”之后,定王府再探听不到楚王的任何消息了。 “都戒备起来,我去会会护国公。”定王道。他和楚王有来有往几次,就发现在楚王面前拿长辈的架子完全没意义。而护国公牟渔是可以全权代表楚王的,定王亲自迎接并不掉价。 轻视他们才会付出惨重代价! 牟渔在外面,一贯是神色冷峻,惜字如金的形象。定王寒暄两句,牟渔冷淡地很,好在一大早没什么客人过来,定王才没太丢面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想当年,天授帝都不敢甩脸给他看呢。 牟渔不想废话,开门见山:“北海郡王呢?我要当面道喜。” 定王双眼微眯,盯了牟渔好一会儿,猜不出他是真道贺还是来找麻烦,但他不能示弱,只能吩咐:“把阿松叫来!” 沐若松穿着大红喜服,苍白削瘦的面孔像稜角突出的岩石,没有任何表情,不见哀伤,没有痛苦,仿佛世上一切,都无法再让他为之动容。 他见到端坐的牟渔,眼神才微微闪动两下,扫一眼不见心里想的人,目中的亮光很快熄灭。他停在外面,将红色的喜服一件一件脱下,只剩白色中衣,才走到牟渔跟前弯腰行礼,然后挺直嵴背站定,并不开口说话。 牟渔嘆口气,将自己的披风抖开,给沐若松裹紧:“天冷,你大病刚好,别又着凉!” 众人:“……”难道,冷如刀锋的牟渔实际有颗大妈的内心? 沐若松木木呆呆看着牟渔。 牟渔温声说:“不认识了?就算不奉茶,连声‘阿兄’也不肯叫?”像是一切都没发生,情谊一如往常。 沐若松眼圈微红,端杯茶来,艰涩轻唤:“阿兄……” “嗯,”牟渔喝口茶,才解释,“不是阿弟不想见你,实在是事发突然,阿弟必须赶去救一个人。你知道的,海战武器不安全,阿弟迫不得已批准使用,造成恶果,心中有愧……” 沐若松心中郁结刚散,又提了心,知道人死了沐慈会非常自责,十分关心问:“人救回来了吗?” 牟渔又是嘆气:“爆炸距离太近,碎片弹珠至少有六枚击中身体,有一处深入要害,还有感染……不过好在被救的人身体底子好,暂无性命之忧,阿弟正在想办法。” 虽牟渔说起来轻松,可跟在沐若松身后过来的王梓光一听,只觉兇险,这种伤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都不一定能救回,别提缺医少药的古代了。 男神这会儿说不定怎么头痛煎熬呢。 沐若松不清楚啊,在他心目中沐慈是无所不能的,他放心了,心中最后一丝难过散去,道:“多谢阿兄特意赶回来。” “阿弟让我回来,我在那儿也帮不上忙。”牟渔道,认真看着沐若松,“好了,希望我来得及时,外头还有人手,你说吧不用怕谁,有什么想告诉阿弟的都可以说!有事办,我也会做到!” 定王等人:“……”完全把一整座王府的人当死的啊。 沐若松目光温柔下来,只是摇摇头:“本来也没什么,我只想让殿下答应我几件事。当然,阿兄您应下也一样的。” “是什么?你说!”牟渔道。 沐若松却不问什么怜霜白霜,只道:“凤落会做我唯一的副官,不管我升到什么职位。但除了他,我还需要五百近卫,我希望由阿兄给我人手,将来扩充,我也只认殿下和阿兄给的人。” 近身心腹只用楚王给的人,这代表什么?绝无异心,绝对的效忠啊!贤世子努力挤出一个笑:“阿松你说什么傻话,咱们家人手有的是,你麻烦人家楚王干什么?” 沐若松不理他,只盯着牟渔。 贤世子下意识看向定王,发现定王似精力不支,正在闭目养神。 牟渔点头:“一点小事,阿兄答应你!” 沐若松又道:“我成了世孙,婚礼之后必须入东郊大营歷练,毕竟是家族责任,我想推也推不掉。不过我在西山大营有些用得顺手的人……阿兄不如更大方点,都给了我吧。” 牟渔这下真是畅快,勾唇一笑,点一点沐若松:“你小子可以啊,当面挖墙脚。行,沖你还叫我一声‘阿兄’,指挥使及以下,你看上谁就调谁过去!” 定王府诸人:“……”还真是当面挖墙脚啊——自家世孙挖自家墙角。 沐若松又道:“另外,军需、药品和新式武器……” 牟渔更加大方:“给你内部价,你想买什么型号,想买多少我们就卖你多少。”牟渔话锋一转,郑重道,“不过丑话说前头,有些东西是不对外卖的,我们只认你,若出了问题,找的也只有你。” “我明白!只认我一个,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沐若松站起身,把身上披风还给牟渔,“阿兄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我就不留您喝酒了,您请!” 这就送客了。 牟渔本来也不是来喝喜酒的,膈应,还真就放下贺礼,走了。 沐若松目送牟渔离开,脸上恢復岩石般的冷硬,捡起地上喜服,一件一件机械地往身上穿。 定王睁开眼睛,目光悲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疲惫:“阿松,脚跟还没站稳,就敢当我的面卖了整个御前军?” 控制一个军队,必须捏着统帅、军需、武器这几样硬体,沐若松这般行事,是打算把整个御前六军送到楚王掌心里。而定王发现……他已经无力阻止这种趋势,毕竟他年纪大了。而且,有楚王的支持,他打压不了沐若松的崛起。 再说,打压沐若松,他这么费劲巴拉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定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走都是个死结。 沐若松不紧不慢系喜服的衣带,抻一抻衣袖,没什么诚意道:“祖父多虑了。”摆明不想多谈,抬脚往外走。 “站住!”定王沉声怒喝。 沐若松并不理会,一步一步往外走。 “你心里有怨,沖祖父来,别把一家子人拉去陪葬。”定王道。 沐若松站住了,没有回头,望着白雪皑皑的远山,淡淡道:“我怨什么?我不怨,我会好好成婚,做好这个世孙,领将带兵,争得荣誉。这不是您期望的吗?我只不过和侍卫六军谈一点合作,互利共赢,怎么就是卖了御前军?我今天当您的面,只是不想玩下作手段。至于您怎么想,并不重要……祖父,您不可能占尽好处。既然想培植我,让我掌权,那么我一步一步会怎么做,我说了算!” 沐若松说完,头也不回,抬脚往前走……一步一步,坚定有力,没有迟疑。 定王气得手都哆嗦了,指着沐若松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贤世子怕他出事赶紧安抚,定王气得踹他一脚。 “都怪你不中用!” 贤世子哪里敢呛声,说实话他刚才也被沐若松一瞬间爆发的气场给镇住了,玛淡啊,真是楚王养的好狼崽子,平时不叫,咬一口可真疼! 忽然,定王气过头,怒极反笑,从齿fèng里蹦出句:“臭小子,比他爹还有种!” 当年贞世子惊才艷绝,都不敢当面和他对着干,更没这么狠! 定王都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后继有人,还是骂这一只狼崽子了。 第319章婚礼 王梓光惊魂未定,把祖孙之间的交锋说给朝阳听,朝阳听了也是半晌无语,只庆幸:“好在阿慈没坏心眼。”不过想来,若沐慈不够好,也不会让沐若松对他死心塌地。 沐若松穿着大红喜服,在家人的注目下,跨上了高头骏马,去谢府迎接他的新娘。他的妹妹沐如栀混在人群,看着他,对他灿烂一笑,挥手。 方氏因为守寡,并不适合出现在喜宴上,不吉利,哪怕她是新郎的母亲。等沐如栀目送他大哥的迎亲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收了笑容,回去对她母亲说:“大哥去接新娘子了。” 方氏大松一口气,心里念了声佛。 第413页 青阳国公谢府 谢逊再次确认:“楚王真没回来?” “应该是,梅家三郎生死未卜,他回不来。”报信的人说。 谢逊揉了揉眉头,他不希望自家女儿的婚事被搅合了,特别是沐若松被封为世孙之后,灭掉了他的一切犹豫。 至于女儿嫁过去,会不会幸福? 现在想还有什么意义?总之比剪髮出家,青灯古佛一辈子要强。再说,他对女儿的美貌和性情,有信心。 “国公爷,新姑爷已经到门口了。”家僕进来打断谢逊的沉思。 鼓乐声传到他耳里,谢逊问:“你确定是定王府世孙亲自来迎吗?” “是新姑爷没错,小人上次看过他,不会认错。” 谢逊这才松开眉头,露出一个笑容:“好,去后院通知夫人和四娘,准备哭嫁。” “是。” 谢逊满意点头,不管怎样,定王府世孙亲迎,已经说明了态度。 …… 谢娡是真的在哭,虽然这些天待嫁,那个高健的身影在她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每次都要被他那蹙眉不愿的样子吓醒,可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不嫁也要嫁过去了。 在听到他成为世孙,亲自上门迎娶,谢娡心中生出了一点期待。但更多是空茫无依的恐惧……她就要去别人家,做一个妻子,一个媳妇,甚至一个……一个母亲。可是……他是否还是不乐意的? 未来渺茫的恐惧感,让谢娡在谢夫人哭嫁的时候,也跟着落泪。 喜婆立即劝,这个乌鸦嘴说:“新娘子可不能哭,不吉利的,哭一声要哭一世的,快别哭了。” 谢娡实在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搞得谢夫人都不敢哭了,赶紧给女儿擦泪,又忙着补妆,安慰女儿:“哭什么,别怕,他是个稳重能干的,如今又成了世孙,将来的前程是顶好的。定王府家风也好,对嫡妻是最尊重不过的,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别怕。” 谢娡怎么能不怕? 谢夫人含蓄问:“今晚也别怕,母亲告诉你的那些法子,你都记住了?” 谢娡红了脸,也忘记哭了,声如蝇吶说:“记住了。” 谢夫人又想哭:“我捨不得你这么早就……你还小呢,我本打算多留你两年,不过今天嫁了也好。乖儿你记着,男人喜欢女人白天娴熟,可到了晚上……别害羞,他是你丈夫,你只对他这样,不是不矜重,你只是喜欢他,明白了?别对外人说,这是谢家不传之秘,将来只能对你女儿说,记住了!” 谢娡脸更红了,点头。 外头使女一直在报: “姑爷连做了十八首催妆诗。” “姑爷轻轻一箭就射中了连心结。” “姑爷一只手就把外头起闹的小子都放倒了。” 谢夫人忍不住问:“可伤着了人?”那些小子是谢府亲戚小孩,从八岁到十二岁,正是好闹的年纪,要为难为难姑爷的童子。 “没有,也不知姑爷使得什么巧劲,一个一个都倒在地上哼哼,可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他们也都说不痛。”使女星星眼,“姑爷太厉害了。” 听使女的语气,感觉未来丈夫很英明神武的样子,谢娡脸都红透了。 使女又说:“就是不爱笑,看上去挺怕人的。” 一句话又把谢娡的脸吓白了。 谢夫人把使女拍走:“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这样稳重的男人才好呢。”然后安慰女儿,“放心,我打听过,他虽面冷了点,可心善,是个会替人想的,你不用怕。再说他今天这表现,不是不愿意的。” “真的?”谢娡小心肝儿“彭彭”乱跳,一张被脂粉都盖不住艷光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 谢夫人又劝:“他毕竟从小没了父亲,要撑起重责,不爱笑也是能理解的。你多体贴他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 谢娡一想到将来两个人相处,就有点……脸红红。 谢夫人看女儿的情态,忍不住将女儿抱在怀里:“乖儿,娘和你说的都是讨巧的法子,夫妻两过日子,一心讨巧是不行的。人那,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你真心对他好,设身处地为他想,善待婆婆和小姑,他是石头做的心,冰雪做的人,你只管拼命去捂化他。儿啊,娘真捨不得和你说这些,可不说不行。那是定王府,你嫁过去,除了死,连休弃都不能的……儿啊。” 谢夫人又想哭,可不得不放手,狠狠心,给女儿最后一次擦眼泪,把盖头盖好,推着女儿出门,由谢府才八岁的大郎牵着红布绳把姐姐牵到了门口。 八岁的男孩板着脸,对等着的沐若松说:“你敢对我姐姐不好,我会揍你的。” 沐若松冷着脸不回答他。 谢家大郎想想刚才看到的这姐夫放倒那群老爱欺负他的哥哥们时威武的样子,又有点怕,改了威胁的话:“你要对我姐姐好,我才叫你姐夫。” 沐若松冷着脸说:“我会尽责。” 谢娡听到这一声冰冷却沉稳的话,却有一种安心感,尽管明白“尽责”无关乎爱情,可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承诺了。谢娡心落了定,但还是好紧张……她牵着红布绳的手一直在抖。 当然这逃不过沐若松的眼睛,但他却没有更多话可说。 谢家大郎把红绳的一头塞给沐若松。 沐若松手里犹如千斤重,但他还是用力握紧,说了一声,“走吧。”慢慢牵着谢娡前行。 谢娡在众人的起闹嬉笑中,红着脸,慢慢跟着走,盖着盖头看不清路,她有些害怕,却听牵着她的男子用低沉浑厚的嗓音在提醒她:“有门槛……” “下台阶……” 最后走出大门的时候,因门槛高,谢娡一紧张绊了一下。沐若松是习武者,条件反射,很自然地上前把人扶住。旋即飞快放开,继续牵谢娡前行。 送她上了五彩马车。 谢娡坐在悠悠荡荡的马车中,手抚自己的手肘。男人的手掌和女人不同,强劲有力,似乎残留着男人掌心的热度。 在危难的时候,他毕竟没有冷眼旁观,而是扶持了她。 足够了! 谢娡在盖头下勾唇一笑,尽管看不清前路,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心中那种恐怖迷茫消失了,生出一种期待与坚定来。 …… 婚礼一切顺利,三跪九叩,礼成,送入洞房,喝合衾酒,挑落盖头。唯一的抗拒就是听到人说“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新郎官怎么不笑一个?”他仍然面无表情。 盖头挑落,露出脂粉下那张小脸,艷光四射,沐若松怔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心密密麻麻缠绕上来一种钝钝的窒息。 闹洞房的起闹,说新娘太美把新郎看呆,不行,一定要把这个艷福无边的新郎灌趴下。 沐若松才回神,脸如冰岩,转头出门了。 谢娡的使女过来,给她卸妆,把脑袋上那个沉重的凤冠取下。刚洗完脸,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孔,把门口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都看呆了。 谢娡招手让她们进来。 两个姑娘进门,小一点的用手肘捅了捅大一点的姑娘,大一点的那个才像是被戳中了“笑穴”,嘴角弯起一个很夸张的弧度叫了一声:“大嫂。” 是沐如栀和沐如榧。 沐如榧笑容淑女,温婉道:“大嫂。” 谢娡早做了功课,和善微笑,很自然地一手拉一个,说:“我猜猜,这是大姑奶奶栀儿,这是小姑奶奶榧儿。” 两个姑娘含羞应:“是。” 又有一个扎着双丫髻的毛头脑袋探出来,后头跟着好几个扎丫髻的毛头脑袋,谢娡招手:“是小叔子们吗,都进来吧,来吃糖。” 一个连一个,七八个小男孩进来,谢娡也不叫使女散糖,自己亲自抓糖给人。给一个,沐如榧介绍一个,谢娡认真记住,特别记住了王梓光,笑着抓一把糖给他说:“早听说姑姑有福气,教养的孩子聪明又伶俐,如今我可算看到正主了,果然是个好孩子。” 王梓光第一次被这么美的人赞美,而且是个极肖似沐慈的美人儿,他都不好意思了,谦虚几句,心道:哇塞,这女人年纪虽小,可长袖善舞,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大表哥肯定不是对手。又想:这下好了,大表哥迟早要投降,楚王美人以后就归我了。 心念电转,脸上还是装憨。 可惜有一个真憨的,装都不知道装,胖小子沐若枆感嘆一句:“真像……”立即被王梓光用手肘拐了一下,吞下了后头的话。 小胖子还瞪眼:“你打我干嘛,我说错什么了?” 是啊,你一说话就是错——所有人都用目光传达这个讯息。 沐如栀脸色瞬间白了,笑容也卡住,变得尴尬。沐如榧慡利泼辣多了,行礼说一声:“大嫂一定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过去提熘着那个多嘴的胖小子的耳朵:“叫你们别过来闹,就你最皮了。”又揍了他的屁股两下,揪着一串小的出去了。 谢娡觉得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不好乱猜。 新房里就剩下沐如栀,没跟着走,可见是有话说。谢娡微笑问:“大姑奶奶还要吃糖吗?” 沐如栀有些害羞,低垂着头说:“多谢大嫂,我不吃太多。我们家臭小子特别多,您闹烦了,别理会他们,要是生气,只管抓起来打一顿屁股就老实了。” 谢娡感受到了好意,却不能点头,只笑说:“男孩子们这样有活力才好,不像我们家都是女孩儿,这不准那不行的,闷都闷坏了。” 说的沐如栀十分有同感,心道:这嫂子是个聪明人那。又为了哥哥能好过一点,忍不住打预防针:“我大哥他自从父亲……”吐吐舌头,“忘了,娘说今天不能提这些事。” 谢娡笑笑表示没关系。 沐如栀学了一下沐若松的岩石脸,又说:“我大哥一直是这个表情,几乎没笑过。”脸上放松下来,带一点可怜兮兮地讨好,才说,“大嫂您千万别见怪,大哥其实心地好,对我娘和我,对家里人都极尊重体谅,是个讲道理的人。您能不能……能不能别介意他的冷脸,对他好一点。还有……外头的人不管说什么,您都别信,要信我哥哥……”想一想好像不对,快说漏了,才生硬转回来说,“能不能温柔一点,别发脾气……”小姑娘觉得有愧,声音渐渐低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这话听上去像给大嫂下马威。 第414页 谢娡好脾气笑:“没事的,我懂,有些人面冷,可是心里是热的。”她下意识摸一摸自己的手肘,觉得那儿仿佛又感觉到了强健掌心的热度。 大嫂看着是个温柔的,沐如栀松口气:“反正,您千万对我大哥好一点,以后日子那么长,也只有您能对我大哥好了。他这个人……心里苦,又从不对人说。”想到什么,不敢再说,于是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看着谢娡。 谢娡知道这个小姑娘心地纯善,为自己有个这样的小姑子感到幸运,果然定王府家风还好。于是没多想,点头:“我会的,他是我的……夫君呢。”夫君,这世上我最亲密的人了,唯一坦诚相待的最最亲密的人,连父母都比不上的。 是我要以真心,交换真心的人。 沐如栀半放心,半提着心出去了,回去就扑在母亲方氏的怀里说了情况,然后哭了起来,惹得方氏也忍不住掉泪。 沐如栀不知为什么,知道今天不能哭,可忍不住,太难过了。又想到哥哥,自己还能痛痛快快哭出来,而他大哥…… 再也不哭,也不笑了。 …… 王梓光一路教训沐若枆,一面担心,去看前头待客的沐若松。 沐若松不论是被嘲笑还是被揶揄,都面无表情,一杯接一杯喝酒,来者不拒。定王一直关注他,看不过去,捅了一下贤世子,贤世子不情不愿过去,给沐若松挡酒。 他喜欢美食,喜欢美酒,但不喜欢被灌醉。 贤世子很快倒下,然后是四爷沐希赐,倒了。五爷沐希贊接上,倒下……六爷,倒下……七爷也倒了……最后还是九爷沐希赢威武,明明一个走书生路线的,居然比谁都能喝,海量!喝翻了所有人,才没有闹一场酒宴把定王府大小爷们都放倒的笑话。 总之,沐若松除了开始几杯酒,就没喝多少。 定王身体不好,没谁敢去叫他喝。酒终人散,九爷也倒了。定王指挥人把一堆没用的儿子抬走,才拍拍大孙子的肩,亲自送他一路回了他的新院子。 并非春笋院,而是换到原先贞世子和方氏居住,后来空了的正院萩华院。 定王送沐若松到萩华院门口,才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最后一次全部给我说出来。” 沐若松不说话。 “你要恨就恨我。屋里那个是我给你娶回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过错。你有气有恨,别对着女人发作。记住!你是个男人。” 沐若松面无表情。 定王加重语气:“一个大男人,有血有泪,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别叫女人替你担惊受怕,替你流眼泪。” 沐若松无动于衷。 定王抬手就想揍人,打了沐若松的背一下,发出“咚”一声闷响,沐若松还是木然。定王到底疼孩子,心软了,摸着沐若松的嵴背,却被他躲开了…… 定王才打开一个匣子:“这是护国公送的贺礼,看看是什么?” 沐若松眼神才动了动,打开匣子,见到一个瓷瓶。 定王嘆气:“给你今晚吃的药,你懂他的意思了?” 沐若松身形晃了一下,手中匣子落地。 “别辜负他的心,其他我也不想多说,好话歹话说了一车。”定王在沐若松背上推了一把,将他的一只脚推进了院门,“进去吧,你今早才说,好好成婚,做好该做的事……我等着你,看你打算怎么去做。” 沐若松扶着院门,等待眼前一阵漆黑过去,重新恢復视线,才往东边看了一眼,只看见要下雪的阴沉沉的无星无月的黑暗天空,黑魆魆的围墙……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沐若松抬起另一只脚,跨进了院门。 为了不辜负任何人,为了不辜负他的心。 所以……他只能辜负了自己。 沐若松一步一步,走进了大红色的新房。 第320章相互倾慕? 定王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小匣子,松了口气。他取出瓶子,打开瓶塞,想凑到跟前闻了一闻……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贤世子赶紧夺过来:“父王,什么药你也敢闻?” 定王嗤笑:“看看瓶子,是什么药。” 贤世子疑惑,轻轻转了一下瓶子,就见瓶身的小标籤上书“祛寒暖身丹”几个小字。 贤世子眼睛瞪大:“父王,您骗阿松?” “我骗他什么了?这是楚地出品的成药,阿松受寒生病,用这药正好,一天三次,今晚开始吃,没错啊。”定王睁眼说瞎话。 贤世子:“……”怎么能这样? 定王道:“算了,明早开始吃,反正他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说完,一摇三晃走了。 贤世子期期艾艾跟着:“父王,明天阿松知道,不是更生气吗?”他都快给祖孙两的隔阂愁死了。 定王斜瞥贤世子一眼:“你以为能瞒多久?阿松是最了解楚王的,今天是喝煳涂了,最迟明早就回过神来了。” 贤世子挠挠头。不主动告诉阿松,等他自己知道,才更糟糕。可怎么说啊?贤世子觉得手里的瓶子很烫手。 …… 牟渔处理了京畿事务,飞快赶回运河边仁里郡的太守府。就见大家神色都有些紧张,见了他都欲言又止。 牟渔揉一揉眉头:“好吧,我就知道,半路把我支使回去,就为送几瓶药,一定有鬼。”指着微生疏,“人怎么样了?” 微生疏道:“梅将军救回来了,就是殿下脱力,一直昏迷不醒。” 牟渔脸色微变,赶紧进屋看沐慈,见他小脸苍白,虚弱地躺在被子里,真是可怜又可恨。牟渔真想一把掐死他,免得提心弔胆。 乐镜在一旁诊脉,牟渔问:“怎么样?” “除了心率,唿吸都极慢,身体没其他问题,不知道多久能醒过来。”乐镜道,“不过殿下之前交代过,不管什么情况都别慌,慢慢等,他会没事的。” 牟渔又忍不住捏捏眉心:“好吧,那么梅三郎呢?” “碎片都取出来了,生命体徵很稳定,若没有感染,他很快会痊癒。”乐镜道。 牟渔松口气,坐到沐慈身边,轻轻捏了一下他苍白的脸颊:“说罢,他到底是怎么折腾的?” 乐镜摇头:“我不知道,我协助殿下取出其他碎片后,只剩肝脏里的一片,殿下说压着血管,不能取。之后殿下让我在外头守着,他一个人想办法。没过多久,我听得重物倒地的闷响,进去就见殿下倒在地上,而梅三郎右腹碎片已经冒出了头,我赶紧取走碎片止血fèng合……至于殿下怎么取的,我真不知道。” 牟渔忽然想起沐慈曾对他说过的灵术,到五级能小范围移动轻质物体,可能是沐慈不顾身体强行突破,导致精神力透支昏迷不醒。不过沐慈说没事,牟渔就相信沐慈能够撑过去。 事已至此,牟渔只能嘆气,问乐镜:“他们都没事了,那你赶紧去蓬莱港帮倪思。” 乐镜点头却不走,问牟渔:“国公爷是打算带殿下去嵠丘行宫修养吗?” 牟渔心中微讶,说实话他是这样打算的,因为沐慈不知道要昏迷多久,除了嵠丘,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他福至心灵,知道沐慈算无遗算,便问:“说吧,阿弟还有什么交代?” 乐镜道:“殿下说:不管去哪儿都不能丢下梅将军。但梅将军情况还不稳定,即使水路颠簸少些,还是等三天以后再出发。” 可逍遥行宫不是任何人能去的啊。 牟渔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知道沐慈怕梅容被害,毕竟他混血鬍子的身份太敏感,要修养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只道:“行,我等三天,三天后不管梅三郎什么情况,我都要启程。” 乐镜点头,坐船去蓬莱港,协助倪思救治其他伤员。 …… 沐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场景支离破碎,有一些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华国的过往,有一些是在大幸的经歷,还有许多人的面孔,在他梦境里一闪而过。 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的爱人…… 梦到沐子韧,骑在战马上,朝着他“哒哒”捲起一地烟尘奔来,满身的血汗与沧桑,说:“我有能力保护你了……” 可是,我从来都不需要谁保护的啊…… 沐慈还梦到了军神,每次以切磋武艺为名纠缠在一起最后变成少儿不宜……相拥,接吻,双唇的触感那么真实,微凉的唇有力地贴着他,然后……又苦又怪! 干么?让不让人好好接个吻了,怎么都爱给他灌药。 不过,这感觉他不讨厌,他打开牙关,吮吸完药汁,就伸出舌尖勾缠对方的唇齿……对方愣了一下,然后是更主动的亲吻,醇厚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清慡的微腥。火热的唇舌纠缠带着三分野性,几乎是啃的。 唇畔微痛,睡得再昏沉也知道不是梦了,沐慈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晕,无法思考,双唇被纠缠的触感十分真实,不是梦境。 透着室内微微烛火,他看到了给他灌药顺便偷吻……偷啃的胆儿肥的傢伙。这傢伙见他睁眼,完全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蓝眼睛一点惊慌闪躲都没有,满满含着笑意,还附身下来准备再亲……呃,灌药。 沐慈试图别开脸,可这傢伙早有防备,扣着他的下巴,准确地又灌进一口药汁,等沐慈喝完了药汁,还轻轻咬了沐慈的下唇一口。 “西斯,你属狗哒?”喉咙被药汁滋润过,沐慈的声音还是有些干涩低哑,偏开头,“不喝了,好苦。” 梅容先是被“西斯”这个称唿搞得一愣,才想起来这位是传说中算无遗算,智计出众的楚王殿下,自己的马甲肯定早掉了,才会对他这么好。不过这位散发万丈光芒的神邸居然……怕吃苦药。梅容嘴里又含了药汁,不能欢畅大笑,震动的胸膛贴着沐慈的胸口,出卖了他的愉悦。梅容笑够,毫不留情伸出大手,坚定有力掰正了沐慈的头,微微捏开他的下巴,强制他张嘴,然后双唇覆了上来,将嘴里温热的药汁一点一点哺餵进沐慈的嘴里。 沐慈死硬不吞下,梅容就一直不退开,严丝合fèng含着沐慈因为被纠缠微微红肿的柔软嘴唇。 两个人眼瞪眼,都变成了斗鸡,最后沐慈实在受不得苦,不得不吞下药汁。可梅容还不退开,伸出他柔韧的舌勾画了一圈沐慈的漂亮唇线后,含着沐慈软软的下唇,轻轻吸了一下,发出很细微的“啵”声,才退开。 第415页 沐慈:“……”貌似被调戏了?咩? 梅容含笑,问:“喜欢吗?”声线低醇好听,让耳朵有一种无可抓挠的痒感。 “不喜欢,苦。”沐慈直言不讳。 梅容笑意更大,更直白:“那……喜欢我……餵你吗?” “喜欢。”沐慈从不矫情。 梅容心口似被巨大的幸福泡泡包裹,湛蓝双目闪动灼人的光芒,紧紧盯着沐慈。 沐慈已经躺了有三个月,昏迷不醒,不吃不喝,虽然心率唿吸极慢降低身体消耗,可也日渐消瘦,大家怕他出问题,急得没办法,最后只有梅容一个人能用哺餵的方氏给他灌下药汁,这说明沐慈内心里不抗拒他。 梅容餵补药餵米汤牛奶的,有两个多月了,从刚开始的别扭,小忐忑,到现在喜欢,迷恋上沐慈柔软的唇……现在沐慈清醒,果然是喜欢的,且毫不犹豫说出来。 梅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愉悦的心情。老天爷,他活了二十多年,作为一个混血鬍子,人人喊打才是常态,还真没有人这么直白,这么坦然地看着他的蓝眼睛,说喜欢他……好吧,餵药。 梅容心里满胀着欢喜,又去端碗。 沐慈忍不住哀嚎一声:“够了,我不喝药。” 梅容看了他一会儿,想着反正是补药,妥协道:“好吧,”走出去又端个碗进来,说“不餵药,喝点米汤。”又含了一口米汤,俯身来餵沐慈。 沐慈说:“我醒着呢!可以自己……”就被梅容堵死了双唇,不得不吞下香浓的米汤。 沐慈看着近在咫尺的,满含笑意的深蓝色的电眼在闪光…… 好吧,爱喂喂…… 又餵了好几口,每一次梅容都要舔一舔,亲一亲……偶尔沐慈被亲吻地舒服了,略有一点回应,就似勾起了这位的热情,狠狠地一番唇舌纠缠,还要咬一咬……唔,这位不是属狗的,更高端,属虎。 餵到后来,两个人都不知道是喝米汤还是找理由接吻,唿吸慌乱,紧紧相贴的胸膛轻易感受到了对方心脏的炙热跳动,意乱情迷。然后……沐慈缺氧,又晕过去了。 …… 沐慈再次睁眼,只觉得有一种饿过劲的低血糖的虚弱。观察四周,他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屋子里,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是正统大气,华丽奢靡皇家风。 譬如床帐,是千金一尺的淡金云纹软锦,细细的一层一层,用纱纺织出深浅不一的淡蓝,再把白云的纹路一点一点绣进薄薄的锦纱中,阳光一透进来,透过床帐,金色云锦上的白云蓝天就好似活了过来,随风慢慢变幻飘荡。 除了皇帝,沐慈想不出谁能拥有这种奢华的享受。 沐慈知道,这是天授帝给他的嵠丘行宫。 为什么这么推测? 天授帝在皇宫里的住处,虽大气但从不华丽奢靡,而作为一个辛辛苦苦才登位,称号都要彰显无上正统的皇帝,不让他拥有帝王般的享受,简直是折磨。 在皇宫里太奢靡会被御史念,那么在私人的行宫里自然要可劲儿享受,顺着心意来。 沐慈再一扭头,看到身边睡得正香的梅容,和自己手脚交缠躺在一块儿。梅容髮髻微散,一头狂野的深棕色小捲髮恣意散开,犹如海糙般自由奔放,小胡桩子冒出来了,配上深邃立体的五官,硬朗的脸部线条,很man很性感。 就是眼睛下面有一圈黑眼圈,显然是这段时间照顾他,没有休息好。 沐慈看着他薄薄的性感双唇,低头亲了一下,被小胡桩扎了嘴。沐慈舔舔嘴皮,感觉不差,挺喜欢的。 之前他与梅容,只在宫变时一起看了一晚上星星,分开之后再没见面,沐慈对梅容的印象都是从资料上得到的,只觉得他的性格行事都投自己的脾气,十分欣赏他,海上的合作也只找他。但是,自己一个困在京畿的藩王,一个在海上自由恣意的“海神”,各有各的追求,有自己的生活,沐慈不觉得两人会有什么交集。 可命运很神奇,永不知未来际遇——现在两人这缘分啊,已经躺一个被窝里了,毫无违和感的亲密拥吻。或许前世有缘,或许精神力波动契合,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沐慈从不违心去抗拒这种灵魂深处的吸引,还是相互吸引! 真神奇! 沐慈恢復点力气,轻轻搬开梅容的手臂,躺久了手脚发软,自己废了半天劲才爬起来,试图跨过去下床。见梅容无知无觉还在睡,沐慈目光温柔,把梅容的棕色捲髮弄得更乱。梅容无意识蹭了两下沐慈的掌心,然后伸手抱住了沐慈的腰…… 沐慈好笑地摇头,把他的手抓下来,也没见梅容清醒,就准备自己下床去。 床帐被掀开,露出牟渔那张稳重阳刚的脸,温和的笑容在看见两个人的姿势的时候,有点怔愣。刚要张口,被沐慈用手势噤声,然后指了一下还在睡的梅容。 牟渔:“……”哦,误会了。不过这人可真能睡,猪变的吧? 睡的正香的梅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好几种动物搭上了关系。 沐慈试图下床,牟渔见他手脚虚软,直接公主抱他下来,离开了卧室才道:“我就睡在外间,听见你唿吸声变快,果然是醒过来了。” 沐慈见着冷着脸抱剑的乐守,一脸惊喜的乐恕,对他们点头,才问:“昨晚你也该听见我醒了,怎么不进来?” 牟渔笑得意味深长:“进去过,不过某人没工夫搭理我,我就继续睡觉去了。” 沐慈勾唇浅笑,不在意被取笑,被牟渔抱到饭厅的软椅上,然后沐慈又见到了寄过来的沧羽和微生疏。沐慈在几个人脸上梭巡一圈,许久没说话的嗓子还有些沉哑:“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你们都没瘦,反而胖了一圈?” 说好的担心到吃不下饭呢? 大家听得这句话,都愣了一下看看对方,可天天看并不觉得谁胖了。沐慈对乐恕招手:“过来!”乐恕乖乖过来,沐慈掐着他的腰比划了一下,道,“还真胖了,秦山也过来了?” 牟渔哈哈一笑,捏了沐慈的脸蛋一下:“你也不看你睡多久了,刚开始还担心一下,不过有梅容照顾你……那心细的,把你照顾到无微不至,我们就放心啦,天天在行宫吃了睡,没什么事情值得操心,当然会长肉。”说罢把餐盘往沐慈面前一放,“吃吧,”又坐沐慈身边捏捏他的手臂和腰肢,“你自己瘦了不少,本来养点肉就不容易,还总不消停。” “刷牙!”沐慈道。 牟渔又坏笑,凑沐慈耳边轻声问:“昨晚,梅三郎没帮你刷干净牙?” 沐慈一点也不脸红:“都说那是昨晚了。” 乐恕去准备洗漱用具,沧羽悄没声过来帮忙,小声道:“别想了。” 乐恕知道他说什么,强作欢颜道:“没什么好想的,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乐恕心里清楚自己没可能的,沐慈喜欢上一个才见面的鬍子,也不看他一眼,是真没可能了。 算了,放下吧。 沐慈洗漱干净,招唿大家一起坐着吃饭,听牟渔汇报最近情况。 也没什么大问题,沐慈睡了快三个月,牟渔对外说他不适应天寒,需要休养,躲在嵠丘不出去。三千锦衣卫加上石秩领着的嵠丘军,谁也打听不到什么。 有牟渔出面主持工作,沐慈旗下势力,一切正常发展中。 德光帝还以为沐若松成婚对沐慈打击太大,很是心疼派人来慰问了几次,都被挡驾。 然后是各国派出重磅使节团庆贺德光帝登基第一个新年,重申开启边贸的事,德光帝高贵冷艷不答应,使节团就肆无忌惮挑拨离间,说楚王不拍板,德光帝不敢答应,把德光帝气得要死。不过好在德光帝头脑清醒,知道这是挑拨,并不中计。 其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都是小事。 “让你担心了。”沐慈喝粥,轻声对牟渔说。 “习惯了。”牟渔很认真盯着沐慈,“下回,你确认不会伤及性命,就别支开我了,耽误事儿。” “行。”沐慈点头,“你不干涉,我就不支开你。” 乐镜端着温药的炉子进了小餐厅,沐慈赶紧摆手:“不喝啊!” “先放着吧。”牟渔道,风捲残云吃完自己的早餐,回房看一眼还在睡的梅容,有些惊讶,回去对沐慈说,“他可真能睡。” “他本来就受伤很重,这两个多月还要照顾我,见我一直不醒,心理压力大。昨晚应该是放心了,放松下来身体疲惫,一次睡个够。而且他在风浪里习惯了的,什么地方都睡的着,睡得香。”沐慈很自然道。 牟渔愣了一下,直勾勾盯着沐慈看。 沐慈挑眉:“怎么了?” “不是,你们虽然没见几次面,可我怎么觉得有一种……老夫老妻,了解至深的感觉。”牟渔奇怪道,“你呢,听说他重伤,脸色都变了……我跟你多久了,就从没见你变过脸。他也是,濒死之际心心念念就是见你最后一面……你们两个……是不是宫变那天,第一回见面发生了点什么?” 牟渔是沐慈心腹,也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jian情。 不然呢,难道是“一见钟情”?“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两人神交已久,相互倾慕,刚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 ……什么乱七八糟! 沐慈却道:“我对感情秉持‘三不’原则。” “啧,别顾左右言他。”牟渔多了解沐慈。 沐慈继续言他:“不欺骗,不矫情,不强求。我不欺骗对方,也不欺骗自己,心动就心动了,不会矫情掩饰拒绝。一切顺其自然,有没有结果我从不强求,合则聚不合则散。” “少废话,我最喜欢你的利落劲儿。”牟渔翻个白眼,“你只管利落点告诉你哥,你是不是看上梅三郎了?” 沐慈想一想,道:“不是……” 牟渔:“……”他刚要吐槽沐慈不诚实,却听沐慈说…… 他说:“应该是相互看上了!” 第321章就是这个人 吃过早膳,沐慈让乐恕写了份奏摺,牟渔下山去递交。梅容还在睡,很放松的状态,不知是把行宫当家还是因为在沐慈身边,睡得坦然又香甜。沐慈都有些羡慕他,不忍心打扰,就叫上金峰等人陪同,逛一逛嵠丘行宫。 第416页 行宫的内侍总管叫金峰,四十多岁,整个人白白胖胖很富态,并不显老。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沐慈,却是第一次打交道,有些忐忑地介绍了嵠丘的情况。 行宫改名逍遥宫,建在半山腰上,区域广大,景致优美,简直一步一景,又并非全部人工,是藉助许多自然景观顺势而建,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野趣。北边有一高山挡住了冬日的寒风,夏日又有南风送慡,冬暖夏凉,极适合修养身体。 因天授帝不允许别人来,所以宫殿不多,只有三个大殿,正殿龙游殿,后面两座凝云殿,聚雨殿。两个阁楼,一名沧澜阁,一名风琅阁,都依山而建。殿阁中装饰摆设的种种奢华就不一一细说。 每个大殿最顶端都设有观景台,用琉璃镶的大窗,可以看见各种山野美景。 沐慈是主人,住在龙游阁。 天授帝以放松、享受为原则建造的宫殿,不管礼法和他人喜好,所以处处透着舒服和自在。所以金峰问沐慈有什么需要改造,沐慈只是摇头,没有可改的地方。 金峰又介绍了逍遥宫的内侍宫女,数量不多,只两百人,有老有小。金峰选过一次美,从年轻貌美的宫女,长相清俊的内侍中选出八个来,近身伺候沐慈。沐慈不喜欢陌生人接近,却不拒绝这八个内侍,因为他五感敏锐,发现这些内侍宫女十分的……纯净。 围绕在身边,让他觉得舒服,何必拒绝? 金峰介绍,这些内侍宫女,是从两三岁孤儿中择取貌佳伶俐者,从小养在在嵠丘行宫,终生不能离开。他们一生不染尘世浮华,没有亲缘羁绊,就无所谓被诱惑。又以高贵礼仪蕴养,教习琴棋书画,不挨饿不责打,不受痛苦和折辱,于是个个天真烂漫,单纯可爱。 没有一丝污秽与阴暗。 年纪小一点的还有好奇和期待,年纪超过三十,就只剩下单纯的宁静。不是麻木,是真正的任花开花落,云捲云舒的宁静。 这是一个桃花源,真正安全,真正放松,不用担心伤害与背叛,才能真正身心愉悦。 难怪天授帝喜欢这里,也从来不让外人进入,甚至拒绝皇后太子过来享受……人气多了,会污了这里的纯净。 也难怪沐慈这个主子昏迷不醒,可从牟渔往下,手下人都胖了一圈。这么轻松的环境,搁谁谁不心宽体胖? 哪怕只是被畸形营造出来的世外桃源,但谁又能说呆在这里的人不幸福呢?就连内侍,也只在极年幼时去势不去根,算是宽仁。不过沐慈还是吩咐金峰:“不要再对新进幼童进行违背人性的阉割,男女长大后如有愿结连理者,由他们组成家庭,繁衍子嗣。” 这才叫真正的世外桃源。 “多谢殿下!”金峰心里万般滋味无法言说,于是跪在地上,深深对沐慈行了一礼——敬这真正宽仁,充满人性的王者。 大统领石秩听闻沐慈清醒,带着新任的左右统领毕酒和东方重来拜见沐慈,认认新主人。 三人脱下面盔,露出三张虽然长相不同,但神色一样冰寒到冷戾脸来,不像人,更像杀戮的人形兵器,目蕴寒光犹如剑锋,看谁都只盯着要害,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势。 不过到沐慈跟前,任何气场威势都视若无物,沐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对石秩招手。 石秩走到沐慈跟前,见沐慈伸手,他很配合矮身,方便沐慈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沐慈半靠在石秩身上,手摸着他脑袋上钢针一样的头髮,淡淡道:“就你没长胖!” 毕酒和东方重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是他们高山仰止的大统领吗?怎么有种求抚摸的獒犬的既视感? 石秩不在乎下属的眼光,很温顺由着沐慈摸,回答:“我没胖。主子倒是瘦了。” “嗯,刚醒,躺久了没力气,带我走动走动?” “好,主子有没有兴趣去营房看看,指点指点训练?” “去,要看看!” 沐慈依然搭着石秩的肩膀走,石秩弯腰,小心护持沐慈,一边介绍:“目前嵠丘军共有六千,加上辅兵有两万八千。不包括三千下山成了禁军的。另有十四岁以下的幼丁五千人。每一个都是孤儿,从小在这里长大,无牵无挂,个个都是好手。”而且更加忠诚。 又介绍了新的一些训练方法以及取得成效。 走了一会儿,沐慈就见到一处没有什么装饰的营房。旁边是大训练场,训练场有身穿玄衣的青年嵠丘军正在训练一些孩子。沐慈扫一眼就算出人数有一百八,同时发现,这么多人居然没发出一丝声音。小孩从两三岁到十一二岁,但不论怎么摔打,这些孩子没一个喊痛哭泣的,包括两三岁的孩子。 石秩解释:“主子不用奇怪,这里许多人终身不说话。” 沐慈心里轻轻震了一下,嵠丘军原本採用培养死士,真正见血实战的训练方法,更像养蛊,十个孩子只有一两个活到成年,自然是最厉害的。年纪大的不是在执行各种任务中死去,就是状态不好,被后来者“实战”掉,就连统领嵠丘军的“陆吾”,状态下滑,一不小心也会被下一代祭刀。 优胜劣死,大自然的残酷法则。 不过,沐慈改进了训练方法,启用未开刃武器,允许十年退役,培养军医免费医疗,嵠丘军训练损耗直线下降。 毕酒和东方重下达了几个简单命令,包括幼童在内的人迅速集结,个个抬头挺胸站着,面无表情等待指示。 石秩指着挂在身上的漂亮少年,对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主子,楚王殿下。” 所有人齐齐行军礼:“效忠主上!” 真心又郑重。 沐慈淡淡挥手:“乖,训练去。”并没有长篇大论,收买人心的演说。不过所有人并不在意新主子的态度,已对他献上无上忠诚。 一个顾惜下属性命的主人;一个让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刀刃从背后的兄弟手中捅进自己的心窝的主人;一个受伤了给予医药救治的主人;一个许诺服役期满就可获得自由的主人……有什么理由,不追随效忠呢? 所有人训练得更加刻苦。 沐慈看着有些残酷的训练场面,没有多说什么。这一支队伍,是奔着尖刀中的锋刃,特种军神方向培养的,训练严苛,流汗流泪,是为了真正实战时少流血。 沐慈虽然心慈,但必要时会更冷硬。他细细看了所有人,包括两三岁孩子的训练……作为华国传奇的“智神”,体术灵术都突破过五级,有资格指导真正军神队伍的人,指点一下这样的小场面,不在话下。 沐慈只转了一圈,就指出了七十二个孩子,对石秩道:“这几个送下山去。” 石秩心中一震,这些孩子相对来说资质略差,主人竟然只看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石秩压下心中惊异,毫不犹豫执行了命令。被点名的孩子也不哭闹,沉默地被带走。 留下的孩子,训练更加刻苦。 沐慈精力不支,闭目,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资质不行不用留下,这几天你先筛选,然后我再过目。五千个我看不过来。我会再提一点训练的改进意见,你参考下。” “是!”石秩应,对沐慈是真正的心服了。 沐慈又道:“锦衣卫这会儿都在山下,你们选个日子进行一场比试,我看看大家训练的成果,挑出三百个好手出来,我有用。”沐慈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石秩身上,听不出喜怒道,“免得无事清闲,个个都胖得走不动。” 石秩抱住沐慈不及一握的腰,应下了。 是胖了点,可哪有走不动?跟在沐慈身后的微生疏气鼓鼓,狠狠瞪了他们一直打不赢的石秩一眼,心中发誓非要一雪前耻。沧羽抱剑在胸,目露冰寒…… 石秩面无表情,不惧挑战! 乐恕见沐慈疲惫,建议道:“爷,您若累了,不如去暖泉里泡泡,解解乏?” 大家都知道沐慈喜欢泡温泉,温泉也有利于沐慈恢復。而行宫有个极大的温泉带,由一个大湖,若干小池组成,名为清涟暖泉。 沐慈眼睛都亮了,欣然而往。于是顺理成章,大家都去泡温泉。 当牟渔带着一身风尘从山下回来时,就见到沐慈和大傢伙儿都光熘熘,在清涟暖泉的主湖里玩耍。漂亮的四个宫女也只穿着纱衣,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内打闹。 因温泉池周围温度高,这周围奇花异糙,争艷开放,加上蒸汽氤氲,美人儿嬉闹,就像真正的仙境。 好个温柔乡。 牟渔满面笑容,拿出外头买的一盒子点心,在岸边找个大木托放着,往沐慈身边扔过去:“吃点东西!” 沐慈泡水里半点不闪避,站在身后托着沐慈的石秩,单手接住木托,转了一圈卸力,点心一个都没掉。 “漂亮!”沐慈点赞。 石秩还是面无表情,将木托放入水中,很自然捏起一块点心餵给沐慈。沐慈也极自然的张嘴叼走,吃完一块,石秩已经带沐慈漂回了岸边。 牟渔蹲下来道:“事情办好了,暖冬后要预防虫灾的奏摺递上去了,不过大家不怎么相信,还有人说你妖言惑众。” “两位丞相的态度呢?”沐慈问,吃一口石秩餵的点心。 “他们很重视,毕竟你的推测从未出过错。” “让他们把消息登入邸报,你再让人知会清河王世子,唿吁一下读书人关注这件事。”沐慈打量牟渔,“累不累?下来泡泡吗?” “想是想,不过还有事。” 沐慈问:“什么事?” 牟渔笑道:“行啦,别问,都是小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呢,就放松心情,玩得开心点,多吃点东西……让你养点肉实在不容易。” 沐慈又吃口点心,感嘆:“你当养猪呢,我真变懒了你都没地方哭。” “你懒点才好,不然怎么显出我能干来?”牟渔笑道。 石秩听这人前高冷的两兄弟背后小孩一样斗嘴,依然面无表情,不断投餵点心。 “行,你干活,我养肉。”沐慈身心愉悦,“这儿环境确实不错,在这里住一日,感觉自己都要成仙了。” 牟渔点头:“先皇父也这么说。” “他经常来这里?”沐慈问。 “嗯,头痛的事情太多,先皇父年纪越大越常来,把事情丢下给……大臣处理,自己跑这里来逍遥。改叫逍遥宫倒应景。” 第417页 乐恕因不会游泳,坐在岸边伸脚拨水,几个漂亮内侍不敢打扰沐慈和牟渔谈事情,就凑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小池的宫女不知怎么闹了起来,嘻嘻哈哈打闹,黄莺般清脆的笑声传得老远。因都是漂亮人儿,画面赏心悦目。 沐慈喜欢看乐恕那一群,牟渔这个直男看三眼就有三眼是看小池里宫女的,虽小宫女都穿着纱衣,可一入水湿身,那叫一个风光无限……沐慈笑话他:“阿兄,看上谁了?” 牟渔兴味微笑:“不管看上谁,都给我吗?”当年随侍天授帝,他哪里敢抬头看,他不禁感嘆了一下如今当家做主,地位是真不同了。 沐慈瞧了小姑娘两眼,道:“男未娶,女未嫁,你看上谁自己去追求。不过人家小姑娘都单纯,别辜负了。” 牟渔心道:果然是不同了。他看着沐慈的目光十分柔和,道:“先皇父原赐给我一个小娘子的。” “你喜欢吗?”沐慈问。 “喜欢,”牟渔把站在远处随侍的金峰招过来,问他,“小鸢在哪儿?” 金峰略有些忐忑道:“小人仓促接手,并不知鸢娘子是您的人……” 牟渔打断,挑眉问:“人呢?” 金峰不敢擦汗,小心回答:“都供奉在兰苑。”兰苑养着被先帝享用过的女子。 沐慈当然能猜出,只问牟渔:“你来嵠丘三个月,都没问过人家啊?” 牟渔忍不住鞠了一捧水撩沐慈:“你脑子呢?你躺着生死不知,我搂着女人风流快活,我成什么人了?” 石秩眼疾手快……把点心拿远些,以免沾了水。 沐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十分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 说好的主子最重要呢?竟然比不过一盘点心? 金峰不知道这只是兄弟之间玩闹而已,赶紧做和事佬:“国公爷天天睡外间守着您呢,殿下。” 牟渔冷了脸:“没你事儿,把人找来。” 金峰赶忙退下。 沐慈举手做投降状:“我说错话了,阿兄别生气。” “迟早被你气死。”牟渔抱怨句,却并不是真生气了。 沐慈笑一笑,才问:“兰苑有多少人?” 牟渔多了解沐慈啊,立即升起警报,对乐恕道:“带人回去!”等人都走掉,牟渔对沐慈拧眉:“你别想,先帝的女人谁也不能碰,不可能配给嵠丘军,也不能隐姓埋名送到山下去,还有……”牟渔当着石秩的面问,“嵠丘军退役后怎么安排?若是放下山,难保没人被收买出卖嵠丘的地形与防卫。” 沐慈无所谓:“已经有人下山了。” 牟渔头痛:“所以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动用嵠丘人马。” 沐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所以,逍遥宫不仅仅是个行宫这么简单?” 与世隔绝的环境,永不允许离开的侍者,宁可杀死也不放下山的守卫……这不是一个行宫的风格,更似藏有国家重大秘密的顶级基地。 牟渔欣慰道:“你既然猜出来了,沧澜阁一定要尽快去看看,这是先帝交代的,再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另外,我不管你和梅三郎的事,但我很认真郑重提醒你:阿弟,不要再随便带人入行宫,特别是沧澜阁,绝对不允许带任何人进入。” “好,我现在知道了,行事会更谨慎。”沐慈应下。 牟渔这才满意,起身道:“泡够了就出来,快到午膳时间了。” “知道了,我再泡会儿。”沐慈就漂漂地挪远了,石秩紧紧守护在侧,还不忘抓着装点心的木托盘。 没等沐慈游多远,就听得牟渔一声低唿,沐慈回头就见一个打赤膊的高大矫健身影,从岸边起跳,划出优美利落的弧度,一勐子扎入水中……激起一点点小小浪花。然后这个人影在清晰的温泉池底,如游龙般破开碧水,迅疾沖向沐慈。 沐慈还没看清,这人就到达身前,“哗啦”一声犹如美人鱼出水,淋漓的水珠泛着阳光,从深邃俊美的脸庞落下,划过胸前麦色的肌肤,滚落入水……这人甩了甩被水打湿近乎棕黑的发,水珠闪着微光四溅开来,然后他睁开了湛蓝的,似藏了整座宝藏的深邃明亮海洋般的眼睛,嘴角绽放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冲着沐慈放射魅力。 “睡饱啦?”沐慈微笑着,他是弯的,自然不会放过这美人,这美景,坦然看的目不转睛。 “糙民参见王爷。”梅容微微弯腰,优雅行礼。 沐慈:“……” 这张扬潇洒,帅翻沐慈的出场,配上这煞风景的行礼,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浪漫片直接转成科教片……沐慈不玩了! 沐慈收敛笑意,波澜不兴道:“免礼!自便!”没了继续泡下去的兴致,他拍拍石秩,“上岸!” 石秩还没来得及行动,沐慈就被一支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整个背部贴在梅容温热紧实的胸前,闻到了带着水汽的雄浑男性的气息,听得醇厚男声带着笑意:“你泡温泉也不叫醒我……” 同一时间,石秩出拳,攻击到了。梅容也毫不示弱,抬手反击。 沐慈眼疾手快,在两个拳头相碰之前,一手挽花卸去石秩的力道,一手精准弹到梅容手腕的麻筋。 石秩和梅容没打起来,都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他们清楚自己的武力值……两人再看看纤瘦“脆弱”的沐慈,竟然随手就化解无形……武力值必在两人之上! 沐慈云淡风轻对石秩挥挥手,拉过梅容的手给他揉一揉腕部,道:“我没用力,麻一会儿就好了。”然后轻轻戳着梅容大臂上一道已经癒合的伤痕说,“悠着点,火油弹的弹珠打碎了你这只手臂的部分肌肉,恢復需要时间。不能太用力,造成二次损伤这只手臂会废掉。” 梅容看看自己麦色大臂上轻触的那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忍不住伸出手去,将这只手慢慢握在了掌心里…… 的确软若无骨,可实际……蕴含雷霆力量,无可匹敌! 一如这个人! 呵,就是这个人! 沐慈在梅容怀中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纯黑的双眸与湛蓝的瞳色交相辉映,纠缠的视线犹如被猫儿抓乱的线团,再也无法分开…… 四周安静,唯有水波潋滟,让他们听见了对方已然紊乱的心跳与唿吸声……不用再说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 …… 石秩识趣地上岸消失,点心不管了,只把牟渔拉走。牟渔回头看了越发靠近,旁若无人马上要黏到一起去的两个人,大声棒打鸳鸯:“午膳时间到了!别玩了!”才气沖沖对石秩说,“有人太嚣张了……啊?” ——石秩,你觉得呢? 石秩握了握被卸力的那只拳头,面无表情吐槽:“虽然你是第一高手,但两个打一个……你没胜算!” 牟渔:“……” 好心塞! 第322章王与海神 午膳时,大家坐一块儿吃饭。梅容很自然坐在了沐慈的右手边,还把椅子往沐慈身边挪了挪,贴着坐。 牟渔:“……”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见沐慈倾身靠了过去,头枕在梅容肩上……然后,牟渔见沐慈状似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好吧,两个对付一个,我闭嘴! 梅容很自然伸手搂住沐慈的肩,低头问他:“累了吗?” “有点。” 牟渔使个眼色,乐镜赶紧过来诊治一番,道:“气虚体弱,脾胃失调,得慢慢养。” 所有人嘆气,觉得任重道远……沐慈的身体很不好养的。 饭食上桌,金峰和八个内侍宫女随侍在侧,牟渔身后还有个头挽髮髻的貌美妇人,含羞笑着看向牟渔,应该是小鸢。 牟渔被众人行注目礼,脸不红气不喘,对侍者挥手:“都下去,不用伺候了。”他们习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金峰也习惯了,领着内侍宫女鱼贯退下,唯有小鸢十分不舍,张望了牟渔几眼。 大家用眼光取笑牟渔。 牟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还是很有道德的,马上你们就知道,什么才叫秀恩爱虐死狗了。 餐桌礼仪,上位者先动筷。沐慈却还在犯懒,大家都盯着他,然后见梅容微笑着,舀了一勺碧叶羹,细心吹一吹,递到沐慈嘴边:“尝尝看!” 众人:“……”应该在饭厅贴个纸条:禁止餵食! 沐慈却是真没胃口,扭头躲开,脑袋埋进梅容的肩窝。 “不想吃?”梅容问。 “没胃口。”沐慈小声说,虽知这身体需要营养,可越虚弱越厌食厌药。 沐慈软软的腔调像在撒娇,梅容心都化了,醇厚的声音也融化,柔软到不可思议:“人多碍眼,不然我直接‘餵’你吃了。” 这声音虽不大,可在坐除了乐恕,哪位不是耳聪目明的武者? 有人真的很嚣张啊! 沐慈笑了,情绪好了些,把脸转出来道:“你吃吧,我看着,酝酿五分钟食慾。” “好!”梅容调整姿势让沐慈靠的舒服点,单手开始用膳,刚下筷子,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牟渔眯眼,微生疏拧眉,沧羽一脸冰霜,乐镜沉静如常,乐恕满目担忧……唯有石秩面无表情,已经甩开膀子开吃了。 梅容因身世关系,什么目光洗礼都习惯了,而且在坐诸人尽管神色各异,但都没有鄙夷与仇视……这让梅容心情愉悦,逐一对大家真诚又优雅地微笑:“大家请愉快用餐,我的王要酝酿食慾。” 哦,用餐!大家低下头……等等!我的王?那是个什么称唿?求解释。 众人又齐齐抬头,行注目礼。 我的王,是宫变时,沐慈被梅容救下,梅容说过的话——若他胜了,我护他平安;若他败了,我直接把人抢到海上,我让贤,叫他做我的王。 梅容居然当众这么称唿自己,还十分坦然,沐慈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人:“……”好吧,我们的王都笑了,明显jian情满满……用膳! 四个军人用餐速度极快,乐镜不紧不慢,乐恕则优雅到了骨子里,细嚼慢咽。而梅容这傢伙虽是个混血鬍子,可用餐礼仪一点不差,一举一动都像个真正的世家贵公子,而且还奇葩地能保持用餐速度,绝不亏待肚子。 第418页 人家还是单手! 众人:“……”算了,有些物种,天生神奇! 沐慈看着饭桌上神色各异的伙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呵的,反正他就是觉得高兴,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直没下去过。他的颜值本就超过上限,温柔含笑的脸庞仿佛自带朦胧光效,让人心笙摇盪,目眩神迷。 众人都不知自己吃了什么,只觉得比平时更美味。 五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沐慈从梅容臂弯里直起身。 梅容肩窝失去温软,他并不觉失落,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沐慈的肩上滑到了他的腰上,抱得坦然又直接。 沐慈和人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挺喜欢的,并不矫情拒绝亲密。这让梅容笑容更灿烂,两人之间那种针插不进的感觉……几乎要闪瞎一桌人的眼睛。 不过梅容张扬归张扬,该做的也没拉下,摸摸碧叶羹,温度适宜,就单手一勺一勺餵着沐慈吃了半碗,又见fèng插针餵了一些新鲜时蔬,养胃小点。 好吧,沖这傢伙能让沐慈多吃几口饭食,大家给他面子……不揍他! 沐慈吃饱后,梅容一边看着沐慈漂亮至极的脸蛋佐餐,不仅吃光了自己的食物,还胃口大开把沐慈剩下的食物也吃掉了。 筷子怎么不戳进鼻子里? 一点也不照顾单身狗们的心情。 …… 用完膳,牟渔叫上梅容:“去书房谈点事儿。” 沐慈也跟着移步书房,刚坐定,牟渔神色肃然,开门见山道:“梅三郎,阿弟醒了,你也是时候下山了。再不走,梅家真当你已经重伤不治,要把梅家船队收回。我弹压三个月已是极限,再把持不放,人家还以为楚王府想谋夺你们梅家家财。” 梅容下意识看了一眼沐慈,发现沐慈打了个哈欠,眼睛闭上,长睫如蝶翼微颤,脑袋一点一点,整个人快要趴到桌子上了。梅容的心好似被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击中,柔软甜蜜到一塌煳涂——我的王,平时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让人想咬在嘴里疼爱一番呢? 梅容好笑地搬椅子坐过去,把人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软语,醇厚的声线犹如被阳光晒过的平静海水,又丝滑又暖柔:“我的王,要不要我抱你回屋里睡?” 用了十二万分自制力,才控制自己不立即抱着沐慈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你们谈,我刚吃东西,有点晕。”沐慈咕哝一声,熟门熟路靠在了梅容怀里。 牟渔:“……” 他和人谈事,谁不是正襟危坐,一脸紧张?就梅容不仅不怕,还当面勾搭……他忽然有点压不住火儿:“我和你说正经的,梅三郎!你这两三个月推说养伤,万事不问,优哉游哉混日子。好吧,之前累你照顾阿弟,我替你办事,应该的。现在呢?你说你也算事业有成,雄霸一方的人了,伤也该养好了吧,真能没一点打算?” “乖,别惹阿兄!”沐慈懒得抬手,于是摸摸梅容的大腿。 “哦!”梅容应一声,忽然把沐慈的手拿开,抓在掌心里,交叠双腿……然后一脸认真对牟渔道,“我真诚感谢你替我守着产业,这三个月辛苦了。” “前事不论,你只说你什么时候下山?”牟渔问。 “就今天吧。”梅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但说完就发现自己十分不舍,用手摸摸沐慈的脸。因为梅容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十分粗粝,沐慈至情至性,喜欢绝不抗拒,不舒服也绝不忍耐,把脸又埋进梅容胸口躲开了。梅容也不气馁,改用稍微柔软的手指背摩挲沐慈的鬓间和耳垂,微微低头,双唇近乎亲吻地贴着沐慈的发顶,问他:“我的王,我要是一无所有了,你嫌弃我吗?” 沐慈迷迷煳煳道:“嫌弃!” 梅容:“……” 牟渔看梅容终于吃瘪,心气顺了,绷着肃冷面色,忍笑忍到内伤。 不过就算沐慈说“嫌弃”,梅容依然笑得灿烂,对牟渔说:“我下山,不是为了拿回梅家船队,也不要梅家的一个钱。” 牟渔愣了一下,问:“你什么意思?” 梅容道:“我优哉游哉三个月,万事不管,就是再也不想管了的意思。” 牟渔挑眉:“你开玩笑?你在海上近十年打拼,好不容易用命挣下的局面,说不要就不要了?” 梅容笑意浓浓,湛蓝的目中满是兴味:“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牟渔噎了一下,不怒反笑:“也对,反正不是我的东西,我急什么?”又道,“不过梅显和梅寰好像都在找个什么东西,没这东西,他们指挥不动船队。眼看要错过信风期,今年一年再不能出航,货物卖不出去,梅家损失极大。”牟渔意味深长盯着梅容,“你真不打算要梅家的船队,还扣着那东西干嘛?” “哦,你说这个?”梅容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鱼符,一只手要抱好沐慈,就用牙配合咬着鱼头拧开,露出一个钥匙,道,“这是我旗舰上海星盘的钥匙,没我打开海星盘引导航向,船队可能迷航,当然指挥不动。” “海星盘?”牟渔眯眼看着钥匙……这就是“海神”永不迷航的秘密武器? “在我看来,船队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那些船,也不是货物,就是我做的这个海星盘。” 牟渔看了梅容半晌,恍然道:“懂了,你打算另起炉灶?” 梅容被身世拖累,都能在海上挣出那番局面,是有真本事的,搁哪儿都有一飞沖天的底气,小小一个梅家根本留不住他。或许梅容早就做好了另起炉灶的准备,如今只是一个契机,才放弃梅家船队放弃得这么慡快。 谁知梅容还是摇头:“不是,我不打算再出海了,受了一次伤差点活不过来,有些事就想通了,死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看重的东西,其实也不是那么放不下。”他低头看怀里的沐慈一眼,收紧手臂,“再说,我有更想得到的,必须得先放弃一些。” 牟渔:“……这叫放弃一些吗?” “好吧,放弃所有!”梅容无所谓道,“有舍才有得。” 沐慈的身份和目标,对于大幸的意义都註定他不可能出海,而梅容若不捨得放弃,离海上岸。两人就犹如飞鸟与游鱼,永无交集。 必须有人先迈出那一步! 牟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命运真奇妙! 一个沐若松,无权无势,为了获取权势变得足够强大,放弃了和沐慈的感情。 一个梅容,在海上称王称霸,却为了追求沐慈的感情,放弃了已经掌控在手的所有权势,变得一无所有。 谁比谁更傻?谁比谁更聪明? 什么又比什么更值得? 说不清。 牟渔唯有一声嘆息,伸出手来…… 梅容抱着沐慈,不想乱动,只好盯着牟渔的手申明:“先说好,别打脸!” 牟渔的手僵在半空:“……” 到底这娃儿混得有多惨?让人一伸手就一定是要揍他?不过鑑于梅容的血统,加上他这不懂收敛低调,嚣张飞扬,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说不定对他伸手的人,十个就有九个是想揍他的。 牟渔忽然也有些手痒! 沐慈再忍不住,在梅容怀里闷笑出声,捏了梅容腰上硬邦邦的肉一下:“阿兄是要拍你的肩,表达他对你的敬仰之情。” 梅容痒得闷哼一声,被这个亲密小动作撩得有些不在状态,换了一条腿交叠着,愣愣问:“什么敬仰之情?” 沐慈脑缺血的晕劲儿过去,又爬起来,却不坐直,双手交叠攀在梅容的肩膀上,对他的耳垂吹一口气,目中流转无限风情,如海妖般用魅惑十足的声线撩人:“我的海神,表达我对你的喜爱与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海水,连绵不绝啊……” 喜爱? 我的海神? 还真是……好喜欢!梅容有些晕眩,盯着沐慈近在咫尺的容颜,那颤动的睫毛,没有鄙夷只有愉悦笑意与无边风情的纯黑眼睛,闻着他吹过来的幽暖淡香。梅容只觉得神授魂与,肾上腺素飙升,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的王! 我的海神! 好……好想抱着他……狠狠揉在怀里,把他从头到脚啃个遍啊…… 牟渔忍无可忍,把沐慈扒下来,瞪他:“我和梅容的事儿还没说完!你给我坐好!”忍不住补上一句,“矜持点!” 沐慈立即正襟危坐,然后沖梅容眨了一只眼睛,送个秋波。梅容的笑容十分灿烂,也学沐慈的样子送个秋波,湛蓝深邃的电眼迷死个人…… 牟渔:“……” ——我不想管了,真的,儿大不中留! 牟渔揉着眉头道:“好吧,梅三郎,你不想要梅家船队,不要钱,甚至不再出海……然后呢?是什么打算?” 梅容看着沐慈,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作为男人,一无所有被嫌弃也是很正常的。我的王,看我这么可怜,赏我口饭吃吃行么?” 沐慈考虑了一下,悠然摆出王者风范,高冷道:“看你有什么本事了,你知道的,我虽然钱多但人不傻,不养闲人。” “我不要钱,只要能跟着你,有口饭吃就行。”梅容真诚道。 “想跟着我?我看看!”沐慈目光睥睨地看着梅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左右欣赏一下,“嗯……长相俊美……” 梅容心脏被再次击中!沐慈是第一个人夸他的混血样貌为“长相俊美”的,而且毫不违心,真心欣赏。梅容可以坦然面对天下人的仇恨,但有些无法承受第一次被悦纳,还是自己喜爱的人的悦纳…… 足够了,只需要这一个人的喜欢,就足够了。 多年沉积在心的苦痛折辱,一瞬间在沐慈看似睥睨实则温和的目光中消散无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无限扩散……犹如浪花在荡漾、吟唱。 沐慈欣赏了一会儿混血美男的超级电眼,手指从梅容的下巴划过喉结、漂亮的锁骨,停在了他的胸口:“身材也一流!合我胃口,就准你跟着我……乖乖呆在后院,等我每晚去宠幸……”暧昧地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圈,“赏你口饭吃是应该的。” 第419页 梅容三魂被勾走了七魄,让人脸热心跳的“宠幸”二字在他脑子里盘旋迴盪,伴随着温泉中抱过的莹白温软的感觉……还真是……交叠双腿也挡不住某个地方的异样。梅容动用一百万分的自制力,终于找到了一丝理智,才没有点头答应,声音暗哑,挣扎说:“宠幸可以有,只是光养我在后院,太浪费了。” 牟渔被这种当面调情虐够了……只是他从没见沐慈玩得今天这般开心,不想搅和,于是配合着吐槽:“对,他饭量大,光那么……养着不划算。” ——这儿还有个灯泡好么? “也有道理……”沐慈继续虐狗,勾勾梅容的下巴,拇指抚过他性感的薄唇,“你要是下了床……还有多余力气,我也不能拦着你干活儿,凭你本事了。” 梅容抓着沐慈逗自己的手:“就等我的王您这一句话!”然后双手捏着沐慈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前,弯腰弓背,“呃~~要人命了,让我缓缓……”用沐慈微凉的手贴在脸上摩挲,冷却自己的燥热,“我今天一定要下山去了,不能再待了。”缓了一会儿,梅容才问沐慈,“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没那么快,这里舒服,多呆一段时间。” “行,好好养身体。”梅容道,“我在山下等你。” 沐慈对他笑着点头,不再逗他。 “我在天京城有个诨号叫‘金童鬍子’,”梅容缓过劲,站起来抖抖手脚,揉揉肩,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笑道,“我的王,虽然你钱多人也不傻,但架不住摊子铺的大,需要钱的地方多。不过以后有我在,你再不会为钱发愁。” “我包养你。”“你只管买买买!花花花!”的狂霸酷拽叼总裁范儿扑面而来。 沐慈对梅容伸手:“好极了!快来!盖个戳,这个‘金童’以后归我了。” 梅容伸手放在沐慈掌心。沐慈还真取了书桌上一枚印章,戳了印泥,在梅容粗粝的掌心用力盖了章。 梅容看着掌心里“沐若缺”三个红字,紧紧握拳,然后扑过去,把沐慈抱在怀里:“你也归我了,我的王。” 沐慈在梅容怀里没做声,只是笑,无波无澜的幽潭双眸,闪动粼粼光芒。 …… 玩闹一番,梅容尽管不舍,还是得下山……不然真忍不了,干柴烈火必须冷却一下,沐慈身体受不住。 沐慈和他牵着手,送他下山顺便饭后散步。 “西斯,你上岸的事对外不用正式说,海神军左将军一职我会为你保留。”沐慈道。 梅容握一握沐慈的手:“不用勉强,我不在意虚名。” 他是混血鬍子,在战争中事急从权让他做副将,但和平下来,他的出身必被攻击,他不想让沐慈承受压力。 “不是虚名,红衣大食需要一个威慑,他们背后还有个大食国,实力雄厚,若再派出船队,又是一场恶战。” “他们本国太远,我占了补给的岛港后,他们即使派出船队规模也不会太大,我们还可以以逸待劳。”梅容道。 沐慈点头,停下来拉住梅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武器的事,我有必要对你和其他伤亡的兄弟致歉,是我的过错。” 梅容也停步,认真看着沐慈,神色郑重:“你没有错!没有火油弹,我们的伤亡会更惨重。” 沐慈摇头:“再有一千种理由,不成熟的武器仓促用于实战,本身就不是正确的。” 梅容也是个称霸一方的领导者,知道有些事实必须正视,有些责任必须承担,就没再宽慰什么。 沐慈道:“但我不会停止研发,会在运输和使用过程中增加安全性,继续增大杀伤力。但这种杀伤性武器,用于实战我会更加慎重。大幸沿海潜在的敌人,红衣大食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下山后主要工作不是处理梅家事务,而是利用这次战争的胜利,运用你在海上的影响力,配合国家的力量,告诉所有我们现在和潜在的敌人一个必须遵守的规矩:战争的归战争,不能波及平民。若谁大规模恶意杀伤我国平民,我不会再保持克制,大幸一定会启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远万里诛灭敌人。” 梅容凝视沐慈,那双湛蓝的眼睛熠熠生辉……这种光辉,不光因为喜欢,更多是他看见了王者散发的万丈光芒……就是这样的光芒,吸引了他这一只在海上漂流的莹虫……让他目眩神迷,心笙荡漾,飞蛾扑火,一往情深。 梅容被这光芒慑服,忍不住单膝跪地,仰视着沐慈,牵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虔诚印下一个轻吻:“愿为我王,献上灵魂!” 沐慈微微一笑,弯下腰:“我永远不会嫌弃你,因为你永不会一无所有……你最大的财富不是船,不是钱,也不是海星盘……而是你的灵魂。”他轻轻在梅容额头上印下一吻…… “现在,你的灵魂是我的了,我的海神……” 第323章谁是黄雀?(1) 沐慈午休后,一个人进入了沧澜阁。 沧澜阁是行宫的禁地,依山而建,外围另有围墙,有身穿黑衣的嵠丘卫看守,甲冑齐全,兵器锋冷,对任何越境者无差别攻击,连石秩自己都不能过来。 里面有几个聋哑不识字的老年内侍宫女打扫。守卫也好,侍者也罢,脸上都刺了鲜红的标记,此生不能踏出沧澜阁范围,否则杀无赦。 沐慈取了腰间天授帝给的本命玉,再结合暗语,才确认身份被允许进入。 沧澜阁的面积极大,有三层,都是藏宝阁。天授帝在临终前,已经把所有开启密道、躲避机关的方法告诉了沐慈,依沐慈的智商只听一遍就记得分毫不差。他按方法进入密室,里面的收藏之丰富,令人咋舌。 这里的古董珠宝,书画珍本,拿出任何一样都价值连城。这才算大幸最高水平的收藏库,皇宫内库被比成了渣。 沐慈在布置成书房的主密室找到三个密格,像放大版的后世密码箱。他输入图形密码,打开第一个密格放着缺了个角的传国玉玺,底下垫着一卷明黄圣旨,沐慈打开看……是天授帝废皇三子立皇九子的亲笔圣旨。 沐慈摇头,随手放下了。 第二个密格有藏品目录。 第三个密格是地图,有皇宫最新地图,标明各种暗道机关。其中有一条可从宫外水道直通皇宫太和殿,德光帝只怕都不知道。还有行宫地图,表明四条密道,两条是下山密道;一条比较宽敞,是给嵠丘军秘密调动用的;还有一条直接打穿了风琅阁背后的山腹,用于最后逃离。 沐慈上了沧澜阁三楼,找到暗门,小心打开!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通道,两壁上有夜明珠正散发微光。沐慈怕空气不好,等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地道内很干燥,防腐防霉措施做得不错。 沐慈取了一颗比较亮的夜明珠,慢慢走进去,又见四个暗门。打开一扇门,背后是很长的走廊,用巨木支撑,沐慈避开陷阱机关,见到里面一间又一间的库房。 沐慈选了一间打开,这里堆满财物,有一艘两米高的玉雕宝船,里头连人物表情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其余地方摆满金银珠宝。 如果个个房间都如此,沐慈估算一下价值,少说有好几个天授帝给他的内库价值。 富可敌国不是吹的!运作得当,足以倾覆整个大幸。 沐慈佩服天授帝的心思,把书画宝物放在外面,挖空山腹藏起金银——万一不支,被逼退守嵠丘,能凭这些金银翻盘。这世上,财帛最动人心。 万一的万一,沧澜阁也保不住,敌人只会被外面的收藏迷眼,山腹中的金银可以留待以后…… 沐慈退出山腹藏宝库,离开沧澜阁。牟渔说得对,那地方,真的不适合带任何人去。 一个人无所谓忠诚,端看诱惑大不大。 沐慈还没那么大手笔,用沧澜阁的秘密,去试一个人的忠诚。还是不试更好,何必呢? …… 沐慈心如明镜,那么多的财富并没有让他心跳加快一点速度。这些财富,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想动用……且沐慈有自信,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把他逼到动用沧澜阁宝库的地步。所以……这些财富,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沐慈一切如常,按计划下午做运动,与乐守等人切磋武艺。沐慈精神力突破后,身体素质再不跟上就有危险,他就使用了一种极限的锻鍊方式——打空血槽,累得一个指头都动不了,再由牟渔推拿活血,乐镜针灸,配合他的灵术疏导,原地满血復活。 这让沐慈有一种即将死去,然后焕然重生的快感……但这样做危险度高,一个控制不好容易对身体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请勿模仿。不过沐慈曾经体术、灵术都突破过五级,现在只是重头再来,纯属高中生做小学算数,小儿科。 之前不能这么做,一是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这种极限锻体方式最好持续到出效果,不能中途停止。二来,沐慈接受的九皇子身体太破败,不能承受这样的身体压力,现在有乐镜长期调理,沐慈的脾胃等脏器功能没大问题,才可以尝试。 即便如此,沐慈也控制得十分小心,将自己逼到一个临界点……恢復之后,下一次再一点一点突破。 与极限锻鍊配合的是一个好胃口,晚膳不用人投喂,沐慈自己吃了八分饱……然后,很快就觉得饿了,身体需要能量! 夜里,牟渔在旁边处理公务,沐慈嘴上不停,一边吃点心,一边凑过去看牟渔处理公务。牟渔把桌上一个温泉边生长的蜜桃递给沐慈:“阿弟,都是些小事,我会处理。你呢,少思虑,多吃东西。”又摸摸他的脸,“看你瘦的……随便锻鍊一会儿就趴下。” 沐慈没解释他为什么趴下,有牟渔扛活儿,自己家刚好万事不管,专心锻鍊体术,就不再看公文。实际他也不担心公务,他只管战略大方向的决策,战术执行层面的事情完全交给手下,又明晰各部门各人职权,建立完善的各项机制……所以,即使没他天天盯着,也不会有问题。 沐慈想要的也就是这样一种效果——即使他不在,发展的车轮也能继续前进,不会人亡政废。 沐慈拿了桃子啃,找本闲书看。 第420页 金峰求见,问:“殿下,今晚安排谁侍寝?” 新主子身体不是太好,可问侍寝是规矩,再说也不一定就得那什么……他就过来问了。 沐慈眼睛盯在书上,把桃核递给金峰:“不用,以后都不用安排。” 金峰捏着个桃核告退,四个内侍听说不用侍寝,松口气又有点小失望,但还是留在外头守夜。 牟渔放下公务,走过来盯着沐慈看。 沐慈翻了一页书,不紧不慢道:“能不能不要关心我的情事?” “不能!”牟渔问,“认准梅三郎了?” “嗯。”沐慈坐累,换个姿势。 牟渔很自然伸手给沐慈揉肩背:“其实他还不错,能为你放弃一切,这不是能轻易做下的决定,这人心志坚定,果敢决断,不是池中物。至于他的身世,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我就只问你……”牟渔的手从沐慈的腰上一路揉到腿间,一本正经问,“就你这样,打算怎么宠幸他?” 沐慈淡淡瞥一眼牟渔作怪的手:“对着你硬不起来,对他应该没问题。” “满脑子不健康思想,”牟渔吐槽,“我是说,你这种亲一下就晕过去的身体,还没问题?” 沐慈想了想,点头:“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牟渔收回手,拍沐慈的肩:“所以,你多吃饭,好好锻鍊,早睡早起,不要费脑筋,养好身体才行啊。”接过乐镜送来的一杯羊奶给沐慈喝。 沐慈把书放下,喝掉奶,漱口躺倒,盖好被子乖乖闭眼睛。 牟渔按按他的小腹:“晚上胃口挺好,吃了这么多东西,会不会积食?” “不觉得!”沐慈对牟渔挥手,“牟奶奶,你别睡在外间了,有家室的人了,去凝云殿住。” “这么快就不耐烦我管你了?”牟渔弹弹沐慈的额头,笑一笑领着乐镜出去了。 …… 为了x生活和谐,更因为行宫环境好,沐慈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在逍遥宫十分逍遥地……养身体。每天吃饱睡好,灵气淬体,早膳,做一次极限身体锻鍊,满血復活后吃点心补充能量,调整嵠丘军训练计划后,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嵠丘军用各种方式完虐锦衣卫;午膳,散步,找乐守等人切磋武技并极限锻体,然后被推拿或针灸復活,饿疯了吃点心,泡个温泉放松下兼吃下午茶,看会儿闲书,玩会儿武器免得手生;晚膳,散步,让乐镜继续各种调理,看书吃东西,喝杯羊奶睡觉…… 总之就是吃吃吃,睡睡睡,练练练……就这么过了有一个月,谁都看出来沐慈长了许多肉,不是虚胖,而是因为疯狂锻鍊,胸肌、腹肌,人鱼线都初见雏形,搞得牟渔有一次和他一起温泉游泳时,捏了他的腰几下:“硬了!” “硬了找你家小鸢泻火。”沐慈道。 牟渔掐他的臀肉一下:“我是说你的小身板,小肌肉练出来了,柔韧结实,不像以前瘦骨伶仃,腰腹软绵绵。” 沐慈摆了几个健美先生的造型:“更好看了吧。” “嗯,好看!你天天这么练着,不伤身吗?”牟渔有点不放心。 “我有数,再说如果伤身,乐镜会说的。”沐慈道,又摆了几个造型,很满意极限锻体的效果。 “手感也好,”牟渔又捏了一下沐慈的腰,“慡滑柔韧劲道,不错。” “说得像爆炒牛筋。”沐慈翻个白眼。 牟渔哈哈大笑,道:“说到吃,你最近吃得也挺多,虽然每次量都不大……但好像嘴就没停过……脾胃还撑得住么?” “没事,长身体么,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沐慈道。 牟渔比划了沐慈的身高:“的确,长高了点。” “夸张,才一个月!”沐慈笑,不过他的确长高了,晚上膝盖会隐隐作痛,这是好事……代表体术有突破迹象。 牟渔大感欣慰,摸一摸沐慈小巧绝色的脸蛋。不再消瘦苍白让人生怜,长了肉又有血色,唇红齿白的绝美小模样,更添几分艷光,又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鲜活力量,让人忍不住总想看着他。 乐恕在水里泡着,可喜可贺,这旱鸭子终于不怕水了。乐恕羡慕牟渔能随便与沐慈嬉闹,有些落寂低头看了自己腰间的软肉,忍不住问扶着他腰的沧羽:“我是不是又胖了?” “胖点身体好。”一直教不会乐恕狗刨,只好扶着他的沧羽心里补了句:抱着舒服。 乐恕心满意足继续养肉,没看见身后的沧羽目光微不可查地柔软下来。虽然乐恕很认真在跟着沐慈锻鍊、学武,可有些东西真是需要天赋的……沧羽很佩服沐慈有大毅力能坚持下来,并几次想建议左脚绊自己右脚摔倒的乐恕放弃,还是走白白胖胖,优雅贵气的文士路线算了,可又不忍心打击他。 爱练练,当锻鍊。 反正有他们顶在前面,也不需要乐恕那点武力值。就像沐慈所说,真轮到文人上前线,离完蛋也不远了。 不过…… 沧羽有些忧虑看着笑闹的殿下和牟渔两人,之前殿下昏迷不醒,所有事情都是牟渔处理。现在殿下醒来一个月,还是半点公事不问,全权交给牟渔处理。 放权放得太大了。 牟渔近来也奇怪,以前不论大小事至少都报给沐慈听一听,现在……都没听牟渔提过。 是真的想让殿下少思虑,多休养……还是……渐渐架空? 沧羽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 沧羽的这种不安,在某天深夜轮到自己守夜时到达了顶点,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影一闪而过……然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临晕过去心想:完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黑衣人放下昏迷的沧羽,听得屋内有轻微打斗声,飞快进去,压低声音下令:“守!影!住手!” 乐守听得熟悉的命令,下意识停手,却并不归剑入鞘,与极少出现在人前的乐影守在了沐慈床前。 “主子,冒犯了。”床帐被挑开。 沐慈已经被吵醒,还有些迷煳,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目光清明透彻,看着忽然出现的三个黑衣人,直接说:“石秩,凤落,还有……怜霜?你怎么进了行宫?” 怜霜掀开面上黑巾,目笼烟雨,凄凄哀哀看着沐慈,试图走近却被乐守的剑锋顶住。 “乐守,去外头守着,影留下,没事的。”沐慈道。 乐守冷着脸出门,石秩吩咐他:“看着点,有人来预先示警,听着,是任何人!”他之所以不打晕乐守,是因为守和影,是他亲自当接班人培养出来的。 乐守面色冰寒点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怜霜才跪到沐慈床边,温婉哀怜说:“王爷,出事了,霜儿来给您报信。” 沐慈看看对他行礼之后,拿走面罩露出一个纯良无害微笑的凤落,才坐起身,由石秩给他披上衣服,才问:“三更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怜霜跪近一步,手搭在他腿上,仰视道:“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新进的王府右长吏戚焱和李易之走得很近。李易之,王爷您可能没听过,他是老荣养公的幼子,表面上看花心风流,实则是永嘉公主的入幕之宾。我因觉得异常,就稍微留了心,无意中发现戚焱和李易之在密谋策反……策反……”怜霜咬唇,看看凤落和石秩,不敢说出口…… “让你们都不敢说的……”沐慈倒是气定神闲,推测,“要策反阿兄?” 怜霜浑身震了震,烟雨朦胧的眼睛哀婉看着沐慈。 沐慈淡淡摇头:“那没事的,大家洗洗睡吧。” 石秩对凤落扬扬下巴,凤落苦笑一下,半跪下来对沐慈道:“殿下,定王察觉有异,对世孙说起一事——宫里拟了一道还没下发的旨意,要进封护国公为义阳王,享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就是不降爵世袭,这相当于铁帽子王,是非常隆重的封赏了。牟渔天天为沐慈办事儿,并没有重大功绩,皇宫没事干么封赏他为异姓王呢? “还有……”凤落道,“世孙成婚后,谢家姻亲不止一次挑拨世孙和殿下的关系,谢家二叔有一次和贤世子谈话,话里透着的意思是希望贤世子鼓动世孙,利用熟知西山大营防卫的便利,在必要时控制大营。事成则好,若不成,也可趁机利用楚王之手,除去世孙。贤世子将此事说给了定王与世孙听,世孙心觉不妙,派我打听……我巧遇怜霜,也有发现。世孙让我连夜带怜霜上嵠丘,联繫陆吾大统领,上山示警。” 沐慈面不改色,淡定道:“我相信子韧,还有吗?” 石秩补了一刀:“牟渔有些不对,就算您要修养,最近身体可好多了,他还是把持公务,万事都不让您知道,您几乎成了聋子瞎子。我想派人下山打探,被锦衣卫挡回来了,说嵠丘军不允下山。我又不能随便离开,目标太大,怕打糙惊蛇。” 沐慈“嗯”一声还点赞:“为了除掉我,其实这思路还不错。对阿兄诱以重利,巧用贤世子与子韧的‘嫌隙’……不过显然有人要失算。”然后他老神在在打了个哈欠,对乐影道,“热杯奶来,饿了。” 乐影摇头。 石秩道:“热奶会惊动外头,您喝点热茶吃些点心。”自己去倒茶。 怜霜担忧的小白兔眼一直瞄沐慈,着急又不敢说话,眼圈儿都红了。沐慈还有心情捏捏人家的脸:“你瘦了啊?”又安慰他说,“不怕,阿兄和子韧都不会背叛我。再说逍遥宫易守难攻,有田有地,十年都饿不死人,不会有事。” 石秩道:“我和他们二人的交情都一般,不好下定论。只是主子还是要有一些防人之心为好,这些天不管去哪儿,请让我随侍。” “行,还有事没?”沐慈扫视一眼,大家都不说话,沐慈吃了点心漱口,然后又躺倒,“都睡去吧,怜霜也带走。” “王爷~~”怜霜婉转哀求。 沐慈吩咐:“凤落,你家世孙吃醋了,绑走了怜霜,知道了?别波及他。” 第421页 凤落应是,怜霜不肯,可不敢大声哀求,凄凄婉婉叮嘱沐慈一定要小心,又被凤落带走了。 石秩站在沐慈床边,还是不放心:“主子……您要当心。如今您只有嵠丘军可以全然信任,其他人还是要留个心眼……还有,梅三郎那边已经交出了权力,力量不多,您千万别想着倚仗他。” 石秩心中衡量:如果牟渔真要背叛,联合西山大营,趁梅三郎失去威胁的当口,倒有几分胜算。不过自己有嵠丘军可以保护主子,倒不怕他。就怕主子太信任牟渔,毫无防备之下…… “嗯嗯,我心里有数!”沐慈还是无所谓的态度,伸脚踢了床边的石秩一下,“给我揉揉膝盖,长个太快有点痛!” 石秩正愁没藉口守夜,给沐慈盖好被子,坐在他脚边,伸手入被给他揉膝盖。 没一会儿,石秩就听沐慈唿吸平稳,显然又睡着了……他嘆口气,打定主意最近贴身守护沐慈,便侧躺在沐慈脚边,闭目养神,手上按揉不停。 第324章黄雀在后?(2) 第二日天刚亮,沧羽醒过来立即冲进卧室,可预想中血肉模煳的场面没出现,只见沐慈睡得眉目安宁……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沐慈脚边躺着石秩,立即又升起警觉! 虽然他们都是沐慈下属,可沧羽属于以保护为天职的锦衣卫系统,对杀气戾然,看什么都像看死物,更想杀手死士的嵠丘军有一种天生的警觉,特别忌惮石秩。 他见石秩近乎温顺地躺在沐慈脚边,手掌还不停按揉沐慈膝盖……画风略奇怪,他有一瞬间的迷惑——石秩怎么在这里? 石秩不待沧羽想清楚,就对他会心一击,冷声道:“警觉性太低,功夫太差!” 因锦衣卫与嵠丘军有过多次对抗,没一次赢的,且“死”的时候极为惨烈痛苦,沧羽只当昨夜又是石秩的考校,觉得十分屈辱,面色冰寒,死盯石秩。 眼神又杀不死人,石秩浑然无感,吩咐他:“打烫一点的热水来,给主上用!” 沧羽瞪了半天,想想觉得没意思,只得去打热水。 石秩用热水拧了毛巾,掀开沐慈的裤腿给他膝盖热敷。 沧羽忍不住小声问:“殿下膝盖怎么了?” 石秩不理会!沧羽不敢多问,怕打扰沐慈——他们虽不明原因,却都知道,清晨时分和黄昏两个时间段,沐慈不管醒着睡着,都不能被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沐慈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吸入清气,睁开眼,目中如星如月的璀璨流光一闪而逝…… 行宫的灵气精纯,环境和人都没有杂质,沐慈运转《问心诀》修习灵术的效率也更高。而且精神力突破,让沐慈对灵气的吸纳更多,控制力更强,引导更精细,日月交替时分的中性灵气对修復身体也特别有效。 这样灵气淬体,又利用极限锻体的方式修习体术,量变引发质变,体术有了要突破的迹象。 石秩见沐慈醒来,恭敬询问:“主上,还疼吗?” “好多了。” 沧羽有些担心,用眼神询向一旁悄无声息抱剑守护的乐守,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乐守是嵠丘军一系的,并不对他解释。 石秩冷哼:“牟渔不守夜,你们就粗心,主上膝盖疼都没发现。”他没说谎,虽然为引开沧羽关注的重点而只说了其中一部分的事实。石秩小心用眼角余光看沐慈一眼,发现沐慈并没纠正,神色如常,很自然把膝盖上不热了的毛巾取下递给石秩。 这是默许,主子要瞒下昨夜的事。 沧羽果然自动脑补——石秩过来“偷袭”把他打晕后,不放心殿下于是守夜,发现殿下膝盖疼……如此这般!沧羽目中最后一丝疑惑褪尽,他弯腰行礼:“属下粗心,请殿下责罚。” “没事,只是生长痛,不用如临大敌的。”沐慈无所谓道。 石秩拿热毛巾重新盖回沐慈膝盖上,心里感嘆:主子智慧无边,算无遗算,用膝盖疼这么一点小事,不动声色间给他找好了半夜打晕沧羽,随侍一晚的理由,不至于打糙惊蛇。 他又想到,主子虽说没事,但心里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甚好! 不过很快,石秩发现自己错了。 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沐慈。 …… 下午,沐慈再次与人切磋武技,极限锻体后虚脱倒下所需的时间更长,满血復活所需的时间比以往更短……这正是体术要突破的徵兆。只要能达到体术一级,捅破窗户纸,以后就好办了,升级虽不容易,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风吹吹就倒,一接吻就晕。 甚好! 还需更加努力,再升个一两极体术,上辈子将人做得欲仙欲死的手段也可以施展了。 男人嘛,都是需要一点源动力的,沐慈愉快地泡温泉吃点心,想念混血帅哥梅三郎,简直容光焕发。 在山下忙完的牟渔回来,就见到优哉游哉十分惬意的沐慈,温泉蒸腾得他一张小脸粉嫩嫩的,能掐出水来,这健康鲜活的小模样让牟渔忍不住心中涌出无数欢喜,就算他是直男,见到沐慈没有情慾,也忍不住想和沐慈在一块抱一抱,腻一会儿。 牟渔直接脱衣服也下水泡着,把带回的点心用木托装着游到沐慈身边……牟渔对背后石秩冷脸点头算招唿,看向沐慈立即就笑容满面,施展变脸绝活,温声道:“泰和楼的梅花包子,快尝尝……” 牟渔外表冷酷,实际有颗大妈的内心,给沐慈外带点心是花了心思的,蒸笼下有个扁平小炉子,保证这一路上山梅花包子不冷掉。 沐慈挺高兴,直接伸手捻小包子。 不试毒? 石秩忍不住道:“主上,小心烫。” “不烫吧?”牟渔没见着热气。 “里面的汤汁可能是烫的,这得尝尝吧?”石秩冷道。 牟渔立即捻起一个包子丢嘴里,咬出汤汁道:“不烫,汤汁温热,再不吃要冷了。”他很顺手直接塞一个进沐慈已经张大了准备好了的嘴里。 “好吃!”沐慈被牟渔投喂,一个接一个,把一小屉小包子都吃光了。 石秩:“……” 说好的防备之心呢? 牟渔意味不明瞥石秩一眼,然后目光柔和看着嘴巴一鼓一鼓的沐慈,伸手下水把沐慈的腿捞上来,揉他的膝盖,温柔问:“是这里痛吗?怎么不和我说呢?” 石秩面无表情,暗自思忖:得到消息可真快,这是告诉我,行宫各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沐慈直接把脚丫子搁在牟渔肩膀上由他捏,笑道:“我是心疼你,好不容易老树生春,我怕一说你就抛下美娇娘,夜里来守着我。” “哟,自我感觉不错,魅力无边呢?”牟渔笑话他。 “所以我都没说,免得讨嫌。” “不行,就算我嫌你,你以后哪儿不舒服,也必须和我说。”牟渔捏捏揉揉,瞥石秩一眼道,“还是说你有陆吾了,有新欢忘旧爱,再也不需要我了?” 沐慈似笑非笑,手臂搭在石秩的肩膀上:“是啊,你吃醋啊!” “醋!有一缸子。”牟渔笑着答一句,又问,“我摸着骨头没问题,膝盖到底怎么了?乐镜看过没有?” 沐慈摇头:“不用,是生长痛……我最近好吃好睡,勤加锻鍊……”沐慈看着自己的膝盖,语焉不详道,“顺便激发了已经停滞的初次发育,在长高,是好事。” 牟渔也不问沐慈是什么意思,这少年秘密太多,只是点头:“长高的确是好事!” 沐慈笑笑没再解释什么。 …… 晚膳,一桌子人坐着,依然是分餐制,每人面前摆上了各种食物。不过今天有些不同,沐慈说:“今天我们玩个小游戏。” 牟渔兴致勃勃问:“好,怎么玩?” 沐慈一贯清冷,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没什么兴致,如果某天他忽然心血来潮,有各种突发奇想,牟渔总是第一个配合。 沐慈取了一根绸带,优先给牟渔蒙眼,示意在场诸人:“都蒙上眼睛,给你们吃点新鲜的东西。” 牟渔安然坐着,低头配合沐慈蒙住自己眼睛,略忐忑:“别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那你吃不吃?”沐慈淡淡问。 牟渔考虑一下,壮士断腕点头:“吃!” 在场唯有石秩并不动手蒙眼,沐慈也不勉强,做个手势,宫人鱼贯而入,手中端着小碟子,装着不同种类的……虫子? 石秩面无表情的脸,险些崩盘…… 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扔条虫子吓唬你的既视感……这画风,和高贵冷艷有仙气的沐慈也太不搭了。 牟渔脑袋朝沐慈这边靠过来一点,小心问:“我听石秩气息都变了,阿弟,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油炸的美食。”沐慈拿筷子夹起一只长条形的虫子,“乖,张嘴!” 牟渔犹豫了一下,虽面色古怪,但还是张了嘴……然后感觉了一下吃进嘴里的食物,再慢慢嚼一下,再嚼一下…… 沐慈撑着下巴,笑看牟渔咀嚼的脸色变化,问他:“什么味儿?” 牟渔感受一下,才中肯道:“外焦里嫩,味道不错,肉香……是什么肉?” 沐慈看所有人都吃了,才道:“可以取下布巾了,看看自己吃了什么?” 大家看过……油炸后的虫子虽然颜色不同,至少还有生前的形状……大家的脸色真是精彩纷呈。出乎意料,优雅贵气,或者说有点娇气的乐恕,也只是面色白了一点。一贯无存在感,却犹如万年冰晶一般无可撼动的乐守,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第一个奔出去吐了。 沐慈解释:“暖冬后,今春虫子确实比往年多,我让宫人去抓了一些来,用油炸了拌上作料……”沐慈泰然从容,夹了个虫子放嘴里吃,好似就吃了个爆米花般自然,问牟渔,“还吃吗?营养很丰富的。”又夹了另一种入嘴,道,“这一种如果生吃,味道也还可以。” 大家想像一下极美的沐慈吃丑陋的虫子……脸色惨绿。 不过吓不到牟渔,牟渔根本不怕虫子,十一年前他被四国入侵搞得家破人亡,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离时,饿过劲什么没吃过?虫子?连蚯蚓都生吃。 第422页 牟渔十分贊同沐慈,道:“生吃味道还是不行,油炸之后风味才好。”然后夹其他模样的虫子吃。 沐慈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问石秩:“你家孩子怎么回事?” 石秩也吃个虫子,面无表情道:“嵠丘军人不允许恐惧任何东西,有小孩怕虫子,就会放许多虫子吓他,直到他不敢害怕为止。” 大家恍然:懂了,乐守就是那个最怕虫子的孩子…… 不怕虫子容易,但吃虫子显然超过了乐守的心理底线,所以他崩溃了,胆汁都吐光了,面色惨绿手脚虚软,还是挣扎着回了餐桌,就听石秩继续面无表情宣布:“现在开始,乐守每天吃一盘虫子!” 大家:“……” 沧羽,微生疏这种锦衣卫系统的,忽然有一种庆幸感,被虐的怨气也消散了许多。 乐守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了再去吐一吐的冲动。虽面无人色,他却毫不犹豫将面前的碟子拉到自己面前,然后拿出筷子,面无表情地一条一条往嘴里塞。 感觉像吃毒药,看的大家都不忍心了。 乐恕最心善,又和乐守同为赐姓家奴,一个战壕的交情,可怜对沐慈求情:“爷……阿守……” “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沐慈十分无情道,滥好心有时不是好事,特别对乐守这种的确不能有明显弱点的人来说。 乐守面无表情,对乐恕微微摇头,乐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自己面前一碟子虫子,拼命咽口水。 沐慈招唿道:“都吃吃,味道真不错。”一转头,沐慈就见牟渔这个以行军速度用餐的傢伙,已经吃掉了两小碟虫子。 沐慈:“……”忍不住问他,“有那么好吃?” “还行!”牟渔继续吃。 沐慈凉凉道:“阿兄,吃这么多,小心中毒。” 牟渔立即扭头紧盯沐慈,目中锋冷犹如实质,然后……他忽然掐着脖子,弯下了腰,挣扎着做出欲呕不呕的痛苦动作…… 在座都是耳聪目明的武者,这痛苦神情和身体怪异反应,绝不是装的。 怎么了? 真中毒了? 第325章谁是黄雀?(3) 石秩的瞳孔急剧收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着沐慈跳开,远离牟渔的攻击范围,乐守抽出怀中利剑摆出守势。沧羽和微生疏也几乎在一瞬间,抽出佩剑对准了乐守。 乐恕迷茫抬头:“……”发生什么事了? 沧羽面色刷白,一把拉起乐恕藏在自己身后。 只有乐镜依然沉着,他刚好坐牟渔身边,一只手用特殊手法勐力拍着牟渔的背,牟渔很快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然后乐镜十分淡定,递了一杯水给牟渔,继续用筷子夹小虫子吃。 牟渔好容易咳嗽完,眼角的泪光都逼出来了,喘着气看着行为诡异的众人,用手虚指,再咳嗽一声清嗓子,才道:“我噎到一下,又不是准备喷火,你们这是干什么?”又瞪着沐慈,对他勾手指,“过来打屁股,我吃东西的时候干嘛吓唬我?” 所有人石化当场! 沐慈掰开石秩箍在腰间的手,走回去坐定,神色无辜道:“有些虫子天生含毒,乐镜还没确定所有虫子都安全,我叫你们试吃……你吃那么多干嘛?” 牟渔一点不介意暂时充当神农氏,按了按自己的腹部,感受一下,道:“我这些没毒,可以吃!”推到沐慈面前,把沐慈跟前的拖到自己面前来。 沐慈夹牟渔碟子里剩下的几个虫子吃了,大家相互看了几眼,面色讪讪,坐下来各自用餐不提……不过谁都没再出声。 刚才那情况,大家都知道——自己内部出问题了。 作为美貌与智慧并重的boss,沐慈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知是虫子开胃,还是小游戏取悦了他?今晚他吃得东西特别多…… 牟渔欣慰之余忍不住担心,直接揽过他伸手揉他微鼓的小腹:“小心积食!” “我有数!”沐慈也十分欣慰,体术即将突破,虽是最基础的一级,却代表身体素质跨越一个台阶,不再是之前破败损毁,娇弱至极的样子。如今他身体每个细胞都疯狂需要能量,肠胃蠕动消化的感觉异常清晰。 沐慈真诚对牟渔道:“要谢谢你,还有乐镜,多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大家纷纷表示应该的。 牟渔的感触尤其深刻。这少年刚从冷宫出来就是他在照顾,虽然灵魂强大,可那身体——满身伤痕,瘦小虚弱,仿佛唿出一口气,下一口气随时提不上来。是他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小心养护,才让这少年慢慢活过来了。 牟渔有一种终于把快死的小树养活,看着茁壮成长的感觉,不禁感嘆:“看来行宫风水不错,可以常来。” “我也这么觉得。”沐慈应,然后十分笃定问,“要下山了?” 大家:“……”他们都不知道沐慈是从牟渔哪个字眼听出来的结论。 牟渔果然点头:“明理大学第一期建好了,你得下山举行揭幕仪式。已经进入四月,中旬陛下登基的第一次恩科要举行,这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你一定不想错过。另外,陛下的圣寿快到了,梅三郎送了许多小礼物给你,都收在王府里……”牟渔漫不经心用手捻了一只虫子放嘴里,咬了咬,又道,“春虫的事,你总不会袖手旁观。” 沐慈悠长嘆了口气:“还真捨不得下山!”但很快他神色恢復了如常的淡然,拍板决定,“明天下山!” 牟渔点头,就喜欢沐慈的利落劲儿。 …… 夜里沐慈准备就寝,牟渔过来看一眼,说:“明天下山的事,已经通知下去了,”把手中羊奶递过去,“所有事我都会安排好,你别操心。” “嗯,”沐慈放下书,接过羊奶,淡淡然道,“别踩过我的底线。” 这类似警告的话,让石秩瞬间提起了防备,下意识更靠近沐慈。 牟渔却只是笑一笑,抛给石秩一份药膏:“用这个配合按摩,可以活血通络,缓解疼痛。” 石秩抬手接住,防备依旧。 牟渔见石秩还真是寸步不离守着沐慈,他意喻不明勾唇冷笑,当着沐慈的面对石秩说了一句:“陆吾,玩行刺暗杀我不及你,玩阴谋诡计……你再多个心眼也玩不过我。” 说完就走,不顾吹乱的一池春水,不收拾残局。 石秩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看向沐慈。然后他发现沐慈……已经喝完羊辱,盖好被子……睡着了! 吃了睡,睡了吃,还真是……长身体中。 石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沐慈看起来特别无所谓,特别淡定,不像有事的样子。而且今天他观察沐慈和牟渔相处,吃包子,吃虫子,两兄弟让张嘴就张嘴……相互之间有一种最高形式的信任。 生命交託! ——希望是我想多了。 石秩再一想,他虽不能时刻守护沐慈,却知道沐慈虽外表漂亮,精緻脆弱,可却有足够强势的灵魂,有比宇宙星空更高远的智慧,总是不动声色将一切看在眼里,控制在掌心,然后……给人致命一击。 石秩挖了药膏,近乎虔诚地,温柔给沐慈揉膝盖,一圈一圈……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 这一天,恰是四月初二。 楚王在行宫修养了四个月,回京是个大事……很快,不仅宫中,消息灵通一点的人家都知道了。 楚王一举一动,都备受天下瞩目,在京的时候搅风搅雨,一旦离开……说实话大家还真有点不习惯,因为楚王不在京的时候,除了四国使节讨厌一点,其他方面……简直风平浪静,平静得都有点“暴风雨前的宁静”,“黎明前的死寂”的意思了。 好无聊啊! 大家八卦都没劲了,因为任何八卦,都没与楚王相关的那种劲爆啊! 德光帝知道九弟马上回来,感觉有了主心骨,兴致极高,和两个皇子用完餐后还下了两盘棋。未免大人欺负小孩,德光帝一个人对付两个皇子联手。 沐祺快十岁,沐裕八岁,这在古代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再过几年可顶立门户。德光帝是个好父亲,十分关注孩子成长,两孩子营养又好,内心也不压抑,个子窜得快,沐祺已经长到德光帝肩膀高了,没过几年必是个帅小伙儿。 两兄弟一个稳重大气,一个灵活机变,平时关系好,下棋也配合默契,开始一盘输了,第二盘却隐隐有要赢的苗头…… 德光帝不得不认真思考每一步的棋路,免得输给儿子没面子。 李海低眉顺眼进来,小声道:“君家,贤妃娘娘亲自炖了桂花莲子羹,在外求见。” 德光帝本来不耐烦的,但听见桂花两个字,忽然想起自家九弟最爱吃桂花小汤圆,忍不住笑意满满,心情舒畅,想尝尝九弟喜欢的类似味道。 “让她进来!” “是!”李海应下,垂头出去。 沐裕跳脱些,高兴道:“父皇,您都很久没召母妃一块儿用膳了。”天下的孩子都希望爸爸妈妈在一块儿,和和美美一家人。 德光帝心有触动,又想起谢贤妃这些年的好处来,待谢贤妃进来,德光帝和颜悦色,吃了桂花莲子羹,不仅贊她心灵手巧,还温言问了她几句日常生活。 这种普通的关心,搁以前谢贤妃必要嫌弃,必要傲娇,必要提出种种要求。可自从她和德光帝有了嫌隙被冷落几个月,情况就不同了。这几个月又新进了许多漂亮貌美背景雄厚的“妹妹们”,再因为梅家海战有功,昨天四月初一帝后同寝的日子,德光帝还特地去了一次仁明殿看梅皇后,虽没留宿,可这代表的讯号都大大不妙啊。 谢贤妃再大的架子也得自己下来了,再说她总算明白:自己的架子完全是皇帝给她搭的,再装模作样高高端着……哪天皇帝不耐烦,直接抽了架子,她就得摔死! 谢贤妃心中煎熬,现在得德光帝几句关怀,眼泪就下来了:“君家,臣妾还以为您再也不想理会我了……” 第423页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婉转有多婉转,谢贤妃特地还扮了嫩,让德光帝觉得她重新变回了刚成婚的温婉小女人,立即激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不过碍于有儿子在,德光帝没有把谢贤妃抱怀里哄,只是目光柔和道:“怎么会?你我少年夫妻……”多的就没在儿子面前说。 谢贤妃喜得本就漂亮的脸上绽放光彩,让德光帝看得痴了。 “父皇,该您下了!”沐裕摇一摇德光帝的手臂,摇走了旖旎气氛。 德光帝敛容正色,清清嗓子,不再看谢贤妃,捻起一枚棋子在刚才想好的地方落下……然后,沐祺一声惊唿,他才发现落偏了…… 沐祺再老成持重也还不到十岁,努力绷着脸不敢笑出来。沐裕赶紧取了一颗子塞沐祺手上:“父皇,不能悔棋的啊!”捅捅哥哥,要他乘胜追击…… 谢贤妃可不光一张脸蛋能看,谢家重视女子教养,她也是琴棋书画精通的,自然看出皇帝这局不妙,便自以为隐晦地给沐祺使眼色。 ——怎么能赢你父皇呢? 沐祺那枚棋子刚要落下,就生硬转了一个弧度,“啪”一声落在了别的地方。 “什么啊?哥你下的棋比父皇还臭。”沐裕大喊,根本没发现什么暗流涌动。 德光帝又不蠢,再说沐祺年纪小棋艺一般,让棋更是让得刻意……看自家老婆儿子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好意,自以为维护了君威……联手哄骗他…… 心情微妙可想而知。 尽管他也是做过皇子的,也曾诚惶诚恐和天授帝下过棋,也自以为聪明实则幼稚的让过棋,可是临到自己头上……还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反正德光帝好心情是败坏了,脸拉了下来,把沐祺吓得全身颤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带沐裕也不敢叫了,缩了脖子小心翼翼看着德光帝。 若不是不忍心伤害两个儿子,德光帝简直要把谢贤妃拖出去打一顿,如今只得装出和颜悦色,对两个儿子说:“没事,父皇有点累,明天咱们父子再重新下一局。” “好!”两个皇子不敢再留着,告辞下去了。 谢贤妃面色苍白,捂着心口,德光帝瞪她几眼,一甩袖子走了…… 这一走,还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见面。谢贤妃是真的一颗心挂在了德光帝身上的,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赶紧追了出去:“君家……君家……三郎……” 德光帝听得他和贤妃的闺房爱称,顿了顿身形,却还是快步往外走…… 谢贤妃哭着追了上去,没走几步被石子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却不顾自身疼痛,伸出手试图抓他背影,哀泣:“三郎……你不要婉儿了吗?三郎……呜呜……” 那哭声并不如平日里千迴百转的嘤嘤娇啼,但确实瀰漫着浓浓的悲伤与绝望……德光帝在这一声哭泣里听出了真心。 高处不胜寒,身为帝王,他越来越少拥有这样的真心了。德光帝不由想起这十年来点滴的恩爱,在一声一声的悲鸣里,掉头走了回去。 “多大的人了,走路还能摔着。”不耐烦的语气,德光帝却弯下腰,将跌得一身尘土,哭得狼狈的谢婉抱了起来。 谢婉抱着德光帝的脖子,惊喜的目光冲破重重泪雾,点亮了她一塌煳涂的容颜,她痴痴看着德光帝……目中满是她初为他的女人时娇羞又眷恋的爱慕。 他是她的天! 德光帝被那依恋的目光看着,笑道:“哭得都不能见人了。” 谢婉这才想起自己的狼狈,嘤咛一声把小脸埋进了德光帝的颈脖间,嘴角的笑意无限扩展…… 后面就是老梗,温柔上药,骂两句自己的小女人蠢笨,小女人娇羞……然后……吹灯拉帐,被翻红浪。 …… 重温初恋的一夜过去,谢贤妃容光焕发,小意殷勤给德光帝整理衣带,伺候早膳。 吃着早膳,谢贤妃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要的,说吧!”德光帝大气道。 谢贤妃柔顺温婉道:“臣妾说了,君家不要先忙着生气……臣妾知错了的。” “哦?什么?你说!”德光帝道。 “之前臣妾对……对九弟有一些误解……”谢贤妃生怕德光帝翻脸,飞快道,“但臣妾知错了,君家和九弟兄弟齐心,是家国大幸,臣妾一个小女子,之前实在是目光短浅,听信小人谗言……实在是……实在是……臣妾之前也是一心为了君家好的,却做了错事。” “真为朕好,就别说那些挑拨的话了。”德光帝拧眉道。 谢贤妃立即点头,乖得不得了:“现在臣妾知道错了,是真的知道错了……”走过去跪在德光帝脚边,脸蹭着德光帝的大腿,撒娇道,“君家原谅臣妾一次嘛……” 苏到了骨子里,德光帝想起昨夜……有些忍不住,拉起谢婉抱着亲了几下,才喘着气道:“婉儿,你要早点明白,多好啊。” 谢贤妃也是气息不稳,娇喘道:“君家,婉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将九弟视作亲人,绝不再误解于他。” 德光帝欣慰点头。 谢贤妃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想……想着九弟不是要回京了吗?臣妾备上一桌酒宴,请九弟过来,臣妾当面对他道歉,希望他不计前嫌,我们一家人从此和和美美的……行吗?君家……” 德光帝看着谢婉真诚的眼睛,心醉了……一家人和和美美,自己的家人,还有九弟,不再相互……不,是自己的家人不再仇视九弟,接纳他,和和美美一家人…… 光想像一下,多美好啊! 德光帝立即点头:“行,九弟一回京,朕就叫他入宫来。”德光帝不放心,叮嘱,“不过,你不许骗朕。” 谢婉不依道:“臣妾什么时候骗过您嘛……”十分有技巧地乱蹭,差点让德光帝“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326章谁是黄雀(4) 沐慈刚从嵠丘下山,就接到德光帝派来的内侍,没有带圣旨,只带着满满诚意来劝说,大意是:“九弟,三哥想你了,快来让我看看你胖了瘦了,顺便一起用个膳吧。” 沐慈没回王府,马车直接拐进南德门,直入皇宫,刚好赶上午膳。 一路在追星车里陪着沐慈的石秩,死活要随侍入宫,盯了沐慈一路不肯罢休。沐慈没安抚,只勾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石秩虽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带人潜伏在宫外的某密道口……他本已平静的心忽生不安,死死看了几眼牟渔,满满是威胁意味。 ——你若卖主,绝当不成什么世袭罔替的王,我会送你下地狱。 牟渔不痛不痒,揽着沐慈的肩,一起入了宫门。 砰”一声,南德门的正门在背后沉重关上,两人都没回头。牟渔神色沉稳,嘴里却说着闲话:“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会在重华宫!”沐慈道,重华宫镇守着三百锦衣卫,实际是与锦衣卫对抗中胜出的三百嵠丘军,由沐慈亲自下令换防进去的。所以重华宫对沐慈来说是宫中的安全岛。 牟渔道:“可我收到的情报,陛下在太和殿设宴。” 沐慈平静却笃定道:“在重华宫!” 好吧,重华宫,牟渔从不怀疑沐慈的手段,只笑道:“之前没看出来石秩如此蠢笨,这么明显的离间计也会中计,我要真想对你怎么样,有的是机会。” “我对你也的确太放心了,到现在都没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牟渔拢一拢沐慈的肩:“这代表你相信我!” “是啊,我对你够好的了,若有一天连你都要害我……那我一定是众叛亲离了,还反抗什么?”沐慈用巧劲捅了牟渔一肘子,“另外,别笑话石头,他是关心则乱。” 牟渔没防备,只觉得胸口被巨锤砸中,痛得弯身,说不出话来…… 哎,这武力值…… 沐慈高冷淡漠地从他身边走开,瞥都不瞥他一眼。 牟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揉着胸口,跟上沐慈,抱怨道:“有新欢忘旧爱。”冷肃的面色凝结了厚厚寒霜,道:“吃的东西当心些,然后好好看戏就行了!” 一旁守卫的大多是御林军老班底,低头行礼,噤若寒蝉,不敢看他一眼。 谁都知道,前大统领露出这样的脸色,一定有人要倒霉。 …… 德光帝沐惗知道九弟入宫,一刻也不能等,直接在最前面的正殿庆元殿前等着,望眼欲穿…… 然后看他的九弟华丽丽的款步而来……身穿一身白色织锦暗绣银龙王服,在阳光下闪动璀璨流光,披着的白狐狸毛斗篷也镶上一圈光晕…… 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如行云流水,仪态万方,光线随着他的脚步轻盈跃动……降下凡尘的神邸也不过如此。 即使浴在一身光芒之中,也丝毫不能压住他自身的尊贵光彩。磅礴华美的宫廷,天边的艷阳白云,都化作了虚无背景,成为沐慈的衬托。 沐惗忍不住朝他走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在宫人禁军的注目下,他忘记了保持一个帝王的仪态,拔足飞奔…… 近了…… 他看清了九弟那张胶如明月的小脸,首先注意的不是他更为惊心动魄的美,而是……那小脸不再消瘦苍白,丰盈的脸部线条更加柔美,透着健康的绯红,双唇娇艷欲滴! 极美,极动人。 沐惗一颗被各种糟心事弄得十分沧桑的心灵,瞬间被治癒了。他张开双臂,迎向沐慈,直接将他的九弟整个人抱在怀里,满血满蓝復活。 沐慈没有动,安静地让沐惗抱个够。 沐惗还将人抱起来,掂一掂,笑着说:“重了!”又用手掐着圈了一下沐慈的腰,“长肉了。” “痒!”沐慈把他的手拍掉。 沐惗也不介意,笑容满面:“看来你在逍遥宫是真逍遥啊,应该多去几回。”又很捨不得道,“就是别再一次去这么久,我都见不着你。” 第424页 “我总会回来的。”沐慈安抚他。 沐惗笑容更盛,拉着沐慈道:“走,先用午膳,下午也别忙着回去,散步再歇……”本想留沐慈在身边歇个午觉,想起太妃误解他亵渎亲弟弟,及时住口避嫌,生硬转折,“再聊聊天,咱们兄弟好久没见了。” 沐慈似没察觉,点头:“行,我想回重华宫,合欢殿里还有我自己做的一罐子桂花糖。” 桂花糖? 桂花小汤圆? 德光帝两眼放光,立即改变路线,直奔重华宫,并吩咐李海:“把午膳摆在重华宫。” 啥?重华宫?现在还由三百锦衣卫守着的重华宫?李海惶恐地声调都有了颤音:“陛下~~娘娘已经在~~太和殿~~备着了~~” “嗯?”沐慈疑惑。 德光帝一直没放开沐慈的手,不好提什么谢贤妃说过你坏话要赔罪的事,一个大男人的内帷不平,羞耻……他避重就轻说:“这回你嫂嫂也在,备下宴席想要见见你。” “嫂嫂啊……”沐慈的小脸变得严肃,一脸正经道,“我年纪小,是该我向嫂嫂请安的。走吧,去太和殿。” 降低存在感跟着沐慈的牟渔,眼睛微眯,却没开口说什么,选择相信沐慈。然后他五感敏锐察觉一脸紧张的李海蓦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牟渔忍着没看向李海,不动声色。 沐惗自己没想太多弯弯绕,到哪里都无所谓的样子,见沐慈答应,知道他完全是给自己面子上才愿意亲近嫂嫂的,感动道:“九弟,还是你懂事!”拉着沐慈又改变方向去太和殿。 到达太和殿有一段路程,沐慈和德光帝聊天,关怀道:“三哥,你又瘦了一些,不能仗着年轻就熬坏身体啊。” 沐惗被关心,有点小感动,说:“政务其实已经处理习惯了,就是一天到晚没个放松的地方,不过有你回来帮三哥分担一点,我就轻松多了。”心情也会好很多啊。 “行,兄弟帮你扛活儿,应该的。三哥,身体最重要,我很不希望你和祖辈那样操劳伤身。”沐慈说得十分真心。 抛开私人感情和两人在国事上的默契不说,沐惗的皇后还没生孩子,他没有嫡子,快十岁的大皇子,八岁的二皇子都是谢贤妃生的,三皇子夭折,一个低位嫔生的四皇子才两岁……这意味着如果沐惗有事,大皇子继位……未成年皇子背后需太后垂帘听政,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沐慈忍不了谢家女人爬他头上指手画脚,保不齐就要搞一场兄终弟及。说实话他现在日子过得逍遥,想干嘛就干嘛,根本不想再陷进皇宫里。 再说,他的性向,将来想要个男妃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男皇后什么的…… 真心难得,沐惗听得出自家九弟的真心关怀,十分动情捏着沐慈的手,得寸进尺道:“那九弟,我如果想你了,召你入宫你一定要来哦,和你一起用膳,我胃口会好很多,身体才养得好。” “行!你不嫌我吃食挑剔的话。”沐慈满口答应。 沐惗笑出声来:“哈哈……谁不知道楚王擅吃,调教的御厨有大幸最好的手艺?九弟你就馋我吧。” 沐慈也笑道:“说到吃,我刚好带着秦山呢,不如招他进宫掌勺?我最近研发了几道特色菜,一般人还吃不着,想请你尝尝。” 沐惗早口水人家的厨子了,一听特色菜当然点头,吩咐李海:“宣秦山去御膳司掌勺。” 李海又是一阵紧张:“陛下……这……” 沐惗觉得不对劲,拧眉看着李海:“你今天怎么回事?” 沐慈看向李海,目中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无踪,那双眼太过幽黑,有一种近乎魔性的沉黑冷凝,让人有一种从血肉到灵魂,都无所遁形的错觉。 李海忽觉嵴背一寒,赶紧跪下,冷汗狂飙,诺诺应:“没……没……见着殿下太……高兴,小人……有些……晕……” 沐惗笑了两声,他一直知道李海很害怕沐慈,便安抚道:“别怕,九弟从不胡乱发作人。”吩咐他,“快去宣秦山。” 李海巴不得退走,当即退下。 两兄弟又开始闲聊,沐慈又闲聊道:“三餐要定时定量,记得每天喝一杯牛辱,吃个鸡蛋羹。” 沐惗抓着沐慈的手紧紧握一握:“知道了,九弟,还是你最关心我。” 一边闲聊一边走到了太和殿,沐惗观察沐慈见他并未似原先那样走几步路就气喘体虚,更是欣慰,拉着他进门,兴沖沖道:“快来见见你嫂嫂。” 沐慈跨进大殿,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温婉微笑的谢贤妃膈应了一下,当即嘴角就放平,恢復了无波无澜的淡漠,语气微凉问:“她是谁?” 沐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九弟为何变脸,带着点怕沐慈不高兴而非畏惧的小心,轻声道:“她是你嫂嫂,谢贤妃……” 沐慈目光睥睨扫过僵住的谢贤妃,慢慢对沐惗摇头:“我只有一个嫂嫂,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经过立后大典,载入玉碟的梅皇后。” 因梅容是鬍子,与他相关的消息都被所有人刻意含煳,淡化,梅皇后也没提起过,所以沐惗还不知道自家九弟救了梅容,和梅家有交情。他一时有些迷惑——为什么九弟忽然提那个冷落了十年,他都快忘记了的女人? 不过就算没有梅容的因素,沐慈在此时也会提起梅皇后。他见沐惗一脸迷惑,心道:调查显示梅皇后品行不差,可这些年还真是不努力,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你们爱玩过家家,关起门来玩,别再叫上我!”沐慈面色淡漠,轻轻一拂袖,转身踏出了太和殿。 沐惗呆怔了一会儿,忽然狂奔出去,情急之下赶紧抱住沐慈道:“好弟弟,有什么咱们兄弟不能说开的?别生气,三哥做错了你直接指出来,别闷在心里,与我生分了。” 沐慈也不挣脱,只无奈道:“三哥,你有皇后的,却叫个妾出来招待我。这就算了,你让我怎么喊她‘嫂嫂’?” 沐惗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自己宠着谢贤妃,后宫的事也是交给太妃和她打理的,又育有两个儿子,潜意识已经将她当做正妻看待。可毕竟谢贤妃不是正妻。九弟原来不是在意贤妃说他坏话,而是……哎呀,怎么忘记了,九弟是最讲规矩的人啊。 连自己这个皇位,也是九弟谨守“无嫡立长”的规矩,才让给他的。 沐惗羞得满面燥红,拉着沐慈赔罪:“是的是的,三哥错了。我这就叫你真正的嫂嫂出来,别生气了。”赶紧吩咐内侍去宣皇后,给谢贤妃使眼色让她快走……完全顾不得听了兄弟两所有对话的谢贤妃一脸快要喷血的恐怖神色。 妾?妾!怎么喊“嫂嫂”?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十重暴击啊!一下就秒杀,谢贤妃几乎狂化啊有没有? 一定要杀了他! …… 沐慈完全不在意那女人充满恨意的眼神,清贵高冷道:“倒胃口,我不想在这里用膳。” 还说啥?沐惗只好领着沐慈,去了重华宫。也顾不得让长嫂移位见小叔子是不是符合道理了,总之……现在九弟最大! 沐惗一路赔罪,到了重华宫才让沐慈重新展露笑颜。沐惗也十分喜欢这里,跟着沐慈进入,只觉得一景一物都有点陌生,又感觉熟悉。 其实,沐惗住过几年重华宫。他九岁时因被五弟陷害,险些被先帝打死,谢太妃那会儿宫斗失败在静业寺念经,还是谢宸妃捨身入宫才救了他,将他带在重华宫里教养抚育。 很巧,刚好他就住在合欢殿。 那几年,他虽从没见过宸妃笑,可确实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惜后来……一切又烟消云散。 沐惗成年后再没来过重华宫,之前是先帝锁住,后来九弟入住他被禁足,没机会过来。上回九弟入宫在重华宫见他,也只到了荷风亭。现在,沐慈带他到了合欢殿,这里一花一景都这样熟悉,勾起了他的万般思念。 沐惗把刚出的小插曲忘光,拉着九弟飞快跑到一棵桂花树下,兴奋道:“这棵树是我亲手种下的,我天天给他浇水……”又拉沐慈去看他刻在树上的身高标记,还站在树下比了比……发现那印记比他略矮,十分高兴。 沐慈都不想吐槽他,桂花树本来就长得慢,这儿还是北方,活下来就不错。 可能是真高兴,快三十岁的沐惗就像个大孩子,拉着沐慈看了不少地方,回忆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几棵桂花树之间丈量,比划……寻找什么。 沐惗敲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忘记了呢?怎么忘了做标记呢?埋哪儿了?” “你找什么?”沐慈问。 “桂花酒,我记得姨母亲手酿制,埋下了两坛。可是当年……”沐惗双目逐渐瀰漫痛苦……他想不起来。因为他从不敢回忆埋完两坛桂花酒之后的事。姨母出事,病死在冷宫,留下一个才五岁的弟弟……他时常偷跑到冷宫,在冰冷宫墙外陪伴弟弟长大……再后来,物是人非,一念之错,开始了折磨他许久的漫长悔恨与痛苦。 沐慈轻轻摸沐惗的脸:“三哥,别哭,桂花酒我已经挖出来了。” “嗯?”沐惗愣愣摸脸,才发现自己在弟弟面前哭了,赶紧擦掉问,“在哪儿?” “朝阳姐姐帮我挖出来的。”沐慈牵着沐惗进了合欢殿书房,翻找半天才从书橱里弄出一坛还带着干泥的酒罈。 “好香!”沐惗陶醉,一瞬间桂花的香味瀰漫开来…… 沐慈闻一闻,也是一脸怀念:“有一坛已经和父亲喝掉了,母亲亲手酿制的桂花酒,这世上就剩这一坛了。” 谢宸妃是沐惗心目中的女神,真正当做母亲敬爱的女子,他饱含思念,走过去蹲下来,温柔至极地轻柔抚摸酒罈,似轻抚情人的脸颊…… 沐慈也摸着酒罈,悠长嘆口气,抬眼又见沐惗泪流满面…… “三哥?” 沐惗回神,慌忙擦去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这么喜欢的话,那咱们今天喝这个酒!”沐慈道。 第425页 沐惗见沐慈去动封泥,飞快压着沐慈的手,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吸口气,让桂花的香味充斥整个胸腔,让这股暖意填满他总是有无数缺憾的灵魂,才略带哽咽道:“别喝!弟弟……今天别喝!” 沐慈抬眼看他,幽黑的双眸明亮纯净,似童年时那个依恋自己的孩子。 沐惗心头软得几乎融化,轻轻抓下沐慈的手,将酒罈放好,然后摸摸沐慈无暇粉嫩的脸:“乖,我的好弟弟,等一个好日子再喝。” “什么日子?” “女孩子成婚要喝女儿红,等你大婚的时候,咱兄弟再喝这一坛母亲酒,告慰姨母在天之灵。” 沐慈心道:等我大婚你有心情喝酒,算你心大。不过现在他却没说什么,和沐惗一起把酒罈放回去,好好收藏。 第327章谁是黄雀(5) 沐慈最近需要能量容易饿,两人移步餐厅。餐厅陈设一点没变,沐惗睹物思人,想起当年谢宸妃陪他用餐,是他为数不多的对于“家”的温馨体验。因此,即使外头守卫着三百锦衣卫,沐惗也没有一丝丝不安。 只觉得有一种回家的放松。 膳食肯定是重新准备,先送上了点心。沐惗挑出两碟:“这是你爱吃的五豆饼,还有栗子糕。” 沐慈闻了一下,挑剔摇头:“没有秦山做的香,不吃。” 沐惗也不以为意,挑出其他碟子,沐慈也还是不吃。牟渔从腰间取下一个零食袋子递给沐慈,沐慈打开倒在桌子上,自己先吃了一个,对沐惗说:“这个更好吃,尝尝吗?” 沐惗也不叫人试毒,在李海紧张的注视下,拿起一块白色小方块往嘴里塞。开始没味道,但融化了一层米膜后,一股丝滑融化在舌尖,浓浓的香甜辱味就充斥口腔……无上美味啊。 九弟果然会吃,沐惗那陶醉表情堪比吸那什么粉。 沐慈大方道:“你喜欢,我以后做点心就多做一份,送宫里给你吃。” “好!”沐惗也不跟弟弟客气,也半点没有小孩子才吃奶糖的概念。 午膳还没来,正经事可以先谈一谈。沐惗从怀里拿出一封奏章。这封奏章已经被摸的毛边了,又贴身带着,还有沐惗胸前的体温。 沐慈认得,是上个月他提交的关于暖冬之后有虫灾的奏章。 沐惗问:“九弟说去年是个暖冬,今年必将出现大规模的虫灾,可有更多根据?” “理由我写在了这本奏摺里,糙叶上的虫卵没有被冬雪冻死,大部分活着,到春季必将泛滥,又将生出十几、甚至几十倍数量的虫子……庄稼都要遭殃。” 沐惗正是为这个头痛,揉着额头道:“可朝堂不仅没拿出抗灾方案,还在争持,有人说虫灾是天地震怒,是主位者私德不修才降下惩罚,要求我‘祭天’。还有人说你危言耸听,装神弄鬼,竟敢空凭一个天气几根糙叶,就臆测天灾,一定会惹来上天更大的惩罚。” 沐慈并不意外会有封建迷信,不发怒也不争辩,心绪很平静问:“你觉得呢?现在已经进入四月,想必已经有人反馈过来,春季虫子比往年更多。” “是的,我让清河王叔去地方上暗访,走了一趟,他传来的消息是:农人,读书人都确证了今年即将……不,是已经有虫灾迹象。” 为这事,沐惗好几晚睡不着,过几天就是他二十九岁,登基第一个寿诞,却根本没一点心情过,吩咐了各官员不允许送圣寿礼,防治虫灾就是最大的寿礼。 可是,虫灾啊,哪是说治理就能治理得了的?而且动员全国的力量灭虫,耽误农时怎么办?再说有什么有效灭虫方式呢?一些地方还敬蝗虫为神使,不敢扑杀,只能眼睁睁看着蝗虫过境,寸糙不留。 今年是全国范围大爆发的虫灾,明年还不知道会怎样,再加上年年会有的水患,干旱……大幸百姓要难熬了,一个不慎,暴民作乱,就是举国动盪! 如今,周边邻国又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 沐惗充满期望地看着沐慈:“九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沐慈刚要开口,李海进来禀报:“皇后娘娘到了。” 沐惗压抑着不耐烦,道:“宣!” 一个气度悠然,举止雍容的女子入内。 这就是梅皇后,穿着打扮并不华丽,却也不坠皇后的威仪。相貌不算绝艷,与梅容那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胜在温柔可亲,嘴角含着优雅贵气的微笑与梅容十分神似。 沐慈注意到,梅皇后的双目如清泉般明澈柔软,不见一丝阴霾怨气,让人第一眼看虽不惊艷,却觉得舒服;看两眼,更舒服;越看越觉得顺眼。 梅皇后见到皇帝,含笑行礼:“君家万福金安!”好似沐惗现在的黑脸不存在,十年的隔阂不存在,自然地像是天天见面,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让沐惗不好意思冷脸,和缓地应了声:“免礼!” 沐慈给她行礼:“嫂嫂万安!” 梅皇后的笑容更温和:“九弟安好!”然后并不喧宾夺主说话,只含笑坐在了沐惗的旁边,是个极称职的背景板。 沐慈也并不主动和她说话,或急着撮合。这女子十年无宠,看起来却并不悽惨,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午膳端上来,沐慈招唿牟渔一起用膳。牟渔好歹是先帝唯一义子,受封护国公,和皇后一桌用膳的资格还是有的。 好些菜是秦山做的,沐慈吃得开心,沐惗尝了两口,也吃得两眼放光,大唿好吃。李海在一旁急得冷汗直冒……哎呀陛下,还没找人试毒啊! 梅皇后也察觉没试毒,却并不指出,也没有一丝犹疑,含笑伸筷,优雅品尝面前的美食,仪态万方。但沐慈和牟渔都观察到,梅皇后只动了自己餐盘里,沐慈吃过的同种食物。 不过沐惗那每一种都品尝的傢伙,并没有出现中毒状态,梅皇后也渐渐放……气氛更加融洽。然后……内侍用托盘端上来四份汤。牟渔鼻子微微翕动一下,眉头微蹙。沐慈则面不改色,等内侍放下汤,鱼贯出去,他才淡淡道:“我不喝这个汤,有药,味道很怪。” 沐慈嫌药苦,不爱闻药味,不喜喝药的事,有损星宿下凡的楚王的光辉形象,所以牟渔封锁了消息,除了心腹没太多人知道。楚王府天天炖的各种药膳,大多进了牟渔等人的肚子。 所以宫里端出这份药膳汤,虽对沐慈有益,可沐慈是不吃的。 沐惗闻言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因为当年谢宸妃身体不太好,常常生病,可也不爱喝药,弄得当时天授帝简直要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端了汤碗搅了搅,还尝了一口,劝道:“味道不重,喝一点点行不?” 沐慈任性道:“不要!”看着几人,更加霸道,“你们也不准喝,一会儿还要和我说话的,一嘴的药味我受不了。” 不过一碗汤,还不知道对不对症,沐惗也不坚持,放下汤勺:“好好好,我叫御膳司换一种汤来。” 沐慈还是摇头:“算了,搁一边吧,我在嵠丘采了鲜菇,秦山会做十鲜汤,那味道才真叫鲜美。” 沐惗口水:“甚好!” 那碗汤就晾在了一旁,没谁管了,只有梅皇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 四人继续吃,过了不久,李海忽然连滚带爬过来,声音都哆嗦了:“陛下……不好了……”然后他看见端坐的沐慈和牟渔,不知为什么十分吃惊,竟然呆住了。 沐惗低喝:“你慌慌张张干嘛呢?” 李海才回神,看着沐慈简直犹如看见洪水勐兽,声音更哆嗦,几乎不成整句……“陛……陛下……楚王……的典……典膳正……正秦……秦山欲用……用膳食加害……加害陛下被……当场……” “嗤!”牟渔冷笑,因为李海这句话,立场不要太明显——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定下了基调。 沐惗瞪大眼睛,脑子还没完全理解李海那句话的意思,却知道大事不妙,潜意识先做出了反应,不是害怕,也没有目光怀疑看着沐慈,只是一脚把李海踢翻,狠狠盯着他咆哮:“你胡说八道个什么鬼?”然后疯狂大喊:“御林军!易……” 不知是气得,还是怎样,他觉得脑子有些昏沉,忍不住扶住了额头。梅皇后赶紧过来查看,被沐惗推开…… 幸好!这是在重华宫!幸好,这里有三百锦衣卫…… 沐惗没来得及涌上害怕,竟然诡异地松了口气,涌出一种万分庆幸的感觉,还好自己悄悄让锦衣卫守护重华宫。然后……他更觉得昏沉,眼前一片模煳……这是?中毒? 他觉得一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发炸,模煳的视线才敢慢慢看向沐慈。 沐惗晃晃脑袋,眨眨眼,试图看清! 沐慈面色纹丝未变,还在用膳,行云流水的动作没一丝停顿迟滞,淡定夹着食物送入嘴里,慢慢咀嚼……目中无波无澜,仿佛一尊九天之上的真神,在尘世随手投入一个镜像,然后冷眼看着现实离墟的一场又一场……撕逼好戏。 沐惗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抓紧…… 只有掌控一切,才能如此安然从容,因为知道现世的一切风浪,无法掀动他的一个衣角。 九弟? 沐惗视线再次模煳,耳朵嗡嗡乱响,似乎有甲冑在身的兵士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踏踏”疾奔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重,越来越接近…… 沐惗眼皮狂跳,努力撑着桌子站起身,跌跌撞撞踏出一步……梅皇后再次过来扶持。 沐慈轻轻放下筷子,“啪”的一声却似在沐惗耳边炸了一个巨雷,然后听得他清澈到无一丝杂质的声线,亦没有丝毫情绪起伏道:“坐下!” 沐惗的脚,就被这不高不低,不紧不慢的两个字,给死死定在了原地。 他觉得这会儿自己应该害怕,可是没感觉到,脑子一片空白,心脏仿佛已经被大手挖走,也感觉不到痛,只有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微微颤抖。 沐慈冷冷道:“如果我的人有任何闪失,我必追究到底。”这话是看着趴跪在地上颤抖的李海说的。 第426页 可沐惗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脑冲下,血液又一路逆行,凝固到大脑,然后他听见一句明明是他发出的,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并不真切的申辩:“不是……我……” 沐慈扫他一眼,淡漠至极……然后在桌子底下踢了牟渔一脚。这会儿还在吃东西的牟渔茫然抬头,疑惑看向沐慈。 沐慈黑到无机质的目光,幽幽盯着他。饶是牟渔都无法承受这种眼光,咕哝一声:“还没吃饱呢。”却还是站起来! 这一点动静把沐惗惊得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他本来就站不稳,梅皇后撑不住他也跟着摔倒。牟渔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椅子抓了,在空中甩了一个圈……兜到沐惗的屁股底下,却听得梅皇后一声尖叫,死死抱住沐惗。而沐惗跌在椅子里,揽着梅皇后,下意识侧了脸,近乎哀嚎道:“别杀我!” 牟渔:“……” 他悟了,自己甩椅子的动作,真的很像拿椅子砸人!以他的武力值会砸死人。还有,因为他在沐惗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按天授帝命令,无情“赐”给他一壶玉泉春酿,那时候必然留给了他死亡的阴影,才会下意识怕他杀人! 然后,他心里冒出个更诡异的念头:这位的心理才正常,不是喊的“别打脸!” 这么多念头不过是让他一个闪神,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是梅皇后对他怒目:“好大的胆子,敢惊吓君家?” “嫂嫂打得好!”沐慈也拍了几下牟渔,“就算情况紧急,也必须拿捏分寸,就是我也要被你吓一跳。” 牟渔赶紧赔礼,然后搓搓自己的脸皮,走到了窗边查看,对外头守着的锦衣卫下命令:“都别出去,上墙头,先警告,再阻截。再有胆敢踏入重华宫者,格杀勿论!” 同时他抬起手臂,臂弩射出一支红色信号箭,经过改进后还带着悽厉的鸣音,在下午的艷阳中,划破了天空。那光,明明并不强烈,却似乎将天空撕开了一道血色的伤痕。 牟渔嘀咕:“何春晖做的玩意儿,果然不错。” 沐惗的昏沉劲还在,却已经勉强知道沐慈并不会伤害自己,他拨开梅皇后,坐在椅子上,却仍然双眼放空,一脸绝望的表情。 沐慈嘆口气,站了起来。 沐惗眼珠子也跟着动了动。但依然了无生气。 梅皇后也明白了,依然雍容,却露出一个苦笑:“九弟,兄弟之间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说!君家从小疼你,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沐慈目光可见得缓和下来,无辜道:“嫂嫂别担心,会没事的!” 梅皇后虽第一次见沐慈,可她却通过许多渠道了解过这个少年,莫名就对他十分信任。即便在这种紧张,诡异的时刻,本该防备沐慈,可她却产生了一种,有沐慈在,就很安心的感觉。 然后,她默默走到了德光帝的背后。 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帝王,不会愿意让一个女人挡在前面的。 沐惗与沐慈,两兄弟直接面对面。 沐慈走过去,站在沐惗面前,然后微微倾身,将沐惗的脑袋抱在了自己怀里:“三哥,我知道,不是你!” “嗯!”沐惗很努力抬手,才控制自己虚软的手,抱住了沐慈,有一种含冤的孩子终于有人相信的委屈与安心,就像当年,他明明没有推六弟,可只有姨母一个人相信他,拯救了他。 他抱着沐慈,泪流满面,虚弱问:“我中毒了吗?会死吗?” “只是迷药,药膳汤里的,你只喝了一小口,一会儿就能恢復。” “你知道?” “我闻得出来,但在我阻止之前你就喝了。还有,那几碟点心里,都有迷药。”沐慈道。 沐惗忍不住重申:“真不是我!” 沐慈拍拍抚摸他的嵴背,安抚他:“嗯,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喝汤了。” “外面怎么样了?”沐惗感觉好了些,外面的打杀声就听得清晰了些。 “没有人能进来,别担心。” 沐惗挣扎想站起来:“我要出去!”他要出去控制局势,他是皇帝。 沐慈却用力抱住了他:“哥,别出去!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九弟?”沐惗疑惑抬头。 “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怕你遇到危险。”沐慈低头,平静看着沐惗,轻描淡写说出了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有人说我谋害你,如果你有事,我不管有没有做过,这个罪名都洗不清了,我也一定会死的,明白吗?哥哥……” 沐惗盯着沐慈,他视线还有点模煳,看不清沐慈的表情,只觉得沐慈那双幽潭般的凝黑眼睛,浓黑到无法映出任何一丝人间的光亮。 可是,沐惗不再恐惧! 因为那一声“哥哥”,是个魔咒,把沐惗的魂魄彻底召回,三魂七魄归位。他忽然笑了起来,无比喜悦,似十全十美此生无憾;又无比悲哀,似天煞孤星七绝所有…… 沐惗道:“明白了!”他抱紧了沐慈的腰,抱得那么紧,以至于沐慈有些无法喘息。 沐惗幸福,又悲哀地笑着说:“弟弟,我众叛亲离……只剩下你了!” 第328章谁是黄雀?(6) 披着锦衣卫皮的嵠丘军训练有素防守,用羽箭逼退了第一波靠近的御林军。所有行动靠手势沟通,不发半点杂音。牟渔不得不对石秩的训练表示肯定。 “锦衣卫”指挥使对外大喊:“重华宫非你等巡防区域,请速速离开!” 回答他的是有些杂乱的弦动羽箭破空之声,御林军大吼:“楚王谋害陛下,尔等随我诛灭逆首,敢阻拦者杀无赦!” “锦衣卫”指挥使打个手势,羽箭破空声整齐划一,却“嘟嘟”撞在了青石地面上,深深插入了石fèng中,排成一条线的箭尾“嗡嗡”弹动不休。 指挥使大喊:“越线者杀!” 重华宫内防守迅速,无声却高效。重华宫外御林军分作几个阵营,格外嘈杂。有大喊诛逆的,有说赶紧领武器的,还有说要报信,好半天才有人询问——大统领在哪里? 牟渔倚着荷风亭上观景台的栏杆,摇摇头,觉得易青越活越回去了,御林军管得也太稀松了。 沐慈带着帝后也在观景台,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重华宫的景象,宫外武器射程又威胁不到。 沐慈语气微凉对牟渔道:“不要有太多伤亡,会很麻烦。” 牟渔才站直,对观景台下守着的五十个“锦衣卫”道:“谁认识大统领易青?找他进来。”立即有个人沉默领命,出列! 牟渔看向沐惗:“陛下,我们需要想办法取信易青。” 沐惗赶紧解下本命玉,并道:“对易青说,上次记下的二十鞭子,这回两罪并罚!” 那人看向沐慈,见他点头才迅速离开,敏捷攀出了墙外,然后是墙头羽箭破空掩护的声音,伴随惨叫。 沐惗站在沐慈身边,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问:“能支持得住吗?” 沐慈知道他问“锦衣卫”能否支持,便点头:“能,你别担心御林军,还能惨叫,说明只是受伤。” 这些“锦衣卫”最擅长一招致命,哪还能让人叫出声来?其实让他们只威慑,不格杀,才比较需要技巧。 很快,御林军现任大统领易青心急如焚跟着那“锦衣卫”到了荷风亭边,被守着的“锦衣卫”逼停。他见皇帝站在观景台,简直比见了亲爹还激动,将皇子玉交给“锦衣卫”归还,然后一抱拳跪下说:“属下救驾来迟……呃……”然后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好端端站着,还和楚王手拉着手,嘛的救驾啊?所以……楚王真没有谋害陛下?这场乱子,是御林军叛乱? 牟渔沖易青招了招手,打个招唿,那悠闲劲儿好似他正在春游观景,而非陷入重围。 易青:“……” 好吧,真不是楚王谋逆。他带着牟渔这个第一高手,又是先帝允许可以带武器入宫的,分分钟能取走皇帝性命。 易青再往深里想——以楚王的无双智慧,算无遗算,心思缜密,真要想……有的是机会,不可能在宫里仓促发难,做得这么……漏洞百出。 哎呀,自己刚才怎么会相信,以至于失去了控制御林军的先机? 果然,牟渔用拳头放在鼻子下掩饰地咳嗽了一下,盖掉了嘲笑声,装模作样道:“易大统领,你现在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了,还不速速弹压御林军,免得伤了和气?” 弹压的住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易青年纪大些,当年对牟渔各种不服,可惜处处比不过。后来他因与谢家有一点姻亲关系,留宫做了御林军大统领,本想大干一场,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他想面面俱到,可各种势力纠结在一起,让他寸步难行。 “要做人就别做事,要做事就不能做人!”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当年牟渔就只做事,不讲人情,天授帝让他送玉泉春酿,他就敢一个一个把所有皇子灌翻。 易青做不到那么狠,半点后路不留,以至于……他有些脸红。 沐惗不给他脸红时间,暴躁问他:“外面是怎么回事?” 易青由红转成惨白,道:“先是宣仪卫说楚王……然后龙骑卫也跟着乱喊,现在御林军围住了重华宫。” “那羽林卫呢?”沐惗问,这是宫中最精锐的卫队,他的心腹。 易青脸色更白,道:“也围住了重华宫,但我下令待命,并没有攻击。” 羽林卫作为皇帝直属卫队,沐惗进重华宫,易青就带着羽林卫守在重华宫外。 刚开始宣仪卫过来,他本来不信楚王会……可在见到重华宫这三百从没归他管过,披着御林军皮的“锦衣卫”居然个个甲冑齐全,随身携带悍兵利器,在极短的时间内据守住了重华宫,逼退宣仪卫,威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艾玛,这是有备而来啊! 易青才真以为陛下陷入了危险……他还想下令羽林卫强攻来着,好在有个“锦衣卫”冒死过来说了一句密语——记下的那二十鞭子只有他和陛下两个人知道。他才相信皇帝没事,冒着风险进来一见。 第427页 幸好幸好。 否则今天就兇险了,易青若下令羽林卫进宫,那所有御林军都会进攻,八千人攻三百人,攻不下来他有错!攻下来了更糟糕……他没错也有错了,愚蠢地胁从叛军,妥妥的谋逆大罪。 沐惗不蠢,想到了这一层,冷汗就下来了……太兇险了,若自己和九弟喝了汤昏迷,他就不可能说出密语,易青带御林军攻进来之后,混在御林军中的叛军见着昏迷不醒的皇帝和楚王,会怎么做? 九弟是一定活不了的,说不定心怀叵测的叛军为避免皇帝事后追责,会把他一道干掉,坐实了“楚王谋害皇帝”,然后胜利者书写歷史,叛军成了英雄。 若非自己成了被害者,沐惗实在想给今天叛乱的幕后主谋道一声:“厉害!” 沐惗暴躁大喊:“易青,你带人将妖言惑众,擅自调动的叛军全部拿下!违令者格杀勿论!” 易青领命,这回他直接从重华宫正门出去,指着观景台上穿明黄衣服的人影,高唿:“陛下无事,正端坐观景台。楚王没有谋逆……”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射过去,有人在人群里大喊,“谁知道陛下是不是假扮的?易青你叛变了?” “易青曾是牟渔下属,他叛变了……” “你走进重华宫居然没事,肯定和楚王是一伙的……” 易青真料不到自己手下的御林军敢众目睽睽之下冷箭射他,躲了一下,手臂还是不幸中箭。他咬牙切齿命令:“羽林卫听令,格杀一切妖言惑众的叛乱者。” 御林军面面相觑……贼老天,该相信谁啊? “重华宫情况未明,大统领这是要先挑起御林军内斗吗?”宣仪卫的新任指挥使,老荣养公幼子李易之,提剑怒指易青。 是啊! 李易之说得也有道理。 易青大喝:“你胆大包天,竟敢领着宣仪卫兵变!” 李易之道:“我宣仪卫都是赤胆忠心的军人,倒是重华宫这些人,甲冑鲜明武器精良,并非御林军制式。他们是什么来路?大统领倒是说说清楚。” 易青:“……” “若楚王无谋逆之心,何不叫这些守卫让开,让大家进去,亲眼看看陛下是否安好?” “放肆!”易青怒喝,“你咄咄逼人,置陛下安全于不顾,是何居心?” “你明明进去却不将陛下救出,重华宫守卫还不伤你,又是何道理?”李易之反问。 “你……”易青快噎死了!御林军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李易之和龙骑卫的统领对了个眼神,就扬起宝剑道:“都给我冲进去,保护陛下!”立即有龙骑卫那边应诺,“杀啊!” 有人带头,叛军和一些担心皇帝的御林军就往里沖。 易青也下令:“羽林卫,拦住这群叛军!” 羽林卫是只听易青命令的,立即阻拦,刀剑之声更加激烈。 观景台上,牟渔冷道:“易青还真是不顶用。” “能行吗?”沐惗紧张了,双手握紧栏杆,青筋暴露…… “没事的,”沐慈吩咐底下的五十锦衣卫,“都去防守!”锦衣卫领命离开,沐慈才轻轻将手掌按在沐惗的手上,温柔轻抚,“别担心,他们进不来的!” 这个观景台可以将重华宫门口的情景收入眼内。 重华宫大门故意不关上,好吸引御林军主力冲击这里,避免他们分散从围墙攻入。毕竟“锦衣卫”人少是个大缺陷,不可能每一段宫墙都守住。 锦衣卫”分两百人巡视宫墙,打掉试图爬墙进入的御林军。留下百人守住大门,五十人站在墙头,五十人直接翻到墙外,形成上下两层。 冲击重华宫的御林军,果然因思维定式,试图突破大门封锁进入。 锦衣卫五人一组,墙上十组抬起手臂上的大号机弩,仰角45度,对越过警戒线的御林军进行射击,一般这种脚步不犹豫,沖最快的多数为叛军。而站墙外的也分十组,用大机弩射击漏网之鱼。 不论墙上墙下,每一次射击都能在高速运动中精准爆头,且是头箭刚发,后四箭瞬息而至。距离这么近,命中同一目标,箭支夹带巨大的冲击力,将沖得最快,沖得最前的二十个御林军的脑袋,像西瓜一样钉得稀烂。 温热的脑浆,鲜血飞溅,红红白白的碎末溅到后面御林军的身上…… 怎一个恐怖了得? 德光帝继位才大半年,牟渔和朝阳郡主拉走大半精锐,现在的御林军都是新组建的,零零散散从不同番号调入,还有许多走人情关系硬塞进来,良莠不齐。哪里见过这种恐怖阵仗? 大部分吓坏了,慢下脚步,甚至有人蹲地呕吐,冲击为之一滞。 但“锦衣卫”并不会就此停止,射完一轮,第二轮又如飞蝗,瞬息而至,直到把所有越过警告线的御林军杀光!机璜弹动的响声整齐划一,十分有节奏感。沐慈的五感已经十分敏锐,这个对数字与规律有强迫症的老傢伙,听着这样美妙的战争音律,闻着飘过来的血腥与恐怖气息,嘴角浮现了一个近乎享受的微笑。 让他这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的绝色脸庞,透出一种魔性的美丽,身边的人却无法抑制,从灵魂深处生出恐惧,瑟瑟颤抖。 就连牟渔都不敢看现在的沐慈。梅皇后已经缩到了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 沐惗只觉有个魔鬼占据了他天真可爱弟弟的躯体,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被沐慈紧紧压住了手,一股无形的威势让他无法动弹,将他定在栏杆边。 沐慈依然着迷地看着“锦衣卫”收割生命,一边用轻柔到近似与情人呢喃的嗓音说:“这样的士兵,我还有一万……给我时间,还能制造出十万,二十万……配合强大的武器……我想杀你真的很简单对不对?所以……哥哥,你在害怕!” 沐惗连唿吸都忘记了,脸憋得苍白,胸肺压抑刺痛。 “你看,我没想过伤害你,我在保护你,可你还是害怕我!”沐慈凝定看向沐惗,纯黑的双瞳清澈宁静,让人直直望进那无底沉渊……沐惗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倒影——面容扭曲,目露惊恐,犹如厉鬼。 这双眼睛,犹如明镜,竟能照出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九弟,我一直自我催眠,以为我掩饰得足够好,将对你的畏惧潜藏在了灵魂至深处,甚至我以为已经说服了自己——我不害怕。 沐惗摇摇欲坠,沐慈忽然勾唇浅笑,极有技巧在他胸口拍了一掌。 沐惗如溺水已久的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吸进一口空气,恐惧到极致,反而麻木。他反手抓住沐慈微凉的双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害怕!” 沐惗继续道:“我无数次说服自己,如果连你也想害我,我活着也没意思。可是……我还是害怕!”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 沐慈微笑着,眼中漾出一层层柔波,仿佛附身的魔鬼沉睡,纯洁又善良的天使重新占据上风,看着沐惗的目光似乎还有点无辜:“你看,哥哥,说出真话其实不难,对么?”他回握沐惗的手,温和道,“我喜欢说真话的人,不喜欢你用假面对着我。” 沐惗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愧疚。 沐慈眉目温和,语气轻柔:“怕就怕吧,你不用在意,我也不会怪你。好哥哥,有什么话咱们兄弟不能说开的?以后你做噩梦,梦到我吓唬你,也别闷在心里,只管把我抓来骂几句。别和我相处还一直小心翼翼,太生分了。正常的兄弟关系,不都是吵吵闹闹,甚至经常打架,可感情却越来越好的么?” 沐惗听着这话,陷入了沉思。 第329章谁是黄雀?(7) 当皇宫方向的红色信号箭夹杂悽厉的鸣镝声,划破天空的时候,沐若松正在定王府陪客用膳。这天是贤世子三十三岁小生辰,王府正在举行一场小型宴会。 谢娡是王府新媳妇,又是世孙妃,与世子妃一同应酬来道贺的女眷。 她嫁过来四个月,因颜值爆表,心有玲珑,为人大方,处事周全,且善体人意,处处真心,所以很快讨了全王府上下从大到小所有人的喜欢,连世子妃都喜欢她,半点芥蒂没有,很快让她跟着协理家务。 谢娡更是体贴方氏,花大把时间陪伴她。让方氏十分欣慰,对这个媳妇处处满意,像今天这样的宴会虽说不用大办,却也不能简慢,分寸拿捏要十分到位,各个细节都要处理好,十分琐碎头痛,方氏从前也做过世子妃,总是焦头烂额。 可世子妃杨氏,直接把这次小宴交给谢娡练手。谢娡一个人就能处理得事事周全,毫无疏漏,又不掐尖要强,十分谦逊以世子妃为先,很明白事理。 定王再扫一眼宴会,客人都安排的极其妥当,座次没乱不说,连个人喜好都尽量考虑到,叫人宾至如归。定王看在眼里,对谢娡这个未来宗妇十分满意。 说实话,世子妃杨氏的长处是带兵打仗,可惜是个女子,不然杨家又得出个名将。虽然杨氏也能把内务处理好,可也就是个不出错。绝不出彩。 而且,杨氏每次都请方氏和其他妯娌帮忙,抓了壮丁哒。 谢娡这种,才叫真正的内务小能手,男人贤内助,世家好宗妇。 定王再看自家死了爹……好吧,他爹的确死了。定王看着脸色又冷又臭又硬的沐若松,第一次觉得自家长孙似乎有点配不上人家好姑娘。 谢娡嫁了人,正式踏入夫人的交际圈,有些不适合对女孩说的话也能说了(大家懂的)。 贵夫人拉着谢娡的手,直夸她长得俊,然后开始八卦人家的房里事,追问夫君是不是很疼人,有没有喜脉。 谢娡一个新媳妇,羞得满面通红。 宁远世子夫人唐氏来解围,把贵夫人都啐倒,巧妙引开话题,说起她因为做媒做得好,从谢家得到的几个美颜方子。因唐氏最近的确水嫩许多,女人哪有抵抗力,就开始八卦美容保养,穿衣打扮了。 但千万别小看女人的嫉妒心,一个年轻贵夫人嫉妒谢娡漂亮又好运,嫁过来就涨身价成了世孙妃,就追着谢娡不放,感嘆:“我嫁了一个月就有喜,你已经四个多月了吧?还没有喜信儿啊?” 然后意味不明盯着她的小肚子。 谢娡昨天刚来月事,世孙天天在东郊大营也不着家,那方面需求极少……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428页 世子妃杨氏很清楚这事怪不得谢娡,赶紧解围:“瞧焦夫人说的,大媳妇刚嫁过来,年纪还小呢,晚两年也使得。” “呦呦,这就心疼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儿媳妇呢。”这个以不会说话惹人嫌着称的焦夫人,一句话把气氛弄得微妙尴尬。 世子妃杨氏像没听懂,故意道:“她好着呢,心肠好嘴又甜,我们大家当然只有心疼她的。再说,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转一圈,当年陆府的……”成功把话题歪到了生孩子的艰险。 大家都讨厌焦氏,贤世子生辰小宴请来的都是与两夫妻交好的,夫人们纷纷解围,帮着歪楼。 谢娡羞到不行,肚子又坠胀难受,更怕什么“生孩子鬼门关”的话题,就站起身说去看看宴会还需要什么。世子妃见她漂亮的小脸近乎惨白,知道她怕,就让她离开了。 谢娡撑着难受的身体,保持裊娜姿态,缓慢离开。 她心里记挂丈夫,男人的宴席也不远,男女大防还没那么变态,所以谢娡能隔着几个花丛,远远看到自己的丈夫。 沐若松正在喝酒,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周围是他的叔叔和兄弟,还有一两个朋友。除了喝酒,和他说话他很少搭理,面冷如石。谢娡想着,自家丈夫原来并非对自己冷淡,对谁都是如此,所以……真是本性? 忽然她听到悽厉的鸣镝,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有一道红色火焰划破天空。同一瞬间,她听到祖父定王暴喝:“按住他!” 谢娡转回头,发现桌子被掀翻,杯盘狼藉。而她常年面色冷硬的丈夫,有了第二种表情——狠戾疯狂扭曲,似被凶兽附体!正被几个叔叔与定风卫按住手脚,拼命挣扎,兇狠咆哮:“放开我,他出事了!我要去救他!” 沐若松只恨自己把五百护卫留在大营,没有带回家,让他依然受制于人,见沐慈遇险,还是无能为力。 定王暴喝:“你喝醉了,别撒酒疯,带下去醒酒。” 沐若松被七手八脚抓住,如离水的鱼一般拼出最后一丝生命力般挣扎,让谢娡都忍不住想去帮他。 谢娡向前走几步,腿却发软,胃部忽然翻涌,她想弯下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必须保持仪态,又强行忍住撑直嵴背,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几乎让她虚脱……摇摇欲坠之时,她的后背被人扶住。她转头一看,是朝阳姑姑。 “别过去,没事的!”朝阳安抚说。 谢娡不放心。 此刻,沐若松脸上满是痛苦与恐惧:“放开我!祖父我求你……求你让我去……”那软弱的恐惧,在求而不得后,生出一种怨恨,刻骨的怨恨,“别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宾客没几个知道真正内幕,纷纷在心里猜测各种版本……但不管大家怎么想,闹成这样还怎么吃饭?大家都有些讪讪,随口吃了一点,飞快告退。 “夫君这是怎么了?”谢娡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只顾问丈夫。 “别哭,别怕!阿松喝醉了,一会儿就好。”朝阳伸手爱怜地给谢娡擦眼泪,这孩子又瘦了,脸色苍白的样子与阿慈简直像双胞胎,可她双目澄明柔软,动不动落泪,其实叫人一眼看出他们两的截然不同,不会弄混。 谢娡擦干泪水,强做坚强:“夫君醉了,我应该去照顾他,姑奶奶,娡儿告退。” 她艰难一福身,却被朝阳抓住手臂。 朝阳说:“乖,有人会照顾他的。等阿松醒了再送他回去。”然后把如栀、如榧叫来,交代沐如栀,“送你嫂嫂回去,我看她脸色不好,记得叫御医看看。” 谢娡只挂心丈夫,摇头:“不妨事,是月信,我每次都会比较痛。” 是妇科问题,就不好叫御医了,她自己见了那悽厉的来自皇宫方向的信号箭也是满心担忧,就没坚持叫御医,只让人送谢娡回院子,自己找贤世子了解情况了。 谢娡回家,温言两句让小姑子回去,疲惫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自己嫁过来的点滴。 她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愿意娶她的,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妥协,原因不明。家中女眷见到她,总会在笑容里夹着一丝怜悯。她套过话,可连最口无遮拦的单纯小孩,都像是顾忌什么,并不和她多说。谢娡有一种感觉——整个王府,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却只隐瞒着她的秘密,是关于他丈夫今天如此异常的秘密。 谢娡觉得腹部又开始闷痛,她脑子昏沉,让人弄了个汤婆子暖腹,蜷缩在床上,迷迷煳煳昏睡过去。 …… 重华宫外。 御林军取了盾牌,又组织了一次强攻。但“锦衣卫”装备齐全,用破甲箭打碎盾牌,依然把御林军逼在了警戒线外。有个识货的御林军绝望大喊:“破甲箭,连发机弩……冲上去就是送死啊!” 御林军不敢沖了,谁沖最前谁死;不敢跑,谁跑得快谁死。御林军没有一个敢越过那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警戒线的。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卫队……这是前御林军,现在的锦衣卫的实力?在楚王手里,竟然都变成了死神? 不对,也有御林军,曾与楚王锦衣卫做过同僚,并没有见过这群生面孔。 这些人是嵠丘军,这三百凶神曾把三千锦衣卫揍趴下,他们神色冰冷,目光凶戾,不像人,是锋利,恐怖,兇残的杀人机器。同时,他们的武器装备让他们收割生命的效率更高。 拉弓射箭还有个臂力极限,射越多准头越差。可这群人配备的是巨鹿基地军器工厂的新式机弩,上箭,射击都不费力。最费力不过是抬臂。而这群人受过恐怖的训练,永远不会疲惫,每一次都是精准打击,箭箭爆头。 李易之快疯了,被身边人的死状弄疯了,他都没功夫细想为什么自己身边人都死光了,自己却安然无恙退回警戒线。他只是焦躁,如困兽般。因为今天的事不成功则成仁,一家子都要受牵连。 他忍不住大喊:“不用怕,他们的箭支有限,给我沖!” 箭支有限?开玩笑么?他们背上背的,腰上缠的,脚下放的箭筒又不是摆设?每人起码有三百支箭。御林军要成百上千的人命来填,才能冲出警戒线,经过至少五十米的距离,才能到达自己的武器射程,给这些“锦衣卫”造成伤害。 还要保证士气在杀人机器的冰冷收割下不崩溃,才有可能冲过去反击。可是……冲到近前,谁知道这群人有没有更多的杀手锏? 御林军看着倒在警戒线外五十米那些惨不忍睹的同僚,没一个敢动……一越过,就是进入了凶神的射程范围,给人送菜。 再看李易之,嘴上说“沖”,可自己根本没动,打的是让别人卖命送死的主意,都对他嗤之以鼻。就是被他笼络了的宣仪卫,也为之皱眉。 局势僵持,重华宫的“锦衣卫”用实际行动告诉御林军,什么叫绝对碾压! 又有御林军来报讯,龙骑卫派出的一支绕过正门从墙头冲击的队伍,也有去无回。 这还怎么打? 沐慈看一时半会打不起来,对沐惗道:“三哥,你可以出去了,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了。” 沐惗看着沐慈,欲言又止…… 沐慈温和道:“兄弟之间闹一点矛盾,甚至吵嘴打架也常有,但不管怎样,都不会影响兄弟感情。” 沐惗忍不住抬手……在沐慈屁股上拍了一掌,开始是用力的,但到底心疼,落下时轻柔许多。这是沐惗第一次揍沐慈,只觉得这熊孩子该揍,恶狠狠道:“今天这事,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只知道宫里有人对我敌意深重,多做了一些‘防范于未然’的准备,放了三百锦衣卫在宫里,可从没挑过事。”沐慈眨着自己无辜又纯真的眼睛,要多乖有多乖,然后说,“御林军叛变,绝不是我能控制的。” 沐惗:“……”虽然知道沐慈这般淡定,一定是心里有数,可自己却完全无法反驳。 …… 沐惗在“锦衣卫”的保护下,牵着沐慈的手走到重华宫门口。 陛下无碍,和楚王如此亲密。并无反叛之心,一心忠君护主的御林军面面相觑,才知自己被骗了,愤怒地寻找始作俑者。 咦?李易之去哪了? 沐惗大声下令:“放下武器,高举双手跪下,违者以谋逆论处。羽林卫捕杀叛军。” 御林军纷纷放下武器,跪下举手。一瞬间就将站立的,不肯放下武器的叛军暴露,羽林卫立即扑杀。李易之却不见踪影,原来早在僵持是就见机不妙,飞快熘了,抛下上百宣仪卫顶缸。龙骑卫指挥使因为刚才冲击卖力,成了众矢之的,他咒骂了一声,领着上百人冲杀出去,试图逃命。 这群人知道自己一失败,就是死。所以哪怕已经没有希望,还是不肯放下武器,拼死想争得一线生机。 这一幕更让沐惗气得发昏,刚要下令格杀,却听沐慈说了一句话,便大声命令:“生擒叛首,伤残不论,其余从者投降不杀!” 羽林卫赶忙追着这群人去了。 沐慈这才问被一个卫士拎在手里,双腿绵软裆部黄湿的李海:“秦山在哪里?怎么样了?” 李海被沐慈的威势一压,连晕过去都不敢,哆嗦说:“御……御膳房……”别的不敢再说,可见情况不妙。 牟渔吩咐:“玄字五队出列,带上军医,去御膳司寻找秦山确认生死。控制现场,不要让任何人离开,不允许他们之间说话,不要动任何东西。敢嫁祸、毁灭证据,敢阻挡者杀无赦!” 五十个“锦衣卫”沉默出列,奔向御膳司。御林军根本兴不起动手的念头,纷纷让开。 沐惗看李海这模样,就知道他也涉案,盯着李海的目光简直难以形容:“为什么?” 这个奴才从小陪伴自己长大,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他虽是阉宦,可沐惗对他像亲人一样。 为什么? “陛下……”李海涕泪横流,“小人只是心疼陛下,噩梦缠……”可在沐慈轻描淡写看他一眼后,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鸡,什么都不敢说了。 沐惗噩梦最多的主题就是九弟怎么不要他了,怎么弄死他,这些噩梦他没对谁说过,可李海却是能猜出的。沐惗看着沐慈,只有沧桑苦笑:“怪我!” 第429页 如果他不是爱自己九弟,想接近他,又在内心深处惧怕他,也不会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沐慈闻言,也不劝慰,只似长辈那样摸一摸沐惗的头:“知道就好,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那一本正经的神色配上长了点肉有些婴儿肥的漂亮小脸,让沐惗哭笑不得,若不是众目睽睽,沐惗真想重振哥哥的威风,把这熊孩子抓过来压在腿上打屁股。 一支黄色响箭在最靠近重华宫的西门凤仪门射出,沐慈立即对沐惗说:“三哥,派人去凤仪门迎锦衣卫入内,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冲突和伤亡。” 沐惗见识了锦衣卫的战斗力,吩咐:“易青,你去凤仪门,不要起冲突。” “陛下!”这是引狼入室啊。 “快去,你知道楚王不会伤害我。”沐惗说。 一支黄色响箭又在东阳门射出! “等一下!”沐慈叫住易青,“再派人去迎常山王叔,应该是他带着天子营到东阳门了。”三色信号箭,沐慈除了自用,还当做赠品送了沐若松几份,常山王几份,没想到这么快用上了。 常山王来得极好,易青立即命人去迎,留了个心眼,先让人去东阳门。 沐慈也不在意他这点小心思,只看着天空上响箭划出的烟痕发呆。 沐惗再不小心翼翼了,直接问:“常山王叔是你叫来的?” “不是,他应该是见到我的求救信号,怕内宫有变才过来的,他是你的天子二十四营的统领,有护卫禁宫之责。” 沐惗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若内宫有变,天子营按规矩是要集结兵力进宫护驾的。就算内宫没消息传出,刚才那么一支求救响箭,想不注意都难。 沐惗又问:“你那响箭……” “眼光不错,是好东西,红色是求救,黄色是援兵唿应,绿色是安全!”沐慈扭头对牟渔说,“现在没事了,点一枚绿色的,别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牟渔依言点燃,绿色响箭升空,爆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极为美丽。大幸还没看过烟花呢,那璀璨的一闪而逝的华美,看的沐惗惊为天人。 “夜里更好看!”沐慈大方道,“我做了几支烟花,等你寿辰放给你看啊,这东西夜里放更好看。另外今天事了,我再送你几发金色响箭,只给你专用,以后有事就用这个召唤我们,保管随叫随到。” 今天折腾了一天,伤心欲绝的沐惗,满血復活,真正开怀笑了。 惹得牟渔偷偷看他好几眼……这皇帝做的,自己御林军整治不清楚,还指望别人来救。指望别人就算了,还这么高兴,也是奇葩一朵了。 他根本没戳到这个弟控的笑点,人家这会儿只想到——自家九弟弄出好东西都记得我,还记得送我生辰寿礼,好开心。 开心没多久,沐惗一低头,就见了一地鲜血,满目苍夷。与刚才绚丽的烟花形成鲜明对比。沐惗心头涌上无尽的疲惫,沮丧说:“九弟,这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的。” 沐慈每次回答都出乎意料:“我从不对任何人交代,也不需要谁给我一个交代。” 沐惗:“……那你的意思?”他看着神色漠然的沐慈,犹豫一下,还是决定直接问,“九弟,你是想杀太妃吗?” 沐惗没发现他连母妃都不愿叫了。 “怎么这样问?我一无审判、裁决之权,二无胡乱杀人的权力。她要不要死,等这件事审过,看她是否参与,才能判定是否有罪。” 沐惗松了口气,又立即皱眉:“审过?九弟,这……不合适吧?”一是太妃毕竟是他的“至亲”,二来家丑不可外扬,皇帝更要脸。 “三哥,不是我相不相信你,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不能闷锅里自己煮完了事。御林军私自调动企图加害亲王,甚至不顾皇帝安危,这攸关江山社稷,是国事而非家事。我认为应该把大宗正、大理寺卿、刑部主官都请来,让他们彻查今天的事。受害者需要一个公正,谋逆者及背后主谋也需要一个公正的审判,谁无罪,谁有罪,该怎么量刑……谁都不能逃脱。” 沐惗:“……”他不得不承认,九弟想得总是比他深远。但他还是犹豫,“这事若闹得人尽皆知……”皇室威严还要不要了? “不会,把宫门关起来审,定为最高国家机密,不对公众说明。”沐慈又道,“我记得有人说我指使秦山欲用膳食加害你,这罪名我不能背。我要求审判,并要告造谣者诽谤,现在我怀疑造谣者是慈明殿的谢太妃,还有仁安殿的谢贤妃,以及永嘉公主,她们有动机。为防止嫌疑人逃离或证人被灭口,我要求立即控制这三处地方。” “九弟……”沐惗脸色大变。 沐慈张开手:“为显公平,我作为指使秦山用膳食谋害皇帝的嫌疑人,你也可以监控我。” 沐惗苦笑摇头:“九弟,我相信你。” “你相信有个什么用?”沐慈指着跪了一地的御林军,“你看看……有几个人相信我不会谋害你?” 沐惗:“……”若御林军笃信楚王不会伤害皇帝,今天的乱子也不会这么大。 “审判吧!‘法规在上,王在法下’,不是一句空话。同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蒙受冤屈,有权要求一个公正的审判!”沐慈毫不退让道,“为了维护审判程序的公正,我还要求众王、宰执和一品大将军旁听这一次的审判,让他们做裁决人!” 沐慈趁此正式引入陪审制度,保证法律程序的公正。 沐惗知道九弟搞事从来不怕搞大,当然,这回若真是谢太妃,贤妃等人,也实在过分,九弟没直接杀死这几个女人,而是叫人来做见证,进行审判,给她们申辩的权力,已是仁慈。 沐惗心里不是不怨恨的,想着让自己处置也是为难,轻了重了都不好。如果能保证机密,交由公审,弄清楚是非曲直也合适。他再看沐慈如此坚持,只能点头。 …… 沐若松被带到了远离宴会区的定王住的英华院,一路他拼死挣扎,挣扎到几个人都抓不住他,定王命令卸了他的胳膊,将他关在英华院的书房。 定王跟进来,问:“冷静点没有?”吩咐人把守院门,刚伸手想亲自给他接上关节,却被沐若松躲开了。 沐若松没再哀求,只是盯着定王,那仇视的眼神太瘆人了。 定王示意风二给沐若松接上手臂,然后在嫡孙仇视的目光下,选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道:“他在宫里,宫里是什么地方?八千御林军不是摆设。若他身边的牟渔也反叛了,你只身匹马过去,能改变什么?”他看看天色,“就算你能,有你赶过去的时间,尸……”定王意识到不能再刺激嫡长孙,生硬转折,“事情都发生了。” 沐若松的瞳孔缩成针芒状,无边的恐怖从脚底泛上,几乎将他全身麻痹…… 沐慈在宫里,锦衣卫和嵠丘军都不能带在身边,还有个难辨忠jian的牟渔随侍在侧……而宫里,几乎所有人是他的敌人……包括皇帝。 德光帝如果有机会,让沐慈死,他会不会动心? 沐若松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顾他曾经做过的无数噩梦,眼睁睁看着沐慈倒在血泊中,而自己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会发疯,可脑子却感觉十分清醒,这种感觉真的让人痛到想死。 定王一脸讥笑看着神色变幻的沐若松:“你跟他多久了?八个月!你和他睡几次了?少说十几次。自己的枕边人都没了解清楚,就知道发神经!” 沐若松用血海深仇的眼光盯着定王。如果不是他,至少今天他可以陪着沐慈入宫,可以保护他,或者……陪着他一起死。 死?这一瞬间,沐若松目中的仇恨,被瀰漫的死气掩盖。 定王气得啊,恨不能撬开嫡长孙的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什么豆腐渣,最后他只能无奈道:“我虽然讨厌楚王,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佩服他,今天不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运作,但今天至少有九成,最后的赢家必定是他。” 沐若松着急追问:“你什么意思?” 定王冷笑:“什么意思?自己去想……”定王忽然有些不服气,“就算是我横加干涉,可真正导致你们分开的原因并不是我。沐子韧,你跟他这么久,竟然到现在,你还以为……他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者。” 沐若松想起两人已经分手,心中猝然剧痛,无法唿吸…… 定王不想再和他废话,站起来走到门口,最后回头说:“沐子韧,说真的,虽然你是我的嫡长孙,但我还真看不起你,你的确配不上楚王!你若还是这个鬼样子,哼,连谢四娘都配不上。” “你不配!” 第330章谁是黄雀?(8) 沐若松没有挣扎,安静地被关在了房间里。门掩上的那一刻,定王又回头看了沐若松一眼,却发现那双仇恨的眼睛已经凝止不动,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变得安静,沉寂,表面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膜,隔绝了尘世。 里面满含一种让人心生不祥的决绝。 看来还是没想通! “叫两个人进去看着他,别让他……犯傻。”定王吩咐风二。 贤世子和朝阳都一脸担忧,朝阳问:“阿松那么激动,陷在宫里的真是阿慈?” 定王点头:“那红色响箭是紧急求救信号,巨鹿基地新做的。前几天阿松购置了一批武器,赠送了几个信号箭。” 朝阳万分着急:“那阿慈现在怎么样了?” 定王摇头,看向贤世子:“现在什么情况?” 贤世子把打听到的事说了:“宫门紧闭,传不出消息,不得已动用了飞燕传书,有消息说宣仪卫叛乱,蛊惑御林军冲击重华宫,欲擒杀楚王!” 朝阳惊唿,手指掐着贤世子。 贤世子赶紧甩手:“乖乖,别怕,楚王有准备,他据守重华宫,没事。” 定王看一眼门窗紧闭的书房,知道在外头谈话里面能听见,道:“楚王明知宫中有人对他有敌意,就留了一手。先帝将重华宫赐给他,他说服今上,用三百锦衣卫守护重华宫。锦衣卫都是御林军出身,旁人也看不出他们的实际身份。易青虽是大统领,可八千御林军至少一半他管不住,这三百人也不显眼。宫里有人蛊惑叛乱,楚王在重华宫是没事的,再不济撑到救援还是可以的。” 第430页 定王不知道,沐慈在换防时,悄悄把锦衣卫都给换成了战力更高的嵠丘军。 贤世子道:“救援很快,楚王府锦衣卫正往宫里赶。常山王见着求救信号,也带天子营欲从东阳门入宫,却受了阻拦。现在宫里情况如何,还没消息,但楚王应该不会有事。” 贤世子对楚王可谓信心十足。 定王嘆口气,道:“点两千兵马,随我入宫走一趟。”不管是救驾还是去给某人收拾残局,他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贤世子立即去点兵。 定王对朝阳道:“我知道你担心楚王,但他……你知道他那个人手段有多厉害,陷进宫里这种错误,他不会犯,所以不用太担心。” 朝阳想想,的确如此,多少放了点心。 定王自嘲苦笑一声:“倒是咱们家阿松,这段时间在东郊大营练兵,我还以为他走出来了,谁知……他其实根本没想通。” 朝阳是女子,更感性一点,对父亲颇有怨言。可现在已经如此,嘆气道:“感情的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你进去劝劝他。”定王也嘆气。 朝阳点头。 沐若松坐在书房内,如石胎木雕,感觉时间过去很久,又像根本没有时间流逝,他听见祖父的话,心中生出希望,可又觉得像梦境。他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因门窗紧闭,书房内光线昏暗,朝阳进来时,开门的那一点光亮让沐若松的双眼瞳孔像见到强光一般勐然收缩。 沐若松勐然站起,哑着嗓子问:“姑姑,他会没事吗?” “没事,他在重华宫,守卫都是他的人。锦衣卫赶过去了,常山王和父王都带兵过去了,会没事的。你对他要多一点信心。”朝阳越说越觉得,那么个妖孽,只有他将人玩弄于鼓掌的,谁能让他受委屈啊?也就他家大侄子才会以为人家是娇弱的小白花,需要呵护。 所以说,第一印象害死人。 沐若松才像活过来,眼中有光芒跃动,他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是啊,他那么厉害……” 朝阳看着沐若松,轻嘆:“你刚才在宴席上……吓到阿娡了,我看她脸色很差。” 沐若松却没有丝毫触动,他还没有接受生命中多出来的这个女子,感觉像另一个梦境。 朝阳看他这样,知道提谢娡无用,便道:“你没带一兵一卒,单凭你自己没办法去救他。父王也是为你好,以后遇事不要这么冲动,知道吗?” “知道了!”沐若松应。 恰此时,又是一声鸣镝声,沐若松飞快冲到窗口强行打碎窗户,看见大概是皇宫西门凤仪门,有一支黄色支援信号箭升空。他大声道:“是锦衣卫到了,可他们能不能入宫?” 不知道。 朝阳和沐若松只能紧张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定风卫回来报信,对站在外头的贤世子道:“锦衣卫已经由凤仪门入宫。” 沐若松激动至极,恨不能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去助阵,双手握拳不停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心中暗暗祈祷:一定要及时赶到! 朝阳也觉得欣慰,回了开悟园一趟的王梓光冲进来:“娘,大表哥,我把千里镜带来了!” 几人大喜,贤世子也不关沐若松了,几人赶紧飞奔去王府北部最高的一处观景台,轮流用千里镜查看皇宫情况。虽然距离太远,因为树木和建筑物的遮挡不可能看的真切,可对几人来说都是一个安慰。 天京城,特别是皇城的人已经习惯了三天两头发生大事,不敢在这个时候胡乱串联和打听,熟门熟路把大门一关,各自在家最安全。所以虽然还是下午,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好几支马队,擎着明黄旗帜在皇城飞奔向各处,就比较显眼了……贤世子从千里镜中看清这是宫中宣旨天使的标志,有一队是往定王府方向的。 贤世子想起父王正带兵往皇宫赶去,又从北部观景台下来,一路飞奔,要赶到南面的定王府大门接旨。 贤世子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感觉一个月的运动量加起来还没今天多,这算什么生辰啊?晚上得让夫人给好好补一补。 结果,好么,他跑了一路,却根本没见着宣旨天使。 找门口定风卫一问。 哎呀我亲爹呀,沐若松那小子从另一条路跑在他前面,以定王不在世子没空,他是世孙的名义,接了旨,被天使带进宫去了! 宫里现在情况不明,沐若松的情绪那么不稳定,年轻热血易冲动,万一是个陷阱,万一在宫里发生点什么事……或者万一楚王有点什么不好…… 这是要疯啊! 大哥,我对不起你啊,没看好你唯一的儿子。 贤世子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巴望自己父王能管得住他。 …… 沐若松跟随宣旨天使一起入宫,路上一直试图打听消息,可惜宣旨天使和随同御林军什么都不肯说——这是国家最高机密好么? 沐若松打听不到,从各种蛛丝马迹推测,宫中局势安稳,叛乱应该已经平息,不然禁宫不会如此安静,宣旨天使也没有太多慌乱神色。 然后他遇到了同样一头雾水,被宣入宫的丞相王又伦。 这是楚王姨父,被如此有礼貌请进宫,代表楚王并未倒台。沐若松一颗心稍稍安定。 他们都被引到紫宸殿时,已经有人到达,定王甲冑在身,卸了武器站在王座前,正和常山王攀谈。他见沐若松入殿,微微拧眉,在外不便发作,对沐若松招招手,让他站在了自己的王座背后。 沐若松环顾大殿,没见德光帝和楚王,他忍不住弯腰想询问……定王似背后长眼,沉声轻喝:“不得放肆!”沐若松便抑制了自己的百爪挠心,直起腰,耐着性子等待。 常山王却好脾气,对沐若松点点头,摆摆手做个“平安无事”的手势。沐若松才真正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疼痛,手脚虚软,伸手扶着王椅椅背,才不至于瘫坐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进入紫微殿的人越来越多。沐若松越放心……若楚王有失,阴谋者掩盖行迹还来不及,不会叫这么多人入宫的。 而且,他发现护持紫微殿安全的不再是御林军,换成了银甲白衣的锦衣……嵠丘军。他看见肃容站着的石秩了,那沐慈就绝对无事。另一侧是常山王亲卫与天子营兵丁。 虽都没有武器,但稳稳站着,那气势十分冰冷肃杀,不愧是两尊杀神带来的人。 最后,掌管大宗正寺的清河王走出来,他没走大殿门口,而是直接从内殿御道走出,脸色严肃,没和任何人寒暄,微微点头,站在了王椅前,环顾大殿。 领着天子营和边军的常山王;还有……姑且当做打酱油的忠王与淮南王。 左右丞相赵咎和王又伦,三参政:雷岳、张怀勇和新提拔的柴仁桂。御史大夫苏砚,六部尚书:兵部杨业,户部卢定国,礼部公输庆,工部裴衍,吏部李敏之,刑部方善悟,还有大理寺卿吕秉辰。 武官中有枢密使朱熙、副使卫终,兴国公孙幸峩,燕云大将军杨南岭,保平伯李启东,骠骑大将军白霖,来自御前六军的大将军尉迟阳。一品武将不止这些,其他人都在边境防区。 清河王道:“人到齐了,关门!” 大殿门被内侍推动,“砰”一声沉闷关闭,惹得众人心惊肉跳。清河王又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陛下与楚王殿下,马上就过来。” 大殿内才再次安静。 这情景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心惊了,立即有人联想:难道是楚王、连同常山王、清河王逼宫?然后假传圣旨,要逼着自己这群人表态? 大将军见惯生死,最能接受成王败寇,倒没什么。文臣快给吓死了。不过王又伦是不信他王爷外甥会逼宫的,心里猜一定是有人找他外甥麻烦了,他外甥被迫反击呢。 反击得好。 王又伦准备挽袖子,给自家外甥讨个公道。 大殿门关闭,巨大的牛油蜡烛被点燃,无声燃烧,照得临近黄昏的紫宸殿如同白昼。 有内侍尖声宣:“陛下驾到……楚王殿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压下各种心思,肃色恭迎。 身穿龙袍,安然无恙的德光帝牵着楚王的手走了出来。楚王要下台阶坐王椅,德光帝不肯,命人把王椅搬到龙椅左边。这弟控一直牵着弟弟的手不放,死乞白赖要楚王在身旁陪坐。 众人对这种情景,说实话一点也不吃惊,连同最重视礼仪规矩,最爱叨不叨不的御史大夫苏砚,也只当做没看见。 一直是深宫透明人的梅皇后,穿着比较郑重的凤服,竟也坐到了皇帝右边的凤椅里。 皇帝和楚王背后站着护国公牟渔。而本应该站在皇帝身后保护的御林军大统领易青,却脱下甲冑只穿中衣,走下了御阶,跪在了大殿当中。 好吧,说实话,有楚王在,发生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沐若松痴痴望着,细细打量沐慈好几遍,才确认他没事,心脏正式落回胸膛,开始彭彭跳动。然后他咬牙,双手抓紧王椅固定身体,才没有当场奔向沐慈,将他拥在怀中。 他一双眼忍不住一直盯着沐慈看,不过好在今天大家都不关注他,才没让人看出端倪。 清河王是一点不吃惊的,头痛的事还在后头。 楚王在龙椅旁的王椅上安然坐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从龙案上拖一盘摆着好看的点心,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捻了一块,咬了一小口,丢回盘子里放下,明显嫌弃,又去祸害另一盘。 德光帝脾气极好,侧头道:“这个不好吃吧?” 沐慈道:“又冷又硬,”然后放下盘子,对沐惗说,“我饿了,想吃鸡蛋饼,你这边御膳司会不会做?” 沐惗刚要回答,梅皇后插言一句:“九弟,御膳司被监控不能动,不如嫂嫂让仁明殿小厨房做,他们会的。” “不要,太远了,煎好端过来都冷透了,也不好吃。” 沐惗笑问:“那九弟想要怎样,哥哥嫂嫂都为你办到。” 不看背景的话,这还真是其乐融融一家人。 众人:“……”能严肃点么? 沐慈还可以更任性的:“叫厨子把炉子,锅碗瓢盆,食材调料都搬到这里来,刚好我指点他们怎么做鸡蛋饼才好吃。” 第431页 大幸开伙不是烧柴的,都是烧煤饼的炉子。弄过来倒是不难,只是好像不太好。 沐慈又道:“今天这事一时半会不能结束,大家晚膳还没着落呢,不好饿着大家。” 沐惗这个弟控,刚好借这个由头答应弟弟,叫人去御膳司抬炉子,准备东西都拿过来。 臣子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帝后,楚王是在体恤大家么。至于体统这种东西……好吧,有楚王在,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清河王处变不惊,清了清嗓子,严肃着脸主持工作:“今天在这个大殿内发生的任何事,都是国家最高机密,请各位走出大殿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父母妻儿。” 众人应得真心……在紫宸殿开伙什么的,也不适合到处去说啊。 德光帝恢復了“泰山崩色不改”的稳重表情。楚王也不吃点心了,面色淡漠,似乎有些疲惫,斜倚在王椅上,单手支额,漫不经心看着众人。 清河王道:“请刑部方尚书,大理寺吕卿,与我一同启动三司会审。一共要审理两个案子,其一是楚王欲用膳食谋害陛下之罪;其二是宣仪卫指挥使李易之谣言蛊惑御林军谋逆之罪。” 一听到李易之的名字与谋逆相连,吏部尚书李敏之就双腿一软,当庭跪下,颤声问:“哪个……李易之?” 清河王目露怜悯,道:“荣养公嫡幼子李易之,你的幼弟。” 李敏之是荣养公庶出二子,听到这里,他当庭晕了过去。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大殿门不能打开,清河王只叫人把李敏之抬着坐在了椅子上,就没管了。 德光帝对清河王说:“此次因涉及宗室后宫,所以由清河王叔主审,刑部与大理寺副审,众位爱卿为陪审,参与判决。” 先由易青当庭说出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从楚王入宫到重华宫,陛下宣楚王典膳正秦山入御膳司掌勺,有人说秦山欲用膳食加害陛下……李易之带宣仪卫擅离职守,伙同龙骑卫沖向重华宫欲诛杀楚王,然后重华宫“御林军”如何防守,一直等到锦衣卫和天子营的救援到达。 重华宫三百人的身份,依然在御林军军籍上,所以不用交代这三百人的实际出身。 众人哪个不是人精,听易青叙述,就知道今天这事还真是闹太大了。御林军不顾皇帝安危,冲击重华宫,简直和弒君没两样。好在德光帝没有杀楚王的心思,更万幸,楚王没有怀疑德光帝,不然现在已经是中天移位,国家动盪。 大家想着其中兇险,小心脏都快吓停了。 德光帝难怪要拉着楚王并排坐一块儿了,今天他还在位,完全是楚王回护,不然啊…… 吕秉辰一抹脑袋虚汗,看一眼装壁花的梅皇后,没得到任何提示,只好硬着头皮,和清河王一起审理此案。好在前面有两个大个子顶着,他只需要附议。 清河王道:“先审理楚王用膳食谋害陛下一事。”他看向沐慈,“楚王认罪吗?” “我没做过,无罪可认!”沐慈道,又指着一个做锦衣卫打扮的,面容普通的少年,“现在我全权委託我的家臣乐招,为我进行辩护。” 乐招出列,向帝后与楚王行礼,然后对大家微微点头,毕竟他现在代表楚王,得拿捏着身份。众人也微微点头致意,打量这个身材中等,相貌普通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起眼处,不过没人敢小看他——在这种重要时刻得楚王全权委託,必有过人之处。 清河王点头,最主要是直接面对沐慈,压力会比较大,有些问题,也实在不适合去逼问一个藩王。清河王刚要开口继续询问,就听得一个内宦尖声道:“太妃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沐慈身边四大,其实是五大赐姓家臣到齐。 乐守:出身嵠丘军第四代陆吾继承人,沐慈的贴身护卫。武力值90,专注武道,绝技“无尘剑”。颜值80,剑眉星目,眼神锋利冰冷,看人只看要害,但杀气内敛,没必要不外放。性格寡言少语,冷冽无情,出剑必饮血。 乐影:出身嵠丘军,乐守搭档,影子护卫,武力值90以上,颜值未知,其他未知,神秘非常。 乐恕:出身罪奴,秘书型人才。武力值20,走文士路线,过目不忘,聪明通透。颜值99,俊眉凤眼,顾盼神飞,高贵优雅,气质出尘,笑容温润,让人如沐春风;文彩精华,令人见之忘俗。 乐镜:出身断心谷,谷主第二子,医毒精通。武力值60,实际杀伤力破100。颜值85,容貌精緻,琉璃色双瞳,目光显得沉静。因见惯生死,气质忧郁。他身为医道狂热者,见新医道必目光幽绿髮光,十分瘆人。擅长针灸,内、外科兼修。 乐招:出身夜行卫,天枢之子,全能技术型人才,法律人才。武力值70,附加机关诈术伤害20点,精神伤害10点。颜值50,和他爹一样相貌平凡,叫人过目即忘,总让人生不出一丝防备之心。性子不紧不慢,语速也不快不慢,却了解人心阴暗面,出口往往一针见血,让人吐血,造成精神伤害。其人狡诈如狐,精通各种阴谋权术。热爱旁门左道,对各种奇技yin巧,新鲜技能都十分狂热。又熟知各种法律法规,各种潜规则,必要时当律师用。 第331章谁是黄雀?(9) 后宫妃嫔是不能入前殿的,不过谢太妃也不是第一回跑前殿了,毕竟她又是德光帝生母,真要过来也没谁能挡住。 众人齐刷刷看向沐惗。沐惗脸色大变,目光复杂却看向沐慈。于是众人也都看向了沐慈。沐慈却没有表示,神色安然的……发呆。 明显就是懒得费神。 紫宸殿门口就传来谢太妃的声音:“让开!谁敢阻拦本宫?君家……三郎……本宫是你的亲生母亲,莫容宵小颠倒黑白,让我们母子生隙。” 一个太妃总在外面叫唤,也不像话。德光帝只能吩咐打开大殿门旁边小门,让谢太妃进入。 谢太妃虽不情愿,但她并非太后,没有大开中门接待的道理,且现在也不是拿乔的时候,只能忍下侧门之辱! 进了大殿,谢太妃一步一步走向德光帝,厉声质问:“三郎,你真的相信谣言,准备让外人随意诬陷你的亲生母亲,置亲母于死地吗?” 这指责很严重,沐惗哪怕怀疑自己的母亲,但在她没被确定罪名之前,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指责,只好站起来,张了张嘴……最后,他还是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我相信你? 但他明明不相信,规模如此大的一次反叛,不可能没有太妃的推动。而且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先帝除去暴太子那次宫变,就有她参与。 说我不相信你,要审判你? 这不是一个为人子的能说的话。 他只能沉默。 谢太妃走上御阶,梅皇后准备站起来,让出自己的位置,却被沐惗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按在了凤椅上。 沐惗对内侍说:“给太妃赐座!” 谢太妃知道这是皇帝怀疑自己,气得要发疯,可众目睽睽,她不能也不敢发作,只好含恨坐在了凤椅后侧的位置,还只是个小椅子。 其实算起来,太妃连入殿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嘀咕——先帝不允许谢氏做太后,之前还有人觉得先帝不近人情,现在看来是对的! 一个太妃都搅出这么多风波,做了太后还得了? 谢太妃还不自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对清河王道:“王弟,开始审理,请务必持身中正,彻查楚王谋害陛下一事!” 清河王不虞,他一个正经的亲王,管着大宗正寺,竟然被一个太妃指使了。太妃再是皇帝生母,她也只是个妾。 清河王看都不看太妃,嵴背挺直站着不说话。 谢太妃心里没底,可今天她必须强撑底气,只好硬挺着,但是却不敢再催促。 还是沐慈道:“快点审,大家都没吃饭,饿了。” 众人:“……”是你饿了吧? 沐慈不在意任何人的眼神,安之若素接过牟渔递过来的零食袋子,从里面摸了牛奶糖吃一粒,还递给德光帝两粒,示意他分享一粒给皇后。 当然没太妃的份。 清河王看得眼皮直抽抽,见德光帝吃了一粒,还真递了一粒给梅皇后……梅皇后也接过去,然后……吃了。 好吧好吧,先审理案子,天都快黑了,晚膳大家没吃真的会饿。 清河王很淡定得转身,道:“秦山何在?杀死秦山者何人?” 八个锦衣卫才用担架抬着秦山进来。 秦山躺着,盖着一层白布,露出了脑袋,双目紧闭,因为胖,小山一样挺着的腹部有许多鲜血渗出白布。 同时,杀死秦山的仁安殿使也被带了上来,他是谢贤妃的内侍总管。 仁安殿使立即申辩:“小人为贤妃娘娘催问膳食,正在御膳司,却见楚王的典膳正秦山在一间单独的小厨间。小人好奇询问,才知他是奉楚王之命给陛下进献新菜色。小人路过看了一眼,发现秦山正在用野蘑菇做汤,小人出身山林猎户,认得其中有两种蘑菇有剧毒,不能食用。小人又见秦山取出飞蝗,欲放入油锅烹炸。这些虫子或也有毒,且蝗虫乃神虫,不能随便捕杀,如何能吃得?这不是引天神震怒降罪陛下吗?小人情急之下喊破他的阴谋,秦山就举起汤勺要打杀我,我拿菜刀抵挡,推搡间不知怎么他握着我的手砍到他自己了……小人冤枉……”仁安殿使对着德光帝喊冤,“陛下……那些膳食的确有毒,小人也是为了您啊,他们胆敢用膳食谋害您那。” 谢太妃也厉声道:“楚王居心叵测,意欲毒害陛下,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众人看着谢太妃:“……”大殿里不是锦衣卫就是天子营,从哪里“来人”啊? 谢太妃当然不是缺智商,她故意这样说,是为给楚王加另一个罪名:“怎么?御林军呢?楚王,你蛊惑陛下,将众王和一品重臣关在殿内,禁卫都换成你的人,到底是何居心?” 其实这种挑拨还是很到位的,可惜沐慈一贯的品行太好,信誉优良,明明有许多机会能取而代之,却从没这样做,反而维护德光帝,以至于把自己陷入被质问,被加罪的境地。 大家都不会怀疑楚王,只觉得楚王受尽欺负……讲规矩的人总是太委屈。 第432页 楚王面色淡然,单手支额斜倚在王椅上,没有做声。而作为楚王代言人的乐招也不着急,蹲下来查看秦山,不慌不忙道:“被害人不能开口,但凭嫌疑人说的话不足以定论,还需要更多证人证词。” 谢太妃身边的老内侍说:“什么被害人,秦山试图毒害陛下,他是死有余辜……” 乐招不紧不慢站起来,看了那内侍两眼,慢慢说:“请注意,现在审理的是楚王状告有人恶意诬陷并伤人事件。” “什么?明明是……” 乐招不理会叫嚣,看着清河王:“主审官,这人与本案无关,却几次三番扰乱正常审理秩序,我方要求三法司驱逐捣乱者!” 清河王也厌烦有人吵吵吵,说句话都不成,对常山王使个眼色,天子营如狼似虎冲到太妃跟前……越过她,把那个老内侍堵嘴拖了下去。 这完全叫杀鸡儆猴。 谢太妃端坐绷脸,她是绝对不能有失身份,冲上去和天子营兵丁动手的,只能气得哆嗦问:“君家,你就看着……” 沐惗冷冷看着她:“太妃,你……的人一再扰乱审判,是为了什么?” 心虚吗? 谢太妃不敢看沐惗的眼睛。 沐惗声音更冷:“太妃!不要再逾越!一品亲王不是你能命令的!一品藩王,更不是你能胡乱指摘的!” 谢太妃忍不住喊:“三郎,他意图害你!” “现在正在三司会审!是非曲直,自有清河王叔审理。”沐惗看着谢太妃,幽冷的目光饱含警告! 谢太妃唯一的倚仗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见了儿子那样冰冷的目光,心沉了下去,决定暂时隐忍。 没有人再捣乱,乐招再次蹲,并请有多年断案经验的吕秉辰一起验看秦山伤口。吕秉辰掀开白布没见着血肉模煳的伤口,伤口被fèng合了。乐招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长度,察觉指下皮肤有弹性有温度,还按了按。 躺地的“尸体”动了一下,哼了一声…… 乐招淡定极了,吕秉辰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抖着手指“尸体”,声音颤抖:“他……不是死了?” 乐招一本正经分析:“死人不会哼哼,诈尸也不是这种表现。”又用力按了一下伤口,惹得秦山更大声哼唧。 这状况可出乎意料了,清河王问:“怎么回事?” 锦衣卫随行军医解释:“秦山没死,因他体胖,被砍伤的只是腹部软肉,未伤及脏腑要害,已经fèng合。” 秦山好吃,胖得离谱,谁知胖人还有这点好处,一菜刀下去切开他半个肚子,居然只划破肚皮和肥油,流了点血,伤口看着恐怖可人其实没事。这秦山也机灵,生怕被灭口,赶紧躺地装死,一直等到锦衣卫的救援。 随行军医给秦山做fèng合,秦山现在是痛晕了过去。 沐惗下意识看了沐慈一眼,沐慈很淡定……又给了他两粒糖。沐惗知道九弟护短,见着自己人的“尸体”却不激动,这般悠然淡定,难道早知道秦山没死。 沐惗也很淡定自己吃一粒糖,很顺手递给皇后一粒,直接问:“你知道秦山没死?” 沐慈是早知道,不是谁报告的,只因他现在精神力感知范围很大,早感觉到秦山的精神力不弱,还挺活跃。沐慈回答道:“知道,但怎么知道的……秘密,不告诉你。” 沐惗就不问了,然后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紫毛老道,还有九弟真龙下凡的来歷,觉得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清河王传来证人,刑部尚书方善悟问过,御膳司的几个证人都同意仁安殿使的说法。而且也的确有一锅蘑菇汤,还有一些活蹦乱跳的虫子。 乐招还是没着急反驳,只问军医:“有没有办法弄醒秦山?” “可以用金针刺穴,将他强行弄醒。” “死不了就弄醒。”乐招吩咐。 秦山哼唧一声,被金针刺穴弄醒。吕秉辰蹲在他身旁询问,两人断断续续对话,好一会儿吕秉辰才总结道:“根据秦山证词,当时他正在料理膳食,仁安殿使忽然大声诬陷说他用膳食谋害陛下,他未及申辩,仁安殿使就冲进来拿菜刀要砍杀他……” 仁安殿使反驳道:“他说谎,我没有想杀他,是他想拿汤勺打我,我才随手摸了东西抵挡,谁想是把菜刀,他想夺刀,我自然不放手,推搡间他不知怎么……” 乐招上下打量仁安殿使,他虽正值壮年,却比较瘦小,便道:“主审官,嫌疑人身形瘦小,力气不大,与常年举锅切菜的被害人相差悬殊,如果双方夺刀,我实在想不出,被害人为何赢不了,还被砍伤。” 的确,很多人都看出来了,秦山那块头,应该三两下就制服了仁安殿使的。 仁安殿使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是他……是他脚下一滑,跌倒之后刚好压到菜刀刀锋上……” 这个锦衣卫军医也能证明,因为他们救秦山时,他的确倒下,肚皮下压着菜刀。 乐招又询问证人,几个证人有说不清楚情况的,有说是摔倒压伤的。问完后,乐招看向了吕秉辰,慢悠悠问:“吕府卿有判断了吗?” 虽是询问,却非常笃定! 吕秉辰只好硬着头皮道:“根据我多年办案经歷,伤者腹部的伤口,是由利器自胸肋左侧第三骨往下,一直拖到脐下一寸,长度超过一尺。且军医称伤口初入浅,中断深,末段浅。那么微臣判断:首先,这不可能是跌倒意外压伤,必是人持利器划伤;其次,此伤方向从左至右,为惯用左手之人而所伤。” 吕秉辰还隔空对秦山的伤口,比划了一下。 乐招道:“仁安殿使,是否为惯用左手之人?”这点很快有人回答,仁安殿使正是左撇子,他否认也没用,这种事日常生活中总会露出形迹,是掩饰不了的。 是非曲直已经明白,所有陪审的一品权贵文武目光相交,各自点头。 乐招看向御膳司的证人,道:“还不说实话?” 铁证如山,御膳司只能把真实情况招出来,的确是仁安殿使先动手行兇。 仁安殿使瘫坐在地。 不是仁安殿使智商低,他本只负责悄悄放点迷药,结果发现秦山在料理毒蘑菇,各种“毒虫”,多好的藉口啊,于是仓促发难,根本不可能做得天衣无fèng。 反正他们只需要个藉口,弄死楚王,再漏洞百出也没关系,谁还会追究真相?就算有人追究,到时胜利者一掩盖,也追究不出什么。 “微臣有疑义。”保平伯李启东发言。 清河王点头:“请说!” “微臣有话问楚王,”李启东指着蘑菇和虫子道,“楚王殿下是真想给陛下食用这些东西吗?” 众人交头接耳。的确,不说蘑菇吧,只说这些虫子就从没人吃过。以前蝗灾发生,大家说是老天惩罚,不敢吃,反而还进行祭祀活动,祈祷老天爷不要发怒。 “那些都可以吃。” 一直没说话的沐慈,这时候才慢条斯理说了一句话,不见高声,没有激动,不含半点菸火气地,简单陈述一个事实。 气场这种东西,可以靠精神力威压,也看一个人能调动的力量。常年在高位浸yin也能养出足够的威势。 沐慈以上都有,所以他从不疾言厉色,也有赫赫威风。 而且,若一个人思想总是高广深远,行为总是顾全大局,结果总是整体有益,奉公诚信谨守本心。那这个人的威信就会不断积累,产生一种让人信服,甚至让人仰望、膜拜的王者光辉。 沐慈甚至没提出例证,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大家就下意识相信了他。 谢太妃见形势不妙,又看那些虫子实在不舒服,忍不住冷哼:“楚王,空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自己去吃吃这些毒菇毒虫看看?” 一直没说话的牟渔,站出来作证:“那是十鲜汤与油炸春虫,我们也怕会有毒有碍,阿弟已经在行宫亲自试吃过了,味道独特,且并无甚天罚降职,才敢呈给陛下。” 众人譁然大惊,这个……楚王为何以身试毒? 沐惗也是一惊,赶紧关心问:“九弟可有哪里不舒服,或……” “无碍。”沐慈赶紧安抚。 牟渔道:“不信就让人烹制出来,然后我们可以第一个品尝。” 问题是秦山躺着,御膳司没一个人敢动手的,蝗虫可是神虫,就算不怕降罪,若让在场的权贵忠臣,大幸顶尖的人物随便一个吃出问题,都是死罪。 这么巧,有内侍说仁明殿小厨房的人手工具到了。正是楚王闹着要吃鸡蛋饼,德光帝叫人准备的。 沐慈站起来,走下御阶,道:“都搬进来!” 众人都知道楚王聪明,算无遗算,让人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楚王刚才就料到这情况,才提前让人把东西准备好? 沐慈开始挽袖子:“既然没人敢做,那不如我亲自做给大家尝尝?” 众人:“……” 楚王亲自下厨?是这个意思吗? 沐若松一直被定王压制,不敢出声不敢有丝毫动作,此刻已经控制不住走出两步,却被定王死死拉住了手腕。 沐若松的快忍不住了——殿下,居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受辱。 这些人,居然……居然把殿下逼到了这种程度! 不说沐若松了,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喜欢和欣赏楚王,都对一个后宫女子威逼挤兑楚王,逼得楚王亲自下厨……虽然有一点微妙的期待吧,可更多是心中不满。 “九弟……”沐惗站起来想追上沐慈,却被谢太妃扑过来死死抓住手臂。 沐慈对他微笑,表示无碍,又淡淡一个眼神扫视全场,拒绝了所有的劝阻。 仁明殿的人都是梅皇后心腹,知道“妾不能叫嫂嫂”的事,有楚王力挺皇后,重振不是问题,所以对他言听计从。他们很快炉灶生好火架上锅,按照沐慈吩咐热锅倒油,准备调料。 沐慈挽好袖子,拿起装蝗虫的大号竹笼。为保持蝗虫新鲜度,所有的虫子并没有被杀死,都活蹦乱跳。 沐慈直接打开了蝗虫笼子,蝗虫一瞬间疯狂飞出…… 谢太妃正要斥他故意放跑物证,却见沐慈慢慢伸出了一只手……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第433页 在殿内乱飞的蝗虫似被某种力量召唤,慢慢围着沐慈伸出的那只手,转圈飞行,渐渐形成了一个飞蝗的漩涡。殿内所有人倒吸口气,连熟知沐慈的牟渔都瞪大了眼睛,觉得十分神奇。 而沐慈的侧脸如神像般美丽漠然,目光平静无澜,睥睨之间,仿佛世间万物不过是弹指间即可毁灭的虚尘…… 然后,飞蝗的双翅,肢节在空中被不知名的力量分离……沐慈伸手一指,飞蝗的身体如沙漏般从漩涡“流出”投入了油锅中……热油烹炸之声响起! 沐慈手掌一收,翅膀和肢节失去支撑,纷纷如雪下,飘扬落在了大殿内的青砖上。 整个大殿,除了油锅“滋滋”声,便再无一点异声,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唿吸,看着满地飞蝗肢节,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刚才…… 那是什么? 神迹吗? 众人看着淡定的,手握油勺翻着油锅里飞蝗的沐慈,风中凌乱了…… 第332章谁是黄雀?(10) 楚王显露“神迹”,众人首先想到不是恐惧,不是把楚王抓住烧死,而是想起一个传说——楚王乃“紫微星下凡,佑我大幸万万年。” 众人面面相觑……我晕,这不会是真的吧?玩我们的吧? 沐惗魂都飞了,却不是吓得,而是太吃惊了……大殿里的人也没几个神经比他强悍,个个呆滞当场,心神巨震。对沐慈抱有敌意的人感觉恐惧万分;保持善意的只在心中大喊“果然如此”——楚王一贯是个神人,如今不过是证实而已。 更有王又伦这种沾亲带故的,则是敬畏中带有激动欣喜;沐若松更是激动万分,露出了一个放松,崇敬中略带宠溺的笑。 定王见多识广,稍微镇定点,强行将心中那点后悔的情绪压抑住。 清河王游歷天下什么奇事怪事没见过?接受能力最强,更喜欢沐慈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智商。明明在反掌之间就能称霸一方,却偏要诚信守法,讲家国大义。 不论众人心中如何激盪,复杂难言。沐慈有条不紊炸好飞蝗,捞出装盘,撒上一些细盐。又去料理其他昆虫。他没再展示神奇手段,好似刚刚那么炫酷的一手只是大家的幻觉。 大家还注意到,沐慈处理食材,洗涮切菜,煎炒烹炸的动作十分娴熟,似个日日围着灶台转的家庭煮夫。他做任何事都神情专注,配上他极致的美丽,行云流水的动作……这画面极其吸人眼球,再闻着香气,能感觉到一种暖洋洋的幸福。 君子远离庖厨,在坐的男人现在却觉得能亲手为所爱的人烹制美食,是一种享受。 大家看着沐慈,渐渐沉醉,忘记时间流逝。 沐慈将鲜菇汤汁也重新煮好,让天子营的侍卫过来,却见有几个内侍五体投地趴跪在地上奉他若神明,他淡淡道:“都起来,我不喜欢跪礼。” 那些人爬起来,神色卑微地,目光充满敬畏。 沐慈既然当众显露灵术能力,就不会在意各种目光,点了几个天子营士兵将食物分成若干份,给在场诸人摆上。 沐慈又手法熟练打了蛋,切了小葱,用平底的铁锅煎了几个葱香蛋饼,才放下袖子,托盘端着三碟金黄色的喷香蛋饼走回王椅,坐下后自己留一碟,把两碟蛋饼推给皇帝。 沐惗愣愣的看几眼金黄蛋饼,看几眼虫子鲜汤,又看看沐慈…… 沐慈道:“给嫂嫂一份啊!” 沐惗有点肉疼,十分不舍把弟弟亲手烹制的一碟蛋饼递给梅皇后。 梅皇后看沐惗表情,不知道废了多少力气才忍住笑,道:“君家,臣妾食量小,吃不下这么多,斗胆请君家帮忙吃了吧,以免浪费。” 沐惗巴不得,赶紧把那碟蛋饼拖回来,对梅皇后赞赏地笑了。 谢太妃气疯了,她面前没有任何食物,就连梅皇后也没去触那个霉头让食物给她。只因这是楚王亲手烹制,给了她说不得是当场掀翻的份,弄得很尴尬就不好收场! 沐慈先吃鸡蛋饼,见大家都没动,环视一圈,淡淡道:“今天大殿内发生的一切,都是国家最高机密,记住了!” 这不高不低的一句重申,带着无边威信,每个人听在耳里,不觉得为势所压,心悦诚服点头。就连谢太妃,也生不出一丝阳奉阴违之心。 这个非人类,不论是神是妖,都最好不要得罪他,有些非人类的表现,也最好不要到处去说。 沐惗拿了筷子要吃,谢太妃小声道:“君家……没试毒!”谢太妃充满敬畏与恐惧,小心翼翼看一眼沐慈,生怕他下一步化作妖魔扑过来。 沐惗没理会她,夹蛋饼吃了,绵软的口感和在舌尖爆炸的美妙滋味,简直让人幸福到想流泪……把九弟留宫里天天做蛋饼的可行性有多高? 好想哭! 沐慈慢慢吃了蛋饼填补了身体的消耗,才夹起一只飞蝗…… 现在沐慈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瞩目焦点,大家就看着他极漂亮的小嘴微微张开,很平常坦然地塞了一个油炸飞蝗入嘴,然后优雅咀嚼,淡淡点头评价:“神虫的味道不错,香苏脆嫩。” 那“神虫”一称,从真的神人嘴里说出,怎么听怎么充满了讽刺意味。 沐慈又夹了其他油炸昆虫入嘴,然后招唿牟渔:“阿兄,你最喜欢吃的,尝尝吗?我的手艺!” 牟渔不客气,直接接了沐慈手里的筷子夹虫子吃,然后露出赞嘆之色:“你做的比秦山做的好吃……”又吃一个,点赞,“非常好吃。” 沐慈直接把一碟子都塞给他:“我对火候的控制比较好,你喜欢,以后有空我多下几次厨做给你吃。” 牟渔因为没吃到鸡蛋饼的受伤小心灵,瞬间治癒了。 沐惗瞪牟渔几眼,各种羡慕嫉妒恨。 沐慈又喝口汤,对大殿内众人道:“都尝尝!我吃过了,没毒。”又看看上空,气定神闲道,“也没见雷噼过我。” 众人:“……”知道你是在讽刺我们这群无知的人类好么? 沐若松毫不犹豫拿了筷子,一样夹了好几只,沉默吃了,无声用行动表示支持。 定王也没阻止他,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然后是清河王,夹了一个放嘴里嚼两口就双眼放光道:“味道还真挺不错,”然后又夹几个入口,招唿大家,“都尝尝,是肉香,但比肉香更苏脆,好吃。” 卫终,白霖自然表示支持,淮南王跟上,忠王也吃了,方善悟,杨南岭也动筷子……最后连怕虫子的王又伦也咬牙尝了,又喝了汤,表示味道真不错。 沐惗很快把面前的虫子鲜汤鸡蛋饼都吃光了,梅皇后很“慡快”把自己碟子里食物的与皇帝分享。 淮南王大着胆子套近乎,问沐慈这个春虫怎么做的。沐慈也不藏私,说:“秦山养好了,我让他弄个食谱,大家都可以试试。” 于是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歪到了烹饪上……一大堆从没入过厨房的人讨论起烹饪,好像一切是那么正常,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定王:“……”他在想,应该把贤世子也带进来的,他和楚王是那么的投缘。 还是忠王把歪掉的话题果断转回来,他问道:“九弟,你炸这些虫子,是不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虫灾?” 大家都看着沐慈。 哎呀,差点忘记正经事,大家心想:就是说么,楚王所做的,再微小的事情也必有大大的深意。 沐慈赞赏对忠王点头,“六哥说得不错,我之所以让三哥食虫,正是为了应对虫灾。之前我提交了‘暖冬之后必有虫灾’的奏章,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点头,楚王提交的那奏章与主流三观不和,本来飞蝗被归结为老天爷震怒……好吧,现在楚王用行动(更加荒诞的“神迹”)告诉大家,那是无稽之谈。只是因为冬天比较温暖,没有冻死虫卵,虫害才泛滥成灾。 在古代,迷信与科学对上,迷信是排前面的。沐慈故意显露一手,破除迷信,虽然好像……让大家更加迷信了。不过沐慈并没有解释那只是人类潜力被激发后的能力,他只希望快点达成目的,虫灾不能再拖。 沐慈道:“我忧心百姓今年遭受虫灾,粮食减产发生饥荒。这是全国范围的灾难,朝廷下设的常平仓定然撑不住,到时候百姓饿着肚子,容易致使国家动盪。” 赵咎立即问:“殿下能确定今年一定遭灾吗?” 沐惗道:“已经能确定了,朕派了清河王叔去地方上暗访。”看向清河王。 清河王道:“是的,许多地方,农人都证实了今年虫子比往年多了许多。” 文武众臣个个面色凝重。 沐惗问沐慈:“九弟是否已经想出破解之法?” 沐慈点头,指着已经空了的碟子,道:“方法很简单,吃掉它们。” “吃掉?” 沐慈点头:“既然虫子让百姓受飢,那就让百姓就吃掉它们。如此一来,百姓可以饱腹,害虫也会日渐减少。” 沐慈从不怀疑华夏民族在吃的方面所拥有的巨大潜力,就像华国作为大吃货国,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没什么不敢下嘴的。一旦某个物种不小心生得鲜嫩美味,就能直接把那倒霉催的吃到灭绝。 灭虫么,简直就是张张嘴的事。 众文武讨论一番,觉得“吃掉”之法虽然前所未闻,却也不失为一个路子。 王又伦是寒门出身,立即指出其中一个问题:“要如何动员百姓抓虫,食虫?”就算大殿内的人因沐慈的“神迹”而放心吃飞蝗,可总不能让沐慈到全国各处巡演吧? 沐慈道:“这方法以前从没有过,所以不光是动员百姓抓虫,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亟待解决。首先,我们来谈谈怎么动员百姓。” 沐惗点头:“要如何做?” 沐慈很认真看着他,道:“这必须由三哥带头以身作则,三哥和嫂嫂可举行食虫仪式,三哥是天子,是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必能消除百姓顾虑,带动抓虫食虫。” 沐惗和梅皇后点头答应。 沐慈又道:“另外,百姓无油,但是煮食虫子的味道很不好。我建议由官府带头,动员乡绅富户帮忙,每个乡镇甚至村口,架上几口油锅。由朝廷免费发放油品,日夜煎炸,把百姓抓到的虫子做成美味佳肴。” 第434页 卢定国是户部尚书,盘算着反正遭虫灾也是要赈济的,这样做成本更低,更有利。但是呢,他赶紧提出问题:“殿下,方法虽好,可朝廷没有这么多油啊。” “有!”沐慈道,“南趾国有一种油棕树,出产的棕油,可以食用。我在打击走私的过程中派人与南趾国接洽过,朝廷可以向南趾购买,然后送往各地。” 这个好,可解决了大问题,也打开了一条新的贸易路子。 沐慈又对卢定国道:“另外,再教你个乖,我已经和南趾国约定,购买无需真金白银,只需记下帐目,以同等钱额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南趾国所需物品抵扣油款。” 卢定国还在盘算国库支出,风干的桔子皮老脸听到这里,立即舒展开,欣喜应下。这下不仅解决了油品问题,还打开了国内丝茶的一条销路。 众人安下心,兴致勃勃看楚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怎一个“酸慡”了得。 朱熙出列提出异议,他倒不是捣乱,只是为人比较纠结爱担心,问:“若百姓还是不肯食虫,又如何?” 沐慈对内侍说:“把盐罐子端上来!” 内侍端过来,沐慈挑了一勺盐,洒在空碟子上,说:“一盘油炸虫子,会浇上这么一勺盐。若还不食虫,那么……再浇上一勺,百姓必会蜂拥,食虫之风蔚然。” 出身富贵者愕然……这样也可以? 出身贫寒者简直老泪纵横……这样真可以! 卫终和王又伦这种苦出身的,真的直接哭了。 殿下啊,贫苦大众之友啊,如果我们年少时遇到这么好的王者……卫终想着自己也不会被亲人卖掉,最终阉割入宫。王又伦想着自己亲爹娘就不会操劳早走。 盐!盐! 官盐价格多贵,知道不?普通百姓人家负担不起,逼不得已只能冒着杀头重罪买私盐,但私盐有多难吃,知道不? 就算百姓不食虫,为了这两勺免费的官盐,也必定会上山下地抓虫去啊。 卢定国狂擦汗:“殿下,这盐……用量太大,怕是盐场供不上。” 沐慈淡定道:“没关系,我封地有盐,质量比宫里用的这种雪花盐更纯更鲜美,卖给朝廷,量大还算批发价。”沐慈报了一个极低的,不足官盐售价十分之一的价格,这相当于白送。 沐惗忽然哭了,皇帝为了形象,不顾形象抱着弟弟,紧紧拥抱他,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无法抑制地泣不成声…… ——九弟,原来你为解决国家难题,帮助我这个皇帝,不仅亲身试吃害虫,还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以及……牺牲。 用白送的价格卖盐,不是牺牲是什么? 宫里居然有人想要用阴谋诡计伤害这么好的你,真是亏了心烂了肺了。 第333章谁是黄雀?(11) 在场众人之前被神迹震撼,产生敬畏。现在呢?就算没神迹,大家也被这个王者的贡献精神感动,心中产生真正的崇敬与爱戴,也没谁责怪皇帝爱哭,他们也想哭好么? 国有楚王,大幸万年! 沐慈却奇怪道:“干嘛?我封盐场有新的制盐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卖这个价格都有得赚的。” 沐慈让李康去封地为相,不仅让他生产军需药品和建设海港,更让他带走了好些发明创造型人才,同时发布了许多任务,其中就有建设海滨盐场,改进位盐方法这个任务。 古代人的智慧不容小看。重赏之下,又有专利保护,极大激发了工匠的积极性,已经出成果了。又有数万战犯在干活,现在海滨盐场的产出量大,急需一个销路……刚好朝廷需要,两利两好。 沐慈又大方道:“三哥,我这边制盐新法有专利保护,你想要的话,可以花钱购买新法,以后你卖官盐的价格会比我现在的批发价还便宜。” 众人:“……” 沐惗:“……”有点哭不下去了怎么办?他破涕为笑,在弟弟的王服上蹭干眼泪,狠狠拍了他的肩膀,声音有点哑,但还是很土豪,“专利卖多少钱你只管开个价。” 再高的价格,和他与国家所得利益相比,都微不足道。 沐慈点头:“行,这个明天再说,仁安殿使的案子已经审明,李易之鼓动御林军叛乱一事也该审理了,问问幕后主使。快点审完我好回家睡觉。” 众人:“……”话说现在一点也不沉重,甚至有点欢脱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谢太妃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刺上几句的,可现在气氛其乐融融,她一直找不到好机会说话,现在听得要审问李易之,找幕后主谋,她脸色刷白,更不敢说话了。 后面的审理就比较顺畅了,仁安殿使供述自己受谢贤妃指使,在点心及药膳汤中下迷药。 李易之也不是个多贞烈的人,一审二问也招供了,却只供认说受谢贤妃蛊惑,受高官厚禄所诱,配合仁安殿使行动,欲趁皇帝和楚王昏迷之际,诛杀楚王。但拒不承认想伤害皇帝,并说谢贤妃只下了迷药,而非见血封喉的毒药,可见也不想害皇帝性命。 至于李易之和永嘉公主的私情,李易之拒不承认,这种事没抓jian在床都说不清,永嘉毕竟是公主,皇室还要点脸面,并没谁敢咄咄逼人,揪住不放。 其他旁证,包括德光帝身边的内侍李海也只指证谢贤妃。谢贤妃也是最有动机的,最大的两个皇子都是她所生,一个快十岁了,不小了。谢贤妃完全不怕皇帝死去,甚至可以说巴不得改朝换代,好垂帘听政,从此掌权。 没人攀扯谢太妃。谢太妃大大松口气,见沐惗不断看向她,就抓着沐惗的袖子,无辜道:“三郎,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害你?都是谢婉,竟然如此恶毒。” 沐惗这会儿已经心灰意冷,就算谢太妃没害自己,只让沐惗心里稍微好受——自己还不算众叛亲离。他却不再信任,也不敢信任谢太妃。沐惗不再犹豫摆盪,也不心存奢望,慢慢把自己的袖子从太妃手里拽出来,冷声说:“母妃,后宫不得干政,这里不是您该呆的地方,还是回后宫去吧。” 谢太妃气得眼一黑往后栽倒,梅皇后飞快扶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谢太妃看了沐惗好几眼:“你好……你很好……”又狠狠看了沐慈几眼,愤愤离开了。 大家一点都不同情太妃,纷纷庆幸先帝对她防范——这么一个妾,一直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干预政事,搅风搅雨,挑拨天家兄弟反目。自己作死就算了,还想拖累整个国家陪葬。 现在皇帝看清她的真面目,真是普大喜奔。 沐惗见梅皇后好心扶持谢太妃,却被谢太妃抓破手背,赶紧抓过她的手查看,让人叫御医。现在沐惗心中恨极了谢贤妃,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么恼恨自己有眼无珠。他看向梅皇后的目光柔和,怎么看怎么顺眼,也记起梅皇后曾让自己善待弟弟。 有了对比,沐惗便十分怜惜道:“皇后,这些年,你受苦了。” 梅皇后眼圈儿微红,却半点不抱怨,大度一笑:“不苦,都是臣妾的本分。”并没有提别的。 沐惗十分感动,这么个识大体,顾大局,又心正良善的好女人,之前自己怎么眼瞎看不见呢?反而抱着谢贤妃那种恶毒的女人当宝贝,为了鱼目丢了珍珠。 苏砚是最欣慰的,兄弟和睦,帝后和睦,多好啊。 这次抓出谢贤妃这个主谋,清河王没有再往深处挖掘,飞快结案。不然呢?叫皇帝逼死亲母么?而且楚王这个最大的受害者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并没有提出异议。 真聪明,也是真大度。 三法司审完结案,一品文武附议,上交圣裁。 德光帝当庭依法判决:褫夺谢贤妃一切封号尊荣,贬为庶人,收入冷宫,鸩酒赐死。李易之、龙骑卫指挥使、仁安殿使判斩立决,即刻执行。李海等从犯判刺配流放。 又查明大皇子与二皇子与此事无关,不做牵连,至于判给谁抚养,另行再议。 宫变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为皇族颜面对外不好详细解释,所以全由李易之背黑锅。李敏之并未涉案且毫不知情,不株连,但李敏之表示无颜见人,当庭辞官。德光帝再三挽留不用就准了他。 李易之的父亲老荣养公判了教养不严之罪,降封号两级为荣养伯,以儆效尤,望各世家严格约束子弟。 因重华宫“御林军”护驾有功,不仅不追究射杀御林军的责任,反而各种表扬赏赐。因这些人实际是楚王的,德光帝不好加官进爵,就大大奖励了金银,记了功绩点。 同时,楚王为国为民,救灾有功,皇帝给他加了一个荣誉头衔,增加俸禄,给了许多赏赐。但大家都知道这些恩赏,相对沐慈又一次拯救大幸全国的功劳来说,实在太微小。好在沐慈也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人。 为补偿楚王,皇帝和宰执都在遏制虫灾的时候,大力宣传了楚王的功绩,使得他在民间又大大刷高了声望值。百姓因食虫而得到了实惠——免费的,雪白的精盐,于是私底下都叫楚王为“盐王”。 沐慈听闻,只能无语,此为后话。 至于有人弹劾楚王“在宫里乱发响箭,扰乱人心,调锦衣卫入宫,杀死御林军”的犯上罪名,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甚至在政事堂就被两个丞相压住了,都没呈交御览。因为重华宫的人不是沐慈私调的,是皇帝默认允许存在的。且“锦衣卫”在取得碾压优势时并没有主动攻击,只是威慑逼退,十分克制。至于后来真正锦衣卫入宫,也是皇帝首肯的。 楚王做任何事总是遵规守法,光明正大,所以,他没有任何把柄可以给人抓住。 事情了结,大殿门打开,所有人踏出殿堂,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心中萦绕,感觉像是重获新生。 ——有这样的王者,大幸的未来可以期待。 众人为能够身处其中,见证大幸未来最绚烂的一段歷史而由衷感到骄傲。 …… 常山王走出大殿,清河王跟着步出,拍一拍他的肩:“大幸会武运昌隆的!” 常山王点头。 三百“御林军”逼退八千御林军,后来被当做经典案列,在常山王等武将中流传开来。导致各大军系更加主动进行军制改革,绞尽脑汁找渠道购买“楚制”武器。 他们对楚王的忌惮,更多变成钦佩。 第435页 之前忌惮,是因为楚王武力太强大,但这种强大只用于守护而非主动破坏,大家忌惮的不安就变成了深深的钦佩——至少能确定,楚王真不会为一己之私发动内乱。 因为稍有点头脑的大将军都知道,这次宫变,谢贤妃太愚蠢了,宫变不是给自己谋利,而是给楚王送现成的机会。楚王有零伤亡杀死接近两百御林军的实力,用三百人轻松逼退八千御林军。那他的三千锦衣卫入宫,完全可以碾压性地把皇帝和皇子们都干掉。 若楚王有心,趁此自己登基,因他能力比德光帝强多了,反对他的人不会太多。 但楚王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保护皇帝;他有强大武力,却控制了不滥用;在掌控局势后,他也没有趁机报復,逼迫皇帝杀死谢太妃,谢贤妃。而是请来三法司进行审判。 不仅给自己,也给了所有涉案者一个公正。 这样的王者,拥有这么多高贵品质。一下就把只知宫斗阴谋,没有家国大义的人比成了渣渣。 谁能不钦佩,不崇拜楚王呢? …… 全程打打酱油的忠王和淮南王相互看一眼,微笑一下,两兄弟勾肩搭背去喝酒了——有这样的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 …… 定王把沐若松带出来,侧头问他:“想通了吗?” 沐若松看着黑沉的天空上挂着的两轮弯月,那皎皎光辉恰似那人无暇圣洁的脸庞……他唿出胸中浊气,深深吸入一口微凉空气,整个身体都被滋润新生……他微笑道:“大梦方醒!” 是的,大梦方醒……吾爱永存! 他对沐慈的爱意永远不会消失,而是逐渐增多,升华。 爱过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又被他所爱,人生是没有缺憾的。不需要拥有,只要能和他同在一片蓝天,唿吸同样的空气,能够仰望他,守护他,就是一种幸福。 我会飞快前行,追逐你的脚步,吾爱! …… 朱熙回家,被母亲临安大长公主召见,将发生的事一一细述。临安听闻,唇角含笑,欣慰道:“沐潪(天授帝)那魂淡,一辈子没做过好人,临死前倒做了几件大好事。明天让人备车,我要去皇陵找老朋友念叨念叨。” …… 其他人心思就不一一细表。 只说沐慈。 众人离开,沐慈还被沐惗拉着不捨得放手。 沐慈无奈道:“三哥,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我要带锦衣卫回去。你的御林军要好好整,关键是忠心,武力值上不去也没关系,交给我调教。” “好!”沐惗满口答应。 “你忙一天了,和嫂嫂都回去休息吧。”沐慈催促。 “好!”沐惗却不动,痴痴凝视沐慈,感觉像是愣小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初恋,这赤果果的目光把沐慈这种淡定帝都看得不自在,道,“我虽喜欢男人,可不好你这口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提到这个,沐惗有些不高兴:“北海郡王的婚事,不是我……” 沐慈摆手:“别解释,都过去了。再说,我现在心里装别人了。”一点不觉得再获新欢可耻,飞快摇头,“你别问是谁,到时候能说我会说,你别打听我的私事。”他看一眼又装壁花的梅皇后,笑道,“哥,我觉得,你有必要关心自己的私事,最主要……赶紧生几个嫡子。” 沐惗秒懂。 嫡子好,嫡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嫡子年纪也小,至少需要二十多年成长,会需要他这个父皇,不会对他产生威胁。对其他的皇子,特别是年纪大的两个,也是天然的身份压制,或者说是一种变相保护,不会再有人把大皇子推上风口浪尖。 有时候严厉与约束都不是坏事。放纵,才会让人心大,犯更大的错误。 是啊,需要一个嫡子了。 沐慈知道沐惗在想什么,他的确有这个意思,是故意提醒的。他赶紧把沐惗往梅皇后那边塞,自己挣脱往外走,即将跨出殿门才回头,道:“还有,三哥不要忘记,你在先皇父跟前答应了的,将来你多生几个嫡子,要过继一个给我的。” 沐惗笑骂:“没有,想要孩子自己生。” 沐慈一本正经道:“我没那功能,生不出来。”然后飞快跑走了。 沐惗:“……”被冷笑话噼头盖脸砸晕的皇帝,好半天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想拔鞋子揍人,“臭小子,你别跑!” 第334章论功行赏 定王带着沐若松出宫,遇见凤落。凤落从东郊大营带着五百护卫赶回,却没赶上救援。他见沐若松表情舒展,就知道主上无事,就什么都没问,让护卫回城中驻地,自己跟沐若松。 没走几步,就见贤世子等在门口,一脸愁云惨澹。定王心中“咯噔”一声,赶紧问:“发生什么事了?” 贤世子道:“是大侄媳妇……”其他不好说,几人飞快到沐若松的院里,世子妃杨氏在门口相迎,一脸焦急道:“父王,大侄媳妇小产,血崩不止。” 沐若松这个妻子终于产生了一点真实的感觉,心中涌出焦急与愧疚,赶紧往里沖,却被女人死命拦住。他只好大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叫御医了吗?” 杨氏道:“叫了,叫了最好的罗圣手过来。”罗御医是最擅长妇科的,后妃都找他安胎。杨氏却还是怜悯看向沐若松,“可是……罗圣手刚刚说让府里……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还用说吗? 沐若松感觉不妙,整个人呆了,想起朝阳姑姑和他说过的话,怔怔问:“是我……吓着她了?” 定王也如遭雷击,一直在胸口蔓延的后悔的苦涩,涌上了喉头。 事情变成这样,却真没一个责怪沐若松的,虽然他本该是最应该被责怪的人。方氏眼泪不停道:“怪我,一晚上没过去看她,一直没人发现。” 沐若松知道,方氏是因他而不敢面对谢娡。 造孽! 那个与沐慈容貌相似,性格却真正娇软,需要保护、呵护的女孩子,因他而…… 这是个无辜女子,沐慈曾劝过他不要急着迎娶,是他一意孤行……现在变成这样,要把人害死了? 杨氏小心问定王:“要不要……把谢国公和夫人接过来?好歹……”她没往下说。 定王嘆口气,虽然不想,却不能不让父母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沐若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沉毅道:“去请岳父岳母,另外,我去一趟楚王府。” 定王大怒,伸手要甩他巴掌,却被凤落上前捏住了手腕。 定王从不对忠属发火,收回手,只怒喝沐若松:“都这时候了,你还过去干什么?” 沐若松沉声道:“楚王府有最好的神医,最好的医女。” 乐镜与月璇。 定王恍然,不及道歉,赶紧把沐若松拍出去:“快去,不论什么代价都答应,救人要紧!” …… 楚王府。 石秩一路护着沐慈回家,怜霜立即迎上来,目光担忧。沐慈摸一摸他的脸说:“没事了,你去歇着。” 怜霜大着胆子跟上,温婉说:“王爷,让我陪着您。” 沐慈带他往求真厅走,一边问戚焱:“人都到齐了?” “都在等候您。”戚焱回答。 戚焱是戚风的堂弟,字燎原,新任的楚王府右长吏,传说中和李易之密谋策反牟渔的人。 “行,开个简单餐会。”沐慈感觉怜霜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怜霜柔顺说:“王爷要理事,我……还是告退了。”机密事情,他这种身份,听到一个字就是个死。 “没事,过来,这事与你也有些关系!”沐慈对怜霜招手。怜霜咬牙想了想,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生死都是王爷的人了,只能死在他手里,于是听从了沐慈的话。 沐慈一边走一边问:“你怕知道的多,我哪天把你灭口?” 怜霜不回话,抿着嘴,明显默认。 沐慈被逗笑了,连身后跟着的牟渔和戚焱也笑,弄得怜霜不明白状况,有些无措,两只瞪大的眼睛妩媚又无辜。 乐招慢吞吞解释:“卫公子不用害怕,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不泄密就无事,哪怕泄密,也只会交给督查司调查,你可以申辩,证据确凿才定罪。王府不设私刑。王爷若私下害你,也是要受惩戒的。” “别多想。”沐慈拍拍怜霜,吩咐,“燎原,你将王府规矩,督查司奖惩条例整理成册,交一份给怜霜。他现在是王府奉乐,是王府的一份子,该明白的也得明白。” “是!”戚焱点头。 怜霜惊得愣在一边,慢慢消化这种违背他常识的规矩。又想自己竟然真的获得了承认,这种承认不是楚王私人的宠爱,而是成为王府属官,被楚王下属承认,简直像在做梦。 这一点改变,只因怜霜冒死入嵠丘示警,又不肯让凤落带他去什么安全之地,执意留在楚王府。刚才宫中变故,锦衣卫被调遣,为以防万一,戚焱又要把怜霜转移,依然被怜霜拒绝。 怜霜只说:“我受王爷大恩,在王爷危难之时,我也将与王府共存亡。”他能为王爷做的,也就如此了。 怜霜因勇敢和忠诚,获得了王府上下的承认。 求真厅内。 大型会议圆桌,沐慈落座,左手边本是沐若松的位置,如今空了。牟渔坐在他右手边。其他人依次落座。 牟渔先介绍一个新人:“这位是乐招,夜行卫天枢长子。” 乐招站起身,对大家行礼。 大家点头,对这个相貌平凡,笑容憨厚的少年表示欢迎。这会儿大家都没见识到乐招的杀伤力,心中嘀咕:如此平凡的少年,有什么值得殿下赐姓? 会议开始,沐慈安抚大家:“内宫叛乱,有惊无险,不用担心。”又问,“秦山如何了?还有其他伤亡吗?” 乐镜回答:“其他人无伤亡,秦山这几天没感染,一周后就无碍了。” “让人准备膳食,一边用膳一边开会。”沐慈又看向众人,“今次行动每个人递交报告,提出改进意见。以后行动计划必须考虑到人员安全,尽量避免无谓伤亡。” 第436页 牟渔嘆气:“阿弟,伤亡是难免的,我们已经对秦山提前告之风险,他是自愿的。” “我知道,但人才培养难得,不能用来消耗。” 这也有道理,牟渔应下。 大家对珍惜下属性命的沐慈,心里更感激了一层。 卫终还有些云里雾里,隐约知道此次宫变,殿下才是螳螂身后的黄雀。但他却不知其中过程,自己被排除在外。他心中气馁,虽明白自己身份立场上不如牟渔等人,可明白归明白,还是不舒服。 不止他,石秩脸色黑臭,白霖也不高兴。 沐慈看出来了,道:“根据保密机制,有些事该让谁知道就必会告之,不该谁知道的也必有因由。今天宫变,说实话我也只是自己推测出了内情。一切计划都由阿兄操作,他觉得不适合对我说,这事也在他权力范围内,我就没过问,只提醒一下他不能越权。” 卫终惊讶张嘴。 ……瞒着大家倒罢了,竟然还有瞒着主子,私下行事? 主子居然也没管,放权也放得太厉害了。 牟渔有沐慈撑腰,也很是欠揍道:“我觉得这些小事能自己料理就随手料理了。再说阿弟也不喜欢玩阴谋手段,索性让他安心养身体。” 这是小事吗? 差点把天通个窟窿,把大幸搅得天翻地覆!还随手料理……卫终想起他看到红色求救信号,魂都吓飞了。知道御林军围攻重华宫,他差点没吓尿。 卫终怒瞪牟渔。 面如锅底的石秩对牟渔比个约战手势:“明天!”打一场,揍死你个阴谋家,敢把我也当猴耍。 牟渔冷脸点头:怕你啊? 沐慈道:“行了,阿兄你详细说说。” 牟渔点头,道:“阿弟救梅将军陷入昏迷三个月,尽管避入嵠丘,还是会有风声流言,难免有人心思浮动。就有李易之找上燎原探听消息,欲收买我背主。” 戚焱点头:“我知道李易之与永嘉公主有些首尾,不怀好意,刚好国公爷觉得宫中几个女子烦人,索性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引蛇出洞,直击七寸!” 牟渔笑了两声,手搭上沐慈的肩:“他们诱我,说我可以接收你的一切。钱财、势力,人手,甚至封我为异姓王,世袭罔替,封地也给我。说实话,还真让人动心。你觉得呢?” 沐慈问:“那你怎么没动心?” 牟渔很坦然道:“累!我最多是个将才,听命做事,做不了一个王者。”牟渔亲昵揉一下沐慈的额头,“而且,跟着你,有意思。” 他特别喜欢看沐慈用智商碾压一切,指点江山的酸慡感觉~~ 其貌不扬的乐招,慢条斯理吃了口菜,才吐槽:“其实,国公爷是看出那封王圣旨是假的,知道李易之等人无信誉可言。” 牟渔怒瞪乐招:“是谁提议同时测试内部人员的忠诚与信任?并让定王得知这假圣旨,测试定王与北海郡王态度的?” 众人怀疑看向乐招,却无法将这个平平常常,甚至有些憨厚的少年与狡诈阴诡相连。 牟渔愤愤:“别被乐招的外表骗了。” 乐招缓缓站起身,对所有人鞠躬,道:“是我!” 怜霜烟雨朦胧的妙目十分无辜盯着乐招。乐招顿了一下,对他友好笑一笑,道:“卫奉乐是意外,我并非有意测试你。” “我却要感谢您!”怜霜真心道,笑容灿烂,带着隐约泪光。他知道自己连被测试忠诚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个玩物,可无心插柳,才让他有了这个被承认的机会,他如何不感激乐招? 膳食上来,众人填饱肚子,大大缓解了对牟渔的怒火,不然今天他一定会被群起攻之,第一高手也会变猪头。 牟渔继续解释:“我把嵠丘军与锦衣卫对抗中胜出的三百好手,趁重华宫换防之机,携带最新武器调入宫中。阿弟让大家吃油炸春虫,我立即意识到这是阿弟解决虫灾的方法,必会进献给皇帝……这是好机会,我提议让阿弟下山。我虽一直没正面回復李易之,但他们以为诱惑如此之大,我不可能不动心,待我把阿弟下山时间不做保密告知宫中,那三个女人就以为机会来了……” 之后就发生了内宫叛乱。 谢太妃在幕后,推出谢贤妃。谢贤妃为自己两个皇子,又受沐慈“一个妾,不能叫嫂嫂”之辱,就狠下心让仁安殿使在膳食中下迷药…… 披着御林军皮再披一层锦衣卫皮的嵠丘军大发神威,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取得胜利。谢贤妃身死,谢太妃与皇帝彻底离心,永嘉公主也必会受惩戒,御林军中有敌意者也被清理一空,沐慈以后入宫会更安全——这就是牟渔的最终目的。 大家知道真相,对牟渔点上一排的贊。 但沐慈不置可否。 沐慈从不用阴谋诡计,不是不会,也不是要做道德圣人,只因他精力有限,更愿意多考虑全局,懒得浪费脑力在“小事”上。最主要,他不愿意让人认为依靠阴谋诡计可以取得胜利,哪怕是为了“正义”使用不合法手段。 一个个人,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在发展中可以使一些手段,但若想纯粹依靠阴谋毒计,是不能长久的,甚至会毁掉根基。 但沐慈能推测出一切,却没有阻止牟渔。因为不论牟渔怎样一番诱导、布置,包括重华宫换防,让秦山入宫烹饪春虫,并不会主动伤害谁,若此次谢氏没有起歹意,就不会产生杀伤力。 只能说,谢氏自己作死! 卫终大感惋惜:“可惜谢太妃将事情推脱干净,还有永嘉公主也……” 沐慈摆摆手:“一个是生母一个是亲姐,不能斩尽杀绝。” 的确,皇帝对太妃,永嘉公主已经离心,但毕竟是血亲。沐慈若咬着不放,必会让人同情弱者,反怪沐慈心狠。不如睁眼闭眼放过,让皇帝对沐慈更多一点愧疚。 同时,沐慈提高了梅皇后的地位,对太妃形成天然压制——梅皇后远不如表面那么软弱,她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卫终是内侍出身,深谙各种宫斗内幕,权力倾轧——有时候让人活着,远比弄死你更痛苦。他就不发表意见了。 沐慈道:“三百重华宫守卫此次立功最大,集体记一等功。军器工厂记集体二等功。”他示意乐恕和乐招,“你们两个统计此次有功者,论功行赏。” 沐慈肯定了大家的表现,所以再坐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沐慈又道:“参与者都总结心得,交给乐恕与乐招查遗补缺,找出可改进处,再给我看。” 沐慈在培养助手,乐恕有些犹豫,乐招却慡快应了,很是心有成竹。 “同时,记乐招个人特等功一次。”沐慈道。 特等功? 原来幕后黑手,真是乐招? 乐招站起身,笑容十分憨厚,如果他今天不说话,大概谁都想不到竟然是他主导了一切。 有时候美丽不一定是优势,而平凡不一定是劣势,在很久很久以后,大家才认识到乐招狡诈如狐,阴险如蛇,兇残如狼的本性,杀伤力实在惊人。不过因为他面相实在……占优势,总让人生不起防备之心,然后被他“吃干抹净”。 沐慈的敌人不知道该庆幸,庆幸乐招为沐慈所用,还能有个底线;还是该扼腕,扼腕乐招竟然为沐慈所用,不被任何敌人诱惑。 乐招谦逊笑着,不紧不慢对众人行礼:“我能记功,该多谢各位!” 谢大家? 谢谢各位被他玩弄于鼓掌么? 沐慈见大家都疑惑不解,才道:“这个特等功,不是奖励乐招玩阴谋诡计玩得好,而是奖励他看出我们内部隐藏的不安定因素。其一,我放权太大,下属是否依然忠诚?而我对下属是否能做到信任不疑?这直接关系我们整个权力框架的稳定;其二,我们内部人员已隐约有了派系之别……” 大家都有点脸红。 “第一个问题,相信大家已经看到结果,我希望不管我怎样放权,请大家在权限范围内行事,一切以大局为重,我会一直信任不疑。至于第二个问题……”沐慈是个真宽容大度的领袖,“我并非理想主义者,派系之别不可能杜绝,善加利用有助于平衡,能促进良性竞争,是有好处的,所以我不在乎你们分派系。但我希望大家保持理智,记住!各自派系之上,我们是一个整体。整体的利益应该高于一切个人利益,包括高于我的个人利益。就如同我与皇帝,世人都觉得我与他应当有派系之争,但我们双方都保持了理智,懂得‘合则两利,不合两败’的道理,将整体,也就是家国的利益摆在个人利益之上。我们才能做到相互信任,精诚合作,才能在今日宫变时携手走向胜利。否则,我们若只想着自己,先从内部斗垮了,受损害的是国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动盪不稳甚至……争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受教,看看身旁的人,一个圆桌,大家的视线相交并无阻碍…… 首先,牟渔站起身,对石秩伸手:“此次计划,我本可以对你言明,只担心你性子太直,不太会演戏,所以……请你原谅,我并非有意……好吧好吧,别那么严肃,我是有一点故意戏耍你的意思,你的反应太有趣了啊。” 石秩:“……”是的,他是比较鲁直,会杀人不会弯弯绕,但这不是被戏耍的理由。他起身握住牟渔的手,下死力捏,两个人互相较劲。 一握泯恩仇……不,明天还有一场约战,男人嘛,用拳头交流是最直接的。 然后是乐守与沧羽握手。 最后,一桌人手拉手拉成一圈,牟渔还把沐慈也给拉起来,手拉手,好朋友。 沐慈被石秩拉着另一只手:“……”这画风,这走向…… 不过,沐慈身边派系不同,性格行事都不同的伙伴们,在开始产生裂痕之前,就开始试着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精诚合作。毕竟,他们现在是一个整体。 说一千道一万,至少在忠于沐慈这一点上,大家是一致的。 …… 气氛正好,和顺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声道:“北海郡王闯进来了!” 第335章救赎罪孽 为什么沐若松进楚王府,用了个‘闯’字? 第437页 他的确是“闯”进来的,因沐若松离开时自动上交了一切楚王府信物,他进门需要等人向里通传,同意后再通知他进门。但救人如救火,他等不得,没有信物硬闯入王府,还一路骑马。 好在锦衣卫都认识沐若松,他身后又跟着凤落,隐藏的嵠丘军也没有杀死他。 沐慈飞快从求真厅出来,见沐若松骑马飞奔过来。这与他梦中场景重合,可沐慈看着他,心中不再泛起一丝涟漪,将一切悲喜敛藏进了幽暗的眼底。 沐若松见到沐慈,心神恍惚一下,险些坠马,在牟渔扶持一把之后跌跌撞撞下了马。他勉强凝聚心神,把舌尖狠狠咬出血,尖锐刺痛让他清醒一些,才拼命控制脚步,在沐慈身前十米止步,然后半跪下来,低头道:“殿下,我的妻子小产血崩,命在旦夕,请求您怜悯,让乐良医与季医女救一救她。” 沐慈二话不说,飞快吩咐乐镜先赶过去,然后让人去军医院叫月璇。 沐若松深深看一眼沐慈,目光闪动几下,最后起身带着乐镜回定王府。 沐慈看着沐若松离开,揉一揉额头,问牟渔:“怎么回事?” 牟渔已经得了夜行卫汇报,立即回禀:“子韧听说宫中变故,忽然发狂,谢四娘受了点惊吓,当时就不太好。因大家精力都放在宫中,就忽略了她,入夜时分才被侍女发现她已经小产,情况很危急。” 沐慈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这种感觉虽然无根无缘,他却不会忽略。他脑域进化不仅表现在智力极高,精神力强大上,还会产生一些在平凡人眼里玄之又玄的能力,譬如预感。 沐慈道:“我不放心,要亲自过去看看,知会定王一声。” 牟渔皱眉:“阿弟,你今天累了一天,油炸飞蝗时……能撑住吗?”他怕沐慈透支,又似救梅容那样一昏迷三个月。 “我只想过去看看,乐镜这段时间在蓬莱港积累了许多手术经验,但他没救治过女子。”沐慈指一指脑袋,“这种能力也不是神力,我很累,想救也有心无力。等事了我再和你细说。” 沐慈是说到做到的,牟渔这才放心,陪同沐慈一道过去。 …… 谢娡的状况很不好,只庆幸罗圣手的确厉害,抑制了出血,乐镜后来用针灸封穴制止了内出血。但尽管如此,沐慈赶到的时候,还是察觉陷入深度昏迷的谢娡精神力很微弱。 定王府的人早得到通知,并不惊讶沐慈的到来。面色焦急的众人见到沐慈甚至有“终于有救了”的感觉。定王更是心落回胸膛——这位可是真正神人,把重伤濒死的梅三郎都救回了。 沐慈平静对定王和几个认识的人淡淡点头。朝阳过来拉着沐慈上下打量问:“在宫里没事吧?没受委屈吧?” “没事,我可不是软柿子好捏,你知道的。”沐慈安慰她。 朝阳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叫他救谢娡,可谢四娘的身份……她不好开口。 月璇听见沐慈声音,从屋里出来回禀:“殿下,我和乐良医都判断,是宫外孕。” 许多医学专业术语,沐慈在和乐镜、倪思等人搭建大幸外科体系时,直接使用了现代称唿。 沐慈听见“宫外孕”,脸色微变,在现代这种情况一个不好都容易致命,谢娡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幸运。他问月璇:“她的血量还能支撑一场手术吗?” 月璇道:“我不能确定!” 沐慈不再犹豫:“我亲自看看”当机立断往里走。 “你不能进去!”一直不敢说话的谢逊夫妇挡住了沐慈。他们两个还能在场而没有被谢贤妃牵连,是因为谢逊并没有参与此次宫中叛乱,因谢娡嫁入定王府,完全可以从长计议,还曾劝过谢太妃收敛。不过宫里封锁了消息,谢逊现在还不知道他的长女谢贤妃已经被赐死。 沐慈淡淡扫谢逊一眼,道:“血缘上谢四娘算我妹妹,而且为救人,事急从权。” 谢逊还要说什么,沐若松劝道:“岳父,是我求殿下过来救人的,请您不要阻拦!” “可是你们……”谢逊知道楚王和沐若松真正关系的,谁知道他进去是救命还是催命。 沐若松一想起从前就痛苦万分,只能沉声道:“殿下不是那种人!”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救四娘,只有他一人。”定王十分笃定,果然对手是最了解对手的。 谢逊还在挣扎,沐慈已经不管不顾进了屋子。屋子里血腥味浓重,沐慈走近床边,看见谢娡躺床上,冷汗粘湿头髮,瘦弱苍白躺在被褥中,似一戳就破碎的玻璃人。这画面让沐慈想起他刚来时,还是灵魂状态,见到的那个无生气躺着的九皇子,绝望而破碎。 多么美丽,多么无辜! 谢娡的小腹扎着银针,裸露在外,沐慈手贴着谢娡的肌肤,闭目凝神,没多久就收回手掌,道:“子宫、卵巢发育还不完善,冬日落水身体也没完全养好,才有今天的危险。” 月璇脸白了白:“竟然真是这样!”敬畏看向沐慈。 沐慈曾让她作为医女帮助谢娡做復建,也让她探查过一些情况。当时她调查中就有提到,说谢娡月信来得晚,去年才见红。殿下就说过谢娡还太小,让自己想办法劝阻谢逊,让她晚两年再嫁过去。 只可惜谢逊被个世孙妃迷昏了眼,一意孤行。 沐慈嘆口气,吩咐:“乐镜,准备手术,不能再耽搁了。” 乐镜点头:“已经命人去取工具了,预计十五分钟内会送过来。” 沐慈问两人:“女性的这种手术,以后多少把握?” 月璇不是外科,她摇头。 乐镜说:“我解剖过,知道结构。但她失血太多,只能尽力一试。三成机率。” 乐镜在救治蓬莱港受伤的海神军士兵时,积累了大量的外科手术经验,虽然没做过女性活体的手术,但解剖了许多被红衣大食虐杀的女性。 沐慈平静道:“你主刀,我辅助你,可以提高成功率。我现在太累,手会发抖。”不然还能更高,可惜他的体质虽有提升,却还是太弱了,支持不住。 乐镜表示理解:“殿下去休息一会儿,这边有我们。”月璇也劝。 沐慈看了脆弱的谢娡一眼,道:“我去徵得家属同意。”他脚步略显沉重走出去。 屋外所有人见他出来,都看向他,目光充满希望。而沐慈的视线立即锁定沐若松,黑沉的双目依然平静,却酝酿危险,让人悚然。 沐若松的确毛骨悚然,因为沐慈的目光……原本沐慈看他的目光,永远温和,包容他犯下的一切错误,包括他提出分手也没有责难。可是此刻,沐慈目中饱含严厉与锋冷。 “你过来!”沐慈语调不见高扬,近乎平淡吐出三个字,却让在上所有人禁不住抖了一抖。 沐若松冷汗淋漓,却还是听话走过去了。 沐慈抬起手,甩了沐若松一个耳光。沐若松能轻松躲开,但他没有闪躲,这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这是沐慈第一次对他动手! “阿慈!阿松……”朝阳惊唿,想要过来。 沐慈虚虚一抬手制止所有人,摆明这是他和沐若松两个人的事。牟渔挡在朝阳身前,不容许任何人插手。 沐慈紧盯沐若松。 “谢娡太年轻,不足十六岁,还不够成熟到成为一个母亲。她本不应该被卷进我们的事情里,可你一意孤行,亲手葬送自己救回来的一个无辜女子,还带累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沐慈嘆口气,继续说,“也怪我,明知很可能会出危险,却并没有激烈反对。” 沐慈的目光离开沐若松,环视在场诸人。定王与谢逊调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今天的情况,何尝又不是他们为了私慾,为了权柄而一意孤行,害了谢娡。 谢逊此刻更加后悔,因为……月璇医女曾经警告过他,说谢娡太小了,不适合早早成婚。而他当时只以为是楚王拖延两年的手段,执意让女儿嫁过去。 为了拉拢定王,为了什么世孙妃的位置,结果…… 沐若松下意识反驳:“这不怪你!殿下……” 沐慈看向他,不见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听起来却比地狱寒风更冰冷:“我从不逃避责任,我会尽全力救她,因为……这是你我的罪孽!” 曾经美好的感情,用“罪孽”来形容,沐若松这一刻简直难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悔痛到极致已经麻木无感,他却也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睁着眼睛,近乎自我惩罚得认真看着沐慈的眼睛,让那煎熬他灵魂的谴责从眼睛直接炙烤他的灵魂。 沐若松绝望问:“我……醒悟得太晚了吗?” “错已铸成!” “她会死吗?” “五五开,她流掉了太多血。” 至少还有五成! 沐若松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悲伤表情,弯下膝盖跪在沐慈面前:“请您,尽力救救她。让我……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沐慈近乎悲悯地,伸出手…… 沐若松依然没有闪躲,沐慈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沐慈抚摸沐若松被打出来的红肿指印,那么轻柔,似情人的爱抚,声音也不再冷厉,似冰雪融化,春风温柔,却说着极其残忍的话:“子韧,你先不要考虑怎么赎罪,我现在需要你同意我进行手术施救。我要用刀子划开她的腹部,取出你们已经死去的孩子,还有她被毁坏的……孕育卵巢。” “什么意思?”谢夫人问。 手术工具没到,还有时间,沐慈比划了一下小腹,解释了需要切除的地方及功能。 “不行!”谢夫人悽厉喊了一声,果然不怀好意,女儿没有生育能力,怎么继续做世孙妃?休妻的七出之条,无后是排第一的。 沐慈没理会谢夫人,也没解释保留另一边还有机会成为母亲,只问沐若松:“你是她的丈夫,以你的意见为主,同意手术吗?” 不同意,看着谢娡死去,却可以再娶一个女子。 同意,就会有一个不能孕育子嗣的妻子。 沐若松知道沐慈在折磨自己,他被折磨到痛不欲生,却还是毫不犹豫做出正确选择:“请您救她,不论后果如何,我不会休妻再娶!” 第438页 沐若松曾经放弃过,甚至利用这一个无辜女子斩断自己的一切后路。现在他已经清醒,清醒意识到他绝无回头路可走,只能承担一切后果,即使谢娡不能……这会导致他失去世孙资格。但他不能再丢下他应该背负的责任。否则……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沐慈会更看不起他。 他可以忍受世间一切痛苦煎熬,却不能承受沐慈用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那会让他的灵魂毁灭。 …… 不能有子嗣…… 定王趔趄一下,被贤世子撑住身体……所以,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我真的做错了吗? 方氏被杨氏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能不能让她的孩子平安顺遂一点,哪怕一点点啊…… 谢逊抱着晕倒的夫人,悲声道:“只要……只要您能救回囡囡的命,我……我们带她回家。”他忽然心中悲愤不平,又多嘴带出一句,“对不起,我们不该和您争抢……” 沐慈看向谢逊,目光没有丝毫情绪,平淡道:“谢逊,你还没资格和我争抢什么,也不用以退为进,在我面前耍心眼。我不会允许沐子韧逃避他的责任,但很快你也会知道——遵规守法的君子,是更不能轻易得罪的。” 谢逊看着沐慈那双黑到魔性的眼睛,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他问。 “明天你就会懂我的意思。”沐慈道。 谢逊看向定王,发现定王正用一种深浓的怜悯目光,看着他。 谢逊的心无限下沉…… 第336章体术突破 救回谢娡后,沐慈累到当场睡着,被牟渔抱回王府。之后沐慈整整休息了一天一夜,大家以为他是太过疲惫,牟渔以为他是能力透支…… 然而都错了。 沐慈只是睡饱后突破体术。 守着沐慈的乐守与牟渔都似有所感,乐镜随时诊治,大家悬着心等待。 沐慈吸收灵气淬体,骨骼肌肉疯狂吞噬空气中游离的能量,不断修復,完善,加固他身体的每个细胞。 一般纯体术者,突破时不清楚身体的一系列变化,也不能似他这样更高效率地利用灵气淬鍊身体。沐慈上辈子就结合古武,中医及自己的研究,进行体术与灵术的探索练习地球人类并非没有体术与灵术的修习者,但阿慈大胆尝试,结合体灵双修,发现两者相辅相成,不止是1+1的效果,而是爆炸式增幅。阿慈太厉害了,是傲视所有地球人类的存在。当初军神狡猾狡猾的,让阿慈隐藏了体术能力,只因五级灵术与超高智商被封“智神”。 只是某次意外,沐慈为了救军神不得不暴露能力。之后,因为人类的短视、贪婪以及恐惧,叛徒及敌人调开军神,阿慈被一枪爆头,摘除了半个大脑,做了三年植物人。在军神细緻入微的照顾下,原本宣判脑死亡的阿慈奇蹟般醒来,敌对势力坐不住了,欲永除后患。 军神才不得不将多年的復仇布置提前收网,虽消灭了所有敌人,但最终自己也付出了生命。之后阿慈仍然凭藉强大的能力,打造商业帝国,创造“慈记”慈善集团,成为一代传奇。 可在进化道路上,阿慈却止步不前。 不过幸好阿慈因功德加身,机缘巧合而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世,他的灵魂更加强大,却又得到一个残破的身体,让沐慈不止一次觉得老天爷很喜欢玩弄他。 但怨天尤人不是沐慈的性格,他更喜欢迎难而上。 灵气修復身体组织后,沐慈试着继续吸收。按照上一世古武与中医结合突破体术五级的经验,以及他多年的研究与感悟,他在身体里找到了隐藏在筋络中的能量循环路径。 沐慈强行用精神力引导灵气冲破无数穴位,构筑能量循环。 沐慈做这一切的时候痛苦万分,九皇子的身体暗伤无数,但沐慈只能硬撑。 撑过去了,就能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忽然,沐慈感觉有一种清凉舒适的温暖,从他的灵魂深处传导至身体,缓解了剧痛,让他感觉很舒服,像飘到云端,好似整个人轻盈无垢,焕然新生。 “星君托生,蕴养了十几年的纯灵之体,给了你你还嫌弃?”云雾中有熟人的声音传来。 沐慈道:“少装神弄鬼,紫惑。” 紫惑真人露出真容,紫发紫眸,俊美妖魅。这傢伙不在星君跟前,不露出一副狗腿样,端个高贵冷艷的气质,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喂,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知道的。”紫惑不满。 知道就知道,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沐慈心想。 紫惑:“……”简直无法反驳。 紫惑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飞快把目的道出:“星君算到你正寻求……就是你所说的体术突破,特命我给你带来一部最适合的人级锻体功法。” 沐慈道:“听你的说法,你们还有其他的人级功法?” “有!” “多给几本做参考。” “可以,不过你应该清楚,当人类发展还没到达足够高的程度时,拔苗助长只会造成恶劣后果。之所以给你,是因为你本身的体悟已经足够。” “我很清楚,所以我只是用来参考,验证自己的方向。当一部分人前进的脚步超越常人,提供一点助力让其少走弯路,并不是坏事。就像你们对我的帮助,对吗?”虽是问句,沐慈却很笃定。 “的确,你的功德金光越来耀眼了,天道宠爱你,我们帮你并不用担心造成恶劣后果。强大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剑,造福的人更多,同样,一个不慎,破坏力更强。” 沐慈知道,就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使用起来也是十分慎重的。只是他自己什么时候也有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属性? 紫惑察觉沐慈的想法,开心笑道:“好吧,我想我的提醒是多余的,你是一个极其优秀的超前者,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紫惑不再多言,抬手打过来几道温和的光。 沐慈首先领会的是人级功法《问灵决》,沐慈按照其上的方法,修正了自己多年领悟的体内能量循环路径,让循环更合理顺畅,并与精神力进行连接。 这与他修习灵术的《问心诀》应该是一套,两个功法相合成为人级中最优秀的功法,可以吸收利用天地灵气,一起锻鍊身体与灵魂。 这正合了他上辈子研究一生的理论,体灵结合的练习方法。 沐慈再感悟体会其他功法,初窥人类进化的门径,他沉浸在获得全新知识体系的喜悦中,从前有许多疑惑,如今也豁然开朗。直到紫惑离开,沐慈依然没有对他的来歷产生一点好奇,好似他和什么星君的存在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 宇宙这么大,总有更多的文明存在,也总有一部分文明的进化,走在了前面。神话故事中拥有翻云覆雨,排山倒海能力的神仙妖魔,也许并不是人类单方面的臆想。 沐慈又多花了一天功夫,在第三天才清醒过来,守着他的人不是牟渔,而是棕发蓝眼,笑容迷人的梅容。 一个多月不见,养白了一点的梅容又黑了回去,古铜色的皮肤配上一点点青色胡茬,充满了男人的阳刚性感。 梅容好似只当沐慈睡晚了一点,很自然愉悦对他微笑,蓝色电眼微眯,抓着沐慈的手抵在唇上,声音温柔低醇道:“醒了?饿不饿?” 沐慈这才感觉到一种极度空虚的飢饿,身体急需能量,他道:“饿扁了,”又奇怪,“你没餵我?” 梅容笑容更深:“想餵来着,不过……”他英挺的眉毛微皱,蓝眼略带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很快会醒,相比餵食,你更不能被打扰。” 沐慈不用推测就知道,肯定是牟渔觉得他昏迷太久,怕他身体受不了,把梅容召唤过来“餵食”。好在梅容和他之间还真有一种奇怪的精神联繫。 沐慈伸手勾住梅容的脖子,拉他低头,两人额头相抵。 沐慈闭目想感受一下。梅容哪里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福利? 沐慈只觉得嘴唇却被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是温热醇厚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虏获了他的全部唿吸…… 沐慈:“……”我想干什么的来着? 嗯~~管他呢! 如果不是沐慈飢饿力虚,胃口能吞下一头牛,却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真会先把梅容扑倒。 不过沐慈想扑,梅容也不捨得折腾这个“昏迷”了两三天的人,只忍耐着陪他用了早膳,然后又有事急着出门去办,临走抱着沐慈又啃了一顿,气息粗重问了沐慈一句:“我的王,我不管办出什么事来,你都给我兜住吗?” “只要合法,不合理不合情都没问题。”沐慈回答他。 梅容笑问:“你都不问什么事?” 沐慈理所当然道:“用不着问,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其他的我兜着。” 梅容看着这个十六七岁绝美少年还有些稚嫩的面孔,听着这种霸气侧漏的话,更体会到其中饱含的信任与尊重,简直戳中了g点!梅容忍不住抱住沐慈的腰,将他压在自己身前,让他感觉一下自己硬到发痛的渴望…… 梅容想感嘆,或赞美几句,最后却只问了唯一想问的话:“我王,你什么时候能把身体养好?” 这低沉沙哑,饱含情慾的一句问话,简直是对沐慈的魅力的最高赞赏,沐慈心跳唿吸也跟着加快,宁寂的老心老身总是会被梅容轻易调动情绪,小小慈也有了变化,但沐慈却不敢再撩拨。 “身体已经好了,再调养三天,你办你的事去!”沐慈退开一点,精神力安抚结合手法按摩让梅容平復。 梅容自然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抓着沐慈的手指看了又看:“真神奇……”然后亲吻了那葱白如玉的指尖,道,“我搜集了一些小玩具,一会儿派人过来都送给你,等我料理完所有事,我再过来。” 沐慈点头,知道行宫戒备太森严,梅容是不好把“小玩具”送上行宫。 两个人都足够成熟理智,不是沉湎于私慾的人,再腻歪一会儿就各自分开,办自己的事去。 …… 牟渔等到梅容离开才进来,打量沐慈几眼才道:“容光焕发,精气神更足了,你这是……” 第439页 沐慈道:“我现在要入宫一趟,一边走一边说。” 牟渔点头,带沐慈入宫,但沐慈并不坐追星车,只和牟渔共骑一匹马,方便说话。旁边随侍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牟渔先汇报这几天的情况:“谢娡醒了,子韧表示会善待她,但谢娡仍然提出和离,可惜祖宗法度——宗室媳妇唯有死亡和出家,不允和离。谢逊夫妇因贤妃之死打击很大,哭求了谢娡,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嗯,让月璇告知谢娡,她修养两年还是有机会做母亲的。”沐慈道。 “已经告知了,另外……”牟渔犹豫一下,道,“谢娡有从医的想法,问了月璇很多这方面的事,月璇让我问一问你的态度。” 沐慈很理解,有许多自己或家人受伤生病被医生所救者,往往会选择做一名医生。谢娡能够有这样的想法,在大幸这样的环境,可以说是一个很有勇气,值得敬佩的女性。 “我正愁女医者太少,她能有这个想法,能吃这个苦头,就让她去试一试。”沐慈道,“再问问月璇,她是愿意回宫帮一帮梅皇后,还是脱离夜行卫,以后做一个纯粹的女医者。” 月璇懂一点医理,但她的女医身份只是个掩护。 牟渔笃定道:“应该是后者,我问问她。” 沐慈点头,也没问梅容最近的动向,只道:“你应该很好奇,我救梅容,控制飞蝗,还有探查人体病痛的能力,是怎么回事。” “嗯,但你可以不说,我不会问。”牟渔道。 “我最近有了一些新的感悟,是时候告诉你一部分的事实了。”沐慈道,“人由身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组成,头脑里居住灵魂,身体支撑头脑,提供灵魂所需的能量。你是第一高手,应当知道身体力量是可以锻鍊提高的,我经过反覆研究和推测,把体术分为十二级,一到三级是初级,四到六是中级,七至九为高级,十级以上是宗师级。你的体术等级应该是四级巅峰,身体力量及灵敏度不错,却没有建构完善的内部能量循环,就是你们俗称的内力。” 是的,沐慈这个逆天的存在,上辈子巅峰体术五级时已经在精神力的帮助下构筑了内部能量路径,是可以很轻易把牟渔都揍趴下的。牟渔还没多少内力。 大幸可不是武侠甚至修真的世界,这里虽然有江湖人士,也有不少的门派,武功流派,但传说中练出真正内力,也就是体术能量内循环的,少之又少。 所以牟渔和石秩,可以凭藉身体的力量和不怎么多的体内能量,“蹭蹭蹭”在宫墙上飞檐走壁,或是从一条船跳到另一条船,却没有办法飞跃太远的距离。 什么水上漂,像电影里东方不败和令狐沖在竹林里飞飞……不吊威亚,大幸武者都是做不出来的。 牟渔安静听着,有一种即将进入新世界的预感。 沐慈又道:“身体可以锻鍊,灵魂也是能通过特殊方法锻鍊的。灵术也被我分作十二级,我现在处于五级中等,可以小范围移动轻质物体,此外,还有许多比较奇妙的功能,这个我们以后慢慢说。”沐慈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问牟渔,“你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问,你知道身体……也就是体术怎么修炼?”牟渔问。 “知道,不过还需要验证效果,我需要志愿者。”沐慈很诚实地说。 牟渔:“……”他唿吸有些急促,用力抱了一下沐慈道,“你看,我说和你在一起更有意思,果然没说错。” 的确,相比金钱权势,一个武者会倾向于选择拥有更强大的武力——这才是真男人! 沐慈微笑着,挣脱牟渔的怀抱,说:“我现在可以自己下马。” 牟渔选择尊重一个强者,他自己翻身下马,虽然身体下意识做出保护的姿态,准备随时接住沐慈。但沐慈并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很利落飞身下马,姿势帅翻全场。 牟渔是最清楚沐慈的身体变化的,更相信沐慈知道体术正确训练方法。 步入宫中,因是春季,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沐慈经过太和殿拐弯走向重华宫时,见到太和殿门口跪着两个身穿白衣的小身影。 沐慈朝那边走过去,牟渔拉住他,皱眉说:“别过去,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就差提醒他:你们是敌人啊! 沐慈一个巧劲挣开牟渔,道:“只是两个孩子而已,他们不知情,”他朝两人走过去,道,“生为皇子,只能是他们的悲哀,而不是他们的原罪。” 牟渔知道沐慈对孩子总有太多的慈爱和耐心,只好跟了过去。 第337章经济与思想 细雨绵绵,不过刚刚才开始飘下。沐慈却见两个皇子的衣服已经湿透,显然一大早,甚至跪了一夜,沾满露水才会如此。两个孩子都披散着头髮,湿发贴紧额头,显得憔悴而狼狈。 沐慈蹲在两个孩子跟前,温和问:“你们在受罚?” 沐祺深深看沐慈一眼,并没有听出幸灾乐祸的意思,所以并不动怒,也不言语。沐裕年纪小,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红了眼睛:“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伸手要推沐慈。 沐慈的身手还不至于叫一个孩子推倒,也没兴趣给孩子安个不敬长辈的悖逆之罪。他飞快抓住了沐裕的手腕,还帮摇摇欲坠的沐裕稳了一下身体。沐祺懂事一点,赶紧用手挡住弟弟,对沐慈道:“抱歉,二弟还小,请您原谅他的冒犯。” “大哥……”沐裕恨大哥懦弱。 沐慈放开沐裕的手,看向沐祺:“那你说吧,为什么跪在这里……” “逆子!” 德光帝刚刚下朝,听闻沐慈入宫,匆匆赶过来。刚好看见沐裕伸手推人的一幕,大怒暴喝:“反了天了,竟然敢对叔父动手!眼里还有没有人伦纲常?” 看,戴有色眼镜看人,再加上偏心眼,就成了这样。 沐惗也不想想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不能承受九五之尊评价的“悖逆”定论,更忘记了他几岁时曾经遭遇的陷害与委屈,只对两个皇子生出深深忌惮。再加上他鸩杀了谢贤妃,这两个贤妃亲生的皇子已经长得足够大,什么都懂,那么他们心里是否怨恨他? 可恨的女人,弄得天家父子失和,早知道这样的祸根就不该让她进门。 沐祺惊恐颤抖,甚至无法无天惯了的沐裕也知道害怕了,目光惊惧看向暴怒中的父皇,曾经的慈爱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变成了冷血的魔鬼。 沐惗是真的暴怒,两个儿子恐惧的背后是对他的不信任与防备,他只想抬脚踢死他们算了,被沐慈制止:“三哥,你冷静点!他们只是孩子。” 沐惗看向沐慈,目中满是挣扎与痛苦。 沐慈倒是没什么情绪,很平淡道:“我之前劝先皇父,祸不及妻儿,就是谋逆大罪也不大肆株连。这次的事情两个孩子根本不知情……”说到这里,沐慈看见两个孩子惊惧的目光中有一丝迷惑,才恍然,问沐惗,“你还没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们?” 沐惗沉默,自己的亲生母亲、姐姐、当做妻子的女人都想谋害他,他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开口? 沐慈无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跪着?”不知道原因,他也不好胡乱干涉人家父亲管教儿子。 沐惗对自己的九弟,不无委屈道:“他们想要我赦免谢婉,可是……”他更没办法当着儿子的面,说我已经把你们的母亲毒杀了。 那太残忍。 十七年前,谢宸妃被打入冷宫,他就尝过这种对孩子来说,过于残忍的痛苦。 沐慈能理解,只能嘆气,道:“下雨了,两个孩子浑身冰冷,再跪下去要生病,带他们一起去重华宫,我来对他们说。” 沐惗点头。 立即有御林军抱着已经跪得双腿失去知觉的皇子。 沐慈又道:“去叫御医过来,”然后拉住神色沮丧的的沐惗的手,“走吧,去重华宫,我有正经事情找你……我看你精神很差,想开点,未来日子还长呢。” 沐惗握着九弟软却微凉的手,关心问:“你听说你病了,好些没有?” “不是生病,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沐慈道。 沐惗看看沐慈的脸色,的确很好。他视线落在被雨丝洇湿的沐慈的肩膀,接过内侍的伞,用自己的身体挡一挡细雨,和沐慈随口闲聊,气氛日常又温馨。 沐祺不肯被抱着,挣扎下地被搀扶着蹒跚前行,看着前面两兄弟相握的手和融洽的气氛,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已经不復一个孩子的天真。 皇家的孩子,成长总是迅速的。 进了重华宫,沐慈和沐惗更换外衣,两个皇子也更换了衣服,刚好御医到了,沐慈示意他去诊治。 御医诚惶诚恐,拉起皇子的裤腿,膝盖已经淤青肿胀。沐祺很配合,沐裕却不肯给人看,似乎想说什么,被沐祺暗暗用眼神制止他。沐裕看看神色平淡的九叔,又看看眉峰紧皱的父皇,总算认识到他已经没有了胡乱发脾气的倚仗,就乖乖让御医给膝盖做治疗……麻木消失后,痛感越来越清晰,御医又敷又揉更加痛苦……但沐裕抿紧嘴巴,眼眶发热,拼命忍着眼泪。 治疗之后,御医下去煎药,合欢殿书房只剩皇族四人和一个牟渔。 沐慈一贯坦诚,他所做的事情也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就把所有的事都说了个清楚,包括重华宫武力值逆天的三百人是他训练的嵠丘军,包括有人用假圣旨试图诱叛牟渔。 沐惗一早知道嵠丘军守卫的神秘与厉害,却意外自己九弟居然能将他们训练地更好。不过想到九弟的能干,以及“神奇”之处,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贤妃住处仁安殿的确搜到了假圣旨,竟然是沐惗的亲笔,这更坐实了谢婉的过错,因沐惗自罚抄书时,谢婉曾模仿过他的笔迹帮他抄书。 沐祺听完,一脸悲伤。沐裕泪流满面,愤愤指责沐慈:“是你……是你让……让母妃……以为……” 沐慈平淡地瞥他一眼,反问:“让她以为什么?有机可乘?”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诱导?”沐裕怒吼。 “是非不分!”沐惗忍不住扬起手,沐祺飞快护住沐裕,自己承受了那一巴掌,很快温热的鼻血被打了出来。 第440页 “大哥……”沐裕挣扎着要查看沐祺。 沐祺不顾淋漓的鲜血,死死抱着弟弟,小声哀求:“别说话了,求你了!” 沐裕去掩哥哥的血,失声痛哭。 沐慈面无表情,没有制止一个父亲管教儿子,只道:“好好说话,别动不动使用暴力,特别是对一个没反抗能力的孩子。” 沐惗立即熄了火,坐回了椅子上,脸色灰败看沐祺一脸鲜血还要死死抱着沐裕,像他这个父亲真会怎么样他们似的,很让人伤心。 “行了,御医处理下!” 御医又上来止血,然后退下,一眼都不敢乱飘。 沐慈道:“都坐好说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人生不出反对的心思。沐祺放开弟弟,端正坐好。沐裕怕再连累哥哥替他挨打,也只能安静下来。 沐慈用手指沾了水,三两笔勾勒出一个圆滚滚的……小乌龟。他点出小乌龟的眼睛,道:“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乌龟,我加固龟甲,磨尖爪子,却不会主动咬谁一口,挠谁一爪子,除非谁想伸手动我。” 这比喻……真的很形象,同时也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略有消弭。不过谁都不认为沐慈会是乌龟,上古凶兽玄武还差不多。 自比乌龟的楚王,气定神闲看向两个侄子:“你们无权指责我没有伸脖子咬藏了钩子的毒饵,也不能指望我会四肢大敞露出肚皮被人戳死。” 是啊! 自己想害人,怎么能怪人奋起反抗? 沐祺和沐裕一直在宫里,最清楚自己的祖母和母妃对沐慈抱有的敌意,恨不能除之后快。只可惜楚王武力太强大,自卫反击也足够把人弄死。且母妃是经过公正审判的,罪有应得。 从头到尾,楚王从没想主动伤害谁,若母妃没有敌意,也不会自食恶果。 反过来想,若成功的是母妃,母妃会放过楚王吗? 沐慈对深思的两个皇子道:“你们这么大了,也用不着我教你们是非观念。我只需要你们记住,‘法律在上,王在法下’。不管是百姓还是皇族,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谁也逃不掉。谢婉所犯的罪行,应该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你们自己清楚。不要再想着跪地哀求或要挟,用私情撼动国法!” 沐祺从没有面对过这般的残酷,他再忍不住,哀声道:“可她……毕竟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啊!” 沐慈更加残酷,拍着沐惗的肩问他们:“那你们的亲生母亲,在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你们在哀求时,有没有想过,你们在往亲生父亲滴血的伤口上撒盐?” 沐祺再也说不出什么,看着面容绝丽却淡然残酷的九叔,再看看悲痛愤怒的父亲,一颗心被撕扯成了碎片,鲜血淋漓。 沐慈看着两个孩子可怜,却并不心软,如果皇子还小,会有人哄着。可他们已经是半大少年了,生在皇族,有个犯错的母妃,又被德光帝忌惮,本就生存艰难。若再天真下去,被人利用所占的“长”位,下场不会太美妙。 内侍说给两位皇子熬得药好了,沐惗知道沐慈不喜欢药味,挥手让两个孩子去隔壁的饭厅喝药,然后悠长嘆口气。 沐慈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 沐惗难过道:“毕竟是我宠爱了多年的孩子。” “一味宠着不是为他们好。”沐慈道。 沐惗点头:“你说得对,只是……我不知道该把他们交给谁,太妃那……我是不敢的。”别把好好的孩子养歪了,再变成对付父皇的工具。 沐慈奇道:“他们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男孩子也应该早些独立,单独划出一殿给长大的皇子居住,并设皇子学,请老师教导他们,也就行了。” 沐惗瞬间知道这样能减少后妃对皇子的影响,便吩咐:“把锦祥宫收拾出来,让两位皇子挪过去住,以后七岁以上的皇子都住在那边。另外,设关雎宫为公主居所。” 两个宫殿都是比较靠近太和殿的位置。 之后沐慈给沐惗看过大幸皇家银号的运营,把总帐交给他看。沐惗看流通的数额巨大,知道这个银号一开,基本成了该区域的金融业龙头。 沐慈就是需要这个效果,道:“我打算在三个海港也开设分号,开通全国汇兑业务。譬如在蓬莱港存入金钱,带上汇票,在天京城或其他任何一家银号都可以汇兑出相应金额。”这个业务在广陵王原本的天宝银号就有开通,但业务量不敢做太大,只和几家关系好的有业务往来。 沐慈现在所说的,是面对所有商人开放的业务。 沐惗对这些不是很精通,只很土豪说:“你决定就是了,银钱不够就和我开口。” 沐慈笑:“会的,还有……我计划不单独做汇票。而是银号先行制作不同面额的汇票,面额分百两,二百,五百,千两银。” “嗯,你决定!”沐惗没在意这是纸币的雏形。 沐慈只能继续说:“我同时还想大规模制作发行更低面值的宝钞,面额为一两银,二两,五两,十两银。以此逐步替代市场上白银的流通,下一步则是替代铜币的流通。” 沐惗不明白,直接问:“九弟别考我,直接告诉我如此做有什么深意?” 两个皇子进来告退,沐慈却道:“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就坐这里听一听。” 沐惗不贊同,他一直觉得沐慈所言是比他所理解的帝王之术更高端的治国经略,不适合让已经在他心目中失去继承资格的孩子听。 沐慈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终归是你儿子,不成龙也别当虫子养废了。”才让沐惗勉强同意他们旁听。 沐慈让两个忐忑的皇子坐在自己旁边,才从桌上撕了几张纸,用羽毛笔刷刷写了不同面额,然后拉起沐惗的手,“啪”一声拍他手心,笑道:“掌柜的,买!买!买!” 沐惗笑了,心头轻松,配合问:“我看看有多少钱?客官准备买什么?” 沐慈一本正经道:“买米买粮买房买地……”然后指着那几张纸,“全国上下所有人,包括邻国与海外诸国想买东西,都可以用这几张纸购买。因为这些宝钞由银号发行,有国家和您的金口玉言承认它们的价值,这些纸就能买所有想买的东西。但如果……”沐慈目光沉凝,将那几张纸片揉皱,“没有大幸,没有皇族,没有大型皇家银号……这就是一堆废纸。” 沐惗是皇帝,他在这样的地位上,每天又处理的国家大事,越来越趋向于用一个帝王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宝钞,大幸承认,才可以买东西。那么拥有宝钞的百姓一定会维护大幸统治,否则家中财产就是一堆废纸。 巩固统治,好有深意。 沐慈知道沐惗想通,又道:“不过,宝钞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我们没有利用好,让宝钞不值面额上的价值,买不当相应物品,也容易造成灾难,致使国家动盪。”恶行通货膨胀在哪个国家都是一场灾难。 沐惗虽然不是很懂,但却不在意,大手一挥:“你一定有办法了,说说看!” 沐慈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改良了金银铜币的铸造方法,打算统一三级货币汇率标准,这个我会上交正式奏本申请批覆。而宝钞发行量以金属货币发行量为基准,不超过三倍。朝廷不能起贪慾,严格遵照这个硬性指标,就不会有事。” 沐惗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他现在同意的这件事,对大幸商业的促进,国力的发展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只说现在,沐惗虽没有真正明白沐慈的深意,但也预感到“宝钞”会改变大幸。 而两个皇子也觉得九叔高深莫测。沐祺看不懂深意,但他已经有了独立的判断,至少能对比出:一个一心谋私,不惜让国家动盪的母妃;一个一心为公,为国家谋发展的九叔,孰轻孰重? 他虽身为人子,却不得不痛苦承认:母妃不应该伤害九叔。 沐慈从不在乎旁人怎么评价他,又对沐惗道:“低俗的事说完,咱说些高雅的。三哥知道,我准备开一家学院。” “我知道,明理大学。什么时候开学?”沐惗知道,那个位于牛家村的大学院,这几个月都在赶工,谁都知道那是楚王拟建的学院。 “明天,四月初五。” “哦,休息日,九弟这是打算邀请我参加开学仪式?” “是啊,而且我也是来拉捐款的,不如你捐一点银子,我给你挂名做荣誉院长,在明理大学前面加个‘皇家’,你字写得好,帮我写个学院的匾额出来吧。”沐慈最喜欢扯虎皮拉大旗,冠上皇家二字,有皇帝做荣誉院长。若有人想在明理大学整个什么“文字狱”,也好借皇帝的招牌消灾。 最主要,沐慈不希望明理大学这个专搞学术的地方,因政治、暗箭而夭折。 沐惗对“兄弟齐心”这种模式非常非常的热衷,同时也知道和沐慈一起做一件事,绝对只有好处不可能吃亏,立即点头,都不带犹豫的:“我做荣誉院长,你要多少银子?” “你看着给,学院反正不缺人给钱。” “行,明天我一定去。” 沐慈点头:“那我叫人给你写一篇演讲稿,到时你就在开学仪式上鼓舞一下学子,叫他们知道陛下多么重视教育,多么开明。” “好。”沐惗对九弟总把功劳推给自己的行为,一方面十分感动,一方面又有点小歉疚,好像盗取了人家的劳动果实一样。 沐慈哪里看不出来的?解释道:“三哥,古周朝都提倡‘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而我们国家现在的教育越走越窄了,重视礼仪文化,却渐渐忽视其他,这其实并不好,会让我们未来的发展之路也越走越窄。明理大学就是我的一个尝试,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教育学生的学校,分三阶段,学生五岁入学,小学五年,中学四年,大学四年,其中所设学科也将包罗万象,学生可以选择不同学习方向,将会按照他们的天赋与兴趣,分作不同的科系。第二部分,我要建成一座开放式的学术交流中心,任何学术都可以在明理大学进行演说,与同好者交流,碰撞思想的火花。” 沐惗从没听过这样的学院,但听起来很不错。沐惗是个年轻人,很容易接收新事物,但也清楚,这座学院建成,将会一直遭到抨击。 第441页 因为新的方式,更因为思想的自由。 难怪九弟要我出头。沐惗想。 沐慈表示肯定:“的确,我想要建成我心目中的明理大学,很需要三哥的支持。这所学院将为我们的国家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最终会为国家所用,被三哥所用,所以,三哥一定要去参加开学仪式,题词,将学院冠以‘皇家’称号。您还可以成为天下坐师。” 最主要,是能够庇护知识的自由,思想的火花。 天下坐师的意义非凡,沐惗非常高兴就同意了,虽然他现在也同样不知道,自己今天所做的,对大幸未来产生的深远影响。 只因为,沐慈所具有的最大财富不仅是他的头脑,更是他超越千年甚至更长远的眼光。 一个人,有身体与灵魂,双向协同发展才能爆发更大的潜力。而一个国家,经济与思想就如同人的身体与灵魂,也必须一起发展提高,才能让国家走的更高更远…… 因为,经济是国家基石,而思想,代表未来…… 第338章明理学院 四月初五,本来应该举行的明理大学的开学仪式,却因为一件突发的大灾难不得不推迟,带来了一丝阴霾。 地处西南边陲的益州边区,在十天前地龙翻身。其实西南边陲经常地龙翻身,大部分发生在原始森林,有人察觉却不会受伤。但这次广清府震感强烈,许多百姓的房屋坍塌,死伤无数,又有铺天盖地的森林大火,把林中土着也烧出森林,导致民乱,恐慌蔓延。 灾难的消息昨天下午飞快提交到政事堂,德光帝召开紧急会议,沐慈也列席。这回地龙翻身受灾严重,多年未遇,这是全国性的大灾难。朝廷取消了初五的休息日,进行紧急处理。 对于土着动乱,朝廷剿抚并重,以“抚”为主,同时启动“义商救灾策”,可朝廷对能救多少人都心里没底。 西南边陲太远,虽然益州州牧,广清府知府都上紧急奏章说已经开始救灾,但毕竟鞭长莫及。 楚王当庭提议,启用国家信用制度。 无需朝廷下令启动“义商策”,以国家信用为保,让天下“义商”在任何地区灾害来临之际,第一时间卖出物资救灾。事后用凭证到朝廷得到钱款,同时登记义商贡献值。 楚王建议朝廷将义商救灾的“收取验要”表格,当做日常公文下发至各地官衙存放,一旦灾难来临,可以第一时间使用,配合义商救助到百姓。与此同时,启用灾时义学生监督。 就算朝廷没来得及派遣巡查使,会有一点猫腻,国库有一点损失,但在第一时间救助到更多百姓,也是值得的。而且每一份“收取验要”都有数人签字画押,事后也不是不能追责。 但一切的前提,以是“国家信用”作为保证! 因为楚王这个提议很好,所以在朝会上一致通过。但国家信用这个概念,所有人是第一次听说。 楚王十分简单粗暴描述了什么叫国家信用,就是以国家名义,向国内百姓、商团借入货币物资。民众对国家的信任度多高,可以直接表现为他肯借出多少财物,不相信国家的话当然一分钱也借不到。 众人:“……”多么简单直白衡量民心的一个标准。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一个连自己的国民都不肯借钱的国家,代表民众对国家失去信任,灭亡是迟早的。 古人虽不知道太多理论,但不缺少智慧,很明白一个国家的公信力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生命,影响其存亡。特别是学过歷史的皇帝与宰执都清楚,无数歷史上的辉煌盛世,必定有个民众拥护,信任的统治层。而无数朝代更迭,饥荒等天灾只是引子,根源还是国家压迫民众。 遇到乱来的皇帝,贪婪的臣子,国家政策不为民,而是为极个别人谋私利,民众失去对国家的信心,更因压迫而民不聊生,最后礼法崩坏,天下大乱。 所以,楚王下面所说的提高国家公信力的建议,是对国家发展有好处的,大家听得很认真。 楚王指出:为保证国家信用度的不断提高,国家必须对自己颁布的政策,做出的承诺不打折扣得履行,不允许朝令夕改,人亡政废。 当然,有人提出异议,毕竟社会在不断发展,国家政令不可能一成不变,要是想要改掉怎么办? 并不困难,楚王建议把国家的所有决策分成不同等级。 大祖所定的三项基本国策,为国家构筑的基石,只要大倖存在一日,就永远不允许撼动。 其下又分三级。 第一信用等级,为国策,全国施行,百年不允撼动。 比如“义商救灾策”就是一级。在任何时候任何状况下,国家都必须守信用。承认义商地位和义商的贡献值,不得以任何藉口抵赖给义商的荣誉及优惠政策,不得拖欠钱款。哪怕国库空虚,不能兼顾所有公务支出,但义商可以优先领取足额钱款。 其它定为一级的,还有皇族尊严必须维护,大幸律法必须遵守等。 立即有人跳出来问:“那二三级可以不守信吗?” 当然要守信,楚王继续解释: 二级信用,为政策,全国范围施行,十年内不能轻易更改,但所有政策的颁布都必须慎重。 三级信用,为试行政策,地方上小范围试行,依然要守信。但因为是试行的,必须提前对民众打招唿,言明这种政策是可以在实施过程中不断修正,若实在不符合国家利益,则可以取消该政策。另外,在修正前发生的事实,仍然按照更改之前的各项条款执行。若百姓因此暴利,国家不能追回;若损害百姓利益,在事后国家则进行补偿。也就是保证百姓稳赚不赔。 若试行政策于国有利又符合民众利益,则全国推广,成为二级信用的国策。 赵咎和王又伦都觉得,如此三级信用分化,好处很明显。 被囊括进一级信用的义商将不再担心政令改变,自己的贡献值打水漂,他们会更信任国家,踊跃进行救灾,哪怕提前交出数额巨大的物资也不用担心。天下百姓会因此收益,对朝廷也会更有信心。 第三级信用,也让国家在颁布新政令时也不用束手束脚,若不能验证效果,可以在地方上试行,发现并不合适能进行更改,甚至取消。因为民众早有心理准备,又有补偿,也不会引得民怨载道,降低民众对国家的信心。 国家三级信用体系如果实行,是有显而易见的好处的。宰执们当即表态,将这个体系定做国策,百年不变。 至于后面实施过程中,哪些政策怎么划分信用级别,就是另外的考虑了。 …… 国家三级信用体系确定,随邸报传遍天下,原本有些抱着观望态度的商人,此时也坐不住了,纷纷踊跃进行救灾。同时朝廷通令蕃部直骑,南林鬼骑两个番号的边军,派人平息森林土着的骚乱。朝廷本着仁爱精神,也将受灾土着纳入了救助体系,如此一来,相信西南边陲的地动灾难,很快会被平息下去。 …… 这年头迷信,认为一切灾难都是有人失德,引发天地震怒。所以就有人抨击楚王建议食虫纯属乱来,引发了天地震怒,要楚王承认错误,不再食虫。 可惜没一个人搭理这种言论,毕竟虫害已经发生了。 主要是楚王再次救灾得力,又有新的政绩,在高层眼里又是“展露神迹”的神人,他的声望已经不是什么天地震怒能撼动的了。又有人抨击楚王建了一所什么新式学院,没围墙就不说了,中间来立了一面黑色的大墙。那墙一定是阻隔了风水龙脉,搞得上天降灾示警。 不过呢,这些负面言论转瞬就淹没在了王者拥趸的疯狂抨击中。楚王粉丝团的战斗力十分彪悍,把嘴巴不干净的人祖宗八代都扒拉出来了,各种黑歷史公布,把人整得很惨。 这大概是古代版的人肉搜索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德光帝亲自莅临明理学院开学仪式,用行动支持楚王,一切的负面言论从此消失。 …… 四月七日,成千上万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学子,纷纷齐聚在牛家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从前的破落小学院已经不復存在,宽阔的青石道路,两边都载满漂亮的花糙树木,数栋建筑物掩映其中,样式都精美大气。中心是一个极大的糙地广场,最显眼是立着有一块黑色的墙,墙上挂着被红布包裹的巨大匾额。 墙边有三个巨大的立柱,分别写着“思辨质疑,超越所学。”“理想远大,踏实笃行。”“强健体魄,为国贡献。”立柱顶上有许多方向牌,指示不同区域的路径。 除了中心的黑色大墙,这个学院还真没有围墙,是一个开放式的学院。 …… 德光帝出巡,仪仗开路,威风赫赫过来了。他是明理学院的荣誉院长。他从御辇下来,牵着楚王一起下车……一皇一王同时驾临,一个是朗如骄阳,一个是皎如明月的精彩人物,立即引起众人欢唿参拜。 有功名的学子不用跪拜,弯腰作揖。大幸百姓的地位不低,又知道楚王不喜跪礼,德光帝也无需自己的百姓跪拜来找优越感,于是百姓也只是弯腰行礼,并不跪拜。跪下的几个来看热闹的贱籍也很快被恩准平身。 德光帝站在明理学院超大的广场上的一处高台,高台上有能工巧匠设计的扩音壁,能够将他说话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德光帝看着广场上,一群群年轻的,单纯而热情的学子。 这些年轻人的思想,就像九弟说的,现在,将由他这个皇帝和九弟,一点一点灌输,改变,变成对国家更加忠诚,更有责任感,能有能力的人才,成为国家的栋樑。 他看着这些年轻人目光灼灼,充满嚮往的神情,觉得放松,充满了一种被仰望,被尊崇的荣誉感,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使这些人有一大半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旁的九弟身上。 这是我的兄弟! 德光帝微笑着,把沐慈往身旁拉近,两人站在一起,却没有谁指出楚王与帝王并排而立是错误的,好像一切都天经地义。 民众对楚王本来就十分爱戴,见两兄弟如此和睦,国家繁荣可以预见,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呢?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德光帝不需要念稿,将想说的话脱口而出。 他的话语中,没有太多之乎者也,骈四俪六,只是一篇很平直的白话文体,更像一个素有威望的长辈对孩子们的鼓励与期盼。 第442页 最主要是,每个人都听懂了。 “我们的国家,一直不断发生各种各样的灾难,就在前几日,益州地动,成千上万百姓流落失所,忍飢挨饿,大家都关注着这些百姓,朕心亦难安。是朕的过失,不能给百姓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园。如果上天降罪,朕愿一力承担。” 学子与百姓立即山唿万岁!大唿“陛下保重!” 德光帝抬起双手,示意安静,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继续说:“但我相信我的国民,相信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和国家一起努力,渡过灾难,重建家园。” 又得到了大家的齐唿! 德光帝微笑表示:“国有楚王,国有贤臣,益州边陲百姓能够得到妥善救助。所以我和我的九弟才能在今天,站在这里,为新成立的明理学院举行开学仪式,而不是像过去一样焦头烂额……” 大家大笑,觉得这个诚厚实在的皇帝也十分可爱。 德光帝等大家笑完,才正色道:“今天,各地学子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看到优秀的你们,朕就看到了国家光明的未来,朕心甚慰。” 学子们纷纷行礼,十分自豪。 “全国无数学校,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就是为了传授知识,让人懂得做人的道理,让人成为有用的人才,成为建设国家的优秀基石。朕也要感谢大幸所有任教的师者,肯定你们为教化万民所做出的贡献。” 到场的所有为师者,对皇帝和楚王鞠躬行礼。旁边的学子也纷纷对师者行礼。 德光帝见到这和谐的一幕,十分欣慰,笑道:“今天,朕为什么与朕的兄弟楚王慈,一同建立这所新式的明理学院?相信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看明日之社会,可观今天之学院。古周朝提倡君子六艺的学习,是华夏文化的起源。古夏朝有‘百家争鸣,兼收并蓄’的景文治世,让华夏文化散发灿烂的光芒。而我们大幸的教育,却渐渐只重视礼仪文化,轻视术算格物……所以,才有了明理学院,希望教育能有一种更为开放的形式,文化的道路能够更加自由,更加开明,最终兼容并蓄,百家争鸣,延续盛世……” “在明理学院,有全新的教育体系,有一群优秀的教授教导一群极富潜力的年轻学子,希望你们能明思、明辨、明理,明行。” “在明理学院中心,还有一块巨大的明理墙,明理墙供大家展示所学。周围是数个大型的文化演示与交流中心,所有想要教授他人,交流知识的学者都可以申请使用,同时,所有想要学习的百姓,不论身份地位,都可以到这里学习知识。这里,将提供大家一个自由交流的空间,让大家思想的火花相互碰撞,爆发更大的思想火焰,从而产生让人终身受益的新的能力与智慧,让华夏的文明星火照耀天地。”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大家学到这个表达激动心情的动作,现场爆发热切的掌声,经久不息。 最后,德光帝欣慰道:“朕很期待你们明理之后,思行合一,责任以行,永不忘记自己做人、做事、做学问的责任。将来做官,清正廉洁,勤政爱民,功勋卓着;做学问则勤谨笃实,以身垂范,成为学者楷模;哪怕只做一个普通百姓,也能勤劳朴实,诚信友善,脚踏实地。” “最后朕寄望天下学子,能够‘思辨质疑,超越所学。理想远大,踏实笃行。强健体魄,为国贡献。’” 德光帝话音一落,明理墙上盖着的红布被揭下。“皇家明理学院”的金色匾额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被后世称为“大幸文明圣地”的皇家明理学院,在今天由德光帝与楚王携手共建,即使今天楚王不知为何,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大幸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为大幸千年后文明星火照亮宇宙星空,而做出的贡献。 第339章祁丰节的惊喜 今年已正式改元“德光”,四月初四是祁丰节,因这时候庄稼都应该种下了,按传统规矩由皇家带头,民间各地进行祁丰仪式。最近又是宫变,又是虫灾地动,沐惗觉得这个祁丰节来得好,刚好可以祭祀一下,换换运气,祈祷今年能一切顺利。 好在九弟现在和他一条心了,德光帝对以后更有信心。 因皇帝和楚王都崇尚节俭,排场豪华的祁丰仪式被精简再精简,把精简出来的银子用于各处增设常平仓,一时间全国上下都是对皇帝歌功颂德的声音。 一番繁琐的祭天仪式,德光帝协同梅皇后,还举行了食虫仪式,鼓励大家灭虫抗灾,自己创造丰年。与这个消息一同登入邸报的,还有各地免费油炸虫子,并免费给两勺精白细盐的消息,民众对帝后及楚王更是赞不绝口,对国家更信任,为自己是大幸子民而感到自豪。 德光帝祈祷祭祀,楚王全程参与,照惯例,大幸有什么活动,各国使臣都会派人来祝贺一二,因为可得不少赏赐,使节就都不会拉下。当然,祁丰节不算什么大事,派遣的使节身份一般,他们是第一次见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楚王,只觉这位可真是位美人,风采绝世,在骄阳下也能散发比阳光更灿烂的光彩,让人目眩神迷。 他的神色淡然从容,仿若超尘世外的仙人;一袭白色锦衣,雍容华贵又不失清雅脱俗;年轻的脸上还留有一点稚色,却有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特别是那双眼睛,太过幽沉,似藏有无尽智慧,又十分清澈,仿佛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 不知为何,各国使节都下意识夹起了尾巴做人,不敢添堵。 祭祀和食虫仪式过后,就在皇宫第一大殿庆元殿举行降福宴,宴请权贵百官与各国使节,一起庆贺。 虽简而又简,但在使节面前可不能失了大国脸面,歌舞助兴虽不华丽,却也颇费巧思。宴席以炒菜为主,辅以大幸各地特色美食。量不大不至于靡费,却也因无数新奇菜色,显得美味又有档次。 德光帝看着也觉得挺好,对梅皇后赞赏点头。因为这次节日庆祝是梅皇后仓促从谢太妃手里接过来的,德光帝本只打算看得过去就行,不成想梅皇后灵心聪慧又能干,几日之内倒办得像模像样,丝毫不显仓促。 宴乐之时,还有个很开心的环节。庆祝么,当然要收礼物了。 大家把礼物呈上,梅皇后亲手做了百谷羹,是搜集的所有粮食品种熬煮而成,进献给天授帝,天授帝又赐给群臣,寓意很好。大皇子送的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副《丰年图》,农耕桑麻画得栩栩如生,可见用心,惹得德光帝父爱溢出,看大皇子的目光有一点重回往日慈爱。二皇子送了亲自雕刻了一块《百稻图》屏风,也得了夸奖和摸头。 清河王送了一本有关农桑勤耕的诗集,是百名学子同做的,上面是对盛世的各种赞美之声,辞藻不算华丽,却是言意恳切,德光帝心情极好,十分喜欢这份贺礼。在他之下,就是楚王送礼了。 楚王呈寿礼,所有人都下意识安静,看他要送什么——大家都知道楚王一出手,必定是大手笔的。 沐慈这次很实在,手一挥,就有人端出两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圆熘熘的钱币。 有人心道:这算什么丰年礼,真是小气。 德光帝笑呵呵问:“九弟,这就是你新铸的银钱?”一边取了一枚看,发现上面都有人像和一些数字,却没有中间的方孔。 沐慈气定神闲道:“这是新法铸造的钱币,” 德光帝看着金元上的人像,看了又看,笑问:“这是朕的肖像?” “是的,”沐慈点头,“我亲手画的,像不像?” “像!”德光帝笑容有些勉强,有那么一点点觉得帝王威严受到了侵犯,不过因是九弟做的,他还是觉得高兴。 御史本想跳出来替皇帝说:把皇帝的样子铸在钱上,高贵帝王与铜臭为伍不说,竟然要给人摸来摸去,还进行买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沐慈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道:“这是新法铸钱机械成功做出的第一批,我想做一套留个纪念。至于大量全国发行,用什么图案,还得大家开朝会讨论一个方案来。” 国外的大帝,都爱把头像印在钱币上,以彰显帝国影响远大。但是华夏族有自己的风俗,沐慈不会不尊重这种风俗,他从不强加想法,进行思想上的压迫。 御史听得这话,就不好说什么惹得今天过生日最大的德光帝不高兴了。 德光帝心里一丝不快散去,只觉得高兴欲飘,九弟想要留纪念就想到了亲手画并印制自己的肖像,这代表九弟心里多么爱重自己。 好吧,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沐慈的贺礼,现在还看不出多出彩,其他人心里多少放松了点,各自送上贺礼,一直到梅容出场! 宣旨太监唱礼的声音响彻大殿:“海神军大将军柴子石,海神军左将军梅容,献礼东海大岛三座,中岛十七座,小岛一百三十八座,共计土地面积达九十万四千六百顷。并金银珠宝共计三百船,祈贺丰年。” 庆元殿内为之一静,德光帝还有点不在状态,过了一会儿才“刷”从龙椅上站起来,大声道:“什么?再说一遍!” 宣旨太监险些吓趴下,硬着头皮把刚才唱礼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德光帝一脸惊愕,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庆元殿内所有人也屏气凝神,唿吸声都不敢太大,因为这消息太过震撼……震撼的不是金银珠宝不论箱,人家财大气粗直接用“船”为单位。 震撼的是——那九十万四千六百顷的土地,虽是海岛,但那确确实实是土地。 古代皇帝,最大的功绩不外乎开国立祠,盛世太平,开疆拓土几项。 ——开国立祠已经有了!这个不想! 如今依然延续着昌和盛世,兄弟携手,一定能更进一步! ——盛世太平! get√ 现在有了这九十多万顷地,虽然来得莫名其妙。 ——开疆拓土! 貌似可以get√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德光帝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知道是谁开始说话,然后嗡嗡嗡的讨论声就更大了些,各个脸色不同,精彩纷呈。不过可以大致分作两种,一种是大幸人脸上且惊且喜且犹疑且自傲。还有一种是非大幸人的羡慕嫉妒恨偏不能发作了。 沐慈扭头看一眼牟渔:“你知道吗?” 牟渔道:“知道一点,但不知道有这么大面积,我还以为就几个小岛。海上的事,我们不刻意打听,总不是很准确,而且梅三郎……”牟渔忍不住嘴角微勾,“那傢伙神神秘秘和我说要给你个惊喜,让我先不和你说。” 第443页 是很惊喜,不过沐慈看庆元殿众人,只怕对他们来说,喜还没体会到,惊吓更多! 沐慈想起前几日见着梅容,那傢伙笑嘻嘻问:我的王,我不管做出什么事来,你都帮我兜着吗? 看来就是做这事了。 沐慈心中暗笑——这傢伙也是个不怕把事情闹大,把天捅个窟窿的人物。他还顶着个混血脸,却一点不曾自卑自贱,找个角落苟活,而是痛快飞扬,恣意潇洒,更浪头弄潮,搅动风云。 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有魄力,有胆气,也有头脑,有手段。 不过这事虽大,却是好事,就算兜起来千难万险,沐慈也必须给他兜着。就算没私人情谊,为国为民,也得兜着。 沐慈坐太久身体有些僵直,挪了位置,闲适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额,目光淡定看着德光帝。 德光帝想从九弟那里得到一点提示,因为海战也好,海神军也好,都是九弟把持着,他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所以并不能掌控。现在他见九弟安闲自在,好似还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心里就有了底,安定了下来,问道:“柴大将军及梅左将军何在?” 枢密使朱熙赶紧回答:“柴大将军在蓬莱港督防,梅左将军回京休整。只怕在殿外听候宣召。” 有军职的将帅,不经宣召不能入宫,不接调令不能随意离开防区。海神军死伤不算少,受伤的都回内陆休整,刚好梅容伤重就有他带队,他才能运回财物,在宫外等宣召。 德光帝拍板:“宣梅容上殿!” 朱熙的老脸立即皱成便秘造型:“陛下……这个……” “怎么?”德光帝疑惑,因为梅容是混血,大家在汇报军情的时候总会模煳掉他,所以德光帝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梅容是梅皇后的三弟,也知道大家提到他就含煳其辞,当时他只以为是因自己不待见梅皇后,大家不好提梅容,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新提拔的大太监彭予立即在德光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德光帝愣了。这可如何是好?皇宫最高规格的大殿庆元殿,岂是混血鬍子能踏足的?可是……可是…… 九十多万顷土地啊…… 这么一张大饼忽然从天而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好好奇! 好想要! 好纠结! 德光帝看向九弟——给点提示! 沐慈气定神闲,单手支额,望着庆元殿横樑的精美雕花…… 神游天际! 第340章站在你身边! 德光帝还在犹豫不决,看向九弟没得到任何提示,就下意识看向他的老师,左丞相赵咎。 赵咎一瞬间就把有关于海神军及这位梅家混血鬍子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去年红衣大食忽然袭击蓬莱港,朝廷一下子乱了手脚,因为这种海敌入侵还真是闻所未闻,大幸的海岸十分太平,朝廷设的三个港口海事司,平时最多处理几个偷税漏税的。 海盗、倭寇这种人,听都没听说过。 当然赵咎不清楚海上的事,所以不知道主要是因海上有“海神”坐镇,不管哪条航路,大幸海商都会跟航梅家船队,所以船队规模极大,一般二般的人哪里敢来打劫? 红衣大食忽然入侵,大幸若吞了这口气,实在有损大国威严,而且绝不可能放弃三个海港每年近千万的国税,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打击报復。因为红衣大食海船众多,扯了风帆往大海里一躲,抓住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正头痛,楚王作为大幸的守护神,一力扛下所有的压力,顶着疑义,组建了海神军。 当时事态紧急,楚王并没问国库要一分钱,以楚王金字信誉打底,开了空头支票,说动梅家献出一千商船改造战船,投入人力物力抗敌。 楚王推荐朝廷启用临邑伯柴子石作为海神军统帅,这位六十七岁的老将一直在骊山别院休养,祖上曾为大祖海上运粮运兵,为开国做出卓越贡献。大幸现有的不到一万的水军,正是这位柴将军练出来的,作为唯一和水战沾了点边的将军,他顺理成章被抓了壮丁。 不过谁都知道柴将军年纪太大,精神不济,请他出来只为坐镇,想打胜仗却不容易。 此时,楚王再次力排众议,破格启用梅家三郎为海神军左将军,宰执们虽知这是个混血鬍子,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让皇帝任命他。因为大幸的确无人可用,且楚王的理由太充分了——敌人是最了解敌人的。 是的,梅容虽封“海神”却并非天下无敌,他在海中也是有对手的,正是航海发达,狮王旗遍及整个东大洋的红衣大食。 十年前,大幸对海贸不是很重视,任由红衣大食把持整个大幸东海,对大幸本土商船是各种打压。梅容渐渐崛起,引得红衣大食忌惮,对他各种明争暗害。梅容所铺设的每一条航路,不仅靠他的智慧与勤奋,更充满了争斗与鲜血。 这也是梅家一千商船改造战船,就能直接拉上战场的原因。梅容的船队本就装有海战武器,水手们都算得上半个战斗人员。 因楚王上位,对梅容各种支持,红衣大食几乎丢失了大部分的大幸市场。刚好德光帝的同母弟安顺郡王沐意,私下联络红衣大食,想借兵谋反。 红衣大食欣然同意,可惜这触动了楚王的底线。楚王直接驱逐红衣大食,不允许其再入大幸通商。 红衣大食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捨得大幸国内便宜的丝绸茶叶瓷器?一为抢劫,二为报復,三为打服了大幸好谈条件,所以悍然袭击蓬莱港,本想压一压梅容与楚王气焰,谁知一贯讲究仁爱友好,软绵绵的大幸居然也会露出锋利獠牙。 事实证明楚王的确有识人之明,这场海战,梅容身先士卒,出生入死,用改造战船配合火油弹,把红衣大食在大幸沿海的船队连同他们在海上占的,当做东大洋航路跳板的岛屿全部一锅端了。 后因梅容受伤濒死,他手下的忠属疯了一样追杀红衣大食残部,更红衣大食来援的五百战船一併打败了。 这场胜利大快人心,可正是由于胜利太大,反引出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声音——有人抨击楚王滥用火油弹,十分残忍,有伤天和。好吧,火油弹的确太兇残!儒家“仁义礼”的思想让大部分读书人都同情红衣大食。 至于被毁的蓬莱港,还有被波及的平民与海商,对读书人和一些朝廷官员来说只是一个数据而已。他们并没有亲眼看见被虐杀后丢入海中泡胀,沖回海滩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更多葬身海底,永不能回乡的无辜百姓。 当时抗议楚王太残忍的声音成为主流时,楚王因救梅容太费心神“病倒需要休养”,在嵠丘行宫整整三个月没消息。 德光帝心里厌烦对九弟的所有抨击,却不能反驳,否则真让人觉得大幸“不仁”,与动摇国本无异,容易激化矛盾。他已经深得赵咎真传,学会了打太极,用个拖字诀把海战武器的事含煳过去。 三个月过去,新话题陆续出现,旧事重提的人越来越少。 梅容也给力,在嵠丘优哉游哉修养三个月,下了山只用半天时间处理了梅家私事,就急匆匆顺流而下,拉上柴大将军出海巡航,武力威慑一番顺便打击了几个红衣大食的探子船队,然后把沐慈要传达的“战争的归战争,不允许波及平民”的规矩宣扬一番,很快堵住了大幸读书人和官员的嘴,让他们明白楚王启用杀伤性武器是为了报復红衣大食虐杀蓬莱港平民的行为。 不过……德光帝揉一揉疼痛的太阳穴,心道明天自己的龙案上一定会堆满弹劾奏章,抗议楚王是个……强盗! 打胜仗就打了呗,居然纵容梅容抢了三百“船”财物,还抢回来九十多万顷土地,简直把一个小国连钱财带土地都搬空了。 尽管德光帝心里想叫一声“好!”,可脸上真不能露出狂喜来——免得像个暴发户。 嗯哼,大国威仪! 德光帝绷着威严面色,见赵咎轻轻点了点头,便道:“宣梅容进殿。” 师生两这番眉眼官司瞒不过人,许多人怒瞪赵咎——世风日下,居然纵容皇帝宣召一个生来就该被掐死的混血鬍子进入国家最威严的殿堂。 赵咎:“……”做老眼昏花状,没看见众人视线。 不宣梅容过来不行啊,虽唱了礼,可礼单和海岛地图,皇帝还没见着。那得盖国玺,新土地确权才能生效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那位梅将军随身携带的,不可能随便交给谁。 …… 梅容气定神闲,站在皇宫南水门,定鼎门前一艘船上。好在春季内陆运河水位暴涨,不然这么多船财物真没办法运抵京师,送给德光帝做二十九岁寿诞的贺礼。 站了许久,内廷才传旨宣召他觐见。 梅容施施然站在船头,从水门正门进入,御林军本想呵斥他,让这个鬍子走侧门,却被同僚拉住。只见梅容站立的座船上,有红底黑边白字的“楚”字王旗,迎风招展。 谁敢叫楚王旗走偏门啊,不是找死么? 御林军吹胡瞪眼看着这狐假虎威的傢伙,大摇大摆入宫。但很快,御林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随后进入的三百船贺礼上。 入宫的东西,由易青领着羽林卫一艘一艘细细检查。 这三百船把御河到皇宫水门的航道都挤爆了,许多天京城百姓都来看热闹,只见一船又一船,都是满噹噹的金银珠宝,各具特色的珍玩奇物,据说全部是红衣大食战败后,在他们老巢缴获的战利品。 这一检查就用了整整六天,所有看热闹的人,渐渐心里都生出个疑问——据说红衣大食是海商啊,可是遵规守法的海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财物? 清河王作为资深旅者,十分权威地判断出了好些宝物并不属于红衣大食,本属于其他沿海国家。另外,战利品中竟有许多是大幸歷年来赏赐给沿海诸国的宝物,这个做不得假,都是有档可查的。 听闻消息的沿海诸国的使节赶紧来看,然后么…… 唉呀妈呀,还真的是! 原来,各国历年来朝贡路上消失的船队,并非毁于迷航或风暴,而是被抢劫了啊。红衣大食是什么守法商人啊?就是个遇强做商,遇弱变盗的贼寇。 一时间,指责楚王盗宝灭国的人被堵得哑口无言,风向立转,楚王成了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而红衣大食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盗贼。 当然,这是后话。 第444页 且说梅容在祁丰节,顶着无数目光洗礼,保持得体微笑,从容迈入他这一生都不曾想过能踏足的国家最高殿堂。 这一刻,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光荣的时刻,可是梅容心中并无狂喜,只有万般思念,因为——我的王,他就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梅容。 这个传说中的杂血鬍子,有着高大修长的身形,深邃立体的五官,自信从容的微笑,一双湛蓝澄澈自带魅惑属性的电眼十分闪亮,举手投足间,竟有一种真正世家子弟才有的优雅贵气。 若放在现代简直是专为娱乐圈而生的影帝候选。 可惜现在是大幸,华夏民族以自身血统为荣,是最高贵的种族没有之一。大殿内的大幸权贵高官,都认为玷污高贵血统的梅容,就是阴沟的老鼠。 可是…… 好可恶! 这个本该躲在阴影里,不敢见光的傢伙,竟然有了开疆拓土的战功,堂而皇之上了大殿。在代表大幸最高权力的贵人面前,竟然不见一点怯懦卑污,举止那么风流优雅,笑容是那么飞扬舒展,蓝眼是那般澄澈特别…… 关键是,还……挺好看的,叫人一看再看,看了还想看。 明明是个看一眼就污眼睛的杂血鬍子啊! 呜呜…… 一定是这妖孽有!妖!气! 怒瞪! 各种各样霜冷如刀的鄙夷仇恨目光,对这个在海上拿命拼搏,海战中天天游走在生死边缘,更“死”过一次的“海神”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杀伤力。 还诡异让梅容觉出一丝甜蜜来——因为这种“正常”的目光提醒了他,沐慈待他是多么与众不同。 那位站在天际之巅,睥睨众生的俊美王者,第一眼看见他的高鼻深目,湛蓝眼睛,就没有好奇惊讶,没有鄙夷仇视,那么的坦然柔和,视之平常,包容悦纳,让人心安又沉醉。 一如现在! 梅容与沐慈对视一秒,便面对德光帝,弯下双膝,行了三跪九叩的最高礼仪。因他一跪一拜的动作堪称礼教典范,没有一丝差错不说,更因他内心的强大自信,动作连贯优雅,让人被他的气质折服,对他的先天恶感减少许多。 毕竟,人类美感是有共通性的,审美的社会性,绝对抵不过他那张脸上近乎黄金分割的优美线条轮廓,更抵不过他平衡协调,从容又富有内蕴的优雅俊逸。 德光帝嘆了一口悠长的气,觉得对着这从外表到内在都在表达“我很帅又有内涵”的梅容,做个包容四海的皇帝不算难,声容平和道:“免礼,平身……” 大殿右侧,因海战出船出力有功,进封承恩国公的梅显,很努力缩小身体,降低自身存在感。生怕皇帝把自己和胆大包天的三子联繫起来。 他作为父亲,最了解这个儿子的德行,心里只祈祷这小祖宗能乖乖站着刷脸装乖,千万千万顾念这是在殿前,多少收敛些,别混不吝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好吧,虽然某些惊天动地的事已经做了! 但还是有人隐晦将视线投注在梅显身上,恨他与胡女乱来生子,还养大了,还tm养得这么好看优秀;又羡慕他有个好儿子,任劳任怨帮家中增产不说,还拼死用战功助他加官进爵,还不争功。 梅显身后跟着嫡长子梅寰,正一脸愤恨看着梅容,倒叫旁人觉得这年轻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这会儿德光帝显然没功夫管梅家父子,正在细细观看梅容,觉得他棕色的编成无数小辫子束起的发冠怎么看怎么怪异,一双湛蓝的眼睛闪动魔性妖异的光,他下意识用平生最威严的嗓音问:“你就是梅容?” “末将正是!” 立即有御史蹦起来道:“大胆贱民,居然敢自称为‘将’。” 这位是卫道人士,本想杀杀梅容的威风,免得这位贱民居功自傲,谁知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 沐慈“刷”地站了起来! 因楚王一言一行都是瞩目焦点,平日楚王十分淡漠,万事万物都不会动容,今天这反映稍显激动……大家都下意识有点紧张,屏住了唿吸。 沐慈不可能看着梅容被当众打脸,自然只能把脸打回去。他淡淡盯着朱熙,语气微凉问:“朱枢密,御笔钦点梅容为海神军左将军的委任书,如今放在哪里存档?” 倒霉御史:“……” 殿内诸人:“……” 大家到现在才福至心灵,抓到了一个重点——梅容从上位到立功,背后都站着楚王。甚至他重伤濒死,也是楚王不惜冒着无诏出京的风险,费尽心力救回的。 是贱如尘泥的杂血鬍子又如何? 人家上头有人哒! 果然,站在大殿中央的梅容,抬头挺胸看向楚王,沖他露出一个闪瞎人眼的灿烂笑容,湛蓝的眼如矢车ju,华丽丽向阳盛放。 而楚王…… 永远是面无表情,疏离淡漠,仿佛隔绝于尘世的楚王,居然……居然也对梅容,绽出了一个犹如夜昙盛开,美到令人屏息的笑容。 没有几个人看过楚王笑,就连最细微的浅笑都极少。 德光帝也只在做对了事情时,看过九弟几次淡如烟痕的浅笑。只在先帝弥留的最后一刻,他见过九弟那烂如春花,澄明如洗空的舒心笑靥。 但是,现在这个……似乎在心脏上温柔生根,蔓延出一支带着甜味的花苞,在眼睛里绽开粉红花瓣的笑容……德光帝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景致太美太炫目,所有人只觉得无法唿吸,心驰神盪。 德光帝贪婪看着,直到九弟收回笑容,花苞合拢,目光恢復平静,淡淡然瞥他一眼……德光帝才收回三魂七魄,立即知道该怎么问话了。 德光帝神色缓和,声音柔软了数倍,用‘万事好商量,你说什么朕都绝不发脾气’的口吻道:“梅将军,你这次送的贺礼,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与朕详细说一说么?” 也不再直唿其名了。 梅容恭敬道:“回禀陛下,柴大将军与末将一道,将红衣大食赶出东海,将其非法抢夺的财物悉数缴获,将其非法占据的东海数座小岛夺回。因红衣大食灭绝人性,将当地土人头领全部杀死,其余土人当做奴隶或卖掉或残忍奴役。我大幸精兵从天而降,赶走红衣大食人,将当地土人救于水火。土人表示愿意归附大幸,恳请末将上表陈情,希望能得陛下允许,成为大幸上国的子民,好对抗红衣大食。” “哦?是这么回事啊。那到底是哪些岛屿,可有详细舆图?”德光帝问,心情极佳。梅容虽没一句话是拍马之言,可听起来怎么那么让人舒服呢? 哎呀呀,连带他那张高鼻深目的脸,也越看越顺眼了。 梅容恭敬从怀中掏出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大太监彭予立即接过,略作检查呈给皇帝。 德光帝用十二分的忍耐才保持了克制,没显出猴急,从容打开羊皮地图,见到了画在东海上的上百岛屿组成的一条岛链。隔着一个日照岛国,对大幸东海呈隐约的包围之势。 “这……”就算德光帝是个古人,没有扼杀一个国家海洋发展的“岛链”的概念,却也因帝王的发展眼光,看出一种隐约的不妙。他招招楚王,“九弟,过来看看!” 沐慈走过去,看了一眼地图,一贯平静无澜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讶色,轻挑眉梢,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梅容。 他不惊讶红衣大食的野心,没野心的国家也不可能发展航海。他只惊讶梅容这极具战略发展性的眼光,若非确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人,沐慈只怕要认为他是从现代“穿”过来的。 不愧是海中霸主。 德光帝小声问:“九弟,你怎么看?” 沐慈伸出青葱玉指,在包围了大幸五分之二海岸的岛链上画了一圈,道:“这个地方,这片海域,决不能留给旁人,否则大幸危险了。” 德光帝一想到红衣大食的野心,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冒出冷汗。若非九弟一力主张反击,狠狠报復,将红衣大食打败驱离。只怕不需要几年,红衣大食在这些岛上成了气候,就成为一大威胁了。 也难怪五弟沐意找外援的时候,红衣大食敢答应反叛,原来早有狼子野心。 这般想想,本来德光帝还存了装模作样推拒一二的心思,现在也不为面子丢里子了,很不厚道地露出一个诚厚的微笑,道:“既然当地土人惨遭压迫,想要加入大幸以抵御红衣大食的暴行,作为大幸上国也不能不理会求恳。” 马上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反对。 沐慈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接下棒子继续道:“虽然此地遥远,驻兵困难,不过却可建设中转海港,一来可让我大幸海商有个歇脚补给处;二来可收取税赋填补建设此地的费用;三来可以在此地训练海神军,以抗击红衣大食的反扑,倒免除了我大幸繁华港口的百姓再次受害。” 言下之意大家都懂,的确,战火不在家门口燃烧最好。 楚王都开腔了,想要反对的,在楚王淡漠睥睨扫视全场的目光下,不服也只能憋着。就连被“包了饺子”的日照国使节,也缩了脖子。 德光帝很慡快,让赵瑞起糙了诏书,并附上地图,盖上国玺,将这座岛链正是纳入大幸版图,赐名“定海州”,轻松完成了“开疆拓土”的伟大功绩。 因这凭空掉下的馅儿饼无比香甜,且不费吹灰之力一口吞入腹中,又免除了红衣大食等敌人从海上直接威胁本土,德光帝心情大好,看梅容也是越看越顺眼了,和气问:“梅爱卿立此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得,称唿变“爱卿”啦。 于是,想着忠臣死谏的人默默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而且大家心里清楚这大功,切切实实是梅容立的。有几个动歪脑筋想让柴大将军领功,可是呢……最厌烦弄虚作假,骗人冒功的楚王在位,更是提都不敢提。 梅容优雅灿烂一笑,道:“为国尽忠,是臣子的本分,末将不是为了赏赐。” 这话虚的啊,可梅容说起来无比诚挚恳切,好似他真这么想……好吧,作为一次性给出三百船金银珠宝的人,可能还真不在乎皇帝那三瓜两枣的赏赐。 德光帝听到这句话,心里无比熨帖,却不能真不赏,以免有功将士寒心。正盘算怎么赏赐呢,就听沐慈道:“三哥头痛什么?该怎么封赏自有规矩,按旧例就行了。” 第445页 这是个好主意,德光帝问两个丞相:“相公想想旧例,如何封赏?” 赵咎:“……” 王又伦实诚些,立即就事论事道:“根据大祖与大宗皇帝旧例,凡有开疆拓土之功者,以疆土地域面积,封赐异姓王至二品公侯。” 德光帝:“……” 众人:“……” 喂,九十万顷,可以封王啦。 可是,这是个混血鬍子啊,封王就不说了,哪怕封个公侯……只怕会有数万大幸愤青会死一死好吗? 梅容是绝对不能封爵位的,德光帝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九弟。他又不蠢,自然知道梅容背后是九弟力挺,九弟说什么按旧例,就是要封公侯的意思啊。 不过沐慈从不强求,道:“梅三郎夺下定海州,虽功劳巨大,可毕竟没有完全消除红衣大食的威胁。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用到定海州也是这个道理,须得牢牢守住才算真正大功。梅三郎,我这话你可服气?” 梅容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自然是服气的。” 所有人都松口气,还好楚王是个顾大局,讲道理的。 沐慈话锋一转:“不过,你打下定海州,却不能抹杀你的功劳,既然不好封爵,我便厚颜,求三哥封你一个‘定海将军’的头衔,一应恩俸照从三品开国候例,可行?”沐慈看向德光帝。 德光帝想想,看一眼宰执,宰执点头。他又看清河王叔,清河王也点头,便拍板:“就如九弟所言!”正式封赏梅容为“定海将军”,算是公侯王爵体系中的一个编外荣誉。 梅容有了这个荣誉头衔,表示获得了朝廷承认,旁人再不能以混血的名义随意伤害他,甚至杀死他了。 梅容看一眼沐慈,笑眯眯地领旨谢恩。 皆大欢喜。 众人以为这是就算尘埃落定,却见梅容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楚王的王座。 众人紧张看着他…… 这鬍子想干嘛? 高贵的楚王岂是他这等贱民能玷污的? 更让人掉下巴的事发生了。 楚王不紧不慢从王座上走下来……对梅容伸出手…… 梅容很自然伸手握住楚王的手…… 自然而然相握,就似天经地义,他们本该这样手牵手一般。 这歷史性的一握,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三观,眼珠子碎了一地!!直到楚王把梅容拉到自己王座,让他坐在身旁,大家也没回过神来。 大殿内安静极了,弄得这次的宴会简直不要太诡异。 沐慈目光柔和,小声问:“怎么想到在今天搞这一出?” 今天以献礼名义而来,效果虽好,能在各国使节在场的情况下把“定海州”砸实。又是节日,有人想反对也不敢太扫兴,是个好时机。 但梅容却是把自己推至风口浪尖,就算一个普通华夏将军,有这么大功劳都得承担“功高震主”的风险,虽有大封赏,却有无穷后患。梅容更是一个因血统,被人不公正对待的鬍子,危险性只会更高。 梅容不是不知道风险,所以做这事才没对沐慈透露,怕他阻止。 不过,他却不是为了什么封赏,他目光灼灼凝视沐慈,将他的身影温柔放进湛蓝如海的双瞳中,放进心里,脉脉含情道:“我做这事不是为了功劳,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承认,我只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出来!站在你身边!” 我不想躲在你的背后,一直被你保护,让你给我“兜”着。 沐慈用力握紧了梅容依然粗粝的大手,再一次,内心里开出一朵美丽的花,绽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只为梅容。 第341章取字星海 得亏两个人都是不在意旁人眼光的,坐一块儿一边闲聊一边用膳,言笑晏晏,气氛和谐,让牟渔都有点觉得自己好多余,不过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在这两人中间插一槓的意图——插根针都不可能好吗? 德光帝几次蠢蠢欲动想来听听两人聊什么,碍于身份不能动。抓心挠肝想知道梅容有什么秘诀,引得自家不常笑的九弟竟然一直笑个不停。 这景致太美太有冲击力,叫人多看几眼都会有种心脏病发的错觉。 宴席之后是移驾相辉楼的游园活动,相辉楼对百姓开放,表示节日与百姓同乐。 帝王仪仗先开道,德光帝对沐慈招手:“九弟,来,我们一起走。” 沐慈只抬抬眼,对随意挥手:“三哥你先去,我一会儿慢慢走过去,消消食。” 德光帝知道自家九弟决定了什么,一般二般是不可能改变的,他不好强拉人过来,也不好叫所有人等他一个,深深看梅容一眼,稳如泰山的脸上掩盖着各种羡慕嫉妒恨,最后只能坐上御辇先走一步。 待人走的差不多,沐慈才起身,与梅容十指相扣拉着手,慢慢走出庆元殿。走那九九八十一级蟠龙玉阶,沐慈踩在龙身上一步一步下去,梅容怕他摔倒,就稍微落后一步,仍与沐慈拉着手,走两旁的台阶。 梅容看沐慈走得很稳,还专挑凸起处走,奇道:“你也不怕脚底板痛。” “我当这是脚底按摩的。”沐慈一本正经道。 梅容看看大部队都走在前面,只有神色肃穆的御林军站在远处,目不斜视的。他迅速靠近沐慈,低头在沐慈耳边低语:“你喜欢按摩啊,那回家我给你按摩脚底……” 他在嵠丘照顾昏迷的沐慈时,洗过无数次他的脚丫子,忍不住回顾一下捏着沐慈嫩白似玉的脚丫子在手里按揉的感觉,yy他现在清醒着,会不会舒服的这样那样叫…… 要了亲命了! 梅容下意识看一眼腿间,还好穿着长襟的锦服,看不出异样。 沐慈一句话打碎他的绮念:“你手太粗,不要!” 梅容瞪眼,看看自己被缆绳磨得粗粝,长满厚茧还纵横开裂如砂纸的手,有点被打击了。他看沐慈双眼闪光,表情略带捉黠,忍不住伸出“魔爪”,在沐慈的耳朵脖子上又摸又捏:“敢嫌弃我?” 沐慈被那粗手摸得微疼麻痒,哈哈笑着扭身躲,躲不过就想放手跑开,却叫梅容抓紧了手,一个用力把他的手反扣在腰上,把他按在怀里用手摸他脖子。 沐慈躲无可躲,只好放弃抵抗,靠在梅容胸口,闻着他身上硬朗阳光,略带海风气息的味道,腔调柔软:“海神,有点疼!” 这一身细皮嫩肉是真敏感。 梅容瞬间心疼,放开手查看沐慈脖子耳后,果然都红了,一时懊恼自己闹得过分,一时觉得怀里的人可真娇嫩。心里更是各种满足……明明这么强大冷硬的一个人,却根本不介意在他面前变得柔软,甚至会躲在他怀里……撒娇? 梅容也是个俗人,作为男人,包括虚荣,征服欲等等一系列心态都得到无上满足,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心疼,整个大海每一滴水都似饱含了他的爱意,他再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忍不住把心爱的人抱在怀中,嘆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大老粗了二十多年,总算体会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毕竟在皇宫大殿之前,到处是眼睛,梅容一时情动,但他也是个很理智的人,不敢抱太久,很快把沐慈放开。不捨得放开手,依旧牵着沐慈走路。 好在沐慈因为体弱,不发威的时候,那张漂亮脆弱的小脸总是很容易激起保护欲。所以德光帝爱牵着他,牟渔不仅牵他还常常公主抱他。现在梅容随侍,牵着沐慈只让人觉得这鬍子忒得大胆,并不会立即联想到基情上。 两人还没走到相辉楼,就被不速之客拦了。 沐慈冷眼看着这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看出他是来找梅容麻烦的。沐慈不是老母鸡,梅容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幼崽,沐慈便没有出头,拍拍梅容的肩让他自己应对,然后走开了几步。 梅寰只以为梅容在楚王心中不过如此。 他喝了不少酒,脸红眼睛也红了,瞪着梅容冷笑,说话倒利索:“阿野,看不出来啊,攀上贵人,腰杆硬了,连父亲和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 难怪那么多船队,他说放手就放手了,原来能得楚王青睐,转眼封爵拜将,不稀罕了,自己就配捡人剩下的不成? 梅容似笑非笑道:“你这话我听过好几回了,也不打算换点新鲜的?” “你少横,你说你眼里有谁?”梅寰质问,看几眼楚王。 楚王神色淡漠,目中无波无澜,并没有出头的意思。 梅容无所谓耸肩,酷拽道:“说实话,我眼里谁都没有。” 梅寰扬声道:“哈,我就说你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凭什么能迷惑……迷惑世人。” ——楚王被迷惑就罢了,凭什么大家都同意他封爵?这样的人怎么能封爵? 梅容好笑:“哎,行了哈,我一开始就没反驳你,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也不嫌累。” 梅寰气得脑充血,指着他道:“阿野,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到时本性暴露,令人生厌,我看你还如何得意?” 梅容懒得和醉鬼多说,铺垫差不多,就酝酿会心一击:“谁都不放在眼里是对的,有些不值得的,眼不见心不烦;有些值得的,不能放眼里,得装在心里。”他对沐慈飞个眼色,才继续捅梅寰的要害,“大哥,你最好祈祷我一直得意下去,不然我打回原形,只能回梅家继续做海贸……我想父亲会欢迎我的。” 梅寰只觉得五雷轰顶,他想了多年的船队终于到手,怎知道梅容居然想着重新拿回去,这如何使得?可他偏偏知道自己的斤两,从来都斗不过“海神”。他指着梅容的手指发抖,恨不能直接戳进梅容可恶的鼻子里:“你……你……你好大的脸,父亲才不认你这个杂……” 好悬有最后一丝理智,不敢踩楚王的底线。 梅容轻轻拍开他的手指:“不认更好,我就不会留情了。” “你这个无君无父……” 越说越难听,梅容对德光帝方向拱手:“陛下威严四海,这话我可不认!”才蹙眉看向梅寰,“有些话可说不得,我看你是喝醉了。” 作为醉鬼应该立即反驳:“我没醉!” 第446页 梅容已经很利落踢出一脚,把梅寰踢飞出去,倒地上有出气没进气了。 梅容拍拍衣摆:“醉得不省人事了,还嘴硬。” 一旁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 虽然梅寰作为脑残反派是该揍,可作为庶子,当众揍嫡子亲哥什么的……你这么兇残,你爹知道吗? 然后,大家的目光聚焦在最重礼法规矩的楚王身上,看他怎么处理这个桀骜不驯的新部下。 沐慈对牟渔使个眼色,牟渔走过去摸一摸倒在地上的梅寰,道:“没事,真醉了。” 沐慈淡漠点头,道:“在我面前醉酒失仪,出言不逊……把他丢御湖里醒醒酒。顺便问一问承恩国公夫妇,到底是怎么教育子弟的?良莠不齐!” 谁良谁莠,一目了然。 围观群众:“……” 忽然觉得很同情梅寰,怎么破? 不过同情归同情,没哪个会脑残到跳出去做炮灰——楚王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么? 在人群里刚想过来训斥三子的梅显,果断缩回了脑袋。他是真不敢和楚王对上的,毕竟在先帝在位,暴太子宫变那会儿,他是吩咐过梅容要杀死楚王的。 现在梅容完全投效了楚王,不知道那逆子有没有把这事也抖落给楚王知道? 御湖就在旁边,很快传来重物落水声,扑腾声…… 楚王面色冷淡,随意挥挥手,才有御林军敢下去捞起某个被迫醒酒的炮灰。 “阿野?”沐慈很自然和梅容重新牵好手,问,“你的小名?”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这么混叫。”梅容冷笑道。 这含义好丰富,告黑状的最高境界啊。 “梅三郎,你已过弱冠,可有取字?”沐慈忽然想起一事,好像所有资料里都没显示梅容有字。他作为现代人,一直没在意这个细节,但这一点在古代却是很不合理的。 古人二十行冠礼,冠礼取字,才代表成年。在外面与人交往,平辈都称对方的字,直唿其名是不礼貌的。 梅容道:“我多年在海外漂泊,家中长辈并没有机会给我冠礼。” 这话含义更丰富了,梅容之父梅显却因此得了好几个赞赏的眼神——嗯嗯,还不算老煳涂,知道混血鬍子没资格取字。 梅显:…… 其实梅容说得是真哒,这熊孩子自从十二三岁离家,一年到头不回家,父子两十年来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根本没机会提到冠礼取字一事好么? 好吧,的确也是自己觉得给他取字不合适。 沐慈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大幸排胡的行为不做评价,只目光柔和对梅容道:“若不嫌弃,我给你取一字可好?” 梅容眉开眼笑:“请王赐字。” 字,一般由长辈、上级赐下,他的父亲没给他取字,由楚王赐字,走到哪里都会被更尊重三分。 果然,旁人纷纷对梅容投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这难道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现场版? “嗯,取字不能随便,三郎,你有什么喜欢的,或你的梦想是什么?”沐慈问。 梅容幼年的梦想是和母亲舅舅一起在安居坊生活,长大一点的梦想是获得承认——虽然他少年时对此表现的毫不在意,可他是真的想堂堂正正,昂首挺胸活在这世上,不被排挤,鄙夷仇视。也梦想过他付出了努力,和别人一样得到公平的认可。 之前的梦想,在遇到沐慈之后,全部实现了。 他以交还梅家船队为条件,让母亲重获自由,把她从梅府带出来,送回了舅舅们的身边。 他又走进了大幸最高贵的大殿,面对皇帝毫不畏缩,用自己的汗水与鲜血,获得了“定海将军”的荣誉头衔,得到了最高等级的认可……虽然还是有那么点不公平。 可是,他不在意了。 ——真正值得的人,我已经得到了,牵在手里,藏在心里。 于是,梅容笑着,没有说什么梦想,只说:“我喜欢大海。” 这么些年,他大部分时间在海上,第一眼就爱上了大海。 那个与他的眼睛一个颜色的地方,虽然充满风险,却广大,包容,且自由、公平。 即使有风暴,但这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存与死亡都是极其公平的概率,不会因样貌血统而歧视任何人。 而且,大海另一个公平之处在于——你付出了,她就会给你回报。 梅容通过多年奋斗,脑子里有整幅的立体海图,他总能在夜幕中辨明方向,避开暗流与风暴,海船回航最多。但大家只以为是他如大海一样湛蓝澄澈的眼睛带来好运,庇护大家,被人称为“海之子”,后来尊为“海神”。 迷信的力量让船员更信服他,在迷途与风暴中毫不犹豫执行他的命令,最终走出危机,赢得生存。 除了沐慈,大海……是他唯一没有被歧视,获得过公平对待甚至崇敬的地方,是他内心的自信之源。 所以,他喜欢大海。 梅容看向沐慈——这个王者,拥有比海洋更广阔、博大又深沉的胸怀。这正是吸引他心生喜爱,飞蛾扑火,放弃一切也想要靠近的光源。 沐慈赞许点头:“我也喜欢大海。我听过这么一句话:‘我的征途,在星辰与大海’,三郎,我给你取字‘星海’。” “我们的征途,在星辰与大海……星海……”梅容喃喃念着。 “是的,星海,当狂风骤雨来袭的时候,不要害怕,只需要仰望星空,大海与辰星之间,我们是如此渺小。生命短暂却甘美,我们一直朝着梦想的方向前行,就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们迷失本心,真正伤害我们。” 这一刻,所有的伤害与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梅容虔诚地,单膝跪在地上,牵住沐慈的手,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郑重如同起誓说:“我的王,星海有了新的梦想,我会为您征服您所见的每一颗星辰,每一片海洋。” “是为我们,我的伙伴。”沐慈将梅容拉起来,抬起手臂,轻轻擦干梅容眼角的泪光,然后轻柔抚摸他的脸庞。 梅容露出一个介于哭笑之间的奇怪表情,他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如水洗般明亮,深邃的蓝色眼睛是澄澈迷人的海面,在阳光下透着潾潾的五色光彩…… 温柔的蓝海中央,是沐慈的美丽身影。 唯有他一人! 梅容笑容飞扬,轻轻握住沐慈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是的,为了我们!” 第342章杨佳嘉的麻烦 沐慈并没有参加游园,忽然让人向德光帝说一声告退,就拉着梅容出了宫。 回!家! 在宫外守着追星车的沧羽,虽不能从沐慈淡漠的神色上看出什么,却观察到沐慈步履匆匆,简直有些迫不及待。而且他还拉着梅容一块儿走…… 沧羽看向牟渔——在宫里受气了? 当然,没有人敢给楚王气受,只能是有人欺负梅将军,惹着咱殿下了? 牟渔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沐慈把梅容拉进追星车里,然后把乐守叫出来。 ——还真不看场合啊? 牟渔忍住扶额的冲动,只能帮忙遮掩。对沧羽摆摆手让他别管,叫乐守驾车,让锦衣卫离远些,自己骑马和沧羽一左一右随侍在马车旁。 还细心放下了车帘。 追星车内铺设豪华舒适,不过谁都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沐慈上车直接拉开座椅的机关,拉成软绵绵的垫子铺设了大半个马车。沐慈一个巧劲,把笑吟吟的梅容带倒,按在了车内的软垫上。 混血美男子一点不担忧,乖乖躺着一副任君採撷的模样,湛蓝的眼专注看着沐慈,满是柔情。 沐慈本已情动,又叫那浓长的睫毛忽闪得心头苏软,脸上却丝毫不显,面无表情俯下身,压在梅容身上,一条腿却毫不客气挤进梅容腿间,轻轻摩擦了一下抵着的硬物…… 梅容闷哼,觉得面前这位简直是修成精的狐妖,自带无上的x吸引力,把人勾得血脉贲张,自己却无情无欲,叫人更想拉他从神坛坠入慾海,一起沉沦。 梅容无法忍耐,他伸手扣住沐慈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 沐慈低头……却不着急,迅速把梅容的手抓下来压在他的脸侧……梅容可没兴趣在这种时候和沐慈打起来,很放松地任他为所欲为。 两个人都没说话,唿吸越来越急促,鼻尖碰鼻尖,气息交融,融为一体,温度升高,迷离沉醉……迟迟不肯被满足的欲望,不断累积……让人每个细胞都开始战慄。 梅容又先忍不住,略抬头去寻沐慈的双唇…… 沐慈不再闪躲,低头,绯唇微启,迎了上去…… 作为耳聪目明的武者,沧羽听得车内响动,忍不住双颊薄红。牟渔早已处变不惊。年纪最小的乐守作为嵠丘军统领——陆吾的继承者,接受过的训练是全方位的,车里那么点动静并不算什么。 不过前面是御河拱桥,因梅容带来三百艘财物的贺礼,把御河水道占满了,挤在桥上看热闹的百姓极多,锦衣卫开道效果不理想。 牟渔很发愁……他不是愁提醒不提醒,而是在考虑怎样提醒才有效果。 沐慈此人智慧无双,既然拉人进马车里这样那样……就不会在乎其他。若是之前的沐若松,还要害羞一下,沐慈尊重他从不勉强。现在却是梅容,简直是另一个混世魔星,什么都不怕的主儿。 一般二般的提醒有毛线用? 恰此时,一名白髮卫士过来,牟渔看他穿着打扮便知是临安太长公主的侍卫,就打个手势让锦衣卫不要放行。自己下马走过去,对他恭敬行礼。 这卫士虽品级不如他,却是值得尊敬的。 白髮卫士也对牟渔行礼,道:“护国公安好,车内可是楚王殿下?” 牟渔不回答,只问:“可是太姑奶奶有吩咐?” 白髮卫士也不细究,递出一张帖子,恭敬道:“尊公主令,请楚王殿下往静业寺一叙,有要事相商。” 临安太长公主有请,必须要去的。牟渔走到车外,敲一敲车壁。 车内没了动静,只有沐慈的声音依然清润平和,完全听不出一丝情慾:“改道静业寺。” 第447页 …… 静业寺就在皇城内,位于皇城东北角,被皇宫后花园的围墙及皇城城墙包围在中间,只有一扇小门通向外界,有重兵把守。 静业寺人迹罕至,这是已故皇帝宠幸却无子的妃嫔出家的场所,也是权贵家女眷清修之处……至于是不是自愿来的就没人管了。 因此,这里并不对外开放。 当然像临安太长公主这样图清静的也有,因三十多年前“五王之乱”,她心灰意冷,已经在静业寺客居清修多年,很少回她的公主府。 追星车停在静业寺门外,沐慈一个人下来,已经收拾妥当,除了双唇红得娇艷些,让人看不出异样。 牟渔刚想谏言说梅容不适合跟进去,现在看沐慈一个人出来,梅容没下车,他就把话吞回了肚子。 早该想到的,沐慈从不会被私人感情影响的,即使这段感情看起来有点……天雷勾动地火。 临安身边的一个白头女官没抗议牟渔形影不离跟着楚王,把两人引入静业寺。这地方临安不受限制,可楚王是个男子,不能乱走。 沐慈左右打量,静业寺内素、静,近乎死气沉沉,完全不像有上百名女子生活其中,没有一点声息。 沐慈进了一个种着两棵梧桐的小院落。沐慈让牟渔留在外面,自己进了屋子,临安却没有在厅内等着,而是躺在榻上,带着抹额,一脸病容。有个黑髮的小姑娘在照顾她。 沐慈不能当没见着,快走几步过去问:“太姑奶奶,您病了?御医看过是怎么说的?” “没大碍,老了,毛病就多。”临安精神还好,就是说话有些气虚。 沐慈也知道老年人身体差,并没有多做安慰,很自然坐在榻边的凳子上,问她:“太姑奶奶找我有什么事?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 “等会儿,我还叫了朝阳。”临安挣扎坐起来,和蔼笑道,“还有时间,陪太姑奶奶下一盘棋。” “行!”沐慈偏头,然后闭上眼睛,“我下盲棋。” 临安摇头失笑,手指头亲昵点了一下沐慈的额头:“要你卖乖,要是你闭眼睛下棋也赢了我,不是气我么?” “不闭眼睛你更没机会赢。”沐慈睁眼。 临安落寂道:“那不下了,没意思。”她的棋力和别人下没意思,和太厉害的沐慈下,不是一个级数也没意思。 恰好朝阳进来,嘻嘻笑道:“太姑奶奶,我陪您下。” 临安啐她:“就你这臭棋篓子,快别出来现眼了。” 朝阳不依,抱着临安的肩撒娇,又问了几句身体可好些了?今天胃口怎样?的话,十分亲昵。 沐慈等她们寒暄完,十分有耐心。 临安知道他身体不好,精力有限,也没耽搁,直接道出今天的目的。 临安一手拉着朝阳,一手拉着沐慈说:“我这回病了,忽然有些心慌,倒不是怕活不了几年,只怕我去了许多事后继无人。” 朝阳赶紧安慰,沐慈却明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保持了安静。弄得朝阳在他清透明澈,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安慰的虚话渐渐说不下去。 临安倒是喜欢沐慈的真性情,摇头失笑,道:“朝阳,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也算知根底,在宗室女子中你是个好的,我就想让你接手义学,义诊的事,你可愿意?” 朝阳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临安很欣慰:“我还能支持两年,这两年就带带你。” 朝阳一脸不忍不舍,却只能点头。 沐慈还是很安静,临安等不到他主动揽事,只好道:“朝阳虽品行,能力不缺,但声望资歷少些……”临安看沐慈黑熘熘似能映出一切的眼睛,嘆口气道,“我也看中她和你的关系,也相信她若遇到难处,你必不会袖手,所以才最后选中她。” 追根究底,是选中了楚王。 沐慈不紧不慢点头,并不介意被利用,他道:“您叫我来,应该不止是这件事。” 临安又笑,拍拍沐慈的手:“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我求你的事有些难办,你就算不答应也别往外说。” “嗯。” 临安信沐慈人品,把刚刚照顾她的小姑娘叫到身边。朝阳见她有些惊讶,显然是认识的。 临安介绍道:“这个小姑娘,叫杨佳嘉,是西北威远候杨涯的嫡幼孙女。” 沐慈看那长相漂亮,沉静中略带英气,眼底倔强的小姑娘一眼,道:“我知道的,她本小选为修媛,正二品,定于十二月初二入宫,却忽然离家。杨家对外说是病了。”沐慈问,“她是一直躲在你这里,还是被家人找到送过来的?” 临安一点不意外沐慈消息灵通,有夜行卫在手不知道才奇怪了,她和蔼道:“是……” 沐慈抬手,打断:“大姑奶奶,您若想我帮她,就照实说,别好心编瞎话却坏事。有一件事我也当对您说,夜行卫人员都纳入了国家机密军籍,信息已经和宫里共享了。” 意思是有些事,皇帝迟早要知道的。 临安变了脸色,怪异盯了沐慈几眼……竟然把夜行卫那种大杀器也和皇帝共享,楚王也绝不是愚蠢,那就代表他的胸怀真博大到了一定境界。 临安看了看杨佳嘉,试探问:“这孩子就是一时煳涂,在外吃了点苦头,被家人找到送到我这里来,想让我为她遮掩一二。对外就说病好了,怕福气薄,跟着我清修一段时日。” 不然一病几个月,这绝对会被皇室退婚,这辈子也别想找个好人家了。但是从临安身边出去的姑娘就不同了,皇室也要高看一眼,就能抹杀她私自外逃数日的过错。 没人敢怀疑临安的话,更无人敢怀疑她身边女官的清白。 临安道:“我当年欠了前杨皇后一个人情,杨涯拼着老脸不要求到我这里,佳嘉也是个好孩子,我就像帮帮她。”然后临安看着沐慈,正是因为知道他有夜行卫,又素知他是个不会说谎的,怕他捅出去,才找他来帮忙。 沐慈却是爱莫能助:“很抱歉,我最多保持沉默,但若有一天三哥自己发现,问到我,我是不会撒谎的。” 大家齐齐变了脸色。 事前隐瞒,是恶意欺君,下场肯定不会太妙。 临安揉一揉太阳穴,十分头痛。朝阳也不贊同看一眼沐慈。杨佳嘉绞着手帕,十分不安,见临安不舒服,赶紧上前伺候。 沐慈看小姑娘是真关心临安,就问:“这位姑娘自己的意思呢?是想入宫,还是想获得自由?” 杨佳嘉苦笑一下。 临安嘆气,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拍:“嘉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说你的想法吧?” 杨佳嘉犹豫许久,才道:“先前因我是么女,家里上下都疼我,我任性妄为了些,不愿入宫,祖父也答应了我的。不成想……母亲她心心念念京中繁华,不爱呆在荒烟蔓糙的边境之地,一意让我入选,觉得这是为我好……我一时冲动,愤然离家,实在……实在鲁莽。” “的确!” 杨佳嘉看向沐慈,慢慢跪在他身前:“楚王殿下,这些时日我在太奶奶处日日聆听垂训,明白入宫之事已成定局,若因我任性妄为,必会祸及家族,甚至致使君臣失和。但是当初,我实在也有苦衷……”杨佳嘉咬咬牙,最后决定坦白,“之前我抵死不愿入宫,主因还是谢贤……现在应称谢氏罪女,有她在,中宫以妾灭妻,乌烟瘴气,我原有个闺中姐姐曾是陛下在潜邸时的侧妃,被谢氏罪女害得一尸两命。我却苦无证据指证他,实在怕入了宫忍不住与她拼个你死我活。我想着后半辈子要与那些勾心斗角,鬼蜮伎俩为伍,只觉心灰意冷,才……” 沐慈懂了,谢贤妃死了,梅皇后立起来,宫里风气好些,杨佳嘉也没有了一定不入宫的理由。 沐慈道:“我再问你,可仍存清白?” 杨佳嘉的脸红透了,忸怩不语,眼底暗含一丝屈辱,却不敢顶撞楚王。 沐慈点点头:“懂了,本来这事我不该管,但太姑奶奶请託,你背后又站着杨家,未免皇族与杨家生隙,于国有害,我且替你问一问三哥的意思。不过我不会有任何隐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我在倒不怕三哥生气,只是你入宫后会有更严格的身体检查,你能不能忍得?更可能遭遇轻贱慢待,你能不能受得?” 不能忍得受得,就不要入宫,因为会闹出更大的麻烦,失去了忍辱负重为家族牺牲的意义。 沐慈不会赞美这样的牺牲,可是大幸是宗法制的国家,宗族子弟都是这样以家族为重,牺牲小我的,沐慈虽觉得不够人性化,也深受其害,却从不会用蛮力强制改变整个社会结构。 就算改变,也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变化。 沐慈出了静业寺,又上了马车。 梅容立即挑眉:“心情不好?” “嗯。”沐慈也没问他怎么从自己无悲无喜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情的,靠在他的怀里。 梅容没多问,亲一亲他的鬓角,不再说话。 第343章帝后和睦 大幸的皇帝,从来不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的。特别是想当个好皇帝,就得遵守很多规矩,一言一行堪称万民表率。 如果不遵守,就会有御史叨卜叨卜,直言进谏或上书建言,一直到皇帝遵守为止。特别是任命了苏砚这个御史大夫之后,德光帝简直就不敢有行差踏错,否则就是水深火热。 比如说,每逢初一、十五,按规矩皇帝必须留宿在皇后的仁明殿,表示对皇后的尊重。 可德光帝从没去过,连进仁明殿瞧一眼都不曾。后宫之事御史一直知道,原先还只是隔三差五念叨。苏砚上任后,追着皇帝每天刷日常,引经据典讲道理。 德光帝烦的抓头,恨得咬牙,却因为大祖遗训,文臣是不允许虐杀责打的,更不能因言论罪。这个苏砚是九弟举荐,又尽忠职守,清肃官场风气,德光帝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被迫听一大堆帝后和睦如何如何,帝后不和如何如何的劝诫。 丫蛋的,皇帝连找个哪个女人睡都要干涉,真心很不自由。 但现在情形变了,宫变后谢贤妃获罪身死,德光帝又觉出梅皇后的好来,又总想起九弟劝诫,让他尽早弄出几个嫡子……他知道这是真心为他好,为国家好,可是呢,夫妻两有十年没那个什么了吧,陌生得很。再说人家心里怨不怨呢?肯不肯和好呢? 第448页 梅皇后又不是普通妃嫔,得尊重吧。 是以德光帝一直没好意思过去,更不提留宿。 祁丰节刚好和初五在一块儿,可以i放假两天。 德光帝因梅容送了贺礼,九弟又中途跑了,他找不到个人说说话,浑身有点不得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得劲,相辉楼与民同乐都觉得索然无味,就早早离场,回了宫。 节日虽不是初一十五,但按礼法还是得留宿皇后处的,他好容易过个开心(?)的节日,放松几天,不想还被御史大夫苏砚念叨。 算了,去仁明殿吧。迟早要面对,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沐惗坐在御辇里,心中思绪纷杂——皇后怎么会有个不该存在的杂血鬍子的弟弟?她有这样的污点,是怎么通过先帝查验,成为皇子正妃的?是梅显隐瞒,还是说……先帝一直知道?只等必要时好钳制他? 还有,九弟和那杂血鬍子的关系……也太亲密了些。联想到自家九弟不爱女子,莫不是…… 我的天啊! 可别叫那胆大妄为的鬍子带坏了他亲爱的小九弟。 呃,内什么,沐惗作为兄长,总觉得弟弟是个需要照顾的娇小柔弱的孩子,萌萌软软怕被人拐走……哪怕沐慈已经一次又一次大发神威。 这应该就是……长兄如父……吧? 天授帝过世还不满三年,虽减了孝期,后宫无需一直着素色,新进的后妃已经穿红戴绿,争妍斗艳。但沐惗踏进仁明殿,却见殿内布置并不华丽,略显朴素却很温馨,每一个细节都透出舒服自在。 字画屏风雅致不说,其间点缀了许多素色的鲜花,犹如点睛之笔,让殿内显得生机盎然。殿内一尘不染,却并不算十分规整,有几本书和一些小玩物,随意散放在随手能拿起的地方,显出一种居家的闲适,让人不自觉感到放松。 沐惗有些小紧张的心安定了些。 “臣妾恭迎君家。”迎出来的梅皇后褪了华丽的衣饰钗环,只穿一身略有些旧的淡黄锦衣,头插银饰,鬓间别这一朵白山茶。沐惗立即明白梅皇后仍在守孝,觉得她纯孝守礼,心中十分熨帖。 梅宜品性的确极好,更是个心胸疏阔,很会享受生活的女子。 做皇子妃时,因沐惗不喜她,梅宜也从不放低自尊使出婉转手段,便不往前凑,关起门过自在日子,其他一应事体都不管,谁爱掌权谁掌。除了必须正妻出席的场合被沐惗叫出来,其他场合她从不露面。 必要时,梅宜即使出面也很少说话,保持微笑得体的样子,充当专业布景板。这也给了谢太后“梅皇后性子软好拿捏”的感官。 至于不受宠会不会被剋扣用度,梅宜表示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句土豪一点的话——她娘家有得是钱,特别是三弟对她,那是一点都不吝惜,有时皇帝都没有的珍贵、稀奇玩意儿,她都能得到。 平日里,她都是直接拿磨圆的各色宝石当弹珠儿,给自己的小宫女们玩耍取乐的。 她喜欢孩子,却一直没孩子。 成婚十年无子,有人暗搓搓说她不能生,从没有人说这是男人的错,只说女人抓不住男人的心。 沐惗登基的时候,差点以无子换皇后,好悬梅容求恳,楚王干涉,才保下梅宜的皇后位。 梅宜自己却好似一点都不急,入宫也从不往皇帝跟前凑,把小宫女当成小孩子在宠。 谢婉打压下梅宜,见她不怒不怨,安安静静没威胁,就不再针对她了,后来还挺喜欢到梅宜处串门的。因为梅宜脾气太好,性子太软,但凡她看中点什么,随手拿去就是了。梅宜从不在意,十分大方。 谢太妃不好意思那么眼皮子浅,开口要媳妇的东西。但梅氏真的很乖,做皇子妃时隔三差五入宫问安,入宫做皇后也每日晨昏定省,必带好东西过来。有时谢太妃多看了她身上某个新奇饰物一眼,梅氏就会立即孝敬给谢太后。 谢太后的体己一小半都是从梅皇后处得来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算手不软,还得想着让母鸡天天下金蛋,不能一把掐死不是?所以梅皇后虽不得宠,但日子过得真挺好的。谢太妃撺掇皇帝换皇后,虽得群臣阻止,却也有一部分是念在梅氏“乖巧孝顺”的份上,才作罢。 所以说,不论古今,“花钱消灾”是比美貌更万用的通行证。 而能支撑梅皇后花钱买平安,拥有一处安乐地,把自在小日子过好的根源,是因她有个好三弟梅容。 沐惗一贯知道自己妻子有钱,但一个出息的大男人,是不能够盯着妻子的嫁妆体己的,所以他刚登基,没钱那会儿,也从想都没想过找妻子弄钱。 再说,他都好几年没在梅氏屋里留宿了,一来就开口问钱多不好意思。 “皇后平身!”沐惗上前拉梅宜起身,见梅宜白嫩的手上有一些没洗干净的绿痕,牵起来看了几眼,温和问,“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梅宜也不缩手,展开让沐惗细看,温柔大方道:“臣妾在给花剪枝插瓶,沾了些叶汁,君家可别嫌脏。” “不会,”沐惗不在意,闻到梅宜手上还有淡淡香气,好奇问,“这些事交给宫人做就成,也劳你亲自动手?” 梅宜浅笑,就好似天天见面的夫妻那样闲话家常,自然道:“有些事得臣妾亲手做来,且也别有一番趣味。” “哦?”沐惗有了点兴趣,道,“在剪什么花枝,可能给朕看看?” 梅宜笑道:“是玫瑰花枝。”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正厅,沐惗就见到琉璃瓶中插着几支娇妍似火的红玫瑰,更多没修剪的放在桌上,花苞用软纸包裹。 沐惗道:“还没剪完吗?继续剪吧,我看看!” “是!臣妾少陪。”梅宜微笑告罪,便素手执剪,继续修剪玫瑰。 玫瑰花红似火,又艷若鲜血,气味幽香,裊裊醉人,有一种隐藏于柔软中的绝代风华,更有一种热情燃烧的生命盛放……唯独没有半点韶华易逝的悲情贵妇之态。 梅皇后柔软白皙的手指捏着绿枝,轻轻拨开艷红花瓣,衬得双手白皙犹如羊脂玉,红花亦更为娇艷。 沐惗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心里多年被某枕头风吹出的厌恶消失,用“非有色”的眼光看梅皇后,只觉得她咄咄逼人(?)的高门傲气,如今成了雍容华贵的气度,悠然自在的举止不再暗含冷漠,只显得云淡风轻,落落大方。 梅宜剪好一枝玫瑰,就轻轻捻着,放在鼻尖轻嗅,脸上露出一个满足又愉悦的笑容。保养得宜的白皙脸庞不见一丝怨妇郁气,只有一种成熟美丽,柔韧自在的风韵。 玫瑰与梅皇后,相得益彰。 她虽没有谢家女第一眼的惊艷,却更叫人看着舒服。 越看越觉得顺眼。 梅宜抱着一瓶花,递给沐惗。 沐惗才回神,惊觉自己竟然看呆了许久,脸上微微发热。 梅宜好似什么都没发现,温柔笑道:“这是臣妾特地为君家剪的花儿。君家纯孝仁德,守制俭省,想必寝殿也十分朴素。臣妾就想着今日圣诞,借花献寿。盼君家不要嫌弃,政务繁忙之际抬头见喜,必能有个好心情,好兆头。” 古代以红为喜,的确是好兆头。也难怪要亲手修剪,原来是送给他的。沐惗见过无数好东西,最明白千金易得,心意难求。且点缀一瓶子红花,御史也不至于追着他念叨孝期浮华,铺张靡费。 沐惗心情大好,亲手接过花瓶,看看艷红的玫瑰,闻闻香气……郁结的心也好似疏阔了许多,不再沉燥。 梅皇后又道:“臣妾给您做的衣物,穿着还合适吗?” 沐惗其实没穿,但还是点头:“合适,合适……” “因春日犹寒,臣妾还做了件薄丝袷衣,暖和又不显臃肿,十分轻便,君家要试一试吗?” “试试吧。”沐惗不好意思拒绝皇后好意,把花瓶交给内侍,张开双臂等着试衣。 梅宜开心微笑,接过侍女递来的袷衣给沐惗套上,一边闲话几句家常。好像自己十年没踏进过门的丈夫从来没有冷落她,天天都陪伴她似的,完全一种老夫老妻的状态。 没有控诉,没有讥讽,没有怨怼恨意。只是平淡和气地说话,虽有讨好也不显刻意,更似夫妻间的日常关怀。 沐惗彻底放下心来,不再怕皇后有怨拒绝他。 其他后妃,或娇声莺语,或撒娇痴缠,或小鹿乱撞,或看他犹如仰望高山,战战兢兢。从没有一个人如梅皇后这般,对他如亲如友,平等相待,犹如寻常夫妻。 沐惗稍微有些不习惯,却并不反感,只觉得亲近与放松。 再细看,其实能发现梅皇后的眼底还是有一点喜悦的光芒透出来的……如此含蓄的情意,让沐惗更觉得满足。 “怎么宽松这么多?”梅皇后微微蹙眉,略略懊恼。 沐惗低头看看,的确有些宽松了。 “臣妾是按着从前的尺寸做的,君家真是瘦了好多,万望保养龙体。”梅皇后关怀道。 沐惗神色有些恍惚,从前谢婉不是没给他做过衣物鞋袜,也不是没关心过他,可他知道那些东西其实是宫人做的,谢婉非说亲手所制献给他,他从不戳穿。 谢婉也总会趁他高兴时,提出种种要求。 同样,沐惗也清楚,梅皇后这些衣物的确是亲制,但是……她会有要求吗? 她财物足够,所以……是想要恩宠吗? 沐惗经歷了谢婉的背叛,现在看自己的女人,总会忍不住多想。 梅皇后却只是将那件金色薄丝袷衣脱下,道:“君家恕罪,待臣妾赶着改一改,明天就能让君家贴身穿着了。”然后去拿一旁的剪刀针线,对沐惗微笑,“君家今日虽高兴,却也应该疲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沐惗:“……”居然赶我走? 以退为进? 梅皇后然后对他笑一笑,拿起剪刀开始拆线…… 沐惗:“……”是真要赶我走? 说好的没有怨念的呢? 男人呢,都是这样,上赶着送上门的不稀罕,不理会的才要撩一撩,沐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走上前去拿走梅宜手里的剪子,抓住她柔软的手,嗓音低醇道:“皇后还没量一量朕现在的腰身,一会儿改错了怎么办?” 梅皇后抬头,看着皇帝,强做落落大方的表情里,藏有一丝娇羞。 第449页 沐惗龙心大悦,牵着梅皇后的手按在腰上,声音更低沉几分:“皇后,一定要细细给朕量一量……” 梅皇后脸上飞出红霞,真的伸手在沐惗的腰上比了几把。 沐惗其实也是第一次对梅皇后“调情”,见梅皇后没斥责他,心内松口气,有点感动,又更加歉疚。腰间发痒,于是他脸上的表情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带上了笑意,柔和如水。 他记得刚新婚时,两人也有过这种温馨甜蜜的时候,最后因为什么,物是人非,变却故人心呢? 梅皇后脸上晕红,很快收回手:“量好了!”见沐惗眼底略有青黑,便劝道,“君家,您这段时间政事繁忙,一定累坏了……” 沐惗刚以为梅皇后又要赶他,却听梅皇后道:“不如……到里屋歇个午觉可好?” 这是……? 可沐惗见梅皇后表情正经,只有关怀。且现在还是下午,不好白日宣……那什么,沐惗恍然——歇个午觉就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 沐惗就摇头。 大白天睡觉会让御史说懒惰的,他算怕了那一群御史的嘴皮子功力了,特别是苏砚,不管劝诫什么,摆事实讲道理,引经据典都不带不重样的。 梅皇后宽和地笑:“君家,今天正休假。且在自己家里如何不能松散松散?谁还能管得这么宽严不成。您登基以来,只怕都没好好休息过,歇一会儿养养精神也好。” 一句一句都是关心,沐惗也被说的放下了心防,顿觉全身疲惫,就跟着皇后进了内室,躺在梅皇后那张极柔软的榻上,又温暖又带着幽香,真舒服。 他示意梅皇后坐在身边。 待梅皇后在榻边坐下,沐惗很自然又抓着她的柔夷,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开门见山说:“今日有个叫梅容的鬍子,献了三百船贺礼和九十多万顷海岛,为我国开疆,九弟让朕封赏他为‘定海将军’。这个鬍子……听说是你的庶弟?” 献礼的事,干系重大,梅容是知会过梅皇后做好准备的,她并不惊讶,坦然微笑:“是的,他正是臣妾的三弟。” 沐惗道:“我一直知道你有个在海上经营的弟弟,却从没见过,不知道他竟然是鬍子。” 稍微有点质问的语气,问皇后为什么隐瞒。 梅皇后其实有些吃惊,心道:十年夫妻,您老人家从不关心梅家,从不过问任何事,谁又没事同你说些有的没的?梅家有个金童转世的鬍子,这在天京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你却不知道,还来质问人? 其实这秘密沐惗不知道,这还真不怪他。 梅容从小在胡人舅家长大,八岁才入承恩候府,一直是讳莫如深的存在。梅家对外从不提起他,也不让梅容走出府邸,除了家宴,一般有外人的宴会不仅不叫他,还会派人守着不让他出院门。 这事天授帝当然是知道的,定下婚事不知为何没对沐惗提过,梅家更是不敢让沐惗知道——这完全是拉低整个梅家的印象分。 后来梅容十二岁逃家,在海外十年,只见送回来的钱财越来越多,可人却从不回天京。且那十年,梅宜被冷落,成为小透明,出手却大方,就连谢婉都没兴趣跑到沐惗面前说鬍子的事。 一是拿人手短。 二是弄死梅皇后没得拿。 也是去年,暴太子失去圣心,众人以为三皇子会上位,谁知九皇子横空出世,受封长乐王。天授帝偏心眼为了长乐王给其他儿子赐下“玉泉春酿”。梅显觉得再不帮扶占“长”的三皇子,必一败涂地,便急招梅容入京。 梅容这一世只牵挂两个人,一个是母亲索菲亚,一个就是三皇子妃梅宜,看事态紧急才从海外归来,打听情况。 因梅容救过清河王多次,也和夜行卫有些交情,能打听到长乐王的许多事,越来越觉得长乐王才是英主,就不顾父亲梅显的叮嘱,救下了沐慈。 后来,梅容做了海神军左将军,群臣觉得大幸这么多人才,最后居然要个鬍子上阵卫国,更觉羞耻,不敢对皇帝提起,所以德光帝一直不知道这事。 梅皇后听出沐惗口气里的质问,并不害怕,宽和地笑,斟酌回答:“三郎虽是我父亲子,却因是胡女所生,族中不允将他写入族谱,是以臣妾不好将他提起。” 沐惗点头:“梅显倒不是煳涂到底。”沐惗虽是女婿,可皇位更尊,可以直唿任何人的名字。 梅皇后见沐惗还是脸色不虞,又解释道:“三郎之母虽是胡人,族群却是沿着北丝绸路从更北方过来的弥赛亚人,因略有长才,祖上得以觐见世宗,金口御言赐下‘归我华夏,遵守祖风,留遗天京,安居乐业,一视同仁。”其族便奉恩旨留在大幸生息繁衍,如今已有四代,早已归服华夏教化,并非海外蛮夷。” 牵扯到开启盛世的大幸世宗昌平皇帝,沐惗就不好针对梅容的出身说什么了,心中芥蒂也散了些。 沐惗又问梅容的品性。 梅皇后回答:“三郎为人聪敏发奋,至情诚挚,少时在家勤习诗书礼仪,不曾懈怠。人亦纯孝,十二三岁就出海经商,每年经营所得,自己分文不取,都交给我父归入公中,如此十年,从无违背。” 这些沐惗也信,梅容虽是异族长相,却内蕴世家子弟的优雅贵气,这非常年习学不可得。承恩候府有钱也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极大额的分利给他,不然他一个没实权的皇子,又有爱对他伸手的姐弟女人,根本撑不过登基后没内库银的那段日子。 现在听说梅府的分利其实都是这鬍子经营所得,有点拿人手短,更想起来他还给了自己三百船财物,开疆拓土之功,又是个懂礼仪,不贪钱财,心中有家族的上进好青年。 沐惗这才放了一点心。 至于他怀疑九弟与梅容两人关系,担心自家白纸似的小九弟会被拐,可梅皇后却不知九弟性向,不好说太多。 梅皇后又道:“这红色玫瑰,春日里并不开放,也是三郎知我喜欢这花,特地在南海温湿岛国寻来,千里迢迢快船送到家里,再由家中报备送至宫中的。” 沐惗才知今天见到的玫瑰花,也是梅容弄来,这么长距离还能保持不凋,可见花了心思。沐惗觉得这鬍子倒是个爱护姐姐的好弟弟,联想到自家小九弟也是个爱护哥哥的好弟弟。 “弟控”沐惗爱屋及乌,就对梅容的成见少了许多。 两人聊天还挺愉快,沐惗到底累了,迷煳着歇了个午觉,却挂念御史念叨,睡不踏实,朦胧间感觉梅皇后轻轻帮他揉按额头穴位……他的确累了,慢慢放松下来,一场酣睡,睡到入夜才被梅皇后叫醒用晚膳。 晚膳后,他精神挺好,但仁明殿太舒服了,他懒得动弹,就直接宿在了这里。 梅皇后当然不会往外赶人。以前她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妃,反正有钱傍身,无波无澜过一辈子并不难。现在她成了皇后,到这个位置,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一步了。 于是梅皇后也收敛了年轻时的矜持傲气,温柔包容地迎纳了皇帝。 女人到了二十八岁的年纪,在大幸,特别是宫里真不算年轻了,可梅皇后却比年轻时更美,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风韵,身上更有裊裊不绝的玫瑰香气,叫沐惗既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和睦温馨,又因长时间没在一起,有一些新奇。 梅皇后的温顺与迎合,也满足了男人的征服欲,再次勾起了沐惗的一点心动。 后宫的风气,也渐渐开始变化…… 第344章一生一世 梅容是第一次进入楚王府,就被原大幸第一园林专家——已故寿王所建设的府第给惊到了,简直一步一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局极尽巧思;花树争奇,假山如林,四季可以成景。 等他进了沐慈所居的长乐院,更觉这里处处都好看,简直目不暇接。他原以为嵠丘行宫已足够漂亮,却发现楚王府更是精巧别致。 若非沐慈心情不好,梅容一定会狠狠表达他的激动之情,比如抱抱亲亲什么的。 王府诸人见到沐慈,纷纷行礼,对与沐慈手牵手,长相与众不同的梅容不敢好奇。见牟渔对他们摆手,便保持安静,默默退下。 就是心中倾慕楚王的乐恕,都调整了心态,低眉敛目。 回府时间不早,沐慈让人带梅容去逛一逛王府,在书房听了一些公事,又处理了几个文件,就到了晚膳时间。沐慈身边的亲近臣属都在长乐院的膳厅用餐,厅内本只有一张圆桌,后来人多又加了一张。 主桌上,梅容陪坐在沐慈身边。牟渔担心眼睛会受不了,宁可跟其他人挤另一张桌子。不过梅容这回却没太出格,安静陪膳。 牟渔心道:就沖这份眼力见,这颗伶俐心,也难怪沐慈喜欢他。 沐慈也没问梅容王府半日游的感觉,默默晚膳。 戚焱看梅容晚膳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身为左长吏,总管王府一切内务,过来问询:“梅将军今夜是在府里住下,还是殿下另有安排?” 沐慈用眼神询问梅容。 梅容笑眯眯的,一把抓住沐慈的手:“王,我从梅家净身出户,除了将我母亲带出来,真一个钱没要。海战所得是战利品,我不敢私藏,全部上缴。军饷还没发,陛下说的赏赐也没见着,所以呢,我现在一穷二白,钱袋空空。你要赶我走了,那我只能露宿街头。” 众人:“……”听这话,怎么一点不觉得梅容可怜,反而让人手痒? 梅容再接再厉,搬椅子更近挨着沐慈,因他比沐慈高了许多,有些费力才把脑袋枕在沐慈的肩膀上,手臂搂着沐慈的腰,摇一摇他,竟然撒娇:“王,你不忍心的吧?赏我口饭吃吃,再允我住在你这里吧……我一定听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反抗,行么?” 牟渔不忍卒睹,清清嗓子道:“我们先下去了。” 沐慈眼角透出些笑意,对众人点头。 所有人鱼贯而出,临走对还在静候吩咐的戚焱投注了一个略带幸灾乐祸的眼神。 戚焱:“……”我能等这二位“商量”完了,再来听吩咐么? 沐慈心知梅容这是牺牲小我,故意示弱想让他开心些。他从不拒绝好意,还起了点玩心,很大爷地用手捏一捏梅容的脸:“你脸皮虽粗了些,厚了点,但看在你长相俊美,温顺乖巧,任我予取予求的份上……勉强留下你了。” 第450页 梅容装出一点小受伤:“这么勉强啊……” “当然,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一衣一食都要成本,你吃得又多,养你得不少花钱……你打算怎么偿还啊?”沐慈面上一本正经,可眼角俱是笑意,婉转着一丝风流魅惑。 梅容看的眼都直了,心跳加速,唿吸渐粗重,瞥见戚焱已经默默蹭出去了,就抓着沐慈柔软的手,胆比天大,人更直接,把那手按在了自己腿间起了变化之处,轻轻摩擦,醇厚的嗓音带着些难耐的暗哑:“……肉偿,行么?” 沐慈两辈子什么阵仗没经歷过,半点不见忸怩,手隔着薄薄布料,技术高超地抚摸揉捻,勾画那处越来越明显的形状,声低情柔:“海,入我瓮中,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反悔,明白吗?” 梅容难耐地低喘,不知自己坠入地狱还是天堂,用十二分意志力拼出一丝理智,回答:“要是会……后悔……嗯~~我就……不会来……找你……” 他耐不住,抱住沐慈去寻那废话太多的绯唇…… 沐慈拨开他的手,把他牢牢按在椅背,揉捻的那只手动作不停,看梅容英俊的脸上染满情慾,深深沉沦。而沐慈的唿吸却依然平稳,岿然不动继续问:“还有……肉偿,可不光做这么点。以前有过人吗?男人女人?” “都有……”这种时候梅容脑子已经不清醒了,逼问什么都如实抖落。 沐慈眸光一闪:“那你做好准备没?” “嗯~~我……知……”梅容若无心理准备,也不敢追逐楚王,不过现在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捲而来,这感觉远超从前的所有,让他疯狂。 真疯了! 梅容低吼一声,几句话的功夫就……他双目猩红,挣开沐慈压制的手,将他抱住狠狠亲吻,暴风骤雨般把人亲得双唇红肿,无法唿吸。 沐慈也不挣扎,乖乖承受这种先激烈吞噬般的吻,后渐渐变成略带惩罚性质的啃咬的亲密……毕竟某人被深深伤了某方面的自尊。 因沐慈的顺从,梅容气顺了些,余波过去,唿吸渐渐平稳,他才放过沐慈。却仍将人禁锢在怀里,手摸向沐慈的腿间……然后……他再次被深深伤害! 双重暴击,秒杀! 沐慈很淡定道:“今天没心情。” 梅容苦笑,郁闷问:“这是告诉我以后会有心情,还是你用这种方式拒绝我?” 自己激动万分,隔着裤子摸摸都给摸得……不是秒,也是一分射?而对方居然一点情动也无,叫自己怎么想?难道自己这么没吸引力?是一头热?梅容这会儿真想反社会,毁天灭地,能忍着不把沐慈一把掐死,说明自己理智与忍耐都上了一个新台阶,简直可以封神。 沐慈没正面回答,“慈式跳跃”地转变了话题:“你喜欢住几楼?” “啊?”梅容回不过神,真心搞不懂画风突变的方向。 “我的长乐居有五层,你喜欢哪层?” 梅容满头雾水,这是答应给自己一个地方住?他回忆一下看见的长乐楼,五楼是南北通透的观景台,不能住人,四楼不行,虽他在海上常登高远望,更喜欢视线开阔的高层,但他不能住在楚王的上方。 他不怕世人言语如刀,只怕恩重情浓时样样都好,一旦恩淡情薄,样样都是过错。他也不是怕沐慈翻他“过错”杀他虐他,只怕一点一滴的“小错”影响感情,与他分离。 他内心是决意!要和沐慈长长久久的! 梅容斟酌回答:“三楼行么?你住几楼?” “行,以后我们就一起住三楼。”沐慈扬声叫戚焱进来。 戚焱低着头,并不去看抱在一起,几乎融为一体的两人。 沐慈也不离开梅容怀抱,淡定吩咐:“差人去收拾三楼,来不及的话就先收拾一处卧房,被褥都换新的,其他再慢慢弄。把我常用的东西都送上去,一併准备好星海的衣物及日常用品。” “是!”戚焱听完吩咐,半点没有疑义,赶紧让人去办。 待戚焱出去,梅容对沐慈眨巴眼:“王,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行!我非常喜欢你,有一点爱你,十分想要你,我们以后都住在一起。有我一口饭就不会让你饿着,有我一间屋就不会让你露宿街头。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合法;你想揍谁我都帮你揍,只要你说他欠揍。”沐慈给了痛快话。 真痛快! 梅容愣了一下,才理解意思,然后缓缓展开一个阳光灿烂的傻笑:“我已经有十分的爱你,万分想要你,我们在一起,我会尽我所能,不会让你饿着冷着,不会让人欺负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做,你想揍谁,我……我觉得花钱买兇比较好,免得揍得手疼。” 沐慈乐了,大笑几声,又正色道:“我必须预先提醒: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必须陪我到底,一生一世。” “好!” “梅容,梅星海,记住你答应了什么!只要我活着,你就必须陪我,少一天也不行,少一分钟,少一秒钟也不行,死神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沐慈很强硬。 “好!我记住了!”梅容傻笑收不住了。 “至于刚才……”沐慈勾起梅容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小美人,那是哥哥在逗你玩儿。” 哥你个…… 梅容想爆一句粗口,好悬多年教导的世家礼仪让他忍下了,只把沐慈狠狠揉在怀里,用力啃了一顿,以表达内心无比的郁闷与更多的……几乎喷发的狂喜。 沐慈要走了他的一生一世,少一天,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我也捨不得少爱你一秒钟啊! …… 一楼净室引了热水,梅容把自己洗干净,换了清慡衣物,才上了三楼。住一二楼的其他人简直无能直视那傻乎乎,不但冒着粉红色甜味泡泡的萌蠢笑容。 楚王府的人效率极高,三楼已经收拾好了,卧房内烛火明亮,青纱的床帐挑在两侧,沐慈穿着白色中衣,盖着丝被,靠在大软枕上专注看睡前闲书。听见他进来,并没有抬眼,只是很自然往里挪了挪。 梅容爬上了床,躺好,然后单手支额,撑着脑袋看向快速翻书书,都没撩他一眼的沐慈。 作为一个专业撩猫逗狗,让别人头痛的熊孩子,梅容长这么大只有他捉弄人的份,从没被谁逗弄过,还是那样那样……逗。 尽管爱意已经浓烈到几欲喷发,可梅容不得不承认,他对沐慈的认识还是比较片面的……这位看似疏离淡漠,其实是个真性情,敢爱敢恨,也敢承诺一生一世,少一秒也不行——梅容绝对相信沐慈说得出,做得到。 另外,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祭奉在神坛的圣洁美人,其实并不如表面那么纯洁……没下限的时候,撩人的手段一点不少。 梅容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腿间,最清楚自己的持久力,虽然那什么……激动了点。可沐慈手上绝对是有“真功夫”的,由此推断,“真枪实弹”的经验只会更丰富。 梅容不是雏儿,一年中大部分时候在船上,男人之间发生点什么很平常,不过是为了缓解身心压力。他老实回答,一是不认为沐慈会介意他的从前,二来更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和谎言。 梅容的视线又扫到沐慈的下盘。 更气人是,这位“万花丛中过”,居然能“片叶不沾身”。梅容认真回想……嗷!嗷!自己“丢盔弃甲”,这位真的连唿吸都没乱上一下。 沐慈眼皮没抬,忽然出声:“看够了?” “没看够!一辈子看不够……” 沐慈把书放下,微笑看着梅容:“那还在郁闷?” “嗯,很郁闷。”梅容正如牟渔所言,有眼力见和玲珑心,知道沐慈至情至性,不喜谎言。 再说,他面对沐慈,已经不是直接敞开胸怀了……若沐慈需要,他会毫不犹豫扯开皮肤肌肉,敲碎肋骨,把跳动的心脏捧到沐慈手上,所以他说话没有丝毫隐瞒,也不觉得在爱人面前示弱有什么不对——这是楚王唉。 他郁闷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摸小小慈,问,“就算逗我,也不该这样啊?难道你对我没一点感觉?” 沐慈把书塞进枕头下面,躺进被子里,双手枕着脑袋,任由梅容上下其手,气息不乱,平静道:“这里曾受过伤,很严重。现在虽治癒了,但感觉不太敏锐,情绪不到更不会有感觉。”他侧身,摸一摸梅容仍然束着髮髻的脑袋,“亲爱的,不是你没有吸引力,只是我今天心情实在不太好。” 梅容用力抿着唇,却眨着湛蓝眼睛,好似在说话。 “怎么受伤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刻意遗忘,也觉得没必要反覆提起,因为已经过去。”沐慈见梅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笑了,“海,别生气,伤害我的人早被我亲手杀死,死前失去一切,极其痛苦。” 梅容心知沐慈的手段厉害,却仍然忍不住心疼,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无言安慰。 沐慈笑着,亲吻梅容的额头,手指灵巧开始解梅容的束髮带……梅容抓着他的手:“明天编起来很麻烦的。” “没关系,这样睡觉不舒服。”沐慈执意解开,梅容哪里会和他计较这么点小事,由他去解脑袋上的许多小髮辫……一缕缕的捲髮偷偷挣脱了束缚,垂了下来,有几缕打着小波浪卷落在了梅容的脸侧额间…… 沐慈觉着有趣,直把梅容弄成了捲髮狮王的造型。 梅容目光闪动,纵容沐慈的玩心,还有些小忐忑。 华夏人以一头直长浓密的黑髮为美,沐慈便是浓黑如墨的长髮,更是丝滑如缎,铺散开来即为盛景。 而他自己是棕色捲髮,因常年在海上暴晒,干枯毛躁易断,常有许多小碎发支棱出来,杂乱不堪。在船上他可以随便,可进了天京城,要面见皇帝,不允许仪容不整,为这头头髮,他可没少费工夫。 女为悦己者容,雄孔雀都要在异性面前比个美,梅容再心大,多少还是在意自己的相貌的。 自己手粗,面皮也粗糙,不也被沐慈嫌弃过吗? 第451页 沐慈看不得本应飞扬骄傲的梅容脸上露出任何一丝卑微神色,用手指尖沿着梅容的髮际,轻轻……慢慢……滑过,于是有更多微卷的金棕色碎发被挑落下来。 “王……”梅容疑惑。 “费了很多心思吧?”沐慈笑问,温热的带着幽淡清香的气息,就喷进了梅容的鼻子里。 梅容深吸口气,这暖暖清香让他放松下来,深深迷醉,含煳地“嗯”了一声。 “以后不用了。” “嗯?”蓝眼充满迷惑,看起来似个天使一般的孩子。 不过这傢伙顶着自己的硬物,一点也不“孩子”。 沐慈轻勾唇角,眉梢眼角俱是风情。 “海,你很美,独一无二……你的面孔,身体,头髮,每一样都让我喜欢……”沐慈把金棕小捲髮挑起,顺到梅容脑后,手指尖再沿着梅容完美的侧脸线条,慢慢地滑下,轻柔落在他微抿的薄唇上……细细摩挲那漂亮的唇形,触感柔软温热,微生的胡茬十分硬朗。 “不过你更适合短髮。不要担心旁人的目光,剪髮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我身边的人大多是短髮。”沐慈声音更软缓,软得有了一点糯糯的滋味,做着说服工作,“男人,应该把精力专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你把每天弄这几根头髮的心思和时间,用来做正事,能创造更大价值……” 梅容感觉唇上的抚摸如羽毛扫过,又轻又痒。 他迷醉看着沐慈精緻完美的面孔,漂亮的绯色小嘴不断开合,露出内里色泽粉红娇嫩的小舌,吐出清润温柔的声音,伴随一股幽淡的清香,让梅容什么都听不清,开始恍惚…… 这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让梅容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然后,直接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这时候,嘴巴可以做很多事,很多很多……唯独不需要用来说话……哦,不,还是可以发出声音的,比如低吟……尖叫……甚至……求饶…… 这一回,绝不分分钟交待! 第345章最后家底 第二日,沐慈一大早醒了,把压在胸口的手臂推开起身。梅容迷煳睁眼,看一眼窗外天色,把沐慈扑倒抱住,嘟囔一声:“这么早?” 沐慈失笑,顺顺他睡得散乱狂野的小棕毛:“我习惯早起,你继续睡。” “嗯……”梅容还真闭上了眼睛。 沐慈看他的样子忍不住乐,低头亲他额头一下,才再次掰开他的手下床去净房,青盐漱口,清水净面,让和顺伺候着换好了衣服,才回卧室。 嗨,梅容睡得正香,四仰八叉打着幸福的小唿噜。 沐慈又笑了。这傢伙绝不是心大。作为常年出海,日日神经紧绷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海神”,一不会睡懒觉,二在陌生地方肯定有警惕心。 一切只因为爱,相信不会受伤害,不会被责怪,将有爱人的所在当成自己的家,才会如此毫无防备,安心酣睡。 经过昨日交心,这傢伙小尾巴也肆无忌惮全部露出来……让沐慈觉得梅容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点喜剧效果,看着就觉得可乐。 得,有一个人总让自己觉得快乐,陷下去也不亏。 牟渔的卧室也搬至二楼,耳聪目明,听得楼上有了动静,就上了楼,遇到端着两杯羊奶几碟点心过来的乐招,咯吱窝还夹着许多文件。 平日送养奶,晨报工作的都是乐恕。不过不管乐恕为什么避开,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牟渔只做不知,端过托盘让乐招拿好工作文件。 两人进了主卧,见沐慈正坐床边含笑看着梅容,而梅容正睡得天昏地暗……这没心没肺的。 沐慈见了两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两人无语,相视摇头。 几人进了隔壁的小书房。牟渔把羊辱递给沐慈,沐慈小口喝着,一边翻看文件一边听汇报。牟渔道:“经夜行卫查知,杨家女的确离家五日,迷失方向被家人寻回。没有私情,依然是清白之身。” 沐慈点点头。 乐招道:“西北威远候杨涯递帖请见。” “不见!”沐慈不会叫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担心,吩咐,“和他说今天我就进宫一趟,会提这件事。” 乐招应下。 牟渔又道:“封地的精盐已经装车,僱佣驿马沿官道运送,最远的雍州凤翔府、荆州兆麟府,十五日内可达。南趾国的第一批油也已装船走水路,因是逆流而上,需要一些时日。按您的吩咐,为防有人层层伸手,直接僱佣商船运送各地。盐油用量,由各地申报所得数目至户部,户部再与我们结算。” 盐油不过手,银钱不过手,数目对不上也能立即查知。至于盐油最后是不是都用于百姓,就看各处义学生监督了。官场贪腐,在科技发达,新闻曝光的现代,也是世界难题。 沐慈翻看相关文件,指着驿马费用一项问:“陆路运费成本这么低?别是让人吃了亏。” 牟渔道:“因是朝廷下令和买的精盐,又是您的封地产出,各地官道所设关卡不敢收费,是以只斟酌收了些人员吃用,马匹糙料的钱,各地也会有所补贴。” 沐慈想到什么,忽然道:“拿全国舆图过来。” 和顺飞奔下一楼的大书房,拿了一大捲地图,又飞奔上楼。沐慈摊开图纸,看了一会儿,吩咐:“让人绘了全国道路图来,我打算再修几条路……” 修路? 修路所费巨大,各地徵用民役繁重,一个弄不好会产生民变,前朝大周夺得皇位,就是因前前朝大罗朝徵用民夫开凿运河,兴修南北通路,以至于民怨载道,农田荒废,最终覆国。 乐招刚要劝,沐慈制止他:“这事你们知道就成,先不声张,我会谋定后动,不会扰民。”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是至理名言,沐慈虽知道修路有种种好处,却从不愿意弄得百姓不安生。 两人就不好再劝。 牟渔又道:“我们一直盯着各国使臣,昨天他们私下联络过天京城的钉子,又买通御史,要拿你清查走私的事来说,其一想挑拨,二来为重开边贸做铺垫。” “嗯,他们也该动了,人人都脱不开个‘利’字。北境的兵丁捞过界没有?” “因您授意,常山王故意不追究边军为稽查走私的几次过界行为,因上纵容,下面就有些收不住手。有一营边军果然胆大,深入腹地追杀北戎私商,并杀死包庇他们的北戎部落青壮五十六人。” “好,让常山王把归来的边军藏好,提高警戒,多派探子掌控北境动向。” “他心里有数的,”牟渔问,“阿弟,你到底有什么计划,提前说说别叫我措手不及。”小心脏受惊吓。 沐慈又喝了一口羊辱,很认真说:“‘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计划。” 牟渔:“……” 为所有被楚王盯上的人,点一根蜡。 “圣寿后是恩科开考,这事更重要,让他们再蹦两天。”沐慈喝完羊辱把杯子还给牟渔,就见梅容顶着乱糟糟的金毛狮王造型进书房,直接圈住他的腰,把脑袋放他肩膀上。 沐慈侧头看过去:“睡得挺好?” “做了一晚美梦,睡得太香甜……”梅容半点不脸红,迷迷煳煳说话,深吸口气,“王,你身上真香。” 公事也说完了,牟渔对乐招使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连抱剑随侍的乐守也出了书房守在门口。 “漱口去,嘴真臭。”沐慈推梅容脑袋,觉得这傢伙头髮蓬乱,眼屎胡一眼也挺帅气的。 自己真没救了。 梅容笑眯眯睁开眼,却见沐慈白皙无暇到几乎没毛孔的漂亮面容,还有粉润的唇上因喝了羊辱,有一圈白沫儿…… 要命! 梅容手臂收紧,低头…… 沐慈:“嗯~~唔~~” 好不容易喘口气,沐慈含煳从唇间逸出一句抱怨:“你还没漱口……” “刚好,你给我洗洗……”梅容喘着粗气,再次堵上沐慈的嘴,舌头灵活扫过他口腔内的每一处,追逐沐慈柔软的舌…… 沐慈:“……”能退货吗? 美型混血儿以光速向着邋遢懒汉,抠脚大叔方向转变……还真是令人有些小忧伤。难道就是跳过你追我赶的恋爱,直接“闪婚”的代价? …… 作为不刷牙乱亲的惩罚,沐慈把快要爆掉的梅容晾在床上,一本正经告诉他:“纵慾不好。”然后气定神闲出了府,坐上追星车直奔皇宫,在重华宫陪皇帝聊了一个上午。 两兄弟就运送盐油抗击虫灾,兴修道路南北通商,精诚合作玩死使节,做好准备重开边贸,恩科过后开设吏员等专业人才的考试(公务员考试)等等一系列国事达成了初步意向,至于具体实施,这个得从长计议。 沐慈顺便陪了午膳,御膳司经过整顿,手艺更上一层楼,两兄弟吃得十分高兴。又因各自都有了感情滋润,显得满面春风。 沐慈看沐惗几次欲言又止,推测他应该对自己和梅容的关系有了怀疑,不过目前还不是承认的时候,便把杨氏女的事说了。 沐惗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因他心善诚厚,虽有些生气,却没大动肝火的意思。再加上他三年前难产而亡的一个侧妃,确实与杨佳嘉沾亲带故,他也多少察觉是谢氏罪女的恶行,所以杨氏女不愿意入宫,还算情有可原。 沐惗想到自己宠妾灭妻,十多年荒唐,不禁脸红,真不好发作杨氏女。不过私自逃婚,还是逃的皇帝的婚,实在不能姑息,否则皇家威严何在? 因西北威远候杨涯辈分高,素有威望,不好降罪。最后申饬了杨氏女的父母,将杨氏女降了一个品级,封正三品婕妤,仪式全免,圣寿假期后随便找个日子抬进宫来,就当全了临安太长公主和楚王的面子。 杨家因自身理亏,不敢抗议,捏鼻子认了。殷殷叮嘱杨佳嘉入宫后一定谨言慎行,万不能再行差踏错。杨佳嘉点头,然后一抹眼泪,目露坚毅,坐着临安太长公主那顶青布小马车,入了宫门。 临安太长公主再喜欢杨佳嘉,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现在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十年后,已受封德妃,育有一子一女的杨佳嘉,又闹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此把楚王也推上了风口浪尖…… 第452页 此事,且容后再提。 …… 梅容封爵在身,虽是个编外的,却也不容人小看……再说他上头有人的。 所以有人在楚王府门口求见定海将军,门房也不敢怠慢,立即告知了梅容。 梅容在海上唿风唤雨,收有许多忠属。他呆在楚王身边并不真准备乖乖呆在后院,而是准备大展拳脚的,没个心腹之人可不行,所以他把一部分人留在海神军,其他心腹都带上了岸。 但之前他送圣寿礼,觐见皇帝,是冒着风险的。所以决意要跟着他上岸的老部下们都被他留在了天京城外,以备不测。 求见他的就是跟随他时间最长的李三。 沐慈入宫,梅容和戚焱报备一声要出府,其他没多说。戚焱自知身份,不会盘问梅容,没有丝毫为难给了他一块最高规格臣属腰牌,可凭此自由出入王府,无需再报备。 梅容心领好意,拿了腰牌出了府,去安置自己的忠属。 忙了一上午,午间被清河王逮着了,想拉他回自己王府叙旧。 梅容心知自己混血鬍子身份,在楚王身边已属不易,再和清河王太亲近……在天京城不比海上自在,盯着的眼睛太多,他不怕,却担心清河王因结交鬍子而触怒天下读书人。 再说,楚王立意当个孤王,连关系亲近些的定王府都掰了交情,从没有和清河王府过从甚密的意思。梅容有眼力,有心计,更有渠道,别看他是刚从海里上岸的,京畿里的一些门门道道,却比谁都清楚。 梅容不肯入清河王府,两人只好偷偷摸摸,一前一后上泰和楼吃饭,搞得像地下工作者。 清河王是什么身份,泰和楼掌柜立即开放给楚王专用的紫微厅招待。待清河王的护卫隔离人群,才由一个护卫悄悄把梅容带了进去。 清河王站在窗外,饶有兴趣看那占满御河的三百船圣寿礼,也不回头看梅容,只讽道:“定海大将军,如今要见您一面,可千难万难了。” 梅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坐在桌前先灌了一肚子茶水,才舒口气说:“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有事我会让王联繫你的。” 清河王知道梅容口中的“王”只有那一个人,他忍不住回头:“你……”刚说一个字就愣了,上下打量梅容。 梅容变了模样,他一头金棕色长髮剪成了齐耳短髮,依然带着狂野的小波浪。为免发乱,仪容不整落人口实,便在额间扎了一根金镶玉的红色织锦飘带,看上去虽有些怪异,但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而且他眉目舒展,容光焕发,幸福的小闪光直接从湛蓝的目中满溢而出! 真的很俊逸。 梅容见清河王看愣,摸一摸髮鬓,就差甩头耍帅了,灿烂笑问:“好不好看?我王给我剪的发,亲手扎的额带。” 生怕人不知道他情场得意。 清河王是个含蓄君子,最看不上人得意显摆,若非早习惯了梅容的飞扬洒脱,只怕要拉下脸,拂袖而去。 所以清河王只是忍不住扶额,默了。 “您叫我来什么事,没事我回去了,免得我王找不到我着急。”梅容越说越夸张。 清河王:“……”他真不觉得楚王会有着急这种情绪,更何况是为这么个大活人。担心他在外惹祸还差不多。 饭食上来,梅容甩开膀子吃。清河王见状,也开始用餐,保持“食不言”。 其实他是不知从何说起。本来他有很多话想询问规劝,可看这傢伙泥足深陷的样子,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有用。 这顿饭,清河王吃得食不知味,梅容倒很开心,赞嘆:“不愧是我王的产业,饭食果然美味。” 清河王扶额:“……”求别一口一个“我王”了,你很欠揍懂么? 清河王再忍不住,皱眉问:“你捨弃了一切,拼了性命,把赌注都押在楚王身上……这一场的豪赌,输了就一败涂地,懂么?” 梅容并不觉得做错了,大笑:“您不是一直说我是个天生的赌徒么?” 清河王:“……”他悠长嘆口气,“好吧,那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吗?” 梅容刚好拿湿巾擦嘴,轻柔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似在回味,露出一个陷入爱恋,掉智商的傻笑:“我知道,我只想要楚王而已。” 清河王:“……” 要楚王,还而已…… 这理想忒得远大,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清河王作为旁观者,不说洞若观火,却知道很多情况。 他知道楚王性向,知道楚王和定王嫡长孙的过去,但前者人家从未掩饰,无需说。后者也不适合对人言,告诉梅容更有挑拨嫌疑。 他也知道楚王对梅容特别照顾。梅容也一直在搜集与楚王相干的一切信息,人家一句话他就豁出命效力,简直是个死忠粉。但他从不认为两人会有任何交集——因为一个在海上,一个在庙堂。 楚王不可能放弃王位离开,梅容也不是一文不名的小子,他本事大,心气高,自由飞扬惯了,怎肯放弃自己一拳一脚拼出的基业,雌伏于人下? 呃……就算楚王身形瘦弱,又有雌雄难辨的美貌,可以靠脸颠倒众生。可人家一直是靠智商,本质又太兇残……谁敢想让他雌伏。 暴太子的死相多惨,就是前车之鑑。 清河王真不想和梅容继续说,管他死活呢?可他一直当这位是子侄,又受过多次救命之恩,最后他憋出一句:“别一上来就掏心掏肺,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 清河王简直有一种嫁掉蠢闺女的错觉。 梅容笑了,摇摇头。 这话不是说晚了,而是多早晚说都没用。但他知道清河王是真担心自己,便正色道:“说实话,之前我也是种种顾虑,怕他看不起我,怕他只图新鲜当我是玩物……海上局面大好,我也有诸多不舍。后来我受伤濒死,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着他……我知道你想说我疯了,我只见过他一面而已,还蒙着他的眼睛没敢让他看我,真是……” 清河王想扔白眼,心道:那叫“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这傢伙看似一身世家公子的贵气,礼仪不错,却纯粹是个样子货,华夏千年底蕴还是欠缺了些。 梅容苦笑又感嘆:“当时我要害受伤,必死无疑,强撑着一口气想见他一面,倾述衷肠,然后死而无憾。谁知……他不惜自身,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梅容不能说沐慈为此昏迷了三个月,手指摸一摸腰侧那道伤口,笑容恢復傻白甜,“不是他,我早死了。我的命都是他的,现在的好日子也是他给的。知道他对我也有意,不赶紧地掏心掏肺,还装样拿乔才叫傻。” 清河王也无言以对。 最后梅容总结:“老天爷待我是真不薄……” 王待我也好得很,你们谁都不知道。梅容想起昨夜,沐慈给他的准话——许以一生一世,少一分一秒都不行,就觉得幸福。 当然,卧房私话不应该拿出来显摆,两人知道就成。 清河王捂脸,实在不想和这个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散发“我在恋爱”粉红气息的蠢男人说话。 感觉眼睛都要闪瞎。 “至少给自己留个后路啊。”清河王嘆气。 梅容但笑不语,显然听不进去。 清河王恨不能锤他两下,好悬忍住了,知道梅容生性从不瞻前顾后,一条路走到黑,敢拼敢赌,不然也不可能十年之间在海上闯出大名堂。他只能说:“楚王光风霁月,坦荡无伪,对人对事问心无愧,既对你有意,必不会辜负。我却不怕他虚情假意,或始乱终弃。” 梅容立即点头,比赞美自己还高兴。 清河王扶额:“……”他移开视线看着窗外蓝天,继续说,“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的身世总是个把柄,更当谨言慎行。天京城不比海上,眼睛多,嘴更多……” 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虽抛却身份血统,清河王觉得梅容很优秀,楚王很识货,可……人还是要现实一点不是么?世人只会唾骂混血鬍子痴心妄想,妖术迷惑。吐沫星子,刀光剑影,都会冲着梅容来。 “我对此有心理准备,不会怕的。”梅容道。 “你不怕人说,也要替楚王爱惜羽毛。你闹得太过引世人口诛笔伐,楚王替你出头不出?” 肯定出头的。 这话中肯,梅容自有骄傲,怎肯真的躲在楚王身后?不然他也不会冒险献圣寿礼,逼着皇帝给他封爵,承认他了。 他神色肃正,表示受教。 清河王继续道:“楚王还有陛下,长兄如父,更有宗法规矩压在头上,或早或晚,极可能是要大婚的。到时你……如何自处?” “他……” 清河王摆手,他不是要梅容去争宠,只尽友人义务,权作提醒:“再说,他是个藩王,没有三宫六院也会有若干爱宠,你又如何自处?” 梅容说不上来,他还没想到那么远。 清河王回头,很真诚看着梅容:“我不可能干涉楚王,也不好像个妇人乱嚼舌根,就只能规劝你,莫将自己视作男宠一流,以……”虽然以他正宗华夏人的眼光看不出梅容哪里有“色”,但还是说,“以色侍人终不长久。你是有真本事的,最好凭能力争得一席之地,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瞧。就像你如今以战功封‘定海将军’,可见大幸人也并非顽固不化,你有扎扎实实的功绩,必能赢得世人尊重,也少些诋毁。” 这话有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也就是劝梅容,不要靠脸吃饭,得靠才华。 “星海谨记!”梅容受教,站起身对清河王行礼。 清河王欣慰微笑,拍肩。 梅容道:“多谢您今日提醒的情义,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也是自己过下去的,我必用心,不会过差了。” 今天若非清河王提醒,梅容本没那么多顾虑。虽他和沐慈,满打满算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足三天,可他也不知自己心中的笃定从何而来,只下意识觉得楚王不会伤害他……任何意义上的伤害都不会有。 梅容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清河王:“这东西,您替我收着,我也不知道该给谁。” 第453页 清河王听得这话,义不容辞接过,问:“是什么?” 梅容坦然道:“我最后一点家底。” 要说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半点家底不存下……谁都不相信不是么?不过他也没骗沐慈,木盒里的东西真不是钱。 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比银钱更有价值。 清河王欣慰笑道:“果然知道留后路,我就说你没那么笨。” 梅容失笑:“还真不是退路,这是我留给王的,以后若我有不测,你就把这个木盒交给他。”梅容顿了顿,加了一句,“这里面的东西,也就他才能看懂。” 清河王:“……” ——你没救了,我宣布放弃治疗。 清河王没好气把木盒放桌上:“你自己给他!” 梅容赶紧赔笑:“叔……爹……我叫您亲爷爷行么?” “我没那么老!”清河王咆哮,“我是宗室,别乱认亲,小心砍头!” 梅容非常非常正经,神色无比郑重道:“亲叔!我真不能给王,甚至不能让他知道。他那人太大方了,心里没自己,一心只想着国家大义,知道必不肯自己留下。就算他私心留下,将来不小心被人揭开,对他来说可是重罪。” 清河王福至心灵,大概能猜到木盒里是什么东西,嘆气:“烫手山芋就捨得给我!谁亲谁疏你可分得门清!” 梅容诚恳道歉:“对不住,所以我加了锁,钥匙我收着呢,您只要不私下找人撬锁,就没事。” 清河王更憋气:“我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 梅容点头:“所以啊,帮我收着一个盒子,您到底别扭什么?” 清河王:“……” “记住啊,我若有事,一定要把东西交给王。”梅容叮嘱。 “呸!”清河王发怒,多年各地漂泊早习得一身匪气,在知根底的人面前也不想装,只道,“你最好长命百岁,没病没灾!不然我把盒子烧了也不便宜楚王。” “行行行!”梅容笑笑,随意点点头,估摸沐慈要回来了,赶紧和这个别扭的长辈告别。 才半天不见,如隔三秋,思念依然泛滥…… 第346章灵魂的吸引 沐慈和梅容毕竟都是事业有成的大男人,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腻歪,下午两人就在求真厅的书房一起处理公务。 沐慈让包源把王府所有与商务相关的文件、帐册拿了过来。牟渔也拿着夜行卫所涉商务及帐册过来了。 牟渔对梅容的能力,对沐慈的打算都心中有数。包源却有些忐忑,生怕自己的饭碗被抢,位置被人挤掉。可作为近臣,他知道沐慈对梅容有多“宠爱”,不敢置喙主子,只在沐慈没注意时,下死力瞪了梅容几眼。 ——你给我识相点! 梅容不痛不痒,这熊孩子无风都能掀起三层浪,老虎嘴上拔下一把毛,别人不挑衅他还好,越挑衅他越会撩上一撩。 牟渔用一种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包源,让包源莫名嵴背一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沐慈翻看文件,对梅容道:“这两天你随我一起巡视我的各处产业,熟悉情况,以后我这里但凡银钱来往,涉及一个‘商’字的,你都帮我管理。” 包源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空降兵”一来,就让王爷釜底抽薪,把一切权柄都交了出去。 那自己呢? 包源暗暗瞪眼——不许答应! 梅容却是个极慡快的人,露出自信的笑容:“好,星海必不负我王期望。” 包源:“……”他想拿刀砍死这个自大狂。 最高级的轻视,就是无视。梅容当包源是空气,直接问:“王,您具体有哪些产业,有没有发展侧重点?” 沐慈道:“天京繁华,我名下有商铺、酒楼及码头,利润很大,但需要加强管理,提高效率;阿兄那边有许多商队,需要整合,拓宽渠道,规范管理;封地正在建设,百废待兴,发展空间极大,目前有军需药品,盐场以及海港……对了,那海港还是请你勘测定点,做的规划。” 梅容点头:“我选了最好的位置,为此我可把您封地的海岸都跑了几遍。您可得好好奖励我。” 沐慈忍不住笑了,牟渔清嗓子提醒他别浪费时间,他笑对梅容说:“肯定有奖,你给我更大的惊喜,奖金不会少你的。” 梅容点头,他其实不想要奖金,只要沐慈晚上别太“高明”,能让他尽兴。好悬有外人在,梅容也就脑子里想想,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 沐慈却一眼看出梅容所想,也不点破,吩咐:“商事繁杂,你一个人掰作十份也忙不过来,我也捨不得让你累着。就成立一个楚王府商务理事会。星海你任第一任商务总理,开源为副理,选拔有才能的人任理事,分工合作管理好商务事宜。” 沐慈自己,只负责战略决策层面,不问具体执行。 包源险些从椅子上跌到地上……这鬍子,就登堂入室,挤掉正堂上位了?牟渔半点不惊讶,眼疾手快提住包源的领子,才没让他出丑。 梅容却不觉得意,神色肃然。 他以为自己捨弃一切,离海上岸,投入楚王麾下,了不起做点贸易赚点钱。现在看来,沐慈不仅交託全部产业,更给他一个十分广阔,广阔到远超乎他想像的舞台。 绝不是只赚点钱。 成立商务理事会,能量更大,未来王府的各产业将蓬勃发展,触角会遍及天下,甚至全球… 沐慈继续说:“我喜欢明晰职权,你可以将我名下产业分为若干公司,以后的新产业、新项目,有必要的都可独立运作。具体怎么运作,待你组成商务理事会后,一起讨论。” 梅容点头,牟渔拿出一个小本,一直羽毛笔递给梅容。 梅容虽记忆力好,却还是接过,对牟渔灿烂一笑点头致谢,然后飞速记录。 牟渔神色缓和对他点头,撇开这鬍子的血统不提,其实也算是个讨人喜欢的傢伙,沐慈会被吸引也不奇怪。 沐慈又吩咐:“商业方面,一切产业开拓,经营运转,人事任免,资源调配,帐目登记,分配奖励,任意数额银钱调动使用等都归商务理事会,我不干预。” 包源直接摊在椅子里。 前几项还好理解,最后一个“任意数额银钱调动使用”都交给理事会,和交给梅容无异。还不干预…… 包源忍不住劝诫:“殿下,您三思啊……” 梅容也是心头巨震。 他因长相血统,从出生起所受的多为质疑排挤,甚至仇恨,从没被人这般信任与尊重,还是被唿风唤雨的楚王所信任。 不说幼年经歷,只说海上十年,他从不是一片坦途,完全凭着不服输的气性,敏锐的商业头脑,数学与空间上的天赋,赌徒一般的冒险,永不言败的韧劲,在海面上搏击风浪十年,常与死神挣命,才有今天的一点成绩,厚脸让人称一声“海神”。 他十分努力才换得别人的一点尊重与信任。 但也仅仅是在海上。 在大幸,他依然是玷污华夏高贵血统的骯脏鬍子。外人敌视他就算了,梅家因他成了天京一等一的富豪,却依然高高在上,和他说句话都犹如施恩。除梅皇后对他心怀善意,其他人,甚至连下人对都暗含鄙薄。 可他的出生,并不是他能选择的,为什么叫他来承担这一切? 这不公平! 可不公平又怎样?大幸就是这风俗,梅容不想让沐慈与天下为敌。 “王,请您再考虑一下。”梅容不是不敢承担,只怕沐慈犯众怒,也怕自己毫无寸功就手握重权,无法服众。沐慈执意挺他,会寒了其他忠属的心。 梅容也曾是个掌权者, “不用考虑,我从没看错过任何人,就你了!”沐慈拍板,“不过事先需要提醒你,商务理事会的存在会限制你的权限,具体制度我慢慢和你讲。银钱方面,我也会独立成立一个财务部门,商务审计、出纳会自成体系,避免财务混乱,也是一种监督手段。星海,你虽有权调动任意数额银钱,一要通过理事会决议,二要通过财物审计。我也有权查帐,不合理的每一笔支出都能追究责任人。与其说我信任你,不如说制度让你更值得信任。” 梅容:“……” 他本以为楚王会说一些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话,一般让人效死力,都是这么收买人心哒。 可现在……要不要这么现实? 不过这样有监督的放权,梅容反而松了口气。沐慈的话虽不煽情,可每一个字却比甜言蜜语,承诺起誓更叫人放心。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规范帐目。”沐慈从一堆帐本中拿出其中一本,翻开来递给梅容说,“我每次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用手指揉一下太阳穴,“就头疼……” 包源:“……” 提到帐目,包源条件反射就哆嗦。 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把帐目做得精细无比,毫无错漏,却被殿下批得体无完肤。这还不算,殿下给他的一些新理论,新表格,新记帐方式,他一直吃不透。为此被沐慈狠狠“培训”过,过了一段水深火热的生活。 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如今看大麻烦被殿下丢给梅容。包源暗搓搓有点幸灾乐祸——他倒要看看,空降过来的鬍子能不能按殿下的要求,“规范帐目”? 沐慈作为精确癖患者,看习惯了现代的精确报表,自然看不上古代“简单粗暴”的帐本。他这一点点小抱怨,让他淡漠的面容变得生动,像被魔法点燃了生命之光,本就精緻至极的小脸显出几分可爱,让人好想扑上去舔一舔,啃一啃。 梅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的。 牟渔扫过梅容的下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准备叫乐镜给沐慈好好诊治一下,然后给个“不宜纵慾”的医嘱。 想到梅容憋屈的未来,牟渔顿感无比舒慡。 沐慈自然也发觉了,只是一笑,说:“明确了你的职责与义务,再谈一谈你的待遇。除基础薪金、各种奖励外,你运作的商业项目都可获取收益的一成,作为你的个人分利,如何?” 梅容忽然站起来,直愣愣盯着沐慈,深邃迷人的深蓝色眼睛瞪圆,晶亮地吓人。 第454页 沐慈:“……如果不满意,可以商量,你有这个价值。” “你不是嫌少。”梅容急忙分辨。 沐慈其实知道,故意逗他:“一成利,算你以能力入股。若你想要更多,得投入本银。鑑于你现在身无分文,我觉得还是先别想太多。待以后你有钱了,再行入股。” 这是送钱好吗? 包源和牟渔却不嫉妒,沐慈对属下十分大方的,包源早在王府产业中入了股。牟渔也承包了似锦园,敢来租借场地的都不差钱,牟渔赚得不少。 沐慈上一世能成为全世界的商业传奇,除智商进化,能见微知着把握商机,更与他张口就是金字信用,比合同还管用;定了规则哪怕别人违背他也从不违背;又有钱大家赚,肯与人分利的豪慡大方有关。 他这种人若不成功,全世界的三观都碎满地。 梅容还是摇头拒绝:“我知道您心意诚挚,但我真不要分利。” 沐慈也不总劝,只眉目温和,扎着梅容的手道:“星海,我没有把你当做下属。” 梅容看看自己粗黑手背上那只润白如玉的手,再看向沐慈真诚的眼睛。 “你是与我并肩的合作伙伴,我怎么能叫伙伴吃亏?”沐慈声音无比温柔,“难道……你不想成为我的伙伴?”” 梅容:“……” 拼了! “想!”梅容已被感动了无数次,就不扭捏了。再说他什么大钱没见过,不差这点分利。反正将来他的钱,也还都是沐慈的。 沐慈伸手摸梅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抚过他英挺的眉峰,揉平褶皱,语气低缓轻柔:“这世上,以血缘、婚姻为纽带的父母兄弟,夫妻儿女的关系,并非世上最牢固的关系。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是这世界上最完美,最稳固的关系。” 梅容:“……” 宝贝儿,你也太煞风景了! 我这正感动呢! 沐慈最后道:“你想要的,不也正是‘付出一分,得到一分’的公平吗?” 梅容看着沐慈那平静如潭,却幽深如浩瀚宇宙的漆黑双眸,觉得深深悸动,直想溺毙其间! 是啊,‘付出一分,得到一分’,正是他一生为之努力抗争,却从未得到过的。 现在,沐慈却给了他。 给了他尊重、信任以及……公平! 梅容感动莫名,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抱住沐慈就啃…… 被闪瞎双眼的牟渔和包源默默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可沐慈和梅容只是亲吻了一会儿,都没有白日宣……那什么的打算。 还有一大堆公事没办好么? 沐慈从不因私废公,“帮助”梅容冷静一下,就开始了“培训”。教给他先进的经营理念,各种数据的计算方法。规范商务报表以及审计知识等。 一张书案,两人各据一边,一个讲解,一个听讲并提问。 “这一套投入产出,资金流转速率的计算方法,可作为参考,提高经营效率。”沐慈把写满计算公式的小本子翻转,递给梅容。 梅容接过,对照商务实例及帐册的数据进行实践。 混血儿智商本来就高,梅容更聪明,似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知识,让沐慈教得很有劲。 偶尔,梅容遇到不懂的问题又把小本倒转,交还沐慈。沐慈为方便梅容,转过本子倒着讲解,然后……他用羽毛笔写倒字,速度不慢,且一笔不错。 梅容看那玉白的手控制笔头,刷刷刷……写出更多的概念和公式,他忍不住手指动一动,自己试着模仿,却发现完全做不到,忍不住贊道:“王,你真的很厉害。” 沐慈被心上人夸还是宠辱不惊的,用笔上的羽毛轻轻挠梅容的下巴:“星海,认真点。还有,平时叫我的表字,若缺。” 梅容偏头,眨着湛蓝电眼:“这表字有什么含义?”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先皇父赐的表字,怕我太完美了遭天嫉,便让我有‘缺’。” 梅容一脸与有荣焉,比赞美自己还高兴,笑眯眯摸沐慈的嫩手:“这表字,极有水平。” 沐慈挣开手,用羽毛点梅容的嘴:“乖,在外头注意些,先皇父的任何事都不是别人能评价的。” 梅容伸出舌头,舔一舔羽毛,蓝色电眼闪烁意味不明的光,牢牢盯着沐慈,像舔舐某种“人间美味”……极简单的动作,却平添许多色情意味。 沐慈:“……” 他壳子里的老魂,纵横情场几十年,早练就金刚不坏,竟被这简单的一舔给弄得血液逆流,宁如静水的心直接漏跳了一拍。 “我真栽了,”沐慈低声呢喃一句,抓住梅容的手,用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拉起,“过来,坐我身边来。” 梅容有了沐慈一生一世的承诺,又确立了并肩伙伴的地位,心中安定,更放得开了。他从善如流站起来,还得意卖乖:“早该这样,我就说我会认真学的,你偏担心我会乱来……” 爱人之间做点什么,天经地义,不叫乱来好么? 梅容甚至都不搬椅子,毫不客气直接挤进沐慈的软椅。软椅虽宽大,却坐不下两个人。梅容索性把沐慈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牢牢圈着沐慈的腰,胸口严丝合fèng贴在他背上,舒服喟嘆:“行了,这么讲感觉极好。本子也不用翻来覆去了,折腾。” 沐慈:“……”他用手肘轻轻捅梅容一下,“下面戳着我了,你确定真能听进去?” 梅容这熊货一点不觉羞耻,还动动腰蹭了两下,低头张嘴,轻轻含住沐慈比珠玉更可爱的耳垂,用舌尖撩拨,声音低沉了好几个调子,耳语道:“若缺,你不觉得这样,能让我印象更深刻?” 沐慈唇角轻勾,不生气,也不挣扎。他很喜欢这个在外狂霸酷拽,能顶起一片天空,在床上又不自矜身份,风骚浪荡放得开的男人。 很有感觉! 沐慈脸上还是一本正经:“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出错,我会重重惩罚你的!” “怎么罚?”梅容问,很期待的语气。 “秒射怎么样?” 梅容想起沐慈与圣洁外表不符的“高明手段”,僵住了。他轻咬沐慈的耳垂一下:“算你狠!”然后挺直了嵴背。 沐慈笑容扩大,反正某人存粹自找罪受。他拿起小本用羽毛笔一边写,一边讲解。梅容也没有乱动,努力集中精神在听,好似戳着人的越来越有精神的小小海不是自己的。 沐慈的确是个好老师,渐渐地,梅容被那清澈如水的嗓音抚平了焦躁,竟然学了进去。 因为沐慈传授的理念和知识太好,且他的讲解十分精闢,让人豁然开朗。 从前他从商,凭藉勇气和一种直觉,当然,他不知道这直觉是智商高到一定程度,伴随丰富经验而形成的一种迅速反应。现在通过沐慈的系统培训,梅容将许多知识理论化,脑子里建立了更加清晰的商业概念。 若经验比作枝叶,沐慈教授的理论就是骨架,整合在一起,让梅容有一种思维清晰,酣畅淋漓之感。 他进入一个十分奇异的空间——身体的渴望无法满足,十分空虚,但大脑被无数奇妙的知识填充,精神上感到无比满足。 很意外,这感觉不难受,反有一种异样的刺激。 两人的身体不知不觉,再次贴到一起,密不可分。这次不仅是由于身体欲求,更多是精神上的相互吸引,共鸣…… 梅容身体依然煎熬,灵魂已然开始体验极乐…… 沐慈也唿吸微促,心跳加速,血液带着高热流经每个细胞,产生一种兴奋到极点的微醺。 梅容比他想像的更具潜力,不是蓝宝石,而是超级大蓝钻。 沐慈闭目,《灵心诀》运转,他“看见”自己的精神能量正散发白金色光芒,循着一定路线流转。这犹如星河运转的轨迹旁边,有一种五彩的闪光——这是梅容大脑高速运转,激发精神力场形成的能量带。比常人强上几倍。 沐慈分出自己的精神触角,小心翼翼去梳理、带动梅容的精神能量…… 梅容“听见”脑子里发出“嗡……”一声类似和弦的共鸣,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来,那力量没有攻击性,柔软而坚韧,深远又广大。 “信任我,接纳我……” 梅容笑了。 ——我知道是你,若缺。 我相信,我接纳…… 梅容觉得很舒服,犹如重回母体,无比温暖,无比安全。 他全然放松下来,很快进入了潜意识的冥想空间,见到更奇幻的五彩世界——那是他自己的灵魂之光。 他很快追上沐慈的白金色光芒,水辱交融,缠绵不分……若说刚才,他的灵魂与沐慈是相互吸引,产生共鸣……那现在,他觉得飘飘欲仙,进入了持续的高潮…… 比身体得到抚慰,要更高一个层次的无上满足。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容才恋恋不捨平息下来,那股金色力量脱离。 梅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许多,目光更加敏锐,完全能看得清纸张上纤维的脉络。大脑也似被洗涤过一番,没有了半丝阻滞,沐慈刚才教授的知识,更融会贯通。 梅容颇感惊奇,到处看了看验证自己五感的确敏锐了数倍,才看向沐慈,发现以他现在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沐慈脸上有任何一点瑕疵,毛孔都细得仿佛不存在,只有一些可爱到极点的小绒毛。 “刚才是什么?”梅容低头,舔一舔沐慈的脸,湿倒一排小绒毛。 好可爱,再舔…… “灵术,你刚入门,已有二级强度。”只要不啃痛,沐慈任由梅容小狗一样在脸上乱舔,一边把他作为人类进化先驱者制定的十二级体术与灵术的等级,以及摸索出的一些训练方法,倾囊相告。 “那以后,我跟着你一起冥想。”梅容下决定。 “一併练习体术。”沐慈道,梅容的身体素质极好,骨肉匀称,蕴含力量,体术也已达三级。 体灵双向进化,发展空间巨大,这位是块绝佳原钻,只待细细打磨,绽放华彩。沐慈也很高兴能在这世上找到一个有进化潜力的同类,他将不再寂寞。 第455页 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和梅容会被彼此深深吸引,相处没几天就坠入爱河。 因为他们灵魂相互吸引,大脑磁场产生共鸣,促使身体分泌激素,于是产生了爱情。 触及灵魂的爱恋,一眼便是永恆。 “你不知道你有多棒!”沐慈起身,跨在梅容身上,抬起手臂狠狠勾住梅容的脖子,目光灼灼凝视他…… 略显急促的唿吸,喷在梅容的鼻翼唇间。 梅容贪婪吸口气,让沐慈身上特有的香气沁入心脾……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沐慈如此外放的热情,他湛蓝剔透的眼睛,凝视沐慈。 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我更想听,‘我爱你’!”他不想听其他赞美,只要这一句“奖励”,聆听这来自神的意旨。 “当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沐慈低下头,将这一句爱语直接送入梅容的双唇…… 第347章广陵王来访 乐恕匆匆过来,见乐守守在求真厅外。他本是玲珑剔透的人,心中立即有所猜测,再侧耳倾听……心头泛上酸楚,面上却无风无痕,伸手要敲书房的门。 乐守依然抱剑,只微微挪了一步,挡在乐恕身前。 乐恕张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守,我有公务在身,要见爷。” 乐守耳目灵敏得多,清晰听得内室正声浪情急,便也低声道:“请稍待一刻。” 公务并非十万火急,乐恕不是等不得这一刻钟,可他心头忽涌上一股不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直接伸手推开乐守,还是敲上了门框。 “笃笃笃……笃笃笃……”声音不大,却足够沐慈听见。 不过沐慈没召唤,乐恕还不敢在这种时候直接闯进去。 过得良久,里面声息平静,沐慈才用残留些许激情的嗓音问:“何事?” 不是“进来!”? 平常乐恕随侍在书房,现在却不能进了。他目中闪过一丝黯然,对勾搭主子白日里在书房就……的鬍子,有诸多不满。可再不满,也知必有爷的纵容……为此连公事都耽搁,可见爷对那鬍子的宠爱非同一般。 这才更让人泄气。 乐恕所想只是一瞬,脸上不敢有丝毫不满,恭敬道:“爷,广陵王请见,国公爷已在平安殿招待。” 广陵王过来必有要事,沐慈便道:“我马上就过去。” …… 广陵王沐昶,是天授帝最小的弟弟,当年天授帝夺位时他才六岁,躲过了那场浩劫,和寿亲王一起成为硕果仅存的两个正宗皇弟。 现在寿亲王死了,广陵王就成了独一份。 这是今上的亲叔,地位较之旁的宗室绝对不同,本该忌惮,可这位王爷却无心恋权,也不爱美人不喜附庸风雅,就爱真金白银。 在大幸,只要赚钱的行当,没有广陵王不掺一脚的。他手下拥有极其庞大的商队,行走大江南北,甚至做海上贸易,手下海商船队常与梅容打交道。 广陵王与夜行卫的联繫也极紧密,王旗下的商队都有夜行卫密探,借商队行走南北,深入各地绘制地图,刺探情报。夜行卫也给广陵王提供商业信息,给他保驾护航。 另外一提,广陵王的商队也参与边境走私,还是天授帝默许的。因其只夹带盐瓷布茶,不带铁器禁物,且都换回牛马,并帮助夜行卫密探搜集邻国情报,才被非官方允许。 沐慈有夜行卫,知道这事,和广陵王谈过他要打击走私,为重开边贸做铺垫一事,让广陵王尽快收手,别撞上枪口。不过停止走私也就几个月,待重开边贸后就可恢復经营。 广陵王清楚沐慈这个人,论事论理,却从不讲情面,广陵王并不自持皇叔身份拒绝,立即大力约束下属不提。 …… 因梅容掌管商务,大幸皇家银号的具体经营也该归梅容管理。沐慈就没让梅容避开,与他一起换了身衣服,略整理了仪容,然后两人手牵手,一起去平安殿会客。 沐慈眼角眉梢犹有春情,梅容亦是一脸餍足的容光焕发,两人十指交握,明明身高有差却步调一致,常有视线交汇,情意绵绵…… 乐恕心中剧痛,却不得不承认——能让沐慈如此幸福,就算不是自己,也只能认了。 乐恕脚步停顿。 沐慈似脑后长眼,道:“快点跟上,再让人把乐招请来,有事要办。” “是!”乐恕赶紧应下,心中为沐慈仍记着他,肯用他而感到喜悦。一腔心事只能自己排遣——毕竟,沐慈曾让他做出选择。他自己不愿待在后院等待宠幸,而想发挥所长,作为真丈夫拼出一番天地。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只是……梅容好像……兼得了? 大概,还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乐恕嘆气……有些事还真不能想的太通透明白,纯粹自找罪受。 人比人,也总是会气死人。 …… 沐慈与梅容联袂而来,广陵王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广陵王一早知道梅容此人,除却身世不提,的确可称一方豪强。 广陵王是有资格参加节日宴会的,目睹了梅容成为“定海将军”的全过程。也看见梅容如何“证明”大哥“醉酒”,楚王再把人丢进御湖“醒酒”的小插曲。 所以他见两人手牵手,只有“果然如此”的恍悟。 但沐慈却惊奇了,因为广陵王背后居然跟着…… 王梓光? 这小子还真是小尾巴专业户,无孔不入。 王梓光每天还是试图爬墙进楚王府,可沐慈下过命令,不见他,所以他虽为翻墙而智计百出,却没有一次成功的。从正门过来更不成了,朝阳郡主首先就不会允许。 就算是老乡,沐慈也不认为可以娇惯某人的某些坏习惯。 广陵王见沐慈神色,再看看王梓光,忍着抽抽的嘴角……可人都带进来了,见沐慈没计较,他也就没郑重介绍一个小孩。 沐慈行礼:“王叔安好。” 广陵王笑称:“贤侄,你可是春风得意,又得一员干将了!”一语双关。 梅容也有礼微笑:“星海见过王爷,王爷日安。” 广陵王注意到梅容并不自称“贱民”,其献出重金及海外飞地,果然是以此晋身。 他不觉高贵血统被玷污,只觉这人胆大精明,会做生意。 缴获战利品及海外飞地,不交也得交,私自昧下,绝对噎死。以这些必须献上的东西换取“定海将军”一爵,以鬍子身份,却得到官方承认及安全保障,未来可期,多么划算? 牟渔对乐守使个眼色,就道:“各位赎罪,在下尚有公务缠身,少陪了。” 沐慈点头:“你忙去吧。” 牟渔又对广陵王行礼,才默默退下。 沐慈问:“王叔寻我,可又有好事?” 楚王不是喜欢先聊天气问候对方全家再谈时事及八卦,浪费一大堆时间再入正题的人。广陵王早习惯了,也入正题,接过身后侍卫手里的一口大箱子,搁在书案上,从中拿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张张摊开给沐慈看。 “这是大面额汇票,这是小面额宝钞。选择高山枳木为原料,用特殊配方制出精良纸张,达到了你的要求:光洁坚韧、耐磨耐折,入水不化。印墨採用三色油墨,经过特殊处理,遇水不晕。” 广陵王很有成就感,一点不介意自己作为叔叔,被小侄儿给使唤了。他有自知之明,楚王忧国忧民,要处理的大事太多。他有空闲能帮把手,也愿意帮忙。 没有谁天生是个闲王,作为沐氏皇族,广陵王也有国家责任感。能与楚王联手,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又不引得上面忌惮,何乐不为? 而且汇票、宝钞都是钱啊……虽比不上金银沉甸甸,但他也很喜欢的好不好? 沐慈一开口就问关键点:“防伪有哪些措施?” “纸质特别,本就难坊,避水的三色油墨配方也是机密。汇票内夹有金箔,宝钞夹银箔。请名家描画各种图案,外做花纹边栏,配以各种章纹、浮印,并加盖每个分号的签印才生效。”广陵王回答。 沐慈点头:“我再入宫请三哥赐字。” 广陵王觉得沐慈这招高明,敢仿钱钞者,若模仿皇帝笔迹就是杀头重罪。明法重典,多少有威慑作用。 沐慈又问:“印刷的效率呢?三个海港的分号也要开设了,供得上来么?”雕版印刷方法,三色套印的效率很低的。 广陵王的大手按在王梓光的脖子上把他推上来:“仰赖这小子,帮他母亲的书坊弄出了活字印刷,又出主意弄出彩色套印机。我让工匠试过,虽有些小问题,但效果还好。” 王梓光见沐慈无波无澜的目光看向自己,顿觉压力山大,冷汗直流,大声表白:“不是我,真不是我发明的,我又不是技术型人才,我只是悬赏重金,又随口提点了几句打开工匠思路,就有书坊的印书工人发明了活字印刷和彩色套印机,他们真的很厉害啊。” 沐慈冷冷盯他一眼,才对广陵王道:“刚好,巨鹿基地的工匠也改良了铜币、银币铸造方法。一会儿我奏请三哥,就在铸钱监原址让两边的工匠笼在一起,交流印证,做更多改良,然后投入生产。” 广陵王点头,直称大善。 真正的技术型人才乐招过来,沐慈道:“你负责铸钱监内工匠改良机器的事宜。”又吩咐乐恕,“你也一起去,跟着了解情况,写份奏章,假日后开朝,我要提交奏请朝会决议。”又追了一句,“把锁儿也带去,他应该能出不少好主意。” 两人应下,点齐护卫人员出了王府办事。 王梓光虽然不舍,可被沐慈贊的一声“好主意”里饱含的意味弄得头皮发麻,乖乖跟着乐恕他们离开了。 沐慈的下午点心时间到了,把广陵王留下用茶,刚好可以聊一聊大幸皇家银号的经营。因商务沐慈都交给了梅容,两人也没让他避开,反而都和他细细解释。 沐慈有心考一考梅容,问:“若是你,想要扩大经营,创造利润,并允许改变现有模式,你打算如何?” 梅容细问沐慈新铸钱的效率,还有汇票、宝钞的情况,斟酌一会儿才道:“若银钱数额足够,流通将会加速,商务发展会有更大飞跃空间。百姓手中也会有更多钱。银号便吸纳这些小户的银钱,积少成多……银子越多,才有越大作为。” 第456页 沐慈贊同点头:“嗯,那怎么吸纳?” “改变旧有盈利模式,不再收取银钱保管费,而是给出小额利率,比如一年给个百分之三至五,以此吸纳银钱。再以高利贷款给商人,赚取利钱差价。”梅容道。 现在的大幸钱庄,更像一个保管行,收取储户的保管费盈利,是死钱。虽然也放贷,却多用自己凑集的资金,数额有限,根本无法起到良性刺激经济的作用。 梅容提出的观点有些像现代银行,付给利息吸纳市场散钱,积少成多,再借款收取利息。不仅降低银号要投入的成本,以钱生钱,还让所有人得利。 银钱经过流通,从藏在家中的死钱变成活钱,国家经济也会得到发展。 广陵王略有触动,拧眉沉思其中利弊。沐慈却为梅容具有前瞻性眼光的经济型天才头脑而惊嘆。 以沐慈的智慧,很容易推断梅容确实是个古人,可这个古人虽没有超越千年的观念,也有非常现代化的金融理念。若纯粹以华夏之风薰陶,必不会有如此开放的头脑,沐慈推断——梅容母系那边的弥赛亚人,确有长才,也许与地球上犹太人类似? 倒是个可以接触一下的民族。 因沐慈也在沉默,梅容看向他:“王,您觉得是否可行?” 沐慈点头:“星海,你可以提交可行性报告,进行更客观的分析,所需数据我会提供。之后你在小范围试着运作一下。”他补充一句,“我很看好这种经营模式,也许可以全国推广。” 广陵王尽管有些不乐意皇家银号被一个鬍子搅风搅雨,却知道楚王不会无的放矢,决定静观其变。 银号的事说完,广陵王吃掉茶点,也还是不走。沐慈看出他有事,招来戚焱,才对梅容道:“让戚焱带你去王府东边的办公区域,你选出一整栋楼作为你以后带领的商务理事会的办公场所。既然要大干一场,就别客气,尽可以按你的心意改造楼宇并命名。” 这是正经事,梅容也知这是支开自己,一点没闹别扭,笑眯眯应下。 沐慈又吩咐戚焱:“让王府织造所给梅将军量身,赶制一些衣物用品,再叫宫里织造司参照三品开国候例做好礼服用品,把所有云纹都改成波浪纹,合‘定海’封号。” 这样改最好,从了三品侯爵的份例,又表示梅容独立于其他侯爵而存在,不会让人有话说。 梅容见沐慈精心为自己打算,心下潮软一片,若不是旁人在场,他必要扑过去啃一顿,叫沐慈好好“惩罚”他一下了。 沐慈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也不介意,含笑道:“你还有需要购置的,也一併採买了。”从随身锦袋里拿出一个私章扔给他,“付款用我的私印。” 戚焱心中啧啧:果然殿下待梅将军不同,还好自己没站错队。 不同之前怜霜。虽怜霜买什么都是沐慈付款,但那得预先从王府内库支银,有定额的。 梅容却完全不同,沐慈给他私印,凭此可不仅是付款,更是与他共享王府内库,他把内库搬空,或想把半个天京城买下来,也就盖个戳的事,沐慈主动交出了印,甚至不能以“不是我盖的印”而废除交易。 至于沐慈付得起钱么?那是必须的好吧! 梅容一点也不和沐慈客气,把私印接住往自己怀里一藏,好似天经地义,笑一笑就跟戚焱出去了。 广陵王很有些惊奇,心中评估他的价值。 广陵王有三百海船,常与梅容合作。广陵王虽不会以王爷之尊结交一个鬍子,却十分清楚梅容的各种事迹。本想梅容不知怎么得了楚王看重,自己勉为其难与其打交道,就算不以礼相待,至少也不得罪。 现在,却要往上抬抬梅容的位置了。 沐慈看广陵王神色,极为郑重道:“因星海在商务方面略有长才,我将我名下的商事悉数交託,王叔也知道我身体不太好,精力有限,许多事都无力去管。如今有星海助我,正可大展拳脚。以后王叔可要多多指点,不要藏私。若星海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您也别客气,只管来告诉我,我亲自惩罚他。” 还好梅容不在,若听到沐慈说“惩罚”,某处必定会下意识一凛。 广陵王:“……” 这话听着,怎样一句一句都让人别扭? 前面“精力不足,悉数交託”,“有他可大展拳脚”倒还罢了,毕竟是楚王私事。但什么“有错只管告状,我亲自惩罚”…… 听这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差明说——王叔,除了我,谁也不能动他! 广陵王知道该把梅容放什么位置了——那就是个小祖宗,得好好供着。 平安殿侧的大书房,只剩沐慈和他的近身护卫。广陵王也挥退自己的侍卫,才问:“贤侄准备何时重开边贸?打击走私可不是长久之计。” 不说邻国会疯掉,大幸高官权贵也少了一条发财渠道啊。 “一直在计划,这几天就会提一提!但三哥登基,恩科临近,肯定以此事为先,要重开也得等到五月了。”沐慈道。 广陵王犹豫一下,道:“京师中已有许多人,准备联合对你发难。”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沐慈。 沐慈看过,信上是在皇陵的安顺郡王沐意写的,试图挑拨广陵王对付楚王。 不过广陵王拿这封信给楚王看,就已经说明了倾向。 “王叔怎么打算?”沐慈问,声容还算和缓。 广陵王松口气,苦笑道:“安顺郡王在皇陵,却还有些耳目,信中所说的事的确属实。” 沐慈神色不动,安之若素道:“不瞒王叔,您下属商队参与走私,还打着您的名头一犯再犯,边军不敢动,把情况上报给我。我知会了常山王兄。王兄把那处边军与他处的调防,新来的边军不清楚底细,只知这走私商目无王法,不仅缴获了走私物资,还砍瓜切菜一样把人都给杀了。” 广陵王:“……” 沐慈坦言:“我虽没直接下令,却确实导致这样的结果,我不推脱责任。” 做坏事也这么坦荡的,世上少有。可广陵王却说不出个不好来,额上泌出冷汗,比当年他面对天授帝的压力还大,做个立誓的手势:“我真的全不知情。贤侄特地和我分析过厉害。我也约束了下属,明令禁止涉及走私。但这个商队的领队是我一个侍妾的兄长,跋扈了些。” “嗯……的确跋扈,所以被杀了!”沐慈手肘撑在桌上,双手合拢,竖起食指,指尖放在下巴上点了点,气定神闲问,“王叔的意思,是要我交出杀人的边军?” 广陵王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再说你一定不肯的。” “我的确不会交,边军依令行事,没犯错。你今天要我交人,我只好把下令严查走私的我自己,和下命令调防的常山王兄交给你了。” 先不提看似无害,实则很兇残的楚王,就是常山王那走到哪里,那里就提前过冬,吓得幼儿不敢夜啼的移动冰山,广陵王也不敢说一声“要人”啊。 广陵王飞快表态:“我真没兴师问罪的意思,是我的错,那侍妾我也已经处置了。御下不严,内帷不修,实在惭愧。” 沐慈点头:“王叔有这个觉悟,是最好的,须知‘律法在上,王在法下’从不是玩笑,相信王叔也不想当那出头鸟,来试一试我的决心。” 广陵王一点不敢有被威胁的气愤,因为他知道楚王此人,说出任何话都是一个吐沫一个钉,半点不掺假的。说不是玩笑,一定不会和谁开玩笑。 广陵王只能苦笑:“贤侄,你看这事……就算我不出头,也有其他人被煽动。”参与走私的高官权贵,可不止广陵王一人。 “有御史找过你吗?”沐慈突然问。 广陵王知道夜行卫无孔不入,只能点头,报出一个御史的名字。 “看来,御史也会咬住这事不放。”沐慈想了想,道,“还有件事要提前知会王叔一声:打击走私的边军,深入北戎腹地一百八十里的塔塔尔部族,不仅剿了参与走私的北戎商人,还把塔塔尔一个部族的五十八名青壮全部杀死,鼻子割回。” 广陵王:“……”你确定你不是想两国开战吗? “我不提重开边贸,也会有人坐不住的,王叔且等着。”沐慈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有大祸临头的紧张,只平静道,“不需要王叔力挺,你可以含煳一点。也请王叔放心,我不会有事,只会利用此事好好谋划一番……王叔到时机灵一些,与我好好配合才好。” “一定!一定!”广陵王觉得压力更大,擦擦额角冷汗,问,“那安顺郡王那边……” “我管不着,你看着交到宫里或大宗正寺。”沐慈把那封信还给广陵王,“这信,你也不要对宫里说我看过了,都是亲兄弟,免得我三哥左右为难,轻了重了都不好。” 广陵王:“……” 你就是真没看过,宫里那位也不能轻饶了皇陵那位啊。 哎,是谁说楚王正直坦荡,光风霁月,不涉阴诡的?过来让我咬一口! 可广陵王知道归知道,还真说不出沐慈哪里不对。人家是真不忍伤害兄弟哒,也是真为皇帝着想啊。于是广陵王只能苦笑着,接过信,把烫手山芋从新揣进怀里,去做这个恶人。 第348章上床侍寝 梅容把一堆杂事办完回去,已经是夜幕降临,连晚膳都是沐慈派人送到办公区的。 梅容做几个健体术的舒展动作,活动腰背,然后出了办公楼,小跑步回位于王府中间的长乐院,权当锻鍊。 两轮皓月当空,星子微闪,路边山树,黑影彤彤。梅容下意识加快步子,并不害怕,只想早些回去。 心中想念,脑中却在琢磨一件事。 上!床! 不管相处几天,感情到了,心意互通,两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子,非要嫁娶一番得个名分。 决定在一起,上个床做点什么事,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扭捏的。没需求才不正常。 现在呢,抱也抱了,亲了亲了,坦诚相见,肌肤相亲。梅容更切身体验过沐慈的“手段”,已让人慾仙欲死,要真做上了……怕会死在床上。 但再进一步,却不容易。 第457页 梅容从不逃避问题,他一贯是个心里有主意,临事不犹豫的人。 以梅容的性格,他不会成为谦谦君子,当然也不算五毒俱全,最多一个风流不羁。海上压力也大,更需排遣。不过他多是花钱买欢,露水姻缘,连人的样貌都不费心去记。 海上行船,带上女子不吉利。一船男人动辄在海上漂几个月,男男性事不少见,不闹纠葛梅容一般不管。因他在海上威名远扬,也有男子自荐枕席,他虽不是来者不拒,却也和看得顺眼的有过几段。 ——他一直都在上位。 所以…… 问题来了——沐慈是大幸超一品藩王,权势滔天,把皇帝压在龙床都不是个事儿。梅容就是向天借胆,也不能压在沐慈上面。 虽然沐慈看上去十分可口。 衍生出另一个问题——自己真的甘愿雌伏吗?一两次不介意,一辈子呢? 更现实的问题——沐慈身体不太好,那处又受过伤。自己绝不能太恣意了,白天在书房虽是情之所至,却还是不太妥当。倒不是怕人说,只怕伤了沐慈身体。 另外,虽是用手,沐慈却还一次都没享受到。 等梅容爬上三楼,进了主卧见着沐慈,眼里心里就只有他,旁的再想不起来了。 沐慈半躺在软榻里,身上盖着薄毯,一本书放在肚子上……应该是在等他,等得久了,已经闭目睡着,小脸蛋透着一抹诱人的绯红。 梅容心头潮软,脚步轻轻走过去。 听着响动,沐慈睁开眼,还有些懵懂迷煳,绵软轻哼一声:“嗯……回来了?” 梅容见他这情态,哪里忍得住,走过去,手撑在榻上将他禁锢在双臂间,低下头吻他:“在等我?” “嗯,吃不吃宵夜?我饿了。”沐慈勾着梅容的脖子。 梅容在扑倒和让沐慈吃饱之间,很快做出选择,抱着他起身:“就在房里用?” “行,自己家里没那么多讲究。” 宵夜并不繁杂,五碟点心,三个水煮蛋,两杯羊辱。两人你餵我我餵你,分吃后才各自洗漱。 和顺打了水上来,梅容却道:“我一路跑回来的,出了一身汗,洗个澡。你困了就先睡,睡不着就等我,很快回来。”见沐慈点头,梅容才拿了换洗衣服下去了。 洗澡间在一楼,有铜管从地下引来温泉水,梅容下到二楼时却停下来,然后敲响了王府良医正乐镜的房门。 为方便照顾沐慈,应对突发状况,乐镜很少离开王府。沐慈就让他把医学实验室放在了长乐院边缘的瓦房内,那地方本是下人的居所,因沐慈不太爱摆排场,伺候的人手不多,所以地方空置着,刚好给乐镜使用。这地方处于王府中心,更加机密,还能让沐慈时常过来指点一二。 大幸没有电,没有无影灯,乐镜夜里是做不成研究的,刚好在屋里看书绘图。听得敲门声,略有些诧异:“是谁?” “我,梅星海。”梅容压低嗓子,怕吵着楼上。 乐镜不敢怠慢,忙打开门请他进来。 这动静却瞒不住牟渔,牟渔披了件外袍过来,也跟了进来。梅容看他一眼,对他微微一笑问好。 牟渔拿了本医术随便翻看,道:“你们谈,我随便看看。” 因牟渔是沐慈的兄长,乐镜也归他管,梅容想要问的话转头就能传进牟渔耳朵里,就对牟渔赖着不走,光明正大要旁听的行为不以为意。 几人落座,梅容很诚挚问乐镜:“我有些事,想请教乐良医。” 乐镜的家族是从北地南迁的,祖上可能有糙原蛮人血统,因他的一双眼睛是琉璃茶色,平日没少被人看西洋景。乐镜虽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平时会下意识低眉敛目,不涉及诊疗也少与人打交道,就显得沉静,近乎忧郁。 所以乐镜对长着湛蓝眼睛,明晃晃展示自己鬍子血统,还能笑得飞扬,活得恣意的梅容,有一种微妙的亲近感。 乐镜也很诚恳:“请梅将军直言,若能效劳,必不推辞。” 牟渔对乐镜的态度,挑了挑眉。心道:这梅三郎还真是有让人喜欢的本事。 梅容问:“王爷的身体情况,他略和我说了几句,但我还是不放心,想问个详细。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说?”一般主子的脉案,不属于机密也算个人隐私,不是谁问,当医生的都说的。 两人都住在一起了,乐镜不是不明白两人关系,却不敢自专,看向牟渔。 牟渔点了点头。 乐镜才说:“爷幼时在冷宫磋磨,身体本就不好,后来更是受了重伤,伤及根本……”怎么受伤,乐镜虽有猜测,但这轮不到他说,就含煳过去,只说,“经过一年多的调理,爷又每日炼体不缀,才略有起色。只是幼时亏空,底子已经虚了。就如同一栋楼,地基空虚,不可能建得太高,也禁不住太大风雨。” 梅容听着,每一个字都如挖心剜肺一样让他疼痛,只恨自己早不知道有沐慈的存在,没本事把他从冷宫抢出来。但这悔意也只是一瞬间,往事不可追,想再多也没太大意义,梅容就问:“平时要注意些什么?” “不可惊怒,不可激动,也不要大悲大喜,每日平心静气,安然调养,再辅以肌体锻鍊,就能多增寿数。”乐镜道。其实他每天给沐慈诊脉,发现他的脉象绵长有力,不太像外表看起来的短寿早亡的情况,可之前沐慈身上暗伤无数却不是假的,就算现在奇蹟般好转,他也不敢打包票沐慈能百岁到老。 更何况,沐慈爱折腾,常不顾惜身体。 梅容神色肃穆点头,认真记下,也不顾面子,直接问:“那房中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乐镜下意识看一眼牟渔——这位傍晚才和他通气,让他斟酌着,找机会和梅容说一说,让梅容收敛些,别闹坏了爷的身体。 牟渔直接转开了脸,表示这事他没插手使坏。 乐镜只能自己斟酌,最后还是如实回答:“爷看着精干老成,其实虚岁十八,实际十七未足,正处在长身体的年少时期。适当有一些宣洩,对身体有好处,可太频繁或累着了,终究不好。” 梅容双手交握,抵在了额头上,良久不语。 过了许久,梅容才一撮脸皮,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平时我若有情难自禁,还请乐良医指正。” 牟渔意味深长看向梅容,心道:扎你几针,保管能“指正”你。 他的目光,叫梅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乐镜一本正经道:“事关爷的身体,将军不说我也会注意,只是房事上能提醒您,是爷的事,镜不敢逾越。” 梅容又想起沐慈的“手段”,分分钟让他……感觉未来有些期待,又有些……小灰暗。 大事说完,梅容也不走,对乐镜伸出了手掌。 乐镜挑眉。 嗯? 梅容一个大男人的,在海上粗放惯了,有时候忙了累了,连洗脸都省了。问房中事都没不好意思,现在却有些羞赧:“你们爷,嫌我皮厚手粗。” 乐镜和牟渔:“……” 不过也是实情,沐慈的皮肤细嫩至极,随便捏捏就红的。而这位,虽五官立体,电眼迷人,可脸皮粗的哟……手更粗,摸一下沐慈,能把他嫩嫩的皮都刮下来一层。 真不知道沐慈是什么重口味? 乐镜查看了梅容的手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玉瓶道:“先用这个滋润、软化皮肤,再磨一磨,不是什么难事。” 梅容打开瓶子一闻,很无辜问:“太香了,像女人用的,没有淡味的吗?” 镜和渔:“……” 乐镜忍不住提示:“这是爷惯用的雪玉回春膏。”更友情提示,“爷闻不得药味和怪味。” 要用别的,乐镜也有。到时候某人被踢出主卧,他就不负责了。 梅容现在更聪明了,立即又闻了一下,眉开眼笑:“我说他身上怎么那么好闻呢,原来是用了这个。这个好,我也用这个,两人就一个味儿了。” 镜和渔:“……” 您老再用一百年,也不可能有沐慈身上那幽淡清新,似雨后新碧的体香啊。 已经说了这么多,乐镜索性做足全套,问:“将军是打算这两日侍寝?” 侍寝? 梅容脑子似被闪电噼过,整个人外焦里嫩。 不过,他却知道,自己迟早要过这一关,就问:“刚才不是说了?我会注意的,难道还有别的规矩?” 乐镜脸一点不红,道:“我料想将军没承受过,爷虽知冷知热心疼人,必不会让你受太大苦楚,可若您什么都没准备,到底不美。” 看,连乐镜也没想过教梅容怎么去“做”,去“心疼”沐慈。就算梅容个头高,块头大,看似修长匀称实际肌理强健,蕴含爆发的力量。更粗手粗脚一点都不软萌……反而是沐慈看上去比较适合压倒,长得娇嫩软……好吧也一点都不萌。 几个乐姓家臣没来多久,已经用极快的速度体验到了王爷在软而萌的外表下,拥有一个多么犀利兇残,一点都不软萌的灵魂。 但不管两人有多么大的反差,大家都知道梅容想“攻”基本没可能。 梅容却是摆摆手,道:“我也不是一无所知,这事儿再说吧。”梅容不想多谈,不是逃避,而是觉得“具体执行”只适合两人拉了帐子后再说。 梅容拿了雪玉膏的瓶子出去了,乐镜和牟渔对视一眼,对梅容听进去多少,有些心理没底。 不过,真爱沐慈,应该会更顾惜他的身体的。若真闹的过分,伤及沐慈元气,他们再干预不迟。 …… 梅容在一楼最大的净房洗澡,为方便府中其他人洗漱,净房外围也装了几件小的盥洗室。梅容洗到一半,因为耳力太敏锐,就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府中锦衣卫。 两个锦衣卫正在闲聊,不敢讨论主子,只能说说旁人八卦。有人情场得意,必有人失意,两个锦衣卫调侃了一句王府左长吏乐恕的失落,因他是心腹家臣,说得含煳,不敢过分,然后重点开始讥讽另一个人。 “戏子出身,前后两张嘴,千人枕万人尝过,还敢痴心妄想天鹅肉?我就说……宠他几天,转头……就会把他忘在脑后。” 第458页 另一人叽叽咕咕笑了一阵,才道:“你还别说,姓卫的虽看着如弱柳扶风,真在床上玩起来,那滋味让人销魂。” “哈哈哈……你玩过?” “那脏东西,怎么可能?是兄弟里有个是泺陵郡王外孙,泺陵郡王的世子出了名的会玩,常叫那姓卫的唱堂会。其实哪是堂会,不过叫上诸多酒友,关起门来。十几个大男人轮番提枪上阵,那位都应付自如……换了一般人,不当场死了也得丢半条命吧。足见姓卫的上下两张嘴都有真功夫……若不是嫌他脏,又是……带回来的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那你去啊……” 然后是一阵嘻哈打闹。 梅容听了一耳朵八卦,开始不以为意,洗完后穿衣出门,用棉巾擦干短髮。正往楼梯口走,迎面就有个纤丽人影撞了过来。 梅容动作很敏捷,分开侧身吸腹,险险避开。 来人也险些往前跌出去,稳住身形对他如风拂柳般一福身,声如婉转莺啼,娇道:“乐人卫怜霜莽撞,还望大将军赎罪。” 姓卫? 梅容心中略惊讶,世上倒真有巧事?他旋即好笑,并没有为难,道:“无碍,走路小心些。”又问,“我记得你不住这边。” 卫怜霜依然低头颔颈,露出修长犹如天鹅的颈脖曲线,道:“王爷吩咐乐良医每十日给我诊脉,修改养身药膳方一次,今日正是时候,我却给忘了,现下才记起来,是以匆匆而来,冲撞了将军。” “没关系,去吧!”这解释倒合理,梅容也不多问,走上楼去。 卫怜霜跟在后面上楼,他身后还跟了个样貌天真的小少年,十分单蠢道:“小人就劝您,晚一天也无碍的,您非要晚上来,路上跌跤不说,良医说不定都睡了。” 怜霜似乎不在意下人冒犯,温婉如水道:“我幼时沦落贱地,被人当做玩物,蒙王爷救于水火。但到底亏了身子。王爷亲给我那处上药,说我伤势严重,嘱咐过我,因男子那处并非生来承欢的,若不注意调理,会落下许多毛病,晚年凄凉。王爷吩咐,我怎敢不听从?” 梅容上了三楼,忍不住撇撇嘴。他从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刚有人私下议论,这就撞过来了? 只是…… 来示威? 来挑拨? 还是另有所图? 梅容想了想,决定将这个人和与之相关的事抛诸脑后。 他有足够成熟的思维,敏锐的头脑,知道卫怜霜不论目的如何,自有人会料理,甚至不用他去告枕头状。 最主要,他信任沐慈。 梅容在手脸上擦了雪玉膏,很满意这香膏柔软润滑的效果,闻了闻……和沐慈一个味了。 他才进了主卧,不再理会那对主僕一唱一和。 第349章赌上前程 沐慈还在等梅容,半靠在床头看书,神色沉浸,目光专注,昏黄的烛火照亮他的侧脸,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艷丽,又有岁月沉淀的安然,散发如美玉的温润光华。 梅容脑中一切思绪,都似烟尘被风吹散,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光看着沐慈,就已别无所求。 梅容站在门口,看得呆了。 “夜里凉,还不进来?”沐慈抬起头,对他微笑。 梅容才感觉到冷,快步走过去,轻手轻脚爬上床,拿走沐慈手里的书:“晚上太暗,看多了书坏眼睛。” 沐慈把书拿回来,很自然往梅容的枕下一塞,身子朝里挪挪,躺进了被内。 谁睡床里、床外是有讲究的,梅容得睡外头,要负责照顾与保护。沐慈口渴他得端水,遇到个刺客他也能挡刀。 梅容钻进被内,手就被沐慈抓住了。白软如玉的两只小手将他硬粗如铁的大手握在掌心,爱怜抚摸他左手断了一小截的小指。 梅容亲了一下沐慈的手背,却不能这样摸回去。他手粗茧厚如砂纸,会摸痛沐慈。且他手指的触感也不太灵敏,摸了白摸。现在他是真想早些让乐镜帮他把手上厚皮磨掉,好尽情抚摸沐慈的肌肤,一定是滑如凝脂的销魂触感。 沐慈吸吸鼻子,问:“手上擦什么了,这么香!” 梅容:“……”他有些郁闷道,“脸上也擦了,乐良医说是你用的那种雪玉膏。怎么我用味道差这么多吗?你都闻不出来?”梅容凑上去,特地闻了闻沐慈身上的气味。雪玉膏的温润香气已经浸润到沐慈身体里,混合成幽淡体香,清而不妖。 这味道的确不同,更加好闻,梅容把沐慈搂进怀里,还在纠结:“我擦不好闻吗?”沐慈岂不又多了个可以嫌弃他的地方? “海,你身上什么味我都喜欢,”沐慈并不挑剔,张嘴在梅容的脖子上啃咬一口,还伸出舌尖舔舔他的耳根……“你不用雪玉膏也好闻,很man。” 沐慈喜欢梅容身上那种带着汗味的独特的男性荷尔蒙的体味,因他常年出海,海风的味道似乎融入了他的骨血中,又有些清新疏阔。 梅容出海,会各种番语,竟然听懂了“man”的意思,笑得傻兮兮的把沐慈抱紧,几乎揉进自己胸口,“我也让我疯狂。” 沐慈贴在梅容身上,呵呵笑着,胸口的震动弄得梅容心痒难耐,但顾惜沐慈的身体,没有乱来。 沐慈却动动腿,蹭向某处:“下午才让你舒服过一次,你属龙还是属蛇?这么‘yin’?” “属虎!”梅容夹着沐慈的腿开始蹭,“下午被人打断了,没尽兴。”梅容伸手去解沐慈的裤带,很认真建议道,“若缺,你如果累了,可以先睡,我就抱一会儿……”很是欲盖弥彰补充一句,“就蹭两下,真不干什么。” 沐慈又是一阵笑,并没拒绝。 梅容看他对自己这般纵容,显然是很爱自己的。他也心疼沐慈了,激情褪下些许,重新给沐慈穿好中裤,狠狠抱他一下:“你知道我找乐良医去了吧?他说你身体得好好养着,不能劳累。” 看到抱到不能吃,简直是折磨。 “他还对你说什么了?”沐慈问。 梅容亲了一下沐慈的额头,又深闻了他身上暖香,再一下一下摸他披散的如缎长发,诚实道:“他想教我怎样侍寝。但我没听。” “嗯?侍寝?” “我不是不肯,只是觉得这事,你亲自‘教’我比较好。” 沐慈立即抬头看向梅容,目光晶亮:“哦,你愿意?” “嗯。”梅容不闪不避,坦然迎视沐慈。 “你知道,我是不会勉强你的,也不会因你不愿而分手。” 梅容也不说什么“不是我让一步,难道你来?”这种没意义的话。只双手大张,任君品尝般躺平,道:“我都洗干净躺你床上了,还要怎样才是愿意?也就是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换别人试试!” 这情话说得相当有水平,连沐慈都禁不住怦然心动。 室内还点着油灯,昏黄光线下更能突出重点,这个极为英俊的混血儿深邃的眉目立体分明,深蓝的眼变得黑沉,却仍然折射出犹如星光的剔透微芒。 沐慈勾唇一笑,手一路沿着梅容的腰侧,滑向他的腿间,隔着薄薄布料往更里处探去:“美人儿,让爷检查一下,真洗干净了?” “哎~~”梅容反射性ju花一紧,“慢点,我没承受过,你可……”他顿了一下,忽然又笑了,“算了,我担心什么?以你的手段,必不会让我难受。” 沐慈某方面能力被肯定,笑容扩大,眉梢漾出一丝妖冶春情,语带沉哑:“看你这么盛情‘邀请’我,我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美意?” 另一只手,去轻缠梅容的裤带。 梅容:“……”尽管他真没有不情愿,但今晚……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把裤带抢回来。 “我的王,今天太晚了,睡吧,明天还要去巡视产业的。”这个怂货放开沐慈,双手无比老实贴着自己身体睡好,闭上眼睛。 沐慈:“……” 这可爱的傢伙。沐慈忍不住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揉梅容擦了香膏还有点粗的脸皮,将他揉出各种扭曲怪样。 梅容坚决不睁眼,表示自己秒睡着,不敢有丝毫反抗,撑到沐慈过足瘾才放过他。 两人最后还是抱在一起,安然地睡了香甜的一觉。第二日一大早沐慈起来,梅容果然没睡懒觉,跟着起身。 两人也一起洗漱,一起进行锻体训练,一起吃丰盛早膳,但梅容全程极其规矩,都没怎么黏着沐慈。 牟渔在旁边看着,以为梅容听进去了。殊不知真相距离十万八千里,不过是有个怂货临阵脱逃。 牟渔汇报晨间事务,都大体处理完毕后,他才当着梅容的面,汇报了昨晚发生的事,然后说:“多嘴的锦衣卫已当众按规惩罚,不会再犯。卫怜霜昨晚过来,的确不是巧合,他挺聪明,派了小童过来守在远处,见梅三郎一路跑回来,不久一楼大净房点灯,猜是他,故意撞过来说了那些话。” “嗯,”沐慈淡淡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牟渔不懂,直接问:“卫怜霜怎么处置?” “按规矩,窥视内庭发落小童。至于怜霜,我带他回来就不能再把他赶走,就让他抄十遍王府奉乐的职责义务和王府规矩。”沐慈也不担心梅容多想,又道,“过两天,明理学院有奚大家开的一堂乐理课,让人送他去一趟。天天呆着没事就爱胡思乱想。” “是!”牟渔应下,看梅容似没听见一般甩开膀子吃喝,心道:没心没肺也有好处,至少阿弟不用浪费功夫哄人。 之后,一行人按照原有行程出门,去巡视楚王府在京的产业。 沐慈先带着梅容看了店铺,好几家都在丽景街和明丽街一线。之后又去视察御河码头。 沐慈拥有的御河水码头是最繁华的,原属寿亲王,现在归了他,改名为顺风码头。拥有三个上下货物的大型泊位,排队卸货的官船民船都排的不见尾,简直日进斗金。 视察店铺还好,但码头内鱼龙混杂,牟渔十分紧张,连连下令,让锦衣卫都尉进行布防。 梅容看这情形,便拉着沐慈道:“王,码头是怎样运作的,我十分清楚,不如去泰和楼上观察,可以看见全景。现在也快到午时了,都饿了。” 第459页 沐慈从善如流,道:“去泰和楼,拿一柄千里镜过来。” 一行人就赶往泰和楼。 明丽街十分繁华,车行不易,沐慈一直没坐车,与梅容步行。两人走到哪都手牵手,靠在一起说话,相对微笑,目光缱绻。 他们两个做起来自然,旁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楚王收个戏子做男宠,已经引发了一场八卦风暴。而现在是个混血鬍子,可是比贱民还不如的存在。 哦,不,是本不该存在的污点。 再说,沐慈美得不似凡尘,而混血鬍子,高鼻深目长得那个碍眼哦…… 两人却旁若无人,逛了半条街,相携进了泰和楼。 泰和楼已加盖到了第五层,成了天京第一楼。楚王驾临,不管到哪里都是不清场,不扰民的,这个大家都知道,只是稍微退开些保持安全距离,让锦衣卫能将楚王保护在中间。 …… 沐慈招来掌柜,对梅容解说泰和楼这个产业的基本情况。沐慈看着认真状态中的帅哥,并没注意到泰和楼内的沐广孝,沐永清两个被锦衣卫拦在了外围。 这两个纨绔没大本事,看脸色却是一等一的,没办法,他们的名声在外,回家若再不会看长辈脸色会被打pp的。所以,两个纨绔见沐慈牵着鬍子与泰和楼掌柜说话,不敢上前打扰。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沐永清才疑惑问沐广孝:“我刚刚眼睛没花吧?” “没,他和那个鬍子,手牵手……”沐广孝黯然道,他心跳得很乱,有一种微微的痛在蔓延。 沐永清很明白老友,拍拍他的肩:“得了,他是悬崖冰花,高空明月,不是你我能够仰望的。” 求而不得,谁痛谁知道。 沐广孝痴痴看着楼上的人影,怔怔说:“你不知道,去年先帝为楚王选侍读,祖父本要送我去的。” “啊?还有这事?” “我故意吃坏了肚子,祖父就让阿悌替了我。”如果当年是他入宫,一定能抱得美人归,还有旁人什么事呢? 沐广孝抚着心口:“卑贱戏子、杂血鬍子都可以站在他身边,让他笑得那么美丽,我为什么不行?” 沐永清只能拍他的肩安慰,不敢说任何鼓励的话,只道:“今天只怕不好在泰和楼混位置,另找个地儿吃食。”并决定去勾搭个花魁,送一个给沐广孝醒醒神。 而沐永清所言混位置,是一些京中纨绔常用的在泰和楼用膳的方法。因为泰和楼生意太好,虽让人排队,却常有权贵为了占桌,经常互别苗头甚至动手,打得人头狗脑的。 泰和楼便首创了一种方法,叫“预订”。 只要想吃饭,不用排队不用争抢,叫人来预订,把日期桌号写成签牌,放下定金拿走,到预订时间拿着签牌来吃饭,当堂点菜。 结果一预订,连不是饭点的时间都预订一空,直接订到了大后年,还有一直有往下定的趋势。即使泰和楼买下了对面的楼,也无法缓解这种位置的紧张。 于是,蹭桌,拼桌现象慢慢普遍了。只要甩得下脸,京中纨绔就时常进楼来找,有认识的人攀谈几句,一般都能顺利混到位置。 …… 沐慈和梅容上了五楼的紫微厅,梅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天下第一楼生意这么好,却一点都不混乱印象很深刻,他知道不是掌柜的功劳,必是沐慈的新法。 不懂就问。 沐慈拉他坐在窗边,将千里镜递给他,俯视远处热火朝天的水码头。一边给梅容培训,告诉他什么叫预订,如何给客人分流,如何建立激励机制让店小二服务更周到热情等一系列管理手段。 包源一直跟着的,憋了一路,见梅容和沐慈坐一块儿,不敢劝说殿下身份高贵,不该自贱,只自己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坚持——他一直站着,不肯坐。 还一直瞪着牟渔,怪他坐得太坦然。 牟渔也没理会他,任他站桩。有些人迟早要认清现实,迟不如早。 梅容当没看见,沐慈却不能让包源有情绪,否则怎么辅助梅容,便淡淡看他一眼,说:“你是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 包源实在憋不住,道:“属下不敢。之所以不坐,您……知道的。” “嗯,知道,怎么?看我看重的人不顺眼?”沐慈问。梅容握他的手一下,意思是别太让人下不来台。沐慈回握:没事! 包源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看看梅容,又看向明显没有任何意见的牟渔,再看被“迷惑”的主子。想了想,觉得自己在鬍子手下听令,还不如现在死了,便梗着脖子道:“殿下,您忽然将所有商务悉数交託给梅将军,属下不服。” “我的产业,想交给谁就交给谁,你不服啊……”沐慈淡定道,“憋着。” 梅容这一刻心情大好,他从小就遇到这种事,多到他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而且之前他都是独自面对,由惊慌害怕到淡定自若。哪怕是他的父母,也没有挺身而出,对他这般维护。 生父梅显是自己都感到羞耻,而生母是没有能力。 梅容抓着沐慈的手,这双手精緻白皙,纤细修长犹如艺术品,柔软若无骨。与自己这双丑陋堪比岩石,粗糙难看的手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尘泥。 沐慈虽从不掩饰他的嫌弃,却一直牵着自己这样的手,从没有放开过。他能从这柔软的手上,感受到坚定的维护,温暖的包容。 梅容十分动容,辛苦忍耐才没把沐慈的手放在唇上亲吻,因为感动,他嗓音更低醇,富有成熟男人的性感,说:“王爷,这事我能自己解决。” 梅容的眼里满是自信光芒。他能从三艘小船开始,建立起大幸一流的庞大船队,就证明了他的能力。梅容更知道包源是王府老人,是楚王心腹,不想让沐慈因为替自己出头而闹得太僵,让他的下属寒心。 沐慈点点头,相信梅容,让他自己去应对。 梅容见有人无条件信任自己,毫无保留地力挺,内心也涌出豪情,笑得自信飞扬,浓眉微挑,带出三分不拘的野性,对包源说:“这世上不服我的人太多了,现在却没一个能让我看做敌手。” “自大!”包源冷哼。 “是不是自大,试过才知道。你能直接把不满说出来也好,免得以后合作不顺利。” “哼!” “我这个人喜欢快刀斩乱麻。包内使,你昨天没说什么,今天却忽然发难,应该是想好了怎么为难我,让我自己打退堂鼓。”梅容笃定道。 包源有些吃惊,的确,他已经有了想法,可这鬍子怎么知道的?但表面上,包源还是压下吃惊,道:“是又如何?你怕了?” 梅容闲闲倚在窗口,道:“笑话,这世上还没有我害怕的东西。行,你划出道儿来。言语争执没有意义,我们用事实说话。” “好,是条汉子!”包源故意赞美,实则让梅容不能反悔。 梅容却不以为意,先道:“这么着,我们打个赌。你说的事我若能做得到,你服我,不再阳奉阴违,我们精诚合作。我若做不到,是我自己没本事,自会走人,免得辜负王的信任。” 包源就等这句,也不让沐慈有机会维护梅容,就道:“好,赌就赌,你输了别不认帐。” 包源虽听说过梅容有“金童鬍子”的称号,却从不觉得这么一个年轻人能有多大的本事。不过是在海上运气好,他父族出了个皇后大家给面子,他母族又肯帮忙。 包源是商人,所以比旁人知道更多,梅容的母族弥赛亚人在大幸比较有名,在商务与管理帐目上的确是一把好手,多数商队喜欢用他们。所以,这个鬍子是商业奇才,肯定有水分。 哼!他要揭穿这个人,免得殿下被蒙蔽。 梅容也不知道包源在想什么,同意道:“你输了也别赖。” “好!我们都是商人,就以“商”字为赌。”包源走到窗口,指着远处,“从这里可以看到顺风码头。”他利眼盯着梅容,“你若能在半月之内,让码头的生意好上一倍,收入翻上一番,我就对你服气,成为你的副手也可以接受。” 众人:“……” 包源你好jian,顺风码头已经是日夜卸货,彻夜不停,怎么可能提高一倍?且码头混乱,管理上问题多多,你自己试图整顿,已经失败过。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么? 第350章梅容应约,使节作死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华夏人有民族优越感,因为优越,对不如自己的就有足够“包容度”,也会聘用有才能的胡人。 当然,对于玷污华夏高贵血统的鬍子,是决不能忍受的。不过也有例外,厉害到梅容这种程度的……就不是忍不忍的问题,而是你想忍也不成。 因为梅容是大能,存在感太强烈,飞扬自信到……无法轻视,当然,更让人手痒。 梅容在窗口,用千里镜有看了一会儿码头,神色笃定,成竹在胸,语气却有些犹豫:“效率翻倍,给我半个月时间?” 包源还道他怕了,志得意满:“你若觉得很困难,那适当延长时间,二十天也行?或者,你需要一个月?一年?”说罢,哈哈大笑。 可这并没有戳中任何人的笑点,大家都瞪着眼睛,看傻瓜一样看他。 包源:“……”这都什么眼神? 梅容含笑,懒得反驳,继续看码头。饭食上来了,沐慈拉梅容坐好:“先填肚子再说。” “嗯。”梅容坐下来吃饭。 牟渔也开始用膳,至于包源,爱站着就站着吧。 包源:“……”晾着我还是怎地?但因为沐慈在用膳,他也不敢催。 用完膳,梅容才擦擦嘴,点头:“我接下了,不过不需要半个月。” “多久?”沐慈先问。 梅容对他灿烂一笑:“七天就行。” 包源眼睛一亮,立即拍板:“好,是条汉子,七天就七天。还有……殿下您不能帮他。” 包源知道殿下的法子很多的。 沐慈慡快点头:“行,他也不需要我帮。” 包源知道楚王是一言九鼎的,明里暗里说不会帮忙,就不会帮梅容。他才收起难看的脸色,觉得这个鬍子这次一定会倒在他的自大上。 第460页 包源还没得意太久,沐慈就说:“开源,不过我认为,你的赌法对星海来说不公平。” 包开源拧眉:“殿下,起手无悔。” 沐慈道:“别急,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星海的身份,你还未承认,忽然去码头髮号施令,定有人不服,他的决策就无法被良好执行,影响效率,并不公平。” 梅容却道:“收服人心,也是对我的考验之一。” 沐慈目光温和看向梅容:“你虽能做到,却一定很辛苦。我还要你承担重任的,把你累垮了我找谁干活儿呢?” 梅容不想拂逆好意,笑而不语。 包源能被天授帝信任,又被沐慈重用,本身能力和人品都极好,也想到这点,才说:“殿下的顾虑也没错。” “嗯,我想给星海一次公平的机会。”沐慈认真说。 梅容的目光闪动,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华夏人的嘴里听到——给他公平!这位还是大幸万人之上的楚王…… 梅容目中满是爱意,手握紧沐慈的手。 包源问:“那殿下觉得如何才公平?” 沐慈道:“这样,你也去码头,星海下令,你听从,再命令码头管事和工人。你在码头还有些威望,星海的一切命令才能被很好执行。如何?” 包源:“……”这不还是要听鬍子的话吗? 不过,抛开梅容的鬍子身份不考虑,就是旁的华夏人忽然“空降”到码头,下令也会打折扣的,而且码头管事与力工中有许多青皮混混,本就不太服管,梅容的确施展不开。、包源虽然想赢,却也不愿用阴诡手段,考虑了一下,一咬牙点头:“行!” “我对星海的定位,你昨天已经知道的,本也不是让他做个码头管事。所以,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你不公平。”沐慈说。 包源抿嘴蹙眉,却只能点头,心里觉得殿下对梅容还真偏爱,什么都替他打算好了。 “六天!”梅容忽然说。 啥?大家都看着他。 梅容绽放笑容,深邃地蓝色双目闪动跃跃欲试的璀璨光芒,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干脆坚定:“我说七天,本就算上了收伏人手的时间。如今王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占便宜。既然要公平,那减到六天,凭真本事让大家对我真正服气。” 沐慈拉住梅容:“太勉强了,会累着你。” “不会!”梅容笑意飞扬,“王,您信任我,给我公平,我会让您知道,这是您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那璀璨自信的笑容,让梅容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极为性感的魅力。沐慈心中怦然一动,明镜无尘的寂定老心在胸腔里加速跳动。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因外表被人歧视,但依然拥有坚定的灵魂,相信自己,踏实努力去实现自身价值,于是从内心产生出一种真正的自信魅力。 任何人,任何困难都无法将他打败,就算是万丈惊涛,苦难折辱,对他来说也只是对钻石的一种切割和磨砺。 打磨后的钻石,只需要一点点阳光雨露,就会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即使身处最深沉幽冷的海底,也无法遮挡他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欣赏累积,渐渐发酵,沐慈知道自己彻底爱上了梅容。 梅容也值得深爱。 沐慈看着梅容,盈满笑意的幽黑双目,饱含激赏与爱慕。他伸出手,用双手珍而重之捧住梅容的脸,声音似滴水般温柔:“星海……” 他本想说:总有一天,不仅是我,这个世界也会对你有公平的认可,你的光芒终将穿透幽深海底,跃出水面,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梅容笑容璀璨,声音沉稳坚定说:“谢谢你!” “不需要谢谢,其实,一切本是你应得的。”沐慈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个人不需要任何安慰,不需要任何承诺,不需要别人施捨给他一个公平。 ——因为这个世界欠他的公平,他一直在靠自己的双手在争取。 从未停止! 沐慈只是点头:“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做出了一个看似平常,却郑重其事的承诺。 …… 梅容是个行动派,直接和沐慈分开,进驻了顺风码头,因时间短任务重,梅容和包源直接住在了码头,方便日夜工作——码头外等待卸货的船只太多,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 六天的时间,沐慈的确遵守约定,并没有见梅容一面,也没有过问任何码头事物,只叮嘱王府准点送爱心膳食。 沐慈作为楚王,是日理万机的,有许多事情要忙。 假期过后,照常早朝,沐慈提交了议题,上了朝虽没有念小绢布,却依然让整个大幸高层抖了三抖,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楚王提出全国增发新钱。 楚王拿出改良了的新钱,没有中间的方孔不说,还改了面额。大幸本只有一枚一枚的铜钱,一千钱才兑换一两银子,银子需要过秤。 而楚王在原有的一枚铜钱的基础上,掺不同比例的银,制成五铜,十铜,二十,五十,一百铜的一枚的不同面额。同时铸有银币,有一两银,二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的面额。最高铸造一两的金币。 每一枚足称足量,其中一千铜兑换一两的银币,一百银可兑一枚金币。 立即有御史抨击这个新钱换算太繁琐,也怕百姓不识数。 其实大幸有一半人都读过书,即使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不说识文断字,至少钱总算得清楚的。而且新钱有面额,照着上面的数值算就行了。这一点攻击,当然很轻松被亲楚王的官员驳斥了。 又有人说怕有不法之人用掺锡的铜做了一百铜面额的钱,岂不是伤了百姓利益? 这是实情,大幸市场上流通的铜币,还真有一些是胆儿包天的私人作坊私铸劣质铜钱,杀了一批又一批,仍屡禁不止。 钱币防伪,沐慈也有应对。 新法铸钱是水力机械做成的沖床,把铜板打薄之后一枚一枚冲压形成。沐慈设计钱币,有凹凸的文字图形,边缘还有一圈十分均匀平整的锯齿。 一是为了防止有人把钱币边缘剪掉,不足量的也当做足量面额使用。二来也为增加仿冒私铸的难度。再说了,水力冲压铸钱,光凭产量就能把私钱挤到市场的角落。 当然,沐慈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叫水力沖床,现在铸币的新法属于大幸最高机密。 发行新钱是百年国策,不可能一次朝会就能决议。楚王又和广陵王一道,再轰出一个惊雷——他们申请德光帝批准,在大幸皇家银号发行汇票和宝钞。 御史摩拳擦掌要驳斥,可是呢……因为朝廷某些官员的短视,不愿以读书人之尊在商言利,所以大幸皇家银号是楚王,皇帝和广陵王自掏腰包拓展的私人产业。 大幸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皇帝都不能随便徵用百姓一针一线,所以……皇帝的私产谁又能干涉呢?他当然可以决定怎么经营了。 什么?当堂提出?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宫更是皇帝的,皇帝在自己家谈事,没什么不行的吧? 其实沐慈也愿意私下谈,可大幸皇家银号也承接全国业务,关系万民福祉,最后他还是决定在朝会提起。 再说,上朝可以写入邸报,扩大影响,方便用皇家信誉作保。 因为歷史有局限性,古人更习惯于使用真金白银,摸起来有分量,心安。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多数集中在新铸币能不能流通的事上。根本没有那么敏锐,意识到汇票和宝钞——纸币的流通,才是真正改变整个社会的新鲜事物。 所以,汇票和宝钞很顺利投入了发行。 也许是几天假期,有些事被压制了。有压抑就有反弹,所以放假之后的第一个早朝,註定了不太平。 楚王抛出炸弹后,又有御史蹦出来,弹劾楚王借着打击走私的名义,非法获取私财,大肆砍杀商人。 还有北戎与西凉使节直接递交国书抗议,说楚王与常山王打击走私捞过界,打击到他们的边境里去了。 这事武将都知道,确有其事,因为参与走私的不仅是大幸商人,还有北戎、西凉商人,大幸边军因为也推行了功绩点,开办的大幸皇家银号还真兑换成奖金,得钱不减点,凭积累功绩还可以混入英烈祠。 一时间边军对皇帝陛下歌功颂德,对楚王更是言听计从,都打了鸡血似的打击走私,一不小心用力过勐,又有楚王刻意为之……就有边军追着北戎、西凉的走私商,捞过界了。 国书上,各国强烈要求皇帝下令,命令楚王停止所有打击走私的行为。还挑拨威胁说,德光帝命令不动楚王的话,就别怪他们兴兵了,谁叫楚王先起边衅。 因为德光帝一直不肯松口重开边贸,楚王还一直打击走私,弄得局势十分紧张。各国派往大幸的来使,一次比一次身份高。此次因为恭祝节日,正使身份不是十分高贵,却比以前的地位更高些,与王族、后族有点亲戚关系。 这些正使看德光帝脾气比较温和,楚王又年轻,两兄弟关系微妙,就个个蹦跶得欢实,可把德光帝气坏了。 不过因为是递交国书抗议,德光帝就算不想为难九弟,也要问一问了:“九弟,使者所言可属实?” 沐慈道:“十一年前,我国与周边邻国都是兄弟之邦,互市贸易,互通有无。可北戎、西凉等四国人心不足,竟用从我国交易去的铜铁制作兵器,入侵我大幸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皇父亲征,军官用命,才将入侵者打退,并严令停止边贸,是也不是?“众人擦汗,的确是这样。 “禁绝互市,是为免重蹈覆辙,被白眼狼再咬一口。如今却有不法商人,竟不顾禁令,躲过边境官军,私与通商,甚至贩卖铁器出境,置家国于不顾,如何不该明正典刑?” 是应该,任何人都驳斥不了,连弹劾楚王的御史都说不出话。 打击走私,师出有名,剿物杀人是必须的。 有人对广陵王使眼色——这位有商队参与走私,也被杀光了的。可广陵王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是入定了还是睡着了。 沐慈又道:“北戎、西凉有恶商不顾禁令,与我卖国商人交易,如何不能剿灭?别以为躲回去了,就能将罪行一笔勾销。若不肯让我边军入境剿灭非法商人,那四国把非法商人交出来也行。” 后来听说这话的使节们:“……”楚王有着与软萌外表不符的犀利兇残,还真不是骗人的。 第461页 现在的使节们还不知道,随着楚王的爱人不在身边,思念累积,他将会越来越犀利兇残的! 德光帝是知道九弟目的的,不能坏了九弟的盘算。他很配合地赞美:“九弟忧心国事,打击走私也是朕下过皇命的。” 群臣一早知道皇帝是弟控,不敢再挠这两兄弟龙鬚,噤若寒蝉。 德光帝喷完群臣,又对鸿轳寺卿大大发火,问外邦不顾禁令入境走私是什么意思?更质问帮外国使节说话的朝臣,到底安得什么心? 郁闷的使节们:“……”皇帝都得听楚王的话,真不是骗人的啊。 觉得两兄弟必有嫌隙,有机可乘的使节们,就往“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而去了…… 第351章陪着你一起疯 走私的风险虽大利润却极高,而大幸胆敢走私的商队,都有一定实力和背景。遇到剿私的边军,只要亮出靠山,再分点利钱,一般没人狠管。 天京城内,一环二环的权贵世家多少都涉过走私,这属于不是秘密的秘密,就像花三千两银子可以找人替代流放,本尊隐姓埋名找个生地方躲着等待大赦。 当年天授帝有夜行卫在手,可也没办法禁绝,杀不干净。德光帝继位,因为掌控力差,走私更加猖獗。 德光帝早知道有商人为逐利走私,本还觉得不算大事,直到九弟告诉他,居然有人大胆到夹带铁器出境。邻国得到足够的铁器,大幸就危险了。所以沐慈大力清缴走私,德光帝举手举脚贊成。 楚王虽下死力在边境缉私,可对天京城的权贵算和气的,他事先透消息,警告过一环二环内牵扯了的权贵。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人给面子收了手。大部分权贵无视警告,被缴了货物吃了哑巴亏,也老实了。 这事不能找皇帝申诉,再说……皇帝也管不了楚王。 只有一小部分人抱着侥倖心理,或不想理会楚王,屡剿不改。沐慈就用雷霆手段,十分血腥镇压了这一批人。不仅广陵王侍妾的兄弟杀掉了,永嘉公主和安顺郡王名下涉及走私的商队也被扑杀殆尽。 安顺郡王没办法从皇陵出来,就写信挑拨广陵王出头。而永嘉仗着是皇帝同母姐,入宫直接让国家的主人允许她继续挖国家墙角,还要惩治“欺负她”的楚王。 德光帝不允,永嘉居然去揪皇帝的衣领。 气得沐惗忍无可忍,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把她赶出皇宫。并以“法规至上,王在法下。”为由,打了安顺郡王五十臀杖,几乎将他打得半身不遂。而永嘉则降食邑,又贬为郡主,禁足一年,请宫中嬷嬷开讲民族大义,礼义廉耻。 皇帝连亲姐弟都狠罚,权贵高官都怂了,私底下抱怨:真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王那个小煞星。他们心知讨不了好,就在暗处小动作不断。恰好发生了楚王打击走私越了北戎国境,可能挑起两国边衅一事,在这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闹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些波浪还不足以撼动楚王,就算北戎真打过来了,也没人敢动他啊。 说到底,所有人的目的不是对付楚王,只为赚钱。于是,广陵王某次“酒后吐真言”,说他很努力“劝诫”过楚王,楚王对重开边贸已经有些“意动”,就让人觉得豁然开朗。 非法走私不行,那么重开边贸后的合法卖货呢? 四国常驻在大幸的使节“消息灵通”,再加上夜行卫渠道故意透出的消息,使节再次提交了请重开边贸的国书,一边送信回自己国家,借着马上是五月初六,德光帝的生日,让各国派出更高规格的使节到大幸来,祝贺德光帝登基的第一个生日,更为施压,商谈重开边贸事宜。还备下重礼,到各处权贵官员家中串联。 可问题是,打击走私那么兇狠的楚王,对重开边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并没有一句准话啊?谁又知道楚王是什么盘算呢?没有人敢胡乱答应使节,若坏了事,不怕被楚王生吃了吗? 所以权贵有的收礼说考虑考虑,其实用上拖字诀。也有不收礼直接拒绝的,但连与楚王有关系人都不敢轻易答应去做说服工作。 …… 外事纷扰,却一定要给一件事让路的。 四月十六,不论氛围多么诡异,德光帝登基后的恩科举试如期开始了。 恩科,是逢朝廷重大庆典,特别加开的考试。和正科不同,恩科不面对全国考试,只由各地州府大学,京城太学推荐人才,立成名册呈奏,称为“特奏名”。然后由皇帝亲试,一般都能得中,所以称“恩科”。 恩科的考试,与会试是一样的,都有章法可循,此略过不提。 只说四月十七,是恩科考试后“煳名易书”,就是封住姓名,调人誊抄试卷防止认出笔迹舞弊,然后呈交考官阅卷。 这一天,也是梅容与包源打赌的第六天。 这几天,顺风码头大动作频频,其他两个御河码头都盯着呢。有个广汇码头属于广陵王,为此广陵王还亲自过来问沐慈:“贤侄有什么赚钱的事,可别忘记王叔我啊!” 沐慈也不瞒他:“你知道我想让梅星海管理我名下的一切商务事宜,但底下有人不服气,就和他打了个小赌。” 广陵王挑眉,就是那个混血鬍子这些天在码头搅风搅雨,广陵王最清楚那个有趣的小朋友的能力,所以才会关注,立即询问:“小赌?什么内容?” 沐慈说:“六天时间,提高码头一倍效率,产生两倍利润。” 广陵王的嘴张的能吞下苍蝇,很快抓住重点问:“几天?” 沐慈很耐心,比了个“六”。 广陵王翻个白眼:“他疯了吧?怎么可能?” “他能,我相信他。” 广陵王笑了,用手隔空点一点沐慈,一脸‘果然如此’地说:“他那种人,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风暴都不怕,就是个疯子,胆子能撑破天,亲眼见过他出海样子的人都怕他。也就你能容得下他,也只有你有这种能力和空间,有这么大的心胸和手笔,由着他去疯。” “我把这话当夸奖了。”沐慈说,因为和广陵王属于最紧密的利益合作者,沐慈对他的态度十分随和,偶尔也会开点玩笑。 广陵王也笑,问:“今天第几天?” “最后一天,顺风码头日夜不停卸货。从今天凌晨一直算到今天半夜结束,就知道结果了。” 广陵王最爱商事,刚好碰到这种让他的心都有点砰砰跳的商业娱乐项目,就决定留下来等结果,顺便蹭两顿传说中楚王府饭食。 晚膳,广陵王吃得心满意足,因年纪略大撑不住就先睡了一觉,直到夜半才被人叫醒。等广陵王到长乐院求真厅时,包源和梅容已经坐在了圆桌前。 沐慈没睡,却不见太多疲惫,脸上仍有血色,看来身体好些了。 梅容正抱着一堆本子坐在他身旁,笑容璀璨飞扬,即使面色疲惫眼底青黑,也难掩海蓝双目中绽放一种随时会疯起来的野性光芒。 他疯了六天,有点收不住。 这种状态好多年没出现过了……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么酣畅淋漓地做成功一件事,让他感觉像回到海上,为拼出一条航路,与海与天与人斗,搏命疯狂。 包源就不同了,苦着脸,似一只斗败的公鸡。 广陵王咋唿:“不是吧?老包,你也算一能人了,这样也能输?” 包源看着沐慈,沉痛点头,缓缓地,一字一字说:“我……愿赌!服输!” 沐慈对他淡淡点头,然后伸手搭在梅容的脖子上抚摸,按揉他的穴位。梅容似全身通了电,舒服得直打哆嗦,兴奋状态奇异地平息了许多。 沐慈才道:“星海,给我详细说说。” 梅容将手中的本子翻好递给沐慈。沐慈就着灯光一一翻看,广陵王也凑上来,被沐慈淡淡看一眼说:“王叔,知道什么叫做商业机密吗?” 广陵王翻个白眼,坐远了。 沐慈与梅容肩并肩看本子。这是一份很工整的每日工作记录和极其精确的数据记录,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乱与错误。沐慈的精确癖第一次没有发作,从未有过一天他看资料看帐能这么舒心适意,哪哪都舒服。 就沖这点,把商务交给梅容也值得。 梅容小声解释怎么提高顺风码头的效率。 梅容是海商,在码头卸货是常事,对效率低下的卸货方式早有不满,平时也琢磨过。只是他还没自己的码头,凭他的血统也不适合去掺合别人码头的管理。 这回打赌,倒刚好合他心意,且又听了沐慈解释泰和楼的经营。泰和楼也是客人爆满,码头也是等待卸货的客船爆满,有许多可借鑑之处,当时他结合自己平日琢磨的方法,心里就有了改进腹案。 不过,这可不算占包源便宜,就算提前有了腹案,也是他自身能力的沉淀,不能说作弊。一切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人生如此,商场如战场,更是如此。 梅容赢了就是赢了。 再说,就算有整套计划,想在六天内改善也很困难。 梅容第一天观察顺风码头的运作,走访探查。晚上梅容就规划了更好的卸货线路,改了临时仓库的样式和设置。第二日着手改进,并让工匠在角落加装了几个最新版的滚筒传送带。 滚筒传送带这东西在天京城已经不算新鲜事物。这又得感谢沐慈,拥有一大票的天才工匠,将古代就有的滚木进行改进,发明了传送带,用于卸载重货。 有可以提高效率的好工具,赶快拿来使用,才是一个好商人。包源看梅容行事有章法,当时就有不妙的预感,不过他没有暗地里使绊子,而是用心按照梅容说得去做。 第三天,码头卸货、存货能力增强之后,梅容就把码头分出三个分区。因为客船要卸的货都不同,有的是一袋一袋的粮食蔬果;有的是一匹一匹丝绢;有的是山石木矿之类的原材料;有的是小件却要小心搬运的高档奢侈品。也有举家搬迁的大小家当。 梅容分了区域,再借鑑泰和楼的预订方式,给所有船只发放号牌,上面写着排队的号码,到哪一号区域卸货。没领到号码或号码靠后的,就等在码头外围,排好队别混乱。 这样进行分流,又避免拥挤造成的混乱,立即提高了码头驳船效率不说,不同货物在不同区域,採取不同的卸货方式,也更提高了效率。 第四天,梅容查遗补漏,把先前没考虑到的,或在实践中发现的问题都解决,让顺风码头的吞吐量激增,而且船主船工发现驳船卸货顺利,码头力士发现干活顺利,心情好多了,就少了扯皮甚至打架的现象。 第462页 第五天,大家都熟悉了新的卸货方式,秩序更好。梅容就改进了工人的薪资发放措施。工人拿的不再是多少钱一天的死工资,而是按劳计酬的浮动工资,多劳多得,极大激发了工人积极性。 当天工人就干劲十足,码头工人赚这种血汗钱,工钱是每日当场发放的。晚上梅容公布了每人的今日收入,三个分区竖了一块大板子,用白石写了收入最高的十个人的名字,另有奖励。 同时公布了最低工资,不能达标者当场解僱。损坏货物的工人,照价赔偿。 一吊一吊的钱叮噹作响,这是最直接的激励。骂骂咧咧离开的,也是最粗暴的威胁。落后者纷纷咬牙,准备要发奋追赶。 第六天,从凌晨开始,工人摩拳擦掌,都嗷嗷的……准备好好干了。 结果可想而知。 包源对梅容是真服气了,这些方法,他说实话能想到一部分,却不能这么全面系统做下来。六天相处,包源也越来越觉得梅容此人……太可惜了,是个混血。 他不知道,后世科学证明了混血儿比一般人智商水平更高。连沐慈这个聪明人都得承认,就算叫他去改善水码头,也不能做的比这更好。 梅容这个土着,是个不逊于他的天才。 我们两真的很合拍……沐慈想,他对梅容的另一半血统,弥赛亚人更加好奇。 广陵王一直没探听到人家的“商业机密”,心如猫抓一样。可今天太晚了,他得回去洗洗睡了,反正人在码头在,都跑不掉。 包源和其他人都离开,求真厅只剩沐慈和梅容,他一直都拉着梅容的手。 梅容六天忙碌,吃饭都像打仗,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面见沐慈的时候却还刻意洗漱了一下,擦了香膏,不然他身上都能闻见一股馊味。 他虽神采奕奕,可面色的憔悴是没法掩盖的,即便如此,他还不着急休息,先用力抱着沐慈,亲了几下才放开,笑得志得意满:“我的王,我说过相信我是你最正确的决定。” “是的,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沐慈站起来,拉起梅容,因为身高差距,沐慈要抬高手才能摸一摸他的脸,“瘦了,这些天不好过啊。” “总算幸不辱命,都不算什么了。” “嗯,回去睡了,我好睏。” “好……”梅容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心跳急促,用力握住掌心里柔软的手,将沐慈拉住,凝视他的眼睛,“若缺,你……想我没有?” 这个狠心的人,说不帮他就真的不帮,还不闻不问,整整六天,连去码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啊。 “回房再告诉你!”沐慈莞尔,拉着梅容离开求真厅。 夜风寒凉,梅容将沐慈半搂在怀里,快步行走,才小声道:“若缺,你不批评我取巧了吗?许多做法,我是借鑑自泰和楼的做法。” 沐慈调整步伐与梅容保持一致,借着月光侧头看梅容在黑暗中还在熠熠生光的蓝色双眼,微微勾唇,宽和浅笑:“方法是死的,你能灵活运用,就成了你自己的本事。学以致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梅容绽放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他很喜欢听沐慈用清润温暖的嗓音赞美他,这是一种身心的无上享受。 沐慈玩笑道:“不过你要付给我专利费的。” “好!”梅容忽然低头在沐慈脸上“啾”了一口,“付专利费。” 月光下的沐慈更加美丽,简直叫人神魂颠倒。 梅容忽然加快了步子,沐慈很快调整跟上,腰臀上顶着一个硬物……他略无奈道:“你现在还有精力发情?” “有,只要看见你,我就精力无限!”梅容一语双关,索性打横抱起沐慈,飞快进了长乐楼,脚步放轻却速度不慢,上了三楼。 “爷……要打水……”和顺一句话没问完,就看梅容抱着殿下急匆匆进了房间,用脚把门关上了。 一旁抱剑的乐守:“……”然后他面无表情,对和顺道,“你睡去吧,应该没事了。”自己守在了门口。 …… 沐慈被梅容抱进房,三两步就被比较温柔地放入床内…… 立即感觉到属于这个男人特有的,像海风一样略带微腥,却充满阳光诱人味道的灼热气息,虏获了他的唇,铺天盖地昭示存在感。 “我想你……太想了……想得疼……”梅容含煳从唇角溢出几句思念。 “我也……想你……”沐慈也是思念情动,抱着他,回应他,唇舌纠缠…… 等沐慈能喘口气的时候,发现两人衣物尽褪,梅容手臂撑着上半身,怕压坏“脆弱”的他,双腿交叠,不停轻蹭……纠缠…… “你想干什么?”沐慈明知故问,睁着无辜的眼睛。 梅容最受不住沐慈露出这种看似圣洁,实际却传递“快来玷污我”的神情。他怕自己忍耐不住乱摸……乱来……双手与沐慈十指相扣,将他的手压在他的头顶,俯身……双唇几乎与沐慈微肿的唇相贴,恶狠狠道:“付专利费!” “刚刚不是已经付过了?”沐慈侧脸,表示你亲过我脸了。 “方法这么好,专利费一定很高,刚才只是利息,现在……才是正款。”梅容重重啃了下去…… 沐慈转开脸,让他这个狼吻落在脸上。 梅容愣了一下,以为他不愿意,用十二万分意志力才忍耐着,放开了沐慈,翻身躺着:“哎……若缺,快捏我两下,我有点疯,收不住。”伸手却把沐慈的手抓到了下面…… 沐慈摸摸…… “海,我们玩个更好玩的。”他翻身坐在梅容身上,主动蹭了几下…… “呃~~呵……若缺……”梅容压抑低喊,而后是一连串更难耐的喘息……他快忍不住,想把沐慈撕碎。 “你想疯……我陪着你一起疯……”沐慈的声音带着情动的低哑,手沿着梅容柔韧结实的腰侧,慢慢滑下…… 修长的手将两个人的……握在一起…… “我答应给你奖励……喜不喜欢?” “嗯~~喜欢!不要太快!”梅容被巨大的幸福与愉悦沖昏了脑袋,第一次与沐慈一起共赴……让他有一种窒息般的晕眩感。 他面露朦胧的享受神色,闭上了眼睛。 “好!”沐慈手慢慢滑动…… 他是个守信的人,答应下来的事,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梅容觉得自己没疯也会被折磨成真疯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却只是温柔拍岸……他一直没有等到风暴与海啸的到来……最后敌不过疲惫与天旋地转的晕眩,他陷入了黑暗…… ——若缺!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找了你这妖孽? 第352章议政并挖坑 因沐慈的默许,中书省将北戎等四国申请重开边贸的消息登入邸报,红门省和枢密院审核通过,德光帝一早就知道自家九弟的打算,当然不会驳回。于是顺顺利利,重开边贸的消息就登载在了邸报上,全国下发,掀起了一阵新的舆论浪潮。 夜行卫在沐慈的指示下,把这份邸报通过密探暗谍系统,送到了更远处的几个国家,引得其他国家心思浮动——这是大幸松口的迹象,否则这消息根本不可能登入邸报。 那北戎四国若准重开边贸,其他国家能不能趁大幸好说话的时候,要求大幸与自己进行更多友好通商呢? 君不见穷挫小国南趾,因把自家原本烂在树脚下的油棕榨成油,卖到大幸,赚得盆满钵满,从前只在裆部围个兜挡就不错的南趾国王与贵族,现如今也穿起了丝绸,戴上了珠宝,逼格瞬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啊有没有? 南趾国现在都把棕油称作流动的黄金了,那得意劲儿,大家虽鄙视,可谁又不眼红呢?据说这是大幸贤德的楚王给他们找到的致富道路。那么……自己国家难道就没一样大幸看得上的东西吗? 嗯,好像楚王喜欢各种各样的植物,而德光帝又很宠爱这个弟弟,看来可以在庆贺圣寿的礼物名单中多增加几个“土特产”品种。 …… 沐慈一大早起身,梅容因实在太累只是撩了撩眼皮…… 沐慈好笑,亲他一下再摸摸头:“乖,多睡会儿,好好歇歇,过两天又要忙起来,没时间休息了。” 梅容沖沐慈迷迷煳煳笑了一下,继续闭上眼睛,真的又会周公去了。看得沐慈都想继续再睡一会儿。 沐慈忍不住捏他耳朵,被梅容嫌弃,赶苍蝇似的来拍他的手,拍走这个打扰自己睡觉的傢伙。 沐慈:“……” 昨晚才激情热恋,今早就进入老夫夫模式啦? 沐慈倒不生气,只觉得好笑,故意刮一下他高挺的鼻子,不等梅容发飙就赶紧走掉。洗漱用餐不提,临走时他吩咐:“别让人打扰星海。羊辱和饭菜温着,等他饿醒了自己起来吃。” 牟渔侧目:“他又不是小孩。” “别吃醋,你要睡得晚了,我也会这么照顾你。”沐慈面无表情道。 牟渔:“……” 让他睡晚?不可能的好不好。他根本连理解都无法理解,梅容怎么能睡懒觉睡得那么坦然无愧! 沐慈却是知道,还很高兴——梅容这是真把这里当家啊,把他当做最亲密的家人。在家里,在家人身边,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的? 沐慈与牟渔出府,一路奔入宫参加朝会。 朝会上重要的事情有几项:汇报恩科改卷进度,争吵是否要用新的银钱体系,各种理由继续弹劾楚王,以及是否要与北戎等国重开边贸。 沐慈听着弹劾,也不反驳,甚至一点表情都没变,不痛不痒的。看他这样,御史不是更起劲了,而是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很不得劲。 ——自己蹦跶的欢,人家根本不在意。也没谁真能憾动他。 朝会进行到最后,留半个小时给朝臣当廷具奏。 有一名姓蒋的户部侍郎,告发江州太守贪腐赈灾物资,纵容族中非法占田,以庆贺节日的名义向江州商户多番索要财物。 第463页 江州太守叫邱文俊,从二品,是镇守一地的主官,主管民政、农税、法商,若蒋侍郎所告真实,那邱文俊惹出这么大的事来,镇守一地的武官——江州兵马节度使没有上报,整个江州二十四郡,也没一个郡守上报,说明水很…深了。 德光帝脸色不虞。 赵咎问:“蒋侍郎可有证据?” 蒋侍郎道:“微臣有人证,有他提供的万民血书为证。” 内监呈上证词。 几位内阁看过,问:“人证何在?” “人证本有四人,一路被追杀,只有一人侥倖逃脱,目前重伤危急,送到了军医院救治。” 提到军医院,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楚王。 沐慈略抬抬眼,道:“人既然送到了军医院,就不会有危险。你们可派人过去保护人证。” 说完,沐慈就调整了坐姿,更闲适地倚在了柔软的王椅里。 众臣听得这话,暗自松了口气,心中连唿:“幸好幸好!” 就像武将吃空饷,截留军饷是潜规则。文官坐到高位上,多少有贪墨、索贿、占田的现象,这属于文官集团的潜规则。官员俸禄虽高,可花费也大,且必须上下打点,打点不到位必然无法优评升职,要么捞不着好去处……这些都需要钱。 就算自己不在乎前程,不想贪腐,但人不能忘本,族人总要照拂,扩大族田简直是必然。而且因为官员都有功名,名下田产是不交税的,古人又有乡土情结,置业首选就是买地。可你想买不见得人家马上卖,怎么“买”就有讲究了,反正……不闹出民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文官的花花肠子更多,不得不思考——怎么侥倖存活的人证,那么巧就进了军医院呢?等于变相被楚王纳入羽翼下了。 文官怎么会不担心这是楚王要对文官集团潜规则动手的前奏?江州太守被查,拔出萝蔔带出泥,连带整个文官集团都要抖三抖。 武将个个袖手,等着看热闹。风水轮流转,今年终于到河西了! 不过看沐慈如今的样子,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文官真想跪地唱“今天好运气”了。 德光帝看沐慈不问了,就问宰执们:“爱卿以为如何?” 宰执打了一场眉眼官司,就由赵咎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刑部负责保护、询问人证,并请吏部派员入江州调查。因江州太守位高权重,陛下可再择一老成可信之人,封为‘钦差’入江州专查此事。” 德光帝想了一下,道:“准奏,只是诸位认为‘钦差’该委派何人为好?”没办法,德光帝心腹太少。 众人不说话了,“钦差”当然只能由皇帝指派,这差事明显吃力不讨好,还危险,举荐谁都是在结仇。 德光帝就看向了沐慈。 沐慈单手支额,慢条斯理道:“一方太守,派出的人身份低了,还不够人家玩的,不如往宗室里寻一寻。内库每年出一大笔钱,总不能白养一群闲人。” 众人:“……” 啊喂,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被盖麻袋,而且……朝堂上就坐着三个王好么? 不过楚王虽一如既往的毒舌,却很有道理,德光帝在自己亲兄弟和堂兄弟里头过一遍,便道:“命忠王觐见。” 虽没拍板,却基本算定下了人选。 朝会结束,德光帝道:“诸王与宰执留步,请到太微殿议事。”又对沐慈招手,“九弟来,与我一道乘御辇过去。” 沐慈这次很乖,站起来慢慢走过去,然后把手交到了德光帝的掌心里,被他牵住走。 两兄弟没乘御辇,一路牵手边走边说话。 德光帝问:“夜行卫有没有江州的消息?” 沐慈道:“我最近都在看十一年前那次大战的资料,还真没关注各地。”他扭头问牟渔,“有消息吗?” 牟渔点头:“有一些,没有朝上说得那么严重,具体如何还待详查。”文官潜规则都会有一点,如果情况严重,关乎一地的安稳,必会上报。没报说明情况还好。不过既然告到了朝上,事情也难说。 夜行卫也是人,不能保证一定就不出问题。 牟渔对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天机道:“去把与江州此事有关的密档都找来。”夜行卫的密档整理后,现在都是一式两份,正本在宫内,沐慈那里有副本。 天机领命下去。 夜行卫与华国歷史上的厂卫不同,只是个监察组织,网罗许多高手,监察范围涵盖整个大幸朝,甚至触角伸到了邻国。特别是沐慈接手后,夜行卫的行事更有章法,也越发诡秘。 但沐慈一直谨守一个底线——夜行卫只有秘密调查权,所得情报提供给皇帝做执政参考,绝对没有抓人和处置权。否则夜行卫早就在大幸掀起了腥风血雨。 德光帝看不是沐慈又有什么“计划”,也下意识松口气,问:“不知道忠王弟肯不肯去江州一行?” “应该会去。”沐慈淡淡道,“让他多带点人手过去,就不怕什么了。” “嗯!” “啊,对了,我曾让夜行卫在行走各地之时顺便探矿,新设的定海州,岛屿上就有好几处金银铜矿。”沐慈提醒道。 德光帝听说,眼睛发亮:“此事当真?” 沐慈依然淡定:“那么大片土地,有几处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刚好有红衣大食的战俘在,可以就地开採。不过,你看是让户部盐铁司掌管此事,还是以大型皇家银号的名义开採?” 德光帝难以决断,大义上应该给盐铁司管,充实国库。可官场黑暗,内幕重重,所得金银必定流失。财帛动人心,再怎样管,怎样诛杀,都屡禁不绝。曾经有某个皇帝动不动将官员剥皮充糙,也不能杜绝层层伸手。 而以大幸皇家银号的名义开採,就是把国家金银放进私人口袋,这……虽然天下都是皇帝的,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啊。 德光帝踢皮球:“你觉得呢?” “那就一半一半。” 德光帝眉开眼笑:“行,如此就兼顾了。”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太微殿,德光帝直接拉沐慈坐在他身边。其他官员不敢超越,落后一步进了殿门,拜见皇帝和楚王。 太微殿是紫微殿的侧殿,一般是皇帝召见小部分重臣,内部处理政务的场所。 德光帝道:“众位爱卿不必多礼,赐座!” 大殿朝会文武官员没有座位,而在偏殿开内部会议,重臣都有赐座,这是常例。大家也不是半个屁股挨着坐,而是个个扎实端坐。唯一区别就是众王的椅子有扶手,其他人没有。 德光帝道:“请诸位来,是朕有一些疑问,希望大家给我解惑。” 众王宰执齐唿不敢。 德光帝问:“其一,新铸钱币,诸位议了多次,到底有个什么章程?大家都说说。” 这个,管天下财政的户部尚书卢定国最有发言权,他站起来回答:“回禀陛下,臣已研究过楚王殿下提供的相关数据,併入铸钱监实地考察,以为发行无碍。” 清河王,广陵王,方善悟等改革派都附议。 礼部尚书公输庆年过六十,是着名的保守派,便道:“改钱一事,关系天下国计民生,为百年国策,兹事体大不可轻决,望陛下慎之又慎。” 兵部尚书杨业虽没说反对,却问:“请殿下解惑:铜钱都是中有方孔,以示‘天圆地方’,如何新铸银钱没有了?” 水力冲压,铸钱加中间的孔,容易损坏模具,效率降低,成本提高。但沐慈不能这样回答,只道:“铜钱加孔不是因‘天圆地方’,而是因数量大,中空有孔方便穿绳携带,故称‘一吊钱’。新铸钱有不同面额,无需大量携带,就不用方孔串钱了。之前的金银铸成条状或元宝状,并无孔洞,就是这个道理。最主要是为了足额足量。” “新钱如何携带?”杨业总会下意识寻机刁难。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你的碎银如何携带,新钱就如何携带。” 众人都看向他,如看傻瓜……谁没钱袋呢? 中间派如朱熙、还有在李敏之致仕后代理的吏部尚书顾永元都没表态。 王又伦却道:“百姓用惯铜钱碎银,只怕一时无法习惯。” 沐慈点头:“王相公所虑极是,但习惯不是忽然出现的,而是慢慢形成的。这样吧,这些新钱本是我送给三哥的贺礼,就以丰年的名义发行,称为‘丰年钱’。先在天京城流通,观察效果,慢慢推行全国。同时旧有铜钱也不作废,依然可以使用。” 众人都称大善,便定下了这个试用方法,如果大家觉得新钱更好用,一定会有所偏向。 德光帝拍板:“那就这样定了,工部命书画院与铸钱监一起,确定‘丰年钱’样式。” 工部尚书裴衍领命。 沐慈最喜欢敲一棍子给个甜枣,道:“我注意到,各位的俸禄还是三十年前的定额,多年未变。且还是以粮食布匹计算,不如也顺便改革了,以后都折算成‘丰年钱’。” 众人:“……”这不是逼着大家用新钱么? 沐慈又道:“我比较了一下,如今全国的物价较之三十年前已提高一倍,特别是京畿重地,物价沸腾,提升两倍不止。我建议三哥适当增发俸禄,也好让清正廉洁的官员有钱买得米粮养家。” 增加工资,这事谁都喜欢。特别是如王又伦和苏砚这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又比较清廉一点,都指着俸禄和福利养家的。 这提议很快全票通过,虽然都折算成新钱,但新钱所用金银足额足量,不吃亏的——看,其实大家对新钱旧钱,已经有了偏向。 德光帝又道:“另有重开边贸一事,大家都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畅所欲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偷瞄楚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沐慈在大家说之前,问道:“十一年前先皇父打退四国后,欲发兵征伐四国,四国上书求和,有没有这么回事?” “回殿下,确有其事!”方善悟知道,因为他堂兄方士佶当时任鸿胪寺卿,负责接待四国来求和的使节团。 沐慈问:“当时议和是怎么议的?我一直找不到相关的契约文本。” 第464页 方善悟道:“这……微臣就不清楚了,不如陛下把方相公请来问话。” 方士佶在谈和完后就致仕了,被加封为丞相。 沐慈又问:“还有谁参与过议和一事?” 方善悟想了想,表情略有微妙道:“十一年前,负责谈和的也有当时为侯府世子,后平级袭爵的信安候,也是他定的契约,他应该很清楚当时情况。” 方善悟这人特别聪明,又特别蔫坏,就是后世俗称的“腹黑”,他心中有猜测沐慈打击走私,又这般重视十一年前的资料,就是准备重开边贸。 于是,很慡快把已经致仕享福的堂兄坑了不说,还把赋闲在家,不用列朝的唐郁洲也给坑了进来。 不过他一点不觉得羞愧,都是为了国家么。 ——这两位,也曾经是为国为民,激情奋进之辈。 第353章议和国书 十一年前的那场大战,大幸曾与四国议和,按道理,应该会有相关消息或者国家契约,可沐慈翻遍了邸报存档以及内宫档案库,都没见到。只见到在议和后不久,天授帝忽然下令“与四国禁绝边贸,不復邦交”的旨意。 所以他才会提议,找知道内情的人来问一问,且知道内情是很有必要的。德光帝就传了方士佶和唐郁洲入宫。 因要等待,德光帝与宰执就商量起了其他国事,不是沐慈主张的,他一贯多听不说,从不干涉。 期间,忠王入宫,就在太微殿见了德光帝,得知要做钦差去查江州太守贪腐一案,果然意动,只稍微谦虚推拒了一下,就领下了旨意。临退出太微殿时,他看了沐慈一眼,对他微笑致谢。 作为一个大男人,谁没有纵横四海的壮志豪情?忠王年幼出意外,也是因他太优秀,引起嫉妒所致。他身有残疾,开始年纪小不懂事,还抗争一二,后来大了,不得不接受现实,沉寂下来。 却不代表他就甘愿认命。 可一直以来,皇帝登基,其他兄弟都必须做个闲王,以安帝心。忠王本来彻底死心,却不想还能有机会参政,为国家做点正经事。 他知道,不惧兄弟,能有这种心胸的,也就老九了。老九对三番两次想害他的老五,都懒得用眼皮子夹一下,心胸之宽大,非常人可比。老九给其他兄弟一些机会,太正常了。 忠王离开,唐郁洲到了,他住在皇城,来得比较快。而方士佶人老心不老,有时候会友出游,有时候在太学挂职教学生,行踪飘忽不定。德光帝还担心老人家走得慢,又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御林军道:“把老丞相背进来。” 方善悟只说:“多谢陛下体恤。”半点不敢说方士佶才57,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腿脚绝不到不良于行的程度。 方家的家风很有特色。 方家先祖正是那位由放羊娃转业搞“农民起义”,跟着大祖打天下,还好运活到被封宁远王的兄弟。 宁远王一早知道一个道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做了王爷,还不忘把幼时放羊的小皮鞭儿甩起来,毫不留情赶着自家四个儿子读书。因底子薄,四个儿子参加科举,考到白头都没有一个高中的。但放羊娃王爷不放弃,定了家规——子弟晋身必须读书,凭真本事参加科举入仕。不允许凭祖先荫封,也不分给一个铜子的财产。” 所以方家小孩从小就明白,不读书科举,你在方家就是个p,放了绝不会有人接收,还要嫌臭。 放羊娃还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优秀的母亲才能孕育出优秀的子嗣”,于是他也紧跟沐家皇族的步伐,却不娶高门世家,只给儿孙都娶的女儿。不论高门,不论漂亮,也不论是否有家财,只论一点——腹中有没有真正才学? 方家的家学,在天京都是最有名的,权贵家的孩子挤破头都想进去读书。 一个人,一个家族,朝什么方向真正努力了,是看得出来的。一家子上进风气如此,百年来方家为官做宰的不在少数,真正成了沐家皇族的世代辅佐之臣,国之栋樑。 其他异姓王,如王梓光的父族平南王王氏,总是一脉单传不舍教管,导致子孙不肖,渐渐没落;东兴王卫氏一系,因财富真可敌国,或有那么点小野心膨胀,在三十年前被皇权打压灰飞烟灭;定西王左氏,男子不思进取,只送女子做妾媚主晋位,最终一家被贬为庶民,赶出了天京城。 宁远王一系,在开国五大异姓王中,屹立百年不倒,五六代传下来,爵位还是国公。 现任国公方士仲当年还是世子,就以不及弱冠之年得中榜眼,被太皇太后卫氏看中,尚了天授帝的同母妹静和公主,做了驸马爷。虽不能再入仕途,却让方家地位更加稳固。 这样的方家,方士佶又是以丞相之位致仕的,德光帝等他就等了,并不会觉得被怠慢而不高兴。不过众王和宰执都有许多要务得处理,说完了政事,德光帝让有事的臣工都回去了,只剩广陵王、王又伦、方善悟和一贯没弹劾不开口的苏砚留下了。 这几个人,也是最关心重开边贸事宜的。 方士佶接近午时才进宫,德光帝最怕饿着他的宝贝九弟,就让大家一起在宫里用了膳,之后大家才开始说十一年前议和的事。 德光帝问:“方相公有劳,朕请你入宫,是为问询十一年前我朝与四国议和一事,箇中详情还请方相公直言。” 方士佶站起来,长鞠到地,道:“微臣觍颜,不敢称‘相公’,陛下请称臣学士即可。”他还有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加封。 这点名头,文人很重视,德光帝便从善如流:“方学士请讲。” 沐慈注意到一个细节,方士佶看了信安候唐郁洲一眼。唐郁洲面沉如水,眉间常年徘徊一股郁气,对方士佶郑重点了点头。 方士佶嘆口气,才拿出一直抱在怀里的长盒,摸了一摸黑乎乎的边角,似有无尽怀念之色,然后才恭敬递出道:“这是当年先帝与四国定下的议和契约,先请陛下过目。” 方士佶之所以来得慢,这回还真不是乱跑,而是听说皇帝与楚王要问询十一年前的议和一事,去了一趟方家宗祠,命来接他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御林军,将宗祠门口刻着家训镇着风水的青石碑翘起来,从里面找出一个黑扑扑的不起眼的长盒,才入了宫。 御林军检查后,递给了德光帝。里面是四个明黄绢布捲轴,德光帝摊开,正是四国契约,还盖着传国玉玺及四国国章。 德光帝拧眉,一起展开给沐慈看。 沐慈和德光帝头碰头,看上面写的各种条目。沐慈一般只抓重点,一眼扫过便理清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第一、四国对大幸称臣,双方约定百年和平,不衅上国。 第二、称臣后便是纳贡,银两按各国国力,从每年八十万两银到一百二十万两不等。 德光帝问了方士佶一个问题:“这四封称臣国书,如何不在宫内,而由方学士收着?” 方士佶目露哀痛之色,却又看了一眼唐郁洲。 沐慈也问:“国书被秘藏,各国贡银也从不得见,又是为何?” 方士佶又看唐郁洲。 德光帝道:“信安候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都看向唐郁洲,唐郁洲长得一表人才,本是个中年美大叔,可眼底眉间都是沉郁之气,显得十分沧桑。 唐郁洲沉默了许久,忽然站起来,对德光帝跪了下去:“此事,都是微臣的责任。” 唐郁洲将藏在心里整整十一年前的事,娓娓道来。 唐郁洲的母亲是天授帝的六妹平安大长公主,这个公主之子,年少就有才名,为人更是聪敏好学,更因灵活好动,喜爱各地风物,学习多国番语,准备将来和清河王一样,走遍天下的。 当年大幸与四国关系还好,并无太大战事,北戎、西凉因有通商之路,还算安分,只偶尔有小股不服管的部落扰边,到大幸打糙谷。大幸与高蕃、南理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南理的王后还是大幸和亲的熙宁公主。 几国常有使节在天京城,唐郁洲年少时还意外结交了隐瞒身份的西凉的五王子拓跋应阔,拓跋应阔的华夏文化学的精深,为人又极擅长揣摩人心。一个有意走遍四海,一个有意结交,两人因“意趣相投”就成了莫逆之交,常常秉烛夜谈。 因唐郁洲是长公主之子,能知道大幸上层许多事,于是涉世不深的少年人就被暗含目的的拓跋应阔套取了不少情报。 十一年前,四国忽然联合,少不了拓跋应阔的影子。 当年天授帝忙着亲征,也没时间关注自家外甥正陷入“通敌卖国”的愧疚中,还是最了解兄长的平安长公主开解唐郁洲,并命他千万不要说出去。 天授帝亲征有一年,打退入侵后,扬言要攻打四国,灭其国祚。可毕竟边军十不存二,京中禁军也只剩下四成,其实并没有战力出境征伐。可当时被天授帝打怕了,灭了大部分入侵主力青壮的四国不知道啊,慌得赶紧派使节过来,称臣纳贡,花钱买平安。 方士佶时任鸿胪寺卿,实际以方士佶的才能资歷,早可以封阁拜相,但因朝廷有同族不能有两人任二品以上重臣的官场规避原则,当时方善悟的父亲位列参知政事,方士佶就不得升迁。 方士佶接待四国来使,不敢怠慢,又要议和,忙得焦头烂额。唐郁洲为赎罪,主动请缨加入谈判。大幸的勛贵子弟,有才能者若想做点事,天授帝还是很喜欢的,且唐郁洲熟知各国文化,便准了他的请求。 于是方士佶作为谈和正使,唐郁洲就是副使。 唐郁洲因常与四国使节交流,熟知对方情况,一张嘴杀遍四国,让四国服服帖帖称臣纳币。而德光帝则与定王配合,做出大幸依然兵强马壮的假象。 最终,德光帝和沐慈现在看见的四卷契约,就定立了。为表示诚意,西凉、北戎还送了真正的公主过来和亲。 这就叫做“夜长梦多”,称臣国书还没来得及公布,使节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大幸外强中干,兵力不足,国库也空虚无法再战。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又是拓跋应阔出面,名为赔礼解释,实则把唐郁洲请出来,欲探听虚实。唐郁洲对拓跋应阔已经有了堤防,当然不会透露真相,可架不住平时拓跋应阔装得光风霁月,其实满肚子阴诡,打探消息是假,把水搅浑是真,下药迷倒了唐郁洲。 唐郁洲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光熘熘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床边有一具早已气绝的女尸,竟然是北戎公主,因不堪受辱写下控诉血书,用匕首插入心口自尽。 第465页 北戎使节不依不挠,大闹一场,其意不仅是要触怒天授帝,让君臣生隙,试图重新谈判。更是为了引开注意。使节派人暗中趁着秋干物燥,放火烧了鸿胪寺,想烧掉四国称臣的国书。 而方士佶被调虎离山,去调查唐郁洲的事。方士佶入仕才两年的长子方如迴,恰在不远处的司农寺任职,见鸿胪寺异常起火,他想起父亲提到里面有重要的东西。方如迴义无反顾沖入火场,拼死找到了装有四封国书的锦盒。 他虽拿到锦盒,却因火势太大无法逃出去,更知道事情蹊跷,怕国书有失,就躲在了角落,死死护着锦盒。 方士佶闻讯赶到后,大火已经蔓延。他只发现了长子被烧焦的尸身,来不及痛哭就开始寻国书,结果鸿胪寺能烧的都烧光了,哪里还找得到? 四国使节得知国书被烧,更使劲蹦跶要求皇帝给个说法。方士佶只能和唐郁洲一起入宫请罪,可恰在此时,在冷宫多年的废妃谢氏病亡,天授帝发了疯清查内宫,同时闭朝半月,不问国事,也不见臣工。 天授帝被使臣闹得烦了,便简单粗暴下旨禁绝贸易,不復邦交,把四国使节从天京城赶走,和谈的事不了了之。 沐慈摸摸四封国书:“所以,方学士的长子拼了性命,救下了国书?” 方士佶眼眶发红,声音略哑:“犬子见火势太大,唯恐国书有失,竟然……他竟然将自己的腹部生生划开……”方士佶父子情深,现在提到长子,他还是情绪激动,无法成言。 他也是在给儿子亲自整理遗容时才发现国书的,那傻孩子把东西藏在腹内,压在地面,用身体保住了国书。长子那年才二十一岁,雏凤刚刚初鸣,就……他想一想自己疼了多年,寄予厚望的儿子,临死生生挖开自己脏腑的痛苦,就伤心到无法自抑。 方士佶曾在后来面见天授帝,将实情都说了。可天授帝困于私情,无心再过问。且已经被四国探知虚实,兵力难以为继,也不能拿四国如何。 方士佶就悄悄把国书藏了起来,留待以后。自己心灰意冷,上书致仕。天授帝心中有愧,便加封他为丞相尊位。 方士佶去而从不让人以“相公”称唿自己——不愿意要这个用长子性命换取的尊荣。 而郁洲没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虽因是公主之子免于追究,却仕途断绝,郁郁至今。 当年的事情,现在虽三言两语叙说清楚,却仍不减当时的紧张与兇险。 沐慈长嘆口气,放下国书,走下御阶,亲手将唐郁洲扶起:“信安候为国受累,中了小人jian计,不必自责。有机会我定会清查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唐郁洲动容,对德光帝和楚王深深鞠躬。 沐慈又走到背部已经略佝偻,被多年愧痛重压的方士佶身前,用力拍拍他的肩,道:“学士放心,有国书在手,我们不会让令公子,让所有人的牺牲白费。” 方士佶身体颤抖,眼眶赤红,却因不能君前失仪,死死忍耐。 沐慈又拱手对德光帝道:“英烈祠和圣贤殿即将封顶完工,请三哥下旨,将大幸开国的五月初一,定为国祭日,请入第一批为国贡献的英魂,以祭天地,告慰英灵。臣弟以为,学士的长子,当入此列。” 德光帝神色郑重:“九弟所言极是,理当如此。” 这个没任何人反对。 “臣……谢恩……”方士佶再忍耐不住,弯下身体伏跪在地,趴着半天不能起身,全身颤抖不停,偶尔才泻出几声压抑的哽咽。 就连最重规矩,爱劝诫的苏砚,也并没有出声指责方士佶失仪,大家都心情沉重。 王又伦当年科举试,正是拜在方士佶门下,他立即出列,口称老师,安抚他的情绪。 …… 国书被收藏在了宫里,沐慈拿着誊抄的副本离宫。 牟渔一直沉默跟随。 沐慈一直到出了皇宫,才对已经漂亮翻身上马的牟渔伸手:“我和阿兄共骑。” 牟渔将他拉上去,抱在胸前,单手扶鞍,把缰绳扔给前面的微生疏。微生疏牵着马,熘熘达达往前慢慢走。 牟渔道:“我不需要你安慰,已经报仇了。”语气到底沉重了几分。 当年牟渔的家族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霄宫,有“北雪见,南云霄”之称。十一年前为抗击敌人,江湖门派也加入了战斗。云霄宫恰好顶在了西南边境,又因得罪过南理明王,惨遭灭门,只有忠僕护送了最小的孩子牟渔一人逃走。 后来牟渔被亲征的德光帝所救,带兵将南理明王连同他带来的人都灭杀了,的确是报了血海深仇。 正因为德光帝帮牟渔报了仇,他才会许诺一生的忠诚,连给皇子灌玉泉春酿也毫不手软。他就一条烂命,无牵无挂的。 “哦,那我需要安慰。”沐慈心境虽平和,但不是不会触动,特别在他对大幸有越来越深的感情后。毕竟,这块土地上,已经有了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的伙伴,还有这么多可爱的百姓。 有时候,言语的安慰是无力的,只需要一个静静的拥抱。 牟渔下马时,手里打横抱着沐慈,沐慈双目紧闭,躺在他怀里。 梅容这两天是休假,听闻消息在门口迎接。 他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睡舒坦,起床洗漱后,把沐慈吩咐预留的早饭,加两个菜当午饭吃了。一直等人等到下午,他虽知道沐慈入宫是议事,可鑑于他对宫里的感官并不太好,心里有些担心。 梅容见沐慈被抱回来,又看牟渔神色沉重,他脸色刷得苍白:“怎么了?王在宫里又遇到什么事了?” 赶紧伸手摸沐慈的脸,探他的鼻息。 牟渔也没心情玩笑,小声道:“别吵!没事,他日常作息规律,到午睡时间了,在我怀里太舒服,又没打扰,就睡着了。” 梅容:“……” 什么叫“我怀里太舒服,又没打扰?” 梅知道牟渔只是兄长,可还是心中酿醋,不过他是成年人,有点理智,知道可以给梅容脸色看,却不能真翻脸。王就算没睡着,也不可能在牟渔的问题上毫无道理给他撑腰。 梅容就臭着脸色,伸手去接沐慈:“没事就好,那我带他回房去睡,您应该很忙,先忙去吧。” 直接宣示主权! 牟渔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也只能把沐慈送到梅容怀里。他若为一点小事和梅容争,显得小家子气不说,还影响内部团结,让沐慈难做。 旁人:“……” 为嘛有一种大舅子和妹夫之间互别苗头的既视感? 第354章英烈祠大坑 因楚王在小朝会上的建议,德光帝当天就下旨,将开国的五月初一定为国祭日,为圣贤殿和英烈祠请入第一批为国贡献、牺牲的文武,祭祀天地,告慰英灵。 同时,圣贤殿的报名,甄选工作交给了清河王,而英烈祠的相关工作交给了楚王。 圣旨一下,天下譁然。 大家早就卯足了劲准备将自家父祖辈请入的,只是朝廷一直没确定具体时间和准入条件。现在忽然决定请入第一批……第一批啊,这可是天底下至高的殊荣,但只有十几天了,众人还不知其门而入。于是,求见楚王和清河王的人,几乎要把两座王府大门前的路堵住。 清河王和世子沐蕴歌,打算出自己家的门,第一次不能走门,正门侧门都不行,得翻墙! 两人从自家外墙翻了出来,飞快爬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一路往楚王府赶去,因见楚王府门前也有无数人与车马,最后不得不借道朝阳郡主的开悟园,然后被朝阳带到了王梓光经常爬的墙头。 清河王倒还好,走南闯北,上山下海什么都遇到过,只有世子沐蕴歌跟着老爹,着实长了一回见识——从没见过这样一波二折,翻上爬下的拜访方式。 窥一斑见全貌,沐蕴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父王这么多年在外头过得什么日子,才换来他和母亲弟妹们的安稳?可这一腔心思不能述说,只好找个软一点的捏捏,他摸摸王梓光的脑袋:“你这爬墙的装备挺齐全的啊。” 王梓光:“……还行!” 我能说隔壁的比我道行深,我就成功过第一次吗? 清河王三两下爬了过去,唤道:“汉庭,快些过来!” 沐蕴歌应了,动作还挺麻利翻过了墙头……多少有了爬自家墙头的经验打底,再说这技能也不难,又有遗传隐性基因打底。 悄悄跟上的王梓光:“……” 这动作……熟能生巧吧?果然人都不可貌相啊。 不愧都是沐家人!干啥啥专业!也跟着爬了一回,重温少女时代的朝阳郡主心想:老娘这么多年结婚带娃,技术还没拉下啊哈哈…… 几个人各怀鬼胎进了楚王府,见一队锦衣卫从他们面前路过,半点没有大惊小怪,甚至有个锦衣卫都尉过来,对他们逐一行礼,然后道:“殿下在平安殿喝下午茶,已经静候诸位多时。” 几人:“……”难怪一直没人拦着,果然有人道行更深。 他们早就不再对沐慈的神机妙算感到惊奇了,如他们这等凡人,一切行为被那如妖似神的傢伙掌控在手,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几个人进了平安殿,见着沐慈不算,还见到挨着沐慈亲密坐一起的高鼻深目蓝眼睛的梅容。众人心中十分好奇,却因要保持礼貌,不敢直盯着人家,只一番见礼问安,有志一同除了招唿一声:“定海将军”就将这人当布景。 清河王早对两人的关系瞭然于胸,见惯不怪,刚一落座就灌下一大杯茶,喘口气道:“我这才在京中歇了几个月,胳膊腿就有点爬不动了。” 众人:“……” 梅容早习惯了这个人当面装逼格,内里就一糙汉大叔的不羁灵魂。一般二般的人敢在山上糙原海上都闯荡一番,还如鱼得水么? 沐慈意味深长看了梅容一眼,他总算知道梅容和清河王为什么身份天差地别,却相交莫逆了,原来扒开外在看实质,里头的货那是一国的。 梅容眨眨眼,传达“货物售出,概不退换”的信息,眼神略带点赖皮和小无辜,含有更多笑意,看着沐慈。 沐慈想笑也就笑了,勾唇露齿,伸手把梅容的脖子勾下来脑袋按在怀里,在他头上用力揉了好几把,把他本就有点狂野的小捲髮揉成了金毛狮王。 第466页 梅容赶紧的挣扎出来,一只手把沐慈两只手腕都扣住,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整理髮型!还抽空瞪了沐慈一眼。 沐慈直接笑出声来,轻巧挣脱手腕,温柔给梅容顺毛…… 坐在沐慈另一边的,真正当布景板没开口的护国公牟渔,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眼已瞎! 朝阳想捂脸,然后捂住了王梓光的眼睛,挡住了这孩子一刀一刀往外扎的小眼神。 沐蕴歌从没见过这样坦(tian)盪(bu)直(zhi)白(chi),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的事,一时间适应不良,死命忍下一口将喷出的茶水,呛得咳又不敢大咳,憋得脸通红。 清河王瞥自家没见过世面的儿子一眼,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喝一口道:“贤侄孙这里的清茶,果然清香醇厚,回味甘甜。” 因楚王炒制清茶,不仅天京城,整个大幸都开始流行喝清茶,已经有许多清茶茶叶在市场上售卖,不过都没沐慈这里的好喝。 沐慈去摸梅容的茶杯,被梅容拦着,塞了一杯牛辱给他。沐慈肠胃比较脆弱,不能喝太多茶,乖乖捧着琉璃杯小口小口喝白色的牛辱,道:“这是当季的春茶,名’云湖碧波’,我去年让人下了江南教人新式炒茶。江南茶农中有许多人都敢于尝试,炒制出十多个不同品种的清茶,就送了一些给我品品。您喜欢,就带些回去。” 清河王闻言笑得很是慈祥:“这怎么好意思?”生怕沐慈这个惯会装傻充愣的“当真”,顺势说那不送了,立即道,“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不管怎么说,也是贤侄孙的一片孝心。” 朝阳和王梓光:“……” 一口一个贤侄孙的,偏又说不住这个笑得温文尔雅的中年大叔腹黑占便宜,人家真比天授帝都大一个辈分啊,的确是沐慈的叔祖辈。 “嗯,我让人挑出最好几样,送给王叔祖。”沐慈却是一点没介意的意思,眉毛都没抖上一根,又对朝阳说,“姐姐喜欢,也带些去,自己喝或送人都不错。” 朝阳笑着答应,一点也不假客气。她父王喜欢喝清茶。 沐慈说完,继续喝牛辱,吃点心。 梅容看看这个看那个,几大口喝完茶,也去端自己那杯牛辱,心道:上回见面,叫清河王亲爹是占了便宜,叫亲爷爷也是不亏的。 沐慈抓住梅容的手:“星海,缓缓再喝,茶与牛辱,不宜同喝。” “哦。”梅容放下茶,反手握住沐慈的手与他十指交扣,另一只手拿点心吃,还很顺手塞给沐慈吃一块。一系列动作做得十分自然,因这两天的表情太过坦荡,好似他们相处本该如此,天经地义,和谐地不要不要的。弄得旁人都不好意思大惊小怪了。 看!有些三观,就是这样崩塌的。 沐慈身边一个女人没有,他的性向,在天京城已经不是秘密。有关他的桃色新闻,虽没有人敢直言讨论,却总会改头换面拿出来当谈资,心知肚明的也都知道指的是哪一位。 朝阳只多看了梅容与众不同的面容几眼,想着以沐慈的性子,必不会在乎一些外物。又看着自家儿子气鼓鼓瞪着梅容,但不管怎样的视线,都被梅容无视……朝阳嘆了口气,这孩子,不论是年龄还是能力,或是内心,同人家根本不在一个段数上。 简而言之,玩不过人家。 嗯,经过沐若松的事,再有朝阳自己体会过不幸的婚姻,对这个本该早夭却奇蹟恢復健康的儿子的将来……她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别把自己作死就成。 沐蕴歌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压下心中各种情绪,下意识在屋内搜寻一眼,没发现往常总随侍在侧的乐恕,胸口莫名有些堵——这个楚王,能力强大,可感情上太渣了,见一个爱一个,什么人都下手,有了新人丢旧人。 楚王不爱寒暄,清河王也没功夫聊天,捞了几包清茶见好就收,直入正题:“贤侄孙,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来问一问,这申请入英烈祠还有个功绩点可依,圣贤殿又当如何?” 沐慈摇头:“功绩点也只是作为一个重要参考,不是全部。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古来圣贤也没办法分个上下一二。” 虽然官员考评有个优劣,可以作为评价参考项。但不在朝堂,在野的遗贤也有许多,又该怎么算?是写一首诗加一分,还是出本书一分,还是教个学生一分呢? 清河王就是为这个头痛,大家都争着进入第一档,都有理,但圣贤殿的第一二档都是有限额的,就是殿内第三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进的。可谁都不愿落到外围,在青石碑上刻名拉倒。 让清河王很是为难啊。 沐慈沉吟一下,道:“分档,也分榜!” 清河王脑中灵光一闪,眼睛一亮:“分榜?” “对,一等圣贤只能是为国为民造福,做出巨大贡献与牺牲者,其下还可分榜,比如分作‘国士’‘文豪’‘育人’……诸如此类。也就是说,除了像方士佶长子那样做出巨大牺牲的可直接进入一等功勋队列,其他人暂不入一等,先入不同榜单。” 清河王思考着。 沐蕴歌还是有点抓瞎,因为这事谁都没做过,他忍不住站起来,长鞠到地,问:“先生,计算功绩点刚刚施行未久,敢问您在武将申请上,又有什么章程?如何兼顾先前的英烈呢?” 沐慈没直接回答,忽然问旁边的牟渔:“今天都接了哪些帖子?” 牟渔报了几个军将世家诸如的名字,杨涯、杨业,甚至常山王都在列。 沐慈道:“把人都请到平安殿来,我索性一次交代了,免得到朝堂上与我扯皮。” 牟渔点头,吩咐下去。 因进入英烈祠的事不是小事,所以常山王和杨涯都亲自等在楚王府门口,大有楚王不见就……一直等下去的架势。却不想这次楚王慡快,居然没让他们等太久,就把大家都请了进去。 武将虽多,却因为习惯了铁血军纪,所以半点不乱,很快在平安殿分出品级,有序坐下。殿内除衣甲摩擦之声,再无其他声音发出。武将虽多是大大咧咧的糙汉子,平日里谁都不服气谁,可在年少娇弱的楚王面前却乖得很,下意识把爪儿啊,尾巴啊,都收起夹住。 楚王不动声色,却委实太厉害了点,用个英烈祠的香饵,软硬兼施进行了军改,弄出个功绩点,凭军牌直接在皇家银号领取军饷与奖励的制度,军队潜规则直接从源头被掐死。好在武将除了捞钱,还有其他产业来钱,更可凭军功获得额外功绩奖励,倒不至于穷困潦倒。 更有个准入英烈祠的绳索套在脖子上,出不了圈。 武将都对楚王服气,也下意识有些怕他——这个人心中除了家国大义不可触动,对其他的……简直无欲无求,不耽外物。大家最怕这种无欲则刚,叮都叮不动的魂淡,一切动作只能规规矩矩的来,不敢逾越。 众人从楚王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心中十分忐忑,生怕准入英烈祠又被楚王掐住七寸。 咦? 众人见着楚王和定海将军十指紧握,对比分明的手,想起八卦谈资中楚王好男风的性向……太好了,这就不算无欲无求了……吧? 说实话,武将不像文人那样总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他们信奉谁拳头大谁有理。梅容虽是个混血鬍子,可人家带领海神军,拼死打下来的功绩让一干武将都十分眼热。对梅容只有佩服的,没有谁能昧着良心因血统去鄙视他。 你鄙视人家血统,偏还比不上人家,不是自找打脸么? 无能到只能鄙视鄙视人家血统,也正说明人家厉害到了一定程度那。 大家看梅容的眼神都有点热切……这位应该比较好“叮”……吧? 梅容被盯着也坦然无惧,就这么光明正大,和沐慈握着手,一起坐在主位上,和大家一起……“喝下午茶”。 身有残疾或面容被毁的退役禁军,现任楚王侍者入内,端来了许多茶点。 再高品级的大将军,对这些伤残军人都抱着敬意,面容虽冷若冰霜,却有热血战魂的常山王首先站起来,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这些人奉的茶。其他大将军怎么会怠慢,都纷纷站起接茶。 沐慈看气氛融洽,面色也渐渐和缓下来,没有为难大家的意思,道:“我知道诸位关心英烈入选,供奉祠堂一事,今天请大家来,也是为了就此事说明一二。” 众人端正坐定,凝神倾听,这种时候,根本没一个人在乎楚王和谁牵着手,也不在意楚王的新欢是个鬍子。 沐慈继续道:“英烈祠入选,除了兵部与枢密院根据歷史档案提名、甄选,还可以主动申请。自认为达到条件,可准入英烈祠的已故军人,可由家属、朋友、战友,甚至由不相识的百姓报名申请,我会与兵部、枢密院共同制定一张申请表格,同时会註明大家所需的证明材料。所有申请信息,证明材料必须属实。但凡有材料缺失,笼统不精确的一律发还重做。另有弄虚作假,春秋笔法颠倒黑白,一经发现立即失去资格,永不翻案,并追究申请人的责任。” 众人:“……”大魔王殿下,您能再兇残一点吗? “申请不限时间,永远都可以申请,因为英烈为国做过的贡献不能因时过境迁而否认。但请注意!所有提交申请的英烈,并非每一个都能获得请入资格,必须经过枢密院的考核。除了考核功绩,还要考核什么……”楚王环视一圈,“大家回去把军规军法背一背,就明白了。已故军人本身有重大缺失的……我向来不推崇‘将功抵过’,只贊同赏罚分明。” 众人:“……”您无敌了,殿下。 沐慈还有更无敌的,他说:“通过考核的英烈,所有材料将会在英烈祠前的忠烈榜上公示一个月,请专人讲述他们的忠义事迹,之后印成英烈事迹录,一式三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在英烈祠中的公开档案库,供大家缅怀祭奠,另一份编纂成书,印刷发行。同时,允许任何人提出异议。若证据确凿,则重新审核请入资格,若查实有违规违纪的,视情节严重降挡或直接失去进入资格。当然,异议者必须有实证,一旦发现随意污衊诽谤,一样要依律论罪。” 众人:“……”无力吐槽了都。 第467页 清河王却听得津津有味,估摸着自己也可以有样学样,如此……官场必定比现在更清慡光明。 沐慈又说:“鑑于人死为大,又有不知者无怪,已经壮烈的禁军,可适当放宽。但目前的众位……该守什么规矩?可是没情面好讲的。” 人性就是这样奇怪,若是一般人说出这番话,多少人都要翻脸,可偏是楚王说出这番话来,大家真没一个人生气的,不是不敢,而是楚王一直以来从不讲人情与面子,如此不近人情,才是正常哒。 众人只觉得楚王的语气淡定平和,如清泉流水般好听,却吐出这世间至冷至硬的规矩,让所有人心头冒出了莫名的寒气。 在大家以为只要有功都能进入英烈祠的时候,楚王说得是—— 考!核! 考核还不算完,还要经过人民群众如x光的雪亮目光的监督,这能让任何人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 也许你能瞒过考核,却永远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除非你做“吃空饷,喝兵血,抢功劳,jianyin烧掠,杀良冒功……”等等等等这样的不法事时手脚干净一点,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否则,总有一天会有暴露的风险。 一个英烈祠,可以让人名垂千古,身死后获得应有尊重,英烈事迹广为人知,又把所有功过放在阳光下,公示于人,让人无有敢违心违规者,这真叫——痛并快乐着。 啥英烈祠啊,这根本是楚王挖的好大一个天坑啊。什么潜规则,在楚王挖的坑面前,都是浮云啊浮云。 最悲催,大家还一定要往下跳! 因为英烈祠没有就罢了,如今已经轰轰烈烈奠基了,建成了,定国祭了……所有人都盯着呢,武官谁敢说我不要英烈祠了呢?你肯大家还不肯呢。又有谁不想进入英烈祠呢?武将的爹,武将的爹的爹,爹的爹的爹,谁不想进呢? 不能把父祖弄进去,只怕晚上被那个託梦……睡都别想睡个好觉了。要是别人都进了,你或者你家父祖没有进,叫别人怎么想啊摔! 家族还要不要名声了? 梅容捏捏沐慈的手,双眼冒出粉红色的星星:我男人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帅好想啃一口啊啊啊…… 第355章音乐天才怜霜 当沐慈和梅容在接待清河王、常山王和大将军时,只觉得心口越发堵得慌,他悄声和母亲朝阳说了一声,离开了平安殿,熘熘达达在漂亮的楚王府花园闲逛散心。 王府的锦衣卫和打理花园的侍者都认识这个小孩,并不询问阻拦。王梓光就听到了一阵十分美妙的琴声。 因王梓光对华夏的古典文化十分热爱,为能见证文化最辉煌的时期感到荣幸,抱着珍重且珍惜的心态学习古典文化,以及他上辈子流连病榻,能沉得下心,不仅在书法上,在琴艺上也有些天赋。 于是他被定王府教习琴艺的先生奚约重点关注,在琴艺一道上也算初窥门径。 四十出头的奚约,是来自传承近六百年的音律世家奚家的嫡支子弟,由他做引路人,王梓光的琴艺如何先不说,鑑赏能力那是一等一的。 弹琴之人奏的并非什么名曲,琴的质量也不怎么样,和他的古琴师父奚先生的技艺功底相比,也略逊了不知道几筹。可种种颓势相加,却半点不损琴音传情,灵气满的要从每个音符里蹦出来…… 王梓光随着琴声,走到了清濯院,那犹如空谷幽鸣的琴音更加清晰,如歌如泣,婉转沉吟,别有幽怨暗恨生。 这暗合了王梓光未恋先失的情伤——他一颗心急慌慌落在了沐慈身上,在得知他就是华国的端木慈,“慈记”创始人之后,就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可沐慈……根本就流水无意,拒绝他干脆利落,连半点暧昧的余地都不给。 琴声中一腔子的爱意与怨怜,婉约与愁肠,叫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浓浓的悲伤和绝望,叫人恨不能将弹琴之人搂在怀中细细珍爱,只愿他此生都能展颜大笑。 一阵风吹来,王梓光才发现自己面颊微凉,已经泪流满面。他在院外静驻片刻,自己收拾好心情,也让弹琴之人有个走出来的时间。他才进了院子。 不出所料,他见到了卫怜霜。 这府里,也就卫怜霜一个人有这闲工夫拨一拨琴弦了。就是走文人路线,高雅有才的乐恕,也在世俗里忙得前脚打后脑勺,也有好长时间没提笔写一首伤怀悲秋的酸诗了。 整个楚王府,全部都是理科男、医学生和兵痞子的天下! 没他们这些文科生,艺术生什么事儿。 王梓光嘆口气,坐到了同是天涯失恋人的面前,打量卫怜霜。卫怜霜闭着眼睛,脸上早已悲伤满溢,可他却没有一滴泪水,依然沉浸在古琴曲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这个仿佛由江南水乡的天地精华孕育的,雌雄莫辩的精緻少年,如今面色蜡黄,气色极差,脸颊凹陷。几个月前他初见时,这少年仍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现在只剩下失去精气神的单薄脆弱的躯壳,眉宇间婉约的愁绪不再,只有沉沉的死气,仿佛一碰就会碎一地。 王梓光看的有些心悸:“你……” 怜霜仿佛才发现有人来,恍惚睁眼,看一眼来人,一双水翦双眸似早已干涸的河床,露出狰狞幽暗的底部,虽把王梓光映入眼内,却似浮光掠影,根本没看进去。 目光灰败得仿佛灵魂已死,明明是在哭的表情,可一地泪迹也无,好似和所有的感觉,一起风干在了这残酷的尘世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得意有人愁,甚至一言而决生死。 王梓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心中震动,更是可怜,从怀里取出手帕给怜霜擦掉脸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用最为轻柔的声音,生怕惊扰什么一样问:“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不敢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其实,有什么不好猜呢?看沐慈和梅容那样情深意笃的样子,再看怜霜,就全明白了。 “我不知道,”怜霜幽幽道,苍白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小如蚊吶。他的双目泛红,可半天才只有一点点浅浅的水雾聚集,迷茫而空濛,“我想这么弹,就如此弹奏了……” 王梓光眼睛一亮——这竟然是个创作型音乐天才。 而后王梓光眼睛又一黯——多少天才的艺术家,在楚王府都得被理科男和兵痞子埋没。 怜霜的脑子迟钝到极点,发现是王梓光……这个孩子见到了自己最脆弱狼狈的时候,可那又怎么?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而王梓光因为之前骂过,鄙视过人家,更有些尴尬。 “那个,以前的事,对不起,是我没礼貌。”王梓光道。他回家就动用过舅舅的关系,把卫怜霜的情况查了个底掉。 定王教孩子的思路略奇葩,贤世子也没什么正常的概念,或者是根本没在意一个戏子,就把黄颜色占据80%信息量的调查报告直接扔给了一个“未成年”的小滑头看。 卫怜霜的成长,基本就是一本《古代戏子血泪成长史》,悲惨的幼年学戏,扭曲男子本性做花旦的歷程根本是小意思,惨无人道是卫怜霜因从小长相娇美,美目天生含情,六七岁时就有变态恋童癖专门花钱弄他…… 那时候,卫怜霜的母亲、舅舅都活着,在同一个戏班,自然是亲眼看着悲惨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孩子身上。不知是怎样一种心酸痛苦,当年他的母亲就疯了,没两年就离世。而他的舅舅多支撑了两年就拖着病体,不甘而亡。 相信两个大人离世时,应该是充满不舍,又感到解脱的——终于离开了这让人厌透了的污糟尘世。 卫怜霜十二岁就被戏班迫不及待推出,因长相绝色,体态妖娆,擅长柔美婉约的唱词唱腔,配上一副好似会说话的含情眉目,在天京一炮而红。后面就是记载了许多请卫怜霜入府“唱堂会”的。 怎么“唱堂会”,王梓光并不是个真正的孩子,自然心知肚明。 一连串名单,王梓光最近被朝阳郡主押着背世家谱系,算了算,几乎把一环二环,甚至皇城内比较爱“玩”的权贵高官“一网打尽”。 卫怜霜现在十六,四年时间,他就一直这样辗转不停,有时候一夜跑两家……人家白天还要弹词唱曲演戏呢。 就算碰到爱当“s”的变态,或如泺陵郡王世子那样喜欢玩群“p”的,卫怜霜被折腾的快要死掉,也歇不了几天,又要继续。 比当年被折腾的九皇子好不到哪里去。 这得人受得了啊,卫怜霜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蹟。王梓光止不住的可怜,更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能以卫怜霜悲惨的身世侮辱人呢? 王梓光更恨极了折腾人的那群变态,同情卫家人的悲惨。不仅是卫怜霜,调查的人还顺带脚调查了卫怜霜的母亲和三舅。唱戏的都是男子,他母亲被保护的还算好,可他三舅,大概为保护妹妹和外甥,“唱堂会”的记录……简直多到疯狂。 卫氏,先祖是开国五王之一的东兴王,开国时就成为皇帝的钱袋子,到“昌和盛世”,因太皇太后卫氏,简直掌控了大幸朝一多半的财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国家,有一半命脉掌控在卫氏手中。过于煊赫的世家威胁到了皇权,除非能改朝换代,否则下场绝对不好。 三十多年前,光启帝意外坠马瘫痪,因卫家嫡支的二女儿是四皇子妃,卫家只能在力挺四皇子的道上一路走到黑,最后因钱拼不过兵,也没有谋逆篡位之心,更兼太皇太后卫氏年纪大了,敌不过岁月,保不住家族,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卫氏家财被天授帝席捲干净,将成年男女不论嫡支旁支都被处死,未成年男女被官卖,旁支的充匠籍,嫡支的则被贬为乐籍、伎籍,并直接下皇命:永不脱籍。 才十三岁的卫亦棠,作为嫡支仅存的男孩,卖入了戏班。卫家嫡支才三岁的么女,被几个没成年的兄姐打扮成男孩,也买一送一卖成了戏子,单纯的小孩并不知道,当了戏子并不能改变被人玩弄的悲惨命运——戏子卖唱,也要卖笑卖身。 卫家么女意外怀孕生了怜霜,父不详,怜霜跟着母亲姓卫,贱籍不能变,怜霜也只能做戏子,继续走母亲和三舅的老路。 王梓光还奇怪,怜霜虽是个戏子,可一举一动间总隐隐有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世家子般的优雅,这种骨子里透出的高贵气质,可不是从《演员的自我修养》里能学到的。 第468页 这叫他在一群卑微戏子中鹤立鸡群,加上一张极漂亮的脸,从小当小旦训练出的妩媚风情,又有一双可能遗传自父亲的天生含情的江南烟雨般的妙目,难怪他还没长大,就成了权贵圈里的当红爱宠。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一朝落入尘泥,成为了世上最低贱卑微的戏子,伎人。内心卑污者,或猎奇者,肯定会动心思。能把血统上本能与他们平起平坐,或更高傲的“前贵族”贵族压在身下,弄得人痛苦哭泣哀求卑贱,以此满足某种扭曲的心理,正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卫家嫡支的几个小孩,因东兴王系的高贵血统而受达官贵人的“追捧”,甚至有直接被弄死在床上的。所以卫家三舅和卫怜霜,比别的戏子的日子更痛苦。 也难怪卫怜霜抓着楚王当救命稻糙,死也要想办法留下了。 王梓光真觉得卫怜霜可怜,如果皇权更迭不那么血腥,卫氏么女会被千娇万宠长大,然后嫁入豪门。若卫怜霜依然来投胎,也会成为一个享受父宠母爱,不知世事险恶的贵族公子哥。 凭卫怜霜的绝世姿容,高贵风华,还有灵气满溢的琴艺……他早成了权贵圈中的风云人物,备受真正追捧了,众星拱月尚来不及,咳嗽一声都要惊动许多人,落入尘泥被迫做这种事……是根本想都不会想一下的。 命运这种糙蛋玩意儿,还真是……也只教人生不如死。 …… 王梓光能调查清楚卫怜霜,相信沐慈肯定更清楚,将他留在王府,未尝不是也动了恻隐之心。王梓光心中警铃大作——很多爱情,就是从怜意开始的。 不过……王梓光想起沐慈和梅容交握的双手,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再看卫怜霜现在的模样,很快把他划到了自己这一国了——“同是天涯失恋人,相煎何必太着急?” 王梓光的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看着卫怜霜面前那一把普通的大路货古琴,道:“你的琴不太好,要么我送一把好的给你。” 卫怜霜麻木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轻抚琴弦:“故人所赠,不敢随意弃置。” “哦,那你琴弹得这么好,是谁教的啊?”王梓光又问,绝不相信戏班会教他这个,又不是花魁,戏子会唱戏就行了。 卫怜霜眉梢泛起痛苦之色,并没有回答……或是已经没有了什么回答的力气。 王梓光立即知道自己戳人家心窝子了。他最恨自己从来喷不出“心灵鸡汤”,到处惹人伤心的嘴。不敢再乱说,搜肠刮肚寻个不踩雷的安全话题。 “那个……你的琴艺真的很好,我想……我想邀请你去参加一场乐理课。明天奚家的家主要在明理学院开课……” 王梓光忽然发现卫怜霜的脸色更难看了,简直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他委实不知道自己哪里戳到了人家透明的玻璃心,小心翼翼问:“你去吗?那个……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啊,其实你之前……那个,没什么的,我不在意。我带你……” 王梓光渐渐收了声,懊恼地闭了嘴。他怕再说,脸色越发难看的卫怜霜能直接死掉。 王梓光本质上是个颜控,不否认即使这样憔悴如鬼混的卫怜霜还是比一般人好看,实在太可怜,激发了男人的爱怜保护欲。王梓光一时冲动,就过去抱住人家。当然他一个小孩,他自己,被抱的人,都没人想歪。 “别难过好吗?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不想去就不去吧。”王梓光嘆气,安抚得拍拍人家的背,摸到了一手嵴骨凸起和肋骨嶙峋。 卫怜霜微微挣扎,却没什么力气。他是怕自己骯脏讨人嫌,更是怕被人看见乱说他狐媚惑主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王梓光不知他有这样的心思,连忙放开,认真道:“我没有吃你豆腐的意思……”想到人家也听不懂什么叫“吃豆腐”,自己一个小孩也不适合说这个,恨不能拍自己的嘴两下。 他都想逃走了。 怜霜却忽然垂首,小声问:“公子是从王爷那边过来吗?” 王梓光眼睛亮了,心道:这是想打听沐慈的事儿吧?有牵挂就好。他为哄美人开心,这次半点没有防备情敌的觉悟,开始把沐慈这几天忙了些什么,绘声绘色讲给卫怜霜听。 卫怜霜听得脸上含笑,一双灰败的眼睛也有了一点神采。可王梓光一个嘴贱的,末了又问了一句:“你天天在王府,怎么不知道你们王爷最近在忙什么吗?” 这简直是会心一击,卫怜霜脸色青白,摇摇欲坠…… 王梓光恼得用力拍了自己的嘴一下,差点打破嘴皮出血,道:“那什么,对不住,我不太会说话,我……” 还没说完“我走了”,卫怜霜先低头,有气无力道:“不怪公子,是我……做错了事,被王爷……罚了……” 卫怜霜这几天,一直生活在“越界惹了嫌弃,会被王爷抛弃”的恐慌中,更有人给了他一张奚大家的乐理课的票,说王爷的意思,让他去听课,别总呆在府里。 他就钻了牛角尖,觉得这是王爷可怜他,不把他赶出府,慢慢让他自己识相走人。他有一种无处可依的恐慌,半年前那种为了活下来,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拼,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想要挣扎求生的力气……不知为什么,消散无踪。 只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态度,他…… 罢了,我这样骯脏的人,动的是什么情?还不如死了干净! 挣扎到现在,也太累了…… 王梓光也不敢问卫怜霜怎么做错事被罚,因他自己也做错了事被沐慈嫌弃,见都不肯见一面。他更与卫怜霜心有戚戚,觉得两人是一国的,就道:“没事,楚王这个人我清楚,虽然原则性强,规矩多,可他心地还是很好的,人也大度,不会总和你计较。” 这个从没看懂过人脸色的熊孩子,大包大揽说:“他更不会限制你,不让你出府的。不然我去和他说,明天让你和我一起去听奚大家的乐理课。” 说完也不看卫怜霜一剎那心死成灰的脸色,自觉找到个极好的藉口可以单独和沐慈呆一会儿说说话,再仗着年纪小撒个娇,指不定亲亲可爱的阿慈就原谅我了…… 飞快跑得没影了。 第356章爱意留存 沐慈送走了客人,撑着额头,双目微闭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梅容见他神容疲惫,心疼将他打横抱起往外走:“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确定我能得到‘休息’”沐慈眼睛没睁开,调笑一声,语气是一贯的纵容,没有丝毫不满。 梅容:“……” 那个……好吧,他的“黑歷史”不是一般的厚,索性破罐破摔:“看你这么累,我也心疼,还真没想。不过……你这么起劲撩我,我也不会客气。你就不动,我们又‘在一块儿’,这回我握着你的手……”剩下的话悄声在沐慈耳边低语,蓝眼里满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光彩。 牟渔只当没听见没看见,招唿都没敢打,对乐守使个眼色,出去忙了。 沐慈能察觉,没管他,只笑对梅容嗔道:“看来不该让你休假,就该把你累成狗。” “再累,见着你也有‘精神’了,昨晚你又不是没见识。”梅容忽然想起纠结了好一会儿的问题,一本正经追问,“后来我睡着了,中午起来身上也清慡,到底有没有……嗯……那个舒服到?” “我做事从来不半途而废的。”沐慈的语气十分淡定。 “哦,被你收拾干净啦?”梅容又有些郁闷,“我都没大感觉到……那你呢?舒服到没有?” 沐慈很坦然:“肯定的,我干么委屈自己?” 梅容十分遗憾没见到沐慈第一次……的歷史时刻,肯定美不胜收。这么一想就收不住,一时激动到难以自抑,在沐慈耳边低语,“我忍一会儿,你下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晚上……” 梅容抱着沐慈,一边走一边说着房中私话,完全无视在外头询问自己儿子跑哪儿去了的朝阳郡主。 朝阳:“……”天还没黑就计划这“等晚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止一次见过牟渔抱沐慈,可根本不会让人有什么联想,可这个高鼻深目的蓝眼鬍子一抱沐慈,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要去做“坏事”的暧昧。 最大区别就是眼神。牟渔目光是清正温暖的,而梅容那如狼似虎的幽绿目光,跟要当场扒衣服似的,让人都有点想为沐慈单薄的小体格担心了…… 这是“从此楚王不早朝”的节奏啊。 不过朝阳只能当做眼已瞎,耳已聋。 感情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阿慈能找到一个心意相投,又肯为他放弃一切上岸,不惧风雨,不怕眼光陪伴他的人,也挺好的。血统和身份什么的,对阿慈来说,都不重要。 王梓光这会儿赶巧回来了,朝阳眼疾手快拉住想要冲过去的王梓光:“锁儿,懂点事!” 内里其实是个大人魂的王梓光:“……” 个个都觉得我幼稚! 王梓光有些沮丧:“娘,我真有正经事和楚王说。” “什么事?”朝阳不放心。 王梓光拉着美女娘:“一块儿去吧。” 两人走过去,梅容挑挑眉,对沐慈说:“有人找你。” 沐慈才睁开眼睛,从梅容手里下来,淡淡看着来人。梅容也不迴避,一只手很自然揽住了沐慈的腰,将人圈在怀里,占有欲十足。 王梓光一脸不高兴,凉飕飕瞪梅容一眼,对沐慈说:“阿慈,我刚刚从怜霜那儿过来。” 沐慈道:“锁儿,做人呢,心底要保存一丝善意才好。” 王梓光瞪大了眼睛,满是被冤枉的委屈:“我没欺负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坏的人吗?以前是我不对,我没礼貌。我就吃个醋怎么啦?怎么着我也是先来的吧,找你的小男宠聊聊天不可以吗?” 王梓光意有所指。 朝阳见儿子情绪激动,拉一拉他:“你在胡说些什么?”说好的正经事呢? 第469页 王梓光忍了忍,终于记得先前他满嘴胡言导致误了大表哥事情的教训,勉力深唿吸几次,才按捺道:“我就是听见琴声过去的,他弹琴很好听。我就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看起来很糟糕,你……派人去看看吧,别出事了再后悔。” “哦。”沐慈让人是淡淡的。 如此冷淡,王梓光顿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委屈爆棚,嘴巴就没个成算了,连声质问:“一条命在你眼里就一钱不值吗?及不上和这个人滚床单?” “锁儿!”朝阳头痛,不知道自己教育孩子哪里出了问题。 梅容倒不生气,就是想笑,死命忍着。 沐慈面色更淡了,无喜无怒的,陈述:“我府里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王梓光:“……” 他伤心了,是真哭了——自己自以为特别,可在阿慈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特别,老乡的情分没有多少就罢了,当年他重病,旁人都说救他,给他提供教育不值得,没回报。可正是阿慈为他说话,说“记住人性,不求回报”,还拥抱他,护他一生……这不是假的。 难道阿慈就是随口一说,一句话的事儿,其实……他早就忘记了那个在病房里孤独绝望,因他一句话燃起生命火焰的少年了?自己只是被“慈记”救助的人……之一吗? 王梓光特别委屈,一直哭一直哭,鼻涕眼泪横流的那种,止都止不住。 一旁的人都觉得楚王好兇,净欺负小孩子了。 沐慈也觉得没意思,自己七老八十的人了去欺负一个小孩,越活越回去,嘆口气,走到王梓光身前,伸出拇指给这孩子擦眼泪:“哭有什么用呢?这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我就爱哭,你管不着!”重话说完就后悔了,用力抱着沐慈的腰,绝望问,“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我是……” 沐慈抵住了他的嘴:“有些事,提起来有什么意义?” 王梓光懵了,自己一腔心意,就变成了一句“提起来没意义!” 梅容都看不过去,小声劝沐慈道:“算啦,还是个小孩子呢。” 王梓光一直竖起耳朵呢,冲着梅容大吼:“谁是孩子?你才是孩子。你tmd别假惺惺,坏蛋,第三者……你不是一直在海上吗?玛淡的你怎么不一直在海上漂着……上岸搅合什么?” 梅容:“……” 我上岸来谈个恋爱啊,不满也没办法,不能退换了。 一般人早揍着熊孩子pp了,沐慈却不打王梓光,只扒拉掉王梓光,向后倒在梅容身上,无奈道:“我和他说不清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抱我回去吧,我脑子吵得‘突突’跳,实在有点晕。”又招了人来说:“送姐姐和锁儿回去,以后别再让这孩子接近我。” 王梓光就傻眼了,沐慈是说一不二的。他死命揪着沐慈的衣襟不放:“你不能这样对我。” 梅容不忍心,也劝:“别太严厉了,他还小呢。” 沐慈淡淡说:“不小了。” 王梓光被戳中痛脚,大嚷:“我不是小孩子,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小孩。阿慈,我爱你啊,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 沐慈不愿意继续和他纠缠,反问:“你既然一直凭藉小孩子的优势来缠我,又为什么不允许我将你当做一个小孩?” 王梓光:“……”他反驳不了。 朝阳实在看不过眼:“阿慈,当姐姐求你,好好和他说说,开解开解他。他被我惯坏了。我就这么一根独苗。” 沐慈对朝阳郡主可以说是很容忍的了,有求必应。对这个与他同一个世界来的王梓光,也有一定的期许。他心软下来,在花坛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对王梓光招手,看着朝阳,诚恳道:“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锁儿需要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王梓光期期艾艾,在他身前站定。 朝阳恋恋不捨,还是相信沐慈能处理好,回去了。 梅容理智成熟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道:“我去办公区看看,晚膳再回来。” 沐慈点头,让梅容暂时离开,才看着王梓光说:“付禄,我很高兴你现在活蹦乱跳,都能让我感到头疼了。” 王梓光眼睛亮得吓人:“你记得我?” “我这脑子,什么事都忘不了。”沐慈道。 王梓光眼神就黯淡了下去,原来不是自己特别,而是人家脑子好使。 沐慈是不说谎话的,绝不可能昧着良心哄人来一句“我喜欢你。”只道:“我也不用年龄搪塞你,你就算早生几年,对你也只是对后辈的喜爱与期望,真给不出情爱。你别这样,让你母亲心疼。” 王梓光知道自己美女娘的忧心,想起她刚刚离开是看自己一眼的复杂目光,王梓光更想哭。 “她看出来了?”王梓光忐忑问。 “作为一个朝夕和儿子相处的母亲,应该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他真儿子。不过她不问,你也别说,别打破一个母亲最后的一丝希望。”沐慈想想,追了一句,“她也不容易,你对她好一点。” 王梓光郁闷了:“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当初救你,我好像压坏了你的骨头……自己也……” “年纪大了,骨头脆。你倒真的太不小心了……救个人也能心脏病发。” “我着急,也……好难过!” 沐慈嘆气:“我都不知道和你讨论上辈子我们是怎么死的,有什么意义?” 王梓光坐在沐慈身边的石头上,终于吐出一句人话:“男人之间的聊天么,天南地北,说什么都没关碍,也不一定要有意义。” 沐慈点头表示贊同,说:“你觉得做一个小孩很开心,也可以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你我足够幸运还可以再来一次,当然可以活得更加顺心如意。” 王梓光又想哭:“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就只崇拜你,只喜欢你。以前是生病,又太平凡,碰不到你。现在忽然给了我一个机会,我……要怎样你才肯……才肯多看我一眼?” 得,问题又兜回来了。 沐慈看着王梓光单纯明亮的眼睛:“我不能阻止你去喜欢一个人,只是,换一个相处方式,行么?我喜欢你的性子,也对你有期待,可不想涉及情爱。你觉得我是那种,随便把一个子侄辈拉上床的人吗?” 王梓光撇嘴:“大表哥不也是你的……”说完就又后悔了,他上辈子因被端木慈亲自发话要好好照顾,旁人就十分迁就他,就差当他是小祖宗供着。所以他一直不会看人脸色,直来直去,更不会说婉转好听的话。 沐慈轻嘆:“你还是一如既往,开口就戳人肺管。” 王梓光戳都戳了,索性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你这么快就爱上了别人,那还爱大表哥吗?” 沐慈沉默了许久,才道:“爱!一直都爱他。” “可是……”王梓光得到这样的答案,有些愣神,不知该说些什么。可他又不能怀疑沐慈,沐慈是从不屑于说谎的。 “他离开我,但我对他的爱还是存在。我现在和别人相爱,也没有半丝虚伪。” 沐慈压着自己的心口:“我不止爱这两个人,在华国,我有过好几个深爱着的人,即使他们已死去多时,灵魂都湮灭在了茫茫人海,可是,我依然深爱刻骨,从未成为‘过去’。你也许根本无法理解,可我不想对你说谎,也不能对自己说谎,更不能随便亵渎那些感情。” “我一直以为……”王梓光有些理解,有些动容,欲言又止。 “我是个冷心冷情的傢伙?” “嗯!还是个花心滥情的傢伙。” “那是因为我有足够的理智。相爱时,我竭尽所能,一旦失去,不论是死亡还是分离,我都能坦然接受,不畏惧,不怨恨,不计较,不悲伤,只将爱意留存在心。” “我不懂!” 以王梓光的阅歷,他不懂一个人怎样去爱那么多人,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但他却是亲眼见到沐慈和大表哥,和梅容怎样相处。 沐慈的确做得很好,他懂得怎么样去爱一个人,每一个他所爱的人,都那么幸福,在他手中焕发更大的光彩。即使失去,也没有变的面目全非,反而更加坚强! 所以,沐慈的爱情观王梓光不懂,却信服他是有真心的。 “不懂没关系,你不是我,你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不用懂我的感情世界。”沐慈道。 王梓光嘆口气,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追问:“十年以后呢?我有希望吗?” 沐慈摸摸王梓光的脑袋,柔和说,“我不知道,我可以推测很多事情的大致走向,但未来永远是有变量存在的,所以一切都充满可能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与其卑微的,放下尊严跪地乞讨一个人的眷顾,不如挺直嵴樑,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光芒四射,去吸引一个人的目光。” 王梓光震了震,他从没爱过,不懂怎么去虏获对方的爱,只是不断缠着不放……现在王梓光明悟了,有所成长。 王梓光扑到沐慈怀中:“我变得优秀了,你就能看见我吗?” “如果是一根小火柴的微光,很容易被忽略。如果是太阳,大家想不看见都不行,对吗?”沐慈没把话说死。 王梓光笑了,他年纪小,这是劣势,却也是优势。十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到时才是他的机会。在此之前,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比沐慈所有爱过所有人都更加优秀。他才会被沐慈看见,才能谈未来。 王梓光放开沐慈,放开了他卑微幼稚的执念。他仍然爱着沐慈,他说:“爱一个人,是不是也希望对方能幸福?” “是。” “你幸福吗?” 沐慈点头:“一直很幸福。” “那我祝福你,真心的!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但我希望能随时进楚王府,留在你身边……帮助你?”王梓光有些不确定。 “可以,你想要学习什么,我会毫无保留教导你。”沐慈应下。 王梓光破涕为笑:“好!等我十年。” 第470页 “不等!我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沐慈淡淡回答。 王梓光:“……”他心道,那我可以等,等你变心,等梅容老死!等十年没用,那二十年,三十年…… 王梓光最后说:“卫怜霜的状态真的很糟糕,你去看看他,记得啊。” “嗯!”沐慈应了。 王梓光笑着摆摆手,潇洒离开了。 …… 临走都要利用怜霜,给梅容心里扎根刺! 沐慈觉得应付这么个太过机灵的熊孩子,比对付敌人更头痛。 第357章叫我卫重沙 这么些天,沐慈还真忙得很,有入选武祠,准备重开边贸的国家大事要忙,好在他只负责统领全局,当惯“甩手掌柜”的好处立显,手下一堆独当一面的能人,具体执行都没问题。不然他能累死。 当前,只有“桃花”需要他亲自一朵一朵去解决,也免得有人吃醋,不得“安寝”。 沐慈派人去商务区告诉梅容一声:“我去看看怜霜,晚上回来让你泼醋!” 传话的锦衣卫一字不漏复述后…… 梅容:“……” 他现在就醋意滔天了,偏还要装着大度,知道不能干涉沐慈的行动。只在心里,咬牙切齿思考晚上……那奉王命的醋要怎么泼才慡? …… 沐慈进了清濯院,乐镜先一步接到指示过来给卫怜霜看诊,见沐慈过来,对他摇摇头,小声道:“他身体底子本就差,从小又用虎狼之药保持雌雄莫辩的昳丽外表,再过了四年那种日子……内里都掏空了。因这两日担惊受怕,没有正常饮食,也没有了求生意志。所以我没本事让他多活几年。” 沐慈听着乐镜难得的火气,揉揉额头:“我这几天忙,也没关注他,是我的疏忽。”下面的人自然不会为一个“骯脏”的,而且还“失宠”了的戏子而奔走。 乐镜作为医生,最讨厌不想活了的病人,愤愤道:“你和他好好说,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坚强。” 沐慈点点头:“你回去吧,他是心病,我和他聊聊。” 感觉自己都成专业的心灵鸡汤了,只是既然救了人,沐慈还是想要救到底,毕竟是一条人命,但从人性出发,沐慈也不可能看着人死而无动于衷。 沐慈端了药碗进去,递给卫怜霜。 “王爷?”卫怜霜看清是沐慈,眼中华彩绽放,却一闪而没。“见过王爷……”他强撑着行礼,说话没什么力气,声音哑似磨砂纸,不復往日柔媚苏骨。 “坐下!喝光!”沐慈吩咐。 卫怜霜坐下,端过药碗,很听话,涓滴不剩都喝光了。 沐慈看他喝完药,迳自进了卧房,往大软榻上一趴,拍拍头边:“过来给我枕着,揉揉头,今天实在有些累。” 卫怜霜巴不得能有点用,心口乱跳,脸红耳赤,一双眼睛贪婪地一瞬不瞬看沐慈,气息不定:“王爷?您……” 沐慈闭上眼睛,真的很累的样子。 卫怜霜心疼,却小心翼翼不敢乱动。 沐慈抬抬眼,把他拉坐下,毫不客气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就你揉得最舒服。” 卫怜霜小心伸手,温柔按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拨云见日的笑容。两个人都是超级美人,就算卫重沙面容依然憔悴,这画面也唯美到不像人间景致。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却目不斜视,虽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沐慈声音轻缓问:“怜霜,你这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你和命运抗争至今,忽然放弃了,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的! 卫怜霜笑容消失,咬唇半晌不说话,最后心一横,道:“王爷……我能不能先提个要求?” “你说!” “叫我重沙好吗?这才是我的名字,卫重沙。” 怜霜只是戏班给的艺名,让他想起那些噁心的一切。 “重沙,很多沙子的意思?”沐慈问。 “嗯,我舅舅给我取的名,希望我像握在手中的沙砾,渺小,平常,捏着很柔软,其实每一粒都有自己的硬度。即使经受磨砺,被踩在脚下,也不会失去这种硬度。”他嘆口气,“我辜负他的期望了。” 沐慈懒得用车轱辘话安慰人,只道:“你也让我失望了。” 卫重沙身子僵了一下,饱含歉意:“对不起,我不该让王爷为国事操劳,还要为我烦忧。” “嗯,这才懂事。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这么难过吗?心里话。” 卫重沙踌躇,却知道沐慈的时间宝贵,能过来看他已经是难得的了,他不能不懂事。而且,自己有些话不说,也许就没机会说了。 他说出了心里的话:“我……害怕!” “害怕什么?” “怕被你厌弃。”卫重沙声音轻柔,可没人知道,这五个字,一字一字说出来,他的心口都会流血。 “我说过不会赶你走,安心待着。”沐慈道。 “我知道,您会信守承诺,可是……我……我……”卫重沙张张嘴,到底吐不出一句爱意。他这样从里到外都骯脏的人,有什么资格祈望这样的人? 甚至说出我爱你,也是一种亵渎吧? “找点事做吧,天天呆着容易想太多。明天去听奚大家的乐理课,你有天分,别埋没了。”沐慈道。 卫重沙终于明白楚王不是厌弃自己,让他去外头听那种课好叫自己看清身份,有点自知之明——奚大家的课,一定是权贵云集的,他从前那身份,定会撞见许多“熟人”。他站到那里去,就是一种羞辱。 卫重沙摇头:“我这样的人……还是不去了。” 他也不想给沐慈找麻烦,沐慈很护短的,为了他和人起冲突,不值当。 “你什么样的人?”沐慈拍拍卫重沙的手,“不管你是怜霜还是重沙,我说你能去就能去!” “可是……” “别可是!想不想去?说实话!”沐慈问。 “……想!” “那就去!明天我也过去!”沐慈拍板定下了。 卫重沙晃荡了两三天的心终于落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但很快他就敛去了笑容,还是无措:“我去,奚大家知道了,会……生气吗?” “不会,你三舅卫亦棠,曾经是奚大家最得意的弟子,一手琴艺名动京城。奚大家知道你的琴艺是卫亦棠启蒙的,也想见见你。”沐慈道。他也怕奚大家有世俗的眼光,早就派人联络过了。对这些艺术家和文化人,沐慈一直是十分尊重的。 “三舅?”卫怜霜并没有觉得雀跃,心中猝然剧痛,按揉的手一顿……““嗯,奚大家没能力救下你三舅,颇为遗憾。看起来你三舅是个人物……能和我说说他么?”沐慈问。 “我三舅,他……”卫重沙犹豫。 “不想说也不勉强。”沐慈慵懒地应。 “对王爷没什么不能说的。”卫重沙知道,关于卫家的人和事,沐慈一定得到过最详细的调查报告,告诉他也没什么。再说,他为三舅骄傲,也从不觉得三舅的遭遇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卫重沙低头看向沐慈,妩媚微笑,因真心的愉悦,眼中盈盈出现水雾的波光,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生气。 沐慈感应到视线,眼睛睁开,旋即被他眼里的那一汪水给吸住了。 怜霜温柔说:“三舅真的很厉害,会很多东西。他在卫家之前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说几件我知道的。” “嗯!” “三舅被卖,本有好朋友打通关节想偷偷让他假死逃脱,可我母亲也被卖入了戏班,三舅的朋友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救出去两个。三舅就拒绝了朋友,留在戏班。当时他不知道……戏班里竟然……” 卫重沙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不是痛苦,他心中的痛觉早已麻木,只觉得莫名难受,捂着胸口,弓着背忍了一会儿。 沐慈坐起来,伸手贴在卫重沙背上,给他顺了顺。 卫重沙觉得背上那只温暖的手,驱散了莫可名状的难过,给他的身体与灵魂都注入了力量。 他好过多了,才收拾好心情继续道:“三舅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听话,好好唱戏就可以得一隅遮风挡雨之处。他那时已有十四岁,筋骨长硬了,并不适合唱戏,受苦颇多,好在他会弹琴,就做了琴师。他容色姣好,丧良心班主如何肯放过这样的摇钱树?再加上三舅原是卫家公子,天京又多有……就指名道姓要他去……去……唱……” 唱堂会,实际遭遇到的是什么呢? 卫重沙经歷过无数次,第一次印象最深,他还太小,懵懵懂懂,却仍然深刻记得那时的恐惧,绝望,以及……无止尽的痛苦。 被全世界背叛了! 卫重沙自己,从小生活在戏班,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抱着太美好的期望,没有落差,其实不算太过悲惨难熬。最惨是他的三舅。 他根本无法想像自己的三舅,一个曾经名动京城,高不可攀,生活在白云高处只能被仰望的贵族公子,沦为戏子,被那样对待……天上明月沦落风尘碾落成泥,变成人人都可以玩弄的戏子。 这样巨大的落差,会夺去一个人的一切——尊严,希望,与生命! 沐慈轻轻抚摸卫重沙的嵴背,安抚他。 卫重沙苦笑,继续说:“三舅最终没逃过……他哪里受得这样的痛苦和侮辱,打算吞炭自尽。那年我母亲不到四岁,因惊吓和不适,病得几乎夭折。最终三舅被母亲的哭声唤回,他可怜我母亲孤苦无依,就挣扎着活下来,承受了一切……” 沐慈将卫重沙抱在了怀中。 卫重沙倚在沐慈怀里,近乎自虐般继续说:“我三舅狠狠心,把母亲的额头烫出了疤痕,并和戏班班主谈条件,答应他安排的‘堂会’,条件是不能动我母亲一根毫毛,让她无忧无虑长大,否则,他带着我母亲一起死。有三舅顶着,母亲不知世事,与一个江南举子相遇,相恋,还打算私奔,当然……这是没什么结果的。那举子落第离开,母亲却怀了我。戏班班主本害怕我的降生会触怒宫中,也是我三舅保下了我。我其实是三舅养大的,他悉心教导我,见我有琴艺天赋,便指点我学琴。三舅见我生得好,知道自己不能护我一生,还逼着我学了……学了嘴上功夫和……下处那地方的……伺候法子。” 第471页 卫重沙有一瞬间哽咽,说出来的这些话,个个是字,却不知这一个一个字后是一腔一腔的血泪。 沐慈轻声安抚:“都过去了……” 卫重沙大着胆子,道:“王爷,我能牵你的手吗?” 沐慈松开他,翻掌向上对卫重沙伸手。卫重沙怯怯地将手掌放入,沐慈马上握住了他软软的手。 卫重沙想学梅容那样与王爷十指相扣,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敢那样……他从双手相贴的温暖中汲取到力量,也足够了,深吸口气说:“小时候……我是恨三舅的,恨他也贱看我,教我如何讨好男人,在男人身下如何承欢。现在我却明白了他的苦心,若不是他从小教我这些,我这几年……也许根本活不下来。” “嗯,我明白。” 卫重沙心道:一个王爷如何能明白这种苦?感情上却是信了的,继续说:“三舅年纪大了,人显老憔悴,也没了任何忌讳,怎么弄都行,都放得开。然而男人都是贱的,容易上手就觉得没意思,弄他的渐渐少了。但他下处那地方早就坏了,常流血不止,失禁无控,慢慢抽走了他的生机。母亲知道这些年的真相后疯了,死了。三舅更是遭逢打击,撑不住,在我十一岁时也去了。” 沐慈握一握卫重沙的手。 卫重沙冷笑:“我不难过,我是高兴的。三舅过了二十多年不人不鬼的日子,若不是为了母亲和我,他早就干干净净的死了。他去的时候,也是笑着的,说让我好好活着,万一活不下去,就去下边找他,他不怪我,一直等着我。” 卫家乐籍,伎籍是不允许更改的,没有沐慈横插一槓,怜霜没几年也会死去,不会有现在的卫重沙。 所以,在沐慈吩咐崔院使给卫重沙调理下面那地方,说年纪大了会麻烦时。卫重沙痛到极致都已经麻木,多年没流过真正眼泪的人,终于流出了自己的泪。 并不仅仅为他被留在王府而哭。 卫重沙阅尽千帆,再明白不过——什么是嘴上的爱,什么才是真正的关怀。 沐慈嘆气,说:“你三舅很值得尊敬。” 卫重沙眼睛睁得奇大,嘴唇抖了几抖,才哆哆嗦嗦说:“王爷……您说……” “我说,卫亦棠值得尊敬,他是个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王爷……”卫重沙十分震惊! “沖你三舅,你也得好好活着,给我把嵴樑挺直了,抬头挺胸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来。”沐慈语气不见多铿锵,却充满了平静的力量。 “可他是……” “全天下都说他有罪,他骯脏,那你觉得呢?卫重沙!”沐慈问。 卫重沙想了想,目光渐渐坚毅,咬牙点头:“是的,三舅不脏,他是天下最干净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我姓卫,卫重沙不能给三舅丢脸。” “行,这状态就对了!你还有哪个亲友要带回来的,只管去,宫里我会打招唿的。多带银子,钱不够直接在王府内库支取,多带护卫别被人伤了就是了。” “已经没有了。”怜霜说。 “那就别再想了,好好过往后的日子。” “王爷……您这样……重沙,无以为报。”卫重沙唯一拥有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体而已。“王爷,若您不嫌弃我脏,我……帮您做口活……您会喜欢的。” “别侮辱我,也别侮辱你自己。我对你好,不光为怜惜你,也为了卫亦棠。”沐慈嘆口气,卫亦棠若不是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不知会成为怎样显赫风云的人物。 如今却只徒留一声嘆息。 卫重沙就再也说不出用身体偿还的话来——的确,这是对自己,对沐慈,甚至对三舅的亵渎。 可是,他又有什么能为沐慈做的呢? 沐慈知道卫重沙不安的来源,是因为“平白得到”,而没有付出。这日子像偷来的捡来的,并不能安心。 沐慈用力拍卫重沙一下:“空有宝山不知道利用,这世上就你这么傻兮兮的了。” 卫重沙迷茫地看着沐慈。 沐慈眉目舒缓,极温柔地说:“你别忘记,你现在是王府奉乐。你继承了你三舅的天赋,于琴之一道会有大作为。我希望你能精研琴艺,将来能着曲传世。” 卫重沙虽得了个职位,却并不敢当真,更不敢想,他这样的人…… 着曲传世? “去做吧,我还从没看错过人。王府书楼里有一些曲谱孤本,你都可以去誊抄出来。将来你成了琴艺大家,就把自己弹的曲子记下来。我找人给你整理修缮,刊印成册,为《卫氏曲谱》。” 卫重沙水雾般的眼睛里没有惊喜,却是惶然无措:“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哪样的人?” “一个戏子,一个……玩物。” “哦,我还没对你说过我以前的事吧?”沐慈把原身九皇子曾在冷宫,遭遇过的三言两语道来,“先皇父怀疑我的血统,将我囚禁在冷宫,因小人弄诡,引了原暴太子入冷宫……将我当做禁脔。那年我才十三岁。后来三年,我被弄得遍体鳞伤,伤了根基。” 卫重沙脑子似被重拳击中,“嗡嗡……”没办法消化这种事。 “我现在又是什么样?即使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曾经的遭遇,又有谁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骯脏,有罪?”沐慈无悲无喜的目光,坦然看着卫重沙,“我不想提起这些,倒不是在意,只是过去的事,反覆拿出来说,真的没什么意思啊。都过去了。” 卫重沙全身颤抖,无法自抑,语不成声:“王爷……我……”他觉得对不起沐慈,竟然因为自己,逼着这个光风霁月,该一直站在云端的人,自曝了从前的伤痕。 卫重沙想把自己杀死一千次。 “哎,算了,我说一万次不在意也没人觉得我真不在意。总之呢,你好好的活着,活得比谁都自在,开心,才对得起你自己和爱你的人。” 卫重沙勐点头。 沐慈捧住怜霜小小的脸,认真说:“从前的事已经发生,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抹杀一切,但是人要学会朝前看。你想想,几百年后,天京一环二环所有欺负过你的人,不过是黄土一坯,富贵荣华过眼云烟,淹没在时光中,无迹可寻。而你却可以着有《卫氏曲谱》传世,人们只会记得是卫氏子卫重沙所创,嘆你这个曲艺大家惊才艷绝,与世无双。至于你曾经是什么出身,遭遇过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后世之人提起,也只会唾弃他人残忍的伤害,怜惜你的遭遇,更敬佩你在逆境中的顽强,就像你三舅那样。这就是歷史,对胜利者是最宽容的。” 卫重沙紧紧握住沐慈的手,哭得涕泪齐下,嚎得肝肠寸断,再无往日半点昳丽。 “哭什么,你总是这么爱哭。”沐慈伸手给他擦泪。 卫重沙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他真正的泪水,不是演戏。 他最后一次这样哭,是他七岁时,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皮球,却掉到了水中。他就是这样嚎啕哭泣着……看着皮球沉入水中,想等他无所不能的三舅来帮他捞回来。 可却等到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三舅……然后是失去庇护的他,跟戏班班主哄去了陌生的地方,遭到…… 当他血流不止,横着被抬回来时,舅舅仍然昏迷不醒,得知真相的母亲已经发了疯。 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嚎啕痛哭,从此,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再也没有流过自己真正的眼泪。 幼年那个沉入冰冷水中的皮球,也成了他噩梦的开始,他总是梦见自己的灵魂也绑在了球上,湿了水,被拖入了无尽冰冷的沉渊…… 无法唿吸,无法挣扎! 一直到今天,有个人,终于用温柔的手,帮他把皮球,把他的灵魂,从厚厚的淤泥和纠缠的水藻之间,捞了上来,重见天日。 啊!湿了,也脏了! 面目全非! 但那又如何?是啊,那又如何? 不需要洗去,只需要将这个皮球表面的泥与水,放在太阳底下,等待阳光的照耀,让表面渐渐变得坚硬起来之后,再给它精心描绘上色彩,经过烈火的煅烧……它就会成为一颗坚硬的瓷球,布满令人惊嘆的美丽花纹,成为一件艺术品,传世千年,无价之宝。 就像沐慈,早已经用他的坚强与智慧,成为了无价之宝! 我爱你! 王爷,不再与情爱缠绵有关,仅仅只是……我爱你! 我是如此的,深爱着你! 第358章新欢旧爱,齐聚一堂 按照一般的梗,沐慈和怜霜的对话,特别是“往事”部分,应该被梅容听见才足够有戏剧性(撒狗血)不是? 然而并没有…… 作为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特别是被石秩领着的嵠丘军虐得战斗力直线上升后,是不会脑残到容许任何人,特别是爱泼醋的“新欢”定海将军,跑去偷听楚王和“小男宠”那什么的。 就算没做那什么,也不能放他进去。 退一万步,即使锦衣卫闲得无聊,想看自家殿下后院鸡飞狗跳,故意放了梅容进清濯院…… 作为灵术已经五级,五感敏锐到脱离凡人范畴的沐慈,有着俗称“神识”,科学解释为“精神力场探查”的能力,也足以将百米内的动静掌控得一清二楚。 再说,以梅容的性格行事,他根本不将沐慈身边的桃花梨花当一回事。除花拔糙当情趣,完全可以,却不必如临大敌。是自己的跑不掉,不是自己的看不住,感情的关键,只在于沐慈的那颗心。 所以,梅容一点没去偷听的想法。 当然,对于谁“欺负”过沐慈,他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虽然以他的智商和大胆,心中早有推断——在冷宫里能“欺负”沐慈,最后倒了大霉被沐慈亲手杀死的傢伙是谁,还用猜么? …… 不过沐慈不愿意详细说,看样子真不在意,更没有心理阴影影响某些享受,梅容就不会揭人伤疤,当啥都不知道了。他视察完四海商务楼的改造进度,就优哉游哉泡温泉去了。 第472页 床上不好泼醋,换个地方,床单都不用换啦,哇哈哈哈…… 温泉y什么的,也是梅容的最爱啊! ——透明温暖的水,将他们包裹在一起,仿佛回到了母体,很安静,自成一个世界,晶莹剔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沐慈,他们融为一体,骨血相连…… 想一想都受不了! 沐慈多了解自家男人的脾性,当然十分配合,将晚膳摆到了碧澜池。 梅容正在游泳,以消耗体力,平息疯狂的躁动,免得失控伤了沐慈。 这个男人像个本就生于水中的人鱼,有着凝练健美的流线型肌肉曲线,没有白人那样的纠结赍张,受东方人偏纤细的体态影响,显得更完美流畅,适合游泳。 他飞速又优雅地破开水面,交换划水的双臂能看得见鼓动的力量。触及池壁,他在水中灵活翻身,电射而出,很快又游回了沐慈那边,“哗啦”一声起身,沖沐慈微笑。 沐慈坐在池边,看着梅容精壮的古铜色胸肌,在透过碧澜池大窗照射进来的夕阳余晖下,泛动金色的光芒。水流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腹流下,淅淅沥沥落在水中,打碎倒映的美丽人影。 梅容的五指穿插发间,把乱发梳理向后,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脸上沾着的水珠反射微光,让立体的五官璀璨生光。 “怎么了?”梅容摸一把脸,察觉沐慈有些愣神。 沐慈慢慢将视线定格在梅容线条完美的脸上,着迷地凝视他自带魅惑属性的电眼,伸出手,捏着梅容的下巴,一脸凝重:“我在为难……” “嗯?为难什么?”梅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小花”道行高,还不好拔? “我为难……到底是先吃晚膳,还是先吃你……” 梅容:“……” 吓死宝宝了。 梅容大笑着把沐慈从岸上拉下水,但很小心将人护在怀里没有让他呛水,笑道:“这有什么为难,让我做决定不就好了?”他一贯是个行动派,三两下把沐慈剥干净。 “好!”沐慈嘴角微勾露出浅笑,双目一瞬间光华流转,让人心笙摇盪。 梅容不是第一次见着沐慈这样明灿的笑容,也不止一次抚摸这看似瘦弱,其实柔韧有力的莹白肌体,可每一次都会让他有一种兴奋到缺氧的晕眩。 沐慈趁着梅容被美色迷得失神,掌控主动权,将他按在池壁,手掌贴着他的胸口。这样的结实,蕴含巨大力量的触感,叫沐慈留恋,流着口水摸了一把……又一把:“西斯,你这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顶好的身材。” “还有呢?”梅容唿吸渐渐粗重…… 沐慈又往下摸,清澈的语声略带沉雅:“你看着黑,其实皮肤很白……屁股特别白……一双大长腿……也白得腻人,在水里划水的样子……很漂亮……也很有力……” 这意思很深啊…… 梅容更加激动:“……然后?” “然后啊……”沐慈眨眨眼,往下看。 梅容挺腰……关键地方呢?大不大?精神不精神?漂亮不漂亮? 沐慈面带小笑意小单纯小无辜,声音恢復澄澈:“然后,这个真实事例告诉我们——不穿衣服游泳,会晒成黑炭。” 梅容:“……” 沐慈哈哈大笑…… 梅容无奈摇头,也笑了,把人按在怀里,抓住沐慈的手,放在两人的精神处……握着手一起蹭着,唿吸不稳说:“我的王,你这观察力有些……额……抓不住重点!……我在外头游泳……嗯……还穿着……中裤的……”他俯下身,渐渐靠近沐慈,在他唇边喘息低语,“不过……陪你‘游泳’……呃……才什么都不穿……” 温泉水蒸腾,室温更高…… 怕闪瞎眼,自己用过晚膳的牟渔过来:“……” 沐慈早察觉他到来,“百忙之中”还抽空瞥他一眼,又勾着梅容的脖子与他唇舌交缠,根本没停下来的打算……本来识相,想掉头就走的牟渔,眼角余光不小心瞥见被冷落的晚膳…… 饭菜都冷了好么? 他忍不住握拳抵在唇边,冷哼了一声! …… 在这种关键时刻,沉浸其中的梅容受了一惊,又被沐慈技巧高超一捏! 梅容:“……” 没出来!软了…… 要不要总这么惊与吓齐飞,冰火双重不销魂啊? 迟早要出问题! 沐慈却笑得畅快,梅容见他毫无悔过之心,还幸灾乐祸,却对他生不出气。他也不是女人要遮遮掩掩,便正大光明背对牟渔,将沐慈结结实实抱住挡在怀里,笑得意味深长:“时间还早。” 有一晚上可以奉王命“泼醋”呢。 沐慈亲他下巴一口:“行!洗干净等我!” 被忽略得很彻底的牟渔,忍不住道:“阿弟,你身体看来是好多了,饭都不用吃了!” “不觉得饿,挺好的!”沐慈挣开梅容,退后两步,站在水中摆出几个健美先生的姿势。他虽然体质好多了,可还是偏瘦,胸前小肌肉只隆起一点点。 梅容:“……”能不能有一点避嫌的概念啊我的王! 牟渔见梅容头顶黑气压,心情莫名愉快,故意走近几步以便看得更清楚,才“啧”了一声,鄙视意味明显,还带点评:“胸太单薄,手感差了点;腰太细,一掐就能断;腿太瘦……动起来有劲么?” 梅容:“……”好想饭涉会怎么办? 沐慈对讨人嫌的兄长翻了个大白眼。沖自家“新欢”讨好得笑笑,然后主动地,乖顺地依靠进梅容怀里,期望晚上宝贝儿那醋有点节制地泼…… 梅容被沐慈难得的可爱动作表情逗笑,伸出长臂一览将沐慈紧紧抱在怀中,把他脑袋按在怀里揉了两下。 在沐慈看不见的角度,梅容目中的笑意却渐渐染上了一丝沉凝。他焦躁的欲望不知踪影,低头吻了沐慈的额发,声醇意浓,满是疼惜:“我决定了,先用膳,吃饱了之后……长夜漫漫,任君品尝,如何?” 沐慈的手滑下去,摸着梅容的腹肌:“不行!” “咱不玩了,你得按时用……” “不是!”沐慈戳着梅容腹间的八块肌,道,“我想先看看你,开开胃!” 梅容:“……” 他“被逼着”摆了好几个健美先生的姿势,让沐慈过足眼瘾,两人才算玩够了,爬出温泉,一起情意绵绵用膳。 牟渔……早就被这两货给气走了,还不忘记重新叫典膳所准备一份热的饭菜。 他这又当亲爹又当后妈的命! …… 梅容发下宏愿,可长夜漫漫,他却无心多做什么,只把沐慈珍而重之抱在怀里,很规矩,很温存地,抚摸他嵴骨突出的背——的确,要多长些肉,手感才更好。 沐慈喜欢抱着人睡,架手架脚抱着梅容,被令人安心的阳光与海水混合清香的男人味笼罩,“被摸摸”没两下,就唿吸均匀沉缓,眉目舒展睡着了…… 连调笑两句都没有。 今天一天,沐慈真累着了。 梅容心疼到了十分,用手指比量了一下沐慈的腰,太瘦!再捏捏他的腿,太细!梅容悠长嘆口气,低头亲了沐慈的额头,深吸口气,让沐慈身上幽淡的清香沁入肺腑,闭上眼睛,也慢慢睡着了。 …… 站在门口的乐守,沖楼梯口的牟渔点了点头。 牟渔松了口气,转身,脚步悄无声息下了楼。又在自己房门口,沖悄悄打开房门的乐镜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比了个“点赞”的手势。 ——你新加入雪玉膏的宁神花,效果不错哒! 乐镜沉静点头,关上了房门。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那宁神花的功效,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爷这个“新欢”的意志力,真的“很好” …… 这一夜,天京城大部分人都在美梦中得了一场好睡,连同本以为睡不着的卫重沙,也因为这几日心神不宁颇耗体力,被乐镜加在药里的静气宁神的成分安抚了激动的心情,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虽说他体质弱,元气亏空厉害,可毕竟还年少,正是如花绽放的青春年纪。好睡一夜就养足了八分精气神,又恢復艷绝桃李的美丽。 用过早膳,收拾妥当,他坐上王府给他配的马车,从侧门离开王府,很快追上了从正门出来的沐慈和梅容等人。 沐慈强烈要求和大家一起骑马,理由很充分:骑马也是一种锻鍊,于是全票通过。因梅容当真是个水生的,骑马水准也不怎么样,便强烈要求多多练习……别以后骑术不精,少了马上y的乐趣。 牟渔虽不能挖开这牲口的脑子看他在想什么?但看他脸色也猜的大差不差,于是大手一挥,准了! 但两人不允共骑,一人一匹。 ……鬼知道两人抱着骑马,上下起伏颠簸,会出什么鬼状况! 眼已瞎耳已聋,觉得自己三观轰然已倒的牟渔,为自己将来“亲爹心后娘手”的命,想提前点一根蜡。 追上大部队的卫重沙掀开车帘一角,羡慕看着分开骑马,却似中间连风儿都插不进去的两人,嘴角含笑。他现在见着能让沐慈的眼睛绽放华彩的梅容,完全没有了求而不得,心如刀割的苦痛,只为沐慈感到高兴。 因他眼底浓浓情意几乎满溢,眼角眉梢便平添了几分婉约风情,一双本就如梦似幻的含水翦哞,媚意入骨。竟比他艷名最盛时更美了几分。 卫重沙绝非只是改了个名,外表的些许变化。 一个敢抓住一切机会接近楚王的人,本质就不是一只单纯的小白兔,只不过他被残酷的现实压抑了本心。 好在,卫重沙有幸遇到楚王。 心中有了底气,信念也有了支撑,卫重沙似灵魂都重新被唤醒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出一种“雨后新笋”的勃勃生机。更因他特意挑了一件虽不华丽却精工织造的青衣,搭配精心挑选的配饰,更让他有一种挺拔如修竹,温润如美玉的俊逸风流。 第473页 所以,当卫重沙走下马车后,稳当地站在明理学院的门口,勇敢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骄傲地站在楚王身边时…… 大家惊嘆完楚王的天人之姿,就有无数惊艷的目光,落在了卫重沙身上,纷纷猜测这个钟灵毓秀,眉目婉约,却内蕴傲人风骨的江南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竞得了楚王青睐? 卫重沙抬头挺胸,笑容清浅,目光平静。 他没有接受随从的建议,没有以青纱覆面,遮挡自己,遮挡旁人的目光。尽管他对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还有些许惧怕,却不想再退缩了。 怕! 有一点,可并没有什么。他小小年纪便已然臻于化境的演技,轻易将内心一丝忐忑与恐惧掩藏。 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不脏! 我无罪! …… 是的,你心灵纯洁,你无罪! 沐慈的目光缓和,流露出一丝赞赏——不愧是专业的,就算因年纪小还有些稚嫩,并没有练出一副铜墙铁壁身心,但人家有演技! 瞧瞧!把一个翩翩浊世小公子给表现得……让人还真过目不忘! 完全没办法把他和几个月前以色侍人的戏子联繫起来,虽然都是同样的一张脸。 …… “走吧,迟到不礼貌!”沐慈翻身下马,就对刚站定的梅容伸出手…… 这个五官轮廓深邃立体,棕发蓝眼的鬍子,也笑嘻嘻地伸手过去,很自然与沐慈十指相扣牵手,生怕人不知道两人关系匪浅。这鬍子还旁若无人靠过去,和沐慈近近挨着,手臂贴着手臂,活似连体人似的陪沐慈一起走进明理学院的大门。 这要不是他外侧的手没那么长,内侧又少生了一只手,只怕早搂着沐慈的腰走了。 明理学院是没围墙的,说是门,其实就是立了德光帝题字匾额的门头而已。实际四野空阔,周围学子如织,都用各种各样……愚蠢凡人的表情看着沐慈一行人。 清河王远远看着,再耍不了老帅,收起摺扇撑着扶额。 梅三郎这傢伙,飞扬跋扈拉仇恨的本事,可一日比一日精湛了。 清河王世子沐蕴歌的视线,下意识一直追逐着跟在楚王身后,神色略有落寂的乐恕……瘦了,憔悴了,眉目间逼人的灵气也沉敛了许多。失意,却也更像是……成熟了? 很快,沐蕴歌感觉到一道冷冽的杀意,他惊讶挑眉,发现是护在乐恕身后的一个锦衣卫,目锐如剑,死死盯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冰锋般的杀气。 ……喂,你虽然也俊逸绝伦,但我又没有看你。 不过很快,沐蕴歌推翻了心中对那锦衣卫的“俊逸绝伦”的评价,因为楚王的大部队转了个弯,沐蕴歌看见了那锦衣卫的正脸,另外半边脸,连同头皮,都布满了狰狞丑陋的疤痕,犹如地狱恶鬼。 这是锦衣卫发明的新武器?由视觉直接攻击灵魂,造成暴击伤害?沐蕴歌觉得今晚一定会做噩梦,这落差……啧啧,可悲可嘆,可惜了。 …… 另一处,朝阳略有忧心,盯着自家大侄儿。 沐若松怔怔看着……尽管心中已经把重见沐慈的极致喜悦,与眼睁睁看着他身边站着别人的入髓痛苦,在一个瞬间就品尝了一遍,但他还是自虐般,怔怔看着沐慈。 看着沐慈伸出手……看着他身旁的人,明明是那般令人诟病的身世血统,却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退缩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回应了沐慈。 他伸出手去,与沐慈十指交扣,牵在一起。 坦然承受所有人的目光,承受外界一切的功过评说,风风雨雨…… 啊,风狂雨骤! 但……那又怎样? 他们的手始终牢牢牵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 “总有一天,我要你唤我的名,和我牵手走在大街上……”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沐若松失魂落魄的神色,谢娡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难过焦急,却并没有上前询问安抚。她因为小产做手术后,虽然难过却很平静接受了现实。稍微将养好身体后,沐若松就开诚布公,将他的“秘密”——与楚王无法言说的纠葛,简单告知了她。 因为楚王说:她被无辜牵连,有事先知情权。现在告诉她,已经是晚了一步的。 谢娡当时并没有感到被欺骗,被伤害的难过,更没有恨,反有一种释然——和楚王这样的人抢一颗心,抢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无需伤怀。 因为,就连谢娡自己,也忍不住喜欢楚王呢。 朝阳担心完大侄子,又担心大侄媳妇,道:“那个,我真不知道阿慈会来。” 魂淡啊,我好不容易当个红娘,借着奚大家的风花雪月课,临时起意拖小两口子过来,为创造个和好的机会。 阿慈你个阴魂不散的,来搅什么局啊? 说好的日理万机呢? 您老忙您的国家大事去吧行么?那么多地方等着您过去然后跪地唱征服,那么多人等着您挨个盯上,排排点蜡……行行好赶紧大步朝前走吧,给我等凡人,留一条小活路成不? 王梓光那个专业“有了媳妇忘了娘”一百年的无良儿子,拉拉美女娘袖子抛下一句:“我去找阿慈一块儿玩……”就干脆利落“投敌”了。 朝阳:“……” 牟渔成功接收到了朝阳郡主的怨念,又见到飞奔过来的王梓光,顺势立即发现了在人群里怔神,魂归离恨天外的沐若松……还领着他的新婚妻子,好在小美人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面笼青纱,不引注意。 牟渔嘆气,他真没收到消息说沐若松会来,早知道……只怕也改变不了沐慈的行程。 这小妖孽就从没为谁停留过,犹豫过,回头过。 牟渔再次嘆口悠长的气,沖微生疏使了个眼色:警醒点! “啊?”不在状态的微生疏。 牟渔忍无可忍,拍了微生疏的后颈一下,把他打得龇牙咧嘴。 这“新欢”“旧爱”“小男宠”“仰慕者”都够凑一桌麻将,再搭上添头能再凑桌牌九。除了他,手下的人居然半点没觉得阴云罩顶,风雨欲来…… 这既当亲爹又当后娘的日子…… 好心塞! 第359章找回你的灵魂 由楚王建设,德光帝资助的明理学院,又有着与众不同的开放式学制,刚一开学就引得天下学子关注。特别是新帝恩科考试,无数学子云集天京城。这些学子最常做的事就是三两好友结伴,游一游明理学院。 在考试过后,更是把明理学院当做了常驻之地。 明理学院首先吸引人的,是两处巨大的公共藏书馆,里头据说有皇宫和各大王府藏书的誊本。藏书馆一楼有偌大的阅览厅,还免费提供笔墨供人誊抄,但得自备纸张。 除了藏书馆,更有明理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开设的各种讲学,每天都吸引无数学子甚至权贵高官到场。 某领域有建树的大师,都可申请在交流中心的天音会场进行讲学,完全免费还包食宿,虽然只提供食堂简餐,却是外头不容易吃到的炒菜! 大师免费,来听讲的人却不免费,得买票才允入场。单独包厢,前排座次一直到边缘站位,分几个级别收取一定费用,以充交流中心建设维护与工作人员劳务等费用。 买票不贵,家境贫寒的学子至少能买得起站票,问题只在于——如奚大家这样名动天下的曲艺大家,刚开始订票就瞬间卖光,真是一票难求。 好在讲学的大师能拿到天音会场十分之二的票,可做人情,亦可卖了贴补些许家用。 沐慈的确派人去与奚大师沟通过怜霜的事,奚大师还想送给他包厢票来着,但沐慈婉拒了。天音会场给他留了固定包厢的。 朝阳郡主带着沐若松过来,也是包厢票,定王弄到的。 朝阳郡主少女时代喜欢做霸街女王,不耐烦绣花弹琴,她本来对奚大家的乐理课没啥兴趣,但知道谢娡爱抚琴,也曾得奚大家指点一二。她便央了定王弄票,逼着沐若松带他媳妇过来听讲,撮合小夫妻和好。 自从小产一事后,两小夫妻至今还是分居状态,沐若松天天呆在东郊大营。为补偿谢娡,又有楚王发话,定王就允了谢娡跟着月璇在军医院的妇科学医。小夫妻两人都成了大忙人,难得在家里见上一面,也基本点个头,不说话。 一场婚事闹成如今这模样,定王虽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受的。整个王府的人看着小夫妻这般“相敬如冰”直到地老天荒的节奏,也跟着着急。 朝阳说明理学院人多易冲撞,就让沐若松做个护花使者。谢娡本不想勉强沐若松,可架不住她真喜欢奚大家,票不用也是暴殄天物……就这样半推半就来了。 结果! 多好一机会,被沐慈搅合了!! 好嘛,小夫妻的问题会更成问题,朝阳已经顾不上了,她只担心众目睽睽之下,阿松会不会做点不合适的事情出来?那定王处心积虑,不惜拆散有情人也要保住的阿松的名声,就全完蛋了。 可朝阳总不能让沐慈回去吧?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没良心的儿子和沐慈一行人进了天音会场。 “阿松,我有些冷,你去马车上给我取个披肩来。”朝阳连推带打把沐若松支开,却不好支开谢娡——这么漂亮的女子最好别离开视线范围。 牟渔因要安排锦衣卫布防,让乐守和沧羽跟着沐慈,自己多留了一步,就被焦躁状态中的朝阳逮着了。 朝阳顾不得谢娡在,甚至顾不上避嫌,一把抓着牟渔的手臂:“护国公……阿慈怎么忽然来了?他又不喜欢弹琴。” 牟渔面色冷峻,往后退一小步,不着痕迹挣开手,有礼道:“郡主,我记得阿弟曾与您一起研究过曲谱。” 朝阳:“……” 两人比常人更了解沐慈。沐慈只是没时间花在弹琴上,实际沐慈对文化艺术是十万分尊重的,更会尽力保护与弘扬文化艺术。 明理文化艺术交流中心的建成,就是明证! 朝阳无法,只能问:“阿慈在哪个包厢?” 若是贤世子来问,牟渔肯定高贵冷艷回他一句“无可奉告”,但对朝阳完全是另一种态度。 第474页 “干!”牟渔道。 “干”这个包厢代表“天”,永远是空着的,只等德光帝或楚王哪个有空,过来就能直接使用。毕竟整个明理学院可是挂上了“皇家”二字的,归属皇室名下。 朝阳腿软,早该想到,给大名鼎鼎楚王的包厢只能是最好的。而定王弄到的票,不可能太次,是“坤”字包厢。一听就知道是在“干”字的隔壁。 朝阳又忍不住揪着牟渔的袖子:“护国公,您一会儿进去,一定要辛苦些。”她怕牟渔没听懂,意有所指,“我会看着阿松的!” 意思是叫牟渔拦着点沐慈。 牟渔心道:那小妖孽才不会主动去撩人,要真抽风想撩,也不是我能拦得住的。他却瞥见朝阳郡主连额上的汗都急出来了,体恤她也不容易。于是牟渔神色和缓,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却很快恢復了如常的冷酷,不让人看出端倪,安抚道:“郡主放心,您不说,我也会注意的。” 因挂心沐慈,他就告辞一声赶紧进了天音会场。 明理文化艺术交流中心,由沐慈亲自规划,不是一个建筑,而是一整片建筑区域,占地极广,道路纵横宽阔。 若干建筑规划中,如今只建成其中一座公共讲学会场。 天音会场是圆形的,拱顶是巨大的半球体,盖着漂亮的琉璃瓦。这么大的顶部,中间并无一根立柱支撑,全靠拱形自身的支撑力,尽显建筑的力学与美学。 会场内部有一点像后世的歌剧院,围绕舞台的座位呈半圆形。墙面採用了声音扩散原理,不仅让舞台上的人声歌声扩大,清晰传递至每个角落。更让声音美妙动听,犹如天籁。 所以才得名“天音”。 这个挑战人类智慧极限的天音会场,是楚王集合大幸最优秀的工匠所建,代表大幸最高水平的建筑技艺,刚一建成就引发轰动。 奚大家年逾七十,早不问世事,若非被天音会场中鬼斧神工的建筑美学与声学惊艷,是绝不可能出门来讲什么乐理课的。 他允许卫怜霜听课,其实只看在建设了这个天音会场的楚王的面子上,而非只因他是卫亦棠的后人。 当然,奚大家在意的不是卫怜霜的遭遇,只看不上他的出身——学乐是需要薰陶的,从小在世家的风花雪月中浸yin的,如卫亦棠那般钟灵毓秀的孩子,才能养出充足又干净的灵气。 而一个当戏子培养的孩子,染满尘世污浊,能存留多少灵气? …… 牟渔在二楼“干”字包厢找到沐慈时,眼皮子忍不住抽了抽…… 沐慈坐在正中的软椅里,梅容不肯老实坐着,偏和他挤在一处,就差没把沐慈抱在腿上坐了。 旁边坐着乐恕、卫重沙。 乐守作为贴身护卫,站在沐慈身后,沧羽站在包厢门口。 现在是入场时间,距离乐理课开讲还有二十分钟,王梓光就趴在沐慈身后的椅背上和他说话。沐慈也侧身,耐心回话,见到牟渔就对他招手。 乐恕让出位置给牟渔坐,卫重沙见了,赶紧站到了一旁让位置给乐恕,乐恕摆手。 沐慈看他们一眼,道:“都自己找地方坐。” 众人依言找了地方落座。 牟渔不着急坐下,走到窗口看向舞台和下面的座位处,再次确认他布置的防卫没有疏漏。与此同时,牟渔也立即感觉到会场内其他来听课的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在关注楚王所在的包厢。 没办法,楚王比较“宅”,虽然反手间就能让天下风云变色,但他身体很差的,上朝都少,平时不是在王府养病,就是在嵠丘行宫修养。人们很少在公共场合,特别是这么多人的地方见到楚王。 所以很好奇。 楚王过来,给奚大家是天大的面子,偏还荤素不忌,带了混血鬍子不算,还带了怜霜那个戏子过来,到底是来听讲还是来砸场子的? ——嗯,就算刚开始懵了,但大多数人已经把怜霜给认了出来,脸又没变! …… 朝阳身边的平枝过来向楚王问安,这代表沐若松他们已经进了隔壁包厢。平枝又问王梓光要不要回去?王梓光摇头,死赖在沐慈身边,打发了平枝。 “你不回去啊?”沐慈问王梓光。 “哎呀……别啰嗦了,你这儿舒服。”王梓光一点也不想去隔壁包厢和那对小夫妻相处,感受那诡异的,让人坐立不安的气氛。 沐慈就没管王梓光。 王梓光趴在沐慈的椅背上,夸张拿着望远镜架在他的肩膀上往下看,看到下面的椅背上还是标着“壹贰叄……”。他又想起印刷的宝钞上也仍然是这样的数字,忽然道:“这座会场你画了不少图纸给工匠啊。那么阿慈,有些改变就是张张嘴的工夫,也没谁能问你要专利版权,你怎么就不开口呢?”说完,在沐慈的背上写着“1、2、3……” 梅容眼尖,看见了,脑中立体模拟出王梓光划过的轨迹,然后目光微闪。 沐慈抖一抖肩胛,淡淡道:“穹顶和声扩墙,都是大幸工匠已经做出来过的,我只是帮助他们计算了更加精确的角度等数据,做的是辅助工作,并没有成为主导。另外的事,既然你都觉得简单,一句话的工夫,时机到了自然就出现了,用不着我专程开这个口。” 王梓光道:“一点小事呢……你这么认死理干嘛?” 小“苏”几个数字,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吧。 “是道理就要认,不论大小事。”沐慈和王梓光打哑谜,听得室内众人有些愣,却知道什么都不能问。 沐慈嘟囔:“不过是几个数字。” 沐慈淡淡道:“不过是几句歪诗,不过是几个公式……把tnt配方写下来不过是一张纸片,原仔弹也不过是一本厚一点的书罢了……你要哪种?” 王梓光:“……”简直无法反驳,“那个……这些你都会?” “我升级过的人工智慧核心代码,要不要?”沐慈睥睨看着王梓光。 王梓光星星眼……据说当年的端木慈,是以一人之力促使华国科技进步上百年的惊世天才呢。 这诡异十分的“聊天”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宾仪出来,宣布课程开始了。整个天音会场瞬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发出杂音。 满头白髮的奚大家出现,大家都尽量安静起立,对这位代表大幸琴艺巅峰境界的老者抱拳鞠躬,无声行礼。沐慈也站起来,微微低头致意。 奚大家用古礼还礼,大家尽量安静落座。 之后,奚大家就用他充满睿智,平和的嗓音,开始由浅入深讲习他一生对乐理的追求与体悟。 真正爱乐的人,渐渐被迷住了。 沐慈、王梓光听得认真,卫重沙更是目光熠熠,面容生光。当然,也有听不懂的,牟渔和梅容只勉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失礼打瞌睡。 …… 这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剩下半小时,就是奚大家净手抚琴的时间了。 这一下子,就连牟渔和梅容都瞌睡全消,慢慢沉浸入了美妙如天籁的乐声里…… 最后,奚大家又弹了一首着名的曲目《长风破浪》,技巧高超不用说,几根琴弦在他手中更犹如活物,感染力十足,几乎让人眼前真的见到了破浪而来的回航船只,有亲人在岸边等待,欢唿…… 奚大家却只弹了一半,在众人意犹未尽又有些迷惑的目光中,温和道:“古仁人之风,以琴会友,今日光听老朽讲了若干妄言,不知哪个小友肯上台,以今日之体悟,为老朽奏后半曲,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破浪曲?” 会场内一片寂静! 谁敢班门弄斧,在奚大家面前弹奏那后半段曲子?还是不一样的? 卫重沙的身子向前倾了倾。 沐慈小声问:“你会?” 卫重沙有些激动,忽然又沉寂了,身体坐回,道:“《长风破浪》是我舅舅最爱弹的一首曲子。” 奚大家见冷了场,更是慈蔼温和道:“小友不用怕,弹砸了也无碍,老朽这把老骨头,虽眼花耳聋,却还是可以稍加指点的。” 这机会可很少有,奚大家已经有好几年没指点过人了。立即就有胆大的人上台弹奏。有抱着自己的琴的,也有没带琴,会场免费提供一把的。 奚大家果然守信,个个都指点了一番,让一干爱乐的人士觉得费劲弄了票进来,还真是值得的。 沐慈看时间快要结束,就问卫重沙:“去不去?” 卫重沙犹豫不决。 沐慈道:“我带了‘独幽’” 独幽是沐慈生母谢宸妃的爱物。 卫重沙对沐慈感激一笑,却还是摇头。 沐慈就不再看他,不无遗憾道:“我以为你终归会走出来,原来,演戏就是演戏,演一万场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沐慈今天尽打哑谜了,不过没听懂的没关系,该听懂的还是听懂了的。 这话太重! 卫重沙站了起来,嘴唇都咬破了,目光盈满水雾看着沐慈,几乎要哭出来…… 他想辩驳!我真的走出来了,没有在演戏! 可是,他辩驳不了! 关键时刻,他还是胆怯了! 王梓光嘆口气,搜寻室内摆设,在乐恕身边发现了长方形的匣子,过去打开,小心翼翼拿出独幽,走到卫重沙身边,将独幽带给他。 “你别怕!有楚王在呢,怕什么?” 卫重沙的手指颤抖,慢慢伸出…… 沐慈也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抚琴弦,神色温柔而缱绻:“我一直相信,音乐是有灵魂的。” 卫重沙看着他。 沐慈深深凝视卫重沙,纯黑到近乎魔性的目光,似乎要透过卫重沙的皮肉,看清他的灵魂。 “卫重沙!你却一直找不到你自己的灵魂!其实,你早已经死去多时……” 卫重沙心中绵绵密密的痛苦,冲破他麻木的神经,一丝一缕地蔓延上来,浸润了他的双眸,汇集成咸苦却晶莹的泪,滑落下来…… 沐慈抓住卫重沙的手,将他看似柔软无骨,实则因抚琴而长出了薄茧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卫重沙,我不会再为你擦眼泪了。” “卫重沙,你要自己,去把你迷了路的灵魂,找回来!” 第475页 …… 卫重沙在沐慈充满魔性的眼中沉沦,却不觉晕眩,反而莫名觉得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心绪也安宁下来。他抱着“独幽”古琴,深深看了沐慈一眼,然后义无反顾,踏出了包厢。 牟渔让沧羽去护送他,然后沖卫重沙单薄的背影挑挑眉。怎么感觉这个小傢伙,离开的时候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悲壮? 又不是去打仗! 可实际上,在热血厮杀的战场之外,还有一个精神世界的战场,无声无形,却更加惨烈! …… 当卫重沙一步一步,挺直嵴背走入舞台,走近奚大家时。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原本平静到有些无趣的双眼似乎闪亮了那么一下,快得像个错觉。 然后,奚大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现,和蔼笑了:“小友也是来弹奏《长风破浪》后半阙的?” “是!请大师指教!”短短几个字,还能听出一丝硬撑的镇定。 “请!”奚大家道。 观众席上,渐渐有了一丝骚动,已经有许多人将这个白天在梨园卖弄风情,晚上在不同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的戏子怜霜认了出来。 怜霜没有蒙面,就这样近乎挑衅地,走入了本该最纯净,最神圣的乐之殿堂。 但没有人敢出声,因为立即又有人将跟在卫重沙身旁的人认了出来——楚王身边的锦衣卫总教头沧羽,这个“阴阳杀神”光凭他两边十分富有对比冲击力的脸,就能成为止儿夜啼的杀手锏。 怜霜背后,站着楚王! 虽然人们咬牙切齿,觉得楚王在国事上精明能干,可私事上总是太过恣意……连个戏子都能宠得无法无天。但还真没人敢真指着楚王的鼻子,当面给他难看。 当然,也有觉得怜霜手段高明的,连楚王都被他蛊惑得五迷三道,难道是妲己、褒姒转世不成? 卫重沙能感觉到诸多带着恶意的视线,他不敢看观众,不想看到“熟人”的脸影响心境,他的视线牢牢盯着“独幽”,轻轻抚摸沐慈刚刚摸过的那根弦……很快,卫重沙镇定了心情,把古琴郑重摆放好,焚香净手,坐定! 他迅速梳理思绪,准备找一找乘风破浪的灵感,可这会儿,他发现自己能想起的只有三舅临死的那个仿佛“逆旅归客,终于还家”的轻松又嚮往的笑容,还有沐慈温暖而坚定的手……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卫重沙的手指……轻轻触在了“独幽”的琴弦上,拨出了第一个音符…… 他脑海里安定而空灵,没有见到破浪归来的船只……只见到一片云销雨霁,拨云见日……温暖的阳光洒在海面,微风习习,海水潾潾,静谧而安详。 长风破浪,最后只为了回归最安全的海港…… 安宁!祥和! 最后的心灵家园! 便是葬身风暴的死魂,也平息了怨气…… 因为! 回……家……啦…… 半曲终了,会场寂静无声,所有人还沉浸在了卫重沙那半曲的靡靡天音中,本该激越的后半阙,却生生让大家听出了某种安然,犹如回归母体,个个面露详和神色。 奚大家目光复杂看着卫重沙。以他老辣的耳力,自然能从卫重沙的技艺中挑出上百种毛病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即使在戏班子那种地方,这孩子过了多年那种污糟生活,也半丝不能折损他在琴艺上的天赋。 干净,清透,灵气逼人…… 奚大家年纪这么大,其实也追星,光沖楚王重视文化艺术,他就成了楚王的铁桿粉。本来想故意用这一场“以琴会友”,来让卫家戏子知难而退,不要再肖想他不应该去想的东西,不要玷污了神邸一般的楚王。更不要以为迷惑了楚王就能无往不利,达到“目的”,给楚王带来灾祸。 可是,事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孩子灵气四溢,从他的琴声里,根本听不出一丝功利与心机,更没有为卫氏復仇的烟火气。 楚王找他,原来也真的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觉得有个孩子的天赋不错,你有空教教他,别埋没了。 这孩子与楚王一样,没有为自身谋利益,没有想为卫氏洗雪沉冤,除了纯粹的音乐本身值得关注,再没有其他杂质留存其间。 奚大家自嘲一笑,是自己多想了,不纯粹了!自己自诩一声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只追求琴艺一道,到末了,竟然晚节不保。 奚大家想要说点什么。 楚王却不再给他机会了。 沐慈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眼角最微末的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奚大家,更不提行礼了。 沐慈只走到卫重沙面前,摸摸他的头:“重沙,你很棒!我为你感到骄傲……”然后他弯腰,拉起卫重沙的手,“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360章公交马车 “重沙,我为你骄傲。” “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王清润温和的两句话,通过天音会场的声扩墙,传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然后,他牵着人,招唿都没打,一行人就这样张扬跋扈的离开了天音会场。 所有人:“……” 这一定是来砸场子的! 奚大家奚宿被孤零零丢在了舞台上,但他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对着楚王的背影,郑重鞠了一躬,然后由家中后辈扶着手臂离开了。 在后台休息间,一个奚家年轻人愤愤不平道:“祖父,楚王也太跋扈了,半点不把人放在眼里。” “不怪楚王,是我一念之差。”奚宿自家知道自家事,智慧无双的楚王肯定察觉了他的小心思,所以直接表达了他的态度——哪怕天下人都说楚王跋扈,但奚宿却知道,楚王有颗极其纯粹的赤子之心,对人对事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至刚至柔,至情至性。对底线以上的会温柔善待,慈悲博爱;对碰触底线的,则直接无视,甚至雷霆辣手。 到了楚王这地位,也无需对谁虚以为蛇。 奚家子弟虽不明白,却知道老家主是个认死理的脾性,若是别人的错他不会揽上身,是自己的错也绝不会推卸到旁人身上。 所以老家主这般说,奚家后背都不再言语,有几个还在深入思考。 奚宿将子弟的反应收入眼底,对几个深思的表示肯定,然后问:“谁认识楚王府的人?我要投帖请见!” 奚家子弟:“……” 大家都怂了,谁不知道楚王不爱交际,没正经事的投帖都是石沉大海的;楚王也不近人情,一般二般的请託,他必不理会。 只有在定王府做西席的奚约走出来,有些不确定道:“父亲,楚王身边那个孩子是朝阳郡主的独子,看起来和楚王关系还好,不知让他美言两句是否有用?” 奚宿点头:“帖子也投,我亲自写。郡主之子也去试试看!若不能找到楚王,便找最后那位弹奏的少年。” 奚家子弟能被奚宿带在身边的,都是有天赋灵气的,最后少年的演绎,他们都听在耳里,这会儿都服气,没谁去拿人家的技巧和出身来说事。 奚约福至心灵,看了老父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嘆口气,摇了摇头。 …… 沐若松早在沐慈出包厢的时候就跟上来了。他看着沐慈,面色变得凝重——明天一定会有御史弹劾楚王不敬尊老,跋扈无礼。 沐慈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 为什么……还把这个戏子留在身边? …… 卫重沙还沉浸在乐声中,拔不出来,整个人有点木木的,乖乖巧巧被沐慈拉着穿过寂静无声的天音会场,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走了出来。 忽然见了外头灿烂的春日暖阳,卫重沙反射性眯了眯眼。 沐慈伸手在他额上重重弹了一指:“想吃什么?” 卫重沙迟钝地摸一摸额头,呆萌道:“随便……” 沐慈眨眼,一手揽着梅容的腰,一手箍着卫重沙的肩膀,简直享尽“齐人之福”,沖牟渔道:“阿兄,带我们去吃‘随便’!” 牟渔:“……” 他在外头永远是高贵冷酷的,绝不会把智商拉低到水平线以下,抱臂冷道:“‘没有随便’,只有食堂!” “行,那咱们去吃食堂。”沐慈拍板。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食堂,得到消息的食堂早已经清出了二楼区域,专门招待楚王一行。但沐慈出行从不肯扰民,就有锦衣卫去安抚食堂管事,让他不要如临大敌。平时该怎么待客,今天还是怎样。 食堂掌勺正是秦山带出来的徒弟,如今还常常入楚王府与自家师父交流厨艺,难得能在楚王跟前露一手,简直超水平发挥,很快给楚王整治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当然得到了夸奖。 熟悉的味道,沐慈吃得舒心,因在外头保持了克制,也是一种礼貌,他并没有和梅容相互餵食。但吃着什么觉得味道好,两个人还是相互夹菜的。小小互动,就让人看出两人关系匪浅,情谊甚笃。 朝阳坐在二楼另一桌,简直是食不甘味。 因为沐若松今天的魂像是弄丢了,自虐般跟着楚王行动,不肯离开,虽然也不上前做什么奇怪举动,但那目光……足够让朝阳头痛的了。 谢娡也是心思复杂,想赶紧回家,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恃宠而骄都不好了,更何况她哪里来一点点的“宠”? 谢娡自己的视线,也总忍不住被楚王那边和乐融融的气氛所吸引。 不过好在今天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是楚王,他们也不显突兀。 受沐慈影响,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在意旁人目光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连卫重沙也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没有觉得众人视线如芒在背,举止坦荡自然,不再需要强撑演戏了。偶尔他从美味里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两个“熟人”,也激不起他心湖中哪怕一丝涟漪。 他的视线很平静地掠了过去,无惊无怒,不再关注,只享受美食。 吃完食堂,沐慈道:“我约好了常学士去新学区看看,你们随意,想逛逛就去逛,不想逛直接回家。” 第476页 梅容还在休假,自然是跟着沐慈的。 乐恕表示留下来。难得浮生半日闲,明理学院学子众多,还有两个藏书楼,他想去看看。 沧羽主动请缨,带人跟着保护。 卫重沙本想回家,免得“熟人”太多惹麻烦。结果王梓光是有任务的,拖着他道:“你别走,我的琴艺老师,奚家嫡支的卉时先生想和你说几句话。” 卉时先生就是教王梓光绘画和琴艺的奚约。因他爱琴,更爱花成痴,所以自名“卉时”。 卫重沙不好做决定,看向沐慈。 沐慈道:“奚家那个老家主就算了,其他人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回绝。大幸不是只在奚家有好的琴艺老师。” 王梓光后知后觉想到:奚家老家主还真得罪楚王了?什么时候的事? 卫重沙想了想,今天楚王直接拉他离开天音会场,招唿都没打,“啪啪”打了奚家老家主奚宿的脸。奚宿可是天京城大大有名的人物,自己这身份奚家人肯见是抬举,不好太过拂面子,为楚王树敌。 再说,奚家和自家三舅有那么一丝牵扯,他也好奇那个卉时先生想说什么。 卫重沙就道:“左右无事,我就留下,与卉时先生一晤。” 沐慈无所谓:“你想去就去,遇上不长眼的不用忍耐,你的背后是楚王府。” 卫重沙笑得婉约温柔:“知道了,王爷。” 沐慈又对牟渔使个眼色,牟渔点头,立即去安排好保卫工作。 …… 明理学院除了有开放式的学术、艺术讲授交流中心。还有新式学制的正规学校,称为明理新学区。分三域,五年小学,四年中学和四年大学。 儿童六七岁入学,可以一直念下去,修满学分得到相应的毕业证书。 从小学和中学,学的不仅有礼仪、德行、经史、书艺,更要学习术算、格物(科学)、律法、农桑、商务甚至医理。以上都被楚王称之为基础学科,小学的程度浅,到中学慢慢加深。有些课程诸如农桑,还必须进行实践。 到了大学,除了基础学科的深入学习外,另开设了许多专业学科,甚至有番语的学习。大学士可以挑选一二感兴趣的课程,深入进行系统学习和研究。 此外,学生每日早晚都有晨练和暮练,专习各种体术及骑射。除非校医开具体弱证明,每个学生都不允许缺席敷衍,每年考核,不合格者做出相应惩罚。 课余更丰富,学生可自由组织社团活动,譬如棋社,书社,花社,蹴鞠社等。 因为明理学院是德光帝和楚王联袂共建的,名气本就十分吸引人。谁不愿到天子名下的学院来呢?不论是授课还是求学,都和天子与楚王有了那么一丝联繫,若特别优秀,说不准还有幸能见天颜,或得全民偶像楚王的一句夸! 一个学院的灵魂,是传道授业的师者。楚王更用极优厚的待遇,比如高薪资,高额研究经费,着书立说等,吸引了许多师者来投。 特别是着书立说。 文化人也好,研究其他学问的人也罢,谁不愿意自己一生的研究能够变成书本,被更多人甚至后世都知道呢? 来投的师者多,在通过考核后,有真才实学,或在某些领域有一技之长的人,就成为了明理学院的教授或客座教授,按照所开课程,分别教习学院的学生。 新学区的教室都造的比较大,窗户开得更大,整个课堂也是全开放的。 教授们将课程题目,内容写成简介,连同开课时间和地点,在明理学院中心的大墙上公布,除在籍生外,其他想听的人都可以去听。 若说天音会场请的是各领域的顶尖人物,开的是大课,大讲学。那明理学院这些教授每日讲的日常课程,就被称为“小课”。听小课的,没有正式入籍的学生,称作“听生”。 只要你感兴趣,不论年龄、身份、职业,没有任何限制,都可以来听。 唯一限制,就是必须缴费。 缴费也不是直接交给教授,而是到明理学院的缴费处购买明理劵,想听哪一节课,就缴纳一至几张不等的明理劵,进入教室听课。 至于具体花费,只看某教授定的价格标准了。教授所得明理券,可抽二成作为奖金,余下八成作为学校建设,管理和维护费用。 寒门子弟买不起明理券也没关系,可到明理学院做事,或成助教,或成工作人员,做上一天,不仅可得免费三餐一宿,还能获得明理劵三张。 这样新奇有趣,纯粹开放式的教学与学习氛围,吸引了无数学子过来听课。知识的魅力是无穷的,大家听着听着,就连小学所设的课堂都人满为患了。 好在大幸学生尊师重道之风颇盛,即使一个大教室满噹噹是人,窗外也围满了人,纪律却是极好的,根本没有闹哄哄的现象。若教授有疏漏甚至错误,学生和听生都会保持尊敬。 或有人忍不住要指出一二,也必举手示意,得到允许后委婉指出。当然也可以在课后单独找教授谈。若教授不服,也可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师生辩论。不过必须就事论事,举证确实,决不允许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甚至人身攻击。 没真才实学的教授,日子是混不下去的。有无礼蛮横的学生听生,也会被学院酌情处置。 沐慈与梅容牵着手,牟渔和乐守跟在身后保护,后面跟着常恪和各部负责的理事。一行人在明理学区巡视了一圈,沐慈还听了几堂课,当然并没有呆太久,怕影响教学。 楚王的出现,本该是很轰动的一件事,不过教授和学生都提前得到了通知,知道楚王不爱讲排场,言明不用迎接,甚至无需行礼,让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所有人在经歷了楚王那极致美貌的震慑攻击后,捂着疯狂跳动的胸口,拼命才定下心神。教授用更富感染力的声音,更有精气神的状态,十二万分用心授课;学生更是认真学习,踊跃发言,积极表现。 即使大家激动地想碰触天空,亲吻大地,但都保持了克制,更没有疯狂追男神求籤名的现象。 新学区非常大,这还没建完呢。沐慈走了一会儿,额头见汗,梅容心疼给他擦擦,但并没有开口让他休息。 沐慈在做正经事的时候,梅容作为成熟的伴侣,只需要陪伴,还有……微笑就可以了。 沐慈心里装着整个学区的规划,连同锻鍊的区域和蹴鞠场等社团活动场,整个学区还将扩大数倍。如此一来,交通是个大问题,好在一开始沐慈就设计了很宽敞的道路,四通八达。 只是授课听课的,都只靠两条腿走路,可要累惨了。 因新学区吸引了无数人流,又是个没围墙的地方,沐慈已经见到好些小摊小贩在做生意,叮嘱道:“僱请一些保卫人员,每日巡视,保证安全。小摊小贩不驱逐,不另收费,只做好登记,进行规范管理,监督用品质量,食品安全,应交的税款也必须交齐。” 常恪背后跟着几位学院的理事,管理内务的上前应下了。 忽然,沐慈见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在路上搭客,他眼睛都亮了。 ——公交车的雏形啊! “这是什么?”沐慈问。 常恪有些无奈:“这是附近村民的车马,这些人心思挺活络的很,生意也不错。”他不知道该不该管,该怎么管。毕竟这些村民没了田地,不给条活路实在不好。 沐慈很是赞赏,点头道:“我正愁新学区的交通问题,这方法不错,可以推广。但马匹和马车成本高,不是常人能买得起的。学院可以採取僱佣或以合作的形式,垫付一部分车马费,赊给附近村民。” 沐慈没有一股脑把整个公交体系的运作说出来。他相信,明理学院这种刚具雏形的公交马车,会很快风靡大幸每个大中型城市,成为公交行业发展的开端。 因为,时机到了! 生产力提高,社会进步繁荣,就会产生新的需求——诸如公共运输。 有需求,就一定会有生产。 随着社会进步,公交体系会在不断的实践中自行升级,得到改进,最终成熟。 不需要沐慈心急火燎去多做什么。 孩子的成长,需要时间,不断尝试,不断犯错,在错误中总结经验成长。 作为大人,只要保护着,然后微笑就可以了。 梅容看沐慈神采奕奕的眼睛,低头小声问:“这么开心?” “大家都很聪明呢。”沐慈道,“其实只需要创造好的条件,让大家共同进步就好。根本不用谁大包大揽,把整个社会文明进步的责任,揽到一个肩膀上的,对吧?” 虽没明说,但梅容知道沐慈说得是他自己,握握他的手道:“一个人肩负一家尚且不易,肩负一国,怎么可能扛得过来?” ——而且全部给你扛下了,累死不说,还有多少时间陪我啊? 沐慈知梅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 他根本没打算,将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的发展都扛到自己肩膀上。 目前为止,任何一个小发明,小创造,小到一支羽毛笔,大到火油弹,大幸往前走的每一个脚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都没有一个是直接来自沐慈的发明……或者说,没有一个来自沐慈的作弊。 他明知火油弹不成熟,险些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沐慈也没有直接干涉过,或默出更高级火药的配方。 沐慈懂得太多太多,他在迈入现代化门槛的地球,都是掌握绝大部分顶尖科技的人,问王梓光想不想要人工智慧全部代码,并不是玩笑。 可正因为沐慈懂得太多,所以他更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沐慈能做的,是定下精确法则,统一各种度量衡,不断夯实科学发展的基础;再维护知识技能的专利权,消灭山寨和侵犯他人利益的潜规则,形成‘有劳有得,多劳多得’的相对公平的利益分配模式;然后建立一个公开的“不因言论罪”的皇家明理学院,解放人们的思想,让学术,科技,艺术等文明之火,得以交流,碰撞出更绚烂的火花。 最后,沐慈更以身作则,强调“王在法下”,限制特权的膨胀对社会规则造成的破坏。 如此,大幸的整个社会,可以形成相对公平,公正的文明环境,最大限度保证每个人应得的正当利益,从而激发人的积极性,创造性,激发整个社会的巨大潜力,让文明得以健康进步。 沐慈不能做的,就是在哪怕最微小的事情上去干涉太多,甚至直接代劳。 第477页 王梓光问他,为什么不“苏”,一些小事也认死理。沐慈回答他:小事不用“苏”,时机到了自己会出现,只需要微笑等待。大事更不能“苏”,拔苗助长会导致更恶劣的后果。 如同太过强势的父母,大包大揽下孩子的一切,会养出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嗷嗷待哺的“巨婴”,等父母离开,巨婴只能饿死或被人分食。 父母只有放开手,让孩子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才能让孩子真正成人。 所以,有时沐慈看大幸人走弯路,犯一些常识性错误,他也不着急,损失金钱和时间也无所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把整片池塘的鱼都养肥,想吃肥鱼,人们自然能创造层出不穷的捕鱼手段。 沐慈只需要把鱼塘的鱼都养肥。把大幸的整片土壤尽可能弄得肥沃、公正、自由、开明,那么,不需要他去亲种亲收,催生催长,在这片土地上自然就能开出的千千万万朵,不同品种,五颜六色的花来。 当然,他还需要巩固好家中“篱笆”,防止外面的“朋友”来摘走几朵花,甚至用马蹄践踏摧残整座花园。 …… 沐慈刚想到花,就有人胆敢到他的后院来动土摘花。 一个锦衣卫气喘吁吁过来报告:“卫奉乐在天音会场附近遇到了点麻烦,我们的人和找麻烦的傢伙就快打起来了!” 之所有没打起来,不是因为锦衣卫怕谁,而是皇家明理学院范围,是禁止打架斗殴的。 沐慈作为一个规则建立者,他更是规则的强力维护者,不管是他自己定的规则还是国家各项法律法规,他都会遵守,全力维护。 所以锦衣卫是不能动手的。 而且,对方的来头,虽说赶不上楚王来得大,却也不算小了,还比较麻烦。 “我去看看!”沐慈道。 报讯的锦衣卫看起来十万火急,而这位淡定帝居然还扬手,招招路边一辆青蓬马车,对大傢伙道:“走累了,我们搭一程车。你们还有谁想一起的?” 众人:“……” 为嘛有一种——楚王只是觉得招马车很好玩的感觉? 是错觉吗? 一直随侍保护的牟渔不再沉默,道:“追星车就在附近!”鑑于沐慈体质还弱,他事无巨细都准备好了的。 沐慈却摇头:“没坐这个好玩。” 众人:“……” 这心可真大啊。 若有王梓光在,一定会吐槽:放着好好的劳斯莱斯不坐,非要挤公交车什么的,难道是权贵流行新风尚吗? 第361章男人间的约斗 国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凑热闹。 所以当锦衣卫护着一辆普通青布马车费力挤进围观群众后,大家看见从里面下来的楚王。 “……” 白壁无暇的脸庞,早已超越人类美貌的极限;纯黑如缎的长髮,顺滑束在白玉羽冠中。素白的锦服,绣着白金龙纹,隐隐流动光华。 举手投足无不显秀逸仙姿;淡然如水的目光,冰冷出尘,又莫名让人敬畏,不敢亵渎。 天下无一画者能勾勒出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楚王这般美丽,本该显得他走下的那架马车破旧平凡,画风不搭啊。可偏偏这普通的乡下把式马车,竟然因楚王而生生显出几分质朴的华美,瞬间高大上起来。 楚王果然如真仙临世。 刚刚还在叫嚣闹笑的一干纨绔子弟,这会儿都成了雨打过的鹌鹑,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看着楚王一步一步,缓缓逼近,竟下意识,齐齐后退了几步。 明明这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单薄,面无表情,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一种比泰山更磅礴巨大的压力。 卫重沙身边的锦衣卫都护在身边,可他看上去依然自成一个小世界,茕茕孑立,唯他立于天地之间,瘦小单薄的背影显得脆弱而可怜。 但卫重沙脸上却并无他从前那种惹人爱怜,暗含三分媚态的神色。也并非孤冷和倔强,近朱者赤,他也隐隐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淡然平静。 纵被千夫所指,眼底一片漠然,好似面对的只是恶犬吠吠,何必与兽类计较? 权当娱乐,不值一笑罢了。 卫重沙表现极好,可还没修炼到家。 沐慈本尊,才叫真淡漠,在他眼里对方连粒灰尘都算不上。他的视线平平淡淡扫一眼找麻烦的几个纨绔,无悲无喜的目光,却生生让人觉得被看作了死物,让人冷汗直流,想要跪了。 王梓光利用小孩优势,赶紧告状:“王舅,这个人带人口出污言,当街为难卫奉乐。” 沐慈温和道:“知道了,你回你母亲那边去吧。” “哦!”王梓光在外面很听话,乖巧走了。 沐慈看向卫重沙,目带询问。 卫重沙也看沐慈,眉目间冰雪融化,瞬间春暖花开,解释道:“不过是从前认得的人,没多大相干,不值王爷烦心。”不待沐慈开口,他笑吟吟问,“王爷,您的事忙完了吗?” “嗯,你没事了吧?”沐慈目光柔和。 卫重沙婉约微笑:“一直就没什么事。” “行,那就不浪费时间。你陪我去喝下午茶,我饿了。”沐慈道,很自然牵着一直没放开过的梅容,另一只手箍着卫重沙的肩膀带他往青布马车走,一边道,“你别看这车普通,居然也很稳当。” 能和沐慈在一起就高兴,卫重沙哪里会嫌弃,只一个劲点头。 沐慈继续说:“车把式也有趣,非说是我路修得好。不如咱们坐车上喝茶,把明理学院都逛一遍,看路是不是真修得好?” 围观群众:“……” 找麻烦的人:“……” 还真是被无视得很彻底啊。 牟渔过来,一本正经劝道:“别坐车上喝,回头该泼了。”也没提什么不开眼的人,也觉得不值一提。 众人:“……” 感情在哪里喝下午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传说中,护国公对楚王最是纵容,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沐慈点头:“刚刚好,若有颠簸泼了我的茶,路段记下来,回头把承包商抓出来让他重修。” 不分敌我所有人:“……” 这画风,大家表示都有点看不懂! 找麻烦的傢伙还以为楚王怂了,毕竟带个戏子出门晃荡,被人喷肯定是抬不起头来的。这么不置一词就“跑”了,定然是想息事宁人。于是总有人把“息事宁人”当做“软弱好欺”。 “楚王殿下,您就这么走了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怕了?”找麻烦的人说。 卫重沙不在意,不想沐慈惹麻烦。沐慈本来也不在意这么几个傢伙的。但对于这么锲而不捨作死的傢伙,牟渔都想点一根蜡了。 沐慈停步,转身,放开梅容的手,一手搭在卫重沙的肩上,拉他一起朝着那几个人走过去。 牟渔立即道:“为首是泺凌郡王世子,沐盛玉。” 沐盛玉与京中纨绔不同。如沐永清沐广孝二人为代表,是爱玩爱凑热闹,天天没个正经的年少轻狂,从不伤人害人勉强人。 而以沐盛玉为代表的这一伙,已经不是纨绔范畴,是真正的祸害。最爱仗势凌人,欺负折腾底层人,对漂亮的人尤其狠,人命都出过不少。只是每次出人命都有人背黑锅,刑部和大宗正寺都拿他们无奈何。 沐盛玉最爱点怜霜去唱堂会,然后招唿十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折腾怜霜,好几回险些把人弄死。 沐慈对牟渔摆摆手,带卫重沙走到沐盛玉一伙人面前,面无表情道:“我不在意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爹是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沐慈拍着卫重沙的肩膀,“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沐盛玉二十多岁,长得眉目英俊,从外表上看不出私生活的糜烂,身子骨也还强健,没有多少酒色空身的样子。 他随意拱拱手:“您是楚王,论起来咱们平辈,我觍颜喊你一声王弟,一直仰慕已久,不想见面不如闻名。”他十分惋惜摇摇头,继续道,“王兄听闻你收了怜霜在府上。我与怜霜恩爱多年,几个月不得相见,甚是想念。今日有幸巧遇,不过想与怜霜叙叙旧,怎么?王弟连个玩物都不捨得让人看一眼?”又看向卫重沙,目光上下游动,似要剥光他的衣服,啧啧道,“小霜儿,你这上下两张嘴挺能耐啊,如今攀了高枝儿,对以前的老情人都不理会了,果然是……” 当面这么在沐慈面前揭开,卫重沙脸色发白,只强撑倔强。 “打住!你还不够格与我称兄道弟。”沐慈道。 沐盛玉想说什么,沐慈抬手做个手势,道:“我从不浪费时间与人争论,你知道我是楚王,他是我的人就够了。” 沐慈淡淡下令:“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对于最高领导的话,不需要牟渔指示,一直隐忍的锦衣卫迅速行动,把沐盛玉等人团团围住。 围观群众见事态急速转变,纷纷往后退开一点。人群中的沐若松想走上前,被谢娡拉住了手腕,对他摇头。 沐盛玉嘴角抽抽,发现楚王果然如外界盛传的那般,翻脸如翻书,且不怕事大,不计后果。 沐盛玉这会儿心里也没多害怕,笑道:“楚王,明理学院禁止斗殴,还是你自己定的规矩,难道想要言而无信?” 沐慈并不和他争论,扭头问牟渔:“带人灭了整个泺凌郡王府,需要多久?” 牟渔狂霸酷拽冷道:“不需要十分钟。”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沐慈又问:“后续有多麻烦?” “你赶时间,那简单粗暴直接杀光,虽需要个几年平息事态,会影响一点名声,但远不足以撼动你。若是你耐心等两天,泺凌郡王小尾巴一大把,费点功夫揪一揪,交由刑部和大宗正寺,连后患都没有,耳根子还清静。” 沐慈沉吟,似在考虑用哪种方法。 沐盛玉的笑脸用了点力才勉强维持住,道:“楚王,您可是最讲规矩的人,可不能因为我几句言语无状,就公报私仇,灭人满门。”先把事情定性,若是泺凌郡王出事,大家都会怀疑楚王搞鬼。沐盛玉又套近乎,“再说,你我都是宗室,为一个玩意儿闹起来,很不好看。” 第478页 沐慈波澜不兴看一眼沐盛玉,一针见血指出:“所以,你知道我守规矩,顾大局,就肆无忌惮来侮辱我的人?一个一个拿规矩来拿捏我,叫我不准反抗,当我是呆的?” 沐盛玉皮笑肉不笑:“楚王言重了……” 说实话,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牟渔赶紧神助攻:“阿弟,我就说你不能太守规矩了,都以为你好欺负。” 众人:“……”我们都没“以为”好吗? 沐慈也深有感触:“还真的是,都看不惯我这么守规矩,想方设法要踩一踩我的底线,逼我发火,最好不管不顾,不守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痛痛快快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才好呢!” 楚王这一句话,平平淡淡,轻轻柔柔,听不出半丝烟火气,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让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杀机! 是的! 杀机! 楚王不守规矩,恣意妄为,会有什么后果?分分钟灭了看不顺眼的人,分分钟血流成河,分分钟天翻地覆,国家动盪。 因楚王素行太过良好,许多人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开始反思…… 今天来听奚大家乐理课的,多为权贵子弟,围观的更是大幸顶尖那一拨的读书人,前者对政治敏感,后者有自己的头脑,对家国大局常有讨论,以兴国富民为己任。 更有许多人因楚王的贤德仁爱,是他的死忠粉。 楚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天下瞩目,所有人都知道楚王智慧无双,却行事光明正大,从无阴私手段,不以权谋获利。平日对自己定下的各种规定,还有国家法律法规,都一板一眼遵守。 小到守时,早朝不迟到,不去也每次请假。 大到守规,皇位都因嫡长制度而拱手相让,约束自己不以私人理由调动国家军队。 楚王虽有强权巨力,却从不违法滥用。控制楚王的是什么?难道是皇帝?难道是天下悠悠众口? 别扯了! 是楚王自己好么? 众人听得楚王这一句轻描淡写的抱怨,幡然恍悟——自来控制楚王不滥用权力的,从来都是楚王自己。 权力有多美妙,控制就有多难。 可楚王硬生生控制住了,他“守规矩”“顾大局”简直深入人心,甚至因他一开始就这样约束,在全国人民眼中竟成了很正常,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连沐盛玉这种人都不惧虎鬚,想挠就挠。 因为这老虎,这巨龙,没铁链锁着,却自己控制了自己,绝不会看谁不顺眼就反手挠一爪儿! 这其实,是多么的不正常!! 这种自控,有多么难,就有多么容易挣脱! 众人看向沐盛玉的眼光,就似看一个犯了众怒的蠢货——真要惹恼了楚王,让他不再“守规矩”……越过底线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的,天下人都要遭殃了,该如何收场? 和乐恕一起赶回来的沧羽,加入了锦衣卫的行列,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狰狞的半脸犹如厉鬼,语气跃跃欲试:“殿下,您早该这么干了,这天京城谁活得不比您恣意?非要上下守规,人人守法,兄弟们跟了您这么久,早憋屈坏了!” 众人:“……” 啊喂!是谁把这个人形大杀器放出来的? 锦衣卫也抽剑应和:“殿下下令!” 沐盛玉被沧羽的面孔一吓,被锦衣卫暴涨的杀气一激,才后知后觉,有点怕了。 众人则眼巴巴看着楚王,用最温柔的目光传递出一个讯息:千万别变身喷火龙啊!!!! 沐慈考虑了许久,总算有了决定,道:“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改变我做人做事的原则,还不至于。”沐慈伸手给牟渔,“给个匕首!” 牟渔也不问,把靴子里的匕首递给沐慈。 沐慈接过,拔出,来,寒光凌冽…… “别冲动!”不知谁弱弱劝了一声。 “楚王三思……” “殿下别冲动……” “贤王消消火……” 劝告声此起彼伏,但都十分的,十分的情真意切,小意温柔…… 沐慈:“……”他抬抬手,就让人群安静下来,然后眼疾手快将匕首丢向对沐盛玉方向……在众人抽气声中,匕首精准插入了沐盛玉的脚……旁边的地面。 沐盛玉背后冷汗如瀑,强笑道:“楚王这是何意?” 沐慈不徐不疾道:“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卫重沙是我的人,还来冒犯,可见怀抱恶意。我本不想计较,你还不依不挠,我不讨个公道就真叫软弱可欺了,以后必麻烦不断。你我都是男人,就用男人的方法解决问题。” 沐盛玉:“……” 众人:“……” 长得如此漂亮的少年,说用“男人”的方法解决问题,感觉……很有感觉啊。 梅容唿吸急促,目光灼热,若非众目睽睽,他一定要抱着沐慈狠狠啃他一顿的,太带感了! 牟渔听得这唿吸声,瞥他一眼,视线重点掠过他不正常供起的下方,好想扶额……只能庆幸现在人们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不然太丢脸了。 “掷匕为约,你侮辱了我的尊严,我要与你约斗!”沐慈道。 众人譁然。 有没有搞错,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的楚王,居然与人约斗?看起来……还不像是文斗啊。 果然不是文斗,沐慈开始……动动肩膀,揉揉手,转转手腕,道:“五分钟热身准备。既然明理学院不允打架斗殴,那我定下新规:可以进行公平的约斗,诸位都是见证。就算你我不是同宗,也是一国子民,华夏同胞,并无解不开的死仇,就不允许用武器,不约死斗,双方以武比拼,点到为止。” 有理有据,大家居然无法反驳…… 只是……楚王你确定自己这小身板,不是送菜? 沐盛玉眼睛都亮了,他虽然爱“玩”,但很有节制,又重练武,武力值虽赶不上常山王、牟渔这种逆天的存在,但也不弱。对付个楚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说真的?起手无回?”沐盛玉追问,虽然很想正大光明揍楚王,却怕事后追究不好交代。 “我说的任何话,还没吃回去过一个字。”沐慈继续热身,“还有三分钟准备。” 沐若松挣脱谢娡,又往前走了一步,肩膀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凤落按住了,轻声对他道:“郡王安心,殿下从不做无把握的事。” 可不是,从沐慈掷匕约斗到现在,从牟渔往下,所有的锦衣卫都没一个出来劝的,还很积极围成圈子,喊大家让出场地。 一个一个脸上,都是瞧好戏的幸灾乐祸。 好像细胳膊细腿,风吹吹就飘走的楚王下场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本身就透着绝对的不正常好么? 楚王的使命不是佑护大幸,而是为了颠覆人民群众三观的么? 卫重沙急得都快掉眼泪了,梅容作为优秀伴侣,在外头是很给力的,半点醋味不表现,只一致对外,赶紧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王会赢的!” 第362章往死里整 很快,锦衣卫把人群隔离,只留沐慈和沐盛玉在中间。 约斗已成定局,所有人紧张看着他们,特别看向楚王,眼中满是担忧。而被担心的沐慈,定定站着,一脸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 沐盛玉心里虽有一丝很不安的诡异感觉,却在心里说服自己——是楚王自己先提出约斗的,我不过迎战,不迎战就不是男人么?一会儿耍耍他,手下留情就是了。 更何况,沐盛玉心里有一丝不敢说出口的热望:他渴望能触摸到这个美到罪恶的少年,曾经不止一次想像自己是暴太子,将这少年压在身下为所欲为,听他哀吟,求救无门…… 可想像再……现实是,他不可能碰到这少年一片衣角。 现在,机会送到眼前,能碰到他了……这般想,沐盛玉唿吸都乱了,忽略心中不安,目光灼热盯着沐慈,开始做热身。 沐盛玉眼中的热望,让梅容拧紧了眉峰! 而沐慈那般敏锐的人,却好似一无所知。 牟渔面笼寒霜,冷声道:“还有二十秒!”然后从二十秒开始倒数…… 沐盛玉摆出起手架势。 沐慈热身结束,然后就站在中间不动了,目光淡淡盯着沐盛玉。 牟渔最后喊:“三……二……一!开始!” 话音未落,沐盛玉已经直冲了上去,先用三分力量的一个直拳进行试探攻击。沐慈双手自然下垂,脚下一个轻灵步法,身子稍稍侧那么一点,恰恰好躲过去了。 沐盛玉双眼微眯,立即变招,改拳为抓,再朝沐慈胸口抓过去……梅容脸色更沉……往哪儿抓呢? 沐慈依然没抬手,用干脆利落的步法,闪躲过去。 众人:“……” 侥倖吗? 随着沐盛玉不断攻击,沐慈不断成功闪避,就绝不是侥倖了。围观群众提起的心都落回了胸腔,然后看沐慈游刃有余,甚至带点熘猴性质,连手都没伸出来,躲过了沐盛玉一次又一次……还常常夹着抓胸……抓腿间……这样下流的攻击。 观众松口气之余,纷纷对妄图占便宜的沐盛玉怒目而视。 因为双方动作都快,只有牟渔等几个顶尖高手看出沐慈躲过去的时机和距离恰恰好,没多费半点力,甚至没有多挪动一分。 这需要精准的预判,恐怖的控制力。 所以,虽看上去沐慈一直被动挨打,每次都堪堪躲过,可实际上他游刃有余。沐盛玉攻击虽很迅勐,可实际攻击节奏被沐慈掌控在手。 沐盛玉心中也开始暗暗叫苦,有一种“拳头打入棉花”的焦躁。每次都快碰到了……偏偏抓不住对方一片衣角。又闻着沐慈身上幽淡的冷香,勾得沐盛玉渐渐心浮气躁。 反正沐慈没攻击,沐盛玉就下意识放松了自身防御,疯狂攻击……他又一个中途变招,勾拳变成扫堂腿。而这也被沐慈预判到,一个漂亮的侧空翻脱离了攻击范围。 “好!” “精彩!” 第479页 围观群众已经彻底放心,开始喝起彩来…… 一直很紧张,生怕沐慈受一点点擦伤的沐若松:“……” 到底这逛庙会看杂耍一般的气氛,是怎样被带动起来哒? 沐盛玉被“熘”得气喘吁吁,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涮了,恼羞成怒:“你有种站着别动!” 观众:“……”要求能不能再无耻点? “好!”沐慈还真站定了,云淡风轻看着他。 沐盛玉甩甩头,甩开不详的预感,冲上去攻击…… 沐盛玉自以为迅疾的攻击,诡异的变招,其实在沐慈眼里都是慢动作,沐慈唯一的拖累就是体术差,身体动作跟不上大脑的判断。不过他的优势,是能够从沐盛玉的目光,肌肉紧绷情况等,对他的真实攻击意图做出准确预判,提前避开。 不过一直闪避,他体力差,力量小的短板会成拖累。所以,沐慈看准时机可以一击必杀了。 就是现在! 沐慈看准机会,脚上没有移动,看似简单平平伸手,却等在了沐盛玉的攻击轨迹上,准确捏住了沐盛玉腕间的命门。 这感觉,就好似沐盛玉自己把手腕塞进沐慈手里一样。 变故就在一瞬间,沐慈用力一掐,掐麻了沐盛玉的一支手臂,然后顺着力道巧劲一带,把沐盛玉的身体拉出去,再转个圈。趁他重心不稳,往下一按,把沐盛玉直接按到在地上。 沐慈很快屈膝,重重用膝盖撞上沐盛玉的嵴骨,把人撞得半身麻痹,差点折断嵴骨。 沐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臂和腰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吃了一嘴的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拿住了,半点翻身的力气也没有,被牢牢压制在地上,喘气都难。 沐慈轻描淡写宣布:“你输了!” 沐盛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掉,只觉得这一场约斗,自己完全被对方耍的团团转。他也根本想不通一个冷宫皇子,又七病八灾身体弱,怎么有能力把他打趴下? 只能归结为沐慈太美太妖孽,自己一定是被迷惑了。沐盛玉愤愤不平道:“你耍诈,我们再来!” “怎么?知道我体力有限,打着消耗战的主意?”沐慈问。 众人倒嘘沐盛玉,这明摆是欺负人嘛。 沐盛玉无法反驳,他就是这样想的啊。 “是男人,输了就要认,给我府中卫奉乐道歉,下次见到我的人,记得绕道走。”沐慈提要求。 沐盛玉打死不干:“他是什么东西?凭他也配?”立即道,“我就是输给你了,又没输给他!” 沐慈的一根手指,从沐盛玉的嵴骨往下滑,按一下刚才被他用膝盖敲击之处:“我再次大力击打这个位置,震断你的嵴骨,你就半身不遂了……道歉!” 沐盛玉现在知道厉害了,楚王说话是真不落空的,不得已,他忍着屈辱道:“卫奉乐,我……不该说你!” 沐慈敲敲他的嵴骨:“没诚意!” 沐盛玉咬牙,一字一血道:“卫奉乐,对不起!我不该侮辱你!” 沐慈点头:“别再惹我,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沐慈不是威胁,陈述完一个事实,就把人慡快放开,站起身甩甩手动动脚,转身招唿道:“好累,好饿,回去了!” 梅容刚要迎上来,却见沐盛玉爬起来,转身再次攻击背对他的沐慈,手中寒光凌冽——是刚才沐慈丢在地上的匕首! “小心!” “小心!” “啊……” 无数人睁着惊恐的眼,大喊小心。 牟渔作为第一高手,沐慈的保护人,见此情形只是挑挑眉,却一动不动,根本没上前保护的打算,甚至都懒得提醒。 梅容情急之下想抱着沐慈,以身相护。可沐慈却快他一步,将他的手臂捏住,借着梅容转身的力道他自己转身,踢出一脚! 沐慈五感敏锐,既然用后背对着敌人,定然是不惧怕的。 果然,沐慈转身,踢腿,踢掉匕首。再挣脱梅容的怀抱,推他一把,藉助反力转动身体,腾身踢出一个360度迴旋踢……动作一气呵成,正中沐盛玉脐下,直接将人踢得倒飞出去,倒在地上,蜷成了一个虾米。 沐慈站定,很潇洒地平平伸出手,等着匕首落在掌心里,抓住…卸力……匕首在他掌心转了个拉风的花,扔回给牟渔。 牟渔很有默契接住。 梅容一颗心落地,这才一把将沐慈抱进自己的怀里,上下抚摸他的腰背好确认他没事。 梅容立即反思自己不该冲动,至少不该忽然冲过来,干扰尸沐慈行事。可他做不到牟渔那样淡定,虽然他和沐慈切磋过好几回,知道沐慈体力值不高,可战斗技巧不要太丰富,一般二般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绝对不会有事。 可梅容毕竟还没有如牟渔那样,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波危险中培养出对沐慈的绝对信任,见有人捏着匕首沖向他,还是会担心的。 沐慈并没有怪梅容的意思,也回抱他,脸蹭一蹭他的肩颈让他安心,温和安抚:“小阵仗,我有把握的,没事。” 他眼角余光见牟渔将匕首放回皮鞘,又插回靴子里。 沐慈眨眼,问:“阿兄,你每天洗脚的吧?” 牟渔冷酷回答:“我洗不洗,你闻不到?现在才问不觉得晚了点?你这是什么反应速度?” 梅容:“……哈哈哈……”用力揉了沐慈两下,笑得停不下来! 众人:“……” 拜託,几位能稍微抓住那么一点重点么?地上还有个虾米在哀嚎呢。 不对,没哀嚎! 这位泺凌郡王世子,连哀嚎都没力气,只抱着肚子蜷缩着,痛得根本喊不出来,又不知为何不能昏死过去,连每次唿吸都是一场折磨。 他犹如离水许久,即将死去的鱼,微微翕动嘴唇,唿吸都是破碎的…… 沐慈根本不关注死狗,随意挥挥手。锦衣卫散开,不再包围场地,都星星眼保护沐慈去了。 沐盛玉的狐朋狗友,失了包围,生怕楚王下一个注意到自己,这会儿乖得很,想偷熘。 牟渔嫌弃道:“别把人丢这里现眼,要死滚远点!” 那群人赶紧抬着不知死活的沐盛玉离开。 凤落看被抬着的沐盛玉“求死不能”的样子,龇龇牙,表示默哀,确认自己死死抱着的沐若松不会再冲出去……他倒不是怕坏了沐若松名声,而是怕打扰到殿下的进攻节奏。现在确认沐若松不会再轻举妄动,他才放手,解释道:“沐盛玉废了。若他还叫得出声,说明殿下手下……脚下留情了,这种叫都叫不出来的……自求多福吧!” 凤落没说的是,捡匕首偷袭梗,作为算无遗算的殿下,居然“没预先防范”……殿下这次,妥妥把人往死里整啊! 沐若松捂一捂几乎停止跳动的胸口,眼前一片晕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唿吸。 谢娡这会儿没管他,只星星眼看着沐慈,抓着一脸呆滞的朝阳的手臂,语气带着一点小兴奋和小羡慕:“楚王太厉害了……” 朝阳嘴角抽抽,道:“还行!” 连打架都这么兇狠!三观尽碎! 围观群众都屏息沉默,看外星生物一样看着楚王……还真的是太兇悍了! 这么兇悍的楚王,却有个致命弱点! ——体力值差! 沐盛玉那伙人还没走光呢,沐慈的身体就晃了两晃,在众多关心的目光中,直接倒在了梅容的怀里。 “楚王……” “殿下……” 一堆惊唿,含着无数关怀,若非锦衣卫围着,只怕群众都要上前关心一二。 “王?”梅容把人抱住,见沐慈已经闭上眼睛,身体重量都交给了他,急得不行。 牟渔按住他,捏捏,声音镇定:“脱力了,先抱回去!”显然多次处理这种状况,驾轻就熟。 很快,梅容打横抱起沐慈,两人一起进了驾驶过来的追星车里。牟渔就领着所有人回府了。 留下围观群众大眼瞪小眼,若非确认楚王没流血,他们还真以为沐盛玉捅实了那一刀呢。 …… 沐若松不知自己怎么回家的,深一脚浅一脚回院子时,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对谢娡解释,声音低沉而荒凉:“我没救了是不是?” 谢娡的目光一贯温和,很平静地看着他。 沐若松不敢直视那与沐慈越来越相似的平静眼睛,低头看着青石路面,道:“我心里知道他本事大,他做什么事都有把握……我冲过去反而坏事。”因心中一股激烈情绪鼓盪,他近乎咬牙切齿,从齿fèng里继续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 会担心,会害怕,会想要挡在他前面,为他挡下一切伤害,想要立时死在他前面! 哪怕他温柔凝视的人,可以牵着他,抱着他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 谢娡看着名义上的丈夫犹如困兽,正在为另一个人心痛心碎。但她虽难过,可对那个抢走丈夫一颗心的少年提不起半丝恨意。 那样的人,让人根本恨不起来。 她忽然有些同情,甚至可怜面前这个脆弱的男人——爱上那个人,或许终此一生,都走不出来,挣不脱那名叫“沐慈”的情网。 曾经沧海难为水。 爱而不得,谢娡知道有多痛,她此刻满是心疼,上前握住了沐若松垂在身侧,握得太紧不停颤抖的拳头。 这暖意让沐若松回过神来,看清是谢娡,下意识挣脱。 谢娡手中一空,眸中一暗,却早已不再计较,温柔道:“我能理解,刚刚我也忍不住会担心他,这并没有错。” 沐若松一时愕然。 全世界都说他错了,他不该觉得沐慈软弱需要保护,不该因此放手,错失了他。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担心他没有错。 转瞬,沐若松苦笑:“那是你不了解他。” 谢娡也不知道,竟然有一天能和自己的丈夫如此心平气和讨论沐慈,包容笑道:“也许,可我是真心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嫁过来并非全然不知情的,她至少知道沐若松不愿意,可她并没有强硬拒绝,其实自己落到今日田地,只能怪自己抱着侥倖心理,贪心……后来自己宫外孕出危险,沐慈不计较,尽心救治她,还允她跟着学医。 第480页 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 楚王府,碧澜池。 沐慈每日都要进行极限锻体,淬鍊体术,今天打一场架虽脱力,却只相当于一次体术锻鍊。在泡过温泉,吃了点东西后,很快恢復了一点气血值,被压在榻上享受……牟渔的推拿理疗。 牟渔一边按揉,沐慈一边哼唧…… “嗯~~” “啊~~” “用点力~~” “好舒服~~” 这声线,这腔调……简直不能听。牟渔恨得用力在他pp上拍了一巴掌:“留着力气晚上去床上叫,你给我消停点!” 沐慈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无辜:“你按得太舒服了嘛……” 这撒娇的尾音,牟渔抖了一地鸡皮疙瘩,重重捏了沐慈的腰一把。 “哎~~”沐慈今天闪躲腾挪,腰部这会儿酸软,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弱弱对搬个小凳坐着,单臂枕个脑袋在自己头边的梅容道:“我被欺负了!” 梅容咬牙切齿道:“别看我!我不敢动!” 沐慈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动,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凑上去亲吻。 梅容立即把自制力都丢到了太平洋以外,十分激动回应起来…… 眼已瞎的牟渔:“……”又揍了沐慈的pp一巴掌,直接走人了! 这么精神,明显没什么大问题。 被揍的沐慈拉着梅容哼哼:“阿兄真是越来越凶了,这样的大伯子你怕不怕?” 梅容心疼摸摸沐慈的pp:“痛不痛?怕他干嘛,他又不打我!” 其实心里打翻一万瓶醋,暗搓搓想:打得好! 让牟渔在沐慈身上揉揉捏捏,他已经快忍不了了,沐慈居然还发出那种让人腿软某地方硬的声音…… 梅容气得也狠狠捏了沐慈的pp一下。 “疼……”沐慈痛唿。 “以后不许和别人打架,要切磋找我……或者找大伯子。”梅容想起来今天沐盛玉那yin邪目光,下流动作…… 沐慈似笑非笑:“啧啧,你这醋劲儿……给我尝尝酸不酸?” 梅容从善如流和沐慈热吻,相互尝了个遍,才抽空问:“酸不酸?喜不喜欢?” “喜欢……越酸越喜欢。”沐慈又抓梅容亲了两口,才哼唧道,“把阿兄气走了怎么办?我这会儿腰酸腿疼的……” 梅容眼睛一亮,直接扑到沐慈背上,撸袖子道:“不怕,我给你推拿,咱不求人……” “别~!”沐慈赶紧翻身抓梅容的手,“你这是谋杀亲夫。” 梅容已经很积极在软化手掌肌肤,可这不是一两天能出奇效的,不过这根本难不倒梅容,他抓住沐慈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压在沐慈头顶两侧。 沐慈翻身时把身上盖着的棉巾蹭掉了,露出一丝不挂的白皙身体,漂亮到极点,也诱人到极致,偏沐慈好似“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蹭掉的”,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梅容,浓密睫毛忽闪忽闪,像撩在心口一般,苏痒。 梅容目光幽深如海……又涌动狂潮。 “你想干嘛?”沐慈很无辜问。 “……推拿!”梅容艰难道,“隔着棉巾,我小心点,轻一点……” “不行,不准用手……”沐慈笑着道,“其实……你还可以用其他地方,给我推拿。” “哪里?用嘴吗?” “可以,还有……一个地方能用。”沐慈动一动腰…… “嗯~~我的王……我的心肝……你真是……要把人逼疯了!”梅容是真心想让沐慈好好休养,真想咬牙忍着给他推拿两下,不想做其他的。 可现在……叫他怎么忍? 梅容可不是情慾贲张就智商下线的人,再不明白这是沐慈有意勾搭,他就白活二十多年了。 沐慈撩拨人,玩情趣绝对是个中老手,且最放得开,浪的起,直接架起一条修长白皙的长腿,勾住梅容的腰,把他虚虚撑着的身体压向自己……“宝贝儿,还可以用你的大宝贝……”蹭蹭那热硬如铁的所在,“……给我推拿啊!” 梅容:“……” 这还真是……把他也往死里整的节奏啊…… 沐慈还一本正经点评:“硬度足够,还自带热敷效果……一路还可以顺便喷点水……润滑一下……” “你自找的!”梅容觉得热流从下涌上大脑,险些爆掉脑血管,一刻也忍耐不得,只想把沐慈这傢伙咬碎了吃进肚里,又得拼死忍着不伤了人,低下头,双唇做着巡礼,“两个一起来……让我好好……给你‘推拿’……” …… 出了碧澜池,牟渔还能听得里面的动静,当空翻了个大白眼,唇角却微微扬起,十分愉快地笑了——恢復力这么强,身体还真是好太多了啊。 年轻真好! …… 乐恕匆匆而来,被牟渔一个手势定住了脚步。 牟渔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乐恕不用猜也知道牟渔为什么制止自己,但这会儿他没空想东想西,焦急道:“宫里传讯过来,陛下微服出宫,还有十分钟就到王府了!” 牟渔:“……” 十分钟……还要算上穿衣整理到能见客的时间…… 某些人,能这么快速果决……解决“推拿”问题么? 第363章大婚等一堆麻烦 牟渔得知皇帝微服出宫,猜都不用猜他为什么过来。招了随时在他身边待命的一个夜行卫,问:“我们这边的消息,也和宫里同步了?” 那夜行卫恭敬道:“回大统领,并没有,但今日殿下在明理学院约斗,闹得太大,宫里这么快知道消息并不意外。” 也对,牟渔早习惯了沐慈把事情往大里闹的本事,淡定点了个头,挥手让人下去了。 乐恕看他并没有移步去喊人的打算,身子朝前倾了倾,脖子也伸得老长,观望碧澜池大门。却只见抱剑在门口的乐守。 牟渔招唿他:“走吧,你是左长吏,叫上戚焱准备迎驾。”然后抬步往外走。 “哦……”乐恕应一声,很快反应过来,漂亮的瑞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迟疑道,“不叫……爷吗?” “你们爷正在做……‘推拿理疗’,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牟渔神色淡定继续往前走,按着乐恕的肩轻松带他转身,“押着”往外走。 乐恕都要哭了:“可那是……那是陛下……”为了纵情玩乐而晾着陛下……好吗? “嗯,我知道是陛下来了。”牟渔淡定反问,“但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 沐慈是个矛盾体,遵规守法,可又随心所欲,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出改变或妥协,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会乱了自己的步调。 牟渔是最了解沐慈的,一定知道沐慈这会儿更愿意做什么。 乐恕苦笑一下,跟着牟渔不容抗拒的力道往外走,情绪有些低落,勾着脑袋,脸上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牟渔瞥乐恕一眼,并没有多对自己的决定做解释——两个在“推拿”的人需要时间泻火,他再去吓唬梅容,实在有些不人道,将来整出心理阴影然后功能障碍啥的……沐慈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好么? 再说,急匆匆赶过来的皇帝,也更需要时间……消消火…… 牟渔不是普通的下属,他是先皇唯一的义子,亲封的护国公,掌管夜行卫。如今更是沐慈的兄长,守护者,可以代替沐慈做一切决定的话事人。 沐慈不出面,由他领着王府左右长吏来接驾,并无半丝不妥,甚至最严苛的御史也说不出什么楚王托大,不敬皇帝的话来。 德光帝的脑门上盘旋着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面色是相当难看。见自家九弟没出现,心里更加着急:“九弟受伤了?” 牟渔引德光帝入府,恭敬回话:“阿弟没受伤,只是有些脱力,没缓过劲。” “到底怎么回事?”沐惗问,语气十分冷硬,隐隐带着一丝责怪。 牟渔当没听出来,把情况更详细描述了一边,非常客观,没有刻意夸张,也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更没有指责谁对谁错。 “沐廷介……沐盛玉……”这两父子的名字在沐惗齿fèng里转了几个来回,感觉就似把人嚼巴咬碎了连骨带血吐出来一样。 牟渔不置一词。 沐惗才狠狠瞪向牟渔:“还有你!先皇父把九弟交给你保护,你是怎么保护的?九弟要约斗,你就由着他胡闹?那么危险……还动了刀子!!” 牟渔只是微微低垂脑袋,任人喷。 沐惗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死了:“你居然让不开眼的欺负九弟,先前干什么去了?”就不会赶紧先捏死几个吗? 牟渔没辩解什么,认错态度极好:“是微臣的疏忽。” 沐惗见牟渔虽态度好,但明显嵴背挺直戳着,其实并没有屈服之态,才意识到自己太强硬,管得太宽。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关心九弟哪里有错,但九弟他…… 护短! 当年天授帝想处置他身边的人,九弟都能直接喷回去。他若直接发落牟渔等人,九弟肯定不依。沐惗的不由表情和缓了些,嘆气道:“也不全怪你,九弟那性子,一般人也劝不住他。”想了想又愤愤难平,“九弟真是太任性了!”心里盘算着怎么去说他。 不对,今天得骂他一顿,不听话就揍一顿。 牟渔带他进了楚王府主殿紫微殿,左右没见沐慈。沐惗问:“九弟呢?在哪儿?” 牟渔老实回答:“回陛下,阿弟在碧澜池进行理疗。”怎么“疗”的他不需要细说,反正没欺君就行。 沐惗拧眉:“九弟情形到底如何?带我过去看看!” 戚焱八风不动,脸上看不出端倪,乐恕却当即白了脸色。 第481页 沐惗还以为是情况不妙,更是心急火燎,想亲眼确认。毕竟九弟当场晕过去,被抱回府的。说是脱力,谁知道有没有受什么伤,拳脚无眼的。再说,九弟底子那么弱,引发个旧症什么的才叫糟糕。 牟渔道:“陛下稍待,阿弟做理疗时不能被打扰。” 沐惗听出牟渔语气中的强硬,脑子里浮现沐慈身上脑袋上扎满金针的小可怜样,怕自己过去医者手一抖……他虽坐立难安,却还是按捺,问:“还要等多久?” “半个小时!”牟渔估摸,这也是德光帝能等的极限。 沐惗见有个确切时间,不是不让见,稍微定了定心,坐在了主位上也没心思吃点心,和牟渔围绕九弟的日常生活,关心询问了起来。 牟渔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每日作息,膳食点心,休闲娱乐,心情状况都问了个遍。然后沐惗就开始关心九弟的感情生活,长兄如父嘛。 他旁敲侧击问:“九弟身边,日常都是谁伺候?” 牟渔回答:“内侍和顺,近卫乐守,左长吏乐恕,右长吏戚焱,良医正乐镜……”报了几个名字。 沐惗眉头皱的更紧,下巴对乐恕扬一扬:“这就是乐恕?” 乐恕优雅伏跪:“小臣乐恕,叩见陛下。” 沐惗对长相周正,四平八稳的中年大叔戚焱很满意,对乐恕的样貌是相当不待见——就是这种长得太妖孽的傢伙把九弟带歪的,弄得九弟都不爱女子,专宠美男子,不肯大婚。 心偏到胸腔外,看不清事实的沐惗又问:“这回惹事的怜霜呢?” “卫奉乐本名卫重沙,已被阿弟亲自罚了七天禁闭。陛下如果要见他……”牟渔有些迟疑。 沐惗是想见见妖媚惑主,让九弟不惜为他打架的怜霜是怎样一个蓝颜祸水,可想到对方是个戏子,自己九五之尊亲见,不合适……再说,自己见了又如何,难道能越过九弟发落他府里的人? 沐惗有一种到处使不上力气的抓狂感,只想把九弟抓来打一顿。 ——让你喜欢漂亮少年,让你不成婚! 漫长的半个小时熬了过去,沐惗一腔怒火被消磨得差不多,关心的焦躁占据了全部心思。乐镜恰好过来:“回陛下,回国公爷,殿下理疗结束,并无大碍,不过……” “怎么?”沐惗揪心不已。 “殿下太累了,已经睡着。”乐镜道。 沐惗:“……” 他松口气,不是受伤就好。 不过沐惗辛辛苦苦,不顾后果从宫中偷跑出来,见不着九弟一面肯定睡不着,当即表示要去看看,哪怕是睡着的,看一眼也就安心了。 牟渔没什么不答应的,领沐惗去长乐楼。 沐惗知道乐镜虽小小年纪,可医术极好,便一路询问他关于九弟的身体状况。听着小神医描述,九弟果然已经大好,除了不长肉、力气小,并无有碍性命的大隐患,之前的暗伤也调理得差不多。 沐惗这下就是心情舒畅了,道:“乐良医不错,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主子。” 乐镜应下,谦虚了几句。 沐惗上了三楼,迫不及待进主卧……牟渔和乐守对了一个眼神,乐守做个口型“洗澡”。牟渔松了口气……还好梅容没那么嚣张,敢大大咧咧和沐慈躺一张床上等皇帝来抓。 沐惗见到沐慈一个人躺被窝里,睡得正香,小小的脸上还有两团红晕未消,脸上显出一种安适慵懒,满足舒展的神色,有点像吃饱喝足后一场好睡的小猫。他才算放下担忧。 沐惗坐到沐慈床边,轻手轻脚怕惊扰了他,把他微乱的一丝额发轻轻理到了耳后……沐惗嘴角一直挂着一个愉悦欣慰的笑容,沉沉凝视沐慈的睡脸,只觉得温暖踏实,安心顺意,望时光永恆。 这个弟弟,就是睡着了,什么也不做,看着他就让人心脏柔软,只想好好疼他爱护他,把这世上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让他一辈子活得舒心恣意。 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让他受委屈!! 坐了有好一会儿,等沐慈翻了个身滚进了床内,沐惗才惊醒般,发现自己坐了很久……他摇头宠溺笑笑,给九弟后背掖好被子……忽然,沐惗动作一顿,看了两眼床内的两个枕头……然后他强做若无其事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卧房,发现确实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他觉得肚子要爆炸,闭了闭眼睛,再看一眼睡着的沐慈,到底没发作……鼓了一肚子气离开了。 走到室外,天已经黑沉了,德光帝的脸色也犹如泼过墨般黑得可怕。拒绝了牟渔多派锦衣卫护送他回宫的建议,只拍一下牟渔的手臂,语重心长:“好好照顾他,先皇父把九弟託付给你了,别辜负先皇父。” “是!微臣谨记!” “我在宫里够不着,只能多谢兄长,平日里能一直陪伴九弟。”沐惗道,牟渔比他大了半岁,称唿兄长不为过。 牟渔恭敬道:“不敢当得一声兄长,微臣的本分而已。” 沐惗也没和牟渔套近乎的意思,就没多说,往王府外走。 牟渔当然要恭送…… 马上走到门口,沐惗想了想……最后实在忍不住,屏退左右。他不问沐慈和谁在一起。沐慈身边来来去去的美男子太多,以前是北海郡王,前段时间收个罪奴,昨天宠个鬍子,今天还为个戏子打架……追问住在主屋的男人是谁根本没意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换了人。 沐惗抓住“重点”,只问:“九弟就一直这么瞎混,不打算大婚了?” “大婚……应该暂时没考虑。”牟渔委婉道。 沐惗嘆口气:“这怎么行?没个正经的王妃管着他,什么戏子鬍子往身边带……名声是真一点都不要了!”沐惗头疼揉额。他知道沐慈在明理学院行走,还一直带那个鬍子在身边,状似亲密,都不避着人。 牟渔不好说什么。沐慈行事一贯坦荡荡,他好男风不是秘密。 沐惗又试探道:“皇后最近选看了不少名门淑女,兄长若有机会,不防劝上一劝。” 牟渔斟酌回答:“一般女子,怕是不能入阿弟的眼。事关终身,最后还得阿弟自己才能拿主意。” 沐惗想想就心灰,只用力再拍拍牟渔的肩膀两下:“辛苦你了!” 牟渔昧着良心说了句:“不辛苦!” 沐惗和他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悠长嘆口气,在御林军保护下回去了。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梅容“顺便”去洗了澡,避开了德光帝,倒不是怕他,只是没必要正面对上,让沐慈为难。 梅容上楼后见沐慈空出了位置,心中高兴,飞快钻进被窝里。这傢伙直接把微凉的手,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了沐慈的pp上。 又柔韧又暖和。 沐慈缩了一下,迷煳翻过来:“嗯……回来了……”又架手架脚抱着梅容闭目继续睡。 “陛下走了?”梅容抱沐慈入怀,一只手揉沐慈的腰背和pp,感嘆道,“要多来几回‘突然袭击’,我非吓蔫不可?” “鬼扯,就你那‘精神抖擞’的样子,还能被吓住?”沐慈含煳吐槽他,然后眼睛睁开半条fèng,“你手往哪里摸?” 梅容继续隔着衣服轻揉沐慈的腿间:“说好一起的,你还没舒服到……都没出来。” 沐慈笑着拉开他的手:“挺舒服的,我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弄出来的,睡吧……日子还长呢。” 梅容却总觉得不舒坦,执拗劲儿上来,非要扒了沐慈裤子…… 沐慈抓着他的手,笑着躲:“我的冤家,本来就不太好了,可不能把我再摸坏了。” 梅容邪邪一笑,覆着沐慈的唇与他深吻缠绵,然后才道:“不用手,用嘴好吧?” 不容沐慈抗拒,一路吻了下去…… 当沐慈被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道:“先说好,不许半途而废……嗯~~”他放松身体躺着享受,一只手与梅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插入了梅容柔软的,带着一点小卷的髮丝里。 梅容一边吞吐,一边抬眼看向沐慈,很满意沐慈脸上露出被他弄舒服了,沉醉难耐的神色……他更加卖力吞吐,半丝不觉屈辱,不觉这样取悦心上人有什么不对。 他遵从身体里最深的欲望,想要把沐慈全部“吃”掉,把他那漂亮修长如玉雕成的粉红小傢伙,整根吞入更深…… 好香!好甜! “嗯~~” “星海~~” “太深了……” 沐慈这般难耐情态,梅容更激动了,逼得沐慈不断婉转呻吟…… 春宵帐暖…… 胡天胡地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舒服了,可都睡晚了。不过也没人进来打扰,反正今天没事,沐慈打了一架需要休养,赶不上早朝也无碍。 沐慈是被一阵香味馋醒的,他迷迷煳煳坐起来,跨过还在睡的梅容,走到窗边时已经清醒了。 从窗口看下去,王府的春日景致很美,花红柳绿,鸟语花香。牟渔这个大煞风景的却把烧烤架搁在前院花圃边,由秦山等人料理,旁边或坐或站着一圈吃货,都已经吃上了。 牟渔见沐慈看下来,对他招招手,其他人也看上来,纷纷行礼。 沐慈随意摆摆手,倚在窗边唿吸新鲜空气。 梅容也闻见香气,睁开眼坐起来,在窗边见到沐慈,很自然走过去先给他披着一件外套,才从背后搂住他。他比沐慈高了有十公分,很轻易把人整个裹近怀里,下巴枕着他的发顶,看着楼下摆个手算打招唿过,狂吹枕边风:“大伯子挺有意思啊,一大清早用这么美妙的方法叫人起床!” 沐慈斜瞥他一眼……两个都是腹黑,大哥别说二哥。 梅容一点不在乎沐慈怎么看他,反正只要肯爱他就行了,手又开始不老实,一边乱摸一边问:“我的王,昨夜我伺候的好不好?舒不舒服?” “好!牙口更好!” 梅容恬不知耻亲沐慈耳朵:“没经验嘛,你让我多‘吃’几次,熟能生巧就更舒服了。” 第482页 沐慈笑道:“你别耍赖,‘吃’到一半抱怨牙酸,非要我自己摸给你看就行。” 梅容从不在意黑歷史被揭穿,摸到沐慈的“关键处”,低声道:“我真有点怀疑你没受伤,虽没我这么粗大威勐,可时间也太……太长了点……” 沐慈但笑不语。 梅容又有些受不住,顶了一下沐慈:“我们是洗漱,下去一块儿吃烧烤?还是……在房里吃点东西……接茬睡?” “滚蛋!再睡今天就别想起床了……” “好无情……”梅容小受伤。 沐慈回头亲一亲梅容的下巴:“乖一点,听话。今天你休假结束,要正式替我卖命,赶紧去梳洗打扮吃个早饭,干活儿去。” “哎呀,用过就丢,提了裤子不认人啊。”梅容调笑两句,摸摸亲亲腻歪了一会儿,非要沐慈给他梳发打扮,才老老实实听话去工作了。 一份事业,才是男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梅容也不能真让沐慈养着,一点贡献都不做。他倒不是怕沐慈真嫌弃他,而是知道沐慈不容易,虽钱多,可摊子铺的大,需要好好经营才能可持续发展。 梅容到楚王府商务区,正式开始办公不提。 只说沐慈到楼下,和一帮子吃货吃露天烧烤,终于吃到辣椒,十分舒心。 这是梅容弄到的。 梅容之前陆陆续续送了沐慈许多“小礼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梅容多年在海外搜集的书籍,稀奇用具和植物。都是沐慈需要的东西。 新奇用具都送去了巨鹿基地;科学杂学相关海外书籍送到明理学院翻译,并供教授参考;从各地搜集的植物送去了万亩田园和王庄栽种。 要沐慈来评价,梅容送他的这些“小礼物”虽看上去不值钱,却是比三百船金银珠宝更有价值。 梅容当真是懂沐慈的。 其中就有一种疑似辣椒的植物,不仅有种子,挂果的成株数量还不少,红辣椒就被秦山摘了晒干,研磨成粉,做成烧烤撒料。 沐慈现在这身体的脾胃没那么强健。他虽口味挑剔爱美食,可一贯很有自控力,只吃了一点,其他的叫一干吃货瓜分了。 牟渔陪着沐慈坐在一旁看大伙儿分食,道:“阿弟,几个最新消息,你应该感兴趣。” “嗯!” “我们找到四国称臣纳贡国书一事,四国已经通过不同渠道知道,坐不住了。我们同时放出消息,说朝廷本欲重开边贸,可您却一定要各国缴清十一年岁币才考虑,否则免谈。北戎太后派出最宠爱的幼弟大贺居道带了人过来,名为庆贺我大幸五月初一的国祭日,实则带着大批财物慾打通天京城关节,更暗藏高手欲行不轨。其他三国也差不多是‘软硬兼施’的想法……你一定要小心。” “嗯,知道了。”沐慈淡淡应一声,并不多在乎的样子。 牟渔又道:“昨夜沐盛玉伤势渐重,尿血如崩,已有太医说要给他准备后事。今早泺凌郡王沐廷介冲上大殿,当着满朝文武状告您为一贱籍,设局约斗,谋杀同宗。有御史弹劾您无视礼教,宠信贱民,当街殴斗,影响极其恶劣。” “嗯。”沐慈更是意兴阑珊,随意应了声。 乐恕本端了一托盘烤香菇过来,听得这话,目露担忧。其实沐慈这回不容易脱身的,就算沐慈封了卫重沙做王府奉乐,可他还是个在贱籍的戏子——卫氏子永不脱籍的。沐盛玉一个郡王世子,侮辱一个贱籍,沐慈就与之约斗并杀死了他,的确不好……好吧,即使沐盛玉有拿匕首捅过来,可毕竟没捅到不是? 乐恕心里着急,不知道沐慈打算怎样脱身。 沐慈自己却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样子。 牟渔拿了香菇,对沐慈道:“陛下很气愤,直接拍了龙案,大声质问沐盛玉为何在约斗结束之后,背后偷袭?偷袭不成被揍,还有脸来恶人先告状?把泺凌郡王斥了回去。” 闻言,乐恕算松了口气。 沐慈还是气定神闲,叉起一个香菇吃了,点评:“挺鲜的,多烤些来。” 乐恕依言离开了。 牟渔又戏嚯对沐慈笑:“陛下发完脾气,退朝后招了王相公入内,你猜猜他们说了什么?” “嗯?” 牟渔捏捏沐慈的小脸:“劝你大婚!” 沐慈眨眨眼…… 牟渔笑着提醒:“你别忘了,王相公和先皇父定下过婚约。” 沐慈这才认真看着牟渔,特认真道:“解除了的!你作证!” “以我和你现在的关系,我作证没用。陛下也不会听的。”牟渔笑看沐慈的反应。 沐慈却陷入沉思,好半天才再次看向牟渔,然后用十二分郑重的语气道:“这事!千万别告诉我家醋罈子。” 牟渔:“……”他失笑,“合着半天,你就考虑到这个?” 沐慈摇头:“不止啊!我在想……今天的烧烤挺好吃的。”他招来和顺,“送些去宫里给三哥和嫂子。”又叫微生疏,“去王相公府,把王家两个表哥叫来一起尝尝,回头让他们打包带些姨父姨母喜欢的回去。” 被叫到的都领命去了。 沐慈忽然道:“阿兄,你送些去开悟园给姐姐和锁儿尝尝。” 牟渔一般不离沐慈左右,忽然被点名,挑眉看看沐慈。 沐慈道:“阿兄,有喜欢的人就大胆去追求,我还等着喊你一声姐夫的。” 牟渔:“……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沐慈一脸“别用凡人的智商在我面前抵赖”的表情看着牟渔。 牟渔咳嗽几声,无奈道:“她是平南侯夫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出马劝姐姐和离?”沐慈道。 牟渔扶额:“好吧,我不该幸灾乐祸!我马上去整理消息,帮助你解决大婚的麻烦。”站起来走开…… 沐慈语气微凉道:“那不急,先送烧烤去开悟园。” 牟渔:“……” 他算认识到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王,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能不能以兄弟情谊相要挟……求放过!! 第364章榜下捉婿 鸿胪寺主管接待“宾署典少数民族及外国朝贡使臣”,鸿胪寺卿恰是宁远国公世子方如远,沐若松母亲方氏的嫡兄,生母是天授帝的亲妹静和大长公主。 公主的驸马不授实职,可公主的儿子没影响。方如远凭自己的本事考科举中了进士,虽不是头三甲,可在权贵圈里也算极其难得的了。 当高蕃派遣来庆贺大幸国祭日的使节团进入天京城时,方如远身份高贵得很,又因嫡亲表弟方如迴在四国纵火欲烧毁国书而死,方如远就更不稀得理会他们,只派了鸿胪寺少卿带一个主簿去接待。 高蕃大使都被怠慢习惯了。 早两年他们根本都不敢进入大幸,也就天授帝年纪渐大,先暴太子监国时比较“忠厚好说话”,高蕃才敢派使节过来,慢慢恢復了一点邦交。 因方如迴的事迹被登入了邸报副刊做了专题报导,为这个第一批请入圣贤殿的最年轻的英灵造势,所以大幸上下现在对四国的感官实在不好。 对,邸报每天出副刊,已成了日常——这是报纸的雏形。 所以,高蕃大使发现这回过来,鸿胪寺少卿的不耐烦根本都不加掩饰,他们入了城更受百姓白眼,还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跟在后面,对他们投掷石子。 高蕃大使白桑阿奇忍了,对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老老实实跟着少卿去鸿胪寺下设的接待外宾的厢房住宿。 快走到地头时,却发现前面人潮涌动,一队人马根本挤不动。 少卿解释,原来今日恩科会试开榜,人都蜂拥往贡院大门看皇榜张贴的名字,贡院附近两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恩科与正科不同,是各州府大学推选的举子和国子监、太学推荐的监生,此次共二百七十六人,一般都能中。 但若有特别浑水摸鱼的,会被黜落,同时追究保荐人的责任。所以各地推举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走关系进来的,也必须才学过硬,否则一旦黜落,根本丢不起那个人,举荐不利还会被问责。 不过虽都得中,可高低名次,一甲二甲三甲还是要排的。谁都愿意中头甲前三,不愿落到三甲为同进士。 同进士,如夫人,虽都是进士,却在同榜中相当于小妾的存在。 高蕃大使见两条街满噹噹挤得都是人,且看上去不像斯文举子,倒个个膀大腰圆,甚至有些手拿麻袋、渔网与麻绳,个个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看上去极像匪徒。 使节们心里有点突突,这架势不会是有埋伏,要把他们给一锅端了吧?毕竟两国是结了死仇的。 其实,真是高蕃大使多想了。 这是大幸朝,虽然灾难频发,却正值盛世,皇帝英明,吏治清明,百姓生活更富足安乐,有一多半人都读书识字,商业又发达,有钱人多,风气自然也开放地很。 又因这些读书人中进士后,有机会封阁拜相,前途远大,地位尊崇。朝廷不仅尊重官员,给官员们的薪资福利待遇是极好的。特别是楚王得势后,福利更好,有休假有奖金有退休金,还可以得享圣贤殿,扬名千古。 名利双收,简直叫人眼红。 于是放榜高中的进士们,就成了丈人们眼中的“华夏好女婿”“超级绩优股”。 “榜下捉婿”活动,自然是发展起来了的。 在贡院会试发榜之日,各地贵族富绅们全家出动,甚至许多外地的也早早赶来京城,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因为僧多肉少,那情景简直就是抢,坊间便称其“榜下捉婿”,渐渐有些权贵重臣人家,也参与了这个活动。 没办法,自己不来抢,好苗子都叫别人抢走了。 而恩科的考生,是真金不换的天子门生,最特殊的一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遇。 关键是……正科是全国举子赶考,有许多考白了头的老人还在继续考试。而皇帝恩科二百多名举子,是由各地推荐的才俊,最大年纪不超过三十,最小的才十七岁……实在是太年轻啦!! 第483页 所以,家有适婚女儿的人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天抓一个中意的。他们也做了情报工作,今天榜上的举子监生,姓名年纪家庭情况与落脚点,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保证把中意的举子一抓一个准。 “榜下捉婿”风俗,沐慈所在华国的古代也有,却不想大幸也是如此。这么奇葩的古代成婚方式,听起来也热闹。沐慈并非死宅,他对一切有意思的事物都不会放过。所以沐慈的姨家小表哥王之瑞邀请他过来看放榜,顺便围观热闹……他同意了。 沐慈换了身白衣书生的打扮,悄没声息的驾临了贡院对面一家茶肆。这间茶肆是广陵王的产业,知道楚王过来,就将三楼视野最好的包厢给了他,一眼就能看清楚整个“盛况”。 刚好碰到不愿接待高蕃使节,挑了好日子调休躲了出来,熘达过来看热闹的方如远。 方如远被锦衣卫请上三楼时,有些吃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入了楚王眼的,居然有幸被楚王主动邀约。 按道理,楚王应该忙得晕头转向,整顿侍卫六军,主持英烈祠甄选,巨鹿基地,封地发展,建设明理学院…… 还有重开边贸,揍了沐盛玉等一大堆麻烦在等着他。 可方如远却发现楚王气定神闲,看上去一点都不忙,居然有闲工夫过来看热闹,显得……游刃有余。 果然,楚王就不是凡人!! 当然,沐慈是个优秀至极的领导者,他只决定战略方向,规划框架,完善制度与监督,其他具体执行都交给下属与相关部门。 只要不犯规,下属犯点执行上的错,沐慈不在意,赏罚分明之余,还充分给人纠错,提高的空间,很利于下属的迅速成长。 若说脑力劳动者统治体力劳动者,那对于沐慈来说,就是脑域进化者统治一群聪明的脑力劳动者,进了统治了世界。 方如远也认识王之瑞——王丞相家的两个公子,是楚王认下的姨家的表哥。说实话天京城没几个不认识的,因为楚王太“独”了,不爱交际,能巴结上的关系太少,所以王之瑞不喜读书无甚才名,年纪小性子又不定,还是成了灼手可热的社交新宠,各种社交活动邀约不断,新朋友结交了不少。 一番介绍,见礼后,大家落座。 方如远发现楚王虽看起来面无表情,悲喜不兴,可却是个豁达平和的人,对王之瑞的态度堪称温柔,居然很耐心倾听王之瑞和他拉家常,虽说得少,却是个极好的倾听者。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拐到了“榜下捉婿”上。 今天就是来看这热闹的么。 论起来,方如远的母亲静和大长公主和天授帝是同母兄妹。他和沐慈正是姑表兄弟,嫡嫡亲的那种,虽因沐慈“勾搭”他外甥沐若松,方如远得知后不舒服过一阵,后来却在清楚“孽缘因果”后,反对沐慈表示钦佩…… 沐慈这个人太厉害,性格行事却不要太好,克己守法,至诚至性。但凡和他接触过的,哪怕是敌人,对他无可奈何之余,却不会有太多恶感。 方如远更知道沐慈冷宫皇子出身,虽智计无双,可缺乏太多常识,就给沐慈介绍了“榜下捉婿”的各种黑白歷史,口才挺好,十分引人入胜。 沐慈临窗看下面的热闹,很给面子地静静听着,倒是王之瑞一惊一乍,常发出赞嘆之声。 其实,因为避嫌,方如远并没有告诉王之瑞,他的父母王丞相与夫人,正是“榜下捉婿”促成美好姻缘的典型代表。 生活远比艺术更富有戏剧性。 关于“榜下捉婿”,因王之瑞邀请,沐慈突发奇想要来看,牟渔已经把相关资料整理过。以沐慈的阅览速度,他已经知道了好些内幕的。 这些内幕,只怕连方如远都是不知道的。 沐慈生母谢期排行第六,她有个同母的姐姐谢望,行五。谢家女孩多,男丁少,当时谢家虽有个女儿在宫里得宠生子,可却是个妾,谢家还算不上什么正经外戚。给女儿找好婆家,高不成低不就,不那么容易。 “榜下捉婿”这种传统优良活动,怎么能少的了谢家身影?王又伦当年,连放榜都没等到,提前就被谢家抓去了。 当时谢父是抓给嫡出三娘的,可惜王又伦虽长得俊秀清逸,但三娘嫌他家穷,只有一个给人浆洗fèng补的寡母,田产房屋俱无,一成婚就是史上最干净的裸婚。 三娘看不上,以没放榜,不知名次为由拖延了,然后对谢父表示拒绝。 五娘谢望就看上了王又伦,她和六娘谢期,两姐妹都是庶出,却长得十分漂亮。虽谢家不允女儿做妾,可不介意给高官权贵做继室,当然,送皇宫给天家做妾除外。 五娘谢望当时被一个沐姓郡王看中,要纳她做第三任继室,谢父正在考虑中。 可那郡王名声不好,已经六十多岁,家中小妾侍婢无算,估计前几任夫人都是气死的。 谢五娘哪里肯去? 六娘谢期就说服父亲,与其和名声不好的郡王搭上关系,攀附权贵坏了家中姐妹的名声,不如做长期投资,把五娘嫁给未来的阁老相公——贫寒患难中更见真情,名声多好听。 虽没放榜,可王又伦在乡试会试已经中了两元(都是第一名),年轻,长相又好,文采斐然,如果不出意外,放榜日妥妥是前三甲,最可能得中探花郎。 探花一般都选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所以当时的青阳候谢父是真想叫王又伦做女婿的,而且他在那么多如狼似虎的抢亲队伍中,当机立断提前下手,抢到这么一个凤凰蛋,你以为很容易么? 三娘不要,五娘肯嫁,青阳候也没什么挑剔的。再说六娘谢期的分析也很正确,一个没实权,老迈名声差的郡王继室和一个前程远大的未来尚书相爷的髮妻,这个选择题很好做的啊。 王又伦见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中自己,立即迷得心头小鹿乱跳,庶出也不挑剔。 人家不挑剔他算好的了。 王家寡母倾尽全力给了聘礼,眼睛都差点因为做针线卖钱而瞎掉,却仍被三娘笑话成破烂儿,幸好自己没嫁。只五娘谢望不改初衷,说哪怕吃糠咽菜也认定了王又伦。 王又伦正因此事,对五娘谢望珍爱敬重了一辈子。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王又伦果然做了丞相,仍然矢志不渝只对韶华已逝的妻子敬重爱惜又温柔体贴,不纳妾蓄婢,专一深情。虽没发财,没给妻子奢华生活,但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儿女争气,是无数女子心目中最理想的榜下抓婿正面教材。 也有反面教材,就是永嘉公主了。 永嘉公主虽是先皇二女,但她长姐是杨皇后唯一的女儿,身体一直弱得很,动不动生病,天授帝并不很亲近她。 永嘉又漂亮嘴又甜,十分受宠,就慢慢养成了跋扈的性子,连皇子都随便挠,不说如今的德光帝沐惗当年,基本是她“下饭酒菜”,连暴太子幼时也吃她不少欺负。天京城达官权贵,只要脑子没抽抽,是不敢跟天授帝要这个闺女的。 为防止像前朝一样的外戚专权,大幸朝的驸马除了荣誉称号和白拿的俸禄,基本不授实职,也就是说——吃软饭。 再有沐家宗室女大多骄横跋扈,譬如宁国大长公主,将第一个丈夫永安公府世子白靖险些弄死,至今闹得白家门庭破落无法重振…… 前科累累! 所以,一般好人家都不肯叫儿子尚公主。 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永嘉公主长到二十二岁了,还没哪个敢娶她。好容易看上某权贵家一个青年才俊,结果人家一听风声,第二天就喝了酒骑马,宁可摔断腿也不敢娶她。 当时恰好三年一度的科举试,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给永嘉公主出了主意,永嘉公主就派人把当时会试榜里名次靠前,最英俊,最年轻的一个叫窦哲的天才少年给抢到了手里,直接绑到皇帝面前。 皇帝宠女儿,看才十八岁的窦哲的确不错。就点了窦哲的状元,给永嘉公主赐婚了。 当时尚公主,读书读得有些呆萌的窦哲其实挺开心的。 因为“考状元,娶公主”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而且永嘉公主有谢家血统啊,漂亮啊,又为了嫁出去收敛了性子装得不知道多温柔贤惠。 窦哲是外地人,出身徐州清河郡窦氏望族,但窦家虽有人做官,却没一个在朝的,并不了解宫中的情况。永嘉也聪明,防范严密,愣没一个敢和窦哲说——这公主是母老虎转世娶不得。 窦哲又年轻,正是情窦初开,只论风花雪月,书中有颜如玉的年纪。他也不听家族劝诫,不顾前途,接了赐婚圣旨。 不过不接也不行,天授帝的这种旨意若封还,就是打脸,这辈子前程也是完蛋了的。 结果么,成婚后三天都没过,窦哲就大唿上当。可大幸歷史上只有公主干掉驸马,没有驸马敢休掉公主的,比窦娥还可怜的窦哲,就开始了肉体和精神双重摧残的驸马生活。 总结他的血泪史,就是《我和跋扈公主不得不说的一千零一夜悲情故事》上中下三卷集,目前还在继续出续集…… 永嘉公主一不顺心,就吊打驸马,从不落空。 当年多么风光霁月的小小状元郎,还是清河窦氏的主枝嫡子,就因尚了公主,前程尽毁不说,如今日日缩在驸马府,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嗯,两人是分府的。永嘉跋扈,窦哲还曾找天授帝告过状。天授帝是不可能帮外人的,只特赐了一个驸马府给窦哲做安慰。 但窦哲依然没自由,没人权,没有公主殿下允许,他连门都不敢出,好几次被虐待得险些死在驸马府。 沐慈最看不得这种毫无人性的凌虐,所以永嘉公主几次三番挑衅,他不能杀人,却让德光帝将永嘉禁足在公主府。 窦哲小可怜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能够喘口气。 沐慈看着楼下一群在家丁虎视眈眈下,一边战战兢兢等放榜,一边暗搓搓窃喜不知道会有啥艷遇的考生们。 待方如远说累了喝水时,沐慈才将平静目光锁定王之瑞,淡淡道:“瑞表哥,你专门邀请我,并不是只为请我来看热闹的吧。有什么拜託我做的,你快点说,都要放榜了。” 方如远眨眨眼,看向了脸红羞愧,一脸不知所措的王之瑞。 方如远:“……”长见识了,还真有敢“算计”楚王的,也不怕被吊打。 王之瑞:“……” 居然猜到,被戳破了? 第484页 遇到算无遗算,仿佛能洞悉人间世情的楚王,看透了我的“小心机”怎么破?在线等!急! 第365章我不要~~ 正科面向全国考试,考到白头的不在少数。榜上三百人,有五十个人未婚就算烧了高香,其中还要包括十多个眼界高,非要考……考……考!考到三四十还没成婚的“准老女婿”。 这届恩科却有一百二十三个未婚,年龄太大的一个没有……这不仅是恩科,更是皇帝给广大未婚少女发的福利啊。 许多外地的大户人家,带足强壮家僕,随举子赶考一起进了天京城,大家都为等放榜这一天,个个饿狼一样的跟在了看中的目标人物之后。 抓不抓从来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和看中同一个目标的那几家竞争并胜出? 沐慈对王之瑞挑眉:“瑞表哥,你再不说,你看中的人被抓走,我可无能为力。” 王之瑞:“……”他好想哭。 他的确是因为自己没人手,没把握抓住心仪人选,才大胆“算计”沐慈的,可他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没敢说。不过沐慈问到这份上了,王之瑞才深吸口气,豁出去般道:“我的确想求您帮我抓一个人。”他看看左右都是人,不敢说得太细。 沐慈挑眉,不着痕迹和抱臂站在窗口的牟渔对视一眼。其中深含的意味……让方如远嵴背有些发寒。王之瑞这会儿羞愧得很,脑袋都快埋进了桌面,没看见两人互动。方如远很机智地站起来看一眼窗外,演技很浮夸地“激动”道:“哎呀,我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友人,我……先告辞了。”只等沐慈点个头,飞快熘走了。 沐慈道:“好了,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王之瑞才期期艾艾道:“我……是帮小侬来的。”然后赶紧解释,“不是小侬的主意,是我自己自作主张,我……” 小侬是王廷蕴的小名。 沐慈并不是迂腐之人,问:“不用解释,你只说小表妹看上了哪个?” 王之瑞一咬牙,实诚道:“我大哥在国子监有个要好的同窗叫苏悯人。两年前到我家拜访,他很有才学。你知道小侬……性子有些……坐不住,常穿男装和大哥一块参加诗会。大哥不太会作诗,小妹和苏悯人两人就常在一起谈论诗文,一块儿解《天璇图》。之后苏悯人单独约见小妹,小妹没有赴约,坦言女儿身。苏悯人不再私下邀约,但两人时有书信往来,都有……那个意思。” “两情相悦,这是好事啊。”沐慈点赞。 王之瑞脸红红道:“他们真没私下做什么的,就是……就是……这次大哥和苏悯人都参加了恩科,听说已经有十来家盯上了苏悯人,妹妹……妹妹怕喜欢的人被别人抢去,又不能做什么,这几天都躲被窝里哭,我实在是心疼……” “苏悯人?”沐慈问。 乐恕和戚焱都随侍在侧,两人都熟知京城关系网。檯面上的人乐恕门清,立时提醒:“爷,清河王世子第一次过来,您见过的,就是苏岷。字悯人,是御史大夫苏砚仅剩幼子。” “对对对,是他。”王之瑞点头如捣,又期期艾艾道,“清河王世子带着大哥,苏悯人和小妹去拜访过你。” 嗯,沐慈记得。 在英烈祠一事闹得文臣抗议之时,沐蕴歌作为文人代表,第一次到楚王府拜访,就带着王家老大王之宏当做敲门砖。 那一次王家小妹王廷蕴也扮男装跟着去了。沐蕴歌得了建圣贤殿的主意,飞快回家了。沐慈开口留了王家大表哥和已经看出身份的小表妹留下用饭。苏岷为保护王廷蕴,也留下了的。 当时沐慈就看出两人相互有意,不过并没有管这种私事。 沐慈道:“既然是苏御台的幼子,门当户对,你们就没让姨父和苏御台谈谈?想必以姨父的家风,苏御台会欣然应允的,用不着抢。” “小侬对母亲提过,母亲本来挺高兴的,可父亲不答应。”王之瑞嘆气,“父亲从没那么严厉过,让小侬不要再想,她的婚事已经定下了的。可定了哪家,父亲又不说……更奇怪是一贯最疼小侬的母亲也站在父亲那边,劝小侬死心。小侬为此都哭了好几回,这次知道苏悯人参加恩科,可能会被抓去定亲,父亲还不松口,小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沐慈:“……” 他都对这个姨父无语了,只怕还真留着王廷蕴要给他做王妃那。沐慈表示,自家小表妹,不论从遗传学还是从感情,他都下不去手。 而且……性别也不对啊! 沐慈和牟渔再次对视一眼,交换一下意见,然后沐慈拍板:“行,既然小表妹喜欢那苏悯人,我帮你抓他。”扬声吩咐,“燎原,点齐人马,这任务交给你啦,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把人直接绑去姨父家中。” 戚焱信心满满道:“是!” 说起这位王府右长吏戚焱,今年三十六岁,身材高健,长相周正。因幼年父母双亡,寄养在大伯家,也就是在堂兄戚风家生活。戚风之母为人虽不坏,但有些小心眼。戚焱十五岁后就自谋生路,什么苦头都尝过,护院保镖,码头扛包,后来给赌场做打手,因他头脑灵活拳脚利落又习得一手好赌术,被天京城内的忠义会某坛主赏识,收为义子。后来年纪轻轻就成了忠义会的一个分坛主,控制好几个赌场、红楼及戏班之类。 因他性子暴烈,嫉恶如仇,江湖人称火狼。 不过戚焱做事还是有底线的,手下的场子也干净,也因此常与忠义会其他人意见相左,关系紧张。在沐慈一举扑灭忠义会时,戚焱戴罪立功,把忠义会及天京城内其他逼良为娼,拐卖妇童,设局害人之类的老鼠窝全部端掉了,肃清了风气。 若非如此,就算戚风求情,沐慈也绝不可能让他做左长吏。 事实证明,戚焱的确有能力,是天京城地头蛇。权贵官员私下的爱好,各家潜藏的龌龊事……没有几件他不知道的。 左长吏乐恕因有祖母高家的底蕴在,了解天京城明面上的各种盘根错节,而右长吏戚焱掌握阴暗面。两人相辅相成,配合夜行卫,帮助沐慈处理王府各种庶务。 说实话,“榜下捉婿”这种活动,叫戚焱干再合适不过。 因“捉婿”活动竞争太过激烈,外地来的土豪人生地不熟,只能大把洒金,就出现了提供情报甚至“代抓”服务。戚焱从前就帮着“代抓”过几次,回回不落空,很有点抓婿界的小名气。 楚王在外,随身保护的银甲锦衣卫有一百,分散在四周的便装锦衣卫有两百。戚焱马上点齐了十个眼神锐利,手脚灵活的,又点了身形最魁梧的十人。 戚焱领着二十人,唿啦啦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吩咐待会儿应该如何做,锦衣卫虽出身御林军,个个有那么点能说得上的来歷,可在沐慈手下早被磨平了稜角,只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能做贴身卫队的都是有长才有眼色的聪明人,对戚焱的命令表示服从。 打听苏岷的位置,对戚焱这个三教九流都认识的地头蛇来说,简直小儿科。马上就有情报,说苏岷正在附近另一座酒楼的一个包厢内,与王之宏等几位同窗一起等放榜。 虽然这几位都“乔装”,穿着最普通的青色布衣,还埋着个头,不敢大咧咧在窗口东张西望。但苏岷这几个人都是眉清目秀的帅小伙,一身书卷气瞒不了人,早早就被盯上了。 有三十多名家人聚在附近,挤得水泄不通,就等放榜,一声令下了。 为嘛这些家僕,不在放榜前抓人呢? 因为恩科还是会有黜落的人,这种人会很惨很惨。也可能不小心抓了名次靠后的同进士……好不容易抓个婿,若倒霉踩了狗屎,丧气不说,最主要是浪费了大好机会,便宜别人。等下次正科吧,更是僧多肉少,更难抢中。 自家女儿一年大似一年,等不得的。 戚焱就没这个顾虑,自家boss开口要抢的,在不在榜都不重要。但他还是保险起见,派了个身形灵活的锦衣卫,游鱼般穿梭进看榜的人群,准备看榜。如果中意的举子在榜上,他就会竖起一面小旗摇一摇,打出约定的暗号。 戚焱又买通了一个酒楼跑堂,得了一套跑堂衣服。他这辈子什么底层职业都干过,装什么像什么,又相貌普通。他藉机进了包厢,确认了苏岷身份。 换了个跑堂,一点都没引起这几个举子的注意。 “放榜啦……”贡院大门打开,力士举着“迴避”牌子驱散人群,有人飞快在贡院门口张贴榜单。 这一声悠长的吆喝,就似开启了一场动作大片的“y”键,一时间看榜的开始摇旗,抓人的一拥而上。很像后世的橄榄球赛,有专门堵别人的,有冲锋的,有接应的,还必须有橄榄球运动员那样力气大耐力好的,把目标抓住一路扛走,飞奔躲过其他人到达自家安全地带,装车带走,才算抢赢。 不管怎么争抢,所有人默契是谁先到手谁得,绝对不能从别人手里抢人,以免伤到举子——这可是金贵至极的凤凰蛋呢。 万一抢夺推搡,伤了就不好了,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么。 有些人家因为目标一致,推推搡搡之间就火气上来,人也不抓了先打一场,结果被别人抢先,这两家就联合“抗敌”……还配音效,热闹地不行。 五分钟之内,在附近的所有举子都被一网打尽,连年纪大一点可能有妻室的都不放过。这种举子虽不是首选,带回去也可以商量,毕竟在利诱之下,“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男人很少。 沐慈算开了眼界,好在京兆府对此早有应急措施,派了衙役,在皇城卫所借了人手,维持了秩序,不至于出现踩踏事件或因冲突打出人命。 戚焱在“放榜啦……”一声响起时,也不看小旗子有没有摇,直接破门而入,把苏岷整个提起扛在肩上,直接从窗口往外跳。王之宏还在惊唿“不要抓我同窗”,他第二句“我有妻子”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另一伙人用一个麻袋罩顶,和其他同窗一起被抢走了…… 当然,抢到不算胜利。如果傻傻等在原地,难保不会有人违规抢人。 戚焱身边,十个彪形大汉做成锥子冲锋阵型护着人,又有其他锦衣卫在一旁灵活机动护航。锦衣卫的武力值太高,其他家僕一根毛都摸不到,大唿“哪里来这么一队神人啊,作弊啊!!”等冤语。 第485页 不过戚焱等人不在乎旁人言语,轻轻松松突破封锁,跳上一辆僱佣的普通青布马车,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按沐慈的吩咐,带着人直接赶往三环,王又伦的府上。 期间,戚焱还有空看一眼小旗子挥舞的暗号。嗨,这公子看不出,居然是会试头三名,殿试如果不失误,三甲稳稳的。戚焱看苏岷小模样挺好,心道:说不准是个小探花。 苏岷被扛人家肩膀上,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有意中人了,我不从……” 他努力挣扎,可半点用也没有,刚想再吼一句“我有婚约……”,结果没说出口,嘴巴就被眼疾手快的戚焱用干净的布巾堵,免得他再出声引来其他人注意。 一路上,苏岷一直拼尽全力,做十分激烈……在戚焱看来却很无用的挣扎。 然后苏岷不小心从车窗看到,这好像是去……王相公府上。苏岷一个激动,爬车窗边往外看,果然是去三环的。 莫非是心上人请人来抓他的? 苏岷总算消停了,脸上露出一个幸福地蠢死的超级大笑容,戚焱也就抽掉了堵他嘴的棉巾。 苏岷先行礼,问:“不知各位壮士,可是王……”他想着要维护小妹的闺誉,赶紧隐了,问,“敢问是谁请你们来的?” “自然是楚王殿下。”戚焱回话。 苏岷:“……” 还自然?自然在哪里?还有……楚王?为嘛抢我? 啊!坊间传言楚王好南风,而且还喜欢搜集各种口味的美男子充实后院…… 难道?最近楚王看上了文弱书生型的? 不要啊! 就算楚王长得实在太美,堪称天下第一美少年,又贤明仁德,是紫微星下凡,大幸守护神,全民偶像…… 可我真的不想被一个男人抢走啊! 嘤嘤嘤…… 沐慈掀开车帘,就见苏岷哭得那个伤心啊……完全不顾形象。戚焱一脸无奈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沐慈面无表情,不徐不疾问:“怎么回事?” 苏岷听见声音,看向来人……果然是楚王。苏岷是见过楚王的,虽不能否认楚王的确长相出色,地位尊崇,又温和宽容,可是…… “我不要~~不要过来~~”苏岷双手抱胸,瑟瑟发抖……哭得更厉害了。 沐慈:“……” 谁来解释下,这傢伙一脸“不要强暴我”的鬼表情,到底是个什么鬼意思? 第366章小侬哪里不好?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虽是休息日,可王又伦身为右丞相,古代以左为尊,他算副职,在正式休假的逢五逢十日,他得在禁中的政事堂办公,并不在家。 王夫人谢望一听说楚王到访,赶紧出来迎接。 沐慈揪着重新被绑并堵嘴,不断挣扎的苏岷,看左右都是自己人,也就没绕弯子,单刀直入道:“姨母,我帮您在榜下抓了个小女婿,把小表妹叫出来看看,是不是她中意的人?” 谢望:“……”外甥,你会不会太直接了一点? 苏岷:“……”您早说啊,把我吓死了,嘤嘤嘤…… 王又伦在宫中,忽然接到自家夫人的紧急召唤,报信的人还是楚王身边的锦衣卫,说楚王已经到访,有事请他回家,其他再也不肯多说。王又伦心中生出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赶紧告假。 德光帝一听是九弟找王丞相,拉住人,殷殷切切嘱咐:“王相公一定要好好劝劝九弟,早日让他大婚,结下你我两家的秦晋之好。” 王又伦擦汗……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是很没底的。——他哪做得了自家王爷外甥的主嘛?没见皇帝都无奈么,这还是长兄如父呢。 等王又伦回家来,就见自家外面都是锦衣卫,进了门,人没见到,先听到两只大雁在聒噪…… 大雁? 他心中一喜,难道? 但他很快摇头,赶紧抓了一个眼熟的锦衣卫问情况。那锦衣卫知道的这是楚王亲口认下的姨父,态度不要太好,笑眯眯道:“相公安好,我们殿下给您在榜下……”因不好坏女孩闺誉,便委婉道,“苏御台带他家的小公子过来您府上做客,我们殿下正接待呢。” 王又伦脸色有些发白!苏砚那张嘴,现在虽收敛了些,可炮轰起来是持续的杀伤力……而楚王最近小辫子似乎颇多,若给他抓到,就没好日子过了。 王又伦担心自家外甥,匆匆到了正堂却不先进去,而是下意识停住脚,透过镂空的影壁fèng隙往里瞧。 他见到了沐慈,坐在厅堂主位上,左手边坐着面无表情的护国公。 御史大夫苏砚站在他面前,正在说话。苏砚旁边,还站着一个嘴巴都快笑咧到耳后根的清秀年轻人,王又伦认识,这是苏砚的唯一的儿子苏岷。 王又伦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与女儿说了不同意吗?苏砚怎么和他儿子在这里? 这会儿苏砚心里也电闪雷鸣的。 苏砚正在休沐中,刚在家中接到差官报喜说自家儿子恩科考试第二名,紧接着他就接到楚王的通知,说已经把他儿子“领”去了王丞相府上,让他准备好足够定礼,到王丞相家提亲。 楚王的效率是真高啊,不仅帮他准备好了足够重的定礼,言明先预支,以后用年俸分期偿还。还帮他从定王府弄到两只家养的大雁,一公一母,活蹦乱跳。 苏砚是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王丞相幼女的,只是他找人探问过,被王丞相一口回绝了。以苏砚的清高,是不会再开口的——他儿子又不是娶不着媳妇。 如今楚王横插一槓,叫苏砚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呢……儿子都已经被楚王绑……呃,“领”到了王丞相府上,且儿子心仪人家姑娘,这回考试大爆发也是为了排名靠前,让王丞相高看一眼肯把女儿嫁给他。 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没办法,就过去一趟吧。 …… 王又伦和苏砚,虽然私交不是很深……都是国之重臣,得避嫌,以免被人划归结党。可两人都是寒门出身,清流一派,还算相互了解。王又伦透过镂空fèng隙,看苏砚那一脸不情不愿,“我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才过来”的别扭傲娇的老脸,就知道今天不是苏砚主动上门的。 王又伦心里气唿唿:我女儿哪不好了?能看上你家傻小子,你还敢拿架子? 转瞬一想,哎呀,思想跑偏了。虽然苏砚能弄到大雁来提亲,这诚意足够了,小伙子苏岷恩科考试第二,但是呢……可惜了这少年英杰,他的小女儿是……定了人的。连德光帝都知道了,这婚事跑不了的。只是楚王那边一直没松口,他和皇帝都不敢强逼。 这事,王又伦只和老妻商量过,暂时没告诉孩子们。 哎!楚王! 王又伦看了一眼眉目精緻,淡然安坐的楚王。 楚王没说话,看起来十分乖顺,正在聆听苏砚的“谏言”,淡然的神色还算平和,一点没翻脸的意思。这不是破天荒,而是楚王一贯听得进“忠言”,并不会因言论罪。至于听不听,就另说了。 王又伦竖起耳朵偷听,果然苏砚这御史大夫职业病发作,在举例一二三……批评“榜下捉婿”这种危险而又弊端极多的活动。每隔三年一次的活动,天京府尹接到的打架斗殴官司,和离官司,休妻卷宗就会呈爆发式增长,实在不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 这些拉郎配的结亲方式很有问题,休妻再娶的进士品德更有问题,破坏人家婚姻的官宦富绅也不是好东西,楚王这种行为更是“助纣为虐”等等……进而引申无限,开始批评楚王最近十分荒唐的事迹了。 等等! 王又伦马上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竟然是楚王“榜下捉婿”把苏岷抓到他府上,然后招了苏砚过来的?楚王把苏岷抓给谁的,不言而喻了。 王又伦赶紧“哼哼……”一声,从影壁急匆匆赶来,装作刚跑进门的样子,然后行礼说:“楚王与护国公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赎罪赎罪。”又对苏砚作揖,“不想苏御台也在,失礼失礼……” 沐慈乖乖喊了声:“姨父。”对王又伦略浮夸的演技……不置可否。 “世叔!”苏岷看到王又伦进来,笑容灿烂却侷促,小伙子都不知道该怎么体现自己的诚意,立即对“准岳丈”深深作揖,几乎快要趴地上了。 王又伦没理他。 苏砚忍着不悦,起身与王又伦打招唿见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第一次为儿子提亲,还是婉拒过的,有点紧张。 王又伦也没看他,只拼命对沐慈使眼色。 沐慈知道王又伦要说什么,当没看见,不接茬。 王又伦只好直接说:“请苏御台与令郎在堂上稍待,用些茶点。我与楚王殿下有些私事要单独谈谈……殿下随我来。” 王又伦见沐慈不动,一边对苏砚说抱歉,然后当着以弹劾百官各种不端的御史大夫的面,非常逾越地,一把抓着沐慈的手腕,把伟大的,高贵的楚王殿下,十分粗暴,直接用拖的……给拖进了后堂。 苏砚:“……”这可太失礼,太粗暴了,明天要不要参一本告王相不敬?那个……看起来像长辈要教训熊孩子……这个……就要成儿女亲家了,不好翻脸……还有……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居然让一贯温厚讲理的王丞相这般失态? 苏砚在疑惑纠结,却不好在人家家中干涉太多,只安抚了忐忑的儿子,在正堂等候。 …… 沐慈一路被姨父揪到了书房,就连护国公的面子都不给,把紧跟着沐慈的牟渔直接关到了门外。 牟渔摸一摸险些被门砸扁的鼻子,心道:平时不生气的书生,一旦发脾气也挺恐怖的,看这关门的手劲儿。 不过牟渔也就这么想一想,完全没有进去解救可能会被打pp的某只熊孩子,很坦然悠闲等在了门口,还扫了一眼附近的几个锦衣卫,把大家“看得”赶紧移开视线,认真防卫。 书房里,王又伦已经熟知外甥脾性,决定开门见山,低声说:“殿下,先皇已为您聘下了我家二娘,交换过信物,您可知道?” 第486页 为了增加说服力,王又伦还珍而重之,从书房暗格里取出了沐慈的皇子玉。 沐慈看看皇子玉,不紧不慢道:“我知道。” 王又伦:“……”知道?知道还把苏岷抓来?王又伦觉得有些手痒…… 不能揍,这是楚王! 不能揍,他身子骨弱! 不能揍,揍哭了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他,谈话也无法继续了。外头可还有个护国公守着呢。 沐慈好似一点没发现王又伦在咬牙切齿,认真说:“姨父,父皇告知过我,我当时就打消了父皇的念头。他也答应我,让我自主选择伴侣。这话,本该在我第一次到您家的时候就说,只是没好机会提……我一直当小侬是妹妹,没有其他想法。” 这拒绝已经很委婉了,但这还是……拒!绝! 愤怒的老爹今天受了二次打击:“小侬那里不好了?”一个两个这么勉强委屈的样子!气死了! “小侬那里都好,就是太好了,所以我不能耽误她。我将您当做父亲一样敬爱,也就不隐瞒您了。”沐慈的目光透着十万分的诚恳,“我不能娶女子为妻,另外……我也不能有子嗣。” 王又伦呆了一会儿,好半天都无法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能什么?不能娶女子为妻?不能有子嗣? 王又伦讶异问:“谁说的?谁还敢不允你大婚留嗣?” 沐慈道:“也不是谁说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喜欢男子,我对女子……没有感觉……你……不知道懂不懂。” 我懂不懂?我懂个鬼! 王又伦还是不能理解,忽然……电石火花之间,他想起沐慈的冷宫出身,想起现在的德光帝,曾经的三皇子上朝状告暴太子的罪名……想起沐慈孱弱的身体,满身的伤痕…… 他更忆起,自己刚成为沐慈老师的那段时间,沐慈频繁去净房,一去半天都无法解决,脸色也一次比一次不好看。有一次……因和先帝争执,这孩子还不小心失禁弄湿了衣裤,当时先帝的脸色如丧考妣,沉痛非常。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王又伦其实当时就心里打鼓,可不敢乱猜。 现在…… 居然…… 王又伦瞠目结舌,抓着沐慈的肩膀急问:“可是……可是……”他看向沐慈的下盘,目光沉痛,嘴唇抖索着,却……问不出口。 可是那几年,暴太子伤了他,所以不能……不能人道了? 沐慈马上知道王又伦想歪了。 哦,其实也不算想歪,如果他不是体灵进化,修习功法,吸收灵气淬体慢慢恢復。当年暴太子对这具身体造成了那么严重的伤害,不能人道不说,只怕便溺方面都还会出状况。而且,现在说是恢復,但感觉还是迟钝,需要很长时间的刺激才…… 就算沐慈是一个从不说谎,行事坦荡的人,但对一个长辈详细说那方面的情况也是有点失礼的。再说……那方面,只需要对一个人负责就成,没必要昭告天下,对天下人去证明什么。 所以沐慈最终道:“姨父别担心,我已经恢復了许多。” 王又伦哪里肯信?沐慈长久的犹豫沉吟,让他的心无比下沉,如今只是个“恢復许多……”,王又伦的心就沉到了底。 男人都要自尊心的,他以为沐慈只是撑面子。这方面一旦出问题,是非常麻烦的事,恢復也极难。一定是不好,以至于不能娶女子为妻,不能留有子嗣……被逼得只能和男子在一块儿厮混。 王又伦的眼泪立即飈出来了,摇一摇沐慈,然后抱住了他,嚎啕大哭:“殿下啊……我的殿下啊……”又不能说出来伤沐慈的心,只大唿,“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啊……” 沐慈:“……”您老到底脑补了什么啊?咱能不能纯粹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啊? 可沐慈又不能叫梅容过来,当场来一发什么的进行证明。 沐慈只好再次重申:“我真的没事啊,挺好的。” 王又伦才不信,一咬牙,松开沐慈,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郑重到极致,说:“那小侬更应该嫁给给殿下了。您这种……的确不适合娶旁的女子。” 不能再叫更多人知道,一想到大家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嘲笑自家可怜的外甥,王又伦就心痛如绞……这孩子多好啊,多无辜啊,又会多么痛苦啊? 完全不记得刚才他还手痒想揍人来着。 “我不能娶表妹的。”沐慈陈述一个事实。 王又伦的心就揪得更痛了,多好一个孩子,多为他人着想啊,王又伦还是说:“小侬我敢保证,是可信的。” 沐慈知道和这个姨父说不清道理了,只好以情动人:“表妹才十六岁,若嫁给我,一辈子守活寡也没关系?没有子嗣也没关系?” 沐慈不想解释太多,这么问,只想叫王又伦退缩。姨父是个爱孩子的好父亲,不会捨得小女儿孤苦,一生守活寡,死后还没有香火供奉的。 “可是……”王又伦果然犹豫了。 “姨父,您捨不得,我也捨不得,表妹这么年轻,这么好,她有意中人了,我希望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快乐的生活,将来儿孙满堂,平安喜乐。我不能误她,让她遗憾孤苦一生。”沐慈说得是实话,他真不想辜负一个好女孩。 情义上,道德上,都不应该。 王又伦实在说不出推女儿入火坑的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沐慈,一时间只知道抹眼泪。 忽然,书房门被推开,扑出来一个人抱着王又伦也哭:“爹爹,我愿意,我愿意嫁给表哥,没有子嗣也没关系。” 竟然是王廷蕴,这个机灵丫头一直躲在外面偷听。 沐慈有点惊讶。 王又伦很生气,回头吼:“小侬你又偷听!” 王廷蕴立即眨眼,露出无辜神色。 沐慈:“……” 牟渔:“……” 这偷听技能,明明是一脉相承,家学渊源。 沐慈五感敏锐,牟渔是武者听力,早知道王又伦进门前在影壁fèng隙处偷看偷听了好一会儿。至于王廷蕴偷听,沐慈为何没发现? 沐慈淡淡扫了在门口看热闹的牟渔一眼,牟渔耸耸肩,一点不觉得自己放人偷听有什么不对。 王又伦回身抱着女儿哭:“小侬,乖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为了表哥,一辈子都不委屈。”王廷蕴知道她这个王爷表哥待他们一家人是真心的,他更是一个伟大又仁慈的贤王。王廷蕴很敬重,爱戴王爷表哥,是他的小粉丝,不忍心让表哥陷入丑闻,不希望本来就悲苦的人再受一点点伤害。 这姑娘是个行动派,立即跳起来往外沖。 沐慈心道,坏了!跟着追,居然追不上那小鹿一样的少女。欠揍的牟渔站在门前也不知道拦,还侧身闪避,让出了位置给奔跑的小鹿。 还无辜解释:“男女授受不亲。” 简直不能更添乱! 一进前厅,就听王廷蕴带着哭音,对苏岷说:“苏公子,你我无缘,真的很抱歉耽误了你,我……我其实爱慕楚王殿下,我的表哥。” 所有人:“……” 第367章婚约解除 沐慈追到门口扶额…… 牟渔闷笑,手搭在沐慈的肩膀上,幸灾乐祸道:“你还真的很抢手啊,是个人就‘爱慕’你,要为你奉献终身。” 自家兄弟给自己挖坑,站坑边看热闹还要嘲笑两句……怎么破?愤怒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还是嘤嘤嘤哭一场? 想什么呢? 以沐慈的性子,回身就给了牟渔一拳,真是下死力揍,却避开要害,疼痛攻击!揍得牟渔捂着肚子蹲地上起不来,满头冷汗。 “你好好守着门,干嘛放小姑娘来听墙角,一个姨父够让我头痛的了,再来一个……我快给你折腾死了。”一贯云淡风轻的沐慈难得觉得头痛。 牟渔忍痛,闷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王二娘在偷听。”你自己也没阻止嘛! 沐慈:“……” 他的确知道是王廷蕴在偷听,本想让小姑娘自己打退堂鼓,谁知道这丫头居然……说实话沐慈挺惊讶,还有点小感动。 姨父一家真是太好了。 牟渔看沐慈神色,才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他真是故意的,见到小姑娘鬼鬼祟祟,他故意带人避开,主要想看沐慈笑话,顺带看王丞相父女的反应,看他们对沐慈有多少真心。 患难最易见真情。 现在他看王丞相一家对沐慈十分赤诚,这般玩笑,的确有些过分了。 沐慈秒懂牟渔的想法,伸出手掌要拉人起来,嘆口气道:“我知道,人心隔肚皮。但我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确定一个人对我是好意恶意,所以……以后这方面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牟渔伸手,拉着沐慈的手站起来,龇牙咧嘴揉腹部,声气有些虚弱:“我真没恶意,相信你能摆平才……好吧,对不起,我玩笑开过头了。” 他主要是怨念沐慈昨天硬逼着他送烧烤给朝阳郡主,所以才想趁机看沐慈笑话,却把人家小姑娘拉下了水。 沐慈伸手很有技巧给牟渔揉小腹,又嘆气:“好啦,是我昨天过分了,不该拿感情的事开玩笑。” 两兄弟把话说开,也都没放在心里,相视一笑,又相互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都没怎么用力。 牟渔挠头:“现在怎么办?” 沐慈嘆气:“做好准备吧。” “什么?” “我那方面‘不行’……这事跳到黄河洗不清了,只怕要吐血‘默认’了。”沐慈道,不过并没有什么郁闷的情绪,依然十分淡定。 牟渔就不淡定了,他在想会不会被梅容再揍一次?貌似梅容最近武力值上升很快啊。 沐慈道:“也好,少了许多麻烦。”然后跨进了正堂。 牟渔:“……” “也好”在哪里?认了才更麻烦吧? 正堂上,苏砚脸色不好看。 第487页 苏岷一副天都塌下来的表情,想拉王廷蕴又不敢拉,焦急问:“小妹,为何?前几天我们……我……我发下宏愿:待我金榜题名,就请父亲来府上郑重提亲。你……为何……” “我……你就当……”王廷蕴想说话。 王又伦生怕小女儿又说出什么有关私情的话,将来这些都是麻烦,只好打断道:“小女什么都没说过,我也没有应下什么。提亲不提亲的,不要再提。小女的婚事已经定了,是先帝亲提,定下给楚王做正妃。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 苏砚知道,小儿子愿望要落空了,赶紧对着皇陵方向拱手:“不敢违背遗旨。”就拉着儿子苏岷要走。 “怎么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苏岷知道心上人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但不知道还能怎么抓住自己心爱的女孩,不肯跟父亲走,只能傻傻从怀里取出一根木簪,“这是你给……不,是你落在地上没察觉,我捡到的……请原谅我实在唐突……你……还记不记得?” 他想唤回心上人的心,却依然记得维护心爱女孩的闺誉,不敢说是定情信物。 两边家长当场黑了脸,这都私相授受了,因此得罪皇室,就是两家的死期了。 王廷蕴哪里能不知道意中人的心意与小心翼翼的维护,当即脸红了。她在这种心痛如绞的时候,智商也没下线,强忍眼泪道:“苏公子,的确我不小心遗落的,多谢你拾到。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总之,一切都是小妹的不是。”王廷蕴伸出手去。 苏岷犹如剜去骨血般,颤抖将木簪送回…… 王廷蕴在苏岷痛苦绝望的目光中,努力强撑,试图掩藏声音中的颤抖:“请苏公子只当……你认识的那个小妹已经……没有了吧。” “不……小妹……” 苏岷哀痛到极致,有一种心死窒息的错觉时,他见到楚王缓步进了正堂。 那个把日月都比得失去光彩的绝色美少年,脚步是那么从容优雅,华贵自信,风带动他的袍角,连白衣翻飞的弧度都是那么优美,叫人望而沉醉,如神邸临世。 这样明月无双的楚王,有深不可测的无双智慧,有广博似海的胸怀气度,有心怀天下的豁达仁爱。他更有权倾天下的势力,却一直心有家国大局,克己守法,从不骄横跋扈以势凌人……天下谁能不爱楚王呢?谁不为楚王的气度风范折服,倾倒呢? 有他在,王家小妹变心,爱上了他,也是能理解的。 甚至无关权势。 这个人本身的光芒,足以让人飞蛾扑火,只为靠近。 沐慈迳自走到王廷蕴面前,目光温和而专註:“傻妹妹,你跑那么快干嘛?话还没说完呢。” 这样高贵完美的人,用这般温柔的目光凝视一个人……谁都无法逃脱的吧?苏岷一时间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连人家一个小指甲都比不上,小妹跟着他应该会更幸福。 他垂下了脑袋:“爹,我们回家吧。” 苏砚为人正派,要不是为了儿子的确心仪人家姑娘,他根本不会掺合“榜下捉婿”这种荒唐事,闻言肃声对沐慈道:“先斩后奏将人绑了来,行事大胆,又言而无信……楚王殿下行事,领教了。”然后又对王又伦拱手,“恭喜王相荣升皇亲国戚,我等小民就不叨扰了。” 这样的小娘子,他们家也高攀不上。 苏岷弱弱道:“爹,别说了,走吧。”然后有礼貌和众人告辞。 “哎……”苏砚心疼又生气,可对楚王这种看似耐心乖顺听谏言,实则毫不在意,依然想干嘛干嘛的人,根本无可奈何。且这是先帝定下的婚约,怎样也不能翘皇家墙角。留下也是自取其辱,他只好一甩袖子,想带着儿子离开。 王廷蕴眼睛里却根本没装下楚王,只紧紧盯着苏岷的孤傲的,努力挺直却仍有些微微颤抖的背影。她握紧髮簪,承受不住,却生怕哭声逸出,用小拳头堵住自己的嘴,无声恸哭。 沐慈又心疼又哭笑不得。 牟渔一个手势打给戚焱:“拦下他们!” 今天叫苏砚走了,这个顽固老傢伙,即使解释过也再不肯第二次登门的。 锦衣卫立即堵在了门口。 苏砚怒了:“楚王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天京城可不是您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他真的猜不到楚王要干啊,抓婿是他抓的,现在王家二娘又说嫁给他,王又伦又爆出先帝许婚,真是一团乱麻。 沐慈慢悠悠开口:“我这个人优点挺多,其中有一条——我从不辜负任何人。” 众人不明白他为何开口说这个。 沐慈上前几步,扶着王廷蕴的肩膀,送她坐在椅子上,然后扫视其他人一眼,淡淡道:“都坐下,把话说清楚,然后要走要留你们决定。” 苏砚看楚王不像玩笑,真有话说,就拉着儿子坐下了。王又伦心里有十分不详的预感,不敢说话,老实坐下。 沐慈却不对他们解释,只摸摸王廷蕴的额发,温柔又无奈说:“乖,别哭了。小侬,我自问我一生从没辜负过谁,所以我不能,也更不愿辜负你。” “表哥,没关系的,不是辜负。”王廷蕴很认真道。 “有关系,看到你不幸福,我就能幸福吗?” 苏岷都哭了……这对话,怎么听怎么似情深似海的情侣之间倾述衷肠。楚王不是传说中最爱搜集各色美男子的吗? 说好的断袖呢? “可是……表哥……”王廷蕴犹豫。 王又伦道:“殿下,这是先帝还在时,就定下的婚约。” 沐慈早有准备,用小匣子装了两家下定时,王家给的王廷蕴亲手绣的一个荷包,送还王又伦道:“当时情况复杂,我婉拒先皇父,先皇父答应取消婚约,只是还没来得及找您说这事就……我的兄长护国公也在场,还有起居郎的记录,如果需要我可以找给您看。” 楚王说话可信度极高,他从没有过谎言。王又伦不可能真要他拿出皇帝的起居注来看,这是逾越大罪。 “至于宫中三哥,我也会与他说明情况,他会体谅我的。”沐慈道。 王又伦嘆气,只要沐慈明确拒绝,德光帝是不可能勉强他的,看来婚约的确算取消了。 “那表哥……您……怎么办呢?”王廷蕴泪眼婆娑看向沐慈……的下盘。 沐慈:“……”他无奈与牟渔对视一眼,看吧,解释不清了,这种东西怎么解释嘛? 牟渔无言以对,果然沐慈有句话说得好: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个……能不能不提了?”沐慈只好干巴巴要求。 王廷蕴脸红红,闭上了嘴,眼睛也不敢乱瞄了。 沐慈好笑地拍拍王廷蕴的脑袋,暂时安抚她,然后看向苏砚和苏岷:“我与小表妹有些误会。我只当她是妹妹,她也只把我当哥哥,我们没有婚约,更无丝毫男女之情,请不要误解。” 峰迴路转啊,苏岷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忍不住又露出蠢笑,一脸惊喜看向王廷蕴。 可他的心上人别开脸不看他,叫他好失落。 苏砚冷哼,只想把不争气的儿子拎回家揍一顿。 沐慈又对王又伦郑重鞠躬:“我要感谢姨父的心意,为了我,不惜牺牲表妹的幸福。” “应……”王又伦对着女儿,说不出“应该”二字,十分纠结,“这个……没什么的。” 外甥真是个好孩子啊,这么好的孩子…… “姨父,可那是您的想法,您却从没问过我需不需要这种‘牺牲’?”沐慈道。 这话……让王又伦怔了一怔。 “我不需要,即使有些事说不清楚,我也没必要拉一个无辜女子进来,耗尽别人的大好的年华。”沐慈道。 “但……”王又伦不知该如何接口。 “请收回!”沐慈将手中装有信物的匣子递出。王又伦一咬牙,只能接过,算正式解除。 沐慈又对王廷蕴说:“我也谢过表妹,为了我宁可自己牺牲。但我并不需要谁的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做出牺牲。不管这是不是自愿,我的心都太小,装不下对另一个人的亏欠。” 王廷蕴双目含泪,感动莫名地看着沐慈。 沐慈弹一下她的额头:“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有多伟大。只因我也希望,有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伴侣,携手到老的。” 这一点,从小看着父母和睦,自己又心有所属的王廷蕴特别能理解,捂着额头不说话了。 苏砚被流放多年,一生受尽磋磨,遍尝人情冷暖,社会黑暗不知见过多少,仍能保持本心是他厉害,他把前因后果一思索,再猜不出来楚王是哪里“有问题”需要王廷蕴牺牲遮掩,他就白活快五十年了。 他不可思议看向沐慈……的下盘,又心疼又敬嘆,只觉得命运何其不公,美丽又聪明的人总是薄命的居多。 苏砚来不及有更多感嘆,沐慈接下来的话,犹如一道巨雷,差点炸得他跳起来。 沐慈又说:“从私情上说,我一直坦言我是爱慕男子的。于公事上论,我不会娶妻,不会生育子嗣,其实有利于国家稳定,政局和谐。若非逼我娶妻留嗣,可能会成为我的催命符。” 苏砚眼皮狂跳,王又伦跳起来激动反驳:“胡说,成婚生子,人之大伦,如何能变成催命符?”他小心翼翼问,“可是有人对您胡说了什么?”赶紧表白,“就连陛下,这几天都殷殷叮嘱,让我劝您大婚的。” 不怪王又伦太敏感,现在皇帝与楚王的关系虽看着亲密,可这关系有多么敏感,多么危险,他身为丞相,是最清楚不过的。但凡两兄弟稍有一丝嫌隙,都有可能造成恶劣后果。 毕竟,亲情在权力面前,永远是不够看的。 沐慈神色平静,抓着王又伦的肩按他在椅子上坐下,道:“没有人胡说什么,我也知道三哥的心,他也不是第一次催促我大婚了,是我一直不同意。” 王又伦才安了一点心,问:“那殿下到底怎么想的?” 沐慈缓缓道出一个真相:“其实大家不说,却都清楚,我一直站在悬崖边上,人人羡慕我能看到更美的风景,却并不知我走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连带整个国家都要动盪不安,百姓遭难。这不是我们任何人希望看见的。” 第488页 “殿下!”王又伦和苏砚都有些难受。 沐慈摆摆手,表示无碍,他的语速不徐不疾,犹如清泉般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现在我能保持本心不错,但我也是个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可能生出私心。不替自己想,也会替自己疼爱的的孩子打算,终归不忍心看着孩子没好下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不去争,不去夺,我身后还有那么多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会推着我,或推着我的孩子去争夺。一旦如此,必会触及皇权,触动三哥的利益,会动摇他对我的信任,到时候……我该怎么办?这个国家该怎么办?” 王又伦和苏砚都是老官骨,站在朝堂,站在国家的权力中心,自然能看懂全局,一听就明白了。 皇帝与楚王关系好,可以后的继位者呢?也能容下权势盖过皇帝的楚王后代?而且,他们两都是为人父的,自然能体会疼爱孩子的心情,楚王一旦有了自己的子嗣,怎么样也会给孩子打算一二啊,有私心就会影响公心,会影响和皇帝的关系。 时日长久,就会引发不可测的内部分裂。 皇帝容不下楚王,楚王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虽说楚王不愿意内战,可事到临头是由不得他的。国家内战,搁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是好事,削弱的是自己的实力,给了外人可趁之机。 沐慈道:“所以,我爱慕男子,其实还是一件好事。至于后嗣,我也早和三哥说好了,让嫂子多生几个皇子,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 苏砚和王又伦:“……” 这还真是算无遗算啊,连这个都早做打算了——楚王不娶妻,不生子,保持了公心,能得到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再弄个皇帝亲生的血脉做子嗣,那楚王一辈子忙忙碌碌挣下的家业……还能给谁呢? 两位国之重臣简直无言以对。 王又伦心疼自己外甥为家国大局,小小年纪想得如此深远,还想劝,可劝什么?“你自私点行不行?”身为丞相,他劝不出口。 沐慈摆摆手说:“别劝了,说来说去,我只对男人有感觉,硬塞给我女人也生不出儿子,勉强不得。” 王又伦:“……” 得了,事情又绕回了原点,直接坐实了楚王是个断袖,身边围绕俊美家臣,宠爱一个红极一时的戏子,又留宿了定海将军……总之各种桃色花边,的确一个女人都没有。 至于外甥为啥成了断袖? 王又伦忽然又开始大哭,可怜的外甥,一定是被暴太子给掰弯的。 已经躺棺材里很久的暴太子又被躺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368章腹黑心机男 不论怎样,苏砚和王又伦都是爱孩子的,见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也不忍心拆散了姻缘。而且苏砚知道王家二娘变卦的原因,赞嘆敬服其人品的,唯一只怕跟宫里交代不过去。 楚王当即派人说服了德光帝,不再抓着先帝定下的婚约不放,还答应给苏、王两家赐婚。 大雁和定礼都带了,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苏砚当场就下了定。两家敲定了婚事。王又伦不是个挑家财的,看苏砚为人正派,悉心教导的儿子也上进,家中没有婆婆需要侍奉,一进门就当家做主,日子过得不知道会有多舒心,就不计较聘礼多少,并要求苏砚简办。 沐慈作为媒人,大手笔添嫁妆,给了表妹一个庄子两个铺子,比银钱更有长久的收入。 苏岷和王廷蕴,见峰迴路转,一时间对望无言,只有泪千行。 两家准备婚事不提。 …… 沐慈在王家用过午膳才回家,梅容还在忙,他刚接手楚王府庞杂的商务事宜,千头万绪要理清,忙得不可开交。 沐慈也不是个需要人陪伴的,让典膳所送了营养丰富的午膳过去,也忙自己的事。 下午茶时间,朝阳郡主过来了。她是有沐慈亲自给的楚王府通行玉牌的,所以无需通报,直接进来。 沐慈挺高兴,招唿她:“姐姐,刚好有新做的玫瑰花茶,适合你喝,能调理气色。”带她到了为赏园景而搭建的露华楼王梓光跟在朝阳身后,不太敢造次,乖乖喊了沐慈一声:“王舅。” 沐慈宽容点头,招唿两人一起用下午茶。因是朝阳郡主,牟渔就没作陪,以公事繁忙为由离开,只让乐守保护,又招了卫重沙过来抚琴。 朝阳喝一口花茶,贊了一句“不错”,听着美妙琴声,又欣赏了一会儿巧夺天工的园景,简直人心旷神怡:“你这过得,可是神仙日子啊。” 沐慈嘴角挂着一丝笑痕:“你喜欢就常来。” 问题是朝阳是女子,不好总跑到全部都是男子,还没王妃接待她的楚王府来,闻言只是笑笑,然后就看一直臭着脸的王梓光很碍眼。 朝阳看蔫头耷脑的儿子,戳他一下:“你不是说有事来找阿慈?怎么见了人却不高兴?” 王梓光郁闷,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沐慈,小心翼翼问:“您还生我的气吗?” 王梓光最近日子过得很不顺心,仗着老乡身份和小孩优势歪缠,惹毛了沐慈,结果妖娆媚主的怜霜没赶走,又来了个高大英俊、成熟俊朗还带点野性张扬的混血型男梅容。 王梓光多方打听梅容事迹,越了解越觉得自己机会渺茫,之前觉得自己年龄小,可以慢慢等,等沐慈变心,等梅容老死! 挺可笑的。 梅容实在太优秀了,是顶级高富帅,有能力,有魅力,有头脑,情商更高。为了沐慈,流汗流血拼了性命,还够果决,放弃一切权势财富,上岸追随。 这样情深意重,优秀卓绝的男人,自己怎么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沐慈对梅容是真心欣赏喜爱的。说心里话,除了被大幸诟病的血统,梅容本身的确值得人深爱。王梓光作为现代人的魂,又不能昧着良心以血统攻击人家。 再说了,沐慈爱上谁就是谁了,难道是他哭一哭鼻子,撒个娇发一场脾气就能改变的吗? 王梓光心里郁闷,和朝阳说了一两句。 朝阳教孩子很奇葩,马上给儿子盖了几个锅贴,居然这么鼓励儿子:“你将心比心,若有人就这么混着赖着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什么正经事帮不上,还尽添乱,你能喜欢?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提高实力,早点长成一棵大树,才有可能与人并肩。” 王梓光一想,的确如此,就收了荒烟蔓糙的心思,这些天认真上课,努力充实自己,还开始帮助朝阳管理一些事务。 今天他的确有事来找沐慈,才央求了自己的美女娘带他过来,因心中忐忑,看着沐慈的目光就十分可怜。 沐慈对小孩很宽容的,摸摸他的脑袋:“我没那么容易生气,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梓光立即喜笑颜开,拿了一张纸条递给沐慈:“你看,这是全新的数字,真不是我……是早已经有的,只是没有普及推广。” “嗯,的确是数字。”沐慈看到一串数字,和阿拉伯数字很相似,只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王梓光也很惊喜,他是在帮母亲看帐本时发现的,上面有两个类似阿拉伯数字的痕迹。这星球不是地球,居然也有这数字。 这地方的民族和文化,和地球惊人相似,可真有趣。 王梓光问:“有用吗?” 沐慈点头:“有用。”又问他,“怎么来的?” 王梓光笑得十分得意,得寸进尺攀上沐慈的手臂,说:“这是我娘的帐房阿法写的,他说是他们弥赛亚人的神奇符号,计算帐目又快又好。” “弥赛亚人……”沐慈沉吟。 王梓光见他神色如常,语气淡定,生怕他不重视,赶紧凑在沐慈耳边小声说:“我打听过,弥赛亚人和犹太人很像。这边他们有两千多人在大幸,个个都是做生意、算帐的好手,你如果收伏弥赛亚人,为你所用……” “想法很好,”沐慈平淡打断他,道,“我没这种打算。地球上的犹太人,一个流浪上千年仍然没有变成歷史尘埃的民族,反而掌控了世界近半的财富,是不可能被收伏的。连希特勒都没有做到。所以在这里,你也别想着收伏一个种族。” “可是,你至少去了解一下他们啊。”王梓光有点急切。 “不着急,你要知道,这是大幸,有很深的民族优越感,所以排外。而我所在的位置,会让事情更加敏感,一个不好,可能会让弥赛亚人,甚至所有外族人惨遭灭顶之灾。” 王梓光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还是太嫩了,很认真听取了沐慈的意见,不去想那么长远的事,只问:“那这些数字,能用吗?” “再看看吧,帐房阿法吗?请他来见见我。”沐慈吩咐。 不多时,阿法过来,跪在地上叩见沐慈,被沐慈制止了跪礼。楚王不爱别人跪他,这个大幸人都知道,阿法也并不紧张,站好鞠躬,并与朝阳和王梓光见礼。 沐慈看他样貌,却是金髮碧眼的,高眉深目的白皮肤的典型北欧血统,不是犹太人棕发棕眼的样貌。 沐慈很温和问:“你全名叫什么?” “阿尔法·赛福瑞拉昂·菲尔德。” 沐慈点头,又问:“你们是从哪里来到大幸的。” “回殿下,小民祖上是两百年前从北部大陆,沿北丝绸之路南下的弥赛亚人,伟大的仁皇允许我们在中原定居,才让我们拥有幸福的生活。” 阿尔法嘴里的仁皇,就是世宗昌平帝,那个在太祖太宗兇悍勇武征服天下后,在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之时,用十分温柔的态度对待百姓,让大幸得以稳定,并殚尽竭力,开启“昌和盛世”之端的仁慈皇帝。 沐慈指着数字:“我对这些符号有些兴趣,请您说说这些符号代表的意义?” “这是我们的神奇数字。”阿尔法细说了1~10的意思,顺带把他们计算体系中的其他符号,也毫无保留写了出来。 沐慈面色十分宽和,又问了一些生活习惯问题,和犹太人有点像又略微有一点差异,信仰祢撒教,奉祢撒为唯一创世神。 沐慈一贯淡漠,这样与人宽和聊天,让朝阳觉得有些怪异。 而王梓光却并不奇怪,他是阿慈的粉,知道阿慈不论前世今生,对任何民族,任何文明都抱着尊重与宽容的态度,并没有所谓的民族优越感,其他都是劣等民族都该死的心态。 第489页 阿慈是真正的智者。 一干人相谈甚欢,本来忙于公务的梅容忽然跑进了露华楼,额头上都是汗,脸色晕红,喘息不停,像是跑着过来的。 人还没站稳,也没介绍,梅容就惊愕又欢喜地露出笑容,对阿尔法叫了一声:“阿尔舅舅,果然是您?” 众人:“……” 敢情,这还是亲戚! 梅容有多年的世族教养打底,很快恢復世家风度,优雅礼貌和朝阳,王梓光打招唿,然后很自然坐在了沐慈身边。 沐慈神色如常,取了一旁的湿棉巾给梅容擦汗:“你着什么急?我知道他是你舅舅,不会吃人的。” 王梓光:“……” 原来,沐慈一直都知道阿尔法和梅容的亲戚关系? 哦,也对,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悠闲懒散没有作为,可事实上,他总是在不动声色间就掌控了一切,好似天底下都没什么事能瞒过他。 梅容也清楚沐慈早把他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也不意外,只说:“这是我生母的二哥,阿尔法·菲尔德。” 阿尔法很有礼貌,再次对沐慈欠身行礼,并没有多解释什么,也没有对自家外甥和楚王的亲密,表示出惊讶……楚王与梅容,在公共场合也并不避讳之间的亲密关系,早让阿尔法心中有数。 沐慈也矜持有礼,对阿尔法点点头。 算是重新认识。 王梓光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这鬍子居然就是弥赛亚人的外甥。梅容肯定把数字都给了沐慈的,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撑不出一个笑脸,站起来愤愤指责梅容和阿尔法:“你们两个是不是串通好的?” 众人愕然,朝阳拧眉拉他:“锁儿你怎么忽然又乱发脾气?” “我没有说错,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拿我当猴耍。”王梓光指着梅容,“那天,在天音会场包厢,只有你见到我在阿慈背后画的‘数字’,我说当时你脸色怎么那么奇怪。然后阿慈拒绝了,你就找上了阿尔法,让他故意在我面前露出这几个数字的吧?梅星海,你可真是个腹黑心机男。”王梓光冷笑,“就我这么傻,一见数字就高兴得没想一想,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阿尔法脸色刷白,他作为一直在排外严重的大幸小心翼翼生存的胡人,对上位者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而王梓光背后站着的,是皇族宗室。 梅容却是不怕的,他靠山更大,被这样指责,脸色不虞,沉声道:“请不要随意臆测指责,弥赛亚人是最诚实,最重信誉的民族,承担不起你这种近乎卖主的指控。” 毕竟在海上多年称王称霸,上了岸,梅容骨子里上位权力者的气势也没有消减半分,让王梓光下意思缩了脖子。 朝阳拍了儿子一下,拉他坐下:“你这直来直去的脾气,能不能坐下好好说话?”然后对沐慈露出歉意,“这孩子……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朝阳郡主也不是个吃素的,利眼扫了阿尔法一下,“两位的确要解释一下今天的‘巧合’了。” 沐慈在桌下抓着梅容的手,捏了捏:“我知道你的为人,也认为弥赛亚人值得信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事,你想解释就解释,不想的话也无碍。你做事自有道理,亦无需对除我之外的人交代。” 梅容高兴得笑:“我很高兴你相信我,不过今天这事,的确与我有一点关系。” 王梓光与朝阳都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 第369章重振“雄风”的良方 王梓光一听梅容承认了,忍不住阴谋化,道:“你处心积虑,把我牵扯进来是为了什么?若要让楚王重用你,记你们弥赛亚人一功,大可自己来说啊。” 因现场充满火药味,弹琴的卫重沙都噤若寒蝉,退到了一旁不敢发出声音。 所以这会儿真不该笑的,可梅容是谁,他可不会为了顾及谁谁谁的脸面而委屈自己,一只手与沐慈十指交握,另一只手虚虚握拳抵在了鼻子上,侧过头笑了一下。 王梓光就炸毛了:“你笑什么?” 朝阳郡主也是扶额,把儿子按着安抚:“锁儿你行了,冷静一下,多大点事?”她顾及儿子面子,小声道,“过犹不及。再说,你有什么好被人算计的?” 王梓光:“……” 说实话,他还真一时没想到这点。 最重要的这点! 梅容笑容和悦,看向王梓光,道,“因在天音会场包厢,我的确觉得那几个数字眼熟,所以让人传信问了舅舅,是不是他教了小公子几个数字。舅舅说并没有,之后我就没再过问这事。” 阿尔法站起来欠身道:“十分抱歉,小民只是有些奇怪小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因您跟随郡主来看帐,小民的确是故意写那几个数字……只是因为好奇。至于为何被楚王殿下召见,小民也十分困惑惶恐。” 王梓光:“……就……就这么简单?” 几人都无辜看着他…… 对!就这么简单! 梅容好不容易忍着笑,很诚恳问:“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公子解惑。” 王梓光脸红红的,恨不能钻地fèng里,就没说话。 梅容道:“只是几个弥赛亚数字,我委实不明白,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还能以此挣得一份‘大功’,甚至全族都能受到重用?” 有那么大价值吗? 王梓光:“……” 是啊,他忽略了,弥赛亚人的数字,只是他们天天使用书写的普通的文字符号,就像大幸的孩子拿根小棍,在沙地上涂鸦写大字一般,平凡普通到……根本不知道能有什么重大价值! 王梓光都羞得能钻地fèng了,而朝阳也是脸上发红,不好意思了。 沐慈不是个小气人,并不斤斤计较,抓着梅容的手,毫不避讳两人的亲密,目光和缓,温声道:“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因我们在一起本就备受瞩目,就不好与弥赛亚人有太多牵扯,我就没点明阿尔法与你的关系,倒叫人一时误解。” 得了,有沐慈撑腰,还能说什么呢? 因忽如其来的变故,下午茶吃着也没什么滋味,朝阳领着更加郁闷的王梓光回去了,也带走了阿尔法。 卫重沙也告退,临走看了梅容一眼,目中满是仰慕崇拜……难怪王爷爱重定海将军,他真的很厉害啊,面对人指责他为“腹黑心机男”,居然一点不慌张害怕,还能笑得出来。轻描淡写几句解释,更叫王爷信任维护。 换成自己,怎么也会露出慌张神色,倒像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似的。 卫重沙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有爱的和无爱的区别,恃宠而骄是天底下最容易学的技能了。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露华楼之后,梅容也不着急赶回去工作,坐下开吃,心情很好,胃口大开,嘴角一直噙笑。 沐慈轻轻捏一捏梅容高挺的鼻子:“腹黑心计男,捉弄小孩子很有成就感啊?” 梅容满不在乎啄了沐慈的手一下,才扔一块点心进嘴里,道:"他才心眼多,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他叫你去看卫奉乐的……给我喝一口……”直接讨沐慈手里的玫瑰花茶喝。 沐慈好笑餵他喝茶:“小孩子的醋也喝,真是越来越酸了。” “不酸,你给我喝的,什么都是甜的。”梅容笑看沐慈,说:“不过我也没说谎,我的确就问了一声阿尔法舅舅,别的什么都没做。可人心呢,就是这么有趣。阿尔法舅舅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一定会试探那小傢伙。小傢伙呢,就绝对会兴沖冲过来向你邀功。不过……你忽然把我二舅招过来,我的确吃惊。”但他脸上却没多少吃惊表情,很自然顺手递了一个点心给沐慈。 “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教出你这样有趣的傢伙。”沐慈笑了,张口吃点心,顺带轻轻咬了梅容的手指一下,小惩大诫。 梅容很色情盯着沐慈,就着小咬痕伸舌头舔了一下……那浪荡情态撩得沐慈下腹一紧。 梅容很满意自己的魅力,沉下几分声线,沙哑的性感更是让人耳朵都要怀孕:“以后有你‘教’我,我会更有趣的。” 沐慈也看着他,配合着眉目传情:“教什么?” “比如……怎么侍寝?嗯?”梅容渐渐靠近沐慈…… 沐慈用一根手指抵着这个随时发情的牲口,无情地说起了公事:“说正经的,那些数字你放心大胆用起来,还有弥赛亚其他文化,有用的都用,别有顾虑,凡事有我担着。” “知道的。”梅容看沐慈没兴致,而且他的确有太多公事要忙,就没继续撩闲,坐正了继续用点心,吃了两块才像想起什么,抬头问,“那些数字真有那么重大的意义?” “不是数字本身,只是简化的符号能省很多事,对社会生产的确有的良性促进作用。”沐慈道,“至少记帐看帐方便。” 梅容是用过弥赛亚数字的,深以为然。 沐慈又问:“弥赛亚人,你打不打算用?” “弥赛亚人有长才,不论是商业头脑还是精确意识,都超过大幸人许多。不过用不用,就看你介不介意了。”梅容道。他告诉阿尔法舅舅那些数字,可不光是给王梓光挖坑,更存了几分试探,让弥赛亚人在沐慈这里留个印象,再看沐慈的态度,决定要不要用。 梅容是不在意旁人说他“任人唯亲”的,只要沐慈不反对就行了,这世上,他只需要对沐慈一人负责。 沐慈沉吟半天,道:“既然要用,别的胡人若有长才,也可适当用一用。”沐慈郑重看向梅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梅容点头,知道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沐慈并没有再叮嘱梅容控制用人比例,梅容能在海上做大做强,以混血鬍子身份成为“海神”,就不是个多单纯的人。说实话,王梓光指责梅容为“腹黑心机男”,却不知沐慈正巴不得梅容更加腹黑有心机一点的,专业挖坑给别人跳,自己不要被别人坑了。 …… 这两天,天京城开始流传一个有趣的八卦。 王又伦心心念念,要把沐慈的“问题”解决了,试图重新叫他对女人“有兴趣”,就算没“兴趣”,至少不能只能被男人给那什么吧……王又伦也是行动派,立即寻了几个名医,隐晦的问询男人“重振雄风”的良方。 第490页 天京城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漏出了风声。搞得天京小道消息越传越离谱,说王丞相年纪不大就已经“不行”了,必定是“妻管严”太厉害。弄得政事堂众位大臣,每天上朝的其他朝臣,看王丞相的眼光都有了那么一点不一样。 ……总往他的下盘打转。 弄得王又伦下意识夹着腿走路,大家更确信王丞相出“问题”了。连德光帝都听了一耳朵,惊讶又好笑。 德光帝因九弟说“没爱的婚姻没有意义”,想想沐若松和谢四娘那一对,终究还是不能逼迫九弟,怕他不幸福。于是不情不愿给苏、王两家赐婚。 德光帝已经招了王又伦问询,王丞相有意维护自家外甥,有选择地回復了一些话,让德光帝对自家九弟的任性又有了新的认识——爱男人就爱吧,居然堂而皇之把私事上升到国家大义的高度,还一直惦记自己的儿子…… 你嫂子十年无子,我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弄出一个嫡子呢! 气得德光帝想把人抓入宫来打一顿屁股。 偏熊孩子知道厉害,这两天又请事假不肯来朝,天天猫在王府。 德光帝又不好总往外跑,心里憋着一股气要发作,本来还对王丞相家小女儿居然不喜欢自家九弟,心仪别的男人而觉得十分不慡! ——自家九弟哪里不好了? 现在听说王丞相那方面竟然出了“问题”,有些好笑,对他就同情多过意见,脑门上的黑云也散了些。 这天轮到王又伦协助德光帝处理政事,德光帝几次眼睛止不住往他下盘熘,王又伦很奇怪,又不好问。 德光帝也不好问啊,这涉及到男人“雄风”,揭短要拼命的。丞相家连个妾室都没有,也难怪遇到问题,不如赏赐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给他,这可是最好的重振男人“雄风”的良方。 皇宫里本来就有赐给功臣美人的传统,一直养着许多年轻貌美的“宫女子”,王丞相帮他和九弟调解,还没谢过人家呢。至于儿女亲事,实在是讲求缘分,勉强不得。 于是,德光帝在公事办完后,问:“听闻丞相有些不适,在寻良方,我有一剂良方,堪称药到病除,爱卿可要?” 王又伦不奇怪,最近他因为发愁,的确有些不舒服,于是问:“陛下有何良方?” 德光帝拍拍手。 然后王丞相看到两个娇滴滴的漂亮宫女,娉婷地走了过来,婉约下拜,声如娇莺:“小女子见过陛下,见过丞相。” “此二女正值二八,貌美温柔,弱质芊芊,莺声解语。爱卿带她们回家,侍奉几日笔墨,自然‘重振雄风’,‘药’到病除。” 两个小娘子娇滴滴又给丞相见礼,眉目传情。 这个丞相专情啊,小娘子们都是有耳闻的,很愿意跟着王相公。(喂,你们跟着王相公,人家还怎么专情?这是悖论好么?) 王丞相反应很大,直接吓得摔倒。 德光帝故作惊讶:“爱卿,为何惊吓至此? “不可不可,臣不敢要此‘良方’。”王又伦哪里会接受,坚辞不受。 “爱卿,可是怕夫人不允?”丞相家的夫人是有诰命的,所以沐惗不能侮辱其为妒妇,要尊称夫人。 “陛下请不要误解臣下的家内。”王又廷只好说,“臣年轻时唯有满腹诗书,一腔抱负,却家徒四壁,两袖清风,一个寡母。是家内不弃,跟着臣吃苦受穷,生儿育女,侍奉婆婆,无怨无悔。臣此生回报她一人就已经没有闲暇,如何有时间理会旁人?” 两个宫女子双眼放光。 德光帝感嘆,却还是说:“既然尊夫人如此深明大义,当给爱卿纳妾,为何一直不纳?” “是老臣不愿,家中也……养不起。”王又伦急死了,又不能说出是陛下您的九弟有问题,需要“良方”。君子是不能在背后爆人短处的,煎熬之下,忍不住老泪流出。 皇帝也不能逼死老臣,只好退了一步,说:“爱卿且先将二位小娘子带回家,若实在不肯纳,爱卿就将她们当做使女也罢。”他对两个宫女子使眼色,还真不信这世上有柳下惠。 王丞相一头雾水,有苦说不出,实在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妖风颳倒了自家葡萄架。见皇帝坚决,他只好一脸便秘样子,领着两个小娘子回去了。 王又伦做贼似的回家,不敢告诉老妻,就找了大小儿子来商量。 王家两个儿子看着娇滴滴两个小娘子:“……” 想不到他老爹,年纪这么大了还能够有这等艷福。 王之宏方正一点,也没想过大幸朝的风俗本是一妻多妾,他老爹这样才叫奇葩。他早看惯了自己家里人口简单,自己守着样貌一般的妻子也从没想过纳妾,于是愣头青似的问:“爹,您怎么不拒绝?” “圣意难为!”王又伦也想拒绝啊,可皇帝非要塞,你有啥办法? 王家两子:“……” 好在皇帝并没有明说纳妾,他才带来的。带回来之后就麻烦了,送走又不是,不送走更不是了。 三个男人都没相关经验,没办法,刚好叫喜欢躲起来听壁脚的王廷蕴抓到。她一贯脑子最灵活,想了个馊主意,对父亲说:“将此二女送给表哥,陛下必不怪罪您。” 这是对的,德光帝在楚王的任何问题上,都宽容到不行,送给楚王也是一箭双鵰。皇帝不怪罪,自己没麻烦不说,说不定两个娇滴滴的女娘被楚王看中,这一剂“良方”下去,唤醒了楚王“雄风”…… 王又伦问过小娘子。 两位宫女子也敬重王相公,见王相公在这种情况下对夫人依然忠贞不渝,也不大乐意破坏这种只存在于女子梦幻中的美好正面教材。又听说是去伺候姿容绝色又有权势的楚王,虽说楚王翻脸无情,喜怒不定,可是……风险与机遇并存,她们作为宫女子,楚王也得给皇帝几分薄面。 况且,就算一直做个婢女,楚王身边连个婢子都没有,她们就是头一份,哪里有不肯的?于是,两个小娘子还没过王又伦家中老妻的眼,就被转赠给了楚王。 …… 沐慈:“……” 他看着送来的两个漂亮小娘子,无语了。 这是英明的君主吗?有给自家丞相送女人的吗? 这是亲姨父吗?有给外甥送女人的吗? 牟渔忍着笑:“阿弟,收下呗,天天抱着一个人暖床不腻味啊?而且脾气又大,惯爱拈酸吃醋。” 沐慈白他一眼:“这叫情趣,单身狗不懂就别掺合。” 牟渔实在不能理解“情趣”在哪里,只好问:“这两个小娘子怎么办?” 沐慈无所谓,道:“这两个宫女子,不能随意配人。但也不能耽误人家小娘子,叫锦衣卫未成婚的都排排队站出来,让小娘子挑选,她们自己有看中的,就对我说,我当成义妹,出嫁妆送出门。” 两个小娘子脸儿雪白,跪下不肯。她们本就爱慕楚王,近距离看楚王,比传闻中更美,又温柔和气,哪里肯走? 沐慈无法,搜寻目标,看牟渔一脸黝黑老卷皮,没兴趣;看卫重沙正看一本曲谱抚琴,光线从窗口打在他认真专注的脸上,画面唯美而隽永。 这个真心不错。 沐慈走过去,忽然一把搂住卫重沙,在他耳边问:“是朋友吗?” “王爷?” “是朋友帮一点小忙……” “嗯!” 沐慈抱住他,倾身一吻,把卫重沙都亲呆了——这是沐慈第一次亲吻他。 沐慈戳他的腰间软肉,贴着唇说:“配合点。” 卫重沙配合着,张开樱唇……沐慈很轻易就勾缠住他的丁香软舌,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时,怜霜唿吸不稳,唇色红润,一脸潮红,浑身无力软软被沐慈搂在怀中,充满水雾的眼更加迷离,眼中只有沐慈,似灵魂都被这一吻带走。 沐慈回味道:“很甜,不错。” …… 两个小娘子看呆了。 这两人都超级漂亮的,画面太唯美了。 沐慈对她们无奈说:“我喜欢男人,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留下你们了?” 两个小娘子互相对看一眼,虽然被楚王搂在怀中的是个男子,可比一比自己与卫重沙的美貌,对那种超越性别,雌雄莫辩的美,都嘆口气,点头表示知道了。 果然传闻都是真的。 楚王是个断袖。 沐慈牵着怜霜说:“这里碍眼的人太多,走,我们去温泉继续聊一聊人生。” 怜霜脸红红,含羞带怯被牵走了。 第370章温馨甜宠风 别想歪,沐慈只是想洗髮了,卫重沙洗髮按摩的手法实在太贊,作为能享受就不放过的沐慈,绝不可能为了刻意保持距离而放弃这个福利——很会洗头髮,原本就是沐慈将卫重沙留下的理由。 而且,也需要和卫重沙聊一聊“人生”了。 卫重沙养了好几个月,外伤早好了,脱掉衣服下水,皮肤没伤痕,莹白无暇如羊脂玉,被温泉水很快蒸腾出粉红的色泽。他脸上不知是水汽蒸腾还是羞怯,一抹红霞乱飞,眉目盈盈含情,十分秀色可餐。 沐慈全身放松,手脚未动,漂在水面。闭目怡然享受头皮按摩,好似没发觉这“人间美景”。 卫重沙见沐慈半天没出轨动作,心中惴惴,因为一直对“聊聊人生”感到紧张,在期待与忐忑之间来回摆盪,一颗心恰似坐云霄飞车……他体质弱,没一会儿就有一种肾上腺过多分泌后的虚弱疲惫。 因脑子纷乱,卫重沙手上动作就失了往日的灵巧,虚软无力,隐隐颤抖。 沐慈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卫重沙吓得一抖:“王爷~~”习惯性的娇媚声线,却因气虚而有了一丝颤音,更是楚楚可怜。 沐慈温润的声线依然十分清醒而理智,语气却轻柔,似怕惊吓到了人:“重沙……” “王爷~~”卫重沙娇弱无力,站不稳一般往沐慈身上倒。 沐慈动了,利落在水中旋身站直,把瘦弱的卫重沙抱在怀里,免得这个旱鸭子失去平衡淹水。 “啊~~”卫重沙似受了惊,紧紧抱着沐慈不放,犹如抱着浮木,生怕在水中失去依靠。 第491页 “别怕!” “嗯。”卫重沙其实一点不害怕,他莫名但笃定:不管沐慈要做什么,总不会伤害他的。 沐慈抱着卫重沙,带他在水里轻轻游动,游向池壁,一边悠闲“聊人生”。 “重沙,不管外头怎么传言,我没有把你当做男宠的意思。刚才的亲吻,更没有把你当做一个可以随便对待的玩物。”沐慈很少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不过有必要,他还是会做出说明的。 卫重沙想起被当成玩物对待的日子,无可抑制得瑟瑟发抖。 他想忘记那些过往,可总做不到……午夜梦回,那么多张狰狞的脸总是化作厉兽来撕咬他。那些痛苦,让他觉得唿吸困难,似无数荆棘藤蔓纠缠在他的心脏上,把他绞成碎片,鲜血淋漓。 沐慈温柔抱着卫重沙,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他光滑的背嵴,慢慢安抚这只被痛苦纠缠的小猫。 碧澜池只有单调的水流飞溅之声,沐慈慢慢踢水,水波荡漾的声音在迴荡…… 卫重沙渐渐沉浸在单调的声响中,被沐慈一下一下有节律的抚摸安定了情绪,那些痛苦也奇蹟般慢慢缓解。他轻声道:“我知道,我不是玩物,王爷。” “是的,重沙……说实话,你喜欢我的吻吗?”沐慈问,语气平静而坦然。 卫重沙整个人被圈在仰慕的人怀中,被幽淡的清香包裹,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巨大,有一点不真实感。他羞怯得小脸都要熟透了,直接把滚烫的脸埋进沐慈的怀里,声如蚊吶却满心欢喜:“……喜欢。” “是什么感觉?” 卫重沙:“……”他能说发生得太突然,没回过味来吗? 沐慈的背抵在了池壁上,他停了下来,双脚触底,也让卫重沙触底站着,却没有放开他,而是继续抱着,并挑起卫重沙的下巴,再一次亲吻下去。 像之前一样,很温柔的一个吻。 沐慈放开卫重沙,追问:“什么感觉?” 卫重沙绯红的唇微微开启,睁大无辜的眼睛,烟雨朦胧的双目中满是迷濛。 他能说:太温柔了,一点没有侵略性,有点像过家家一样的嬉戏亲昵吗?会不会让人觉得他那方面经验太丰富,以至于……一般二般的亲密都没感觉了? 沐慈捏捏他呆萌的脸,换了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爱。” “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什么?”卫重沙腰背紧绷,有些紧张。 “信任,接纳,包容,不会为了任何原因背弃对方;懂得,爱护,守候,不会因任何压力而轻言分离。”沐慈轻轻抚摸卫重沙的腰背,让他放松一些,继续道,“爱一个人,还有欲,会想方设法把手搭到他肩上,怎样亲密都无法遏制想要更为贴近的渴望,只想把他吞进肚子里,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卫重沙因沐慈忽如其来的亲近而晕眩的大脑,终于从这过于平静淡然的语气中寻回了一丝理智。 爱一个人,还有欲! 是的! 卫重沙不懂爱,但他懂欲! 他被迫在慾海沉沦多年,自然能轻易分辨沐慈的吻,沐慈的拥抱,在他腰背上抚摸的动作,并没有带上任何色情的味道,没有急迫的贴近,更不会想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更像……在温柔安抚一个孩子。 尽管他与沐慈,此刻一丝不挂,肌肤相贴,可感觉不到任何的yin靡,就好似两个天真干净,不谙世事的孩子,拥抱在一起亲密取暖。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了。”沐慈轻声说,语气中带着许多长辈对迷途的孩子的宽容与耐心,慢慢引导。 卫重沙沉吟一下,抱紧一点沐慈,轻声软语:“我知道了。” 他知道,沐慈用那一吻,用现在的拥抱,用行动告诉他——我对你,没有欲! 卫重沙本该觉得绝望,心灰若死的。可此时此刻,他生不出任何失落、沮丧、痛苦之类的负面情绪。只觉得……很安心,很放松,很幸福。 沐慈是谁? 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沐慈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眼神,足以让人万劫不復。如何需要这样……近乎“纡尊降贵”,大费周章地来拒绝他?还生怕他因此受伤痛苦,一直抱着他,温柔地安抚。 卫重沙收紧手臂,更用力抱着沐慈,闭上眼睛,静静倚靠在他胸前。 ——他对自己无欲,却是有情的。 多么幸福的领悟! 卫重沙不再有求而不得的心痛,没有无着无落的彷徨,只觉得心中安稳,岁月静美,灵魂寻到了归途。 “重沙,以后我都不会再吻你了。”沐慈道,并非因心爱的人醋劲儿大,气管炎。只因为……真正爱一个人,还会注意自己的行为,不捨得让他受伤害。 卫重沙还是乖乖巧巧,应一声:“我也不会再……做什么了。” 我依然爱你,却不会再纠缠奢望了。 沐慈拍拍他,带着笑意说:“你一直是最乖的,我亲过阿兄好几回了,他总弹我额头。我在想,若刚才我吻的是他,只怕要被抓起来打屁股了。” 卫重沙心境轻松,想像那画面,只觉得有趣,轻笑出声。 沐慈看卫重沙的皮肤都泡出褶子了,道:“泡够了,上去吧。” “嗯!” 卫重沙上岸披上轻薄纱衣,服侍沐慈擦干穿衣,然后又给躺在软榻上的人轻柔擦头髮。 沐慈这才问正经事:“奚家家主投帖有三次了,足见诚意。我是不耐烦见他,若你愿意,倒不防见见。” 卫重沙有些吃惊:“奚大家找我做什么?” “收你为关门弟子。”沐慈道。 卫重沙愕然,想了一会儿却笑得含蓄婉约:“奚家的卉时先生也透过这个意思,其实都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 “我不否认有一部分原因,不过主要还是你有天赋。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沐慈道。 “也许吧……”卫重沙兴致缺缺,动作灵巧给沐慈熏干头发,好似自己的前程不值一提,侍弄沐慈这一捧青丝,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你没兴趣,我就回了,另寻了音律大家来给你做老师。”沐慈道。 “啊?不用……就奚大家吧,”卫重沙很是无所谓道,“我有您撑腰,这么大的靠山不用,非要假做清高,也太矫情了。” 沐慈被逗笑了,看卫重沙放下执念,一点一点露出他大胆慧黠的本性,其实挺好的。 沐慈抬手捏捏他的脸:“这么想才对,以后出门你就是我弟弟,代表我的脸面,看见不长眼的不用客气。” “好!”卫重沙笑着点头。 沐慈又道:“还有,梨园行有些歪风邪气该整整了,唱戏的专注唱戏。这事交给你去办,有什么事我都给你撑腰,不听话的权贵高官,叫他报名号给我。少了黑幕,尽管乐籍仍是贱籍,可生存状态会好上许多,慢慢的,戏曲艺术也能发展起来了。” 卫重沙最黑的歷史就是唱戏那几年……如今可以大力整顿,亲自动手剷除噩梦源头,自然是高兴的。 扬眉吐气啊有没有? 抱到最粗壮金大腿的感觉不要太好啊有没有? 更高兴是沐慈把唱戏这一行,称之为——戏曲艺术。 一瞬间高大上起来了,有没有? …… 碧澜池内“聊聊人生”的两人正聊得投契,时不时有笑声传出。在外头的牟渔实在不知道沐慈要干嘛,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为梅容出头。 ——好像我们关系还没那么好吧? ——那腹黑弟媳妇还总吹枕头风给他大伯子我穿小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 刚好戚焱带着卫终过来,这大叔一张忠厚脸总是一本正经,从不流露八卦好奇的神色,用眼神询问:里头这会儿能打扰吗? 牟渔心道:终于有趟雷的来了。面容还是十分冷酷的,问道:“事情紧急吗?” 戚焱的事没多紧急,卫终却是有要紧事的,道:“一级机密。” 沐慈已经将他管的所有事情分了轻重缓急,除最重大的特级外,就是一级了,而且还是机密事。 牟渔道:“我立即进去通报!”然后就进去了。 卫终多熟悉牟渔啊,没有忽略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小声问戚焱:“谁在里头陪着?” 这不是机密,戚焱慡快回答:“卫奉乐。” 卫终就有一种“竟然撞破了主子偷腥,这下完蛋了”的惊悚感。一点没觉得“偷腥”这个字眼用错了——主子多宠那鬍子啊,经常毫不避讳秀人一脸恩爱,那鬍子也一脸理所当然,种种迹象表明,那位就算不是正宫也绝对是正宠啊。 …… 牟渔进了碧澜池,见卫重沙身着薄纱衣,若隐若现,穿了比没穿更撩人。而沐慈一脸满足,放松享受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两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说有情况嘛,可看表情不像事后……那什么。 说没情况嘛,两人之间明显亲密多了。卫重沙一脸幸福,在沐慈身边也没了拘谨感,这不是假装得来的。 牟渔拧着眉头,用一种“你究竟搞什么,智商情商都在哪儿呢?”的眼光看着沐慈。 沐慈不予理会,道:“谁找我?叫人进来!”又吩咐,“重沙,多穿件衣服,别着凉。” 卫重沙早不在乎被许多人看光了,却在沐慈的人面前有了羞耻感,听沐慈的话,去加了衣服。 牟渔带人进来。 戚焱和卫终有志一同,目不斜视,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对放松享受卫重沙揉头的沐慈行礼问安。 沐慈悠然道:“有事就说!” 戚焱低垂下眼睑,汇报说:“殿下,西凉使者慕容仁,高蕃使者白桑阿奇送来大礼求见,应该是想探口风讨情面。” “礼收了,人不见,以后这种事你看着处理。” “是。”戚焱极有眼色,并不拿其他琐事来聒噪,退出了去。 卫终也是低眉敛目,汇报的是最近的人事变动:“枢密院机要司的新观察使已经全部训练完毕,随时可以跟随商队进入指定区域。” 第492页 “嗯,最主要是训练生存技能,完善上下级联络关系,切断平行联繫,尽可能保证每一个人的独立并安全,我不要任何无谓的牺牲。” “我明白。”卫终道。 这一套人马是明面上的暗探,主要为了掩护夜行卫动作,所以比较危险。可再危险,为国为家,也得有人去做。 卫终又问:“枢密院知事出缺,殿下有推荐的人吗?” “这是你的职务,我不过问,你觉得可信就行了。”沐慈说。 “是!”卫终也没别的小事报告,只想早点离开是非之地,赶紧退下了。 沐慈招唿有些呆愣的卫重沙:“发什么傻?怎么不按了?” 卫重沙脸色微微发白,沉默的给沐慈按摩良久,还是没忍住,问:“原先的枢密院吕知事,他……” “因私情影响公务,越级逾权,被处置了。” 卫重沙整个人似被雷噼中……处置?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为了他吗?不对,根据王府的规矩推算督查司的规矩,吕知事不至于被处死啊? 卫重沙小心翼翼问:“如何……处置的?” 若是今天以前,他是绝对不敢问的,连一丝异常都不会露出来。 沐慈淡淡道:“都好几个月了,你才问这个,想给他求情也太晚了点吧?” “我……”卫重沙不是想求情。他知道楚王治下,规矩是规矩,没情面可讲。卫重沙咬着唇,眼中开始氤氲雾气,可怜兮兮地瞧着沐慈:“我想……” 他想知道吕元纷怎样了。 可他除了取悦男人,为满足某些小情趣而提过一些“小要求”,却从没有提过自己真正的要求,一时犹豫。 沐慈捏捏他的脸:“不吓唬你了,他被罚了薪俸,降职外派。”沐慈又意味深长说,“你这么关心他?” 这话把卫重沙吓得…… 卫重沙脸色一白,他曾经与吕元纷有过关系,虽然沐慈不爱他,可他还是怕沐慈嫌他脏。 沐慈道:“这么不禁吓?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啊。” 卫重沙的眼泪再忍不住,一颗一颗往下掉,完全施展不出从前颠倒众生的魅惑手段,只带着哭腔急忙说:“我也不是喜欢他,只是他……他是第一个真正顾及我的感受,不肯把我弄疼的人。他也是……为了帮我才……” 卫重沙知道吕元纷对他有那么一丝真心,否则怎么肯冒着风险,不顾前程帮助他?他今天能脱离苦海,被沐慈温柔以待,也多亏了吕元纷。 做人不能忘恩。 还有一点,卫重沙没好意思说——吕元纷也是第一个,让他知道鱼水之欢的那个“欢”字的男人。 沐慈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卫重沙的下巴。卫重沙晶莹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 沐慈好笑:“眼泪收了吧,怪叫人心疼的。没事的,是他自己申请的外派,虽风险大,可一旦事成,却是能取得重大功劳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沐慈也忍不住喜欢这种艷色动人,不能亲,就摸了他的脸两下。 卫重沙才知道自己被沐慈耍了一把,小脸一红,幽怨地瞧一眼沐慈:“讨厌…王爷就喜欢逗我……”眼中的媚态叫人招架不住。 沐慈略带宠溺,点点卫重沙的鼻子…… 站在一旁完全被忽略的牟渔:“……” 他心里有一万头糙泥马在奔腾——这温馨甜宠的画风,到底是咋么回事? 牟渔觉得眼睛不闪瞎,心脏也要受不住,正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抬脚要走,谁知一抬头,就看见…… 我看见了什么了?? 不是! 我看见谁了??? 梅容!! 看见了梅!容! 啊啊啊…… 梅容正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沐慈和卫重沙演绎什么叫“温馨甜宠风”。 坏了! 第371章知情识趣 梅容有沐慈给的私章,地位是特殊的。且沐慈下过命令,梅容可以自由出入楚王府的任何地方,包括内藏库。所以梅容进入碧澜池无需通报。 这让牟渔想到了一个形容——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过沐慈一点没有作死的感觉,他很早就发现了梅容,却没有惊讶,更没有被抓的慌张,该干嘛干嘛……他面色如常,很自然道:“来了,用过下午点心没有?” 梅容因为忙了几天,有些憔悴,眼底是疲惫的青黑,面无表情,平静回答:“我哪有时间用下午茶,比不得你悠闲。” 牟渔:“……”话中有话是不是?嘲讽模式全开有没有? 这醋劲儿呦! 牟渔不确定是应该离开,还是继续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做壁花。思来想去,到底怕沐慈被家暴,或被x虐什么的,决定顶着压力留下来,好叫梅容有点顾忌别随便变身暴烈龙。 他这当人兄长的命哦,简直操碎了心。 一直守在外头的乐守,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了碧澜池内,抱臂沉默,关注几人。 形势看上去,有点一触即发。卫重沙不敢说话,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和沐慈保持距离。 沐慈没说什么,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对噤若寒蝉的卫重沙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卫重沙如蒙大赦,乖巧行礼,下去了。 沐慈又叫住他:“头髮没干,穿个斗篷出去,别吹了风。” 卫重沙小心翼翼一笑,披好斗篷从碧澜池走出去,不知是因餍足还是被热气蒸腾,脸蛋红扑扑的,唇色鲜红欲滴,简直不能再艷丽了。他路过梅容身边时匆匆低头行礼,努力让自己显得温婉无害,不造成威胁。 他真不想影响王爷和他心上人的感情。 沐慈好似没听出梅容话中醋意,脸色一点没变,更没一个解释,只笑着对梅容招手:“快过来!”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堆人:“……” 他们十分紧张,沐慈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淡定到让人抓狂! “饿了,要吃!”梅容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锁定沐慈,把手里一堆文件放在池边的小桌上,走到了沐慈跟前,抬手…… 牟渔和乐守立即紧绷身体,蓄势待发! 沐慈却不闪不避,让梅容的手很轻松搭在自己肩上,然后顺着梅容的力道倒退几步,抵在了殿内的龙柱上。 “我要先吃了你!”梅容将人困在臂弯内,低下头,稍稍转了角度,挡住某些人的视线,然后深深吻住了沐慈。 沐慈并不反抗,抬起手臂抱住梅容,与他唇舌纠缠…… 许久之后…… 梅容放开沐慈,揽着有些缺氧,身体发软的人,声线低醇性感,带着不满足的委屈,意味深长道:“我的王,更‘饿’了怎么办?” 沐慈轻笑出声,温柔抚摸梅容:“乖,先填肚子,我抱着你感觉你瘦了一些。” 梅容嘆气:“也行……” 沐慈好笑地啄他一下,用下巴示意温泉池:“泡不泡?松散松散,累一天了。” “泡!”梅容是个水生人种,最爱泡水,他抱着沐慈不放,弯腰,下巴抵在沐慈肩膀上,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居然开始撒娇,“我好累,你帮我脱衣服……” 沐慈的目光比水更包容温柔,还真开始帮他解开腰带…… 这气氛,很和谐啊! 牟渔和乐守相视一眼,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下巴掉地上的蠢样……《醋的一百零八种吃法》里,有撒娇耍赖求抚摸这种吗? 两人表示无法理解,怕眼瞎,有志一同,从内室退了出去,但都守在了外面,竖起耳朵听动静,打算一有不对劲就冲进去。 ——也许,梅容是见有外人在,不好发作呢? 两人的离开并没有破坏和谐,沐慈真给梅容脱光了,期间被骚扰无数次,都是十二分的纵容……这种纵容是常态,沐慈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更不可能因为“被抓”什么的而愧疚。 梅容在沐慈身边,自制力和忍耐力无比强悍,挺着枪入了水……却并不离开岸边,而是趴在池壁上,用眼神强暴岸上的沐慈。 沐慈很淡定,去拿了梅容带进来的公文看。 梅容道:“坐我旁边来看。” 沐慈依言,脱了鞋子坐在池壁,两只脚泡进了温泉水中。 梅容很自然抓着沐慈的精緻玲珑的脚丫子把玩。 他那双手虽然手指头修长,却饱受磨难,粗糙又难看,经过两次磨皮只稍微软化了一些,不像个刮皮器了,最多是个磨砂纸。 略粗粝的触感让沐慈觉得很痒,抬脚轻轻踢了梅容一下:“别闹,很痒!” 梅容大笑,抱着沐慈的小腿在上头留了一个沾满口水的牙印,觉得不过瘾,直接抓了沐慈的脚,温柔地亲吻他的每一根脚趾。 真的很漂亮啊,像玉雕成的,根根指头饱满粉嫩。 端着食物进来的牟渔就看到这一幕,眼睛都闪习惯了,早已瞎,只觉得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梅容遇到了沐慈,简直就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醋缸子做的人,几个拥抱亲吻就哄好了。 牟渔心中佩服沐慈的高明手段,放心走出了碧澜池,见一个夜行卫面色沉重过来,显然有事找他。牟渔就对乐守使了个眼神让他看着点,自己先离开了。 碧澜池内。 沐慈单手翻文件,一只手拿点心吃,顺便餵梅容。梅容索性把沐慈的脚丫子抱怀里摸,脑袋枕在沐慈腿上,慢慢吃东西。 真舒服啊。 沐慈道:“重沙接了个事做,那孩子还有些拘谨,我估计他不太敢在帐上支钱,特别是我的钱现在都归你管着,你把这事吩咐下去,让属下多过问两声。” 梅容慢条斯理吃完嘴里的东西,应一声:“知道了。” 沐慈笑着又塞一块点心给他:“今天怎么闻不见醋味了?” “嗯?”梅容又慢慢吃掉点心,才哼哼道,“我这会儿养精蓄锐呢,等晚上让你尝尝够不够味儿。” “我等着!”沐慈又笑着餵他。 梅容张嘴,顺便舔了舔沐慈的手指,惹出沐慈的轻笑。 第493页 要问梅容见着沐慈和别人呆一块儿,是真不在意吗? 是的! 他真不在意。 梅容的脑域因为灵术二级也有进化,人也足够理智冷静,永远不会因为感情而智商下线,配合他野兽般的敏锐直觉,让他更接近沐慈的思维方式与高度,所以,他懂得沐慈,从而产生出百分之百放心的信任,不会总盯着沐慈和谁在一起。 之所以梅容爱吃醋,其实是一种房中情趣,利于感情升温。不该泼醋的时候,梅容足够知情知趣,有理没理都不会取闹。 相比醋劲儿,梅容这种收放自如的聪明劲儿才是大杀器。 因为他知道,需要在意的永远不是沐慈身边的花花糙糙,而是沐慈本身的感情。 心在这里,人也会在这里。 心不在,哪怕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为了花花糙糙和沐慈闹矛盾,影响感情,得不偿失。 对于梅容该吃醋却十分看得开的表现,牟渔无法理解。因为说到底,这世上能跟上沐慈步调与节奏的,也只有梅容一个而已。 “文件看完了,你不是来汇报工作的吗?”沐慈低头看梅容,调侃道,“这样也能睡着?”取了棉巾伸到梅容嘴边,“点心吐了,对牙不好。” 梅容动动嘴,吞了口中食物。他只是舒服地闭了一下眼睛,人就犯迷煳,实在太累了,在沐慈身边又太放松,梅容抵不住周公召唤,索性睡一会儿。沐慈也不吵他,放下文件,双手给他按揉头皮放松,顺便固定,免得这傢伙太放松熘进水里呛着。 迷煳的时间也不长,毕竟是有公务来汇报的。过了三十多分钟,梅容就醒了,睁开眼,海蓝色的眼中迷迷濛蒙,似氤氲的雾气……很快迷雾散开,梅容看清了方向,捉黠笑了,忽然双臂一发力撑住池岸,起身……扑倒了沐慈亲了上去,手还不忘记垫在沐慈的后脑勺上免得撞疼他。 沐慈其实早有防备,可懒得扫梅容的兴致,配合着被扑倒,哪怕浑身被弄湿。他温柔回应了梅容的亲吻,在他撬开自己嘴唇的时候却撇开头……“什么味儿?嘴里含着点心睡,小心你的牙。” 梅容也觉得嘴里有些发酸发苦,知道沐慈最讨厌怪味,并不继续纠缠。两人拿茶水漱口后,又重新穿了衣服,沐慈才道:“去书房里谈,在这儿你都没个正经。” 梅容点头,跟着沐慈去了书房,两人依旧坐一起,梅容抱着沐慈在怀里,恨不能黏到一块儿。沐慈手法很轻柔得捏梅容腰腹的穴位,舒缓某些神经,免得梅容不好受,也不好灭火。 梅容感觉自己异常“平静”,忍不住问:“不会有后遗症吧?”比如早那什么……阳那什么…… “不会,就算不考虑你,我也不会和我自己的性福过不去。”沐慈理所当然道。 梅容被说服了,色眯眯对沐慈眨了一下电眼,就接受了这种“坐怀不乱”。他翻着文件,声音恢復了往日的训练有素,汇报导:“商务理事会糙创,已吸纳了八名理事。” “要么增加一位,要么减去一位,单数最合适。”沐慈放松躺在爱人怀里,目光飘到了窗外。 窗外阴云满布,花树被寒风吹得晃动,处处飞红。 如今快到五月,天却忽然变冷,仿佛要把冬天没有散发威力的寒冷都释放出来,倒春寒没有预兆就开始了,冻死了一些虫子,但冻死更多的是庄稼。 今年,大幸百姓会过的相当不容易。 “理事会的章程已经初定!”梅容指着文件条款,道,“你有什么意见?” 沐慈看过了的,觉得很周全详细,把每个人的职务,责任义务都规定详细。沐慈点头:“初步就按这个章程做事,你是我事业上的合作伙伴,在商务上你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不与我的大策方略相违背,我都会支持你。有错误也没关系,及时发现,及时修正。” “知道了!”梅容继续汇报,“顺风码头新规已确认,上了正轨,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 “嗯。”沐慈道,“我提一个要求,不仅是码头一些岗位,我麾下所有商务岗位,尽量安插来投奔我的伤残、年老禁军,薪酬要一样,一诊一金,有家属的也尽量安排了,这事情若太繁杂。星海,你在理事会专立一个‘禁军安置处’,请了有威望的禁军主持安排,实施奖惩,不要事事都管,适当放权。” “好的!”梅容应下,继续汇报,“另两家码头派了人来询问,想学一学顺风码头的做法,您看……” 两家都背景雄厚,一家当然是广陵王为大股东的,另一家是一环内定王和几个权贵共同参股的,其中有一小股属于忠王。 “嗅觉挺灵敏,”沐慈平淡反问,“你觉得应不应该教他们?” 梅容考虑了一下,说:“按私人利益,不应该教导,保持优势能赚得更多,可……”梅容踌躇。 沐慈道:“但说无妨,星海。” 梅容点头,道:“御河码头每日十分繁忙,有许多商船往往滞留七八日都是平常,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船只抵达。顺风码头一家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船舶。我记得您对我说过‘有生意大家做,有财大家发’所以,我觉得教他们,即使他们的效率翻倍,也并不影响自家生意,反而可以加快码头卸货装货能力,疏通御河,让更多的商船过来做生意,促进整个市场的繁荣。” 沐慈赞赏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们一家吃独食,吃不下所有生意,引得同行厌憎,不知何时放几个绊脚石出来,跌不倒也会硌脚,影响前行。钱是永远赚不完的,适当提携同行,有生意大家做,才能让整个市场繁荣起来,让整体价值增大……这叫做共赢,做大一块糕饼。” 梅容道:“等等,我记一下!”他在小本上写下了沐慈的话,沐慈看一件事,会站在更高的高度,眼光足够广阔长远,让他常有收穫。 沐慈耐心等梅容写完,才说:“那两家也是不敢得罪我,不然我们的方法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就算他们学个皮毛,回去实施也能提高一定效率。他们没先跟着做,而是派人来问,一是我推行的专利保护,维护智慧财产权的意识有了成效;二是他们在表达善意,不想与我们恶行竞争。” 梅容点头,又记了下来。 “也不能叫同行轻易得了方法去,不能给人一种‘无需付出就可享受成果’的印象,以后他们想要什么又来开口,不答应就是我们不大方,一样会引得怨怼。所以,我们派员去指导他们规范码头,但要收取他们的费用,权当做购买了方法……星海,记住一个新名词,叫做购买智慧财产权。” 梅容受教,在小本本上记下。 “收取定额,数额你自己斟酌。一锤子买卖尽管敲他们没事的。” 梅容笑道:“我心里有数了!” “还有吗?” “嗯,”梅容道,“我打算新聘请四十五位弥赛亚人,再加上原本就有的十二位,一共五十七位。预计安排他们九位进入审计部门,十八位进入商队,六位进入巨鹿基地,十四位准备进入你的封地,筹备海港与海贸事宜,九人在店铺,还有一个可以进入商务理事会成为理事。” “嗯。” “成为理事的,是我的大舅舅,奥斯亭菲尔德。” 沐慈问:“他们的职位都能胜任吗?” “能!” “进入理事会的菲尔德先生,资歷足够吗?其他理事都同意吗?” “足够!大舅是在大幸的弥赛亚人的族长,我当初做海贸,许多产业都是託管给大舅的。他也是胡商商会会长,我说服他放弃现在的一切加入我们的团队,他才过来的。理事会的其他理事也同意了。”梅容没说他说服其他理事的艰辛。 “那就可以,我不反对。” “好!”梅容微微勾唇,又道,“大舅希望可以和你签订劳务合同。就算你不是因私废公的人,但其他人无法保证,我觉得他的顾虑对,毕竟他要对全族负责,需要更多一点的保障。” 沐慈慡快点头:“应该的,你们去拟定,然后给我签。” 梅容抱一抱沐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沐慈微微一笑:“正当的利益都应该得到保障,还有事吗?” “有,其他产业我也盘点接收了,理事会和审计司都看过,帐目有问题的都在查。接受过程有几个人质疑我的决定,我也按照‘逾权’处置了。他们说要到您面前投诉我弄权和……蒙蔽你。”梅容想到当时那些人难听的话…… 他一贯对这些不公平微笑以对,这个世界才会给他一点点的宽容。可是现在,他代表的是沐慈,该强硬的时候就必须强硬。 沐慈收敛笑意,语气微凉:“说你什么?以色侍人?” 的确这么说,毕竟他之前和沐慈太高调了,梅容一点不羞愧地吹枕头风:“比这更难听啊。因为大家都觉得我没有‘色’,所以诋毁我不知道施展了什么异族妖术。” 沐慈扭头亲一亲梅容的下巴,用手指勾勒梅容深邃立体的英朗轮廓,看着他海蓝色迷人电眼,很认真道:“居然这么说?有没有眼光啊?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早已经被你的英俊姿色给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梅容开心了。 他吹枕边风的目的,本就不是让沐慈出面收拾谁,就是想要沐慈一句安抚——心爱的人觉得你英俊有魅力,还计较别人怎么说吗? 梅容连沐慈身边花花糙糙都不在意了,还在意一些不相干的人么?呵呵…… “你也迷死我了。”梅容把沐慈按在怀里亲亲…… 亲完之后,梅容才心满意足,然后十分不舍道:“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封地那边的情况光凭资料还不够详实,我想实地去看看,估计要离开十天半个月。” 沐慈道:“刚好,我准备在封地修路,开闢一条从海上进封地,然后辐射边境的粮道。你多留些时日,帮我把这事办好。” 梅容没功夫计较即将到来的分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压低声音问:“要开战?” 沐慈最爱就是梅容的敏锐,道:“消息还不确切,总之有备无患。粮道修好,也是对边境的支持,对他国的钳制。” 第494页 有道理。 牟渔匆匆进来,面色沉凝,递给沐慈最新的夜行卫情报。 沐慈看过,淡淡道:“知道了。”然后把两张纸条递给梅容。 梅容接过,瞳孔收缩,道:“还真被你料准了。” 沐慈淡定吩咐:“备车,我要入宫一趟。”然后把两张纸条拿回来,轻抚上面染血的字迹。 ——北戎,千万亩糙场,遭蝗灾! ——北戎,西凉,遭暴雪冰雹,人畜死伤无数! 第372章殿试题目 殿试,在会试张榜后第三天举行,这是全国盛举。各国使节团陆续到访,申请求见皇帝,都没被宣召——所有事务都要给殿试让路!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其他官员协助,在崇政殿举行。为期一天,贡生黎明时入宫,日暮才能交卷离开。 王又伦是经歷过殿试的,将注意事项细细告知要参加殿试的长子王之宏,便交代二子王之瑞送一送,自己却并不出面。 许是年幼家贫,疏忽了营养,王之宏有些体弱木讷,勤奋有余,灵秀不足,考过两次会试,均因诗赋缺点灵气、策问也因不够深刻而落榜。 王又伦尽管在朝为相,却不能插手此次恩科,因为他儿子在考,依据亲属迴避原则他不能介入,所以,尽管王又伦一腔慈父情怀,不放心长子,却只送到门口。他这些天甚至减少了与其他官员的见面联络,免得被人诋毁拉拢考官舞弊,遭御史弹劾。 更何况儿子有过两次落榜的前科,资质平凡大家都知道,这回能被举荐,已经足够扎眼了。 小重奴抬头看向祖父,安慰道:“祖父放心,父亲一定会顺利的。” 王又伦点点头,欣慰一笑,只暗暗祈祷长子不要怯场,超常发挥。不盼他高中头三甲,只不要沦为同进士。王又伦怕的不是同僚耻笑,只担心长子未来坎坷,小儿子王之瑞又是个不爱读书的。 唉…… 王又伦牵着孙儿的手,心中欣慰孙儿还算机灵懂事,快五岁了该启蒙,去哪里读书呢? …… 王之宏在晨光未曦时分到了宫门口,和弟弟告别,就安静等候。之后他见到了苏岷和几个同窗才感觉放松了些。皇宫重地不允喧譁,大家只沉默着相互行礼,没说什么话。 因忽如其来的降温,黎明之前又是最冷的时候,为免穿着臃肿见皇帝不雅,贡生也没敢穿多。好在不知道是谁贴心搭了个棚子挡了风,才不至于还没开考就先病倒几个。 几乎所有贡生都笼着袖子,缩得犹如鹌鹑,就显出了其中一个抬头挺胸,长身玉立站着的一位贡生,简直鹤立鸡群。 王之宏借着微曦的晨光,看了一眼,就和别人一般,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万千言语都无法形容这夺天地造化的美丽。 远山长眉,斜飞入鬓,水墨凤目,内蕴神光,鼻樑高挺,薄唇色淡,脸部线条优美到工笔难描,如鬼斧神工;他修长如竹的身躯,俊逸挺拔,破开淡淡的轻雾,被天边第一缕晨光镀上一圈淡淡的光晕。 即使身穿一袭普通的浅青儒袍,也能让人第一眼将他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他的美足以令日月失色,却丝毫不显女气,只觉得丰神俊朗,英伟不凡。二十一二的年纪,已脱去少年的青涩稚嫩,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新磅礴的生机与坚韧。 有个同窗小声问:“这贡生是谁?” 王之宏才回过神,略有些羞赧,暗道自己真是个俗人。上回被美色惊艷,还是半年前楚王上他家去认亲。因父亲在内室照顾病着的母亲,他负责接待。 一出门,他就被那艷色晃花了眼,看着楚王那绝对犯规的颜值失神许久。好在楚王并不计较,不然他那样没礼貌盯着个亲王,非治他个不敬之罪不可。 王之宏暗道一声:失礼失礼。便低眉敛目不敢再看,只竖起耳朵听旁人议论。 “他是谁?” “不知道,居然没见过!” “好像他从没参加过集会,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无解! 也没人敢上前询问,那美男子虽面上并无冰霜之色,目光也不凌厉,唇角甚至隐约带有笑意,却莫名让人感觉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敢亲近。 苏岷和几位同窗,在恩科开始之前常参加各种文会诗会,也是各自摇头,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位一定是真没参加过任何聚会,否则以他的样貌,一定让人印象深刻,早成了各种集会的宠儿。 也不知从何处杀出的一匹漂亮黑马。 …… 考到殿试的都是朝廷将来的中流砥柱,又是新帝登基第一届选出的人才,真金不换的天子门生,说不得要出几个学士、阁老,所以宫中打开正宫门南德门的侧门将这群未来阁臣迎入,以示尊重。 入宫自有一套流程,先经过点名,验明正身才能入宫。一个中年的稳重内侍,举着名单按发榜名次唱名,贡生依次入内。王之宏名次靠后,很自觉往后退了退,让出上前的位置。 榜上第一名的会元,低着头匆匆进入。苏砚第二名,微笑谦逊与同窗拱手,跟着进去。第三名是个个子小,五官端正的少年,也与身旁的人拱手,板着小脸昂首挺胸而入。 王之宏注意到,唱到第四个名次“益州,云和府学,齐郡水莲心。”那名一直气定神闲站着,将周围探究视线当做不存在的绝色美男子,轻勾一边的唇角露出浅笑,凤目微眯,带出一丝邪魅风流之色。但这夺魄笑容很快隐没,迅疾得让人觉得这一抹惊艷如一个浮光掠影的错觉。 水莲心面容平静,轻轻掸了掸衣袖,没有看向任何人,跟随内侍入内,一点没有初入皇宫的忐忑紧张,步履优雅,从容不迫,青袂飘然,长袖微漾,真叫一个潇洒不羁。 因他姿容太过出尘,大家忙着欣赏,来不及觉得他倨傲,何况人家有倨傲的本钱——美人儿单靠这张脸,也总该有一点特权的,更何况这位还可以靠才华。 会试第四名,可不是拿脸在纸上滚一下,能刷上来的。 如此丰神俊朗,风流标緻的美男子,让站在宫门监看对人,以免冒充的官员眼前一亮,心道:这一榜的探花非君莫属。 自古以来,探花郎都是最英俊的。 一个一个唱名,贡生自然排成一个长队进入了崇政殿,大家都守着规矩不敢乱看,在内侍指引下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又是一次唱名点到,以免乱了座次。 之后考官散卷、贡生恭敬接过,行礼。 这一番流程下来,已经到了辰正时分,按照楚王府流行的记时方法,也就是早晨八点。奉礼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到……” 所有官员肃色恭迎。 贡生全体起立恭迎,个个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力图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好在崇政殿内烧了好些炭盆,哄得殿内温暖如春,抬头挺胸的动作也不会很勉强。 德光帝龙行虎步进殿,面色本有些凝重,却在看到满堂的贡生后,渐渐舒展了神色。这些是他登基后第一次科举选出的青年才俊,即将给大幸注入的新鲜血液,让大幸一直保持新鲜活力,怎么不让人高兴呢? 看着这些精神的年轻人,皇帝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舒心极了。 “臣等参见陛下……”臣子弯腰行礼。 “学生参见陛下……”贡生跪下行礼,虽然他们有功名在身,可毕竟还不是臣子,初见皇帝,在这种正式场合是需要行跪礼的。 德光帝道:“诸位爱卿平身……诸生免礼!” 奉礼内侍尖声高喊:“免礼……平身……” 众人起立,贡生却依然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是很无礼的行为。饶是如此,德光帝还是从一干贡生里一眼看到了站在前排的水莲心,多看了他饱满的额头,漂亮的“美人尖”髮际,高挺的鼻尖好几眼,却不好叫某个贡生抬头……和调戏民女似的,不尊重。 不过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就有几个官员注意到皇帝流连的目光,又见过水莲心作弊一般的容貌和才华,都心中有数了。 此次考试,主考官是有内相之称的翰林学士承旨赵瑞。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德光帝对老臣十分优容,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变朝局,依旧倚重赵瑞,由他领着翰林学士院负责起糙内制、参谋顾问。 这次让赵瑞做恩科主考,足见圣心。 赵瑞按流程,请皇帝亲自颁发策题。殿试不做诗赋,只做策题。 德光帝对心腹内侍彭予点头。彭予将侍卫手中捧着的四个长轴,挂在八个内侍举着的四根长杆上,然后将四根丝绦交给皇帝。 德光帝用力一拉,四个捲轴打开,明黄的锦帛上写着四道由皇帝亲自出的策题,每题上百字,考生从中选择两题做策论。 恩科举试,说到底不是选出谁是第一诗人,而是为国选贤臣,题目自然要根据国家时政,考一考学生的治国头脑、手段与潜能。 四题出来,其他官员脸色都有点变了,考生更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唯有主考赵瑞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的,因为这四个策题虽是皇帝亲出,明黄捲轴上的内容却是他昨夜润笔写好的。 赵瑞能做两朝元老,得两个皇帝喜欢,就是因为他永远紧跟着皇帝的步调走,是个好助攻,从不质疑。就算有疑虑,他也只会自己暗自琢磨,有谏言也是顺着皇帝思路,提醒皇帝没注意的地方。 最主要,赵瑞嘴紧,不会有任何消息流传出去。 所以有些官员常骂赵瑞是皇帝的应声虫,觉得他为了媚上,失了文人风骨。殊不知一样米养百样人,赵瑞本身的性格能力,更适合做个秘书性人才。皇帝也觉得他不适合管理国家公务,所以他虽深得圣心,算两朝元老,却一直没被提拔成为尚书宰执。 赵瑞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从不羡慕嫉妒恨,只认真做好自己的事。 言归正传,四个策题之所以让朝臣大哗,贡生瞠目……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不像是忠厚实诚的德光帝的手笔,感觉更像是一贯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王的作风。 赵瑞润笔列出的一些史实,漂亮的描述不提,只抓出重点理解。 第一题,问的是治国礼教、法情。 治国以政凝民、以礼凝土、以天治内外、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曰事而已。礼教当先于刑法,法理之外又有人情,若有冲突,又该当如何? 所有贡生都知道,楚王曾有言论“法规在上,王在法下”,他是天底下最讲究礼法规矩,不近人情的当权者,让许多人恨得咬牙,却不能不说他确实是个优秀的领袖。做这个策论,当真要好好思虑一番。 第495页 第二题问的是土地兼併。 为天下太平,国曾有平亩之法,改田地之制,欲富国利民,为何富者田连仟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每个朝代都头痛土地兼併问题, 这个策问更直指忠王正在查的江州太守侵地索贿案。这个案子查得不顺利,遭遇江州官官相护,甚至被朝官阻挠,因为大部分官员权贵,或多或少侵占过土地,都怕拔出萝蔔带出泥,让皇帝和楚王动这个潜规则。一些出身好的贡生不敢动笔,而寒门的学子却是心中激愤,咬牙思虑。 题三问的是边境重开互市。 互通有无使刀剑相加,封禁边贸又使临封有怨,若与边国重开互市有何利弊,作何兴革? 其实基调已经定了,准备重开边贸,才会问改革方法。但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国家战乱,边境生祸,贡生们不管胡言,揣摩不已。 题四问得是灾害减产,粮食问题。 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边有烟尘,内有盗贼,民受其害日甚一日。如何使四海无闲,凶荒有备,百姓无飢? 皇帝在圣寿时和皇后一起举行了食虫仪式,整个大幸都知道了即将到来的虫灾与粮食减产问题。大幸每年灾难频发,大家都习惯了。可问题还是很严重……粮食减产。百姓缺粮就容易发生暴乱,国家动盪,处理不好就大伤元气。 可粮食问题,却是很难从根源上解决的棘手问题,天灾巨祸,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两百多名贡生不敢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更不敢与人目光对视,除了抬头看策题,就是盯着自己的案几沉思。 题目这样重大又敏感,让贡生抓耳挠腮之余,又有些激动,因为这昭示着皇帝是有进取精神,希望有大作为的。而今次恩科的贡生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最不缺乏的就是热血! 已经有人开始提笔,在糙稿上落笔,渐渐开始打糙稿的越来越多,崇祯殿内落针可闻,安静极了。 因抬头看考题,德光帝一眼就看见了在第一排答卷的水莲心,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立即想起了自家漂亮的九弟,心道:都说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可美到极致,总多少有点共通之处的吧。 沉浸在思考中的贡生没注意到德光帝的目光,水莲心也好似没有发觉。 德光帝不好总盯着人看,勉强收回了视线,就感觉到了心中的惦念,侧过身,招了心腹内侍彭予耳语:“去看看楚王睡醒没有,若没醒别吵他,醒了就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过来看看。” 彭予领命下去了。 水莲心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目中闪过一抹流光,然后他借着看策问题目的时机,不着痕迹打量一眼端坐在龙椅上,诚厚内敛却不乏英气俊朗的德光帝,在德光帝投来视线之前,飞快低下了头看自己的试卷。 …… 沐慈昨晚接到夜行卫重要情报,知道边境恐怕不会太平,就入宫和沐惗商量。因为事态紧急,又不能告诉别人以免造成恐慌,自己先乱了阵脚,沐惗就抓着沐慈不放,两兄弟一起找资料,看地图,分析情况,商量对策,磨叨到深夜他才放过沐慈。 夜深了宫禁早关了,沐慈留在重华宫睡,他生物钟准,一样早起冥想锻鍊,之后觉得精神差,索性补了个眠睡到日上三竿。 内侍彭予过来时,沐慈感觉到了就清醒过来,听三哥召唤,带着牟渔去了崇政殿。 楚王也是钟灵毓秀的绝色美人,因刚刚睡醒面上潮红,身着白色常服,略带一丝随性慵懒,好看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沐慈不在乎旁人眼光,本不在意,却在踏进大殿时发现了一丝异样! ——有一道极具侵略性的凌厉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不等他扫视过去,那目光就收敛了。 不过沐慈是谁,旁人也许在殿内三百人中发现不了那视线的主人,但沐慈早就心中有数,锁定了位置却并不看过去,以免打糙惊蛇。 牟渔也感觉到了,目光在贡生群里扫视了一圈,却没什么发现。 德光帝对沐慈傻笑招手,沐慈散漫从容走过去,坐在德光帝早搬到了身边的王椅上,又让举杆子的内侍站过来些,用明黄的策题捲轴把自己的身影挡住了。 他字典里可没害羞一词,只是不想影响贡生的考试。 虽然不合礼仪,不过德光帝一贯纵容这个弟弟,其他臣子也明白楚王这副样貌的杀伤力,并没有谁指出来。奉礼内侍就眼观鼻,鼻观心,默了。 德光帝很自然拉着九弟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压低声音关心:“昨晚睡得好不好?” 沐慈刚睡醒,每根骨头都在发懒,便慵懒地往王椅上一歪,额头刚好抵在德光帝肩膀上,抱怨一句:“你下次别闹腾到半夜,我能睡得更好。” 昨夜讨论的事,干系重大,德光帝就“呵呵……”了,没有拿出来讨论,只往沐慈方向靠拢,让他能把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闹腾到半夜”这种话,结合楚王夜宿皇宫的事,还有他漂亮到让人想要狠狠疼爱的样貌,靠在兄长肩上这种不经意的亲昵,在外人看来很有点带颜色的歧义。 不过能听见他们说话的,都是身边熟人,倒不至于误会。 水莲心又动了动耳朵,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没有再一次借着看题而抬头观察,毛笔悬停许久,“啪……”一声滴下了一滴浓黑的墨汁。 水莲心看着那滴骯脏的黑点许久,面无表情无视之,继续往下写,好在是糙稿,不然要废掉重写。 第373章脑补是病 德光帝抓着沐慈的手,感觉指尖微凉,让人拿了厚披风过来,亲手给沐慈严严实实裹住。朝臣都习惯了“弟控”陛下的各种婆妈,见惯不怪。 沐慈也没拒绝。 德光帝看九弟一身懒骨头,难得这么柔软不兇残,比瓷娃娃还可爱,忍不住宠溺刮一刮他的鼻尖,温柔问:“有没有兴趣下去看看学生写了什么?” 沐慈道:“懒得动。” 实际他的精神力已经感知到了贡生在他进来后,更加紧张。这种关键考试,影响人家是不道德的。 “你啊……”德光帝宠溺嗔道,也不勉强,又小声在他耳边问,“策问四题,你看明白了没有?” “嗯。”沐慈淡淡应,他进殿的时候扫了一眼就理出了关键信息,忘不掉。 “那你有什么看法?” 沐慈打个哈欠,调整一下躺得更舒服,才百无聊赖道:“没什么看法。” 德光帝早习惯了九弟的任性脾气,凑近他耳边更小声道:“忠王那边有消息过来,江州太守的确素行不良,可今年眼看虫灾爆发,另有边境上……今年粮食不足,牵扯过深恐国家动盪。” 沐慈干脆道:“那就别往下查。” “嗯?”德光帝一时有点愣神,他的九弟最看不得犯法违规,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土地兼併这种国家重大问题。 土地兼併弊端极多,不仅让百姓无田可种,更主要是田地集中在特权阶级手里,他们有各种方法避税,国家收的田地税就越来越少,导致国力疲弱,最终…… 沐慈却不紧不慢道:“这事,想要彻底解决,要先免除天下所有田亩税收,否则治标不治本。就算你大肆清查杀人,隔十几二十年依然如故。” 德光帝:“……” 沐慈轻描淡写道:“别管了,把今年对付过去再说。”极其消极无为,都不像沐慈了。 德光帝:“……你怎么?” “不说这个了,”沐慈慢慢坐正身体,扭头看着德光帝,一脸认真道,“三哥……” 德光帝立即正襟危坐,等他发大招。 沐慈认真道:“我听说……嫂子那边小厨房煎的鸡蛋饼越来越好吃了,咱们去尝尝么?” 德光帝:“……”他眼皮有些抽抽,弱弱道,“这会儿正殿试。”离开不好吧? “那有什么,叫两个侄子出来替父巡考。养儿子用来干嘛的?天天什么事不干,养肥了吃吗?”沐慈说得理所当然。 德光帝却很踌躇,两个皇儿是谢氏罪女的亲子,虽他疼爱了多年,可到底亲手杀死他们的生母,父子之间存了疙瘩,生出忌惮,不敢用力培养。再说让两个皇子有了非分之想,也是动乱之源。 养成闲王,也是保全之道,话说德光帝之前也是当做闲王养大的。 沐慈站起来,拉德光帝起来:“走啦,我一个人不好跑嫂子那儿去的。”又小声道,“叫阿祺和阿裕都过来。他们怎么说也姓沐,养废了多可惜。”沐慈看德光帝还在犹豫,淡淡一笑,“咱们感情好,相处愉快,就是最好的言传身教,侄儿聪明懂事,知道怎么做人做事才是正确的。你用心教导,不会长歪的。” 德光帝一想,的确是这个理,若堂堂皇子养成了废人,还不够天下人耻笑的吗?再说两个儿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秉性不坏,好好教就是了。自己和九弟又不是没本事,不怕他们翻天。 “再说了,稚子何辜?”沐慈嘆口气。 德光帝很敏感,立即想起九弟就是在冷宫长大的,多无辜,多可怜。大人犯的错,怎么能叫孩子来承担后果?德光帝赶紧揽住沐慈的肩膀,抱一抱,太过心疼也忘记压低声音,急道:“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言语声调,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宠溺有多宠溺,就跟昏君哄宠妃差不多了。 朝臣听了眼皮子抽抽,心道这两兄弟又不知道合起伙来要发什么大招呢! 一些贡生也听见了,只觉得皇帝与楚王果然感情好,是大幸之福。 两兄弟勾肩搭背离开崇政殿,德光帝还记得摆摆手让大家都不送,不要影响贡生考试。 水莲心才抬头,若有所思地目送两人几乎融为一体的背影消失在内门,然后才低下头,却不忙着下笔,像其他贡生一样,认真沉思着什么。 …… 殿试要举行一天,本也没有让皇帝守一天的道理,赵瑞没阻止皇帝和楚王离开。过了不久却见两位小皇子过来。内侍说是皇帝口谕,让皇子监试。 两个皇子瘦了许多,行动间还有了点畏缩之态。赵瑞面上不显,心里嘆了口气,却知道皇家水深,不好多问,只在御阶下加了两把小椅子,让小皇子安坐。 第496页 两个小皇子也看不懂什么,让他们来就是个态度,表示皇帝重视殿试。小皇子不胡乱走动出声,乖乖坐着,板着小脸像两个小大人一样,很是可爱。 原本在皇帝威严下还有些紧张,楚王出现后更紧张的贡生,此刻大松口气。他们不明白皇族成员间的复杂关系,除了几个因家中有人为官的稍微多想了一下,其他人却是没想法的,把精力专注在答题上。 德光帝命内侍去皇后的仁明殿通传,一边牵着沐慈说话,追问:“刚才在大殿不好说,土地免税,这行不通吧?” 沐慈道:“国库收入,商税占比年年增高,农税又因减产,土地兼等原因一直下降……若有一天光靠商税就能国库充盈,免全国农税也不是不可能。” 德光帝失笑摇头:“若国库全靠商税支撑,岂不让人耻笑?”士农工商,商人最贱,一个国家全靠商人养着,成何体统。再说,若再出个东兴王后裔卫家出来,又怎么办? “何不换个说法?”沐慈道,“士族免税,农也免税,工商永不免税,岂不更能体现士农的优越地位?实质性的好处,可比什么都强。” 德光帝还是觉得不妥当,土地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商人说赔本就赔本了,说破产就破产了,太不稳当了。一个国家的财政,如何能只依靠纯粹的商税呢? 沐慈也不总和这个古人强辩,这世上利益为先,当人们看到足够大的利益时,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就会改变的。 到了仁明殿,梅皇后笑眯眯恭迎两兄弟:“君家万安,九弟也来了啊。” 沐慈最喜欢梅皇后这里的居家氛围,比华丽丽的冰冷宫殿好,温言道:“嫂子这里是用心收拾过的,处处都透着舒服。”目光在火红的玫瑰花上多停了几秒。 梅皇后将沐慈多看的那一眼记在心上,温柔笑道:“九弟可别羞嫂子了,你那王府才是京中一绝,处处都是景致。” 梅皇后之前不得宠,却依然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正室,常出席各种宴会,现在的楚王府,原寿王府第也是去过多次的。 沐慈邀约:“那嫂子有空就过去玩,王府原本的格局我没进行大变动。” 梅皇后笑着点头:“有机会一定去。”不过大家都知道梅皇后很难有机会出宫。 三人说着闲话,坐一桌吃鸡蛋饼,负责保护的牟渔也入座,见沐慈拿了鸡蛋饼开吃,自己也大口吃起来,果然美味。都不用试毒。牟渔也从不问沐慈是用什么方法确认食物是否有害的,总之很信任他。 他们两个这种做法,落在德光帝和梅皇后眼里,就是对他们十分信任的表现了,自然很高兴的。 无形中大家就亲近起来,一起闲聊,话题又绕到沐慈大婚的事上了,德光帝就嗔道:“你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不想娶王相家的么女,也别掺合进去啊。你不知道,你在榜下捉婿,撮合了苏王两家,苏御台不说感激你,转头就把你卖了。”吩咐彭予,“把苏御台的弹章拿过来。” 一点没有背后告黑状,把臣子给卖了的愧疚。 沐慈摆摆手,不在意道:“没兴趣,不看也知道苏御台会说什么。肯定不光是弹劾我,还说了许多‘榜下捉婿’的弊端吧?” 德光帝点头:“你知道?” “嗯,我给小表妹抓小女婿上门的当天,见了苏御台,他已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用半个时辰批评过我了,我记得他都说过什么。”沐慈的神色依然无波无澜,没有什么喜怒。 德光帝失笑:“这个苏御台……”还真是个敢说敢干的忠谏纯臣,可见九弟推荐他没错,是一片公心啊。 德光帝又道:“这事不好追究,许多朝臣都参与过,工部尚书裴衍你知道吧?就是在榜下被抓去的老女婿,夫人小了他整二十岁。”连皇家公主也没免俗,皇帝亲姐就是榜下抓的驸马。 沐慈轻描淡写道:“其实苏御台所言,也有道理,不如你让京府尹及吏部严查因“榜下捉婿”而抛弃糟糠妻的。” 这样做也算对各方有了交代,德光帝点头道:“这样的贡生品行不好,见利忘义,难保忠心。恩科不好黜落,就将其打入同进士榜。” 谁让糟糠妻下堂,皇帝就让谁下榜。 德光帝的这个做法,后来广受士林好评,百姓称赞,纷纷大赞皇帝仁德,特别是广大妇女同胞,将皇帝引为妇女之友。 因诱惑而休妻的几个贡生后悔不已,在皇帝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虽恩科殿试不至黜落,可品德有了污点,又成了同进士,还能有个什么好前程? …… 是宫里御膳司过来问话,午膳怎么安排。梅皇后要负责考官和贡生共三百多人的午膳,让御膳仍然准备蒸煮的食物,并对德光帝和沐慈解释:“臣妾是怕有些考生没吃过炒菜,若因肠胃不合影响殿试答题,就不好了。” 德光帝目光温柔看着梅皇后,贊道:“你是个周全的。” 梅皇后温婉笑着,“是臣妾的分内事,不敢邀功。”见气氛还好,适时提出,“君家,臣妾也听闻过‘榜下捉婿’,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德光帝道:“皇后但说无妨。” 梅皇后道:“虽抓婿有弊端,但也要可怜天下父母心,唯盼儿女有个美满姻缘,也不好一下子就禁止。不如换个方式,在殿试后不是还有鹿鸣宴与琼林宴么?陛下可再设一宴,单邀未成婚的进士和有意的适龄女孩,双方由父母亲人陪同参加,男女直接见面相看,好过盲抓盲娶。” 梅皇后所言,其实就是相亲宴,大幸风气开放,并不觉得男女相看有什么不好,反正父母亲眷可陪同参与。 进士们肯定也乐意,他们不想被抓啊,成婚了的麻烦缠身,没成婚的也悲催,姑娘好不好完全是拼家丁的武力值啊。要是能举办相亲宴会,就可以细细挑选了。 一朝高中,是学子最大的荣耀,光宗耀祖不说,当然可以挑个更好的娘子,锦上添花不嫌多! 再说了,小娘子们也不乐意家里给他抓个老女婿或弄个二婚男,自然更愿意参加相亲会,用自身魅力吸引中意的好才俊。 所以梅皇后的提议,立即全票通过,今年的恩科之后就立即举办,称为“天缘宴”,由梅皇后亲自主持,以示皇家的恩典。梅皇后欣然接下任务,此举不仅可以提升皇室的形象,更能让梅皇后个人得利,让一国之母的名声好听,无形中更拉近了广大进士和未来进士夫人的心,稳固地位,皆大欢喜。 梅皇后得了好处,深知自己近日能顺风顺水,都是得了楚王的好处,心里对沐慈感激到了十分。 这事解决,德光帝又绕回了最终目的:“九弟,你都十七了,也该考虑大婚的事了。” 沐慈这回却并不拒绝,只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这回答让牟渔侧目。 德光帝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可是答应了的啊,”又催梅皇后,“九弟的大事你这个嫂子要上点心,操办起来,家世样貌和性情都上佳的淑女,赶紧列出名单来让九弟挑。” “人选我自己会定,你们别管了。”沐慈道。 德光帝还想说什么,被梅皇后拉了一下,想起来沐慈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狗脾气,今天态度已经有了松动,若再劝,逼得紧了说不定要生气的。就忍下了,决定徐徐图之…… 几人有说起了其他闲事,很快到了午膳时间,索性一起用膳。 梅皇后得知两位皇子监试,笑容没一点勉强,十分大度叫来两位皇子一起吃饭。德光帝许久没见两个孩子,说一点不想也不可能,况且九弟都说了“稚子无辜”,再冷落孩子就不好了,没有反对。 对大度能容的梅皇后,更高看了几分。 两位皇子过来,有礼问安,落座用膳,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翼翼,让气氛变得诡异。不过沐慈从不受影响,牟渔更加自在吃饭。梅皇后也没有故意活跃气氛,并不多话,一直保持舒展微笑,优雅用膳。 然后一桌人就看德光帝这个“弟控”,比照顾小孩还精心殷勤,一会儿给楚王介绍这个菜色,一会儿让他尝尝那个味道,为着叫他多吃几口,柔声地哄着,就差没直接夹到他嘴边了。弄得沐慈都烦了,白他一眼:“我胃口好多了,会自己吃。你吃你的,别吵得我没胃口啊。” 说好的食不言呢? 德光帝这才消停了。 梅皇后真没见过皇帝这么墨迹的一面,要不是清楚两人是单纯兄弟情谊,她还以为楚王是皇帝的最爱呢。不过也没差,楚王的确是德光帝的心头肉,最宝贝的兄弟。 两个皇子眼巴巴看着,羡慕嫉妒,偷偷看德光帝的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德光帝被孩子乌熘熘的眼睛看的心软,最终嘆了口气,给孩子都夹了菜,摸了摸头。 两个孩子都露出了笑容。 一家人吃饭,才慢慢有了温馨融洽的氛围。 用完午膳,沐慈要出宫,德光帝也不好总挽留他,让人送一送。沐祺拉着沐裕赶紧抢了差事。 一路上,沐慈问了问两个皇子的功课,两孩子一个塞一个的乖巧,脆生生回答,笑容可爱到爆,惹得沐慈捏了好几下他们的小脸蛋。 快到宫门口,沐祺才大着胆子,拉住了沐慈的手。 沐慈没甩开他,站定看他。 沐裕眼珠子一转,赶紧两只手抓住沐慈的另一只手。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很容易感觉沐慈对他们从来没有恶意,也没有虚伪。 沐慈好笑,温和问:“怎么?想出去玩儿?” 沐祺摇摇头,咬了咬唇,才道:“谢谢九王叔。” 感谢九王叔的宽容,在他们的生母犯错,企图伤害王叔之后,还能善待他们。也感谢九王叔的大度,在父皇忌惮不喜他们之后,还能为他们说上两句话。 父皇能让他们在殿试这么重要的场合出现,代表了一种看重……他们已经不再有继承大统的奢望了。而能让冷落他们的父皇忽然改变态度的,这世上唯有九王叔一人而已。 沐慈对孩子总是加倍耐心,握一握他们的小手道:“没事的。你们想出去玩,我和你们的父皇说一声。” 沐裕还小,眼睛都亮了:“真的可以吗?” 沐祺本来还想拒绝,怕太麻烦,但转念一想……在宫中他们没有母妃,被父皇不喜,失去了庇护,如果能和九王叔更亲近,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再说了……他其实也想出去玩,于是就不怎么坚决地轻轻拉一拉沐裕。 第497页 这点小心思不可能瞒过沐慈,沐慈却不介意沐祺有一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有心机并不代表品德败坏,只有耍心机走歪路,伤害他人,才是一件坏事。 身份尴尬的皇子,也必须凡事多想一想,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沐慈从善如流,拉着两个孩子往外走:“那行,咱们出宫玩去。” 牟渔跟在后头,唇角微勾摇了摇头,招了个内侍过来和德光帝说一声,就跟着三叔侄离了宫。 出宫后,沐慈把两个孩子送上马车,对牟渔小声吩咐:“调查一下殿试上,一排左四位置上的贡生。” 牟渔立即想起了,一排左四,是个极为英俊貌美的贡生。这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有着超越性别的魅力,就算牟渔自己是个直男,也不能否认那美人实在赏心悦目。 牟渔正感嘆美人的巨大杀伤力,忽然灵光一闪,瞪眼看着沐慈:“不是吧……你又看上人家了?” 移情别恋啊,这样花心的王爷,叫抛弃一切上岸追随的梅三郎情何以堪啊? 一只脚已经跨进追星车的沐慈,面无表情,回答牟渔的是……直接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脑补是病,得吃药!” 第374章茶马互市 虽说带两个皇子出来玩,可沐慈是没功夫陪的,喊了王梓光带几个定王家的小王孙出来,陪两个小皇子一块儿玩去了。 小孩么,就该无忧无虑的玩耍。 因梅容要出差十天半个月,得飞快把工作落实。沐慈就和梅容一起,叫来广陵王,确定大幸皇家银号的改革方案,定下存贷款的利息及各种规范。同时反馈汇票、宝钞发行遇到的情况,做相应措施。 至于三级货币体系的丰年钱,在卢定国的强烈要求下,交由了户部与银号共同监管铸造发行,所有原料由国库出,工人、技术由银号出,新钱分作三七,七成入国库,三成入皇家银号。 铸钱监也由皇城内搬迁至京郊的洛水,由重兵把持。 皇家银号新发明的水力冲压铸钱方法,也被国库高价买去,用于铸旧式有孔铜钱……当然,卢定国很快就发现了,铜钱开中间的孔,很容易损坏模具,可冲压效率很高,实在难以取捨。 新钱一投入市场,因为兑换方便又足量,广受欢迎,渐渐取代旧式铜钱不过是时间问题。 忙了一下午,银号各项方案确立,汇票、宝钞发行的问题也逐一解决,沐慈就有些疲累,揉一揉额头。梅容看见,很自然挪坐在他身旁,将他圈在怀里帮他按揉:“累了?” “这两天天冷,昨夜在宫里和三哥讨论到半夜,可能受了寒,身上有些不舒服。”沐慈也不瞒着梅容。 梅容抓了沐慈的手摸摸,的确冰凉,拧眉问:“叫乐医正看过吗?” “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想喝药。”沐慈是史上最不配合大夫的病患了。 梅容才不管,吩咐人去喊乐镜,一边给沐慈揉额头和颈脖。 广陵王虽和梅容不太熟,可对两人的关系早心中有数,也不一惊一乍,只当没看见对面的人秀恩爱,想一想,尽管沐慈精神不太好,可有些事还是得问清楚:“贤侄,我听说策题之一,是问与边国重开互市一事,这事已经确认要办的吗?” “必须办的!”沐慈回答,别的不说,就算为了暂时稳住受灾的北戎与西凉,也必须将重开互市提上议事日程。这个是昨晚沐慈和德光帝达成的默契,不过有些事还不适合广而告之。 广陵王高兴道:“挺好,堵不如疏,一直打击走私,不说我们,边国迟早会逼得狗急跳墙。” 沐慈听广陵王这么一说,点头:“是这样,但不会让四国轻易如愿,他们还有十一年的纳贡钱要补交,没诚意就不谈。” 广陵王嘴角抽抽,最清楚所谓称臣纳贡是先帝的一场骗局,道:“想叫四国纳贡,十分不容易。” 沐慈放松依靠在梅容怀里,无所谓道:“事在人为。” 广陵王想着这个看起来软绵绵没精神的小少年,兇悍起来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不禁目光灼灼:“你有几分把握?”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沐慈淡淡说。 广陵王幸灾乐祸笑了,要为四国点蜡。这话别人说叫吹牛,沐慈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戚焱忽然进来,对沐慈耳语几句,沐慈从梅容怀里出来,坐正身体,温言:“让几个孩子进来。” 梅容的手仍然揉着沐慈的脖子,沐慈也没甩开他。 戚焱点头下去,领进来了王梓光,两个皇子,还有定王家排行十一的嫡孙沐若枆小胖子。四个孩子都玩的脸上红扑扑的,但都收拾过,脸上灰尘汗迹都擦干净了,额发也梳过,除了头髮有些湿,其他并不算失礼。 几个孩子对沐慈和广陵王行礼,还有礼貌对定海将军梅容问好,并无倨傲神色。因为这位混血鬍子很得楚王看重,这会儿两人还坐在一块儿,行为稍亲密,所以几个孩子也不会不给面子。 只有沐若枆没见过楚王传说中的新宠,瞪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多看了梅容几眼。 梅容抬抬眼,沖他灿烂一笑,小胖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没心没肺对梅容笑了起来,还用手肘捅捅王梓光,自以为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定海将军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一点不像传说中会妖术的洪水勐兽。 王梓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表示自己不认识这傢伙。 梅容心情大好,难得有华夏孩子对他表达这样直接的善意。虽然他并不在意旁人眼光,可被人喜欢而非仇视,总是高兴的。 一高兴,就很自然去抓住了沐慈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大拇指不断摩挲沐慈的嫩手。 两个皇子因为最近的变故,变得谨小慎微,不敢看楚王和别人亲昵,又见广陵王和沐慈中间的案几上有许多帐册文件,知道打扰了人办公。 沐祺低眉敛目,客气有礼道:“侄儿无状,已经叨扰了王叔这么久,实在于心难安……” 沐慈知道他的想法,摆手道:“无碍,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谈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你们听听也无妨,只除了父母至亲,不要到外头去说。” 王梓光最爱听这种公事了,感觉像大人了有没有?他赶紧自来熟搬椅子,坐在沐慈身旁表示要旁听。其他孩子也不好立即走,沐若枆也飞快搬了一张长椅,还招唿两个皇子:“褀哥,裕弟,过来坐!” 两个皇子:“……”只好过去坐。实际他们也想听哒。 广陵王知道楚王脾性,对敌人冷血无情到极点,可对孩子总有太多的仁爱与祥和,再想着这些孩子背后的父母至亲,就知道沐慈是要通过孩子和大幸上层人士先打个招唿,就从善如流,对沐慈道:“四国毕竟曾与我国结下深仇,如今提议重开边贸,朝堂上反对的大臣肯定很多。” “没关系,任何事情有反对的意见才是合理的。”沐慈仍然很淡定,说,“五月初一是国祭日,那时候各国使节来贺,肯定要提这事。” 广陵王笑了,朝沐慈拱拱手:“你一定有计较了,能不能透露一点?” 所有孩子都看向沐慈,乌熘熘的大眼睛都是一样闪亮亮的星星眼——都把楚王当做男神的。 沐慈对广陵王点头:“首先,朝廷会列出禁止贸易的物品,如铁,武器等,称为贸易管制品,不允许贩售。只有茶叶,瓷器,布匹,等日用品可以交易,也只交换我们需要的马匹、皮毛等实物,禁用铜钱。这种以茶易马可称‘茶马互市’,我昨日和三哥商量过的,他认为可行。” 广陵王眼睛亮了:“对!这般各取所需,也杜绝了他国取得铜做兵器的隐患。” 沐慈道:“我同时会建议朝廷把交易场地放在国境外,边国提供合适的场地,朝廷出兵保护,毕竟我国商人的安全和利益,是有权得到保护的。” 广陵王沉吟一下,这等于把兵力伸向了国外,同时方便搜集情报,但这些是最高机密不适合对孩子说,他就没开口,只摇头,隐晦道:“边国不一定答应。” “不见得,”沐慈道,这年代的人对国土看得没那么重要,边国肯定会觉得财物都放在自家境内交易比较放心,若是打劫起来……大家懂的,所以不一定会拒绝。 沐慈继续道:“两国同时派使,监控交易,适当收场地租金费用,用于护军给养,避免加重国库负担。但交易不抽税,至少我国商品出境,不抽出境税,他国不管。” 广陵王眯眼:“不收税?那朝廷忙活这么久,就为了几匹马?” 沐慈摇头:“只是不在出境时收税,税款在国内先行收取,但要换个方式。朝廷下发定额的互市茶引、瓷引和丝引等至各地州府,商人至各府衙门购买,凭此才能获得许可,带货入互市点进行交易,违者按走私论处。但朝廷不干涉茶马交易的价格,随行就市,由商人自由贸易定价。而购入马匹等朝廷急需的战略物资,入境交易也一律免税,其他非朝廷急需商品则收取一些入境税款。” 广陵王想了想,抚掌大笑,点一点沐慈:“你小子行啊,这么一来,整个互市交易虽看似自由,实则全部控制在朝廷手中了。” 王梓光和沐祺陷入沉思,另两个孩子听得两眼放光,更加崇拜沐慈。 梅容本来没插话,这时候补充一句:“如此一来,朝廷定额的茶引等都能足额收入国库,避免税款流失。至于各府衙门卖出的价格是不是面额定价……” 沐慈没说话,广陵王又竖起大拇指,但有小孩在场他没说出来。 到时候肯定是僧多粥少,各府衙门肯定会抬价,这一部分差价,其实就是朝廷默认的给各州府的一些好处,大家一起发财么。至于官员以权谋私,卖价太高,强迫摊派这种猫腻……若弄得民怨载道,就是朝廷放在各地的按察使的监督责任了。 这样做,能省去很多麻烦。最主要,定额茶引的钱能一分不少收归国库,减少了贪腐,也避免了朝廷官员对互市行为的干涉和欺压,激发商人互市的积极性。 如果商家违反规定,比如超额贩售,被查处则收巨额罚金。销售禁绝商品按走私论处,必将严厉打击。 “具体的细节还有待完善,到时候也可以根据互市情况进行相应调整。”沐慈道,“不过王叔现在可以组建商队准备互市了,很快就会开启。” 第498页 “好,我看贤侄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希望以后有更多合作的机会。”广陵王再次叮嘱。 “一定,我和王叔的合作很愉快。”沐慈承诺。 广陵王很看好这种方式开启的边贸,国内的阻力也会降到最小。因为严查走私这么久,大家都知道了楚王查走私的决心。如今能够正大光明与边境交易赚钱,谁都会有兴趣。 每一个人都会想分一杯羹,到时候大家都会想办法让朝廷松口,反对的力量会被压下……茶马互市不通过也得通过啦,群众的力量……不,利益的力量,是挡不住的。 送走了广陵王,又安排人把两个皇子送回去,梅容盯着乐镜给沐慈诊治,直接取了一瓶祛寒调理的成药给沐慈吃。 沐慈不肯吃,梅容直接“餵”了沐慈一次,然后抱着沐慈嘆气:“若缺,你这样病了不肯吃药,我怎么放心去封地?离开你十天半月的,我会多担心?” 哀兵政策很有效,沐慈知道梅容是真不放心,最近他身体还行,能承受药物的药性,就答应了:“好,你不在身边,我会自己吃药。” 还真是难得!! 梅容把沐慈吻得喘不过气,以示庆祝。 …… 梅容的公事还没做完,要去商务楼具体落实今天讨论的事,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有个形影不离的傢伙哪去了?梅容左右环顾问一句:“阿兄呢?” 他也跟着沐慈喊兄长了。 “最近夜行卫事多,他忙去了。”沐慈道。 梅容就没具体问,不是一个系统的。 沐慈不舒服,懒得动,梅容很乐意抱他上床,亲一亲他的额头顺便试一试温度,道:“还没发烧,不舒服就多休息,多喝水,晚上我再回来陪你。” “没事,我不是娇弱女子。你忙你的去,别记挂我。”沐慈道,乖乖躺好休息。 “听话啊,公务等我回来帮你处理,别看闲书,好好睡……嗯?”梅容不放心叮嘱。 沐慈闭目:“行!” 梅容最爱沐慈这点,答应的事不论大小都会做到,就放心去忙了。 …… 梅容一忙,就忙到深夜才回来,累得狠了,洗漱后爬床里抱着沐慈,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却还记得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烫,才舒口气,喃喃感嘆:“这日子过的……搂着你才觉得有点意义。” 沐慈除了起来用晚膳,其他时间一直昏昏沉沉在休息,这会儿清醒了些,就帮梅容解开发带给他揉揉头。 梅容抓住沐慈的手亲亲指尖:“我的王,没事,你自己好好歇歇。”比这更辛苦的,梅容也扛过来了,他抱怨两句,不过是撒娇而已。 梅容一天忙了什么,沐慈心里有数,也没问,只拍拍他:“好好睡吧!” “嗯……”梅容眯了眯眼,但很快睁开了,翻身压着沐慈,抵着他的额头道,“我听说了一个小传闻……” “嗯?什么?” “听说你答应陛下,同意大婚了?”梅容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花花糙糙他不在乎,他信任沐慈。可大婚不同,娶得是王妃,明媒正娶的妻,这不能不在乎。 沐慈鼻头动一动,闻一闻:“真酸……这是打翻了多少醋?” “我快被醋淹死了!”梅容轻吻沐慈,嘴角含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沐慈回吻,浅笑:“哪个这么嘴快,就告诉你了?” “清河王!”梅容一点没有出卖队友的愧疚,反正今天清河王派人过来告诉他,也没有避着谁,沐慈要查很容易的。 沐慈失笑,不用猜也知道是他。清河王对梅容倒挺维护的。 梅容深情而专注看着沐慈:“那你是不是要大婚,请诚实告诉我。” 沐慈听出他语气中的郑重,指尖轻轻勾勒他立体硬朗的五官轮廓,道:“这个啊……你想不想我大婚?” 梅容郁闷地抓着沐慈的手,亲吻他的每个指尖。他可以把柔软的心脏都捧出来给沐慈看的,所以对沐慈十分坦诚,闷闷道:“当然不想。”他认真看着沐慈,“可我不想,能阻止你吗?” 沐慈微笑:“不能!”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梅容嘆口气。连日来陷入热恋的甜蜜内心,忽然有一点梗阻之感——怀里的人,和自己相爱,从身体到心灵都会属于自己。可却有太多理由,从道德道法律上,都不能属于自己。 沐慈继续往梅容心口戳刀:“星海,我大婚了,你会怎样?” 第375章一哭二闹三上吊 对于自己爱到骨髓里,放弃一切上岸追随的心上人,居然问自己“我大婚了,你会怎样?”这种戳心窝子,兇残到简直令人髮指的问题…… 梅容直接哭了,抱着沐慈,脸埋在他散发清香的颈窝里一边蹭一边嚎啕:“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都是你的人了,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做也……反正迟早让你做的好吧……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始乱终弃……” 沐慈:“……”他给梅容顺顺一头棕毛,摸摸他的后脑勺,有一点点无奈,“亲爱的,情绪收一点,演技太浮夸了。” 梅容轻轻捏了沐慈浑圆的小pp一下,正色道:“严肃点!”又捏了捏,觉得手感极好,就很有节奏感地摸摸捏捏……一边接着嚎,“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一个两个美人往身边带,花心就算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我只好忍了……你居然还要大婚……你居然还要大婚……” 低醇的声线学闺怨女子掐着嗓子婉转出了一种……喜剧效果。 沐慈的神色平静,无动于衷道:“再捏就要捏出火来了。” 梅容吃豆腐正起劲的手顿了顿,然后乖乖收回,揽在了沐慈的腰上,老实不动了。 沐慈嘆口气,把梅容的脸掰出来,亲了他一口:“宝贝,你都从哪儿学的啊?乱七八糟的。” “我不管,总之你别想大婚的事了,不然我找棵歪脖树上吊给你看!”梅容恶狠狠亲沐慈一下,然后把人往怀里一抱,闭上眼睛,“我好累,不说了,睡吧!”也不等沐慈回答,唿吸很快就平稳下来……秒睡! 沐慈:“……”看这样今晚也没得谈了,睡吧。 他动一动,调整姿势。梅容也跟着自动调整,依然把人抱在怀里不放,一边打着幸福的小唿噜。 沐慈:“……” 而且这傢伙聪明到极点,灵术悟性非常高,知道沐慈不容易哄骗,还知道把精神力波动也降低到睡眠峰值……装睡的最高境界。 沐慈知道梅容今天的确累了,他自己也因为不舒服有些昏沉,睁眼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听着平稳的小唿噜,被梅容降低频率的精神力波动的催眠下,也迷迷煳煳睡着了。 很少能睡得这般香甜安稳。 梅容感觉到沐慈唿吸绵长,也感觉到他的精神力波动很平静……这才睁开了眼睛,海蓝的双眼在夜色中似有深海般幽蓝的暗流在涌动,凝视沐慈许久,才悠长嘆口气,爱怜亲了亲沐慈的额头,用口型无声道:“对不起!我爱你!” 沐慈双目微闭,手脚并用抱紧了梅容,不知梦到什么好事,嘴角微勾,继续安静酣睡。 梅容在沐慈贴着自己的腿上蹭一蹭自己“精神抖擞”的大宝贝,嘆口气。他常这么“挺着”,真是一种甜蜜又让人疯狂的折磨……因不能打扰沐慈,又实在太累,身心俱疲,他凝视沐慈在夜色中柔和美好的轮廓,也不知不觉真正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沐慈醒过来时,梅容已经起床离开了,身边的位置都是凉的,还贴心塞了自己的软枕给八爪鱼一样喜欢抱着人睡的沐慈抱着,免得惊动他。 沐慈凑近枕头闻一闻,闻到皂香雪玉膏还有梅容清冽中有一丝阳光海洋气息的混合香气,想着昨晚发神经的梅容,斜靠在床框上半天没动作。 牟渔上来,见沐慈正发呆傻笑,一脸“我在恋爱”的呆萌相。 他伸长脖子往床内看看,没看见爱赖床睡懒觉的梅三郎,他挑挑眉,走到窗边看看天色,惊奇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梅总居然起得比你早,早膳都没一起腻歪,这么自觉去干活儿了?” 梅总是梅容的新称唿,因为梅容是楚王府商务理事会的总理事长,现在大家都尊称他梅总。 沐慈还抱着枕头不说话。 牟渔皱眉,上前摸一摸他的额头,再摸摸手:“不舒服?还是……吵架了?”很细心给沐慈披上一件厚斗篷。 “能吵起来就好了。”沐慈惆怅道。 牟渔:“……”这是在抱怨吧?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显摆?什么叫做能吵起来?显摆你们感情好,想吵架都没什么好吵么? 牟渔瞪着沐慈看半天,见他还是提不起精神,心就软了。沐慈这个人看似冷漠,实则好不好从不假装,肯定还是不舒服,身心都不舒服。牟渔心疼坐在沐慈身边揽着他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 “我答应三哥大婚,星海知道了。”沐慈说。 牟渔身子僵了一下,想起昨晚有清河王的人在商务楼出现,也不奇怪了,眉头拧成死结,小心问:“所以……梅总找你闹了?” “嗯,一哭二闹三上吊。”沐慈想起梅容昨夜浮夸的表演,忽然笑出声来。 牟渔瞪沐慈:“你还能笑得出来?”又疑惑,“不至于啊,梅总怎么可能会跟泼妇一样,还找你一哭二闹……还什么上吊?” 再说了,梅容应该比谁都清楚,沐慈绝不是旁人找他闹一闹就改主意的人。 沐慈失笑:“是啊,还威胁我,若我提大婚他就找棵歪脖树上吊。” “不会吧……”牟渔不觉得梅容会这么没品啊,直接把人扛走抓去海上还差不多。 沐慈道:“他啊……真是太精了,也太了解、信任我。我还没向他求婚,他就猜着我想和他大婚……插科打诨的,让我根本没开口的机会,免得他拒绝我让我伤心。一大早又跑了,生怕我再提这事。” 第499页 这信息量有点大,牟渔放开沐慈,“刷”得站起身,瞪沐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沐慈言简意赅重复一遍:“我们心意相通,他一得到清河王的消息,就知道我想大婚的对象是他,故意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我没有机会开口。” “你疯了!你真病的不轻……”牟渔在宽敞的主卧内走来走去,面色凝重,目中山雨欲来,用复杂至极的眼光探究般看着沐慈。 沐慈才不管自己丢了多少磅的炸弹,依然抱着枕头,软萌发呆的样子看起来无害又可爱。 可是…… 这少年根本就不是个无害的人,一不小心就能把天都通个窟窿!!! “你一天不给我找点事做,一天不舒服是不是?”牟渔指着沐慈,指头差点戳到沐慈的鼻子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想法……不光是宫里,甚至能把大幸闹得天翻地覆……向梅容求婚?你想和他大婚?难怪你忽然肯答应大婚,竟然是做这打算。我亏你敢想!你脑筋不清醒了?” 沐慈都没理他,放开抱着的枕头,踩着布鞋,伸个懒腰去净房洗漱。 牟渔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腔火气无处发作,自己蹦了两下跳跳脚,想起来梅容是有理智,婉拒了的,没陪他一起发疯,才勉强冷静下来,然后跟着进了净房念叨:“亏得梅总脑子灵光,没被感情沖昏头脑。啊?阿弟,且不说你想要个男妃,阻力本来就大,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非议和阻挠。更何况梅容还是个鬍子。你这一提,宫里就能立即派人把他杀了,罪名都不需要找……甚至会波及整个弥赛亚人,大幸所有的胡人……天地动盪血流成河!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沐慈慢条斯理用猪毛刷刷牙,吐水,照着镜子龇牙,然后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知道啊。” “知道?!……知道还想和他大婚?你到底有多恨他?啊?来来!你跟兄长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沐慈正洗脸,侧头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牟渔,忽然道:“阿兄,你还挺关心星海的嘛。” 牟渔:“……” 他果断暴走了,化身咆哮帝:“我和你说正经的!你给我认真点~!!我一把掐死你你信不信?” 乐恕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弱弱道:“那个……爷……国公爷……” 沐慈淡淡扫他一眼。 牟渔暴躁怒吼:“什么事!说!” 乐恕缩着脖子道:“嵠丘军大统领陆吾来了……”后头站出来一个人,果然是石秩,面色阴寒,目光冷戾,盯着敢对沐慈咆哮甚至威胁要掐死人的牟渔,如利刃寒霜的目光一一扫过他眉心,心口和腰部要害。 牟渔:“……”玛淡的,凶什么凶,兄长管教弟弟,抓着打屁股都行,你瞪什么瞪? 两个一贯不怎么对盘的人相互瞪成了斗鸡。 沐慈细细洗好脸,走出净房,路过石秩的时候。 石秩非常配合地低下了头:“主人!” “乖!”沐慈很自然伸手在他脑袋上唿噜了一把,钢针般的短髮茬子从沐慈掌心擦过……沐慈一边摸头一边问:“石头来汇报工作啊?” “嗯!”石秩被摸,面色依然冷硬,可眼底的冰冷却缓和了许多。 牟渔:“……” 这训忠狗一样的既视感。 “一大早赶路,早膳肯定没吃,一边吃一边汇报。”沐慈领着几个人去主卧旁的小厅。 有石秩这个不讲道理只听主人命令,一直冲自己散发冷戾杀意的疯子在,牟渔的怒火自然无疾而终。说句大实话,牟渔敢毫无负担吼沐慈,却真不敢当着石秩的面给沐慈一丁点脸色看……亚歷山大! 等跟着石秩过来的凤落进来,沖牟渔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良微笑时…… 牟渔:“……” 凤落过来,一定是北海郡王沐若松那边的事……牟牟渔觉得额头青筋在突突跳!这时候跑来凑啥热闹啊?难道也来问沐慈大婚的事? 石秩坐在了沐慈右手边,直接把牟渔的位置挤掉。牟渔看梅容不会回来用早膳,就坐了左边本来专属梅容的位置。 沐慈扫他一眼,见牟渔坚决要做钉子户,就却没说什么。 石秩原本直挺挺硬邦邦的坐姿变了,低着头吃东西,实则把脑袋凑到沐慈边上方便他摸。沐慈时不时在用膳之余摸上一把,玩他脑袋上犹如钢针的头髮。 石秩被摸就会眯一眯眼,但很快又恢復了惯常的冷厉如锋。好似被抚摸的那一瞬间近乎享受的表情,只是大家的错觉。 不过在坐的人都知道,石秩也就在自家主人面前会毫无防备。连第一高手牟渔也不敢轻易招惹石秩——这傢伙是从不与人比武的,他出手就是必杀! “石头,山上最近怎么样?”沐慈问石秩。 “一切如常,送走了一批成丁,也淘汰了一批孩子,需要补充!”石秩从怀里拿出相关文件。 沐慈看了看,拿过石秩贴心递来的羽毛笔,刷刷签上,赞赏摸一摸石秩的脑袋:“选人时直接把要求定高一点,精兵就要有精兵的样。另外,派一些老练的教官,从山上带人下来,再从侍卫六军里挑一些人,弄两支,每支三千人的擅长生存、斥候、突进、暗杀的特别战斗部队,一为名‘利剑’、一为名‘尖刀’,马上就有用了。” 石秩拧眉:“嵠丘的防卫呢?” “山上只留精兵,多布置一些陷阱,防止有人进山。把大部分嵠丘军都带到山脚下,以后嵠丘军转型,只守着一个行宫太浪费了,我更需要一个能练出真正精兵的训练营。” 石秩想一想,的确能成为培养精兵的营地,比死守一个行宫更能帮助沐慈,所以他点头应下了。 凤落目光闪了闪,举了手表示要说话。 沐慈对他点头,凤落纯良笑问:“定王说今年夏秋,边境必有一场硬仗要打,让世孙加紧练兵。所以……边境会起战乱是真的?” “定王是镇守边境的老将,他这么说,必是有依据的。”沐慈知道定王也有消息渠道,对北戎西凉的情况,凤落应该心中有数了,所以并不说得太详细,淡定问他,“是子韧想要去镇边?” 凤落正愁不知道怎么提,见殿下自己推测到了,就含笑点头:“世孙一直想去西北,这不是秘密。每年三四月,是边军与京军轮岗的时间,世孙想趁机领兵过去。但是定王觉得世孙还年轻,想让他多歷练两年。” 凤落没说,同时定王还打着让世孙和世孙妃培养感情的主意,生怕沐若松一去西北再也不回来,世孙妃一个较弱女子又不适合去西北吃苦,两人的婚姻就真正名存实亡了。 沐慈却是能看透一切的,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点,陷入沉思…… 气氛诡异地凝滞了。 过了许久,沐慈也没说话,牟渔才道:“有件正事,刚刚一着急忘记说了。” 沐慈问:“是朝廷有消息了?” “是,今天的朝会就在议每年一次的轮岗换防,原先的规矩是京军北上,边军南下,同时进行。今次朱枢密提出先让京军和去年回京休整的边军北上到达边境接防,休整的军队才南下,已经议定了。” 沐慈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本来就是他和德光帝商量的对策,避免北戎西凉在换防这种边境最薄弱的时机趁机出兵。 大幸军制与别的朝代不同,所有正规军都称天子禁军。其中御前六军和侍卫六军称作京军,共十二个番号三十万人;戍边八军与蕃忠四军统称边军,共十二个番号三十万人,每年都要相互交换四个番号的兵丁,3年进行一次全军大轮岗。 一来,方便京军进行实战,避免京军在安乐中降低战斗力,不能保卫京师。二来,也让在边境拼杀的番号能够得到三年一次回京休整,补充兵员,休养生息的时间。 因边境四国,多在夏秋季入境打糙谷,冬季又天冷难行,所以一般都是春季换防。因三月沐慈还在嵠丘,不能得到兵符,且侍卫六军经过寿王叛乱后大换血,都是新丁战力无法保证,就拖了一个多月,朝廷索性敦促边军在屯田种好春粮,才在四月底启动换防。 沐慈不着急换防,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暖冬虫灾,他推测北戎西凉的虫灾只会更严重,故意拖一拖,再延迟一下回京休整几个番号的归来时间,就无形中增加了边境的兵力,在大幸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作为威慑,让邻国不敢轻举妄动。 争取一点点准备时间,至少要等梅容北上去封地,赶紧开闢新的粮道——因为春季种下种粮后,北方的缺粮之兆已经显现了,若不能将南方粮食上调,一旦大战开启,军粮供应都无法保证。 当然,这些考量还不适合到处拿出来说。 沐慈将一切相关因素都考虑一遍,然后吩咐牟渔:“阿兄再申请一次两军联合军演,为期三天。告诉子韧,他赢了,想去哪里我必让他如愿!” “是!”牟渔没有啰嗦,干脆应下。 军人,就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男人,就不应该沉湎于感情,整日伤秋悲怀患得患失,而应翱翔于天地,焕发最耀眼的光彩! 第376章独宠的男人 禁军换防的大事议定,宫里两个皇子打着“看望又生病请病假没上朝的王叔”的名义,又出宫来玩……宫外连空气都清新些的。 德光帝巴不得两个儿子和九弟亲近,也没戳穿孩子的小心思,派他们带了药品和礼物过来问候。 沐慈在各种与邻国、战争、重开边贸相关的密档宗卷中奋战,无法脱身,加上身体的确不舒服提不起精神,就又喊了王梓光过来带人玩。 这回,广陵王带着嫡子沐永新也来了。 广陵王一脸无奈,实在抵不住嫡二子沐永新的纠缠,虽说这孩子有十五岁了,可有父母宠爱,性子跳脱,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沐永新是个纯正的“颜控”,曾经被先帝选做沐慈的伴读,一见沐慈就惊为天人,从此一颗心落在他身上,非要留在宫中。 可沐永新年纪太小,当时宫里情况复杂,沐慈很干脆把他丢回给了广陵王。 广陵王一直觉得楚王是个可信,值得一交的人物,就是因为当时沐慈没有趁机把沐永新留在身边以此要挟让孩子背后的王爷成为其助力。而是把人送出,让孩子避过危险。 第500页 可沐永新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的,在家里闹了许久,吵着要入宫陪心爱的美人。广陵王见京中情势不妙,只好哄骗答应儿子,转头把他塞马车里送到了外地,最近他和楚王相处愉快,才把儿子接回来。 一接回来,沐永新继续闹。 广陵王还真没见沐永新对什么东西有超过三分钟的热情,这么长时间都念念不忘,广陵王只好妥协,把孩子带了来。 沐永新一入楚王府,比较一下两个皇子和沐慈的颜值,果断赖在沐慈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不放了。沐慈对小孩子一样单纯,喜怒都摆在脸上的沐永新没什么抗拒,随他近身。因外头阴云密布要下雨,孩子们也不想出去,沐慈索性让几人一起呆在书房看书。 王梓光看见沐慈手边放着一本祢撒教圣经,显然是常看的,翻开看了前面一部分的译本,然后夸张大叫:“王舅,你信奉祢撒教了?” 沐慈抬抬眼皮扫一眼,道:“我是无神论者,只是了解一下。” 王梓光知道他也是为了梅容才去了解的,心里酸熘熘的,小眼神带着控诉看着沐慈。沐慈继续埋首宗卷,并不理会。沐若枆看小伙伴好可怜,就凑过来问:“祢撒教是什么?” 王梓光道:“和我们的佛教,道教一样,属于一种宗教信仰。” 沐祺也过来看王梓光手里的书:“是怎样的一种宗教?胡人的?” “确切的说,是弥赛亚人信奉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王梓光翻翻圣经译本,和他在地球看过的圣经有相同也有不同,再说地球上都有新约旧约等不同的宗教分歧,换了一个星球,只怕差别更大,他也不能乱说。 沐永新也加入讨论:“我母妃就信佛,我父王只信财神爷。” 众人:“……” 沐永新道:“改天带你们去大悲寺玩,现在好多和尚都在学看病,不是原先用一捧香灰骗骗人的那种,还免费施药,现在大悲寺的香火更丰盛了,母妃说大家捐的香油钱会施药给贫苦人,每次都捐一大笔,然后我就会看到我父王一脸肉疼又不敢说什么的表情,哈哈哈……” 不良儿子疯狂吐槽自家父母。 众人那个汗啊! 沐祺听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看正在阅览宗卷的沐慈。他生母谢氏生前最信佛,连带他也信佛,称宫中的供奉济恩和尚为师父,所以知道让和尚都兼职当医者,刷民间好感度和信仰值,都是九王叔的功劳。 只是宫中一些小供奉对自己不能高大上摆在神坛不劳而获,而要入世行医,常对楚王有抱怨之言。可沐祺觉得,佛教若少些虚无漂亮的忽悠,多做些真正造福百姓的实事,其实挺好的,所以对和尚学医施药,一直抱着支持的态度。 沐永新是个话唠,继续道:“我却觉得道士们更有意思,听说楚王兄抓了好多道士去巨鹿,那些道士就发明了火油弹。”他又去抱沐慈的手臂撒娇,“王兄,信号的烟花很漂亮啊,能不能给我几支玩玩啊?” “那个不能玩。”沐慈好脾气的回答。 王梓光想起四大发明的火药,是能做烟花哒,也星星眼:“王舅,那过年过节不是也能放鞭炮,打烟花了吗?” 沐慈看看孩子,十分无情道:“不会有,火药应该有更实际的用途,不会只为听个响看个花,然后污染环境,浪费资源。” 王梓光:“……” 沐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八角盘,转一转上面固定的一个针状物,那针转了几圈,永远指向南方。 王梓光瞪大眼睛。 沐慈道:“天下的能工巧匠都知道我喜欢新奇小玩意,进献了这个指南盘,现在已经有了缩小版,用于航海及行军,”沐慈把手指放在唇上,“嘘……这还是军事机密,你们答应我守口如瓶,明年我给你们每人一个能计时,还能指南的小东西。” 几个都是小孩心性,都喜欢新鲜事物,闻言疯狂点头,像小鸡吃米。 守护在侧的除了乐守,还有沧羽。 沧羽的家族虽是江湖门派,却有许多亲朋弟子考了武举入了军籍报效朝廷。沧羽就是前年天授帝最后一次武举的探花。作为熟读兵书,研习战阵的武举进士,他最清楚指南盘用于航海和军伍的意义——北戎、西凉之所以难以征服,主要还是因为大幸军队入了糙原,很容易在茫茫糙海迷失方向,但现在,有了指南盘…… 不过,显然小孩子还不懂这一个小东西的意义,几乎能改变大幸和周边国家势力格局,只是觉得这小东西好玩而已。 沧羽知道沐慈的每个动作都不会没意义,不由想得更深……这种军事机密,藏着捂着都来不及,殿下为什么要告诉这些嘴巴不牢靠的小孩子呢? 王梓光却在想——四大发明都齐活了,能改变世界了。 果然,沐慈对他说:“锁儿,你母亲书坊的活字印刷,我这边要花钱买技术。” 王梓光大方道:“你想要直接让工匠过去就行,还花什么钱买?”心道:你什么技术不能自己发明?这是玩哪出? “我说要买就买,你们别亏了发明技术的工匠。”沐慈从书桌角落拿了一张邸报,取了副刊对王梓光道,“宫里也要买技术,出邸报。另外,我已经让宫里把副刊独立出来了。” “报纸?”王梓光乌熘熘的大眼瞪着沐慈,目中闪动兴奋的妖光。 沐慈淡淡点头,又继续看文件。 其他几个孩子,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有点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但都对两人之间这种“有秘密”的亲密有一些小羡慕。 王梓光追问:“我也能办报纸么?” 沐慈一边看文件,一边道:“尊重事实,言论自由!”这八个字,看似随口说出,后来却成为了大幸新闻业的圭臬。 王梓光兴奋地再也坐不住,飞快拉着沐若枆跑了。沐永新最爱凑热闹,犹豫一会儿,也跟着走了。沐祺见沐裕也想去,又见沐慈实在忙,就告辞出去,跟着去了开悟园。 谁都不知道,大幸第一份民间新闻报纸,竟然是在这几个小孩子手里产生的。 …… 沐慈一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平静地处理了一天的公务,用过晚膳,就抱着祢撒教圣经在看。 梅容进了主卧,就见沐慈在晕黄的灯下专注看书,绝丽诱人的侧脸线条完美柔和,让梅容心驰神盪。 “咦?你回来了?”沐慈感觉到梅容,抬头笑看。 梅容进门,亲了沐慈一下:“有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 沐慈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会直接坐船北上。” 梅容:“……”他嘆气,“说实话,我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一忙就忘记时间,然后内陆河道夜间不行船。” 沐慈含笑抱他:“亲爱的,别找藉口了,想我就说,想再陪我一晚就承认。” 梅容就躺进床里,盖上被子把沐慈一抱:“我想你了。”抓着沐慈的手亲,然后瞥见他手里的书,就凑过去看……惊奇道,“圣经?” 沐慈问:“你看过没有?我有些看不懂,你来给我翻译一下。” 梅容在舅舅家看过的,弥赛亚人几十年前东迁,随身带来的财产,一大半是书籍。梅容细细对沐慈解释起来。 看了一会儿,梅容道:“夜里看书费眼,明天再看。”他拿走了书,因为比较厚不能塞枕头下,就起身把书放在床边的架子上。 沐慈撑着脑袋笑看梅容,对他道:“我知道你母亲翻译了很多弥赛亚的书,有兴趣可以谈一谈在大幸出版译本么?” 梅容很自然绽开一个春光灿烂的笑脸:“这是好事,等我回来问问母亲。”他躺回去,抱着沐慈问,“怎么忽然对弥赛亚的书感兴趣了?” “想更了解你,而且两个种族的文明星火,以书本形式进行碰撞,能够爆发更灿烂明亮的火花。”沐慈坦诚道。 梅容真的很爱沐慈这种宽广博大的胸襟,能够尊重并容纳多元的文化,不会妄自尊大。所以,这个人才会爱他,才会肯和他大婚,一点也不曾因他是混血鬍子而有丝毫的踌躇疑虑。 梅容道:“昨晚,我……” “嘘~”沐慈手指抵在他唇上,“我懂!” 梅容怔怔看着沐慈眼中,那个高鼻深目,蓝眼棕发的自己……这张脸,让他二十多年来被天下人视为仇敌,得到的只有无尽的鄙夷与仇恨! 这种来自血脉的仇视,毫无道理却根深蒂固…… 现在,要转嫁给沐慈吗? 梅容的确与沐慈心意相通,昨天得知沐慈想大婚,就没听清河王心腹算什么“要多长点心眼”之类的劝告。他知道沐慈要和他成婚,心里有一腔烈火在燃烧…… 他第一次恨自己太过理智的头脑,看得清现实,兜头给他燃烧的爱意浇了一盆冰水,把他越升越高的炽烈热情都浇灭,只剩“滋滋”挣扎的灰烬……梅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心是热的,情是真的,爱是浓的,可一盆冷水浇下来,冒出的裊裊烟气也是无法忽视的,触手一摸,只让人灼痛。 人太贪心,会撑死自己,还会害人。 梅容静静凝视沐慈,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拒绝,他死都不愿。 不拒绝,他更知道不应该,所以昨天才会假意哭闹,含煳过去。 即使梅容知道,沐慈能“求婚”,就一定能掌控局面,让事情照着他的设想发展,可是…… 他爱他,不捨得让沐慈太辛苦。 梅容的手掌按在沐慈的胸口,感觉到掌下的砰然跳动。他收拾好了内心交战后的满地狼烟,露出一个豁达而洒脱的笑容:“我以此心,用灵魂与你缔结婚约,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沐慈与他心意相投,也把手掌贴在了梅容的胸口,那强有力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倾诉着欢欣。沐慈微笑,郑重道:“我以此心,用灵魂与你缔结婚约,给你公平,祸福与共,永不背弃。” 现在是梅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这一刻死了也无怨无悔。他用额头抵着沐慈的额,鼻子亲昵蹭着沐慈:“其他的,我不求的,我放下一切跟着你,就没想过要你会为我做到这一步。你的心意,我明白就行。就这样吧,挺好的,没必要和天下人为敌。太累,我们也没那么多空闲,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有时间,还不如养足精神,在家里做点……更‘愉快’的事。” 第501页 沐慈:“……”这理由简直不能再充分了,竟然无法反驳。 “哪怕一直被人说,你是我的男宠,用妖术魅惑了我?”沐慈抱着梅容,亲昵问他。 “我本来就是你的男宠啊……”梅容一点不介意,抱着沐慈笑,“你的男人,最宠爱的男人。” 给“男宠”二字下了新的定义。 沐慈摸着梅容的脸,捏他耳朵……嘆气:“是啊,还是独宠。” 梅容的手往下摸…… “那我……想做点独宠的男人想做的事……” “哎,明天有事的……” “不管……” “嗯~~” 第377章新的粮道 德光帝的四个策题,又是涉及土地兼併,又是涉及重开边贸,很是挑战了一下大幸高层的神经,因为不清楚这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天家两兄弟合伙…… 性质完全不同哒,单是德光帝的想法,那还有余地;若是楚王……大家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不涉及身家性命的小事,一般没谁愿意和楚王对着干。若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就一定是大大违反了大幸律例的,对着干也没什么卵用。于是大家被虐着虐着,也被虐习惯了,个个都乖巧得不行。 殿试后,一共阅卷三天,期间除了定下边境换防事宜,另一件大事,就是忠王带着江州查到的证据,用囚车押着包括江州太守在内的近半江州涉案官员,回到了天京城。惹得天下官员,特别是江南一带的官员人人自危。 毕竟江南的田地更多,兼併就更厉害,几乎所有官员都联络了自己的“朝中有人”,打听消息。朝官也是人人自危,自然关注天家态度,私下串联还自以为做的隐秘。 不过好在德光帝留了一线,为免灾年动盪不稳,并没有在朝会上处置,而是与宰执在小朝会上快刀斩乱麻对江州涉案官员进行了惩处,罪名也只突出贪腐,模煳侵占土地。大大奖励了忠王一番,之后就没有往下深查的意思。 然而,皇帝不追究是没什么卵用的。大家战战兢兢观察了一下楚王,见他也没有动静,才提心弔胆地稍稍松了口气。想看热闹的武将也没挑拨,因为能和楚王搭得上的武将绝对是封疆大将,兼併点土地什么的简直是日常……反正谁都不干净。 楚王若想动土地兼併,就不比触动禁军潜规则了——这真正是与天下人为敌啊! 沐慈多么敏锐,又有夜行卫在手,早对天京城内的暗流涌动瞭然于胸,不过他一早就不打算管土地兼併的。所以他小日子照常过,该怎样还怎样,一大早到了京埠码头,送别梅容。 御河码头货船多,梅容选了京郊运河处的京埠码头,这里一般是没什么大宗货物的客船靠岸之地。沐慈不想惹出大动静,所以轻车从简,天还没亮就和梅容出了门,一路再次交代他到了封地的各项待办之事,特别是修建新粮道一事。 两人正在热恋期,昨晚又以灵魂为契约正式结为伴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忽然要分别十天半个月……还没分离就开始有了相思之苦。好在两人都是理智型,事业型的男人,倒没有不管不顾取消行程的想法。 船只即将启程,梅容还抱着沐慈不放。到底是公共场合,并没有按照心意深吻下去,但实在不舍,耳鬓厮磨难分难捨。 看得牟渔等人都有些心疼。 即将错过开船的吉时,沐慈才拍拍梅容放开,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皇子玉,亲手将玉系在了梅容腰间,嘱咐:“这是代表我皇子身份的玉牌,比楚王身份玉牌更重要,见牌如见我亲临,你行事不要有顾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有胆敢耽误修建粮道的,也了按军法处置……我已经知会封地的李相,让他配合你。记住!你是我认定的伴侣,什么都别怕,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梅容笑容飞扬,抬手轻轻抚摸沐慈的嫩滑的脸颊,声音低沉柔和到能化成软水:“若缺,别担心,我很快就完成任务回来的。” 沐慈抓着梅容的手,专注凝视他:“你先带一支督法军官过去,随后石秩组建的‘尖刀’营也会派过去。另外我再拨三百锦衣卫高手随身保护你,你不要嫌累赘,走哪都带着。封地初建,所有的战俘都扔到了哪里,还有边国的探子,情况会比较复杂甚至混乱……你一定以自身安全为重,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我知道了!”梅容从没见过沐慈露出这样担心的神色,知道这是太过重视自己。他克制不住,将沐慈拖进船舱,关上门板就将人压在门后,狠狠地深深吻了下去,寄託他无尽的情意与现在就已经开始的相思。 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相思如狂。 直到牟渔轻扣门壁,提醒:“今天阿弟还要入宫的。” 梅容才打开门,将人轻轻推出来,也叮嘱:“你照顾好自己,不舒服就乖乖吃药,别让我在外面还担心你。” “知道了。”沐慈对他露出微笑。 “走吧,我看着你走!”梅容一只手扣住门板,他没想到和沐慈分别竟然这样困难,简直想把沐慈槓上肩膀,一併带走。 可不行,沐慈也有自己的职责,天京城少不了他坐镇。 沐慈转身,又回头看了梅容一眼,对他微笑点头,然后下了船,坐上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同时,梅容的座驾也收好了船锚,起航向北。 梅容尚不知道,这一次分别时间虽然不长,却发生了许多让他此生都追悔莫及的事。若时光能倒流,此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沐慈扛上带走的。 …… 沐慈入宫,牟渔随侍在侧。 牟渔看沐慈被吻得现在还红润的唇,箍着他的肩膀笑话他:“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担心,捨不得一个人……看来是真爱他啊!” “是啊,”沐慈目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心里不太踏实。” 这话把牟渔吓到了:“要不要加强防卫?” “加强!”沐慈应,云淡风轻道,“也别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只能如此。”牟渔点头。 沐慈又侧头看牟渔:“这段时间你一直跟着我,禁军调防,联合军演,这些你都撒手不管,不过去盯着?” “不用我,白霖比我能干,我过去帮不上忙,还要讨人嫌。”牟渔伸手箍着沐慈的肩膀,“侍卫六军的事我打算全部放下,以后也不管参谋部的具体事务,只保护好你就行了。你的价值,比百万军队更大。” “那是!”沐慈毫不自谦道。 牟渔:“……你可真不谦虚。”但他只是随口调笑,道,“使节和边境上,也都加强了情报搜集。” “一切小心!” “你自己也一定要小心点,自己的安全优先考虑。”牟渔叮嘱。 “嗯!”沐慈应下。 到了紫宸殿左侧的太微殿,是内朝处理政务之地。殿试阅卷就在这里进行。今天刚好是二十五日,休息日不早朝,德光帝这时召了沐慈入宫,只为邀他看殿试答卷,毕竟四个策题都关乎国计民生。 德光帝性急,已经站在中殿的内门迎候,见了沐慈喜笑颜开,忙过来拉他的手一起往太微殿行去,一边道:“这回的贡生果然优秀,人才极多,策论都做得颇有见地。” “好,恭喜三哥再得英才。”沐慈真心道。 “同喜。”德光帝笑得更开心,看看左右只一个牟渔,挥退跟随的内侍,压低嗓音道,“定海将军去北边了?” “嗯!” “新粮道要多久能用?”德光帝之所以关注梅容,实在因梅容此行事关重大,名义上为巡视楚王封地各项产业,实则去修通新粮道——这关系到整个西北边境的安稳。 “路基是早修缮了的,跟随星海出发的还有巨鹿那边的工匠,新修路材料早从海路运送过去了的。战俘都会徵调去修路。”沐慈道。 德光帝最喜欢听沐慈平稳淡定的嗓音,如淙淙流水抚平心田,他觉得有九弟就能得安稳,捏捏沐慈的手:“多亏有你!” 不然今年全国缺粮,边境若无法保证粮糙,西凉、北戎若犯边,不见得能挡得住。 “南部邻国三泰的使节已经到了,可以让户部与其秘密商谈购粮事宜,从沿海运送,至封地新建的九归港口,沿边境粮道送抵各个防区。”沐慈封地的新港口,正式定名“九归”,寓意“九九归一”,也是希望船队十齣九归,九成已经是个极其完美的数据了。 进了太微殿,阅卷的三位大臣,学士承旨赵瑞、中书侍郎犁元经,太和殿学士关翰都在,对皇帝和楚王行礼问安。德光帝摆手,让大家继续工作,已经进入了对名、录取阶段。 只有得优最多的十份试卷呈给了皇帝御览,等待钦定御批三鼎甲。德光帝兴沖沖把最优秀的十份给沐慈看。沐慈都是一眼扫过就放到一边,表情很少有变化。 德光帝细细观察沐慈神色,不免有些失望:“九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么?” “嗯?”沐慈抬头,很快明白德光帝问什么,平淡坦然道,“我看文件的方式和常人不同。排名你定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 “这个……” “恩科取仕,是你这个皇帝的职权和责任,你自己看着办,我无权干预。”沐慈又道,“我就是来看看答卷,所有的都给我看一遍。” “哦,哦……”德光帝忙不迭答应,让赵瑞拿来所有誊抄好的已阅试卷。 中书侍郎犁元经面露犹豫,赵瑞才不管这些,命令内侍将试卷都抱过去。沐慈一份一份看过,每一份都只扫一眼,从不看第二眼,每张用时也没有超过三秒的。 这阅读速度,不叫一目十行,叫一目整篇! 德光帝才恍然想起:自家九弟看书都是这样的,一眼一面还能全部记住,独一无二到和普通人……已经不是一个种属了。 沐慈之所以看过这些大幸未来的栋樑的策论,是为了看他们对几件国家大事的看法。贡生从各地赶来,基本代表了各地百姓,特别是读书人对重开茶马互市等国家政务的看法与态度…… 第502页 看完后,沐慈歪在软椅里闭目养神,脑中对未来的计划进行细微调整。德光帝想说话,才刚张嘴,就被守在沐慈身后的牟渔悄悄用手势制止。 沐慈在沉思,不宜被打扰。 德光帝也没有等多久,沐慈很快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剔透,似洞穿了一切红尘虚妄,阴谋诡计。但他神色依旧平淡,只对德光帝道:“我完事了,其他的你自己搞定。我今天还要去姨父家蹭饭的……先走一步!” 沐慈不等德光帝挽留,又扭头问赵瑞:“对了,王相家长子王之宏的试卷有没有在最优的十份内?” 赵瑞一时不知道楚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把王相长子挤进前十啊?中书侍郎犁元经再忍不住,冷哼一声,表达对这种赤果果的高层作弊行为的不满。 沐慈连眼皮都懒得夹他,只看着赵瑞要答案。 赵瑞默了默,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决定说实话:“并没有进前十!”他刚刚才对名,王相家长子虽然这次殿试发挥比往常好,发表的看法也有些见地,可太中规中矩了,不被锐意进取的德光帝所喜,没有进入前十,只是前百。 “哦,那我今天去蹭饭,明天结果出来,应该不会被御史弹劾了吧?”沐慈并不在乎自己,只担心他今天看卷,明天王之宏若得好名次,可能会被弹劾作弊,影响到王之宏的名誉。 原来是担心这个!赵瑞完全松了口气,笑道:“应该不会。” “那行!”沐慈说完就潇洒转身,离开了太微殿。 德光帝瞪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犁元经,转身就跟着追了出去:“九弟别生气,等等我!” 犁元经知道自己误解了坦荡如君子的楚王,也是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赵瑞对他道:“犁侍郎不用忧心,殿下不会计较的。”不过陛下是记得你了……正直归正直,可胆敢当着“弟控”陛下的面敢给楚王脸色看,脑子真不清醒。不如早早离开中枢,去地方上更安全点。 德光帝追上九弟,拉着他的手赔笑:“生气了?” 沐慈眉目平淡:“不至于,”忽然转变话锋,“五天之内,换防北上的番号都必须准备好!” 德光帝拧眉,挥手让跟随的内侍离开,追问:“怎么又提前?刚刚枢密院才申请了两军联合军演。” “就以调动兵马,急行军为比拼内容也行。”沐慈道。 “好……”德光帝犹豫一下,还是问,“为什么忽然提前?” “与其被动等挨打,不如掌控主动!”沐慈道。 德光帝急了:“九弟你不会乱来吧?”主动开启边关战乱,一定会被御史喷死的,而且今年又缺粮,打起来胜负难料。 “我什么时候乱来过?”沐慈反问,一本正经的。 德光帝:“……”简直无法反驳。 的确,沐慈从不乱来,只是从不怕把事情闹大。 沐慈最后说:“对了,定王府世孙想要带军北上,你批准一下。” “他……”德光帝摇头,“定王叔来打过招唿,让我不要批准,今年边境也特别兇险。” 今年暖冬,北戎、西凉遭蝗灾洗礼,糙场被毁,又因为倒春寒死了许多人畜,只怕过不下去会大举进犯。本来世子世孙完全不用去边关的,而且九弟看样子还会有大动作…… 九弟对他已经完全没感情了吗? 因爱生恨?? “批准吧,雄鹰总该有让他展翅的机会。”沐慈说完,就离宫了。德光帝盯着沐慈瘦弱却挺拔的背影,嘴角含笑,怔怔出神…… 沐慈想到晚上没个人抱着睡,楚王府都不温暖了,就打算去姨父姨母那里蹭点温暖。结果进了姨父家,却发现气氛有点诡异。 王又伦在家,见到沐慈有一点点惊讶和慌乱,偏要故作镇静。姨母谢望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见到沐慈,慈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还有一些犹豫。 沐慈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不动声色道:“姨母,午膳你打算做些什么好吃的?” 谢望听得这句,心就安稳下来,拉着沐慈笑道:“你啊,就知道你嘴馋,说吧,想吃什么姨母都给你做。” “吃些家常的,上回您做的韭菜盒子就好吃,我还想吃。”沐慈点菜,谢望就带着大媳妇去做饭了。 王又伦到底是一国丞相,也很快镇定下来,带着两个儿子作陪,和沐慈闲聊些家常,却不涉及朝中敏感问题,沐慈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用过温暖牌午膳,谢望发现沐慈有些倦怠,心疼地拉着沐慈。 沐慈道:“家里反正也没事,我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谢望有些犹豫,却不好拒绝,让沐慈留下来了。 沐慈很开心,吩咐牟渔:“姨父家很安全的,你忙你的去,下午再来接我。” 牟渔与沐慈隐晦对了一个眼神,点点头,让人在外院守着,自己带人去处理公务了,夜行卫最近监控任务增多,有关各国使节的情报也需要整理。 沐慈没人抱,却有姨母在一旁守着,将他当孩子对待,轻轻拍他的背,又听姨母哼南方小调,别提多美了。 沐慈很快唿吸均匀,眉目柔和,沉沉睡着了。 不多时,有个人脚步轻轻走了进来,听足音是个男子。 谢期赶紧起身过去,有些着急,压低嗓子喊:“你怎么能过来?快躲着……外头都是锦衣卫。” “姨母,我悄悄进来的,锦衣卫都在外院,放心吧,没人会发现。”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并非王家之子,声音低沉迷人,带着一点浑不在意的玩世不恭,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亲昵。 王又伦追了进来,也是压低声音急道:“快走!千万别惊动殿下……” “这有什么?知道就知道吧,难道他还能杀了我不成?你们不是说他为人很好么?怎么说我们也是同一个……”青年的嘴就被掩住了,然后是推搡的衣服窸窣之声。 门打开,王又伦的声音远去:“他够难的了,你的身份一旦曝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懂不懂?” “可这不是我的过错啊。”年轻人委屈,还有些难抑的愤恨。 “当年的事,谁都说不清楚的。走吧!你忽然上京应考,真是太危险了!以后别再来我家了,真怕你会出事……” “陷入甜梦”的沐慈,嘴角微微勾起…… 第378章不能不管兄弟 沐慈用完晚膳才从姨母家出来,没问什么。反倒是谢望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王又伦使眼色制止了。 牟渔亲自过来接沐慈,一下午故意没跟在沐慈身边的乐守在追星车里等。半路上乐招过来,利落钻进了追星车,轻车熟路从暗格里摸出茶水喝完才笑眯眯看着沐慈。 沐慈这两天精神不好,正盘坐着闭目冥想,见乐招半天没出声,便问:“看出什么花儿来了?” 乐招凑上去,近距离看着沐慈眼fèng的弧度和形状,还有那又长又翘的浓密睫毛,怎么看觉得好看,语气是惯常的不紧不慢:“爷……您说,美人儿是不是都有点相似?” “审美是有共性的,所有人都觉得美丽的东西一定会有某些相似之处。你比较喜欢做技术研究,有没有发现,有些线条形状比例的数据组合总会比别的数据更富有美感。” 这种说法让乐招眸光闪闪,兴致盎然,更凑近观察沐慈,用眼神描绘他的脸部轮廓,观察秀挺鼻子的形状,还有那略有了一点粉色的双唇…… 老天作证,他只是纯粹抱着研究的态度,因为除了沐慈,就没哪个美人会这么大方任由他观察……找个尺子量量就更好了。 乐守的眉峰微动——乐招都快贴到沐慈脸上了。亏得沐慈依然闭目凝神,不受丝毫影响。 路上略有颠簸,乐招没注意晃了一下,往前扑……沐慈就似长了眼睛一眼,飞快后仰。电石火花之间,乐守眼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控制在一掌宽,显然沐慈往后仰的时机掌控精妙。 就是不知沐慈怎么在不睁眼的情况下长出第三只眼的。 乐守一把扶住了沐慈的后脑勺免得他撞车壁,然后用剑柄顶住了乐招的脖子。乐招顶的咽喉剧痛,咳嗽连连。 乐招长相平凡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哑着嗓子喷乐守:“你是嫉妒我比较受宠,能近距离坦然欣赏爷的美貌吗?” 乐守:“……” 他懒得辩解。 他是嵠丘军出身,石秩的内定接班人,只学过瞄准要害一击致命……顶人家脖子纯粹是本能反应。他没在出手的时候顺便把剑从剑鞘里弹出来,已经很有同僚爱了。 乐招看乐守目光不善,觉得脖子十分寒凉,愤愤瞪他一眼。 不过,动嘴呢,乐守不屑和人吵的。动手呢,又绝对打不过,只能吃下哑巴亏。好在乐招不是个小气人,摸一摸喉咙,哑着嗓子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缓缓说:“从王相家偷偷出来的……的确是恩科贡生……水莲心……现在初步怀疑,他……是您同母的兄长。” “凭据?”沐慈问。 “他长得太过俊美,和您有六七分相似!” “这不算,天下人亿万万,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且美人总是有那么点相似的。”沐慈用乐招说得话堵过去。 乐招今天下午就在追查这事,便不徐不疾道:“我以您心腹家臣的身份,秘密约见了青阳候谢逊。” 因出了谢婉和谢太妃合谋宫变的事,谢逊虽没参与,还劝过两个女人不要和楚王作对。但谢逊无论如何撇不清干系,被德光帝狠狠斥责并降级,国公没做半年就降为侯爷。 沐慈深刻教训过他什么叫做“守法克己讲规矩的人更不能随便得罪”的金科玉律,谢逊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所有和谢府有联姻的人家也被德光帝清查,以免两个皇子的外戚势大跟着心大。 认真查,天下哪有那么干净的官呢? 于是谢家女婿丢官的丢官,降爵的降爵,甚至有些直接被杀和流放。 天京城内的人政治敏感性多高啊,立即知道谢家得罪了天家两兄弟,也听说了谢太妃和谢婉胆大包天的行径。谢家女孩再没人敢碰,好几个出嫁女被休弃,未嫁的几个小姑娘婚事也艰难起来。 第503页 唯二没受影响的谢家女婿就是王又伦与沐若松。 这两人一个是楚王姨父,清廉正直、工作敬业、处事公正,深得圣心。一个是定王府世孙,在东郊大营只用短短半年就迅速掌控了御前六军的大半兵权,连定王都没办法遏制这雄鹰展翅了。 有这两个女婿,楚王又大度,才能保青阳侯府不倒……只要谢逊乖乖听话。 所以沐慈放心只派个乐招秘密约见谢逊。乐招说话虽不徐不缓,音量不高不低,却更显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又有一张利嘴,深入浅出分析一番厉害,谢逊就十分合作,将他所知的当年秘事都一五一十说了,与夜行卫所知的事拼合真相。 五娘谢望的丈夫王又伦是“榜下捉婿”来的,紧接着进行武举考试,高中武状元的是个叫简络的年轻人,丰神俊秀,文武全才。因谢五娘不嫌贫爱富,高风亮节,简络慕名而来求娶五娘胞妹六娘。 简络可不是王又伦那样的两袖清风,他家世尚好,是当时江湖上最大的天水山庄简家的唯一嫡子。 大幸因为政治清明,歷代皇帝又有容人雅量,很少有乱杀功臣的事,江湖人士纷纷愿意走武举之路领兵报国。大幸四大将门世家之一,兴国公府孙家的祖上就是江湖人士,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江湖人从军的最成功范例。 老谢候哪有不应的? 简络成了武状元,又娶得美娇娘,端得意气风发,成为人生赢家,很是幸福了两年。可惜还是命运弄人,有一次天授帝为查叛逆微服私访,遭到暗杀,被随侍的简络拼死救下,带回了自己家。 然后很狗血的——红颜祸水。 谢期本来就美得逆天,初为人妇本平添韵致,又刚生下儿子更多几分母性,与丈夫感情甚笃,发自内心绽放的愉悦笑容……那种美丽,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当时天授帝见到第一眼,一颗心就彻底沦陷,简络生出戒心却为时已晚……总不能把受伤的皇帝赶出去,而且简络自己伤得更重。谢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子,照顾丈夫,也照顾丈夫带回的“世叔”,厨艺又好,亲自洗手作羹汤,因是秋季,最爱煮几碗桂花小汤圆。 天授帝更爱这个懂生活,会享受,活得鲜活自在的善良美丽的女子。他连皇位都抢了,抢个臣子的妻子算什么?果断支开简络,对谢期表白。当然,被拒绝了,只能“恨不相逢未嫁时”。 因天授帝是真的爱谢期,爱到竟然不捨得勉强,只好失魂落魄回了宫。那时候谢太妃只是个嫔,还被郑皇后发配去了静业寺祈福,一去四五年。然后就发生了五皇子将六皇子推下假山致残,并嫁祸给同胞亲哥三皇子的事。 老谢候快疯了,三皇子被重重责罚,五皇子认贼做母,一下就废了两个皇子,谢家就没指望了。 老谢候脑子一晕,就出了个昏招,他不知道怎么得知皇帝爱慕自家六女,就趁简络和谢期带孩子回娘家之时,灌醉了简络将其丢入河中做出意外失足的假象,抓住不足周岁的小外孙威胁谢期。 谢期含恨入宫。 天授帝发誓他真没参与。老谢候只告诉他,因小外孙夭折,简络悲痛酗酒失足落水,谢期伤心,生无可恋,老谢候一腔慈父心肠,盼皇帝能对女儿温柔体贴,唤回女儿生志。 甚至要挟谢期不能告知天授帝真相。天授帝一直蒙在鼓里,见谢期不哭不笑像行尸走肉,还真以为她是痛失爱子丈夫而伤心过度,不知道多么温柔体贴,试图在美人伤心时趁虚而入…… 当然,天授帝也并非全然无辜,他手握夜行卫,哪里查不出五皇子那拙劣的嫁祸。说实话他故意重重责罚三皇子,多少有点逼着谢家的意思——至少,让美人再见他一面,来求他。 谁知道竟然天上掉馅儿饼,直接把美人砸进了宫。就算时机太巧,发生的事也太巧合,天授帝却下意识从不去深查! 谢期入宫几年后,依然不笑不哭,虽从不反抗,却从没软化过。 天授帝更不敢查,生怕真相过于不堪!只能更加温柔宠爱,且还是独宠。 然后就发生了更狗血的事——简络其实没死,一直以为自己妻子为攀附皇帝杀死自己。伺机入宫报復!被有心人利用,将他弄进了宫中。 这么个大活人,天授帝不可能发现不了。再说天授帝没察觉,某些有心人也必会让他知道的。不然计策不是白费了吗? 效果很好,盛怒的天授帝直接抓到了相拥接吻的两个狗男女。抛给谢期两个选择题,是跟着简络走,还是留在宫中?谢期是个聪明的女子,多年独宠,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天授帝搓手的小动作就是起了杀念。 谢期怎么肯让简络再死一次?毕竟是她的美貌惹祸,让简络一个本该纵横四海的大好男儿遭遇不幸,活在仇恨中,人不人鬼不鬼。她就选了简络,其实不是为了私情,而是……想和简络一起死,权作补偿。 天授帝当然爆发了,盛怒之下……因为太爱,太在乎就太了解,他看懂谢期眼底的决然,同时又明白真相——是自己的私心,造成了心爱女子的不幸。 天授帝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承诺只要谢期留在身边,就放过简络。 谢期衡量再三,同意了。 谁知道……简络在离开皇宫时,挣扎不休,被几个收买了的御林军杀死。 谢期以为遭到了欺骗,身心受伤,终于爆发,哭着对天授帝述说恨语!天授帝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期流露情感,几近崩溃,却是为另一个男人,怨他恨他!嫉妒让这个站在权力顶峰,全天下都臣服在脚下的男人昏了头,把人打入冷宫。 本来,天授帝只是……只是让谢期能够低一低头,只要低一低头啊!! 后来,谢期有孕,天授帝去冷宫逼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已经伤到麻木的谢期,哀莫大于心死,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告诉皇帝:“你若再踏入冷宫,我必死在你面前!” 谢期虽是个柔弱女子,骨子里却倔强到极点,说到一定会做到! 天授帝真不敢再踏足冷宫,这也是天授帝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最心爱,也让他最心伤的女人。 直到几年后,人鬼殊途! 生无可恋! 沐慈听完,点评道:“阿招,你真没讲故事的天赋。”一曲爱恨情仇的离歌,被乐招用略哑的,缺少抑扬顿挫的平直语气缓缓说来,还真有点寡淡如水,往事如烟的味道。 乐招贫嘴:“爷,您可得奖赏我,我这不是怕您伤心么?”毕竟是沐慈父母的悲剧故事啊。 沐慈心中并无激盪,牟渔在外头提醒:“到家了!” 沐慈下了追星车,踏进王府。牟渔挥挥手让没有说故事天赋的乐招离开,自己跟在沐慈身边。 沐慈淡淡问他:“水莲心怎么姓水?” 牟渔道:“你不是让我查水莲心么?他是益州云和府义庄收养的孤儿,因幼时聪颖长相可爱,被云和府一水姓大户收养,水家没有子嗣,抱养他回去承嗣。”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沐慈想一想,“而且,看姨父姨母对他很随意,他也对姨母有一些亲昵,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嗯,这个也查到了,是谢逊说的。当年老谢候怕天水山庄找上门,买了个相似的漂亮男孩送至外祖家。将真正小外孙交由亲信带走。那亲信祖籍云和府,将孩子送至云和府义庄,引得水家收养,又入了水家帮佣,成了水莲心的老家人。谢宸妃死后几年,那亲信就告知了水莲心身世,水莲心早凭身上印记与一些遗物,与谢逊及谢望相认。只是因先皇父还在,天水山庄虽被先皇父打压,到底还有些底蕴。所有人才不敢漏出一言半句,免得遭灭顶之灾。” “哦,现在就不怕了!”沐慈陈述,语气笃定。 牟渔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先皇父一死,你出宫当家,谢逊就什么都敢说了,水莲心也敢明目张胆应恩科试。他们是打量你心肠软,又有本事顶雷,莫说现在的陛下,天水山庄也不敢怎样呢。” 沐慈看两眼牟渔,坦然道:“说实话,他们猜着了。我还真不能看着母亲在冷宫还心心念念牵挂的这位异父兄长出点什么状况。” 牟渔瞪眼:“这叫什么事啊?不小心就要连累你的啊,你的血统本就让人嘀咕,再爆出些……这样的歷史。你还要不要做人了?被有心人利用,攻击你的皇子身份,地位都会不稳当。” 沐慈摊手:“那怎么办?先母牵挂他,先皇父说来也是造成这些不幸的源头,我这个身为人子的,继承了父母的财产,当然有义务一併处理这些烂摊子……虽然不是一般的烂。” 牟渔还是忧心。 沐慈上前拍拍他的胸口:“阿兄,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不管兄弟不是?” 牟渔:“……”简直无法反驳。 第379章状元及第,骏马夸街 按科举惯例,德光帝会在最高级别的庆元殿接见殿试前十名,以示恩荣。但还不能立即金殿唱名,因为这次召见前十名,俗称‘小传胪”,其实就是最后面试。 目的是为了观察前十的姿容风仪,皇帝有个直观印象,再决定谁赐状元及第,二甲榜眼、三甲探花——也就是说,得合皇帝眼缘,经过一番“选美”才能真正确定前三甲。 前三甲会给皇帝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前途比其他同榜进士更好,苏砚、王又伦就是个好例子。这些人未来将代表朝廷脸面,更容易进入中央,天天站班上朝的,还要排值日表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形象当然是很重要啊。 皇帝也是人,天天陪在身边的臣子,能赏心悦目当然更好。 如果面目普通气质差,神容委顿,就算文采再好……对不住,只能往后挪一挪了。 因要面君,不容有半点差池,以致君前失仪。所以礼部会派人给前十名进行着装礼仪指导与对奏规矩培训,为了缓解前十的紧张,还要找一位同乡官员陪同觐见,就是俗话说的“长辈带一带。” 苏岷进入了前十,由亲爹苏砚陪同。 王又伦的长子王之宏没入前十,但他与进入前十的水莲心同出益州,是同乡,更兼他不放心水莲心面君……今天楚王也会在的!所以王又伦硬着头皮陪水莲心入宫。 觐见时,十个年轻人虽难掩紧张,可还算中规中矩,没有大错。王又伦瞧着水莲心暂时老实,没有乱看,松了一口气。 第504页 王又伦下意识再看楚王一眼。 这些天沐慈身上不慡利,精神倦怠,就斜倚在宽大柔软的王座中,单手支额。惊为天人的眉目一如往昔般平静漠然,似峰顶皎月的清冷,又带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在朝堂之上本该正襟危坐,可大家都知道楚王身体差,支撑不住,便很少有人挑剔他坐姿不雅。再说,他的颜值加分太厉害,这般懒散也别有一种风姿,没有半点“不雅”。 德光帝没注意王又伦,先送一个目光给沐慈——要不要一起来“面试”? 沐慈随意摆摆手,一动不想动。 德光帝只好自己看这十个年轻人,一一对照姓名和试卷,问了一些不难回答的小问题,顺带夸奖了一下带他们进来的老臣。除了苏砚……夸他就是:“有个好儿子!”这样一笔带过。 轮到水莲心时,德光帝知道他就是在殿试时,他多看了几眼的美男子,笑容更深更真,问了好几个问题。 水莲心用朗润明澈如弦歌,略带一点醇厚的男中音,不卑不亢,不慌不乱完美应对。天授帝心里暗道:连声音都好听极了,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如此完美,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人? 然后,德光帝见到水莲心偷偷瞥了一眼楚王,目中满是痴痴仰慕。 德光帝下意识看一眼自家小九弟,发现沐慈还是那懒骨头样,并不多看这美男子一眼,让人家一腔情意付诸流水。德光帝不由有些煳涂——坊间不是传言,九弟最爱美男子。他身边一堆美人,撇去出身不论,的确桃李春风,各有光彩。 嗯?这么一个出身良好,学问顶尖,样貌俊美,气质儒雅,声音听起来也温柔醇厚的完美男子,怎么没得九弟多看一眼呢? 德光帝有些失神,听身旁内侍彭予小声清了一下嗓子才惊觉,然后露出笑容,十分高兴贊道:“水明经如此俊秀出尘,像是画中人,更难得是内外兼备,气质斐然……极好!极好!好极了!” 群臣不会扫皇帝的兴致,跟着奉承,夸赞水莲心俊美无双,文采非凡,陛下再得一英才。 场面一时间和乐融融。 水莲心掩下失落,低眉敛目,躬身谢皇帝赞美,行止之间优雅自然,被他身边几个略显青涩,动作略紧张僵硬的年轻人一比,更如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德光帝不敢再看九弟反应,想了想,把压在下面的水莲心的试卷往上调了几个位次。 这是赤果果的提拔,不过不能说的,所以水莲心并没有谢恩。 后面一个年轻人叫周弼,看样貌没什么出彩。因由水莲心珠玉在前,德光帝没多少提问的兴致,看了看放在第二位的试卷,想了想,最后没有调动。下一个,就是在场年龄最大的,三十一岁,精瘦矮小,眼小脸尖,还留了两撇小鬍子,不像读书人,更像某影视剧中江南师爷这个行当。 按古今双重审美,虽然这位不残不丑也没有驼背龅牙,却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德光帝明显愣了一下,问此生姓名。 这人恭敬却并不谄媚道:“学生钱方圆。”声音也不好听。 德光帝瞪眼,提高音量:“你就是钱方圆?”显然很诧异。 “是!”钱方圆不卑不亢应。 “哦。”德光帝更加意兴阑珊,连问题都没问,就把放在最上面的一张试卷拿出来,干脆压到了最底下。 很明显,钱方圆因外表,会试第一,殿试也是第一名的人才,因外表被压到了第十,错失了状元及第。 新任参知政事柴仁桂与钱方圆是一表三千里的一点亲戚关系,微微张了张嘴……可再瞧一眼钱方圆的长相,最终……柴阁老还是闭上了嘴。 沐慈这才略抬了抬眼皮,随意瞥了一眼城府还不够深,把调动位次做得这么明显,不怎么顾及他人感受的德光帝一眼。 沐慈再看看钱方圆垂目恭顺却握紧双拳,隐忍屈辱的模样。 哎……想想考公务员,每次笔试第一,面试都被刷下来的心情吧。只可惜啊,面试,永远是这样以貌(die)取人,残酷而不讲道理的。 不过沐慈有言在先,选谁为三甲他不过问,于是淡淡然收回了目光,换了个姿势,继续是懒散没骨头的样子。 很快,排名定了下来。状元周弼,榜眼苏岷,探花水莲心。第四名二榜传胪叫王嘉木。其他人分赐进士、同进士出身。 此次的状元周弼,得来虽有些运气,却还算名至实归。 周弼字匡正,二十四岁,容貌中等偏上,身量不高,来自梁州,是寒门出身。他的父母双亡由叔婶拉拔大,供他读书。他也有心,不忍叔婶辛苦,自己编糙鞋卖,帮人抄书,还亲自下田帮叔婶农耕,在梁州是孝廉典范。 这次跟随他入宫的,是大学士常恪。 周弼在朝中无人,被大学士常恪榜下抓婿,抓给大孙女,所以成了“领路人”。 常恪常悸两兄弟,一个是明理学院院长,一个是格物系系长,虽不是京官实职,却是皇帝和楚王的心腹,身价水涨船高。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常恪看上了一穷二白还不怎么俊俏的周弼,若是旁人,能和天家两兄弟的近属看中,只怕会飞快点头,半夜都能笑醒。可周弼为不增加叔婶负担,发下宏远不中举不成婚。被常恪抓去,还坚持说婚姻应由父母之命,父母不在叔婶做主,要问过梁州叔婶才能允婚,不能私定终身。 在一堆为了攀附权贵休弃糟糠妻的贡生中,不为权贵所动坚持本心的周弼,显得难能可贵,一时传为佳话。 这佳话,连楚王都听说了,等德光帝定好名次,询问楚王:“九弟可有什么想说的?” 沐慈才稍微坐正一点,视线淡淡从每个年轻人身上扫过…… 水莲心痴痴看着楚王,双目“蹭”得点亮,绽放华彩,更显得明艷俊美……这种星星眼表情,朝臣在楚王脑残粉中见得太多,表示早看习惯了。看来这探花,又是一个楚王的爱慕者。 德光帝则眯了眯眼,再看自家九弟,却不像对他特别的样子…… 莫非是单相思? 哎呀,不对!差点忘记要继续劝九弟大婚,不要只和男人厮混的了……德光帝的思维,发散到了无限远处。 王又伦心中“咯噔”,暗暗着急怕水莲心冒失,又不敢在大殿内有什么突兀动作。 沐慈却是真的没关注水莲心,多一秒都没看他,只将目光停留在周弼身上,慢条斯理说:“请周状元过来!” 周弼不搭理,只看向皇帝。 所有人:“……” 大家给周弼捏了把汗——朝廷一二品的王爷官员,都没谁敢不听楚王指挥的。而周弼显然在等德光帝指示才肯听楚王的话。 德光帝一时愣神,头点得飞快,又小心翼翼看向九弟,怕他生气。 周弼这才慢慢走到楚王跟前。 大家忧心楚王会发作周弼,但这次楚王居然……没翻脸!!果然楚王的脾气就似婴儿的脸,实在让人摸不准变化的规律。 沐慈似什么异状都没注意到,在周弼行礼后甚至一改软绵绵的散漫样,走下王椅亲自过去扶起周弼的手,很温和说:“不用多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 周弼虽奇怪,但还是恭敬伸着手,不着急收回。 沐慈翻看,还到处摸摸……这的确是一双劳作的手,有老茧和伤痕,并不美丽,却有另一种的美。 德光帝心里嘀咕:难道九弟找男宠,不看脸,只看手? 这是什么嗜好? “三哥,此子品学皆优,心正至诚,将来必是您的肱骨之臣。”沐慈一句话,定下了周弼飞黄腾达的前程。 德光帝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惭愧心道:九弟一心为国,自己都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想到这里,德光帝立即打迭起精神,正经起来,郑重命金榜题名,传唱殿外——这是正式的金殿传胪。然后赐状元鲜衣,骏马夸街。 沐慈难得生出点兴致,问:“状元夸街,都有些什么仪程?” 礼部尚书公输庆赶紧出列回答:“回禀殿下!承蒙帝恩,上谕特于正殿,庆元金殿传胪,唱名赐第,写入“黄榜”,捧出至青云门张贴,告知天下。状元赐下礼服,率领新进士从金殿正门出,伞盖仪从、鼓乐御杖导引,大开南德门正门出宫。由顺天府尹为状元插花、披红绸,御赐高头大马夸街。一路穿过御前广场,先游天街……大和文成皇帝(永和帝谥号)仁慈,允与民同庆,状元便经由天街至西丽景门,游明丽街受百姓掷果投花,再回青云门看榜。观榜后,送状元归第。” 青云门是皇城南正门,因大幸房子都是坐北朝南,门以南为尊,青云门便被称为直上青云的“龙门”,读书人一旦金榜题名,便如那“鱼跃龙门”,成为大幸新权贵,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是“金殿传胪”的完整仪式,是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时刻。 沐慈眨眨眼,目中闪动鲜活的微光:“掷果投花?好像挺有意思。”他赶紧对德光帝挥手,“三哥,我回府准备鲜花去了,回头见!” 德光帝哭笑不得,对这个说风就是雨的九弟毫无办法,更不想扫了九弟难得的雅兴,便赶紧叮嘱:“小心些,多让人跟着,别挤着累着了!” “知道啦!”沐慈摆摆手,牟渔跟在他后面离了宫。 水莲心无比失落,痴痴目送沐慈毫无留恋的背影远去,眼中那猝然绽放的华彩,如烟花般转瞬寂寥。 让人实在不忍。 …… 沐慈着急回府也不坐马车,和牟渔共乘一骑,扭头只吩咐了一句:“调查一下钱方圆,这个人若用得好,有大用处!” “是!”牟渔应下,却没追问沐慈有什么大用。 两人刚回王府,沐慈就吩咐戚焱:“多带点人,帮我到花园里剪上三百朵容易投掷的花儿来,要颜色鲜艷香味浓郁的。” 戚焱奇道:“还真巧,梅总昨日离开之前已有吩咐,今日一早李三就送了新鲜的三百支红玫瑰过来,颜色鲜艷香味浓郁易投掷。” 戚焱有时候觉得梅容挺神的,难怪能成为殿下身边的no.1。 用软布包着的十捆红玫瑰很快送上,还附了一张精美卡片,上面是梅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羽毛笔字“愿君事事顺意!”落款是,“爱你的独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小心有刺,我会心疼”。显然是后面想起来,临时加上的,满溢关怀。 第505页 沐慈展颜一笑,梅容是个聪明又体贴的爱人,更是知己,哪怕自己不说,他也完全知道自己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又聪明,能推知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 沐慈也懂:必是极其深爱,一个人才会事事处处,提前为你考虑到。 还有,这送礼物贴合心意,又给人惊喜的浪漫手段,搁现代妥妥是个让女人疯狂,男人掰弯的完美情人啊。 还好大幸人不识货,才能让这么一个宝贝落进自己手里,沐慈想。 牟渔抓住其中一捧,捏了捏,刺还不少,便道:“刚好,巨鹿那里送来了几把精钢剪刀,尤其锋利,可以带上。” 沐慈点头,嘱咐道:“练出了新型精钢,按规矩重重奖励参与研发的人员。但以后好钢用在刀刃上,别给我做什么剪刀。等以后能普及,百姓也用得起之后,王府才用。” 牟渔也不辩解什么“只不过两把剪刀”这种话,一贯知道沐慈总有些与常人不同,却很有道理的底线与坚持,很认真应下了。然后他把脸埋进娇嫩花瓣里深深吸气,掩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与犹豫。 …… 一行人往明丽街去,街上已经满是准备看状元游街的百姓,楚王的车架大家都认识,因曾有过闹市刺杀楚王伤及无辜最终付出惨重代价的前例在,也没哪个胆敢在闹市中再行刺杀。不过锦衣卫却不会放松分毫,一部分穿着制服随侍在马车周边,一部分擅长暗杀的锦衣卫则穿着便服散在人群里。 这些暗处的侍卫,大部分是从嵠丘军死士转成的锦衣卫。气场这东西极其玄妙,暗杀者总是能在人群中轻易发现同类。 不过大家虽给楚王让路,但人实在太多,沐慈从不扰民,最后下了马车,白衣银甲锦衣卫开道,簇拥沐慈艰难往泰和楼去。 状元游街要经过泰和楼下的。 大幸百姓十个里就有八个是楚王忠粉,也不害怕楚王,很热情与楚王打招唿。 沐慈这个人总是与众不同,他对位高权重者有些爱理不理,对手中无权的平头百姓却极其温和,虽没有笑脸,但容色和悦,对大家挥手点头。 有一个小娘子一激动,就丢了一个香囊过来,被箍着沐慈肩膀贴身保护他的牟渔一抄手抓住了,没让它击中沐慈。 瞬间就有几十把臂弩对准了那个小娘子。 小娘子自知惹祸,吓得脸都白了,诺诺道:“奴家就是……表达倾慕之意。” 沐慈摆摆手:“都是自家百姓,别误伤了。” 锦衣卫的手指就放开了臂弩的保险栓,没有打开它。 牟渔寒着脸对大傢伙道:“不要再投东西!”这是为避免歹人混在百姓中藉机投掷污物毒物。 百姓都知道楚王的规矩,也以楚王安全为要,纷纷表示遵从,还往后再挤了挤,退出一个更大的范围。 很艰难,一行人才移动到了泰和楼。整个明丽街已经成了人的海洋,连树上都爬满了孩子。京兆府负责天京城日常行政管理,卫尉寺负责城防安全,两府都派出所有衙役兵丁维持治安,又从御前六军和侍卫六军紧急调了人手过来。 剃髮风波过去了大半年,楚王麾下的军人九成以上都剃了发。如今百姓再看见被光光的青头皮,就知道是楚王府下辖的“青皮军”,不仅不怕了,还十分亲切。 那边一个“青皮军”张开手,接住一个爬到树梢掉下来的孩子。熊孩子调皮,两只手不停摸着青皮脑瓜,笑话他“秃子秃子……”。年轻军人也不恼,嘿嘿憨笑挠一下脑袋,将熊孩子交回给父母,顺便给身边老人家找个好点的挤不着又视野好的位置。 有时这活儿都轮不上,因为百姓会自发照应身边的孩子和老人,不管是不是自家的。 邻里相帮,守望相助,已根植于大幸人的灵魂之中,“见死不救,见难不帮”会被官府惩罚。况且,说不定自家孩子和老人正被别人照顾着。 今天也有许多小娘子上街,已嫁的跟着丈夫带着孩子,未嫁的小娘子跟着父母亲人,也没有哪个敢趁机摸一把屁股啥的。 氓流们,请睁开眼睛看看你们四周,有多少人民群众好吗?伸出“咸猪手”,小娘子一叫起来,会被愤怒的人民群众打成真正的死猪头的好吗? 大街上扒手也少,以前要防的只有一些胆大包天的拐子,不过因为楚王剿灭了“忠义会”,天京城地下势力被清肃一空,最近治安极好,拐子早不敢流窜作案了。 沐慈只上了泰和楼二楼,早得到消息的掌柜已经留了视野最好的几张临街桌子。沐慈不爱扰民,泰和楼也不赶客,锦衣卫占了外围桌子,隔开一个安全地带,其他位置便让特别预订了的客人坐。 今天能在“天下第一楼”的泰和楼一二三楼订到位置,基本是天京城顶尖的那些权贵高官子弟。 沐广孝和沐永清这级别都轮不到,好歹跟着贤世子和朝阳郡主,才能混到两个位置。另还有好几个沐慈看着眼熟,知道身份的,不过一般沐慈不和人交际,只对朝阳那一桌人点了点头,便单手支着额头,懒散地倚在窗口。 牟渔摸摸他的额头,稍微有点热度却不高,他有些忧心:“阿弟,你都不舒服好几天了,一直没什么明显症状发出来,我担心你要病一场大的。” “没事的,休息几天会好。”沐慈不甚在意,他的确病得不重,体内免疫与能量在和病菌战斗中,那么巧维持了一个微妙平衡,只是体温稍高了一线而已,精神当然比较倦怠。 这点程度的不舒服,沐慈不怎么在意,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看到几个仗着身强体壮优势挤挤撞撞,把身边人都挤得东倒西歪的人。 沐慈淡淡道:“阿兄,不枉我撑着精神,大张旗鼓过来……我们等的人上钩了!” 牟渔看一眼窗外,对楼下锦衣卫隐晦做了几个手势。 锦衣卫得令,挡住了那几个身穿裘皮服饰,面黑横阔,颧骨突出,身材矮短却极其粗壮的人。这些人,是典型的北戎王族旗下忠诚部族——黑鞑靼人的长相。 这些人正簇拥着一明显是头领的人,五官深邃肤色微黑,身量较高,头戴镶宝石毛边帽,穿一身镶毛边绣金蟒的北戎贵族礼服。 这北戎贵族被拦着,抬头看向慵懒倚在窗边的人儿……然后他瞪圆了眼睛,一瞬间心神失守,竟看得痴了。 第380章北戎人的约斗 楚王姿容绝丽,冰肌玉骨这个词简直是为他而生,莹白的肌肤毫无瑕疵,双眉浓淡相宜,凤目微凉如水,透出如月夜霜花般的清冷,唇形优美,略显苍白,添几分脆弱的美感。 他慵懒靠在窗边,穿着他独有的白色亲王服,绣着淡银暗纹四爪龙。大片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得他周身似有金光流转,恍如九天之上误入凡尘的仙人。 牟渔瞧一眼痴痴仰望,神授魂与的北戎贵族,嘴角扬起一个不屑的冷笑:“这蛮族人倒也知道分辨好赖。” 沐慈懒懒捻了一朵红玫瑰,隐晦道:“北线的人要按章奖励。“说得是北戎那一线的夜行卫情报系统,都要奖励,牟渔心领神会点头。弄得王梓光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 沐慈又闻一闻花,问:”三百朵,都剪完了?” 牟渔笑笑,坐下来给面前一大丛红玫瑰修枝,桌上有四把精钢剪刀,乐恕、戚焱和卫重沙都在帮忙。一会儿状元带着进士们路过,沐慈要给这群大幸未来基石投花,表示支持的。 乐守的最大职责是保护,依然抱剑站在沐慈身后。 王梓光跟在朝阳身边,一直看着沐慈这边,脖子都成长颈鹿了。朝阳微不可查嘆口气,道:“你想过去就过去吧。” 王梓光也不客气,有了心上人忘了美女娘,赶紧凑上前,只要不撒娇卖痴,沐慈对王梓光很纵容的。王梓光最懂打蛇随棍上,挤一挤,就挤到了沐慈身前,像被沐慈抱在怀里一样。 二楼陆续又来了好几个一等一的权贵子弟,方如远和方如遥带着妻子跟着信安候唐郁洲夫妇在三楼,听说楚王在二楼,便下来了。因四国国书一事,唐郁洲和沐慈能说得上几句话,他的妻子谢家八娘和王又伦妻谢五娘关系不错,因而并不怕楚王。 两夫妻领着方家两对夫妇过来和沐慈打招唿,沐慈一贯清淡漠然,见了他们,绝美小脸略露出一丝浅淡笑意,点了个头对唐郁洲道:“悄悄知会大家一声,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动嘴可以别动手。” 唐郁洲一头雾水,却见楚王没继续解释的意思,点了点头。楚王特地这般嘱咐,照做总不会坏他的事。 唐郁洲回头,刚借着打招唿的机会和人通气,抬眼就见清河王世子沐蕴歌也过来了,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孩。二楼的人都认得这两孩子,是宫里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沐蕴歌一眼就见到了沐慈,直接奔过来,锦衣卫也没拦着。 沐蕴歌笑容满面行礼:“先生好雅兴,这里视野极好。”再看看左右,视线很微妙在乐恕身上停了半秒,又对沐慈笑道,“座位不够,先生能否容我拼个桌儿?” 拼桌是泰和楼里流行出来的新词。 沐慈无所谓地点头。 两个皇子乖巧行礼:“九叔万安。” “嗯。” 沐祺也不等沐慈问,赶紧解释:“我和弟弟想来看状元夸街,便求了恩典,父皇政务繁忙不得离宫,便让汉庭王叔带我们过来。” “知道了,一会儿要听话。”沐慈叮嘱。 两个皇子点头。 沐蕴歌不知有意无意,坐在了乐恕身边,看一眼传说中的卫重沙,两人都是绝色,乐恕笑容优雅如春风拂面;卫重沙温柔婉约眉目带媚,各有千秋。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目光大部分都投注在沐慈身上。 沐蕴歌心里有些闷闷,提心看乐恕用葱白的嫩手剪枝,忍不住说:“有刺,恕之小心些。” 王梓光眼珠乱动,在两人身上梭巡,然后露出“发现小秘密”的嘚瑟笑容。乐恕看这熊孩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一时开小差,真被刺了一下,反射性缩手,指尖就冒出了血点。 “恕之……”沐蕴歌惊唿,好像乐恕受了致命伤,很突兀得抓了乐恕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含进了嘴里! 乐恕觉得灵魂遭受了不知名的震盪伤害,有些愣神,忘记把手抽回来,指尖被温软的口腔包裹……然后感觉到滑腻的舌还舔了一下。 第506页 乐恕才惊觉,飞快缩手,脸上红得发烫,先看看沐慈的神色,再看看左右的外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这里。 他这会儿真恨不得能把沐蕴歌大卸八块。 沐慈的神色并没有多大变化,坐直身体,抓了乐恕的手查看,然后拿下他手里的剪刀,递给沐蕴歌:“赶紧的,别误事。” 沐蕴歌也知道唐突了,见沐慈很自然将尴尬气氛消弭,便拿了剪子,看看戚焱他们,“咔嚓”“咔嚓”剪了起来。 王梓光眼珠儿转转,问:“王舅,哪儿来的红玫瑰啊。” 沐慈没回答。卫重沙怕他尴尬,回答道:“是定海将军从南海一个岛国购入,通过水路运抵的。” 王梓光:“……”没想到几支玫瑰还是进口货,这一路的波折和花费就别提了,只有梅容那个专搞海贸的人,能不惜工本做到这点。而且,这年代,可不是快递多如狗,航运快如电的二十一世纪。 王梓光拿起一支玫瑰……这么浪漫的示爱手段,王梓王只能甘拜下风。 不小心他也被刺了一下,泌出一个血珠,王梓光瞪大可怜兮兮的眼睛看向沐慈:“我手指出血了。” “哦。”沐慈淡漠应。 “我流血了,好痛。”王梓光把手指头往沐慈嘴边一送——也来一个吸手指经典桥段啊。 沐慈漠然:“自己擦干净。” 王梓光:“……”为什么我会爱上这么没良心又没情趣的人,嘤嘤嘤…… 牟渔翻个白眼。这是梅容出公差去了,若他在这里,哪容得下别人插在中间。再说,被吸手指的,怎么样也该是沐慈好吧? 他又施施然剪了一枝玫瑰,听得楼下吵闹声渐大,才放下剪子,在窗边对下面做了个手势。 楼下,锦衣卫阻挡的北戎人正是北戎派来的使节,他们横行惯了,不似其他大幸人一样退去,而是动手硬闯,与锦衣卫发生冲突。若非楚王麾下的锦衣卫习惯了隐忍,且皇命有言勿伤使节,早就引发了暴力群殴事件。 锦衣卫得了指使,假装不敌,目中含怒退到一旁,目送北戎使节趾高气昂进了泰和楼,把一楼客人挤得东倒西歪,上楼去了。 二楼的顶级权贵,忽听得一阵嘈杂,众人还以为是游街队伍到了,却发现骚动是从楼梯口传来的,其中还夹杂了语气很沖的异国语言。 唐郁洲和沐蕴歌都学过多国语言,听得那异国的污言秽语,深深皱紧了眉头,看向沐慈。 沐慈十分隐晦对这两人摇摇头,手捻一支玫瑰,再次放松,倚靠在窗边,散漫看着外头。 身穿毛皮锦裘的北戎贵族,在卫士的保护下上楼。二楼权贵见这些北戎使节目中无人,更有好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这贵族身份,绝对不能伤了,否则容易引发两国争端,便暂时忍下气。 沐蕴歌皱眉,低声对乐恕道:“这是大贺居道,受封罕达亲王,北戎太后大贺氏的亲弟弟。” 乐恕知道他意在告诉沐慈,点了点头。 大贺居道能近距离欣赏美人,心神都为之倾倒。 就是侧脸,也是那么美丽。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朵火红的玫瑰花,轻轻转动,更衬托得那手指纤细,莹白如玉,美得惊人。 让人只觉得就这么看着他,已是一种极致的享受,要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摸一摸,抱一抱甚至……就是立时死去,也是幸福。 北戎卫士也觉得沐慈那边空荡得实在太可爱了。一行九人簇拥大贺居道往这边走,再次被锦衣卫挡住。 北戎人兵马强壮,走到哪横到哪,又因为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现在还没打仗,北戎又是为了重开边贸而来。皇帝更下旨不能伤使者。 再加上刚才这些北戎人自以为逼退了锦衣卫,更是不将人放在眼里,直接伸手推搡,还有个抽出了长刀威吓。 亮出武器,楚王锦衣卫的气势瞬间变了,冰冷肃杀,直接亮出了连射臂弩,并麻利打开了保险栓。 …… 楚王尊重匠人,激励奖惩机制的真金白银及时到付,数额巨大十分诱人,管理层也不冒属下的功劳,只要努力人人都能实现价值,这大大激发了工匠们的创造力,又有不断升级的精钢好铁为基础。 所以,楚王有好武器,北戎高层通过相关情报都知道。 这些锦衣卫一亮出致命武器,又大肆放出杀气,北戎人就算不识货,王族身边的卫士也是多年战场歷练的,对危险的直觉不是一星半点,在这凝肃的杀气下变了脸色,往后退了几步。 大贺居道也下意识退了一步,马上觉得在弱小的大幸人面前丢了脸,皱眉眉。其中一个卫士撑着胆气叫嚷:“我们是北戎使节,这是我们最尊贵的罕达亲王,你们胆敢伤人?违抗大幸皇帝的旨意?” 沐祺身为大皇子,听这话恼得血气上涌,更不喜欢这个什么罕达王看向九王叔的眼光,虽然他年纪小还说不上来那目光哪里不对,却知道那不是尊重。 他刚想站起来,却被王梓光拉住了手,沖他微微摇头。他看看依然神色淡漠的九王叔,就把同样一脸愤愤的弟弟拉住了,让他稍安勿躁。 牟渔朝锦衣卫做个手势,锦衣卫关上保险栓,垂下手臂。 北戎狗腿见状,上前两步叫嚣:“你们大幸人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礼仪之邦吗,怎么客人来了,连个座位都不知道让一让?”然后又朝着沐慈方向走了两步。 大贺居道也一脸矜贵高傲地,等人给他让座。 锦衣卫横臂,再次阻拦。 因楚王在二楼,这里陆续过来的都是顶尖权贵子弟。大幸朝追星族又有很多,特别是这些权贵高官子弟大多可蒙祖荫,不用天天苦读忙碌,所以长日漫漫生活空虚,追星的人就更多了。 楚王的俊逸绝美,不似凡间的姿容风仪,本来就让他拥有一大票的“颜控”忠粉。有强大能力,却克己守法,贤德仁善,更是收穫了一大票看品德的死忠粉。 更因为楚王绝顶聪明,心有大局为国为民,每次出手必是大动作,也必有一个“你好我好国家好”的结果,早就成为了大家心目中“多智近乎妖”的大幸的守护神了。 天京人口有百万,八成以上是他的粉。只是这年代没围脖,不然慈粉能破亿。 这些慈粉一看,嗨!竟然敢欺负我们美丽睿智又仁爱的楚王,大家不干了。 “我们可没有请你们来,这么没礼貌,你们算哪门子客人?” “恶客,从哪来滚哪去!” “滚回去,北戎狗!” “在北疆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十几年不得寸进,还想到天京来找打不成?” “……” 若非沐慈预先招唿过,这群目中无人的顶尖权贵子弟早招唿身边的侍卫,先揍了再说了。 北戎狗腿在本国也耍横惯了,一直以为大幸人软弱可欺,如今看这里群情激奋,个个目露凶光,且身边都有高手侍卫掠阵,一个不好真会挨揍。 被揍之后不管怎么抗议报復,法不责众,不会受太大惩罚,而自己一顿揍已经挨了,可不划算。这狗腿却也不能退缩,看一眼脑门凝聚黑云的大贺居道,只好梗着脖子说:“你们陛下有旨,不能伤了使节。” 这是真的,因为四国使节团到达后,总会遭到无名攻击,有一次西凉使节遭受了实心铁弹子攻击。认真一抓只抓到一群手握弹弓熊孩子。 天京府尹和卫尉寺卿,永远在事发后赶来,一来先将自家孩子护下,言明大幸律典已经修改,(在楚王坚持下)十二岁以下小儿不追究责任,只追究监护责任……嗯,找家长?熊孩子不说父母名姓啊,天京城人口多不好找。 一番扯皮之后,两位大人只带走了孩子去问话,其他再不管了。 不行,这次是实心铁弹弓子,下回来个实心箭头,实心匕首了。使节团为自身生命安全计,联合起来上本,讨要个说法。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就算鸿胪寺卿方如远身份高贵,若使节真死了一两个,容易引发战端,他不怕担责任,只怕打乱国家部署,就把使节团联名的讨说法的奏章递上去了。 本来,这奏本在尚书省就要被打回的,原因是“描述不准确,数据不精准”。但使节团表示:谁没事计算自己被几人攻击几次呢?还需要分秒不差的时间段,那个……次数太多不记得啦。 还是楚王听说,仁爱又友善地说:“我们是主,人家是客,‘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才是华夏泱泱大国的美德。” 好,这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说得实在太好,简直就是君子之国至上美德之一,于是在“精确法则”制度推行至今,已成大幸规范依赖,首本模煳的奏本被送到了德光帝的案头。 已被精确法则养刁了胃口的皇帝,看着一堆“若干”“约”“余”就觉得煳涂,不过大意是表达清楚了,于是下旨:希望百姓们拿出一点大幸上国的风度,理智克制,在使节团不伤人的情况下,不要伤害使节团成员,以免造成国际纠纷。 所以,“不伤使节”是德光帝明旨说过的,大家对皇帝很尊重,虽可以封还圣旨,但下发行文生效的圣旨都会遵守,而且真正有风骨的大幸人,都不会阳奉阴违。 所以攻击使节团的熊孩子都被家长拎回了家。二楼的权贵更有沐慈事先招唿,还真不能动手。 …… 期间沐慈一言不发看窗外,眼神都懒得投一个到北戎使节身上。 牟渔没什么表示,重新拿了玫瑰剪枝。王梓光朝北戎人吐舌头做个鬼脸,继续倚在沐慈怀里也看外头。 乐声已经接近了,欢唿声也越来越近,状元快到了。 大贺宰相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无视他,还是自己心水的美人儿,又看大家都“退缩”,敢怒敢言却不敢动手,胆气大了,双眼一眯! 电石火花间,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射向了沐慈。 牟渔冷笑,都没起身,扔了一把剪下的枝条将匕首打偏,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沐慈面前的圆桌上。 大贺居道倨傲的声音响起:“楚王,我要与你约斗。” 第381章自荐枕席 沐慈这时候才施捨过来一眼,漠然看看匕首,再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始作俑者。 大贺居道被那目光看的嵴背一寒,硬挺着与沐慈对视。一旁围观的群众却暴怒,有人掳袖子。坐在沐慈身旁的沐祺欲站起身,却被沐慈轻轻按住了肩膀。 第507页 沐慈面色平静,冷漠吐出一句话:“谋杀亲王,该当何罪?” 声音很轻,但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乐恕立即回答:“根据大……”乐恕感觉到手被沐蕴歌捏了一下,便吞下《大幸律典》几个字,只道,“投匕谋刺亲王,属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当千刀万剐,诛连九族。” 二楼权贵都是对楚王事迹知之甚详的人,要知道,天京流传着这样一句警示恆言:“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楚王。”大家心里默默为北戎使点了根蜡。 什么? 北戎人还没反应过来,锦衣卫便欢唿着动了手。北戎使节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纷纷叫嚣…… “你敢杀我们?” “我们雄兵百万,必踏平焦兰山。” 其他人还想张嘴,一直抱剑的乐守忽然出手,剑不出鞘,只用剑身挑起桌上一碟点心,在半空乐守用剑身一个一个击出,赏了他们人人一嘴小点心。 ……险些没把人给噎死。 锦衣卫个个身经百战,万中选一的精锐,又被嵠丘军虐过,虽大贺居道的黑鞑靼护卫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他们更适合马上作战,人数更少。 锦衣卫又不是来一对一决斗的,没看自家boss都没有打理人家的约斗么?锦衣卫就是奔群殴来的,北戎人那么点小抵抗简直,三下五除二就被制服,居然还搜出不少兵器,都当做“谋刺”的证据收缴了,推搡动手间更暗暗下狠手,给北戎使身上留下很痛很痛,但从外表保证一点都验不出的伤。 这种叫人吃闷亏的手法,是嵠丘军和夜行卫的拿手绝活,两处都喜欢在锦衣卫身上“实验”。锦衣卫是用血泪的教训学会的好吗? 碰破一丝血皮,留下一点青紫,都算业务不熟练,会被带回去,回炉重造的。 又有锦衣卫拿出宽绳,这是绑得紧却不留伤痕的专业级别的捆绳。还有锦衣卫脱了自己的袜子,把已经咽下或者吐出一嘴点心的北戎人的嘴给堵了。 北戎使:“……”呜呜呜,被熏晕了。 那些袜子,都来自锦衣卫中公认的邋遢鬼,超过一个月懒得洗脚的……你们懂哦? 众人:“……”这手法专业的,果然楚王是不能得罪的。 被捆绑,唯一没堵嘴的大贺居道才反应过来,愤怒指责:“我只是要求和你约斗!投匕约斗,不是你们大幸人的规矩吗?” 没错,自从楚王对沐盛玉投匕约斗,把人家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后,“投匕约斗”这个规矩就成了大幸男人之间,解决一些……不太好解决的纠纷的方法。连北戎人都知道了,更是发扬光大。 沐慈都懒得回答,牟渔冷笑道:“掷匕为约,公平决斗!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约斗的,必有规矩:首要是公平,其次要请下见证,最重要的是——约斗只在同宗,一国子民,华夏同胞之间进行。敢问,你一个异族人,且还是与我国结下生死仇怨的异族人,而且明显武力比楚王殿下更强。如此心怀恶意,且匕首直指楚王门面投掷而来,不是谋害楚王是什么?” 大贺居道“……”完全无法反驳。 牟渔轻轻挥挥手,似掸去灰尘…… 一眨眼功夫,十个被绑成个待屠宰黑猪模样的北戎使,都被堵了嘴倒吊,晃悠悠垂在了泰和楼的二楼外,迎风飘摇。 与此同时,状元带着进士队伍刚好出到达泰和楼下,一抬头本想搜寻据说在这里等待,要投花的楚王,却看到忽然被倒吊下来的人。 哇!这是什么余兴节目? 新式杂耍? 众人再一看服侍,带毛的小帽都掉下了楼,露出黑鞑靼剃光的头顶和脑后扎的一个长辫。呦,是北戎人。 小样儿,叫你仗着皇帝旨意横行街市,可看到你们踢到铁板,倒大霉了。 眼尖的往上一看,就被那沐着阳光,如仙临世的美色晃花了眼……绝美样貌自带特级魅惑效果的,一定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楚王无疑。 哇,北戎使居然得罪了楚王? 这是眼瘸呢?还是脑残呢? 活该! 不同情! …… 做完这一切,沐慈和牟渔又碰了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王梓光黑黢黢的眼睛咕噜噜看着两人,小声问:“阿慈,今天这一出,你……故意的么?” 沐蕴歌、乐恕与卫重沙都是不知情的,纷纷看着沐慈。 沐慈没回答,只是会心一笑。 所有人恍然,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只需要知道——沐慈掌控了一切事态发展,就足够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沐慈和牟渔,针对北戎演了一场大戏,终于引人入瓮。这其中许多事看似没有关联,实则一切都在沐慈的控制下。 首先,沐慈经过资料搜集,锁定了大贺居道,让北边暗线想办法推动他成为正使。在大贺居道动身那天就带着卫重沙去听乐理课,让卫重沙乱跑惹上沐盛玉。沐盛玉可不光是个变态纨绔,他私下与北戎的密探过从甚密。 沐慈与沐盛玉约斗,把人揍得不能人道,事情闹得很大。大贺居道必会通过北戎密探了解到“约斗”一事,那傢伙在北戎无法无天惯了,绝不可能在大幸收敛多少,又是个爱美色的。 所以,入瓮了! 至于为什么费劲抓个大贺居道,沐慈表示——山人自有妙用! …… 再说这状元周弼穿着红色锦袍,扎着红色绶带大花,骑在皇家御赐的高头大马,夸街巡游。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容貌只是中上,虽然小娘子们看到他都会露出一个“失望,状元怎么能长得一点不帅?”这样的表情,让他有一点小忧伤,但他眼角瞥见后头的榜眼被花果砸得晕头转向,马上就十分平衡了。 他被投掷的香囊手帕虽然不多,但果子也不多啊,嘿嘿,可怜的苏榜眼,额头都被砸得青肿了。还真是痛并甜蜜着啊。 周弼再趁着转弯拐上明丽街时,偷眼看看水探花。 据说皇帝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御林军特地来保护这位探花郎呢,因为水探花实在太俊俏了,皇帝生怕“看杀卫玠”,怕这美资仪,极风雅的探花郎被热情小娘子们用水果砸死——可不要小看女孩子的臂力哦。 周状元心里暗搓搓想着,一边偷看探花……咦?不对!再看一眼……?还真是有点不对劲啊!再看一眼……!周状元也顾不得君子仪态,直接扭头看他!! 真心不平衡!!!! 为嘛世上有这种人,才貌双全不说,身手还那么好,简直完美得人神共愤! 只见俊逸风流水探花,眼明手快将投掷给他的香囊手帕通通抓在手里,放入马背上早准备好的大袋里,又抓着投给他的水果,也不管干净不干净,挑着喜欢的就咬一口再放进袋子里。身手利落,态度轻松,从容潇洒地不得了。 丫的,还有空给身边两个悠闲极了的御林军递上几个水果。还不忘记用一双桃花眼对小娘子们放电!! 小娘子们尖叫,幸福得要晕过去。 太帅了! 太拉风了! 桃花眼太迷人了,笑容太温柔了,还略带一点点的邪魅气息!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引得小娘子如浪潮般,一波更比一波响亮的尖叫,纷纷投出手中的水果……什么?水果这么快投完了,那快去买啊。 这一天,穿梭在人群中卖果子的货郎结结实实赚了几个好钱,全家过上了好日子。 忽然,周状元发现一个跟着水莲心不放,身形略魁梧的小娘子,抓了一个粉红的蜜桃,朝水探花脑后袭去。状元和榜眼迅速并隐晦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快意:小样儿,这次看你怎么躲?那么大个蜜桃,不能直接把你从马上砸下来,也抓你一手蜜桃汁。 两人知道心怀恶意不是君子行径,但苏榜眼摸摸自己青肿的额头表示: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嚣张地过分,很容易惹众怒好不好? 可水探花好似脑后长眼睛,一反手牢牢接住了那个蜜桃,还很高端得用了个揉手转了一圈卸力,皮薄肉软的蜜桃连皮都没破,就被水探花接住,瞬时引得小娘子们齐齐尖叫,大喊:“心悦君兮探花郎……” 众进士:“……”所谓投胎是项技术活儿,考哪一场举试也很考验技术,与这么完美的人做“同年”,真心坑状元啊,不仅今天风头被抢,以后也遮不住这位的光芒啊。 不过平心而论,也算水探花做了件好事——因为表现太精彩,小娘子们一个香囊水果都不投给状元榜眼了,都奔探花去了。 前二甲甜蜜又忧伤。 …… 沐慈看到这个有趣的现象,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水莲心刚好抬头,见到那一抹银月映薄雪的皎皎浅笑,一时呆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一直,一直想要接近这个如明月般只是冷冷遥遥挂在天际的人。但他能看见,却不论怎样伸手,都无法触摸到…… 明明同是一个人,同样的眉目艷丽…… 昨天,他是那么冷漠,绝对无视自己。 今天,他却笑了,是对自己笑的吗?明丽动人如同一个镜花水月的传奇,瞬间就击中了水莲心的灵魂。 探花郎一发呆,就被好几个果子砸中,他歪了歪,却好似浑然无感。 沐慈极其清浅的笑容略略加深了些,露出两排白贝般的皓齿。眉目明灿,似纱灯点亮了灯火,散发出明艷温暖而生动的光芒来。 水莲心的心脏抽搐紧缩,压出甜蜜又痛苦的血液,逆流至四肢百赅。他全身麻痹,牢牢盯着沐慈,将这个因他而绽放的绝美笑容,哪怕最微小的一点细节也深深刻入心底。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地都已远去,喧嚣的一切只是静默的背景,连时光都不再流逝。 ——只要你轻轻一笑,我的心就迷醉…… 旁边两个御林军不知水探花抽什么风,不,也许是抽筋,身体和脑子都抽了筋,只知道傻傻盯着楚王看,都不知道躲了。御林军对楚王的魅力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手忙脚乱帮他挡,一时也被砸得东倒西歪。 这火力,这准头,不是一般的勐啊! 水探花也是勐人,一次骏马夸街练出千万娘子军,若万一哪天天京被围,只要把今天在明丽街的小娘子们拉上墙头,守城投石的人手都是扛扛的,保管多少人都攻不进来。 第508页 …… 周状元骑马,已经到了泰和楼下,众进士中有许多人都被楚王这万年难得一见的笑容给迷晕了——楚王冷淡高傲,从来不笑的。 众人为博得楚王一笑而更觉骄傲。 …… 沐慈手中一直把玩一支玫瑰的,便站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牟渔赶紧过去,揽臂扣住他劲瘦的腰:“小心些!” 没错开始投花,对准已经到达楼下的状元周弼。 瞄准…… 再瞄准…… 甚至闭上了一只眼睛,然后瞄准…… 水莲心看得更痴了……好可爱啊,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 楚王笑了! 楚王投花! 楚王略带点孩子气地瞄准!投花! 这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情景,此时的楚王鲜活得叫人忍不住视线黏着他,一刻都不要错过他这生动的模样。小娘子们都忘记了投掷花果,暂时放过了水探花,用更着迷的眼神看向楚王,却并不尖叫,怕吓着美人。 大家都安静下来。 美人,鲜花,投给可爱的人。 这情景,美轮美奂。大家自动忽略了他攀扶的阳台上倒吊下来几个不断扭动,有碍瞻观的“装饰物”。在楚王那日月之光下,萤火微光直接给无视了。 沐慈不受目光影响,淡定自若,稳稳将第一朵花瞄准投下去!可是……这轻飘飘的花扔到半空后继无力,只掉在了状元的马头上,弹一下掉到地上,被马蹄子给踩烂了。 辣手摧花啊。 沐慈:“……” 众人:“……” 水莲心两只眼睛冒出了红心……好可爱啊,怎么他做什么都能这样可爱呢? …… 大家都知道楚王虽然绝美又聪慧,却有个风吹吹就倒的娇弱体质,叫人联想到红颜薄……阿呸,乌鸦嘴! 总之叫人一看就心疼。 花扔的没力道,也没有人喝倒彩。 “殿下您最棒!”小娘子们双手捧心。 “不怕不怕……再来再来……”百姓们都做出了宽容的表情说鼓励的话,给他们的全民偶像加油。 生怕伤了楚王大美人的水晶玻璃心。 立即有个锦衣卫上前帮助周状元控好马。周状元脑筋灵活,赶紧兜起衣摆,准备接花。 沐慈是会脸红的人吗?不,他一撸袖子,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抓了一朵花,探出大半身子,连带要扣住他的腰保护他安全的牟渔也探出身去。 楚王举花瞄准,朝状元投下去…… 水莲心眯眼:腰上那双手谁的?好碍眼! 周状元险险接住,还差点掉下马去,幸好被身旁的锦衣卫扶了一把。 大家雷鸣般的掌声…… 队伍往前走一点,沐慈依葫芦画瓢,投给榜眼,因为掌握了方法准头好得多。苏岷也用衣摆来兜,那花很准确落入。所以拿在手上,对楚王拱手,然后举花对大家挥手示意。 大家雷鸣般的喝彩…… 然后…… 轮到水探花。 沐慈学什么都快,不需过三就能掌握技巧。他先捻了捻花,找准每一朵花的重心,然后用不同力道和角度往下投花,准头已经很好。 水莲心是学过功夫的,很配合,很潇洒……还很主动。 只见水探花直接站在了马背上,姿态潇洒成功接住了玫瑰花。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侵略性极强的小勾子,凝定注视楚王,将手上的火红玫瑰花放在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虽然这个吻很奇怪,但水探花看上去很深情啊。 小娘子们毫无理智开始尖叫…… 沐慈却忽然收回了嘴角那一摸摸本就浅淡的笑意。 水莲心贪婪凝视沐慈,尖叫如潮的声音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隔着山隔着纱。他的眼中,只有楼上那个明月皎皎的人影,只有他唇间飞速闪逝的轻颜浅笑。 为什么? 这般不待见我?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与众不同? 水莲心阻在街上不动了,因他还站在马背上,御林军也不敢去牵马。 忽然! 变故陡生! 水莲心从马上飞身一纵,点在一楼窗棱上借个力,轻松跃向了二楼,攀住二楼的阳台扶手,脚踩在了吊在沐慈正下方的北戎大使大贺居道的脚上。 脸距离沐慈十分近,几乎与沐慈鼻碰鼻。 沐慈从不会弱了气势,他没有身体本能的反射性后退动作。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俊美无俦,表面看高傲中带些温润,实则在一双桃花眼底涌动风流肆意的水探花。特别不喜欢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十足的侵略感与独占欲,却偏喜欢在姨父姨母面前做戏,演足了“一个想认弟弟却迫于无奈不能相认”的苦情哥哥角色。 连牟渔都被骗了,被这个人如此接近,只是眸光一闪,没有任何进一步防备动作。附近锦衣卫,虽悄悄将弩对准了他,却并没有打开保险栓。 ——可见这位是专业技能点满的演技帝。 尽管水莲心十分擅长隐藏,但沐慈是谁? 一切红尘虚妄,都无法逃过他的法眼。 不过,现在沐慈没躲,也没有太大反应,至少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水莲心是绝不会有任何伤害的意图的。 水莲心凝视沐慈那双如水洗过的黑曜石般澄澈透亮的双眼,有一种灵魂都被看穿,无所遁形之感。他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却并不退缩,反而还靠向前,看起来像要吻下去……沐慈没动。 最终,水莲心与沐慈交错,如鸳鸯交颈,两人脸颊的绒毛几乎擦着过去,没有实际碰触却更撩得心头髮痒。 水莲心在沐慈身上深深嗅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幽香,十分叫人沉醉。 “这香气,叫人沉醉。”如中提琴般醇厚丰满的嗓音,加入一点诱人犯罪的魅惑。 沐慈没回话,淡定摆手。 锦衣卫收起武器。 “你应该多笑……”水莲心说,“我想要你……只对我一个人笑。” “没兴趣!”沐慈面色淡漠,平静拒绝。 水莲心微微蹙眉,虽然沐慈的声音听起来清澈如花间浅溪,但单他不喜欢……不,是痛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无视。 水莲心把他亲吻过的红玫瑰,轻轻簪在了沐慈耳后的髮鬓上,欣赏了一下,再次靠近,在沐慈耳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宣告:“你会对我笑的!” 不等沐慈回话,水莲心握住沐慈的手,很有技巧取了他手上那朵准备投给下一个人的红玫瑰,放在沐慈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贴,就飘然落下,直接坐回自己的马背上,姿态优美。 小娘子们却被这有点诡异的变故惊住,下意识屏气凝神,不敢再尖叫…… 所有人都屏息,场面寂然无声! 水莲心注视沐慈,眸中痴痴爱意流转,举着手中红玫瑰,将贴过沐慈双唇的一侧放在自己唇上轻轻一吻,高声道:“楚王殿下,我爱慕您,甘心情愿自荐枕席……望君高门不闭,等我夜游一会,琴瑟和音!” 水莲心,施施然将红玫瑰簪在了自己耳后的髮鬓上。 第382章异变突生 大幸风气虽开放,也没有谁似水莲心这般堂而皇之说出“自荐枕席”的话,附近的人都听见了,引得场面为之一静。 不过这年头,同性之间的爱慕不是什么洪水勐兽,就算不太好,大家也是容易原谅的——颜好就行。 过来投花掷水果的,不就冲着脸来的么?水莲心和楚王,两人都那么好看,凑一起说话的画面太养眼!水莲心飞身上楼又下来的一连串的动作更是太帅了! 小娘子们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有几个还激动得晕过去了。 沐慈:“……” 饶是沐慈见惯世面,一时被水莲心的做派给惊了一下,心里警钟敲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沾不得,倒不是怕兄弟血缘,也不是怕滚床单最后被压的是自己,而是——根据多年经验,神经病都最好不要惹。 因为神经病的行为模式是不可测的,从不以利益为先,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所以,沐慈没搭理他。 神经病也是听不懂拒绝的,越搭理越来劲。 被绑成一串的北戎人,头晕脑胀,全程目睹了探花勾搭楚王的全过程。而沐慈没说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默认了水莲心的“自荐”。 大贺居道:“……”这待遇也差太多了! 只有牟渔心知,沐慈是没把这人,这事放在心上。果然沐慈没受多大影响,继续给第四名的传胪投花。两百多人一一投完收工,极少数有心又有能力的人才能发现——楚王投出的轻飘飘的花,准头一直很好,这需要的不是一般二般的技巧。 一行人并不留着泰和楼用饭。沐慈和大家打过招唿,直接下楼去,然后从楼下欣赏了一会儿那些倒吊一上午已经晕了的北戎人,淡淡评价:“很适合用盐抹了做风干腊肉。” 在人群里观望的北戎jian细受到了致命惊吓。要知道楚王从不说谎,也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牟渔配合道:“这得洗干净……有碍观瞻!” 乐恕站在沐慈身边,一脸嫌弃:“不管怎么处理,也有股臭味,不好吃浪费盐干嘛?” 沐慈点头,从善如流道:“对,不能浪费,那叫刑部把人带走,罪名是刺杀楚王。” jian细们下意识松口气,去了刑部就是交给了皇帝,不管什么罪名,至少性命无碍了。 “是!”牟渔指挥一个人带匕首去报案,又对从二楼下来的人拱手,“北戎大使罕达王刺杀楚王,诸位都是见证。” 沐蕴歌和唐郁洲等人都拱手:“一定一定,作为大幸好百姓,人人都有举证的责任,刑部问案,我们都会据实以告的。” 楚王这么一来,北戎人只盼能留下一条小命了,再不敢多抓着楚王的错处不放了,毕竟楚王不是好惹的。不分时代,不分种族,欺善怕恶都是人类劣根性。 沐慈回了王府用过午膳,乐招特地回来一趟,只为打趣自家爷桃花朵朵开,水探花居然都自荐枕席,他还笑问:“今天要不要留门呢?” 第509页 沐慈还没回答,就有人通报说王又伦求见。 沐慈道:“姨父定是为这事来的,只说我今天累着了不见客。” 牟渔打发人去说,也顺手把不相干的人也打发了,只留下乐守和乐招,然后牟渔问沐慈:“你真打算留门不成?”不见王又伦,不捅破窗户纸,又是为什么? 沐慈道:“用不着特意针对他,加强防卫,把石秩调下来支应。加强对水莲心的监控,查一查他上京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和天水山庄有没有联繫。”沐慈忽然问,“对了,简家还有什么人?” 乐招一直负责跟进水莲心有关的事,回答道;“自从简络出了变故,天水山庄已经名存实亡。简络之父简庄主带着老谢候给的孩子在江湖上流浪,行踪不定,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八年前的幽州,不过消息并不确实。” 沐慈道:“幽州不远了,注意搜集相关信息,简家人对我绝不可能抱有善意。” 乐招点头:“知道的。” 沐慈说完这个,已经不用吩咐也是“今夜不留门,翻窗翻墙都不行”的意思了,牟渔吩咐加强防卫,乐招吩咐加派人手调查。 沐慈才道:“行了,没什么事的话,阿兄把巨鹿基地的文件拿过来我看看。” 牟渔闻言,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很快隐去,拿了相关文件过来,但牟渔的不自然逃不过沐慈的眼睛。沐慈也没问,只认真推敲已经记录得很详细的资料,因沐慈的激励和鼓励合作创新,有聪明的工匠已经发明了初步测量炼钢高炉内高温的方法,沐慈花一个下午时间看完一大堆记录和数据,然后叫牟渔过来,指着练出精钢的一些数据问牟渔:“说吧,温度不正常的陡然增高,加了什么助燃剂?” 牟渔僵了一下。 沐慈吩咐人把给他的几把剪刀拿过来,放在手里把玩,表情淡淡问:“加了白磷?” 牟渔摇头。 “镁粉?” 牟渔还是摇头。 “人?” 牟渔不摇头也不点头,而是沉默了。 沐慈忽然抓了剪刀,用力将剪子捅进了书桌桌面!那么用力,剪刀的尖端全部没入,只剩手握的部分,惊得牟渔眼皮子下意识跳了一跳。 可沐慈的声线依然听不出半丝怒火蒸腾,依然淡淡:“几个人?” 牟渔还是不说话。 “是自愿跳进去的,还是抓了人祭炉?” 牟渔无法沉默了,声音发沉,道:“自己跳进去的。” “以前也有过?” “没有!”牟渔很肯定。 “为什么一直不说?” 牟渔沉默。 沐慈幽黑到有一丝魔性的双目,牢牢盯着牟渔,手上再次用力,把第二把剪刀捅进了桌面:“谁让你瞒着我的?” 牟渔还是缄默不言。 “备车,去巨鹿!”沐慈道。 牟渔立即摇头:“不行,我知道你会去巨鹿,我才一直瞒着你没敢说。现在是多事之秋,这三天就有五起针对你的刺杀事件,锦衣卫因此已经伤亡了十七人。你在府里不出门,我才能保证你的绝对安全,可是去巨鹿基地的距离遥远,一路上的安全根本无法保证。另外,我们得赶在五月初一回来,一来一去,舟车劳顿你根本受不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沐慈语气平静却足够强硬。 沐慈从不盛怒,这个很少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人忽然发起脾气,牟渔下意识有些害怕。但沐慈的安危更重要,他壮着胆子过去,箍着沐慈的肩膀:“不能等一等吗?等五月的国祭日过去,边贸重开一事定下,各国使节回去再说!” “等不了,不仅是高炉,很多产业的数据都不正常。”沐慈道,不是波动太大,也不是倒退,而是增长!但增长太快了,是一种比倒退更危险的事情。 牟渔还是摇头:“至少等石秩下来。” “不,让石秩在后面追过来,我们现在动身。五月初一必须赶回来。”沐慈又去摸第三把剪刀,却被牟渔下意识抓住手,拦住他。 剪刀很锋利,在谁身上戳个洞都受不了。 沐慈道:“如果我想离开,阿兄,你根本拦不住我的。” 牟渔一点不觉得沐慈说大话,这个人是从不夸张的,必定有办法能够离开,那样反而更加危险。牟渔考虑再三,只能妥协:“备车!” 沐慈最后,用不带悲喜的微凉语气道:“阿兄,你早些说,我还不用受赶路的颠簸之苦。以后,该怎么做我会有判断,希望你不要再自作主张隐瞒我。” 沐慈已经很少用这样不客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牟渔咬紧牙关,无力承受般闭上了眼睛:“是我的错!” “瞒上的惩罚等完事后你自去领。还有,我不会说什么‘再有下次,兄弟没得做’这种话。我一日视你如兄长,便永远敬你如兄长,不会因你做了什么事不符合我的要求甚至损害我的利益而不爱你。作为家人,爱你是无条件的;但作为上司,我一定会压缩你的权限,甚至降职革位,收回权力。” 牟渔苦笑一下,心中却氤氲了感动,有一丝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安宁下来,唿出胸中一口浊气,道:“我明白了!” …… 黄昏时分,沐慈驱车离开了天京城,往巨鹿行去。没走多远,乐招骑着快马追了上来,进了沐慈在路上飞奔的马车,也根本没时间喘气,顾不上喝茶,急急道:“爷,水探花不见了!” “说清楚!”沐慈被乐守护在怀里,他本身就不太舒服,颠簸得难受,听得这消息,不得不强撑精神。 乐招道:“状元夸街后,御林军护送水探花回去,半路上遇到王丞相,两人在暗巷内起了争执,他们的用语都比较隐晦,所以也没有透露太多关键信息。最后两人算不欢而散,水探花说心情不好要散心,领着御林军在街上乱走。忽然街市上出现一匹惊马,两位御林军去拦截,回头就不见了水探花。有目击者称惊马时水探花护着一个小孩站在一处门口。忽然有人开门把水探花和孩子都迎了进去,之后御林军只发现孩子昏迷倒在一旁,再也不见水探花。那户人家的院子里有打斗痕迹,不多,看起来水探花几招就败落了,被人强行带走。” “是什么人家?现场探察还发现了什么?”沐慈问。 “那户人家举家已经南迁了半个多月,将院子挂在牙行出租,租客还没找到,是个空院子。根据现场探察,我初步判断,有人从围墙进入了空院,水探花的确是反抗不敌,被人强行带走。只是不知道带他走的人,是为了情还是为了仇。” 乐招说完,沐慈还没利用这有限的信息思考,他这会儿不舒服到了极点,不可避免让他的思维没有那么敏锐了。 “咻~”一声,箭支破空声传来,外面响起甲冑摩擦之声。锦衣卫摆开阵势迎接敌人,却只见到一支被钉在路边石头上的箭支,箭支上绑了纸条。锦衣卫取下交给牟渔,牟渔看过,面色凝重,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将纸条递进了追星车。 沐慈展开纸条一看,下令:“取道雷鸣山,突泉林。” 牟渔执行命令,但下令加强戒备。 那十六里外一处茂密山林,雷鸣山因山势高出名,山顶幽黑,常遭雷击。突泉林是雷鸣山脚下一处茂密山林,因雷鸣山引雷,老百姓不知道是因为附近有丰富露天铁矿,只认为是雷公的住所,所以附近没人敢住,敢到那里开垦荒田……常有人被雷击而死。因此形成了一大片的原始森林。 那里曾有人开採铁矿,可因地势太高,常莫名遭雷击,渐渐没人敢去挖矿了。 乐招愣了:“爷,那里太危险,您怎么……” 沐慈将纸条递给乐招。 乐招接过,面色也变了。 “欲让同母兄活命,至突泉林一会!” 第383章被劫 沐慈一直恍恍惚惚,无数光透过眼fèng映入眼底,不断变幻七彩,混合许多时间轴被打乱的记忆片段组成了光怪陆离的影像,让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随着步伐起起伏伏,这个怀抱虽然温暖,却没有任何熟悉的味道。可是沐慈睁不开眼睛看清楚,也无力挣扎,四肢和头脑都酸胀沉重得让他几乎想长睡不醒。 最后仅剩的一点理智,辅以他的经验,他知道自己是中了吸入性麻醉剂,即使强行清醒过来,也没力气逃走,他索性不动,眼睛也懒得睁开。 眼皮下的光线暗下来,沐慈被抱进了室内,并非某个山洞,因为有薰香味和阳光经常照射的干燥气息。沐慈被放入柔软的床内。来人离开,不久后给他用热毛巾擦了把脸,然后开始脱他的衣服…… 沐慈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衣着整齐,戴着面具的男人。 面具男见沐慈睁眼,有一点意外,道:“这么快就醒了?不错!”声音是一种受过创伤的嘶哑难听。 沐慈心跳一次都不乱,十分平静问:“不是说在突泉林一会?”发声系统因肌肉松弛,让他语速很缓慢,音节也有些模煳,像是深度睡眠刚清醒的极度慵懒。 面具男显然对沐慈如此镇定感到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继续手上动作,解开沐慈的衣服,一边回答,也是某种承认:“一切都是障眼法。” “高明!”沐慈道,努力让一团浆煳的脑子开始运转,试图想起自己被那么多人保护着,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抓到。 …… 牟渔领着人避过一轮疯狂的刺杀,杀死对方大手笔派出的三十多名死士,无一活口。最后他与得知消息拼命奔袭而来的石秩会和,到达一个还算安全的所在。牟渔才惊觉车内有些安静地过分,掀开追星车的车帘想看看沐慈的情况,可车里空空如也! ——沐慈和一直守着的乐守都不见了! 牟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事件,也来不及担心害怕,只是无法思考,脑子空了,心也似不会跳了。 恐慌太过,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以至于产生应激反应 ——牟渔傻了。 然后天旋地转,牟渔被石秩揪着领子甩了一圈压在了车壁上。背部撞得生疼,这种疼痛反而唤回了牟渔的神志。 “阿弟呢?”牟渔先问,一只手抓着石秩的胳膊,寻求一个微乎其微的答案——只是谁开的一个玩笑?没关系,我原谅你,只要沐慈是没事的。 第510页 石秩又揪着关心则乱的牟渔往车壁上撞了一下:“这要问你!你怎么把人弄丢的?” 牟渔再次懵了,声音发虚呢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最后竟似带出了一丝哭腔。 沐慈不见了,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会遭遇什么? ——他正病着,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身体状况极差,遇到敌人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他会遭遇些什么? 牟渔那种忽然闪过初见沐慈时,他那一身贴附在骨头上的皮肉和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会被侮辱? 或者…… 死亡? 石秩面如死灰,双眼与牟渔一样,都是浓重到无力承受的绝望。 乐招看不过眼,抓着两个人的手腕试图分开,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把爷找到才是当务之急。”说罢他再次推推两个人的铁臂,“我要上车探探!” 两个人立即松手让路,乐招是个杂学家,小到开锁,大到研发武器,涉及技术性的东西他都有涉猎,这种人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又有个擅长分析情报做推理的爹——天机。找个线索破个案不是难事。 乐招刚踏上追星车,就抽抽鼻子:“有药味,带点刺鼻的甜香,不是爷身上的味道……”说完他觉得脑子晕了一下,面色凝重道,“是迷香,找阿镜过来!” 乐镜第一职责就是照顾沐慈的身体,所以这次也随侍了,但现在他在照顾受伤的锦衣卫,等牟渔派人把他找来时,乐镜只闻了闻便道:“夺魂香,这种浓度是一般用量的三倍,超过五倍……人就会死!” “该死!”牟渔想到沐慈身体太差,也许三倍就会造成巨大伤害。他无法容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沐慈被如此伤害。他一拳头砸在车壁上,引得车子震动。 乐招通过震动,就发现了脚下第二处异常——车厢底板有松动。 锦衣卫把车抬起翻过来,果然见到底板被噼开撬掉,又用钉子固定回去了。 “应该是有人埋伏在路上,挖了地坑,然后把车逼停在位置上,从下方这个死角袭击。”乐招忙挥手,“走走,刚才有几处停留时间比较长的,都找一下,必定有线索。” 牟渔和石秩抱着“万一能追的上”的心情,骑了马就飞奔往刚才的地方。乐招后一步到达,就见到脸色黧黑的牟渔,果然正盯着地面上的一个大坑,大坑便还放着一块被击碎的附土层的木板。牟渔不是没见过这种袭击方式,只是被雷鸣山和突泉林给转移了视线,而且车内一直有乐守在,连乐守都没发出声音,真是很诡异啊。 牟渔想不通为什么这种并没有多高明的手段能够成功,浑身冒着欲择人而噬的凌冽杀气。 已经有擅长追踪的锦衣卫在分析痕迹,站在牟渔对面的石秩早已将冰冷的戾气敛藏,对身边跟着的人道:“把山上用得上的人,调一半……不,调动三分之二下来,带上最好的武器,还有,用最快的速度带三只‘镇山’过来。” 那人领命,沉默上马离开了。 乐招心里嘆气,能把整一个山的杀神惹下来,不血流成河是不会那么容易收场的。却并不可怜敌人,敢惹怒睡狮,就要有被吞吃入腹的自觉。 牟渔已经吩咐夜行卫动了,搜寻附近的可疑来往人员。 石秩做了几个手势,最后在周围转了转,说:“乐影也不见了,看坑洞大小,伏击的人只是一个,不可能同时处理掉乐守和乐影。乐影不见,极有可能是跟上了。我能找到他。”嵠丘顶级的十几个人身上都被石秩偷偷下过追踪香,只有石秩能通过特殊方法搜寻出来。 牟渔眼睛在这一瞬间亮得吓人,满怀希望问:“往哪里走的?” 石秩没回答,上马,一甩马鞭走了。牟渔也不计较他的态度,立即跟上,一路石秩走走停停,不停嗅闻,但人的五感没那么灵,效率不高。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从嵠丘至此地,跑死好几匹马才带来一个大竹筐,竹筐里是三只体型瘦长,眼冒绿光口水滴答的黑犬。 黑犬搜寻,效率更高了,最后在一处码头上找到了重伤昏迷,被一支剑钉在水中立柱上的乐守。 石秩将人拍醒,问:“爷呢?还有影呢?” 乐守强撑一口气,道:“影……背叛……爷……”乐守说不出,死死盯着顺水而下的河面,看来是从水路转移了。 牟渔再问:“你们爷有没有生命危险?” 乐守顿了顿,才微微摇头,然后晕了过去。 乐镜赶紧给乐守处理伤口,乐守也中了夺魂香,但应该不多,全身都是伤,钉穿胸口的一剑几乎擦着心脏过去,让乐镜觉得很棘手。也由此可见,乐守是忠于职守的。只是不知为了敌人给他留了一条性命。 乐镜也不敢拔剑,吩咐锦衣卫支撑住乐守,并道:“伤者不能移动,叫倪太医带着整套工具过来。”他自己的首要责任是照顾沐慈,所以没时间给乐守做手术,招来了外科也很好的倪思。 牟渔心中怒火蒸腾,难怪!若不是乐影背叛,不可能这么轻易从内部攻破,放迷香,掏空车底板居然没发出太大响动惊动人,可见一定有熟知内情的人参与,如此也才能带走乐守和沐慈两个大活人。牟渔狠盯了把乐影弄到沐慈身边的石秩一眼。吩咐人去搜寻河道船只。 石秩虽然恨乐影背叛,可他却是最了解乐影的人,眼珠转了转,只道:“你去下游,我带三只‘镇山’就在附近,甚至上游搜寻。” 牟渔拧眉,很快却点了头:“对,差点又中障眼法。” 敌方坐船顺流而下,也许只是做个假象,可能船没走出多远就再次靠岸,甚至换船或从陆路回头。而留下乐守这个活口,显然是为了做出“敌人坐船向下游转移”的样子,指错方向,引开探察的力量。 …… 牟渔和石秩为了找沐慈,闹得天翻地覆。沐慈呆在的小院里却比较平静,偶尔还能听出小院外有为数不少的人声马斯,可见是大隐隐于市了。 沐慈这身体底子弱,又是对药物,特别是对药物的毒性更加敏感的体质,加上他本身就在病中,状态更差,几乎用不出一丝力气,精神力更无法集中,更勿论运用了。 面具男一点没有趁人之危的羞愧,将沐慈的衣物全部脱光,开始抚摸沐慈的身体,目中涌动的赤果果的情慾不容人错辨。 沐慈仍然很淡定:“不管你要做什么,记住!我不愿意!” 可惜因全身发软,声音显出一种慵懒的性感,身体放松躺着,到有了那么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男人眼神黯了一黯,唿吸低沉。 “不愿意什么?我也会让你很舒服的,就像……你的那些情人一样。”男人享受掌下无暇完美,柔滑细腻到不可思议的肌肤,低下头闻着沐慈身上散发的淡香,声音更暗哑如磨砂纸,“但他们一不能让你体会极乐……你会喜欢那种快乐,然后疯狂求我要你,一遍又一遍……最后,永远也没办法离开我的。” “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沐慈声如古井无波,淡定回答。 “嘴硬。”男人的手指落在沐慈的唇上,揉了两下将那柔软的苍白的唇弄出一些血色,才一路沿着颈脖,摸到胸口,停在了那根小巧的红豆上,打着圈暧昧轻揉,“好吧,就算你‘不愿意’好了,那……你想怎么反抗?哭给我看?嗯?说实话,我很期待。” “有没有商谈的余地?我知道你想要的不仅是得到我的身体这么简单,不如我们好好谈谈?”沐慈平静问,虽然男人没那么重的贞操观念,可在与梅容定下婚契之后,这种事能避免还是要全部避免的。 “行,在床上谈……”男人的手再往下,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侮辱态度,轻拨那伏在柔亮黑云里的粉色软体,“你喜欢这样谈,我也喜欢,咱们想‘谈’什么,用什么姿势‘谈’都可以。相信我……身体是最诚实的,你会爱上我给你带来的快乐,你会爱上我的,从此欲罢不能。”男人在面具下,略带嘲讽牵起嘴角,“再也不会想起别的男人,因为……他们不可能向我这样‘餵饱’你。” 他不在意身下这个角色少年的拒绝,并不觉得这是真的“拒绝”,他见过太多,怎样的贞女烈男,说什么“不要!不要!”,最后证明——都只是欲拒还迎的小情趣。 沐慈不舒服蠕动了一下,费力抬起手臂压着自己的额头,不再与人争执没意义的问题,不紧不慢道:“水莲心,适可而止!” 男人愣了一下,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是那个废物?”他拍拍手,就有两个人夹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男人过来。面具男上前揪起他的头髮,让沐慈看清楚。 被挟持的,正是水莲心。 “楚王?你怎么……”水莲心很惊讶,声音也是他的没错。 男人冷笑:“我抓了你,以你为饵,他为了救你就中计了,被我抓来。” 水莲心一脸感动,又是羞愧,然后发现沐慈露出被外的裸肩,他疯狂挣扎:“你们放了他,你不要伤害他……有什么沖我来……放了他……”然后被无情地拖了下去。 沐慈冷冷淡淡看水莲心被带走,声容依然平静:“那阁下怎么称唿?” “怎么?想事后报復我,还是来找我?” “名字,或者代号,至少有个称唿!”沐慈第二遍强调。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漓。”简漓用手指在沐慈下腹部暧昧写下名字的笔画,透过面具露出的两只眼睛,盯着沐慈时闪着兴味的妖光,“没听说过没关系,离剑公子应该听说过。” “没有!”沐慈要关心的事太多,还没分出精力关心江湖排名,听这个简漓的语气,看样子排名数一数二,不然也做不出千万兵马中将他偷出来的事来。沐慈已经回忆起他被抓的经过,这傢伙体术至少六级,能将气息甚至精神波动敛藏到连沐慈都无法探察到的程度,还为了保证成功率,极不要脸用了强力精神麻醉气体。 沐慈猝不及防,栽了重生至大幸以来的第一个大跟头。 第511页 简漓俯身压下,抓住沐慈的两只手牢牢压制在头顶,轻咬沐慈的下巴:“你可以开始挣扎了,喊叫哭泣都可以……最后也可以抱着我,求我更深入一点……” “恩?”沐慈迟钝了几秒,有一种还在浪涛里起伏的晕眩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分析学术课题般冷静,“哦,不会有上述反应。” 沐慈的绝色样貌,配合迷离的目光,又有平静到无情的语气,具有一种矛盾的致命诱惑力。简漓的唿吸为之一滞,热流涌向下部…… “试试就知道了。”简漓俯身,欲亲吻沐慈的唇。 沐慈撇开脸…… “不是说不挣扎?恩?”简漓嘲笑。 沐慈头很晕,总是有神经病想找他搞“强取豪夺,虐恋情深”这一套。两辈子加起来还不少,破坏力也惊人。偏沐慈最讨厌的也是这一种。 不过,不说沐慈现在软绵绵全身难受,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沐慈也没办法反抗一个体术六级的存在,这应该是大幸武力值最高的,远超五级巅峰的牟渔和石秩。 反抗不了,沐慈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嘆口气道:“用你人性中最后的一点善良……如果没有,那么至少用你集中在下半身的脑子稍微想一想……如果连这个也没有,至少考虑一下呆会儿你自己的享受程度——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能不能经得起折腾?你要和我‘做’,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谋杀吗?” 沐慈想了想,最后道:“如果你喜欢jian尸,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简漓:“……” 第384章受辱 沐慈并没有给简漓太多选择时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气势,道:“我随身带着的锦袋里有药,内服外用都有。” 简漓也不是真想弄死沐慈,反正已经是到嘴的鲜肉,话说床第之间,任何人都更喜欢成倍放大的双方的愉悦,他也不是施虐爱好者。 简漓就下床,从扔在地上的衣物里翻出了药。许多扁平方形小盒子,上面有药名,种类很多。楚王身体不好,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怎么用?”简漓问。 “红色的保心丸,护住心脉保命,温水送服两粒;雪玉膏外用,用作推拿活血。”沐慈道,这两种都是他的常用药,然后问简漓,“能不能给我找个会推拿的医生?” “我就会。”简漓道,武者常有磕碰受伤,推拿活血都会,说完他愣了一下,扬起嘴角嘲讽,“你不是在用这方法勾引人吧……常用吗?” 沐慈也知道简漓不会请医生过来,他从不理会无意义的问题,只淡淡吩咐:“先给我吃药,然后用雪玉膏给我推拿,各处筋络都照顾到。” 简漓讨了个没趣,低头看了看保心丸,下意识用力捏了一下,薄薄的瓷盒被捏碎,掌心里躺着十颗暗红色的药丸,散发腥香气。简漓取了两粒,扶着沐慈餵他吃了,然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并没有丢弃其他药丸,而是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一个瓷瓶,小心装好了剩余药丸。 沐慈已经翻身趴在了床上,简漓伸手抚摸那曲线优美的嵴背和双……肌肤白皙细腻,手感好极了。 “推拿!”沐慈淡淡提醒。 “还真是……迫不及待!”简漓从善如流,跨坐的沐慈身上,倒出雪玉膏在手里揉散,然后给沐慈做推拿。 不得不说,简漓的推拿手法很好,手指细腻灵巧,沐慈还能感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洋洋的气流从推拿的掌心流入他的身体,沖入四肢百赅,舒服地毛孔都张开了。 沐慈相信是真有内力这种东西的,用来推拿真心不错,可以考虑回去帮牟渔完整激发内息,运用在推拿上。 “舒服吧?”简漓道,“我还没给别人做过呢。” 沐慈懒得回答,放松身体。 简漓见沐慈没反应,灵巧手的继续下滑,揉捏沐慈挺翘圆润的臀,把手指探入勾fèng,本就沙哑的声音染上一丝qing欲,“或者我们再‘做’点别的。” “不!”沐慈拒绝。 简漓嘲笑:“这么贞烈?你下面的小嘴可不是这么说的,它吸住我了。”手指顺着雪玉膏的润滑探入,立即被温暖柔滑的腔壁包围,“随身带着雪玉膏,是准备随时……这么用的吧?” “可以这么用,但不是和你用!”沐慈说。 简漓冷笑,抽出手指擦干净,继续推拿。 他清楚沐慈的状况的确不好,气血运行几乎凝滞,否则他也不会动用内息推拿,目的当然是为了沐慈状态能快点好起来,可以承受……他没兴趣把人直接在床上搞死。 沐慈这样的破体质能活下来是个奇蹟,还到处乱跑,乱招惹男人……简直是玩命,难怪一直以来见到他,都是慵懒倦怠的。 简漓良心建议:“说句真心话,你实在不应该招惹那么多人,承受不来,很伤身。” 沐慈没有回答。他享受了带着内力的顶级推拿,全身舒畅,已经迷迷煳煳闭上眼睛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简漓:“……” 这啥人啊,有个男人在身边准备“进攻”,这人居然能睡着?神经也太大条了一些啊。还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简漓想摇醒他,可看沐慈睡着的小脸,眉目放松,毫无防备,美丽又柔顺的样子……简漓忽然心头柔软,有点捨不得打扰。 算了,先忍忍,叫他养足体力。 简漓宠溺地捏一捏沐慈的鼻子:“有几个人有我这样怜香惜玉的?”他躺下搂着香软的沐慈也闭上眼睛休息了,没有做什么,心情也是十分满足。 …… 石秩带着的三条“镇山”犬追踪乐影,有所发现。跟过来的牟渔看着面前这个热闹繁华的大城市,头更痛了,问石秩:“解释下,这什么情况?” 石秩一脸想杀人的不慡:“到了这里,失去了乐影的踪迹。” 人太多了!气息就杂乱。 乐招道:“这是涿郡,位于天京城东南,一六十三里路程,人口七十四万以上,有小京城之称。” 涿郡依涿水而建,本就人口多,后来涿水被修成了大运河,直通天京城,往来商船极多,让这个大城市更加广大且繁华。 这些情况,牟渔和石秩当然知道,所以才很头痛。最怕就是这种“大隐隐于市”了,在天京城还好些,至少是自家地盘,地头熟悉。涿郡虽距离天京城不远,但牟渔过来的次数极少。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不好压。 乐招良心建议:“增派人手吧。” “增加人手可以,但不能大张旗鼓去找!”石秩道。 牟渔与他意见一致:“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若打糙惊蛇让阿弟陷入危险就不好了。”他顿了顿,颓丧道,“只希望对方不是要取人性命。” 只要人活着,其他都没关系。 已经得知消息,带人赶来的安庆、微生疏和戚焱找到牟渔。 微生疏一头大汗顾不上擦,急忙回答:“锦衣卫都过来了。” 沧羽在背后拍一下他的背:“镇定点!” 微生疏镇定不了,还是愁眉苦脸。 安庆回禀:“我领了三千‘尖刀’营弟兄过来。” 沐慈要求组建的两个精锐作战部队,一名‘尖刀’,二名‘利剑’,现在只建好了尖刀营。人是石秩从嵠丘军中选出的,再选一些侍卫六军中的精锐,在魔鬼训练中稍作磨合,单兵素质和合作作战就有了很大提升,很适合现在用。 戚焱也回禀:“我认识涿郡地下势力青帮的少帮主离剑公子,有一些交情,我去找他。” 只能先这样安排,牟渔和石秩都把人撒了出去。然后牟渔盯上石秩身边几个带着镇山犬的人手,问:“这样的狗,还有多少条?” “十二条。”石秩养这些狗,鼻子比寻常的狗灵敏,都是按照嵠丘军各级头目数量养的,专狗熟悉专人的气息,若有人叛变就能很好追踪。养得数量肯定不多。 “怎么追踪?” 石秩也顾不上机密不机密了,道:“这狗能闻味儿,只要习惯了目标的气息,就能循味追踪,不过主子说拿出目标常穿常用的东西闻,也能追踪。” 牟渔沉吟一下,问:“阿弟知道你有这样的狗?” “知道,按主子所说的方法,的确能训得更好,用处更大。”石秩道。 “不早说!”牟渔眼睛都亮了,赶紧命人去追星车上取沐慈用惯的披风,还有常用的软垫毯子。 石秩拧眉,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人这么多,狗闻不到味道?” “没关系,阿弟身上带了雪玉膏,这个味道是最独特的,有机会他会用,放大了自己身上的气味,让我们更加容易找到他。咱们挨家挨户走过去,总能闻见。”牟渔不愧是跟随时间最长,与沐慈最亲密的兄弟,道,“别小看阿弟,他永不会坐以待毙,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脱出困境的。” “我相信!”石秩对沐慈有一种近乎盲从的信心。 牟渔目中生出希望,语气也轻松了些:“虽然阿慈总会做一些……看起来很奇怪,很微小琐碎,又没关联的事,可我们都不如他的深谋远虑——他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创造很多奇蹟。” …… 沐慈是被简漓压醒,吻醒的,这傢伙用一种霸道占有的姿态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用亲吻把他吵醒。 说真心话,吻技不错,这样的人做情人至少在床笫间是享受,但沐慈从不是个沉耽肉慾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 沐慈抽空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室内点着一盏灯烛,发出微弱的昏黄光线。 简漓唿吸粗重,他见沐慈醒了看外面,一边亲一边模煳地说:“别想拖延时间,你的人也找不到你。他们虽然有些本事,追踪到了城外,可惜这是涿郡,人口七八十万,是我的地盘。他们想把全城一一翻过来,少说需要三五天时间。有个傻瓜还找上了我的人打听你,被引去了他处。所以……你逃不掉的。” 沐慈没说话,没什么精力和一个神经病争执。 第512页 简漓的手在沐慈细腻的肌肤上游动。用膝盖分开沐慈的双腿,往前顶一顶:“嗯……夜才刚开始,我们可以慢慢享受整个夜晚……” 低沉中带着暗哑破碎的嗓音,充满情动的暧昧。 沐慈好像没感觉到下面被戳着,懒洋洋躺着,一动不动,索性还闭上了眼睛,一副“你随意,我继续睡”的架势。 简漓自问情场经验不是一星半点,再贞烈的人被如此碰触敏感地带,要么很快瘫软成一汪春水,要么恐惧害怕瑟瑟发抖。可没有像沐慈这样放松躺着,不挣扎反抗,可心跳、唿吸声一丝都没乱过的人。 简漓耳力够好,他能分辨哪怕最细微的唿吸声,心跳声,从而判断对手的状态。从没碰到过比沐慈更有定力的人。 简漓冷笑一声,他伸手入径进行开拓……动真格的,再看这个美人有没有反应! 沐慈静静闭目,唿吸绵长,像是真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像这种“强取豪夺”的梗,沐慈又不是没经歷,原主留个他三年的记忆,比这阵仗大多了,越反抗,强迫者越有感觉。所以沐慈不想乱动,让自己脱力甚至受伤。 简漓被沐慈的平静激得好强心起,自信凭他丰富高超的技术,再不情愿的人最终都会纠缠哀求着想要更多。 夜才刚开始! …… 沐慈不反抗,被人随意摆弄的样子充满了致命吸引,简漓无法忍耐,他顶在了人口处,用尽所有意志暂不深入,诱惑道:“我们来谈个条件:你配合我,我们做一次,我就放了你,不会伤你性命……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你有那么多男人……” “不!”沐慈不会和这种人谈判。 “他们可以,我怎么不行?”简漓发怒,“‘欲拒还迎’玩过了就没意思了。”他挤了一点进去,权做威胁。 沐慈依然闭目,平淡的语气中满是强硬:“你很介意我有几个男人?离剑公子,你我不过是陌生人,甚至你正在强迫和我发生关系,算是仇敌……请问,你哪里来的立场管我和别人是什么关系?” 简漓伸手抚摸沐慈绝色的小脸:“生气了?你们这些人,总仗着自己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把真心践踏在脚底。一旦别人践踏你们,就受不了了?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生的什么气?” “你们?你把我和谁等同?”沐慈一针见血指出。 简漓目中闪过一丝恨意,用力捏住沐慈的下颚,恶狠狠道:“别想套话,别激我。这改变不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简漓腰间用力一挺,迫不及待的欲望带着惩罚性质,齐根刺入沐慈体内…… 沐慈的身体因剧烈疼痛而抽搐,肌肉反射性收缩,这是纯粹生理反应,不受沐慈控制。 那罪恶之处被挤压,一瞬间又胀大,简漓发出一声喟嘆:“真美,滋味果然奇妙……这些就是被你利用的武器吧,让你周旋在这么多男人之间,用身体得到他们的忠诚,得到无上的权力……小王爷,这种用身体操控他人的灵魂,把别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你会不会觉得很自豪?” 沐慈调整唿吸,很快让身体放松下来,降低伤害。 “果然很有经验,”简漓动了,抚摸沐慈的脸,“喜欢这样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羞耻?觉得自己很脏?甚至……很噁心?” 沐慈不予回应,失神沉默,玉体横陈任人摆布的姿态让人想狠狠凌虐,这夺去了简漓的所有理智,他迫不及待深入…… 真是一种极致享受…… 简漓忍不住想像,这个美人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用动听的声音发出情、动的呻吟,目光染上情;欲的迷茫,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任君予取予求…… 光想一想,灵魂都要出窍。 简漓终于能理解,那些被美色虏获,连江山都能交给沐慈的男人的感觉……真的,他自己觉得,只要沐慈开口,他什么都能答应。 但很快,他想到沐慈就这样通过身体获取一切,无名嫉火蒸腾,烧去他的理智。简漓再不顾身下人会不会痛了,狠狠贯穿。 痛也好,也是反应。 因持续的剧痛,沐慈的神经会反射性紧绷,他总强迫自己放松。 征伐驰骋的男人没有注意到,沐慈在做这些降低身体伤害的行为时,态度堪称平淡,心跳唿吸的频率并没有太大变化……痛苦也不会让他沉沦。 简漓不着急,把沐慈紧紧抵在床头,死死扣住他的腰……第一次的极乐很快登顶。第二轮很快来临,简漓开始试图唤醒沐慈的身体,反覆刺激他体内某个神秘的点,手中抓住静伏的软根,手法高明照顾那处。 “舒服吗?还受得住吗?受不了就让我听听你的小嘴是怎么向我求饶的?求我慢一点,轻一点……来,叫出声来。”简漓极富技巧,哑声道,“睁开眼看看,现在疼爱你的男人是谁……别把我当成别人!记住我给你的快乐……” “不!”沐慈睁开眼睛,平静回答,这一个单字否决了一切。不会哀求,亦不曾愉悦。 简漓听懂了,他听见沐慈的声音,虽变得微弱却不沾染丝毫情绪,绝色的小脸上表情空白,目中一片荒芜,身体放松,不做一丝一毫的反抗,也没有给出简漓期待中的任何回应。 “你是怎么回事?”简漓以为技巧不到位,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激不起沐慈的反应,连纯粹生理上的感觉似乎都封闭了。到最后,连简漓故意制造的疼痛刺激,也无法让沐慈有什么反应,似乎将整个灵魂,从躯壳中剥离而出。 简漓冷笑:“是不是被干的太多,我这点都算小阵仗了?”他加大力度,试图从身体徵服沐慈的灵魂…… 沐慈心绪平静,目光沉冷淡漠,看着身上这个被莫名其妙的嫉火和情慾控制,目露凶光的男人,一直缄默不言。 不是骄傲,也不是软弱,只是衡量一切因素后,沐慈保持了绝对的冷静——力量悬殊太大,反抗不了就不浪费体力;开口哀求反而会激起人性最黑暗的丑恶。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松,最大限度降低身体的负荷。 对一个罔顾他人意愿,将强大的武力用于肆意强迫凌辱他人的丑恶者,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沐慈什么都不想再说,也不想再看,闭上了眼睛…… 第385章不需要怜悯 胡天胡地的一夜,简漓不知自控,也不想自控,这样的体验绝顶美妙,让他无法停止,欲罢不能,几乎想就这么死在沐慈身体里,永不分离。 ……数不清做了几次,直到感觉包裹自己身体滚烫,可手中抚摸的皮肤却冰凉得吓人,他才寻回理智,停了下来。 室内那一灯星火早已燃尽,帐内昏暗一片,沐慈的轮廓看不清晰,只飘荡着浓重麝香味和血腥气,昭示这一场混乱。 简漓听见自己沉重的唿吸和剧烈的心跳声,却发现……沐慈的心跳和唿吸声,几不可闻。 ——你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谋杀吗? 简漓脑子里乍然逬出这句话。 一场谋杀? 不,他从来不想杀死沐慈。 简漓下意识把手按在沐慈冰凉的胸口,许久……才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微弱震动和起伏。 没死! 他心头一松,身体是太过满足的愉悦,至今余韵未消。可心里……却忽然涌出一种荒芜的疼痛,还有一点……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珍宝的空落与恐慌。 这些情绪,犹如一盆冰水浇熄了简漓残存的慾念。他从紧緻滚烫的身体里退出去。下了床,把灯火点燃,借着昏黄光线,简漓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沐慈无声无息,无知无觉躺在凌乱不堪的床榻上,纤弱单薄身体被弯折,大腿无法合拢,大量白浊混合鲜血从不能收缩的小口喷流而出。皮肤上都是被掐出来的青紫。垂软不振的根处因不断套弄刺激,已经半挺,却不因情动,只因肿胀。 沐慈一直一直,即使在有意识的时候,也没有给出任何一点称得上愉悦的反应,不,是根本没给出任何反应。这让简漓清醒认识到——这不是一场鱼水交欢,而是单方面的凌虐。 简漓小心翼翼把沐慈放平,合拢他瘫软的腿,赶紧取出保心丸,一回头……他心一惊,手一抖,药丸险些掉落在地。 因为……沐慈……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 睁眼了!!! “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简漓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不知是做太多虚软,还是吓的。 沐慈眨了一下眼,幽黑如潭的双瞳是迷离的,涣散的,表情却是平静的,漠然的。没有欢愉,没有愤怒,连痛苦,悲哀都没有,像个抽离了灵魂,失去七情的破碎娃娃,只剩下岿然不动的平静,可怕的平静! “你一直是清醒的?”简漓问,他无法想像,他发疯发狂时做下的一切,他自己现在再看也觉得惨烈,觉得一定会很痛,可沐慈却……一直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 清醒感受每一下被侵犯的剧痛与耻辱! 这是怎样的痛苦? …… 沐慈没回答,没力气回答。 简漓这会儿无法抑制生出了钦佩——这种状态下一直能保持清醒,沐慈的意志力不可谓不坚定在。简漓下意识有些不敢再造次,轻手轻脚给他盖上锦被,将两粒保心丸塞进他嘴里。 沐慈不动,不张嘴。简漓捏开他的嘴,餵下去,再扶起他餵水。水从沐慈紧闭的嘴角流下,打湿了他的胸口。 “吃药啊!”简漓嘶哑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不自觉的哀求,却不敢摇晃沐慈。这身体简直无法承受太多,好似碰一下就会破碎,消失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疯狂,明知这副身体无法承受的……难道归结于沐慈太过美丽,滋味太美妙吗? 简漓无法这样说服自己。 “我……”简漓试图解释,可找不到话解释。 外面响起吵杂声,简漓暴喝:“搞什么鬼!” 下属回禀,语调恐慌:“少帮主,锦衣卫包围了这里!” “怎么回事?”简漓简直不能相信锦衣卫这么快就找到了地方,他看向沐慈,“是我小看了你的人。” 第513页 “不知道,锦衣卫忽然就冒了出来,围住了,密道也堵死了……我们出不去了。”下属道。 简漓听得外面只有自己这边的人声吵杂,听不出锦衣卫的声音,但这种安静中蕴藏了更危险的肃杀之气,似乎夹杂了几声犬吠。 简漓飞快穿好干净衣物,将沐慈连同被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感觉怀里的轻盈,似云雾般一阵小风就能吹散,蒸腾掉。他无法抑制从心口泛出了疼痛与不舍,自我惩罚似的盯着沐慈依然迷离涣散的眼睛,依然平静无波的苍白小脸,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问道:“我要带你一起走,你跟不跟我走?” 沐慈的唇蠕动一下,喉间发出含煳嘶哑的轻鸣…… 不用低头细听,只看他的唇形,简漓便知道,沐慈说得是—— “不!” 简漓再一次被拒绝了。 一直一直,沐慈对他的态度都很明确,只有拒绝,只有“不!”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我就不行?”简漓低声问他,声如困兽。 沐慈没有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弓弦弹动,飞矢破空而至,然后是无数惨叫声。 下属惶急催促:“少帮主,怎么办?” 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简漓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他再睁开眼睛时,轻轻把沐慈放回了一片狼藉的床里,看着自己做下的一切……简漓心脏绞痛,无法抑制产生了罪恶感。 他把其他保心丸一股脑儿塞进沐慈嘴里,然后伸手摸了摸沐慈冰凉的额头,道:“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是……我……算了,你大概不会轻易原谅我。你不想和我走,那我……我不会再勉强你了,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你现在也不能承受颠沛流离之苦……” 简漓试图从沐慈眼底看出点什么,却依然是深邃可怕的宁静。他嘆口气,起身道:“你等我,我还会回去找你的,我们重新……那个……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然后头也不回,从内门离开…… 他知道,把沐慈留给锦衣卫,能得到更妥善的照顾。 …… 青帮少帮主是爱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离剑公子,近两年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据说已经取代牟渔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他带着精锐,要从锦衣卫的包围中逃离,不是难事。 牟渔和石秩看着他离开,确定他并没有带着沐慈,都没有出手。 找到沐慈才是最重要的。 十二条镇山犬一直在疯狂乱叫,发现了沐慈。石秩和牟渔跟着镇山犬沖入一处厢房,立即闻到了一股带着淡淡血气的浓重yin糜气味,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石秩和牟渔对视一眼,在对方眸中看见同样的戾光闪过,石秩率先冲进房里,牟渔对外吩咐:“叫乐镜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等!” 然后牟渔进门,见石秩跪在沐慈跟前,伸出手,却真不敢碰触沐慈……怕碰碎了。牟渔近前,看到双目圆睁,瞳仁涣散,无知无觉躺着的沐慈,只觉心慌气短,脑子一片空白。 “阿弟?”牟渔靠近,也不敢碰,怕是他最担心的,最糟糕的情况。 ——jian杀! 然后,借着昏黄灯火和东方微曦的晨光,牟渔和石秩看到沐慈,眨了一下眼睛。 两个神经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人,陡然放松下来,然后就体会到失而復得的惊喜,剜心的痛苦,想杀死自己的懊悔和对施暴者的恨意滔天。 两人不约而同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不惜千里,追杀绞灭青帮所有人,从老少帮主到扫地僕役,鸡犬不留。特别是离剑公子,必须绞杀! 牟渔最了解沐慈,清楚他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不可能在敌人身边失去意识。同时,这也意味着……沐慈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一切折辱痛苦。 牟渔心痛到无以復加,坐在床边,眼睛是哭泣着的,表情却是微笑的,语声更是温柔似水,摸摸沐慈的脸,小声安慰:“好了,兄长来了,没事了,安全了……你累了就好好睡,有兄长在,不怕的。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会更小心,更小心保护好你的。” 牟渔提到保护,石秩无法抑制生出了怒火,对准他的眼眶砸了一拳,把他拉开自己坐床边,才对沐慈说:“主子,以后我保护你,有些人已经不值得信任。” 牟渔被揍,这次却不敢和石秩针锋相对。因为沐慈此次受辱,完全是自己的疏忽,没有尽到保护之责。 石秩眼眶发热,想把人抱起来。 “不能移动!”牟渔制止,沐慈的状况不明,也许有骨折内伤,不适合移动。 “可这个房间,这里的气味,一切一切……太噁心了,主子不会喜欢的。”石秩语声颤抖。 牟渔忍下心痛,恢復了冷静,道:“相信我,阿弟没有你想像中在意这种事。” “不是发生在你身上是不是?你来试试看!”石秩的情绪已经到达临界点,沖牟渔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牟渔无言以对。 沐慈视线聚焦,转动眼珠,淡淡瞥了两人一眼。 两人以为他有话说,两颗脑袋赶紧凑上来。沐慈却没力气说话,只是沖他们翻了个白眼,然后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得到休养了。 牟渔和石秩:“……” 得了一个白眼,莫名心里的痛就被治癒了一大半,他们也都相信,沐慈的确会好好的,不会被这件事伤害到,这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安慰。 其实,只要沐慈没死,他们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乐镜进门,也认为沐慈不适合进行移动,大家只能在这个让人噁心的房间里做初步护理。 乐镜扯开锦被给沐慈做检查,看到沐慈的状态,那些不堪的凌辱痕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他只是愣了一下,很快恢復了专业的水准,目光沉静,手法稳定,先给沐慈做了触检,然后放松下来,道:“没有骨折脱臼,没有内伤,”又让石秩举烛火,翻眼皮看瞳孔,诊脉,才道,“脉象稳定,内息平稳,没有伤及根本。” 牟渔提醒:“下面。” 乐镜检查沐慈的下处。真是一片狼藉,三个大男人都不忍,却强迫自己看着。心痛到要发疯,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一点找到沐慈……想像沐慈受辱的时候,无处求救,是多么绝望无助……光想一想,就是一种残忍,好心痛。 那沐慈受的痛苦,肯定更加巨大。对无能的他们,又有多么失望!! 乐镜镇定下来,检查根部,道:“目前看只是皮肤破损,轻微积血肿胀,其他还不能肯定。”又伸出手指探入那穴口,然后变了脸色,忙道,“去准备盐糖水,补充流食和水分,再准备温水擦身,爷在发烧,温度很高。” 石秩道:“可主子手脚冰凉…… “缺乏能量,轻微脱水导致的表面失温,但五脏六腑和大脑都处在高温中,很容易出问题,最好能做温水浴,用烧开的水,爷流了血一定有撕裂伤,要避免二次感染。” 牟渔赶紧吩咐人做一切准备。 乐镜继续用手指,帮沐慈进行初步清理,道:“出血量不多,撕裂的伤口也不严重,没有外翻,只是红肿……已经是我预计的最好的情况了。” 他引流出一些还有一些……乐镜看着被褥床单上沾染的污物,拧眉道:“什么疯子,这么多的量,至少做了四五次以上,爷哪里受得了?”他进一步诊断,贊道,“万幸,爷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保护自己,不然肯定会受更严重的伤。” 牟渔想叫乐镜闭嘴,可他又自虐般想听下去,好记住这一次跌倒的剧痛。 糖盐水准备好了,牟渔撬开沐慈的嘴准备哺餵。 石秩发现里面有东西,忙道:“等等!”抠出来一看是融成一团的护心丸。 乐镜冷笑道:“看脉象,爷应该服用过了,剩下的不能多吃,抠出来。”又冷笑嘲讽,“这个疯子,也不怕爷噎住,装什么好心?要有好心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对待爷啊。” 听得牟渔和石秩对那伪君子更是气愤。 牟渔确认没有颗粒才哺餵了盐糖水,尝到一嘴的药丸的苦涩……像他心里的味道。好在沐慈还算配合,失去意识也知道这是值得信任的兄长,喝下了不少,算是一个小小安慰。 沐浴的热开水准备得很快,牟渔抱着昏睡的沐慈泡入水中,给他调整体内和体表的温度,顺便清理下面的一片狼藉。 石秩看牟渔护理这种情况,手法娴熟经验丰富,表情堪称平静。石秩跪在浴桶边,轻轻握住沐慈冰凉的手贴在脸上,看水中那浑浊的液体,痛苦问:“当年,主子从冷宫出来,也是你……这样……照顾的?” “嗯?”牟渔专心做完手上的事,确定都干净了,才回答石秩的问话:“是我照顾他的。” “那主子被暴太子……是真的?”石秩问的更小心。 牟渔怔愣了一下,那些记忆似乎遥远到几乎被遗忘,不过也只是几乎,那种程度的惨烈,连见惯黑暗的牟渔也忍不住战慄。他嘆气:“比这情况更加糟糕一百倍。” 石秩很痛苦,近乎虔诚牵着沐慈的手在脸上摩挲,语声带着脆弱的颤抖:“怎么会有人,捨得这样……这样欺负他啊?他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一个人。” “不管对谁,做出这种事的,都不堪称‘人’的。”牟渔指挥石秩,“给你主子铺床去。” 石秩赶紧去办。 牟渔轻柔给沐慈清洗好,待乐镜说可以,便温柔将他抱回换好被褥的床内,给他下面上好药,穿好衣物,牟渔才有一种“总算熬过去了”的轻松感,凝视沐慈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血色,现在又回復苍白的脸,弯下腰,亲昵用唇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道:“那种情况,他也能从地狱里爬出来,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开心,一直没有放弃对幸福的追寻。这一次……他也不会有事的。” 然后让开位置,让乐镜再行诊治。 第514页 石秩还是一脸痛苦,一贯冷戾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将哭不哭的表情。 牟渔也难受,却还是拍拍石秩的肩,道:“别摆出这样的表情,他从不需要怜悯。他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是非的价值观念,对他来说……这种伤,应该和摔一跤碰破膝盖是一样的性质。” 石秩愕然:“怎么可能?” “在他身上,没什么不可能,他又不是女人……而且,就算是女人,他也不会多在意的,因为他从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牟渔自嘲一笑,“之前我总觉得他太过理智,少动七情,简直冷心冷血,对自己更是狠绝。可现在想来……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这让他内心坚强,就不会真正受伤。” 乐镜是治疗过沐慈那一身暗伤的,长嘆口气,看向沐慈的目光更加温柔,道:“我做最终诊断确认:爷除了一点撕裂伤和充血红肿,并没有其他损伤。皮肤是太娇嫩敏感,随便捏捏也会这样看起来恐怖。发热是之前的病症,一直压着,忽然压不住了有一次大爆发的症候,不是因这次受了什么伤。我说这话你们别打我,这个离剑公子相比暴太子,算是手下留情了。” 石秩和牟渔:“……” 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好骄傲的?能改变伤害的性质吗? 乐镜摸摸鼻子,道:“好把,算我说错了。” “主子什么时候能醒?”石秩问。 “不一定,看爷自己,他真的只是累了睡着了,什么时候睡饱了或者饿了,爷自然就会醒过来。”乐镜道。 牟渔和石秩:“……” 忽然手痒,想揍这个医生了怎么破? 第386章深爱,只因值得 安顿好沐慈,牟渔被石秩踢出了门,去解决敌人。两个人能动用的力量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有单兵能力最高的三千锦衣卫,有擅长暗杀和协同作战的三千特种军队,更有巨鹿基地的最先进武器,对付一些乌合之众并不费力。 而且毁灭总是比建设容易。 涿郡青帮的各处据点被锦衣卫和尖刀营血洗,打得七零八落。不过因顾及影响,不能惊扰大城市的百姓,又是客场,追踪起到处躲起来的人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呢,擒贼先擒王。锦衣卫带队的是微生疏和沧羽,尖刀营的大统领叫毕玖,三个人并不管乌合之众,只带着一半精锐和十二只闻过离剑公子落在屋内衣物气味的镇山犬,一路将人锁定,死死咬住,紧追不捨。 离剑公子的单兵战力再强,也抵不过拥有精良武器的军队的配合围剿,被逼出了涿郡城内,一路追杀他到了突泉林。 并非命运如此神奇,而是涿郡附近都是平原,有地可躲,有险可守的唯有这一个地方。 牟渔过来时,很不高兴,拧眉问沧羽:“怎么效率这么低,还让人退进了林中?”说完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毕玖。 毕玖神色冷戾,用嵠丘军特有的一种“看什么都犹如死物”的杀人机器的目光,在微生疏的眉心要害一掠而过。 微生疏只觉嵴背发寒,不好叫别人背黑锅,郁闷道:“他抓着水探花做人质。” 沧羽和毕玖都主张直接击杀,可他有顾虑,倒不是死不起一个人,只是人家好歹是个新出炉的探花郎,众目睽睽之下被锦衣卫逼着,被敌人杀了……殿下要被读书人的口水喷死的。 牟渔秒懂,如果只是毕玖在,一百个探花,十个离剑公子也早成刺猬了。他冷酷无情道:“你记住,我们从不接受威胁。” 若被抓的人质是沐慈,沐慈也从不接受任何威胁。 微生疏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毕玖这时就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面色冷戾,然后扬起手,干脆利落挥了下去!这是对尖刀营下了绝杀命令。穿着迷彩服色做了伪装的尖刀营兵士,鱼贯进入突泉林,顷刻不见踪影。他们本就生活在山上,一年有大半年在野外训练,最擅长林地作战,很快把逃入林中的离剑公子找出来,不惜伤亡把他逼到了绝处。 一处峭壁,峭壁下是突泉河,因春季雨水丰盛,河水咆哮奔流,哪怕是六级武者在自然之力面前也不够看,落水后生存率不高。 十二只镇山扑腾跳跃,龇着利牙,口水滴答,几乎挣断绳索要去扑杀撕咬敌人,让人无法抑制生出了恐惧。 离剑公子只能停下,因狼狈逃跑他的面具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一张俊俏年轻的脸。 牟渔确定从没见过这张脸,更确定与他从无交集,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被挟持的水莲心被他扼住喉咙,头髮散乱挡住了半张脸,萎靡不振。 “护国公,成王败寇,今日能败于你领着的六千人手中,是我离剑技不如人。”话里话外,挤兑牟渔以多欺少。 牟渔才不饿上当,敢惹楚王就要有与国家为敌的觉悟,况且他还没动用全部的力量。再说这又不是比武,能群殴脑子进水才单挑。 他只是冷声问:“姓名!” “什么?”离剑公子有些跟不上思路。 “叫什么名字?” “离剑公子。” “真实姓名!” “……简漓。” 牟渔点点头:“好!”然后很平静下令:“诛杀!” 机璜按下,飞矢齐发!!这个命令显然十分合毕玖和沧羽的口味。 “什么!你……”离剑公子还以为护国公会继续问他,至少问问为什么伤害沐慈,有什么过节,背后还有什么人吧。却不想牟渔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直接下令击杀! 离剑公子立即挥剑,狼狈击落箭矢。 牟渔掸掸袖子,居然显得十分理所当然,对毕玖说:“若不是事件宗卷上得要个真名,问名字的时间我都不想浪费。” 毕玖端着重弩寻找机会,闻言很有共同语言,立即点头。沧羽一边瞄准,也跟着点头。 微生疏:“……”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离剑公子耳力多好,闻言只觉被鄙视,怒火蒸腾,但没功夫发脾气,箭支太多力量太强,他无法全部挡住,渐渐受伤,力气不济,他着急大吼:“你们不要水探花的命了?”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大概是人质太重要,自己受伤也没杀死水探花或让他挡箭。 至于尖刀营和锦衣卫,目标只是杀死离剑公子,箭支根本没有直接冲着水莲心去的。 牟渔没有回答他的打算,冷冷盯着挣扎的人,和这种人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 变故在一片混乱中,忽然发生! “啊!你……”离剑公子身形滞了一下,就有十几支箭击中了他,有两只齐齐钉入他的眉心,强大力量扫的他还倒飞了一段,若非抓着水莲心,整个人都要落入突泉河。 看箭尾,一支来自沧羽,一支来自毕玖。不过,其实这两箭并非最先致命的,水莲心不知怎么抓了一截箭尾在手,箭尖用力推进了离剑公子的心口。 牟渔冷笑,摆手停止了攻击。 离剑公子一脸不可置信盯着水探花,嘴唇蠕动……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生命的光从他眼底迅速抽离,目光黯淡,变成了死灰一片,真正的死不瞑目。 水莲心拔出箭支,离剑公子的鲜血喷了他一脸……水莲心抓着箭,又封魔般捅进了尸体里,鲜血乱喷,他一身浴血,犹如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十二只镇山犬闻见血腥,更是狂吠。 牟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走近,抓住水莲心的手腕:“他已经死了!” 水莲心喃喃自语。 牟渔蹲身,细听,只听见水莲心喃喃,充满恨意:“该死!他该死……他伤了雁奴……他怎么可以那样伤害他……” 牟渔一瞬间心脏锐痛,感同身受,道:“行了,人死了,都过去了。” 水莲心抬起脸,这是一张即便染满血尘狼狈,依然华丽丽到能泛出光芒来的脸,漂亮的桃花凤目中无法荷载如此多的悲伤与痛苦,通红一片,几乎流出血泪。他颤抖着嘴唇,哽咽道:“我就在邻厢,他故意把我放在一屏之隔……让我听见一切……我受不了。” 牟渔换位思考,想像昨夜能听见什么……他抑制不住从四肢百骸泛出密密麻麻的剧痛,眼眶也发红,只能闭上眼睛才能稳定情绪,以免泪水坠落。手掌握拳不住颤抖…… “别说了!” 水莲心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希望不要是坏消息”的情绪,小心翼翼问道:“雁奴,他……怎么样了?” 牟渔不想对面前这个,虽然算是同患难,却还只是陌生人,甚至是引得沐慈中陷阱的水探花说太多,即使这个人可能是沐慈血缘上的亲哥哥,能亲近喊他小名。 牟渔只含煳道:“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牟渔迴避的态度,让水莲心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急忙抓住牟渔的手腕:“告诉我,他是不是有事……他身体那么弱……” 牟渔盯着水莲心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心里有一丝怪异。武者的手腕上有脉门,可不是随便能扣的,水莲心武力值难道高过他?不过他很快压下心中一丝疑虑,只以为自己情绪浮动一时疏忽,轻松扭开手腕,道:“说了没事,水探花,走吧……能走吗?” 水莲心不问了,点头:“能走,我也是练过功夫的,虽然……”他自嘲一笑,“技不如人。”才会被抓,才会有后续一切。 …… 牟渔迴转,石秩坐在床边脚踏守着沐慈,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沐慈看,一上午姿势都没怎么变动。牟渔摇摇头,拍拍他的肩:“换你了,去处理掉内部的叛徒。” 乐影最擅长隐匿,一直没抓到行迹。 石秩出去了,乐影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好对付,不过多久就迴转,带来一身淡淡血腥气。 …… 乐镜预计沐慈到下午才醒,可他中午就醒过来了,强烈的光线照射入房间,沐慈没有立即睁眼,但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是牟渔和石秩,轻轻哼了一声。 石秩几乎扑上来,连声追问:“主子醒了?感觉怎样?” “水……”沐慈道。 第515页 牟渔照顾人早有心得,已经端了水过来,轻柔扶起沐慈,不压住下面伤口让他侧一点,给他慢慢餵水。沐慈艰难喝下。 牟渔放下水碗,用唇轻触沐慈的额头试温度,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 “感觉怎么样?” “痛!头最痛。”沐慈气息微弱,全身还算清慡,却酸痛难当,下身一波一波涌上来钝钝的痛,还有高热导致的头痛关节痛,随着他的心跳,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痛。 牟渔轻柔将他放平,给他揉头,温柔问:“再休息一晚,还是回家?” “去巨鹿!” 在场的人都愣了,牟渔气极反笑:“我才说你对自己狠,却原来有更狠的,你说你这样子,去巨鹿能干什么?” “巨鹿!”沐慈坚持,他清楚现在的时间,赶过去再回来,时间完全足够。 石秩忽然觉得牟渔天天随侍在沐慈身边,简直太不容易了。自己揍了牟渔一拳头很有点罪恶感,以后只怕揍不下手——刚才就该多揍几下的。 他跟着苦口婆心劝道:“主子,巨鹿的事以后再理会,您现在需要好好休养。” “巨!鹿!” 众人:“……” 刚刚清醒,不问自身,不问仇敌,只问工作……简直是劳动模范,天下楷模。 一直守在外面,听见声音却不敢进来的水莲心,听得沐慈还要去工作,抓着门框的手收紧,想去劝,却不知是因身份不明,还是交浅言深,或其他原因……最终没有跨进这扇门。 …… 牟渔和石秩加一块儿也是拗不过沐慈的,一行人只好从水路下巨鹿。之前就是怕水里有埋伏,锦衣卫不是专业水军,战力发挥不理想才没走水路。谁知道兜了一圈……倒不如一直就走水路,也许不会有事发生。 沐慈喝了一杯羊辱,又睡着了,一直昏昏沉沉被牟渔抱在怀里坐船。牟渔抱累了换成石秩,将沐慈当做小婴儿一样照顾。他们不嫌弃累,反倒是沐慈嫌弃两个人身上手臂硬邦邦睡不舒服,抽空清醒一下,把两个人赶走了,独个儿躺在铺得软绵绵的船舱大床睡觉。 不过牟渔和石秩还是寸步不离守着,出了一次事,两个人都怕了。 沐慈半梦半醒之间,发现身边除了两个熟人,还时常会多一个人的气息……这气息简直太讨厌,让他睡眠效率直线下降。 沐慈醒过来,面色漠然,目光迷煳。 牟渔见他醒了就笑容满面,扶他起来,怕沐慈坐起压着伤处就很顺手直接把他抱在怀里,问:“饿不饿?我们准备了流食,看你喜欢哪种……多少吃一点才有力气养病。” “恩,”沐慈恹恹的,问牟渔,“水探花怎么在这里?” “我带人追杀简漓,水探花被挟持为人质,在混乱中他杀死了简漓。还有些人在逃,没清理干净。我不想再生出风波,所以暂时把水探花带着。再怎么说他也是……”牟渔没继续解释,抱起沐慈走两步到桌边,又道,“他很担心你,所以常会过来看看,你不喜欢就让他别过来了。” “他杀死了简漓?”沐慈凝黑的双目,淡淡扫一眼水莲心。 水莲心站在门边,不敢靠得太近,只盯着沐慈看,目光哀伤又带着许多小心翼翼,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小狗,让人心软。 沐慈却依然没什么表情,眼底也没有喜怒波澜,黑眸中只有一种平静的,深沉的,能看透一切虚妄,窥探人心的能力。 水莲心在这样的目光下,身体和精神都紧绷着,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他下意识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颓丧闭上了嘴,垂下了眼睑,避开了沐慈带着锋冷锐利的剔透目光。 “有什么不对吗?”牟渔看沐慈用那种目光看水莲心,一瞬间升起防备。 “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沐慈没多做解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类似冷哼的嗤笑,便不再关注。他疲惫靠在牟渔肩膀上,“我又没伤到手脚,走动却是无碍的,你们两个抱来抱去的,趁机占便宜啊?” 牟渔立即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心口一痛,看沐慈平平淡淡的神色,发现自己对那种事反倒比沐慈这个当事人还敏感,倒真是不该,便配合沐慈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依然把他抱在怀里,坐在餐桌前,顺手摸了他的pp一把,玩笑道:“真怀念,自从出宫,就难得你有这么乖巧可爱软绵绵的时候,让我抱两下,摸两下,又不少块肉。” “石头就比你老实。”沐慈嘆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主子好眼光,我肯定比这傢伙好。”石秩也学会开玩笑了,端着药碗进来,几个跨步就坐在沐慈身边,“先喝药!” “一丘之貉。”沐慈把脸埋进牟渔肩窝。 牟渔翻个白眼,忍不住笑:“你几岁啊,病了就该喝药……别忘记你怎么答应梅总的。” 石秩轻轻掰出沐慈的小脸,笨拙却温柔哄着:“我准备蜜枣了,很甜的……啊……张嘴!” 沐慈一贯淡漠的脸上,出现了有一点委屈的表情,可两个大男人不为所动,沐慈嘆气,只好张开嘴…… 一碗药下去,牟渔抢了石秩的功,赶紧塞了个蜜枣进沐慈嘴里。石秩放下药碗已经来不及了,狠狠瞪牟渔两眼,只想把他另一个眼眶打成乌青,好凑成一只熊猫。 牟渔被这样瞪着,简直心满意足,才道:“还有三个时辰就到巨鹿镇。”巨鹿基地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已经更名为巨鹿镇。 沐慈立即开启工作模式,吩咐道:“这次意外,阿兄负责调查,对外解释。石头想要下山,就和阿守换防。让人通知巨鹿,把人员全部集合在广场,我时间有限,快刀斩乱麻。” 牟渔和石秩训练有素地应下:“是!” 只是吩咐几句,沐慈就又觉得疲惫。牟渔十分心疼,道:“吃点东西,恢復点体力然后才接着睡吧。” “嗯,”沐慈张嘴让牟渔餵食,面容恢復了空白疲倦的漠然。 吃了小半碗沐慈就没了胃口,闭上眼睛又迷煳过去。牟渔抱着他轻轻摇一摇:“阿弟,乖,漱口再睡,保护牙齿。” 沐慈迷迷煳煳漱口,吐了水。石秩配合默契,把沐慈抱起来放回了床里,盖好被子,然后踢了牟渔一脚,把他踢出去,换自己守着。 牟渔这会儿底气不足,摸摸鼻子离开了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流水,从胸臆间吐出一口气,看两岸翠树红花,听鸟雀鸣叫,感受大自然的静谧美好……他知道沐慈的确没有受影响,真正放松下来。 水莲心当然也被赶了出来。他见牟渔在甲板上吹风,走了过去。 两人一开始没说话,只是看景,过了许久,才听水莲心无不羡慕,低声感嘆:“你们感情真好。” “嗯。”牟渔淡淡应,没有多说什么的打算。 水莲心又道:“你们都那么喜欢雁奴……不会有矛盾吗?”情人之间总会有独占欲的。可水莲心看着两个男人围着沐慈一个人打转,虽有针锋相对,但那气氛只觉温馨融洽,不是嫉恨仇视和各怀鬼胎。 牟渔一开始没想到私情上面,只道:“目标一致,各司其职,能有什么矛盾?”很快他反应过来,好像水莲心误会了什么。 本来牟渔与沐慈的原则是一样的——自己的私事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对每一个质疑的外人解释。但水莲心有些特殊,他从血缘上算,与沐慈是同母兄弟,他有点不想沐慈被误会,就难得解释:“不要听信外界的传闻,我们的关系没任何污秽不堪。” 水莲心拧眉:“什么?你们……难道不是……” “我和石秩都只喜欢女人,阿弟对待感情也从不随便,我们只是兄弟关系。” “兄弟?”水莲心傻傻重复,像是无法理解。 牟渔道:“对,但我们对他的感情是真诚的,不止是喜欢,我们深爱他,只因为……他值得。” “值得?”水莲心喃喃,无法理解这些信息。 “他值得,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包括爱。”牟渔难得感性,道,“你慢慢了解他,就懂我这句话了。” “是吗?”水莲心怔愣了,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牟渔奇怪看着水莲心,道:“你不也喜欢他?还自荐枕席……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什么都敢说。” 牟渔不清楚水莲心为什么明知自己与沐慈有血缘关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话,也暂时不清楚他被抓用以威胁沐慈有没有内情,但终归对他的高调觉得心里不舒服。 水莲心垂下眼睑,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他一直……看不见我,不在乎我。我才……故意那样说的,也许是昏了头。”或者是着了魔,被魔鬼操纵了灵魂。 牟渔最能理解喜欢沐慈却求而不得的心情,嘆口气,不忍苛责……他转头继续看向两岸飞逝的景致,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怎么说,这次事了,回去以后,不要再来纠缠。” 即使有些残忍,牟渔还是继续说:“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有些事揭开了,对彼此来说……都只能带来伤害。” 说完,牟渔就掉头离去。 他没有回头,就没有看见水莲心眼中,那浓厚沉重到,几乎能把人压垮的悲哀与痛楚…… 第387章失去人性 沐慈一直持续高烧,昏沉睡着,清醒的时间极少。上巨鹿的山路已经整过,不算难行,牟渔和石秩不假他人,轮流抱着沐慈走上去。水莲心无处可去,也跟随着,几次想凑上前帮忙,都被锦衣卫有意无意阻隔开了。 巨鹿基地三面环山,不受朔风影响,比较温暖。但春季多雨,天空阴沉沉,开始飘荡绵绵细雨。由两个人打伞护着沐慈,阻绝湿气的侵袭。 被保护得极好的沐慈,裹着带毛边的厚披风,脸上发烫嫣红,双唇却毫无血色,两颊又凹陷下去,双目微闭,纤长睫毛偶尔颤一颤,似雨中弱蝶。病中也无损他的昳丽,又显出十二分的脆弱易碎,更叫人心疼。 第516页 牟渔露出担忧神色,对迎过来的何春晖和何秋军两兄弟道:“准备房间,休息一晚。” 沐慈却慢慢睁眼,声音慵懒微弱却十分坚定:“不休息,集合所有人。下雨了,别让小孩过来,让他们继续念书。”说完就挣扎着要下来。 牟渔抱着他:“阿弟,休息一晚上能赶回去的。” “小毛病,死不了。” 牟渔只好放他下来,却扶抱着他道:“至少让阿镜先看看。” 乐镜抓沐慈的手诊脉,道:“没有大问题,不让爷做他想做的事,反而休息不好。”然后劝沐慈,“爷,虽说大怒伤身,可您若心里有火也千万别憋着,发出来更好一些。” 沐慈点头。牟渔才小心翼翼放开手。 沐慈推开一旁打伞的人,缓慢却坚定步入绵密的雨雾中,前面是何春晖引路,其他基地负责人跟随在后,个个一脸沉重愧疚,到达广场。 基地中心预留了一个很大的糙坪广场,集合了基地所有人,已超过五万,黑压压一片人头,都在飘零的雨幕中肃立,已经站了许久,衣服都沾染了湿气。如今各产业链则因为突发事件,全部都停止了运行。 广场最中央有个高台,本是作为舞台使用,八根大立柱上顶着穹顶,竖有有回声壁。高台下跪着所有高炉工人和管理层,相关家属都站在了旁边。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目中流露不安。 近五万人的眼睛都盯着沐慈,看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高台,站在上面,神色沉凝。 沐慈扫视全场,五万人齐齐低头,垂下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水莲心长眉微蹙,他听说过楚王的这个神秘的巨鹿基地,大幸最先进的武器都是这里出产。他以为沐慈过来只为了某种有跨越突破的新武器或新产品,可现在这情形,不像欢欣鼓舞的景象。 完全不对劲,他忍不住小声问站一旁的微生疏:“雁……恩……你们殿下,急匆匆赶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因水莲心颜好,本就容易获得好感,再加上文武双全,心思敏锐,又刻意讨好,性子稍单纯的微生疏虽不知道他可能是自家殿下的同母兄,但也和他相处挺愉快的。 微生疏张张嘴,被沧羽狠瞪了一眼……微生疏立即闭嘴,对水莲心歉然一笑,嘴比蚌壳还紧了。 水莲心讨了个没趣,因场面沉肃无声,他就没有再说话了。 沐慈站在台上,伸手! 何春晖恭敬递上一个托盘,另一个人恭敬递上来一捆箭。沐慈面无表情,从一捆箭中抽出一支,拆下箭头,其他的递给石秩,石秩将一捆箭头三两下拆散了,铁箭头放回托盘。沐慈又拿出一根长矛,取下矛头,放入托盘,之后又是无数武器……都只取下了精钢部分。 “叮噹……”精钢落盘之声不绝于耳。所有人只听得跟着发抖,场面更加沉肃,跪地的人深深伏了下去。 沐慈一贯开门见山,直接开始进行这一场在未来被载入史册的训话。也总结了被后世称之为“大幸帝国科技发展三大定律”的规矩,成为大幸帝国跻身强者之林的关键—— “为了炼出精钢,为了制造更优良的产品,你们付出了很多,我知道,也承认你们的功绩。”沐慈的话,通过扩音壁传出很远,“但我不承认你们的某些价值,也不觉得其中一些功绩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甚至……我感到羞愧……” 人群中,有人无法承受这样的指责,楚王对他们来说不仅是衣食父母,更是指路明灯。这里的人大多是工匠,工匠在大幸一直是处在底层被剥削被轻践的人,只有在巨鹿基地,楚王尊重他们,给他们自由发展的天空,给他们荣誉与利益,承认他们的价值。 现在,楚王否认了他们的价值,甚至……为他们感到羞愧。 许多人无法承受这样严重的指责,更无法承受楚王的失望,有人跪了下来,一个带一个,很快,五万多人全部跪了下来,跪在绵绵春雨光顾之后湿漉漉的糙地上。 沐慈不喜欢人跪,却没有叫起,语声严厉道:“抬起头,看着我!” 所有人抬起头。 “高炉的温度不够,可以再想办法,为什么技术人员要投身火炉?投入之后没有停工,他的妻子悲伤之下也跟着跳入,也没有人阻拦!第一锅钢水滚滚而出,你们竟然将这种带着鲜血的铁水,锻造成了刀剑箭头,还很自豪地给我铸了四把剪刀。”沐慈接过随行人员递给他的剪刀,“我用这几把带着鲜血与灵魂的剪刀,修剪了代表爱情与热情生命的红玫瑰,投掷给了新晋的状元郎……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讽刺的?” “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讽刺的?” 沐慈的语气严厉而沉痛,一贯缺少情绪的人因这么一件在许多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引发情绪,变得如此严厉,让人能够轻易感觉到他的怒火与悲哀。 其中包括水莲心,他不明白,只是死了一对工匠夫妻,为什么沐慈这么生气,身体不适也要赶着上山来。 沐慈扫视全场,看着所有人的眼睛,看到了许多人的不以为然,甚至有人对沐慈的小题大做感到不解,感觉被羞辱。 沐慈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也许你们现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如此愤怒。死了两个人,毫无价值地死去了,留下两个稚嫩的孩子成为了孤儿。你们竟然毫不羞愧……不,竟然还为此觉得骄傲,向我报功。见死不救!罔顾人命,还以此为荣……报功!你报的是什么功劳?谋杀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吗?” 大家:冤枉啊,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好吗?事后虽然也悲伤,可的确有些以此为荣,因为古代千邪独陌剑,就是以身殉炉铸造的。铸剑师的确以此为荣啊,所以技术人员才会投炉的。又顾及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才当做荣誉去报功。 沐慈知道,这又是社会普遍认知的问题,若非牟渔知道他的个性,一直压着高炉总工的报功,他早过来了。沐慈见过太多太多,枉顾道德、失去人性的高智商科学家对地球造成的灾难性的伤害,所以他才匆匆而来,必须将这种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觉得很悲哀……这样轻贱人命的技术人员,就算能力再强,我也不需要。” 沐慈的语气很重,有一些人不理解,甚至有人忍不住想反驳,却因气氛低迷,不太敢出这个头。 沐慈却看懂了,深深嘆气:“我一直很尊重你们,哪怕你们被大多数人看不起。可现在,是你们自己不尊重自己,甚至连自己和同伴的生命都可以轻贱。为了做出成绩,连人性都可以丢弃……这样的技术人员,我不能留下。我不是小题大做,也不觉得任何一条人命,哪怕只是普通工匠的一条性命是一件小事。若有人觉得‘不过是两个工匠,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样的人与我理念不合,这种轻贱自己和他人,失去了最基本人性的人,我请你们离开。我会给你们结算半年的工钱,请你们离开这里……” 没有人动弹,所有人心头都剧烈震动。 ——任何一条人命,哪怕只是普通工匠的一条性命都不是一件小事,应被尊重,不能被轻贱。这一句话,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人人都有求生欲,人人都有生存权,能活着,被人尊重得活着,谁会想轻贱生命呢?这一刻,所有人终于理解,楚王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匆忙而来只是责问训斥,而不在意他们取得的成绩。 大家也终于明白——楚王为什么被称为“大幸最智慧,最仁慈的王者”。 水莲心听沐慈说出的这些话,终于明白沐慈为什么来到巨鹿——沐慈重视两个普通工匠的性命,远甚于能做出更强大武器的新型精钢。 水莲心距离沐慈很近,他看到沐慈眼底最真实而浓重的悲哀,这不是一场作秀,而是这个智慧王者真实的情感。黄昏的暖光斜斜照射在这个王者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更像是他本身散发的温暖而慈悲的光芒。 水莲心刚刚涌上无数崇敬和喜爱,就听得沐慈说——轻贱自己和他人,失去了最基本人性的人……失去人性……人性…… 我请你们离开! 一盆冷水将刚刚冒出的爱的火苗,全盘浇灭,连“滋滋”的灰烬都不復存在。 水莲心的脑袋,空白一片! 第388章科技发展三大定律 高炉总工尤立嚎哭起来,爬着靠近沐慈,试图抓他的脚背:“殿下,我错了……我们错了……” 锦衣卫拦住了他。 沐慈不为所动,微微垂眸,悲悯注视众生:“对,你们错了,我也有错,我没有预先做好预防措施,没有对你们更多强调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一味过问产量质量,给了大家错误的引导。” 大家纷纷开口:“不敢!” 沐慈抬抬手,阻止了吵杂的回应,大家又一次安静下来。大家看楚王盛怒中依然绝丽的眉目,在病中虚弱却仍坚持赶来,恩泽众生的悲悯举动,纷纷对他生出了最虔诚,最真挚的崇敬。 大家仰着头,带着虔诚的心情,静待沐慈的吩咐。 此刻,沐慈不清楚他的话,他的行为,会对大幸造成多大影响,也不知道在久远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好处,他只知道,他必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叮嘱道:“伤亡事件不允许再次发生,杜绝人祭,坚决不允许用生命来换取成功。” “每个工厂,每个作坊,每个研究小组,每一个生产流水线,都进行自检,排查安全隐患。若出现任何安全事故,绝不姑息。自下往上,每一个负责人都要追究安全事故责任。” “当年任何团体没出安全事故,增发安全生产奖金。若出现安全事故,比追查责任人,扣除奖金还要罚款。” “在任何人做任何事之前,先问一问自己,“安全第一”有没有做到?” “任何成功,都不应该以牺牲生命,牺牲整体发展,牺牲环境为代价!” “尊重你自己,尊重你的伙伴,尊重每一个生命,毫无意义的鲜血只能换来家人的眼泪和不幸,无法换取成功与荣誉。” “我要一百次安全稳定的失败,也不要一次危险冒进的成功;我宁愿慢一点,甚至停滞不前,也不要这种盲目的牺牲和急功近利。” 第517页 “我不推崇伤害身体的惩罚,但今天必须做出惩戒。自我开始,每一个人责任人,每一个人曾经经手过这些鲜血精钢的人,都必须亲自动手,在广场中央挖出一个坟墓,将所有沾满鲜血的精钢,埋藏在广场中央,让我们的同伴能够入土为安,英灵安息。” “在坟墓之上,立碑为纪……这是你我的警钟,请记住这个用两条生命得来的教训!不要再出现第二座坟墓。” 沐慈先拿出铁锹,走到广场中央,站在雨幕笼罩的糙坪上,用力挖下了第一锹。 石秩和牟渔默默走过去,接过铲子各挖了一锹土……何秋军与何春晖接过来……然后是基地其他负责人……高炉总工……高炉区所有人……锻造区,军工厂的工人……甚至连运输者,全部都参与进来,每个人都挖了一锹。 大家沉默地,怀着肃然庄重的心情,接力一般在场地中央挖出一个大坑,然后由沐慈开始,投入了四把剪刀……其他人跟着投入……把所有鲜血精钢铸造出的东西,一件不留,都郑重放进了这个巨大的坟墓里,然后又从沐慈开始,大家一锹一锹默默填土。 春季绵绵的细雨飘零,沐慈身上的衣物全部湿透,寒气侵袭,将他高烧的滚烫温度都降了下来。最后……一块巨大的写着工匠夫妇名字的石碑立在上面,背面还是空白。 沐慈道:“背面,刻上我今天定下的‘三条原则’”。他指了二十个平时嗓门大的锦衣卫站在自己身后,吩咐,“把我即将说的每句话扩散出去。” “今天,以鲜血为戒,以此墓为约,我订立巨鹿基地技术发展的三条原则,也是最重要的三条规矩。”沐慈说。 “今天,以鲜血为戒,以此墓为约,我订立巨鹿基地技术发展的三条原则,也是最重要的三条规矩……”身后二十个大嗓门锦衣卫用最大的声音重复。 “第一、一切技术都应当造福百姓,是有益的,不得以伤害他人为目的。” “第一、一切技术都应当造福百姓,是有益的,不得以伤害他人为目的……” “第二、一切技术都必须保证生产和使用的安全,不得牺牲损害他人性命与健康,同时不得损害环境。” “第二、一切技术都必须保证生产和使用的安全,不得牺牲损害他人性命与健康,同时不得损害环境……” “第三、一切技术产品必须保证质量、实用为先,减少浪费,不得为外表好看而牺牲内在品质。” “第三、一切技术产品必须保证质量、实用为先,减少浪费,不得为外表好看而牺牲内在品质……” 声音巨大,在整个山谷盆地内造成了轰鸣迴响……天空中阴云笼聚,噼出闪电,雷声轰鸣……似天空至高的诸神也都给出了回应一般。 千百年后,由沐慈今天定下的规矩,衍生出了大幸帝国科技发展的三大定律,也称“慈王定律”:第一定律——有益原则:一切科技的目的必须以人类的生存、有益发展为前提,不得伤害人类整体利益。 第二定律——安全原则:一切科技的生产和使用必须安全为先,不得牺牲、损害人类个体,不得损害人类的生存环境。 第三定律——节约原则:一切科技成果必须质优、实用,以最少付出获得最大收益,不得浪费资源,更不得为外在表现损伤实际品质。 不过此刻,没人人能看到千百年后。所以谁也不知道,正是因为沐慈所定下的这三大科技发展的规则,使得大幸和被大幸影响的其他文明,在发展中避免了诸如浪费资源、内部消耗、走歪路,因坏科技致使灾难而倒退等诸多陷阱,一路大踏步朝前发展。 最终才能利用本星球极其有限的资源,发展出了足够高的科技水平,冲出了大气层,飞入了浩瀚的宇宙,寻得了更广袤无限的生存空间。也成为了宇宙文明中,被评为“最具发展潜力”的一支人类文明。 …… 此刻,沐慈只做了他应当做的事,本就虚弱的身体撑到了极限,放松下来就只觉眼前一黑,向后栽倒……所有人都惊唿出声。 牟渔和石秩早有心理准备,一直跟随在侧,一起伸出手接住了沐慈瘫软的身体。牟渔将他抱在怀里,石秩撑着伞护着,迅速离开广场,飞奔去休息室。何秋军与何春晖两兄弟在前面开路。一路上,所有人都迅速退开,让出通道,目送陷入昏迷,面如金纸的楚王离去。 大家心头涌动的滋味,真是复杂难言,有许多人更是流出了泪水,纷纷虔诚祈祷上天,保佑这位仁慈的王者,百岁长康。 在巨鹿的人大多是在社会底层的工匠,看惯了一个贵族将低贱的人视若糙芥,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楚王,对普通工匠的性命如此重视,远甚于巨鹿生产的能带来强大的先进武器。若说众人以前对楚王的感激有八分,现在上升到了十二分。 为啥?这么爱惜手下人,爱惜一个小小的卑微匠人性命的boss,上哪里找去嘛? 跟着他,听他的话,绝对不会吃亏的。 只有努力干,才能回报一二,于是,在纠察完安全问题后恢復生产,大家的干劲和创造热情更高了,当然,大家也对安全更加重视起来。坚决拥护并坚定执行“三条原则”,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事故,再挖第二个坟墓了,谁也不想让广场变成墓地。 整个巨鹿基地因巨额赏金,丰厚利益而被诱惑的失去理智的人,都冷静了下来,沉淀了下来。而基地内蔓延的一种“急功近利,狂妄冒进,为成功不择手段”的苗头,也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并没有一直发展下去,最终成为整个社会的常态,造成巨大灾难。 楚王给高速发展安装了剎车,走得慢,却走得更稳当。 …… 水莲心今天深受震撼,人人都说专注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水莲心今天见到了沐慈最有魅力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忍不住对他产生心底最真挚的崇敬与仰慕。 他站在沐慈的休息室门口,听着牟渔、石秩与乐镜照顾沐慈时偶尔的交谈,看着锦衣卫各个面色沉重,鱼贯进入,送上热水,食物,干净衣物等……出来后面色更沉凝。 水莲心心里焦急,却不像以前一样仗着某种身份,赖在里面近距离看着沐慈。弄得微生疏都有点奇怪:“水探花,你怎么不进去了?” 水莲心没说话,只是苦笑。 微生疏有些担心,朝门内张望,不安问身旁的沧羽:“殿下本来就病的重,这次会不会……” 沧羽冷喝:“不要乌鸦嘴!” 微生疏一张娃娃脸上长着一双小鹿般圆熘熘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更大,显得无辜又伤心欲绝,更愤恨,紧紧抿着嘴,最后实在忍不住,问:“离剑公子的尸体在哪?” “军医院殓房。”沧羽奇怪,“忽然问这个干嘛?” “我要鞭尸……”微生疏对离剑公子抓走殿下做了些什么虽不清楚细节,但多少有点猜测,不禁咬牙切齿,愤愤道,“如果不是那魂淡伤了殿下,殿下在这种状态下又坚持到巨鹿来,又生气又淋雨……本来殿下根本不会病得这么严重的。” 沧羽嘆口气,默然无言。 水莲心忽然双目紧闭,双拳紧握…… 微生疏见到了,知道水莲心当时也被抓了,露出一个深有歉意的表情道:“抱歉,让你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了。” 水莲心悲伤颓丧地微微摇头。 微生疏看他如此伤心,昳丽的脸十分憔悴,心里有些难受。 他在状元夸街的时候见过水莲心,那时候的水探花在所有进士中光彩最夺目,长相出色到堪称华丽,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自信飞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走在街上,灵巧接住小娘子们投掷的水果,又飞跃上泰和楼说出“自荐枕席”的话……张扬洒脱,邪肆风流,还真是让人喜欢让人恨。 可惜这位探花郎,在人生巅峰,最意气风发之时,可能因为太美丽,太高调,把什么青帮少帮主离剑公子从涿郡引来了,抓去被他那什么了……离剑公子绝对是个大yin魔,不仅伤了水探花,见殿下出城,有机可乘,居然大胆到……劫持殿下…… 殿下受了那样的伤害,这个水探花更早被带走,肯定也……所以一身傲气都击碎了。像一朵艷国牡丹在开得最灿烂华丽的时候,忽然遭遇了无情的暴风雨,被风吹雨打碎了美丽…… 现在再看水探花,哪里还有什么华丽盛放,肆意风流?只剩下残枝败叶的沮丧颓废。 真是造孽! 太过漂亮的人总是容易让人生出破坏欲,太过漂亮的人也更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微生疏看沧羽带队离开,巡防去了,眼珠子一转,便低声安慰水莲心:“别难过,其实被那什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人嘛,就当给狗咬了一口,看开点。当年殿……那个……有人被折辱了三年,命都差点没了,不照样撑过来了?” 水莲心猝然抬头:“你是说谁?” “呃……”微生疏下意识瞧了眼沐慈的休息室,做贼似的低头缩身,然后才小声道,“我是说卫奉乐,就是原名怜霜,是乐籍做了戏子的卫重沙,现在都成古琴大师的关门弟子了……” “不,你说的不是他。”水莲心笃定。 微生疏苦着脸:“好兄弟,我真是说他,不信的话……那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哈。”露出一个“你懂的”“别为难我”的复杂表情。 沧羽已经带队巡过来了,微生疏下意识挺胸抬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面对沧羽充满冷意的询问目光,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等沧羽站定,他逃走一般带着自己的队伍,也巡视去了。 沧羽冰冷探究的目光就盯向了水莲心,狰狞的半边脸犹如索命厉鬼。 水莲心却没被吓到,只是怔怔看着休息室的门,神思恍惚,站不住似的晃了晃。刚好乐镜诊治完毕出来了,他见水莲心苍白如鬼的面色,好心问:“水探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看看?” 水莲心摇摇头,摆摆手,有些虚弱问:“楚王殿下还好吗?没有大碍吧?” 第518页 “他身体就这样,好几天病几天的。”乐镜一副早就习惯了的神色。 “他身体……为什么这么差?”水莲心问。 乐镜没说,只道:“你真没事吗?” 水莲心忧心看着门内,突然道:“我想起来有点急事,要先回去了……”他想起涿郡青帮包括老帮主在内,还有人在逃,便问,“方便吗?” “没关系,爷刚才吩咐连夜启程回天京,大家一起走。”乐镜道。 沧羽微微蹙眉,刚想问,却是水莲心更着急,问道:“他能走吗,这么着急赶路没事吗?” “家里各方面条件好点,恢復也能更快。”乐镜没再多说,牟渔已经出来了。 牟渔随意瞥了水莲心一眼,潜意识里多少有些爱屋及乌,露出点婆妈的本质,关心道:“怎么衣服湿了还不换?是没带干衣过来?”他吩咐沧羽,“你身形和水探花差不多,弄两件干衣给他更换。”说完就走了,去吩咐下山的各项防卫事宜。 等牟渔吩咐完,石秩也抱着昏昏沉沉的沐慈出了房门,裹着蓑衣,旁边还有两个锦衣卫打伞。水莲心伸长脖子也没看见沐慈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小脸。 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了巨鹿。 到了山下,天色都暗了,一行人又摸黑到了栈桥上船。安顿好一切后,晚上石秩守夜,牟渔被赶出来,又被沧羽拦下了。 沧羽避着人,把牟渔拉到角落,小声道:“大统领,我发现水探花有点奇怪。” 第389章真假简漓 沧羽没受伤之前,是牟渔当做接班人培养的,不论心智和能力都是顶尖的。他说有所发现,牟渔十分重视,立即提高警觉,肃然问:“怎么奇怪法?” “我观他行走举止,虽脚步略有些虚浮,却并不似被强迫侵害了,可他看上去却颇受打击。而且……”沧羽顿了顿,更压低嗓子说,“我带他更衣,路过了拴着镇山犬的地方,那些镇山犬忽然都暴躁起来,冲着我们狂吠……后来我又单独一人靠近了一次,镇山犬却对我没太大反应……不知是什么原因。” 牟渔想起水莲心是在一墙之隔听到沐慈受伤害的,深受打击也正常。他问:“就这些?” “不止,他好像在可以接近我们,一直打听殿下的事。”沧羽道。 牟渔都能理解,放松下来道:“应该没事,他没受那种伤,大概是受了惊,就算他会点功夫,毕竟只是一介书生。至于镇山犬,可能因他身上染过离剑公子的血,血腥气没那么容易散去的。” 至于水莲心想要接近沐慈的心情,牟渔也能理解,但因为他们之间同母异父的兄弟关系太敏感,牟渔不打算叫更多人知道。 沧羽虽不是很满意这种解释,但他知道大统领对待水莲心的态度较一般人更重视一点,一定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很有可能不适合告诉他。他就压下疑虑,准备自己再多观察,于是没多问。 一路逆流而上,第二日中午才到天京城,沐慈的坐舰直接通过御河连接楚王府的河道回家,下船就遇到了德光帝派来问询情况的内侍总管彭予。 彭予见着一脸重病憔悴的楚王,闭着眼睛被石秩抱下船,惊得魂都要飞,忙问:“殿下这是……” 牟渔赶紧做个噤声手势。彭予缩了脖子,收了声。石秩没管他们,径直抱着沐慈走了。 彭予目光追随过去,一脸惶急问:“殿下是病了吗?严重不严重?怎么病的?”不细问没办法对宫里的皇帝交代。 牟渔小声道:“不严重,就是这两天有些累着了,精神倦怠,现在睡着了。”话音刚落,水莲心就从楚王坐舰上走下来。 彭予一开始还道这是楚王新搜集到的美男子,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是新出炉的探花郎,神色也十分憔悴,和之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判若两人,差点没认出来。 彭予对他道:“水探花,陛下得知你被劫失踪,特遣我来问询,听说是楚王殿下救回了您。十分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所以派小人过来问问。” “就是涿郡的几个宵小,算不得什么大事。”牟渔道,看看水探花,又指了微生疏吩咐道,“子疏,你保护水探花入宫,对陛下回禀这件事。”牟渔之前就预料德光帝会过问,交代过水探花一些不能说的事就不要乱说,于是很放心让他入宫去。 水莲心点点头,痴痴瞧一眼沐慈被抱着离去的背影,其中的依依不捨,深深情意……彭予看得咋舌,为楚王无弗远大的魅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 水莲心入宫,因他是新榜探花,宵小还是在状元夸街之后,当着御林军的面劫走他的,完全是打朝廷的脸,德光帝十分气愤,强烈要求大理寺和刑部追查此案。后来忽得护国公牟渔传信,说是出门巡视产业的楚王刚好路过涿郡,遇到劫持探花郎的歹人,便顺手救了他下来。 德光帝先问沐慈的病情,得知不算兇险,只是累着了,便松口气,才问询水莲心被劫持的内种详情。 水莲心隐去歹人借他同母兄身份威胁,夜里沐慈受罪的一些不能说的情况,把其他的都说了,端得是惊险无比。 德光帝一边嘆水莲心运气好,一边嘆楚王为国为民,劳心劳力,道:“这回你可要好好感谢楚王,不是他,你还指不定会怎样呢。”又问,“涿郡青帮的少帮主,好好的劫你去干什么?你得罪他了?” 水莲心惭愧道:“微臣也不知,许是微臣太过张扬,惹了人的眼。” 德光帝想着他原先绝丽的样貌,一双桃花眼的确挺招人的。如今看他神色委顿,确是受了惊吓,便交代水莲心:“今后还是低调些。” “微臣明白。” “因你忽然失踪,本定于昨日的琼林宴都推迟了,后天又是五月初一的国祭日,明日也没时间办琼林宴。” 水莲心赶紧请罪。 德光帝道:“你平安归来,这些不算什么大事。为不至奢靡,礼部就提议将琼林宴放在初一的国宴之后,初二举行。这两日你好好休息,若身体无大碍了,就和苏榜眼一块儿,到各家把最美的花,连土带盆一起采了来。”说到这个传统的“各府探花”的习俗,德光帝笑道,“楚王府的似锦园,花儿一直是最漂亮的,你与九弟如此有缘,不防多采一些来……想来九弟总不好意思收你的钱了……哈哈哈……” 德光帝在笑,水莲心只好配合着笑了几声。 彭予送水莲心出了大殿之后,回来才对德光帝道:“九殿下和水探花当真是有缘,小人觉着……” “觉着什么?”德光帝好奇问。 彭予斟酌一下,道:“小人觉着经此一事,水探花对九殿下……已然是情根深种,倒真是天作的缘分。”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是好南风的了。 德光帝笑得略无奈:“终归不是正道。” 彭予只能应是。 德光帝道:“摆架,去皇后那用膳。”他还想顺带问问皇后有没有选看好淑女,还是没放弃让沐慈大婚,娶个女子好留嗣的打算。 …… 楚王府,碧澜池。 沐慈早在船上就用过膳,经乐镜允许,牟渔抱沐慈泡在温泉中,给他推拿通络。沐慈的高烧发过就退了,现在只是病后的体虚,还有浑身的酸痛。 沐慈还不忘工作,问负责与封地那边联络的包源:“星海现在进行到哪里了?” 包源恭敬回答:“港口已经竣工,架设了新型水力起重机,日吞吐量能达到十吨以上。海路运粮的航道也定下了,从海外三泰国直达九归港,利用春季朔风只需要八天。从港口到封地偏都长乐府的第一段全长三千米的轨道已经在铺设,还需要五天就能试着通行有轨马车。如果一切顺利,梅总还要带着技术人员进行三天的观测,计算各项数据,才能决定这种新的运粮道值不值得推广投入。” 因为全新的有轨粮道设计,需要许多数据的统计和计算,更加精确才能帮助沐慈做后续的决定。所以沐慈才必须派出梅容去一趟,否则就只能他自己去。 就是包源也不得不承认,能在几天时间内做出这么多成绩……梅容已经不是工作狂了,显然是个超人。 沐慈也有些忧心:“一会儿我给星海写封信,叮嘱他别那么拼命,晚几天回来也没关系。” 牟渔心知梅容那么拼命,肯定是想早点做完早些回来,一定是想沐慈了。牟渔不禁有些惭愧……自己没照顾好沐慈,等梅容回来不知道怎么交代才好。 人家那么拼命在前线为国为家工作,而自己,连个人都没给守护好。 等包源离开,其他小事乐恕他们都处理掉了,让沐慈安心静养,所以再没人进来打搅。 牟渔心情低落,问:“阿弟,你想梅总了?” “恩,思之如狂。”沐慈问,“锦衣卫那边是什么反馈,针对星海有多少次暗杀了?” “三次,都没接近梅总。” 沐慈放心了,道:“安顿好伤亡的弟兄,若星海那边情况紧急,加派人手过去,特别注意他国间谍的动向,别伤了星海,刺探去了情报。” “恩。” 沐慈又叮嘱:“我这边的事暂时别和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影响他的工作。等他回来,该告诉他的我自己会说的。” 牟渔心情更低落,小声道:“阿弟,我……对不起你……你们。” “这次还好,有惊无险。”沐慈并不怎么在意,道,“练武一道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要勤加练习,更进一步了。” “恩,这是应该的。” 沐慈引导牟渔:“你不光炼体,再试着冥想,感觉一下身体里是不是会产生气感。” 牟渔无奈道:“我一冥想就打瞌睡。” “试试吧,练出气感,功夫能更上一层楼,连带推拿也更舒服啊。”沐慈道。 牟渔见沐慈一本正经,挺可爱的,心情好了些,笑说:“你不是为了推拿舒服,才要哄我练出内息的吧?” “这都被你知道了。”沐慈嘆气。 牟渔爱怜摸摸沐慈背上的青紫痕迹,小心翼翼问道:“简漓……是不是……找到气感,练出了内劲?” 第519页 “恩,别的不说,用内息按摩很舒服的……”沐慈坦然承认。 牟渔:“……”重点没跑偏吗?竟然只记得按摩舒服……牟渔不知道该对沐慈说什么了,真的。 良久,牟渔才收拾好了碎成一地的三观,道:“我的家族,也曾经有过内家功法的秘籍,我还记得。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倒背如流的。不过那时候我只当做神话故事,因为也没见谁练出来过,只当是前人臆想,原来是真有可能的。” “理论上是有可能的。”沐慈道。 “我会尽力练一练的。”牟渔心道,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沐慈,他也应该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 在外头重新安排楚王府防卫的石秩也进来了,听见这话,问道:“是你家的家传功法吗?”如果是家传的,就不好问了。 牟渔苦笑:“我家早没了,只剩我一个,没什么不能说的。一会儿我默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毕竟提高了整体实力,才是最有利的。 乐招的父亲天机跟在石秩身后,抱着宗卷过来了,道:“殿下,大统领,我来回报简漓事件的调查。”看一眼石秩。 沐慈道:“乐守受伤,乐影被俘期间,石秩贴身保护我,对他什么都不用隐瞒。” 天机点头,汇报导:“事情很复杂,根据各方面得回的情报分析,还真和天水山庄的简家,以及从前的那段旧事脱不开关系。当年谢宸妃与简络所生之子,因降生在他们位于漓溪边上的家中,便名简漓。我们杀死的离剑公子,却并非真正的简漓,而是老谢候怕天水山庄找麻烦,给简老庄主的一个长得相似的男孩。老谢候将真正的小外孙简漓交由亲信带走,后来更名水莲心。因一两岁的小孩长相都相似,小时候看不出来,大了却很容易分辨。假简漓与宸妃和简络长得没有相似之处,反倒是水探花更像简络。” 天机喘口气,继续道:“简老庄主带着假简漓在涿郡改头换面发展势力,建立青帮,包藏了祸心。所以是派了人进入谢府和王相家中的,人我们也抓了出来。调查出来,是因水探花这次得中,实在太高调了一些,又与谢家,还有王相与王夫人相认了,简老庄主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光看他的长相也能猜到当年被骗。而假简漓……据查他抓水莲心,并非是简老庄主的命令。水莲心得中探花,能更接近权力中心,对报仇更有用,简老庄主不会这么蠢,贸然相认或抓走水莲心,惊动皇帝。” “劫走水探花,是假简漓私自的行动,他怕自己的地位动摇,甚至有可能被简老庄主厌弃,就产生了危机感,本欲杀死水莲心。但最后听闻楚王巡视产业,要从涿郡周边经过,便产生了更大野心,想要用水探花把殿下也引过去,一举成擒……简老庄主一直认为宸妃娘娘为了权势杀夫弃子,是一切孽缘的祸根。殿下又是宸妃与先帝骨血,一定会被简老庄主死死记恨。至于后来,为什么假简漓没杀殿下,而是……我们就没查到是什么原因,因为怎样都说不通。” 没见过沐慈几面的人,忽然抓走他,对他产生那么强烈的欲望……最后又没杀死他……不过是顺手一掐的事。 反而好好留他下来,还给锦衣卫,让锦衣卫毫无顾忌缉兇,这是第一个说不通的。第二个说不通的是,放着沐慈这样好的人质不好,抓水莲心威胁锦衣卫,算什么意思,没脑子吗? 难道是楚王殿下那么有魅力,让假简漓都捨不得伤他? 但假简漓已经成了尸体,问不到答案了,不过天机并没有责怪牟渔下令杀死假简漓的举动,换成是他,也会杀死简漓,而且是立即碎尸万段的。 天机汇报完,本想听听沐慈的评价,谁知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话。石秩悄声转过去看,发现沐慈被推拿得舒坦了,听到一半就趴在池边睡着了。 石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牟渔和天机:“……” 这没心没肺的,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调查的结果啊。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沐慈其实已经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极有可能! 大家对沐慈那强大的头脑,惊人的智慧,总是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第390章真相让人无力承受 水莲心一回来就受到了同榜状元、榜眼和其他同科的关心询问。在官场很讲究同门之谊。同榜的进士们都是第一届的天子门生,将来的交情会比别个更深,所以相互关心也是应有之意。 水莲心却明显不在状态,大家体谅他受了惊,并没有怪罪,问了两声表达了关怀就撤了。只有苏砚留下,称水莲心的字,道:“辛之兄,陛下让咱们两个到各府‘探花’,你身体吃得消么?” “无碍的。”水莲心问,“都去哪些人家?可有名单?” “有的,都是京中王公贵族府第,还有一二品重臣之家。”苏砚拿出已经列了的长长名单,“我岳……呃,王相爷说名单列了给他看看,他会为我参详一二,漏了就不好了,一路先去哪家也有讲究……” 这都是探花郎们总结的经验教训,要知道“探花”其实是个体力活,书生的体质相对较弱,能省时省力当然更好。 “王相公……”水莲心黯淡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亮光,道,“我与你一同去向王相公请教。” 苏砚为人单纯至诚,不觉得会被抢功之类,很高兴答应了。 结果还没到王丞相家,苏砚就接了一个人的传信,满脸喜色都要溢出来,不好意思对水莲心道:“辛之兄,实在不好意思,那个……我忽然有些事……” 水莲心意味深长一笑:“我明白,别让佳人久等。名单由你列出,我去讨教,岷弟就大方些,让为兄占了这个现成的便宜如何?” 苏砚被羞得满脸通红,奈何佳人有约,想想还是佳人更重要,掩面走了。 …… 水莲心进了王又伦家,不敢称“姨父姨母”,乖乖喊王相公,王夫人,还提着礼品,做足了礼数,半点看不出来是旧识。因他带着名单过来,王又伦也不好赶人走,反而招眼,就请了他进屋。 一番客气寒暄,王又伦看老妻目露担忧,问水莲心:“前两日你忽然失踪,听说是被劫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如今平安归来,可没事了吧?” “并不大碍,略有些受惊,并没有受伤。”水莲心这话,大半是为了安抚姨母谢望。 谢望忍不住叮嘱:“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些,听说是楚王殿下救了你?” “是,恰逢楚王路过涿县,制住了歹人。”水莲心没有再详细说。 谢望不放心,却也知道不该多问,只庆幸这两兄弟有些缘分,相处愉快,便转开话题道:“午间可用过膳?” “用过了!” “要不要再用些下午点心?” 水莲心午饭其实没吃多少,现在也感觉饿了,便点了点头:“听说王夫人的手艺极好,连楚王殿下都贊的,水某就觍颜,叨扰一二了。” “说的什么话,”谢望笑道,“探花郎和大郎是同榜,形同兄弟。肯赏脸留膳,倒是让我们沾喜气了。”然后下去做下午点心了。 水莲心客气两句,挺像那么回事的,又问王又伦:“怎么未见泽玉兄?”泽玉是王家长子王之宏的字。 王又伦一脸无奈:“小女顽劣,又出门去了,泽玉这两日无事,便也陪着一起去。”主要是王又伦知道小女儿是去约会,老二管不住小妹的,老大为人端方,虽同样管不住,至少知道回来告状,不会帮着瞒着。 水莲心确认最难缠,爱偷听的小表妹出门了,才轻轻唤了一声“姨父”,王又伦拧眉,刚要说教,水莲心便小声道:“周围无人,姨父……我祖父找到我了。” 这话惊得王又伦差点跳起来,拉着他就进了书房,一路见到帮佣的人,还故意对水莲心道:“‘探花’名单可是有讲究的……”然后吩咐不要人打扰,就关了书房的门。 一关门,王又伦便追问:“你说的是简老庄主?” “是的,他前几日找到了我,实在是……姨父教训得对,我太莽撞了,不该上京应考的。”水莲心一脸懊恼。 因他长得委实英俊华丽,王又伦也不怎么能下狠心怪他,只是嘆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找你,说了什么,又想做什么?” 水莲心就把他在宫里对德光帝说的事情经过,也有所隐瞒地说了,道:“被锦衣卫击杀的简漓,是我外祖交给祖父的那个男孩。正是他把我抓了去,许是得了叮嘱……我到底是祖父的骨血,他倒没真伤了我,而是以我为要挟,引了雁奴过去,然后趁锦衣卫疏忽的时候,便抓了他……” 说的王又伦一脸刷白,抓着水莲心的手问:“殿下可伤着了?” 水莲心一脸苦楚:“受伤了……好在锦衣卫能干,把他救了出来。可是……简漓虽被击杀,祖父他却还外逃……他功夫深不可测,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我担心……担心他再对雁奴不利。” 门外,谢望也白着一张脸,推门进来,好悬手里捧着的点心与茶没有摔了引起家人注意。王又伦过去,赶紧接了她手里的茶,将她带到椅子上让她坐下。 谢望双目已经通红,定定盯着水莲心,问:“雁奴……真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我不是很清楚,锦衣卫没让我接近,但看着……性命是无碍的。” 谢婉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悲伤欲绝道:“那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上一辈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他是最无辜的啊。” 王又伦赶紧安慰。 水莲心走过来,单膝跪下,跪在谢望脚边,抓着她的手,十分诚恳道:“姨母,我也说雁奴是无辜的,可祖父太固执了,还一是迁怒,毕竟他是先帝与母亲之子。姨母……当年的事,您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好吗?我也好想想办法劝劝祖父,让祖父能放下怨恨,以免下回锦衣卫再有疏忽,雁奴就危险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谢望是真知道一些内情的,却十分踌躇。 “姨母,母亲的事,我也是有权知道的啊。”水莲心目光诚恳。 第520页 谢望才嘆口气,道:“当年,都是我父煳涂才造的孽。他害了你父亲,把你抓去要挟六娘,六娘不得不入宫去。哪知道简络并没有死,被人救了,只是落水时碰了头忘记了许多事。等过了好几年才想起来,但那时候六娘已经在宫里,受封宸妃。那时候恰好你姨父入京为官,简络先是找到了我,让我想法子联繫六娘。我藉机入宫见过六娘,与她说起过,六娘那时候很高兴。但当时……先帝对六娘可谓情真意切,她又已经是上了玉碟的皇妃,是根本不可能离宫的。六娘为了让简络死心,也为了不让他再遭杀身之祸,便让我故意……故意对简络说……是她变了心,贪慕权势……” 水莲心拧眉。 “这一步却是走错了的,其实若能在当时把事情摊开来说,简络虽有不甘,可也会顾念六娘的难处,念在往日情分上不会让六娘为难。”谢望又是深深嘆气,擦了擦眼泪道,“简络不甘心,便想尽办法入宫,却不想正中他人jian计,被先帝给抓住,然后杀死了……六娘也……” 水莲心等了一会儿,见谢望不打算往下说,便追问道:“姨母,还有呢?为什么雁奴明明是先皇的子嗣,母亲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宁愿让雁奴在冷宫里……” “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是有人多疑寡恩而已。你这孩子,问这么多干嘛?”谢望明显不打算再说。 水莲心握紧谢望的手,认真看着她,传递过去自己的决心和诚意,道:“请姨母告诉我!求姨母了……这很重要!” 谢望还是不肯说。 水莲心诚挚道:“姨母,我想保护雁奴,我得护着雁奴啊……我亲眼看着雁奴受伤……他……”说完,眼圈儿全红了,却强忍着不流下泪来。 这个年轻人虽然更像父亲,但谢望还是能在他漂亮的脸上找到几丝妹妹的影子,倔强忍泪的样子更相似了。 谢望心头一软,便叮嘱道:“我能理解你的心,只是……我答应六娘,这些话谁都不说的,特别是对雁奴……我们都没脸告诉他。” “是什么事,姨母?”水莲心恳切问。 “当年,六娘病重弥留的时候,先帝接过我入宫,希望我能劝一劝六娘,也多少唤回一点她的生志。”谢望想到这里,就又是一阵眼泪滴落,哽咽难言,大家静静等她恢復了一点情绪,才听她继续道,“六娘那时候病煳涂了,一直说对不起大宝……大宝是你的小名。又说对不起雁奴……后来,迴光返照的时候……” “姨母……” “阿望……”王又伦十分担忧。 谢望决定说出压在心里十多年的话,擦擦眼泪平復情绪,才嗓音暗哑道:“六娘清醒了一会儿,便对我说,简络入宫时想带她走的,但她不能走,谢家还在,简家的天水山庄也没有被牵连,但她若跟着简络走了,且不说能不能走出皇宫,就算出来了,也是两家的灭顶之灾。但简络以为六娘是真的变心了,也许之前杀他也有份,由爱生恨,竟然……竟然也拿了你,当时才五六岁的稚子相威胁,若六娘不在乎稚子死活,尽可以去享受荣华富贵。六娘不知道给天水山庄的孩子是假的,只能答应。后来……简络就被天授帝阴差阳错杀死了。” “然后呢……”水莲心追问,握着姨母的手开始颤抖…… 谢望嘆气,拍拍他的手道:“后来,六娘就和先帝反目,住在冷宫,誓言不再见先帝,先帝若再见她,她便自尽。一个人真想死,是防不住的,先帝知道六娘性子,说到做到,便不敢见她。后来六娘发现有了孩子……先帝很高兴,问她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可六娘不能说这个孩子是先帝的啊,否则先帝怎肯将妻儿留在冷宫?当时简络已死,简老庄主的性子更为决绝,若听闻儿子被杀,而她这个祸胎孽根好好做着宸妃,享受富贵荣华,还生下受宠的幼子……你想想,简老庄主会如何?六娘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只好对不起雁奴,一直让先帝误会……为此,雁奴背负了身世的冤屈,在冷宫……整整十六年……” “我都想不出来,这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说到这里,谢望再受不了痛苦和良心的谴责,恸哭失声。 水莲心也懵了,瘫坐在地上,一双桃花美目,怔怔痴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王又伦忍不住,搭着水莲心的肩膀安抚道:“大宝,这不是你的错……” “不……不……是我的错……我错了……”水莲心喃喃自语。 “这话……千万别让雁奴知道……他该多伤心啊……”谢望哭道。一个母亲,为了一个孩子,决定牺牲另一个孩子,说出去……被牺牲的那一个,该有多么伤心呢? …… 水莲心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脑子乱了,看着王又伦,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糙,问:“所以,雁奴为了能从冷宫出来,勾引了暴太子……暴太子失势,他又亲手杀了暴太子,与当今这位……” 王又伦用力抽出手,甩了水莲心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魔了?”然后小心翼翼看一眼老妻,希望她哭得用心没有听见。 但祷告并没有被接收道,谢望惊呆了,忙追问:“什么勾……?什么暴太子……还牵扯了当今陛下……” 王又伦粉饰太平:“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谢望厉声说:“王八斤,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了!”谢望一气之下,连王又伦的小名都抖了出来。 不过没人笑话他。王又伦一脸如丧考妣,狠狠瞪了水莲心一眼……叫你胡说八道。 谢望顺着目光就问水莲心:“大宝,你说说,你那话什么意思?” 水莲心还有底线,知道有些事不适合叫一个真心疼爱孩子的长辈知道,会心疼死的。便笑道:“都是坊间流言,说雁奴投靠过暴太子,可当时他在冷宫,哪有办法投靠?” 谢望将信将疑。 王又伦也笑道:“可不是,别人乱传,咱们可不能当真,你自己的小外甥你还不了解?他是多坦诚正直,至情至性的人呢,心里只装着家国大义,处事又公断,从不涉任何阴私魍魉,哪会为出冷宫对暴太子虚以为蛇。” 谢望这才信了。 王又伦道:“好了,你擦擦眼泪出去吧,一个女眷不好总呆在这里的。” 谢望便掩着眼睛,出去了。 王又伦等谢望走远,回头就又勐力拍了水莲心好几下:“我揍死你个煳涂蛋,坊间流言都不可信,耳听为虚,必须眼见为实,这道理你不懂?” 水莲心道:“可我在大殿上,亲眼见陛下抱着雁奴,对他千依百顺,娇哄不停,那行止……” “陛下的皇位都是……都是雁奴守着大义名分,长者为先让陛下坐稳的。且殿下一心为民,为国做了多少实事好事,有眼睛的都看得到。陛下与殿下兄弟情深,姿态亲密且毫无狎昵,你怎么能看错?” “我不知道……许是先入为主。那么姨父……暴太子又是怎么回事?”水莲心慌忙问。 王又伦一脸痛恨,喝道:“别提暴太子,他失德该死,又犯上作乱才被杀死的,和殿下没有什么相干?” 水莲心看着王又伦,一脸疑惑。 “真没有那种事。”王又伦一脸正气,噁心的事不能乱说。 “可雁奴身体这么弱,祖父说是他勾引的男人太多……” 王又伦又是一巴掌唿到水莲心的后脑勺:“我说没有就没有……殿下就是……就是在冷宫日子苦,出来时又和暴太子起了冲突,被伤到了险些不能活……”王又伦不想被水莲心灼灼的目光戳穿谎言,又唿了他一巴掌,“你到底听谁说的?竟然这样诋毁一个受苦受罪的好孩子?” 水莲心将信将疑,吶吶道:“祖父说的……他……他骗了我?” “他当然骗了你……他巴不得你们兄弟反目成仇,好利用你伤害殿下……”王又伦随口一句话,道出了一个十分显而易见,却轻易将一个心存偏见的人蒙蔽,铸下大错的真相。 …… 可是,得知真相,大错却已铸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春末夏初,多雨绵延,天边卷过来一大片黑云,瞬间笼罩了天京城的上空,拥挤在街上的人群纷纷被邀请进入最近的店铺躲雨,店铺还会上好茶点,给大家暖身。 紧闭的店铺门前,有一个身穿锦服的修长人影,在瓢泼的大雨和划破天际的惊雷中,缓缓穿行…… 一个店小二去关上被风吹开的门板,见了人热情招唿:“客人,进来躲雨啊。” 那人影似无知无觉,并不理会,艷丽的眉目却是空洞的神色,无知无觉,茫茫然穿行在雨幕中,似不堪重负的旅人,佝偻着嵴背,一步一步,艰难走远…… 店小二关了窗,奇怪道:“怎么看着像探花郎……”又摇头,“探花郎怎么会如此狼狈,还没处躲雨?”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第391章国祭日风波 五月初一,大幸国祭日。 在后世,成为大幸帝国最为神圣,最为荣耀,承载着所有大幸人荣誉和信仰的两座纪念馆——圣贤殿和英烈祠,主体建筑已经修建完成。 两座纪念馆坐落在沐家皇陵的龙脉汇集之地,此时只有两道大围墙,中间一座孤零零的主殿而已,但内里已经请入了第一批的文武英烈。 这个地方,在今天,大幸朝的第一个国祭日,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无数闻讯而来的百姓都赶了过来,其中以儒衫的读书人为多,许多白头老者在儿孙的搀扶下过来了。还有许多穿着各色军服,多少带些伤残的军人也过来了,神色肃穆立在道路两旁,等待皇帝过来祭祀。 到了钦天监选定的吉时,德光帝的御驾,在无数甲冑鲜明的御林军的护卫下,缓缓而来……百姓并没有跪拜,都是拱手弯腰为礼,待御驾经过,才直起腰,注目而送。 第521页 场面静肃,没有任何人在今天,在这样的时刻喧譁不敬。 文武功德碑前,皇帝下车。 文武功德碑,是多方商量,多方妥协,而后竖立的巨大白石碑,上面并没有单独记载哪个人的功绩,只是列明了能够请入文殿武祠的各种条例。分文武两面,内容不尽相同,但主旨都一样——所有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做出过卓越贡献者,都能进入国家纪念殿堂,享受皇帝,乃至全国民众的香火祭祀。 文武放在一碑,也是表示文人武人,同心协力,共同保卫、建设国家的美好愿望。 德光帝与梅皇后下车,随行的还有被护国公搀扶的,强撑病体的楚王殿下。同时,定王、清河王、特地从边境快马赶回的含山王、忠王、淮南王都到了场。头髮发白的临安大长公主,也在白头宫人的搀扶下赶来了,梅皇后和朝阳郡主走出来,一左一右搀扶好了她。 后面是自发赶过来的宗室权贵,在京的文武各级官员,不论品级,浩浩荡荡有上千人。 国祭日,是真正的国祭了,对这些为国贡献的英杰,表示了十分的重视与敬仰。 …… 祭祀一事,皇帝是常做的,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德光帝恭恭敬敬对文武功德碑行了礼,并在碑前念了由礼部起糙,学士院润色的祭祀祈文。 这里没有扩音碑,德光帝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太远,但近前的人都听到了,被这悲壮华丽的祈文影响,被这凝重沉肃的气氛感染,个个只觉心中激盪,涌起一种民族自豪感。 祈文内容,也会随着邸报,传遍天下。 …… 之后,德光帝率领宗室入殿祭祀燃香,根据惯例,德光帝先进入了圣贤殿。殿堂内,是按照时间为准,依次摆放的圣贤者。 作为皇帝,除了天地祖先,他是无需跪拜其他人的,焚香行礼,默默进行了祷告。之后按照品级资歷,大家推举楚王第二位祭祀。沐慈也没有推让,焚香行礼,默默献上敬意,其他人跟着祭祀。 英烈祠内也是一样。 皇帝祭祀后,很快迴转皇宫,之后圣贤殿和英烈祠便会面对民众开放,想要祭祀的,都可以进入,但不能越过一些界线,不能对殿堂造成破坏。所有恶意破坏殿堂者,以冒犯国威,以谋逆罪论处。 国祭日,排队想要祭祀的官员百姓络绎不绝,甚至有许多是与殿内被请入的圣贤英烈毫无关系者,只是仰慕,敬重英烈的精神,献上敬意。 一时间,两座殿堂青烟裊裊,香火不绝,这让第一批被请入殿内的圣贤英烈的家属,感到十分欣慰与自豪。 沐慈看到这些反馈,同时利用他已经从邸报中独立出来,命名为《每日朝闻》的大幸第一张官方报纸,对整个国祭日进行了追踪报导,并刊载了许多大文豪激情洋溢书写的各种祭祀文章。 大幸朝的民心凝聚力,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 …… 在这种氛围下,各国大使们都夹起尾巴做人,因为冒犯楚王被抓了人的北戎使节团,在这两日也十分有眼色,不敢再蹦跶了。 五月初一的国祭当天,开了一场国宴,请了王爷权贵,文武官员入宫饮宴。膳食标准档次很高,但因为所有人都心情沉肃,也没有歌舞助兴的关系,国祭日的饮宴并没有什么波澜,平平静静渡过了,就不详述。 唯一起了风波的是国宴时,楚王又请了病假,德光帝精神太亢奋,却找不到人说话,一腔力气不知道该怎么使。然后,刑部主官方善悟非常会挑时候,呈上了一本奏章,说是紧急政务,不休假了。 德光帝看过,怒了!忽然就叫上政事堂和枢密院的人来加班,问一问换防调动的情况,问一问现在的兵力情况,又问了楚王状告北戎使节意图刺杀他,北戎使节又抗议楚王非法殴打禁锢使节的两个自相矛盾的案子的处理结果。 政事堂为此都愁白了头髮。 德光帝很气愤,他已经厌烦了政事堂的和稀泥的办事方法,拍着刑部给的审理结果,决定亲自下旨,把意图刺杀楚王的北戎贼人五马分尸。 因在国祭日的当口,文武官员空前团结,民族荣誉感空前高涨,德光帝觉得民心可用,决定趁机把对北戎贼子的处置砸实了——敢伤害九弟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政事堂的官员赶紧劝……说来说去就是怕引发战端。 德光帝今天本来很自豪的,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泱泱大国的主宰者,自信空前膨胀的情况下,当然想要做点什么来宣扬国威了,比如打个大胜仗什么的。再加上九弟好端端对付北戎使节……联想到九弟说北戎今年遭虫灾和暴雪,一定会在不久后大举进犯……说不定九弟就是为了找个藉口,和北戎开战呢。不是九弟自己说的么:“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结果政事堂这么劝,不明摆着怕了北戎么?德光帝肝火上扬,拍了龙案:“都欺负到朕的兄弟头上来了,他们竟然敢!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小小一个北戎?” 沐惗大吼,“承旨何在?” 赵瑞赶紧过来。 沐惗又拍着方善悟呈交的审理结果,怒道:“北戎贼人大贺居道,竟然敢在天京城,在天子脚下争抢楚王的位置,因抢夺不成,怀恨在心,投匕刺杀楚王,刑部审理查证,人证物证俱在,罪名确凿,主谋从犯一律于明天推出午门,五马分尸。” 赵瑞出声:“陛下……” “你也来替北人说话?” “非也,陛下……”赵瑞机智地说,“恩科进士们的琼林宴还没举行,明天将开放宣德宫、相辉楼、金鳞池三日,举行庆典,邀百姓共祝……陛下,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宜见血光。” 政事堂官员暗贊:好理由! “我还不能杀他们?”沐惗气哼哼。 赵瑞又说:“不若赐鸠酒,悄无声息了事?”引得政事堂诸官侧目——这个应声虫。 “不行!五马分尸,叫他们看看,我大幸的威仪不是任何人能冒犯的。” 赵瑞知道皇帝是铁了心的,只好硬着头皮说:“陛下,不若推迟几日,琼林庆典过后,还有皇后娘娘举办的天缘会,真的不适合见血啊,不若六日后行刑,如何?” 德光帝也知道不能在大喜的日子里添堵,点头:“六日后,一日也不能多等。” “是!”赵瑞擦擦冷汗。 政事堂诸官不敢说话,一直以为皇帝陛下温和宽厚,不想今日见了“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威严地叫人心惊胆战。 ——这明显是胆气壮了啊。 这会儿也没人提议让楚王来劝皇帝……谁知道这事不是天家兄弟两合伙谋划的呢?说不得请了从来不怕把事情闹大,天都能捅个窟窿的楚王,事情会更难办。 沐惗没错过大家对他且敬且畏的眼神,让他真正有了九五之尊,生杀予夺的感觉,真叫人从内而外的舒坦啊。 …… 不过这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不仅北戎使节,其他国家的大使都知道了,沐慈也知道了。 沐慈身体并没有那么差,只是不喜欢参加宴会。他正在乐恕的协助下,在求真厅内处理堆积的公务,斜躺在软榻上看各种文件,签了字让乐恕用印。戚焱进来说:“苏榜眼和水探花,奉旨过来‘探花’。” 沐慈听得水探花,神色毫无触动,很平淡应:“知道了,玫瑰园不能动,其他随意。” 说到玫瑰园,沐慈的眼神才可见地漾出了柔和的波动。 梅容不仅是送了沐慈三百朵玫瑰,让他给状元投花,后续又运了几船连土带花的活玫瑰来。但当时沐慈已经出发去了巨鹿。还是戚焱当机立断,因这是南方海岛的特产,吩咐人把玫瑰,围着碧澜池种了一圈,温泉边上的土地比较温暖。 同来的还有几个侍弄玫瑰花的专业花匠,大部分玫瑰都种活了,虽因换了水土开得暂时没那么灿烂,却还是有一些开放了的。 沐慈想过,他只在梅皇后处见过玫瑰,多看了几眼。想来梅容应该是从梅皇后处得知他喜欢玫瑰花的。这种被爱人时时关注,散尽千金只为博君一笑的昏君做法,居然很得沐慈的心。 只怕陷入爱情中的人,再俗套的示爱方法,也是喜欢的。 乐恕看沐慈温柔的表情,心中虽然惆怅,却更多是祝福与高兴。不过他并没有凑趣说些什么,默默帮沐慈理好了各种文件。 牟渔进来,就报告了宫里的消息。 沐慈听了,坐正了些,问道:“刑部立案,三司审理,审结的结果是什么?” 牟渔知道沐慈挑刑部主审,是因为刑部主官是方善悟,方家和北戎有大仇的,北戎人落不着好,便道:“案情很明晰,三司已经审结,北戎贼人大贺居道心怀叵测,刺杀楚王未遂……这结果今早就已经呈报给了陛下。” 不然也不会让今天国祭日精神亢奋的德光帝忽然发神经了。方善悟也是个人才啊,故意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呈上审理结果。 “我还一直以为,我这个三哥总是优柔寡断了一点,不成想雷厉风行起来,也挺威风的。”沐慈感嘆。 牟渔失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陛下都没和咱们通气,这么一来,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部署啊。” “不是部署,只是计划……计划是可以随时变动的。”沐慈虽这么说,还是撑着下巴想了想,问道,“北戎人都控制了,没叫他们受伤吧?” “没有,十个人关在十个牢房,按照您的吩咐,给他们穿上特制的衣服,手脚绑缚,牙关悬珠,牢房四壁包括地板顶上,用厚厚的柔软棉花包裹,他们连自伤也没做到。昨天已经在刑部升堂问案的时候,由大理寺仵作、刑部郎官、御医左右院判、北戎使四方联合验看,一个一个剥光了,连那处儿都没放过,细细查验过,十个人一个都不曾受过伤,连绑痕都没有……北戎使也没话说。刑部因此否决了北戎使者状告我们殴打,禁锢使者的控诉。而你一直病着……显然受了‘惊吓’……又有人证物证。” “做得好,这下看谁会在朝堂上污衊我‘伤’了北戎使者,明明他们一点伤都没有。对吧?”沐慈对牟渔微笑,有一点小狐狸的捉狭。 水探花怀里抱着一盆天香牡丹,刚好“路过”求真厅窗外,就见了沐慈这么一个可爱到极点笑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第522页 第392章楚王又使坏 苏岷见水莲心乱走,赶紧跟着过来提醒:“辛之兄,楚王家名贵的花都在似锦园,这边没有……咦,你怎么在发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早点回去……” 然后苏岷顺着水莲心爱恨交缠的目光,看到了楚王。 快到夏日,天气一晴,太阳就开始发威,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旁人已经换上了单衣,楚王却还穿着锦衣轻裘,外罩一件薄丝夹袄。他生来就是叫人羡慕嫉妒恨的,穿什么都比别人更好看,穿这么多不仅不显臃肿,看着还略瘦,腰细腿长,修长高挑,雍容华贵。 一身肌肤白皙细腻,莹润有光,真是一个如兰芝玉树一般的大美人儿啊。因在病中,唇色又变得苍白,实在让人心疼。 苏岷听说了,水探花被劫走,是楚王将他救回。水探花也曾当众说过“爱慕楚王,自荐枕席”的话……苏砚正与王家小妹在恋爱,颇能理解爱慕一个人的心情。 再看楚王,对水探花视若无睹。 苏岷嘆口气,他更能理解求而不得的心情。 水莲心目光太露骨,牟渔很不喜欢其中意味——这个人又不是不知自己与沐慈的真正关系。牟渔拧眉,要往窗边走。 沐慈气定神闲,道:“别管他,让他挑好花就离开。” 牟渔想一想,沐慈的爱慕者挺多,沐慈一直都採取不理不睬的冷处理,特意去拒绝水莲心就有些说不通了。他便不再管,迴转来。 沐慈自己再没看向窗外,也没让刻意关窗,真不怎么在意继续谈公事,“北戎那边多盯着点,至于大贺居道的事……犯不着我特地入宫一趟,就写一封信,一会儿差人给我三哥送去。” 乐恕手脚麻利,铺好纸,送上蘸好墨的笔。 沐慈便拿着羽毛笔,临窗写字,笔走龙蛇,优雅潇洒。 牟渔凑过来看。 内容如下: 亲爱的三哥: 见字如晤,近日臣弟身体不适,劳你挂念,颇感安慰。 听闻你要将妄图刺杀我的北戎贼人五马分尸,臣弟心中万分感动,多谢你的维护,让我在哥哥的羽翼下躲避风雨,不受欺侮。 但宰执们说得对,北戎兵强马壮,人人上马便是骑兵,万一三哥你杀了身份尊贵的北戎使,他们举国来犯,届时将生灵涂炭。当然,大幸并不惧怕任何敌人,只是我一想到将会有大批好儿郎,在战场上因为我而枉送性命,心中十分不安。 且两国即使交战,也没有杀掉使节的规矩。希望你能斟酌,臣弟也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伤。只要北戎使节能拿出足够诚意,向我赔礼道歉,我也是能够原谅一二的。 想念你的九弟 亲笔! 牟渔一边看,还一边点评:“哎,亲爱的……会不会太亲热了啊,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我们哥俩关系好……你吃醋啊,那你也是我亲爱的……行了吧?”沐慈笑道。 牟渔抖了抖,道:“你还是把这个爱称,留给梅总吧,我是无福消受了。” “恩……说得对,中文博大精深……”沐慈提笔,在亲上面打个了叉叉,在上面补了个“敬”字,“敬爱的三哥……” 牟渔点头:“差不多!” “其实我觉得……”沐慈道,“三哥应该会更喜欢被叉掉的那个称唿。” 牟渔:“……” 沐慈将“墨宝”晾干,三折四折,折出一个十分精巧的叶子形,放入一个信封,还用漆封封了口,上书“敬爱的三哥亲启,九弟呈览。” 然后沐慈问牟渔:“我们身边有没有北戎的细作?……哎,你那是什么表情?” 牟渔一抹脸,端回冷峻神色。 “你想说什么就说。”沐慈推他一把。 牟渔憋了憋,没憋住,大笑:“你不给阿恕润色一二吗?就打算直接把这信给陛下看啊?” 沐慈理所当然:“是啊,这又不是奏摺公文,是我写的私信。” 乐恕也看过,憋不住想笑,他本来还以为沐慈会多么严肃,多么郑重分析一二三点说服皇帝的,谁知道……完全是撒娇的语气好吗? 牟渔看沐慈还真就打算这么送去,哭笑不得,却不再多说什么。 水莲心被那笑声吸引,一步一步走近求真厅。苏岷不太敢在楚王面前拉扯,因牟渔没发命令,锦衣卫也只是警戒,没有上前阻拦。 水莲心道:“我一会儿入宫去的,顺路帮你送信好不好?”他想为沐慈做点事,哪怕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沐慈没理会他,只对牟渔眨了一下眼,道:“叫和顺来。” 牟渔结合之前沐慈问的北戎细作的事,脑中灵光一闪,点头:“的确,只有和顺能完成这个任务。” ——这么点小事,也不理会我吗?而且,看上去,沐慈和牟渔之间交换眼神的默契,让水莲心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凋零下去。 和顺抽条长高了些,这老实孩子依然恭顺,低眉顺眼过来请安。 沐慈摸他的头:“还好我身边还有一个笨的。” 和顺:“……” 当做夸奖,殿下至少还需要他。 牟渔:“……”这孩子嘴笑耳朵根了,还真当夸奖了。 沐慈才说:“和顺,你带着信入宫,当面送给三哥。不管三哥问你什么都如实回答,知道了?” 和顺笑着点头:“知道了。” “去吧。”沐慈没仔细交代,然后,又满是意味地看了牟渔一眼。 牟渔很明白地点头,招来一个夜行卫,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夜行卫点头,领着和顺离开了。 沐慈坐下……很快又侧过身体,斜斜倚着软榻。 牟渔很心疼,目光扫过沐慈的下盘:“还疼?” “这才几天?恢復总有个过程。”沐慈倒无一丝痛苦之色,对乐恕伸手,乐恕递给沐慈最新的文件。 牟渔嘆口气,心疼道:“你这好两天歹两天的……趴着吧,我给你揉揉。” 沐慈趴下看文件,牟渔一边揉捏一边道:“本想让你在家好好休养几天,可偏偏事情太多,不仅没功夫歇着,劳心劳力,还得时常往外跑……我看你脸色差多了……” 沐慈一点不嫌弃有婆妈暗属性,一直碎碎念的牟渔烦人,把文件放平,乐恕知机赶紧在下面放个垫子。沐慈拿羽毛笔签了字,还给乐恕用印,才对牟渔道:“哥,给揉揉腿。” 牟渔捏了下去,嘆道:“你这样撑不撑得住?明天还要赴琼林宴,后天又上朝。你这坐也坐不得,站更吃不消……不如再请几天病假,哪都别去了,反正你的病也没好彻底,一些事让朝上自己处理也成。” “琼林宴不去不行。后天要说重开边贸的事,议题我都提交了,不去不好。” 水莲心一直站在外头,也没谁管他。见到沐慈受罪,还要做这么些事,眸中满是担忧疼惜。 因沐慈一直在谈论公事,苏岷听了几句感到十分不安,趁没人注意他们,就拉住水莲心,很强硬把他拉着往外走…… 乐恕看外人走远了些,忍不住有些忧心问:“爷,让和顺送信,怕是不安全。” 沐慈却泰然直白道:“恩,我就是让北戎人看见。” “爷是要放过北戎使节?” “一直就没打算真拿他们怎么样,不过让我‘受了惊吓’,给点安慰,送点赔礼也是应当的。你知道,我最近又是建九归港,又是修有轨粮道,造有轨马车……花钱如流水啊,打算找他们应应急。” 乐恕:“……” 您这么大一壕,说自己没钱,不怕被雷噼吗? 耳力敏锐到极点的水莲心,最后听得这话,再被拉远些,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难怪不让自己送信,只让和顺去。 ——还有,雁奴使坏,算计别人的时候,总是这么智珠在握,坦然可爱的吗? 苏岷看的水莲心神经质一样又笑了,感觉有些惊悚——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 一听说和顺带来了楚王的亲笔信,德光帝在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和顺递上了信。 德光帝今天是工作日,正在垂拱殿处理奏章,他第一次拿到他亲爱的小九弟给他写的信,就什么乱七八糟奏章,比如各国使臣联合上奏抗议“楚王诬陷使节”,“陛下您亲口说过不伤使节,为何食言?”的控诉也顾不上了。 他心里猜着信里会写些什么,迫不及待要打开,却在看到漆封时察觉不对——有动过的痕迹…… 德光帝生气,居然有人敢动他亲爱小九弟给他写的信!再看一眼低眉顺眼的和顺,召彭予附耳过来,这样那样吩咐,叫彭予把和顺带下去了。 德光帝打开信,果然,里面折成叶子形状的纸张,也有动过的痕迹,有些凌乱不公整。德光帝一肚子火气,但只能暂时压下,打开看到满满一张纸,都是他小九弟招牌式的迥劲有力的羽毛笔字……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真是亲笔信啊! 德光帝知道小九弟没好好念过书,看着满纸缺笔少画的“白字”只觉得九弟好可爱。横向排字他看着有些不习惯,但加了标点,还是能够愉快地读下去的。 读到第一行的称唿——亲(被叉掉)敬爱的三哥…… 啊,我是“亲爱的”三哥…… 心里别提多美了。 在身旁守着的起居郎和新封为翰林院修撰的状元郎,都忍不住别开了脸——陛下,您脸上的笑容真是“蠢”得太明晃晃了,直接闪瞎狗眼啊。 沐惗看完信,欣慰又心疼——九弟总是如此深明大义,又一直关心体谅自己。只是他自己都捨不得欺负九弟,怎么肯让一个外人,或者说一个敌人欺负到小九弟头上呢? 不过…… 德光帝再看一遍信,明白了——他的小九弟可不是个会忍让妥协的人,更不可能会怕谁?这是明显要放人一马啊,至于怎么“放”,一定还有后手在等。 果然,彭予回来,悄悄对德光帝回復的话,更印证了德光帝的猜测。 第523页 “和顺说,他来的路上不知为什么迷煳了过去,打了个小盹……只怕是那时候,殿下的信被偷看过了。” 沐惗怒气蒸腾,道:“好大胆子,谁敢在皇城跟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楚王给我的信?”龙威赫赫,吓得旁人噤若寒蝉。 彭予不敢猜测。 其实不用猜,这种时候会动信的是谁,很明显的。 德光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脑中灵光一现——既然是重要的信,九弟手下能人不知凡几,怎么可能被人偷看?那么只派了和顺入宫送信,明显是……故意给某些人看的? 德光帝又拿起信,反反覆覆琢磨每句话的意思,明白了——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反正他已经下了五马分尸的旨意,就继续扮坏人好了。他一脸怒火蓬勃:“给我知会太师,通过内旨。”最近皇帝就发了那一道血腥内旨。 然后,德光帝的怒火消失,马上一脸笑眯眯,吩咐彭予:“笔墨伺候,我也要亲笔给九弟回信。” 周弼:“……”刚才那个露出利爪的勐龙,和这个一脸笑得傻么兮兮的皇帝,是一个人吗? 我眼花了。 …… 北戎使节团的住处,在一家客栈。 因着楚王借着夜行卫渠道,不着痕迹透露的“要与边国重开边贸,加强与其他友好邻国之间更多交流合作”的消息,许多国家都派出了重量级的使节团过来,并带来了各种礼物——本来想国祭日送的,结果人家根本不带他们玩。 好在马上就是大幸的传统节日,五月初五瑞阳节。而且德光帝的生日又是五月初六,作为德光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圣寿,各国都派出规格最高的使节来贺,相信过几天就能见到德光帝了。 所以,鸿胪寺接待各地使者的住宿楼爆满,就借用了附近几家客栈。 北戎使节团为了方便“某些行事”,不喜欢住在鸿胪寺眼皮子底下,就主动搬到了客栈。 大贺居道是北戎使节团正使,副使是慕容仁。慕容仁这几夜都没睡好。虽然没有一夜白头,却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眶下挂着偌大的黑眼圈。 自己提醒过无数次,让大贺居道别似在北戎一样,见着整齐些的少年少女就祸害。可那魂淡偏不听,估计在太后跟前撒泼耍赖抢了正使的差事,就是听说了楚王举世无双的美貌。 还真是找死,垂涎谁不好,竟然敢垂涎德光帝放在心尖子上疼的小弟弟。而且这个少年可不是普通人,虽只有十七八岁,但手握重兵,才智无双,仁慈大度,为大幸做了许多实事,好事,十分有声望,受百官和民众拥戴。 楚王是皇帝臂膀,德光帝对楚王更有着病态的,疯狂的,不讲道理的疼爱,为了楚王什么都能做。连自己亲母亲姐弟都能捏死——边国谁不知道呢?之前还有人以为能挑拨这天家两兄弟,结果都被打了脸。 若因大贺居道挑衅(欺负)楚王,两国发生摩擦,大幸国内从皇帝到百姓,拥戴的一定是楚王。北戎人用战争威胁,作用也不会太大。 果然,慕容仁花重金买通的“线人”打听到,皇帝并没有听朝臣的话和稀泥装煳涂,而是下了“五马分尸”的旨意,还敦促尚书省通过,现在这旨意被压在红门省审议。“线人”提醒说:若红门省没驳回,中书省就会立即明发,然后……神仙都救不了那十个人了。 慕容仁急得团团转,漏屋偏逢连夜雨。没过多久能够打听到宫里消息的“线人”——泺凌郡王及被楚王打残,再也不能人道的世子沐盛玉都被投入了天牢。 慕容仁想:这可完全是催命了!还不如把我五马分尸了呢。 好在还有六天…… 可是,谁都帮不上忙了啊…… 一个北戎使团的随员请见了慕容仁,说救人有望了。 这会儿慕容仁抓着一根稻糙也会当做救生圈的,赶紧见了北戎使随员。 那随员名叫朵儿骨,生得牛高马大,轮廓深邃,见礼后就瓮声瓮气说:“解铃还须繫铃人,大王您用错了力,不如直接找上楚王,只要诚意足够,让楚王不再追究,自然无事。” 慕容仁摇头:“难办,难办,如何说得动楚王?” 那随员说:“我想办法策反了一个在楚王府做事的人,他说看到一封楚王给皇帝写的信,竟是楚王求情,说不忍两国交战,且也没斩杀来使的先例。只需要我们给出诚意,好好道歉,就能放过正使大人。” 慕容仁却不敢松口气,细细盘问一遍看到信的细作,再三确认信的内容,确认来源真实可靠,才感觉眼前有了一丝希望的光。 朵儿骨道:“楚王再如何厉害,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少年人任性又好面子,咱们姿态放低一些,好好认个错,再多多送上一些奇珍异宝,还怕楚王不肯松口吗?再说,楚王和皇帝也明白,杀了宰相与我国开战,总是他们不占理。大幸可是个礼仪之邦,必做不出这种事的……大王,正所谓‘山水有相见’,今天咱们吃下这个亏,以后咱们再走着瞧好了。” 慕容仁有些松动:“这话有理,但如何与楚王说上话?” “这个属下不知。” “好了,你下去吧。” “是!” “对了,你是哪个部族的?” “属下是松漠部族,松漠王的后人。” “好,朵儿骨,想不到我身边这么些人,最顶用的还是你,我升你为正式使节,等这次危机过了,我们回国,我再好好犒赏你。” “谢大王,属下也不为犒赏,男人不求金银满屋,只求建功立业,属下愿追随的大王左右,做个马前卒子,追随大王,为大王开创千秋基业献上绵薄之力。” 慕容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虽是现在北戎皇帝的亲弟弟,可在北戎,皇帝都没啥权柄。北戎现在是一个女人——太后大贺氏掌权。 不然大贺居道只是太后的弟弟,一个外戚。而自己是一个正经的王子,怎么会给他做副使呢? 慕容仁在北戎并不得意,别提建功立业,能平安老死就算好的。但这会儿被下属用崇拜忠诚目光看着,他心情激盪,连说三个好好好……把朵儿骨收在了身边。 …… 第393章梅容赶回 一大早,沐慈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缠手缠脚抱着一个温热的身体,而自己也被他抱在怀里。沐慈闻到了熟悉的带着汗味的男人气息,听着韵律十足的幸福小唿噜……他“刷”得睁开了眼睛。 然后,沐慈拨云见日般,高兴笑了起来。 是梅容,把自己抱在怀里,睡得放松舒服,一脸满足,唇角还是微微勾起的。不过梅容赶回来应该很仓促,髮带还没解开,一头狂野的深棕色小捲髮凌乱散开,小胡桩都老长,配上立体的五官,硬朗的脸部线条,很man很性感。 沐慈亲了他一下,被小胡桩子扎了嘴,舔舔嘴皮,又亲了他一下。 梅容没醒,不知梦到什么,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 沐慈理智回笼,想起来了。梅容是昨天半夜回来的,一回来只轻轻唤了一声:“若缺”,大概是累惨了,洗漱都没有,抱着沐慈倒头大睡。 而沐慈五感敏锐,精神警觉,半夜身边有人就立即醒来了,因是梅容,很快又睡着了。 沐慈这几日委实累着了,又是生病又是受伤,还要忙公务,又想念爱人,夜里睡得不太踏实,精神倦怠。 不过昨晚后半夜,因身边躺着自己的爱人,沐慈感到满足,精神彻底放松下来,也睡了一个沉稳安定的觉,一夜无梦。 石秩接替乐守,守在沐慈外间,听到细微动静探头进来看。沐慈对他摆摆手,也没急着起身,给梅容把髮带解开,理一理他的头髮,就躺回梅容怀抱里,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 这日子可真美好…… 外头,乐恕与和顺守一直没等到沐慈叫起,有些着急。石秩从室内出来,什么都没说,示意两人离开。两人不敢不听石秩的,从三楼下来,碰上牟渔。 牟渔问石秩:“两人起来没有?” “没,”石秩目光和缓,“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反正今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的确,不管是琼林宴,还是什么北戎使节,都没有让沐慈好好睡一觉来得重要。 牟渔打心里舒了口气:“梅总可算回来了,”转念一想沐慈碰到的糟心事,又有点焦虑,不知道一会儿怎么对梅容交代。别以为梅容总是笑眯眯的,就是好性子的人,他内里整副心肠其实都是黑的,只是面对沐慈和沐慈身边的人,没有黑化的必要而已。 不然梅容一个混血鬍子,能光凭着讲义气,有能力,就能成为“海神”?把红衣大食都打得没脾气,上了岸还能在大幸这种全民仇视的环境下,给自己挣个“定海将军”的爵位吗? 不论哪一点,普通人都不见得能做到啊! 牟渔倒不怕被揍一顿,只怕自己会被梅容记在帐上,不知道哪天要倒霉……那傢伙也是想要报仇,十年不晚的。 铡刀一直悬在头顶的滋味,很磨人的。 …… 乐恕才知道屋里多了个梅容,他早接受了,并没有觉得难受,只是吃惊:“梅总?不是还有两天才回来吗?” “跟他回来的助理说,梅总赶着把什么‘核心数据’弄到了手,就轻车从简,只带着五十个人赶回来了。”牟渔也佩服梅总,还真是拼命,忽然惊恐瞪眼,想到了一个可能…… 和顺突然聪明了一回,眼睛发亮道:“我去交代厨房做药膳,可得给殿下……还有梅总都好好补补。” 牟渔想了想,立即点头:“应该的,崔老这段时间精神不济,问问乐镜就行了。”多少可以转移注意力吧。 等人都走了,牟渔才一脸小惊恐看着石秩:“你说……梅总忽然赶回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也不奇怪,”石秩冷酷道,“就算不知道,主子也很快会告诉他的。” 牟渔:“……”简直无言以对。 …… 沐慈睡饱起来,看了半天梅容有些邋遢的睡颜,颳了好几下他的鼻子,都没把人吵醒,可见是真累狠了。 第524页 沐慈起来,去净房洗漱,就被散发中药味的早餐气味给郁闷到了,一边洗脸一边对着牟渔嫌恶皱鼻子,压低声音说:“我好了,不喝药。” 牟渔也没和沐慈争,小声笑说:“梅总这段时间太劳累,瘦了好多,我给他补一补。至于你吃不吃,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等梅总醒了,你和他说去。”一脸“你现在可是有人管着的人了”的表情。 沐慈:“……” 牟渔笑话完,面色正经了些,说:“今天琼林宴,宫里开放宣德宫和金鳞池,为进士们庆祝。不过梅总回来了,你今天还过去吗?” “去!” “带着梅总一起?” “肯定的,”沐慈走出卧室,在连一起的小厅里看一桌子早膳,一边挑选一边说,“加强对星海的保护,特别防着水探花,别叫他打鬼主意,伤了星海。” 牟渔拧眉:“水探花?怎么忽然提他?” 沐慈没多解释,只道:“小心无大错。” 抱臂站在一旁一直不做声的石秩,冷冷剐了越来越不专业的牟渔一眼,先应下:“知道了。” “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杀手。”沐慈又叮嘱,“怎么解释不用管,有我。” 石秩最喜欢这种命令,点头。 牟渔眉峰拧得死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一时又抓不住线头,无法理清,不禁陷入了沉思——沐慈好像对这个异父兄长很不待见。 沐慈忽然一顿,然后笑得云开月霁:“星海醒了。”挑了没有药的一碟子红豆枣泥糕,端起往卧室走,一边吩咐,“提热水上来,我们要沐浴。” 牟渔觉得沐慈似乎能感应到梅容,还真是……在沐慈身上什么神奇的事都不奇怪了。牟渔镇定点头,然后沖他的背影说:“牙都不刷啊……”然后被石秩扣着脖子拉出去了。 …… 沐慈进门的时候,梅容已经进了净房,沐慈放下糕点走过去,倚在门边看梅容。梅容正拿猪毛刷刷牙,一嘴泡泡,扭头沖沐慈飞了个眼波,蓝色的电眼漾着无数细碎的亮光,满是情意,叫沐慈全身都麻了一下。 梅容飞快洗了一把脸,又看沐慈,笑道:“站那儿干嘛,过来给我刮鬍子。” 也就梅容敢理直气壮支使沐慈。 沐慈摇头:“自己刮,我怕忍不住亲你,让你扎我一脸红点……今天还要出门见人的。” 梅容嘆气,只好自己动手弄了一脸泡沫,速度挺快刮着,一边小小抱怨:“抱着亲着的时候,觉着你和水豆腐一样又嫩又滑,感觉还真不错,但凡事有利有弊,我都不太敢用力,一掐就是个印子……”梅容憋了憋,没憋住,笑道,“你啊,比女人还娇嫩些……” 沐慈倒不生气,笑着走过去抬脚踢梅容屁股。 梅容闪电般一手抓了沐慈的脚往自己身上拖,一手抓了早准备在一旁的毛巾擦一把脸,然后扔了毛巾,把沐慈抱上洗漱台就是一顿啃……真是啃的,法式深吻都无法表达他这么些天对爱人的思念如狂。 沐慈挣扎两下:“今天要出……嗯~~”声音就被吞进了梅容肚里…… 等沐慈再清醒时,正被梅容抱进浴桶里。沐慈被温热的水刺激了一下,反射性收缩了身体肌肉,然后低头看到自己的衣服都脱掉了,身上肌肤的确白皙娇嫩,至今还残留了一些被简漓弄出来的痕迹。 梅容目光晦明莫测在沐慈身上搜寻一遍,然后单手搂着沐慈的腰,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他压在了浴桶边缘,磁性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度:“若缺,知道我为什么紧赶慢赶,忽然赶回来吗?” 沐慈放松被梅容钳制,笑道:“知道,我有两天没给你写信。” “对,第三天我接到的信,字迹虽尽可能齐整,但落笔虚浮无力……我开始只当你病得严重了,后来想想不对劲。你若只是病了,不会瞒我,只字不提代表遇到了事儿又不想骗我,什么事竟然能引得你重病呢?我不放心,就赶回来了。” 沐慈嘆气:“你看,就像你说的,凡事有利有弊,找个聪明人做伴侣,还真是一点事都瞒不住。” “现在能说吗?”梅容问,尽量克制心中的愤怒,但这愤怒并不针对沐慈……他相信爱人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背着自己乱来。所以全身这样的痕迹,就代表了一种可能——最屈辱的一种可能。 说实话,与这种可能相比,梅容倒更愿意是沐慈主动出轨…… 至少他得到了欢愉,而非痛苦! “洗过澡,吃过饭之后,别影响食慾。”沐慈不怎么在意道,取了放一旁的点心和梅容分食。 梅容压下心中情绪,不想让沐慈更为难,就张嘴吃了。然后放开沐慈的下巴,亲亲他下巴问:“抓疼了吗?” “不疼。” 梅容的手就沿着沐慈的脖子往下滑……人也贴了上去……准确吻住了沐慈红肿水润的双唇,贴着说话:“我的王,我的手不粗了。” 梅容这么些天除了工作,第二重要的就是磨皮护手——为了给自己谋福利那。 沐慈唿吸变得不稳,“嗯~~”了一声,是最完美的肯定。 梅容细细抚摸、感受、把玩沐慈的身体,最后抓着了他的小东西……沐慈因情动,目光迷离肤色绯红,鲜嫩可口……这可是梅容朝思暮想的一幕,只想把人整个,连皮带骨吞掉。梅容克制着,并着自己的大东西,把两人一起掌控在自己手里,连体婴一样贴着……然后……洗了一个……很漫长的澡…… 梅容很耐心,极尽所能让沐慈感到快乐,只想……让沐慈记住:鱼水之间是欢愉。 …… 清洗过后,梅容把发泄后浑身虚软的沐慈抱回床榻,从床头柜里翻出雪玉膏问:“是用这个药?” “恩!”沐慈应。 梅容也没多问,用指头沾了药膏就给沐慈上药,把他身上旧有伤痕,还有自己激动之下捏出来的红痕都擦了一遍,再掰开沐慈的臀fèng,给他那里面也上了药。 不过,刚才梅容并没有没碰这里。沐慈放松趴着,也不问梅容是怎么知道他这里伤者了的,由着折腾,然后让梅容给他穿好衣服,又抱着出了卧室,在小厅里用膳。 早膳已经换了一桌热乎的,依然是药膳,梅容不太挑嘴,抱着沐慈,很注意不压痛沐慈隐秘的伤处,把自己面前那一份大口吃掉,再把沐慈那一份投餵掉。沐慈在梅容怀里,乖乖张嘴吃掉了他不太喜欢的药膳。 不是因为歉疚才纵容,沐慈不觉得有什么好歉疚的,并非他的过错。只是因为沐慈一贯都不拒绝梅容,再说,他实在不喜欢的,梅容也有办法让他“张嘴”,顺便把沐慈亲得喘不上气。 吃完早饭,梅容总结道:“你身体差好多,又变成亲亲就晕的了,伤到元气了?” 沐慈道:“不是,伤没多严重,只是事情赶一块儿了……”沐慈把他遇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本来我就不舒服,被神经病折腾一回,又赶着去巨鹿发了一通脾气,淋了雨,没好好休息就参加国祭,今天还要去赴琼林宴。” “还真是……这么晚了就别出去了,好好在家休息几天。”梅容建议。 “要去,有要紧事,得收个网。”沐慈道。 “行,那我陪着你一起。”梅容也不多劝,必要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个工作狂,很能理解沐慈,不会生气。 沐慈理所当然道:“你当然得陪着我,以后你不公差外派,咱们都一块儿。” 梅容笑着亲了亲沐慈,才问:“还有呢,不告诉我仇人是谁,我怎么和你一块儿报仇?” “简漓啊,已经死了!”沐慈道。 梅容又笑,他看到沐慈就总是笑,很难停下来,抱着人想亲亲,但想到一会儿真要出门,便只是很克制的蹭了蹭他的脸,道:“少来,真是个死人,你哪里会在意,肯定懒得和我说这么许多话。看样子你也没告诉阿兄,是怕他‘关心则乱’露了行迹,可见仇人不仅认得他,功夫还在他之上,你怕他冲动出危险。还有,你跟我一大早拖拖拉拉,又要洗澡又要吃饭之后……不就是一直在做铺垫打底,让我慢慢接受,平復情绪,然后好让我也别冲动么?” “这么神……那你继续猜吧。”沐慈箍着梅容的脖子,亲亲他,“晚点出门没关系的。” 梅容还是比较克制,只是蜻蜓点水亲了一下,温情多过激烈,道:“你说过的,推测需要足够多的信息进行分析。我能猜到你的事,是因为我对你足够了解,足够用心。但我不了解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的许多细节,所以无法推测。”然后梅容捧着沐慈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凝视沐慈的眼睛,“我保证,我会很冷静,配合你的行动。所以……不要担心仇人太厉害,我会因愤怒、莽撞而伤到自己。” 沐慈看着梅容因为距离太近而变成可笑斗鸡眼的蓝色电眼,心中只觉平和而安宁,却忽然转了话题:“琼林宴,应该会很热闹,很有趣。除却公事,我也想要享受一下生活。” “嗯,想法不错……在琼林宴上,我就能发现谁是仇人了?” 心意相通就是这点不好,心意相通也有这一点的好处,沐慈心脏柔软,鼻尖蹭一蹭梅容高挺的鼻子:“亲爱的,生活如此美好,无需让仇恨困住你我的内心。把烦心事先丢到一边,我的爱人,咱们先去约个会怎么样?” 梅容愣了一下。 沐慈总能轻而易举,击中他心脏最柔软之处。 一瞬间,他对沐慈充满了澎湃的感情, 爱慕、怜惜、钦佩,甚至信仰…… 他被死死压抑着,疯狂咆哮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有一缕阳光,照射在心房之上…… 温暖而光明…… 从潮湿的痛苦中,破土而出一支娇嫩的花朵…… 花瓣绽放,火红而热烈…… 是爱! 梅容笑了:“乐意之至!我们……约会吧!” 第394章公然出柜 第525页 大幸士族阶层最爱修林子,楚王府有个似锦园,成为天京一景。皇宫里除了御花园,便有个宣德宫,是一座大型的皇家园林,平日只对贵族开放,但在一些重要庆典节日,会对民众开放,宣扬皇帝恩泽,与百姓同乐的意思。 琼林宴便设在此处,整个宣德宫对百姓开放三日,祝贺恩科状元诞生。 沐慈对这种皇帝开放皇室园林,不拘三教九流,都可以入园游玩的活动很感兴趣。 大幸是一个很美好的朝代。 钦天监算好了吉时,庆典很早就开始了,德光帝祭告了天地祖宗,然后对民众发表了讲话,状元等十甲也出现在了宣德宫的摘星楼,接受众人再次围观喝彩,投掷果子。 原本最亮眼的水探花今天状态不好,有点憔悴,人更木呆呆,自从被劫又获楚王所救后就一直是这样,大概是受了惊吓。叫小娘子们好生担心,都心疼他,今天招唿他的都是些香囊,手帕。水果都奔状元榜眼去了。 其实这两个年轻人,也挺俊秀的。 状元榜眼:“……”能不能不消受这样的热情? 在繁琐的仪式结束后,庆典开始了许久,德光帝也没等到传说中要参加琼林宴的楚王。他派出几波人过去问也没个准信。 直到太阳快挂上正中,楚王才姗姗来迟。 楚王真是漂亮地叫人眼前一亮,轻松成为注目的焦点。他本就如兰芝玉树般绝丽俊美,骨子里更散发一股沉稳从容、坦然磊落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如流水行云,一身白色亲王礼服因绣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微澜波光,衬得他整个人似一个夺目的发光体。 他头戴白玉冠,小脸苍白;腰系蟒带,腰肢瘦得不盈一握,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手边……又牵着那个混血蓝眼的定海将军。 抛开血统成见不提,其实这个定海将军长得高大俊美,英姿勃发,也是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因在外头,梅容把在家的随性跳脱收敛了一些,又刻意打扮了一下,头绑镶玉的髮带,身穿特别定做的三品官服,依然面带微笑,却是一种有礼客气的笑,隐含威势,让人不敢轻侮。因出身良好,行动间内蕴着华贵优雅,浑身上下更散发一种真正成功人士特有的“智珠在握,掌控一切”的自信魅力。 这样出色的人走在楚王身边,竟然丝毫不显逊色,便是那不符合主流审美的高鼻深目,湛蓝眼睛,也没有减色分毫。 两人不避讳亲密关系,十指交握,手牵手,肩并肩入了宣德宫。 定海将军爱慕楚王,这不是奇闻,爱慕楚王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神奇的是楚王似乎很宠爱这位定海将军,甚至走到哪里带他到哪里,偶尔两人目光相撞,默契一笑的姿态,明晃晃告诉大家什么叫做“两情相悦”——楚王对他也是真情真意。 灰姑娘总是有点传奇色彩的。于是,所有人都用探究、猎奇的目光看着“手段高明”的梅容,似要把他看出花儿来,或是取点经,也叫楚王喜欢上自己。 因人员众多,梅容也很习惯各色目光,水莲心看着两人那复杂晦涩的目光,就不是那么显眼了。梅容也没主意他。 大幸好赌成风,还有人开盘赌一赌,楚王这回能新鲜多久? 唿应者众,但图一乐。 水莲心看时间最短为一个月,撇撇嘴……不超过十天才应该! …… 德光帝也不止一次听说自家九弟的风流韵事,却是头一次见九弟和一个男人亲密相处,特别是这人还是个混血鬍子。因这鬍子是梅皇后庶弟,德光帝忍不住看了梅皇后一眼。 梅皇后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她和梅容关系的确亲厚。她对这个三弟从无歧视,细心教导了许多东西,甚至可以说整个梅府,唯一真心疼过梅容的就是她这个姐姐。 梅容对她也好,不管走到多远都记挂她,给她送去无数奇珍异宝,让她在无宠的日子里能过得舒心。更在德光帝登基,她后位有危机时,梅容能舍下大财打通楚王的关系,稳住了她的后位。 后来楚王看重他,与他多有合作,又提拔他做了海军将领,建功立业……梅皇后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还常敦促梅容,要好好表现,更得楚王看重。 虽然梅皇后知道楚王好男风,喜欢搜集美男子,但她从没把这一点和梅容联繫到一起。 梅皇后一直以为,楚王看重,也仅仅只看重梅容的能力。 毕竟,就算她不歧视,可现实摆在面前,自家弟弟是个混血鬍子不说,相貌并不符合主流审美,身高健壮,粗手粗脚,性子又狂放野性,不被驯服。总之,从样貌到性情,应该没一点能入楚王眼的。 楚王身边四大家臣哪个不漂亮?男宠怜霜尤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谁能料到…… 这两个人居然能凑到一块儿,而且看起来还很登对。 当然,也只是梅皇后觉得登对。梅皇后耳听身旁贵夫人的窃窃私语,鄙薄的嘲笑,都只针对梅容。他因血统的歧视本就艰难的道路,也许会更加难走。 梅皇后看梅容凝视沐慈,眉目之间似水的温柔,目中唯独只倒映对方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她只能嘆息。 唯一欣慰的是,梅容入了楚王府,一切恩宠荣辱只繫于楚王一身,倒不需仰仗世人给他面子。楚王对梅容,也并非无情,且楚王为人磊落,看似冷淡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就算将来……也必不会亏待梅容。 梅皇后暗暗又是一声长嘆……即使知道有今天,知道两人会在一起。 她也不后悔。 她不能后悔! 梅皇后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她是真的需要楚王支持,需要一个嫡子啊。 …… 德光帝看梅皇后也是一脸复杂,便知道梅皇后也事先不知情。德光帝拧眉,刚想说点什么,转而想起这是琼林宴,自己和楚王都被万众瞩目,若因他的责问而传出兄弟失和的流言,于国有害,且现在正是各国来使的敏感时期。 德光帝立即露出温和至极的微笑,上前几步牵过沐慈的两只手,不着痕迹把那个混血鬍子隔开了。 德光帝抓着沐慈走远几步,看他苍白的脸色,十分心疼:“你既然病着,就别到处跑了。国祭日是全国盛举,你得出席我就不说了。琼林宴热闹,我也不忍拘着不让你来。但今天别贪玩,早些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的议题……不如推迟几日?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十一年都等得了,让四国多等几日也无碍。” “没关系啊,明天我只是坐着,又不说什么,不至于累着。而且我这身体,多活动活动才好。”沐慈知道沐惗只是关心,并没有不耐烦。 “吃得消吗?” “我身体就这样,慢慢养着吧。”沐慈不想就自己的身体解释太多。 德光帝满是心疼:“可吃了药?” 沐慈想起梅容“餵药”,含笑点头。 这笑容,带着愉悦和幸福,就似德光帝刚刚看到的,沐慈对着那混血鬍子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这笑容十分碍眼。 德光帝又拉着沐慈往边上走了两步,才忧心问:“九弟,你怎么和那……”看不远处的梅皇后一眼,到底不好诋毁妻弟,连带贬低自己,于是压低嗓子含煳问,“怎么和他搅合到一起了?” “三哥,梅星海就是我喜欢的人。” 德光帝拧眉:“你之前一直推说不好告诉我,难道也是他?” “嗯。” “现在就好告诉我了?”德光帝气闷。 沐慈笑得理所当然:“是啊,我一直在等他站稳脚跟,稳到连你也不能轻易动他。” 德光帝:“……”这熊孩子还真是直白坦然到让人手痒,他却只能忍气问,“什么意思?” “星海帮我……不,是帮我们修好了新的粮道,从此边境再也不用担心粮糙不足。如此旷世奇功……” 德光帝才不上钩,捏一捏沐慈的手:“别哄我,不是你在背后支持,一百个梅容也修不出半截粮道。我不管你……”德光帝想起自家九弟软硬不吃,缓和了一点,道,“好吧……好吧……你喜欢谁,我不管……总之你一定要大婚,别的我都可以不管。” 自以为抓到了九弟的把柄,德光帝态度十分坚决。 沐慈眨眨眼:“三哥,我喜欢谁就是谁,大婚人选也自有主张,我马上十八岁不是八岁,你别总为我操心。”他抬手摆一摆,“我不想和你吵,过段时间再细说。” 德光帝胸口简直噎着一块石头,狠狠瞪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梅容一眼。梅容一点不惧怕皇帝的怒火,还冲皇帝笑了一个,简直……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德光帝气晕了,丢给梅皇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牵着沐慈离开,一副“我的九弟是我的”的占有和保护姿态。 沐慈也懒得挣扎,最后两人一起登上摘星楼,站在高处一起对百姓们挥手。 百姓山唿“万岁”“千岁”…… 梅皇后刚才已经登过楼了,现在推说累了,留在底下与梅容大眼瞪小眼。御林军和锦衣卫都知机,早就远远退开了。 梅皇后想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问,最后只露出一点忧心的神色,问:“近来……一切可安好?” 梅容微笑,眼中带着一丝只对亲人才露出的小小狡黠,回答:“大姐不用担心,我很认真,王爷也是认真的,不是凑一块儿图新鲜。” 梅皇后:“……” 不认真,她担心还有限,看楚王细胳膊细腿,自家弟弟也吃不了大亏。楚王又是个重诺守信之人,做不来伤害无辜的事。 她最怕就是两个人都认真了……这更需要担心好吗? 梅皇后想起德光帝走之前那个眼神,想了想,很隐晦劝了一句:“陛下一心念着让楚王大婚,你劝着点,若这事能成,旁的……没人会再过问,陛下还能记一点你的好。” 梅皇后是个真聪明的人,对德光帝十分了解。 “我无需天下人知道我的好,只要一个人知道就行。”梅容笑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梅皇后:“……”这个熊孩子简直让人想抽鸡毛掸子……她硬憋出一句,“我是为了你好!” 第526页 梅容两侧的眉峰一起往上略耸了耸,然后扯起嘴角对梅皇后假笑一下,不做回答。梅皇后熟悉这个小表情,每次她劝梅容别总理会大哥梅寰的挑衅,他就是这样有一点无辜又有一点无赖的表情,最后梅寰总会倒霉。 梅皇后很头痛,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真会要人命的。” 梅皇后根本没想过楚王会主动做出婚姻承诺,她只是清楚自家弟弟的德行,天王老子的规矩都从不放眼里,胆大包天,更有一肚子鬼主意,再加上一个聪明到极点的脑子…… 梅皇后真怕楚王的婚事被他搅合黄了……可能性很高。德光帝若得知真相,会毫不犹豫下令杀了他。 对于梅皇后的担忧,梅容自己反而不怎么担心,终于锁定了那一道灼热的视线,割肉剜骨似的一直盯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也不闪躲,大大方方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鬓间别着一朵牡丹,面容俊美到华丽,但面色有些憔悴的进士,目光灼灼如利刃,盯……不,是瞪视他。 在他看过去之后,竟然也不闪避!! 这绝对是挑衅! 有一种地盘被侵犯的感觉的梅容,问梅皇后:“他是谁?” 梅皇后看过去,道:“恩科新榜的探花郎,水莲心。” “哦?就是被青帮少帮主劫走,又被我家王爷救回来的那个?”梅容问。 我家王爷……这称唿真是…… 梅皇后简直无力吐槽,只道:“是他,说起来也真是巧……”话还没说完,梅皇后忽然发觉梅容有些奇怪,莫不是……吃醋呢? 梅皇后侧头看梅容一眼,然后,她有些惊着了! ——梅容面上含着标准至极的有礼微笑,沖水莲心点头致意,风度修养再好不过,简直让杀父仇人也觉得不该“伸手打笑脸人”。当然,这也绝对不是梅容惯常的样子。 梅皇后立即视线下移,果然发现梅容自然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根手指,从小指到大拇指,依次轮了一遍! 轮指,这是梅容心里打鬼主意时的小动作,旁人不会注意,可梅皇后却是很了解的。 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再结合梅容刚才太过有礼貌的笑容…… 看来! 有人要倒大霉!! 第395章我的爱人 德光帝劝了几句让九弟大婚,无果。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改变九弟的想法,只能安慰自己——九弟这么优秀,喜欢他的人多,上赶着缠上去的更多,九弟对这个混血鬍子也不知能新鲜几时。 喜欢的时候如胶似漆,走哪儿都带着,就像九弟之前喜欢定王家嫡长孙那样,后来说不喜欢了自然就放下了,洒脱至极。 沐惗想通,就不在九弟兴头上泼冷水,反正大婚的事……慢慢磨总有希望。他看看天时不早了,今天的政务都没处理,该回宫了,转而开始不舍。 “我要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玩,午间别忘记按时用膳。”德光帝拉着沐慈的手不捨得放。 “哦。” “要是身体撑不住,就早点回去,别贪玩,啊?” “知道了。” “最近各国使节都在,人多杂乱,万一有不懂规矩的冲撞了你就不好了。这几天就别到处闲逛(闯祸),有时间还不如多进宫陪陪我,我没办法经常出去,总是想你。” “我有时间就去!” “就算不进宫,也多给我写信,我喜欢看。”德光帝笑得傻不兮兮的。 “好的。” “天热了别贪凉吹风用冰,多穿衣服别再病了,你今天就穿太少,起风呢,至少披件斗篷出来。” “不觉得冷,没事的。”沐慈很有耐心一一应着。 德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偏九弟一点也不嫌弃他,让他心情极好,忍不住点一点沐慈的鼻尖:“你要是天天这么乖,我能多活十年。” 沐慈翻个白眼,没回答这句蠢话。 德光帝最喜欢九弟生动抱怨的小表情,忍不住揉一揉他的脸……相处久了就知道九弟的真性情,不在乎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触不动他的一丝情绪,只有放在心上的自己人才能见到他的各种小情绪。 德光帝最后拿了自己的斗篷,亲手帮沐慈繫上了:“有点长,你小心点,别踩了。” “会小心的。”沐慈应。 一旁的梅皇后眼珠子早掉下来了。德光帝对后妃,哪怕曾经最喜欢的谢贤妃都没这种体贴黏煳劲好吗? 若非两人都是目光清明,若非梅皇后清楚两人之前清清白白,真就是有这么腻歪的兄弟情深,还指不定会怎么误会呢。 …… 德光帝回宫,沐慈就和梅容牵着手到处游玩,两人都感觉到来自水莲心的灼热视线,也不值当在大庭广众挖他眼睛,便继续无视之…… 宣德宫除了漂亮的景致,还有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相对独立的大舞台,供官ji、戏班和各种杂耍班子表演,天京有名的十大花魁都来捧天子的场。天京最有名的三个杂耍班,两个戏班子,一个皮影戏班,几个当红说书人都在舞台表演。 百姓是不用交观赏费用的,德光帝会从内库下发赏金,足够丰厚,有些班子得了王公贵族的喜欢,也会有打赏。 今天也开放了赌博,好些人围在一起斗赌取乐,关扑斗糙斗鸡,不亦悦乎。 沐慈并不在意这种赌斗之风,大幸朝早已习惯了各种赌斗,因而比较理智。正规的赌斗也会进行诸多限制,比如不允许押上家眷或身体,不允许借高利赊帐赌博等,总之不允许因赌而家破人亡。 但凡越过限制的,都属于地下黑赌场,会被官府大力打击。 大幸的赌斗,就是生活的一种娱乐。不过沐慈不是很热衷参与,因为他五感敏锐,脑域进化,和人赌本身就是作弊。 沐慈下场玩了两把斗鸡,果然都赢了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把赢到的钱塞给了梅容:“收着,藏点私房钱。” 梅容:“……” 梅容被逗笑,也下场玩了几把,翻了几番之后收了手,晃晃装着新钱旧钱的钱袋,笑对沐慈说,“王,我拿了私房出来,给你买两串葫芦糖啊。” 锦衣卫知趣,放了个卖糖葫芦的货郎过去,梅容还真买了两串,与沐慈分食。余下的也买了,分给附近的小孩。锦衣卫里只微生疏得了一串。 微生疏:“……” 沐慈笑得开心,跟着的牟渔和石秩忍不住嘴角也翘起了一点。 一路尾随的水莲心贪婪看着沐慈毫不吝惜,随时绽放的愉悦笑颜,心情复杂。 沐慈今天出门也带上了卫重沙,一人行道过两个戏班子的舞台时,上面正唱戏的伶人停了戏,冲着卫重沙和楚王翻身伏跪。在后台休息的伶人听说,有些甚至来不及卸妆,垂散着发,穿着白衣就出来了,一起跪下。 一旁看戏的百姓并不责怪,能够理解这些戏子的心情。 楚王授意卫重沙整顿梨园行业,为此发落了好些权贵高官子弟,一时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呢?不仅是天京城,各地方的梨园行也因此风气一肃,大为受益的戏伶们对楚王充满感激,所以诚挚拜谢。 沐慈知道意思,沖戏伶们挥挥手,赐了丰厚赏金就离开了。戏伶们等楚王离开,纷纷起身,继续唱戏。 卫重沙看了沐慈的背影,眼眶发热,没跟上大部队,进了一个戏班的后台…… 沐慈对皮影戏非常感兴趣,他很有兴致拿了皮影摆弄一番,梅容当然陪着,两个人看了一下正在演的《牡丹亭》,然后各自发挥,亲自在幕布后来了一段…… 沐慈学东西快,表演得有模有样,他即使唱女声也不故意掐着嗓子,因他声线温润清澈,虽不够婉约柔媚,却也有别样的清越动情。而梅容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唱起男声来雄浑性感,简直能让人耳朵怀孕。 最主要这两人有情,演绎的充满温情,简直就是隔着一层薄薄幕布当众秀恩爱。 百姓还很捧场,纷纷叫好,小娘子们尖叫,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一睹楚王和定海将军的精彩演出。 后来锦衣卫都挤得没办法有效防御,牟渔和石秩才把沐慈劝离。 乐恕凑上来道:“爷,卫奉乐想请您赏一段《贵妃醉酒》。” 沐慈眼睛都亮了:“他亲自下场演?” 乐恕点头:“是的,已经准备好了,邀您和梅总一起观看。” 因卫重沙做戏子的往事不甚光彩,平常他自己都羞于启齿的,沐慈也没提过看他唱戏。现在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唱一段,可见是真走出来了。 沐慈为他高兴,梅容也不会吃这飞醋,为卫重沙高兴,两人一起去看。 卫重沙当年是最负盛的戏子,不是浪得虚名,其中最着名的就是这场《贵妃醉酒》。 此刻卫重沙瞄着精緻妆容,穿着艷丽服饰,整个人美得摄魂夺魄。他先领着人对沐慈伏地一跪,郑重三叩首,才起身…… 歌弦管乐奏响。 卫重沙直接进入了最为精彩的唱段,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入了戏,柔媚婉约的唱腔没有一丝男声痕迹,就是一个被困情网,不得情郎一顾,借酒浇愁,沉醉泣血的失意女子。那哀怨中尤带三分情怅,三分魅惑,三分期待的眼神,只用眼尾轻轻扫过就似能勾走人的心魂。身段更是窈窕柔软,高难度的动作举重若轻,表演时舒展自然,极富美的韵律。 的确是一种艺术! 沐慈毫不吝惜,给卫重沙鼓掌。梅容看着沐慈愉悦的笑容,也跟着愉快微笑,鼓起掌来。 大幸并没有鼓掌的风俗,却不妨碍大家看懂这个动作要表达的意思,然后牟渔、石秩,锦衣卫,百姓们……一个接一个鼓掌,掌声连成一片,经久不息。 卫重沙最后以一个旋身后仰,下腰跪地的高难度动作最为终结,听着大家的掌声,看着沐慈与梅容倒过来也挨在一起的身影,眼角一滴泪划出了眼眶,唇角却慢慢飞扬了起来…… 因着楚王,琼林宴的表演简直高潮迭起,百姓们超级喜欢这样能放下身段与民同乐,有趣又亲民的楚王。大家看到楚王经过,就对着他恭敬弯腰行礼,待楚王过去,就自己起身找乐子玩耍,个个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 并不是齐刷刷跪一地,叫楚王一个人站着真是寂寞如初雪。 第527页 沐慈心情大好,与梅商手牵手,被牟渔石秩等人护着,去金鳞池看赛龙舟。 有许多幽会的小情人,见楚王和身边伴侣一直亲密,只觉得温情脉脉,十分羡慕,慢慢也靠近了,然后拉一拉袖子……勾一勾小指……手牵手,在一起了。 沐慈正撞见正牵着手的苏岷和王廷蕴,两人不好意思放开手,各自对楚王行礼。王廷蕴乖乖巧巧道:“表哥,您今天玩得可愉快?” 沐慈举起和梅容牵着的手,摇一摇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高兴的。”然后与梅容相视一笑。 这愉悦幸福的笑容比春花更灿烂,把旁边的人都看呆了。 王廷蕴也笑了,然后主动伸手,握住了苏岷的手。苏岷反手牵住王廷蕴,告退一声,拉她到别处玩去了。 …… 看龙舟的两岸,有个专供皇家宗室观看的高大看台,栽种了树木巧妙将看台里的人挡了起来,旁边站了一些御林军和亲卫勛位的卫士,基本上这里不会有百姓贸然进入。 沐慈刚登上看台,从看台里冲下一个人,朝他冲过来……被石秩一个脚踢,踢水里扑腾了。 沐慈:“……”他看着沐永清被惊掉的下巴,就知道水里扑腾的人是沐广孝。这两位一向焦不离孟。 百姓在看热闹,倒不是他们不施救,而是施救多少有点危险,岸边有更专业的人士在,轮不到他们。马上有御林军取了长杆子来。这种事每次游园都会发生几起,所以水边都会有一些拿长杆的卫士。 “楚王殿下,是我,别踢我入水。”正是水莲心在大叫,他接近了几步,石秩略抬了抬脚。也算间接解释了沐慈下属踢人入水的原因,以免看台上其他宗室人员误解沐慈。 沐慈不在意会不会误会,随意瞧水莲心一眼,见他憔悴失落,没初见时光彩焕发,目中无波无拦澜,不再看第二眼,也没任何表示,只去看被救上来的人。 石秩仍然冷冷盯着水莲心,他就没再往前走。 …… 沐慈直接摸了摸沐广孝的额头:“没发烧啊,阿孝,你脑袋有坑啊?” 谁都知道楚王出行,随身一定带着高手,搞这种突然袭击根本是找打。 沐广孝身上滴滴答答滴水,脸上刷的一层粉被洗刷了个干净,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 沐广孝摸额头,却晚了一步没摸到心上人的手,郁闷地说:“我爱慕你,阿慈,刚才我一时冲动忍不住就……” “哦,我不喜欢你。”沐慈拒绝。 沐广孝不服气:“为什么,你连戏子都肯要,”指着卫重沙,又去指梅容,“杂血鬍子都可以站在你身边,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话也正问中了水莲心的心坎里。 为什么? 沐慈神色淡漠,平静却坦然道:“没有为什么,我喜欢,我不喜欢,都是我的感情,自然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沐广孝:“……”简直无言以对。 “还有,”沐慈直接举起与梅容十指交握的手,并肩与梅容站在一起,告诉所有人他的态度,“他!叫梅星海,朝廷亲封三品‘定海将军’,我新上任的商务总理,同时也是我的伴侣,我心爱之人。我尊重他,爱慕他,与他并肩同行,荣辱与共。谁对他无礼,就是对我无礼;谁伤害他,就是伤害我。” 这是在天下人面前宣告了两人的关系——楚王虽传出许多风流韵事,可如此郑重承认一个人,却是第一次。 而且,楚王身边的人,包括一直跟随他,几乎能代表楚王处理一切事务的护国公牟渔,听闻这话后居然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明显就是整个楚王系内部,已经承认了梅容的地位。 这代表什么? 听见这话的人一时被震惊,都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梅容那令人诟病的血统样貌,都变成次要的了。 大家只是好奇……十分好奇一点! 这个定海将军,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和魅力,竟然折服了楚王这么一支可望而不及的云际之花,镜中水月。 …… 牟渔感觉到一股令他倍觉压力的杀气,警觉看过去,却看到了水莲心。这个人虽有功夫却并不精深,牟渔从没将他划做高手之列。但此刻,水莲心身上爆发的是一种与他平时表现完全不符的锋冷杀气,几乎凝成实质,让牟渔这个第一高手都生出忌惮。 石秩也感觉到了,早做防备,不着痕迹挡在了他和沐慈中间。 高手到一定程度,是有敏锐直觉的,两个人感觉并没有把握能制住水莲心,哪怕联手。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对锦衣卫下了高级警戒令,锦衣卫暗中都盯住了水莲心,若他一有异动,必有无数箭矢要招唿他。 训练有素的精锐军人若配合起来,江湖中有名的高手离剑公子,也只有穷途末路,束手待毙。 好在水莲心只是握紧了双拳,目光如刀,死死瞪着沐慈和梅容那两只十指交缠的手,再没有进一步动作。 第396章找个“娘家”好撑腰 大家虽然震惊于楚王的公然出柜,但想着楚王什么出格的事都干过,也不差这一次,便淡定了。宗室权贵子弟都在围观楚王要怎么处置沐广孝,幸灾乐祸者有之,担心的也有。 贤世子和沐广孝关系不错,收了无数沐永清求救的眼神,不得不挤过来,嘿嘿笑着刚要说和两句,就听沐慈一脸郑重道:“沐广孝,你很没有礼貌,必须道歉!” 贤世子就收声了——沐慈没打算追究。 沐广孝却大受打击。 沐慈强调第二遍:“道歉!” 沐永清凑过来小声道:“楚王弟还能跟你这么说话,换一般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沐广孝心气顺了,见沐慈坚持,赶紧道歉:“抱歉,梅将军,小子言语无状,请您原谅。” 梅容也不是个小气人,笑笑道:“不知者无罪。” 沐广孝问沐慈:“真没一点可能,就喜欢我一点点也不行吗?” 沐慈道:“我又不讨厌你,就是不想看到你那一脸白粉。” “粉?”沐广孝摸脸,这是很流行的风流妆啊,谁不夸他好看? “洗干净了看得还顺眼些。”沐慈道,“不管男人女人,少擦粉,多锻鍊,气色自然红润美丽,干净清慡,朝气蓬勃的样子不比一脸刷出来白墙漂亮么?” 这话有理,男人涂脂抹粉的少,女人里也有不爱脂粉的,比如朝阳郡主,整个人就健康红润气色好,就是素颜见人,谁又不真心夸她漂亮呢? 最近朝阳忙得不可开交,不仅接手临安大长公主手中各处义学,义庄等慈善,更在楚王军医院正式成立了妇科,和自家侄媳妇——世孙妃王氏一起为女医事业正名,关注女性健康,名声是越来越好了。当年跋扈横行的时代是没人再提了,谁没个中二期呢? 沐广孝眼睛都亮了:“阿慈,你喜欢我这样?不擦粉?” “顺眼和喜欢,是两个概念。” “看顺眼就好,我以后不擦粉了,你多看看,也许看着看着就喜欢了呢?” 跟这人讲不清,沐慈无力挥挥手,对看沐永清说:“阿清,把阿孝带回家换衣服,别着凉生病。” 沐广孝喃喃道:“他关心我了……他在关心我……” 沐永清捂着脸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他……喝多了,胡言乱语,楚王弟你不要介意。” “没事,直接喊我‘阿慈’就行,过两天你们两个到我府里来,我有事要请你们办。” 沐广孝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兴奋抓着沐永清:“阿清,你听到吗,他找我有事,他让我去他府里……他看到我了……再把我踢下水一百次也愿意啊……”真的开始胡言乱语了。 沐永清一路挡着脸,把发蛇精的某个呆子牵走。 看台上男女都有,光沐姓宗室就有二三十个,因沐慈先前毫不留情打残了泺凌郡王世子沐盛玉,宗室物伤其类,不敢当面对沐慈如何,私下里却颇有怨言。如今看沐慈对沐广孝很温和,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冷血残暴,对他改观许多。 当然,谁都知道楚王不爱交际,只有贤世子上前去和沐慈寒暄,沐慈好脾气回应,闲聊几句。广陵王新请封的世子沐永新是个机灵鬼,见警报解除沐慈心情不坏,立即大着胆子凑到沐慈跟前,也没想去挤走梅容,只勾着沐慈另一只手臂,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和自家男神说话。 沐慈居然也没甩开他,平和温柔地看着沐永新,和他说话。 宗室权贵子弟大多相互认识,有点交往,都知道沐永新那张嘴叽叽喳喳,十句里没半句有营养的,楚王居然能容忍他,还回答他…… 众人挠头,实在看不懂、参不透楚王与人结交的标准在哪里。若说沐永新是因为父王广陵王和楚王是合作伙伴吧。可明明贤世子的父王定王和楚王翻了脸的。而沐广孝的祖父是齐王,他两个被赐死的叔伯,还曾刺杀过楚王哩。 可若是因为沐永新和沐广孝有能力,得楚王看重……众人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如此说服自己。 贤世子听许多沐家子弟交头接耳,都在议论楚王的性情和交友原则。贤世子一撇嘴,心想你们想得太复杂,楚王和哪个相交,完全不论外物,纯粹只是——看!心!情! 沐慈一路和梅容牵手,身上挂个猴儿,一路走到了看台上。其他获得沐慈允许的随行人员,包括戏子出身的卫重沙都跟着上了看台,反倒是水莲心没宗室贵族身份,被挡下了。 一行人找了位置坐下,梅容就坐在沐慈旁边,两个人手没松开过。牟渔和石秩守在后面,沐永新霸占了另一边的位置。 龙舟刚赛过一场,新一场还没开始,沐慈问:“有押庄的吗?” “当然,开了盘的。”牟渔道。 微生疏递给沐慈一个千里镜,沐慈观察了一会儿比赛人员,很快有了判断,道:“那我押几注。” 梅容夫唱夫随,立即道:“我也跟着押,私房钱多存点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行!” 牟渔问押哪队,沐慈说了,牟渔一点异议没有,只问:“押多少?” “看谁开庄,能承受就押多点,我最近缺钱。”沐慈认真对一脸不信的牟渔点头,“真缺钱,不信你问星海。” 第528页 梅容笑着点头:“一直在支出,大多数人项目并非短期见利,还要持续投入。再加上许多国家项目先要垫资,数额巨大。现金流已经很危险了,如果断了,一些项目后续投入跟不上,受经济损失倒不怕,最怕是信誉损失。” 牟渔最清楚沐慈的所有事,闻言点头。 沐永新拿出随身的钱袋,全部跟着男神押注,然后问:“哥,你缺钱吗?我这里有好多钱,都给你哦,不够我再问我娘要。” 沐慈点头:“行,当我借的,按皇家银号的贷款利率给你算。” “哪能跟哥算利息,是给你的,都不用还了。”沐永新说。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个败家子,半点不惊奇。 沐慈抽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那算你入股好了,给你一个好项目。” 沐永新明白沐慈自有原则,不好总劝,虽然他说送钱是真心的,真没打算让沐慈还给他。 沐慈又和梅容说起经济帐。别看广陵王最爱经济往来,沐永新最头痛就是经济,看沐慈聊起来太无聊,连男神都不要了自己起身到别处玩去了。 沐慈看身边没外人,便对梅容道:“说到借钱,我倒有了个主意,可以用国家项目立专项,发行国债,吸纳民间资金,给出一定红利。以后也就不用我垫资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影响不太好。” 梅容贊同:“国家项目,于国于民有利,大家共同出力才应当,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沐慈点头,又问:“海贸组织起来,钱够么?不然就先租船,这个来钱快。造船厂的压力就小多了。” 梅容沉吟了一下,才道:“跟你说个事,梅家船队今年出航,沉了不少,货物也不行,今年各国使节来朝,带来好多贵重货品,东西多了就卖不上价格。梅家几次找我,我都推了,只怕就是要说这个事。我推测他们最好的出路,就是想挂靠在你名下,还是让我管。” “你的意思呢?”沐慈问。 梅容道:“我的意思是咱们都别理会,倒不是我怕被人说用人唯亲,仗着你的宠爱就大肆提拔亲戚……”说到这里,沐慈笑了,看着梅容的目光满含“晚上再宠爱你”的讯息。 梅容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出格,忍着亲过去的冲动,只伸手揽着他的腰,换了一只手握住沐慈的手,贴近闻着沐慈身上清香,微笑说:“梅家船队,也就剩下船了。海图和星盘给了也是白给,有经验的海员也不肯跟着他们,都跟我去了九归港。梅家的船虽说有三千条,但因海战我改了一千条,我那父亲为了对陛下邀宠,主动把船都送给海神军,成了国家战舰。剩下的大多老旧不堪用。咱们九归郡的船厂,新造的货船更大更稳,护航船也都是新式舰炮,用不着为了几条老船,惹上梅家的麻烦。” 梅容一点也不忌讳让沐慈见到自己心机深沉,满肚子坏水的样子,十分坦然把腹黑的一面展示给沐慈看。 沐慈果然没有露出半丝嫌弃,只觉得理所当然,道:“梅家那么点事,对我来说还算不上麻烦。” “我跟了你,你又摆明支持大姐,就不好再和梅家走太近。将来大姐生出嫡皇子,有个太强又不消停的外戚并不好。”梅容想得长远。 “梅家就没什么你舍不下的了?”沐慈问。 “大姐在宫里,日子也好过多了。我母亲也接出来了,她如今过得还更开心一点。梅家……”梅容冷笑不语。 “梅家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干涉。船厂造的船好,那就扩建,马上会有几笔资金到帐的。”沐慈想了想,又说,“你有空问问清河王,要不要活字印刷技术。我这边事多,不可能眉毛鬍子一把抓,我准备把印书印报的产业都盘给他。” 梅容怔怔看着沐慈,忽然说不出话了…… 旁人不懂沐慈为何跳转话题,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梅容与沐慈心意相通,知道沐慈的用意。 在大幸,夫妻之间不是光讲感情的,男人背后的本家,女人背后的娘家,都能影响各自在一段婚姻中的地位。沐慈是看他背后的梅家不顶用,便为他立起一个清河王做靠山。 沐慈当然不会看不起梅容,但沐慈不是生活在象牙塔,身边有亲族友属,沐慈不想让人说梅容闲话。 若梅容自己有能力,背后有靠山,走出去人家也不会只以为梅容是依附者,是娈宠。 至于清河王,梅容原本和清河王关系匪浅,有相交莫逆的情分,但他一直不肯在人前和清河王有接触。只因为之前他不明不白,不管不顾跟着沐慈,不在乎身后名声,也不求婚姻许诺,他又是个人人喊打的混血鬍子,所以不想因为自己名声不好而带累名声清贵的清河王。 现在不同了,沐慈亲口承认了他,还费尽心机给清河王好处——别看就是个印书印报的产业,有楚王支持一定能做大做好,绝对能得天下读书人的赞誉,史书上说不得都要记上一大笔功绩,让清河王本就极好的名望更进一步。 梅容一点都没有推拒沐慈好意的意思,至于拉清河王下水,他更是没一点歉疚。他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是见不得光的男宠一流。沐慈这么支持他,他也该努力努力,让自己真正能站在沐慈身边,与他并肩。藉助外力,有个强力外援也是需要的。 再说他和沐慈都没强迫,名利双收的好事,清河王不会不答应,顺带给梅容撑撑腰,挡一些冷箭,不过是“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而已。 梅容心中一腔的情意横冲直撞——沐慈承认自己是伴侣,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显然已经事事处处为自己打算,还记着给他找个“娘家”好撑腰。 有爱人……不,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沐慈笑道:“不用这么看着我,都是我应该做到的。” 梅容忍不住抱着沐慈…… 牟渔一路听着,就有预感,一眼不错盯着两个人,此时用力哼了一声,清清嗓子……哎,别这么腻啊,都看着呢。 梅容就只好忍下冲动,放开沐慈,只抓着沐慈的手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的手按在下面,按在自己激动难耐,已经灼热到不行的某处,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回去?” 沐慈摸了一把,笑道:“看完龙舟赛……乖!” 梅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啊!啊! 说好的夫唱夫随呢? 第397章五百万两赎一个 在忽然爆发的一片兴奋吶喊声中,龙舟赛开始了。 沐永新飞快回来,占据男神的臂弯不是首要的了,只记挂男神手边的千里镜,赶紧拿着一边看一边对押注的船队蹦蹦跳跳大喊助威。 沐慈忍不住往梅容身上靠,梅容很自然揽过他,堵住他的耳朵免受荼毒。牟渔手放沐永新肩膀上,慢慢把那孩子带离。那孩子居然一点没发觉,眼睛没离开过千里镜,喊得双颊通红,忘乎所以。 水莲心那张脸也是万用通行证,清河王嫡女仁安郡主爱慕他,也不怕得罪楚王,便把水莲心带进了看台。水莲心不得不应酬娇憨的仁安郡主,扭头频频看向沐慈这边。 仁安郡主也不是不明白的,倒不吃醋,只问:“你真的很喜欢楚王啊?” 水莲心不说话,只看沐慈侧着脑袋枕在梅容臂弯,被捂着耳朵,小声和梅容说话,笑意又染上了他的眉目。梅容也神色专注回话,海蓝色的双眸似温柔海洋,说了两句也灿烂一笑,感染得沐慈唇角更是飞扬。 让人光看着就能感觉到一种相爱的幸福。 仁安郡主感嘆:“看着真让人羡慕。” 可不是么? 真的很让人羡慕。 水莲心记忆中,沐慈曾对他绽放过的一个皎洁舒展的笑,与如今相比,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这才是沐慈真正愉悦的笑容,频频绽放,却是因着别人,只怕永远不可能对着自己。水莲心蓦然之间,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心力。 仁安郡主适时捅了水莲心一刀:“你别总想着他了,他身边有了人。以你的资质,也犯不着对他死缠烂打,平白贬低自己吧?” 水莲心自嘲一笑。 是啊,他可能永远失去了接近沐慈心灵的机会。其实以他的样貌才华,本来也可以潇洒转身,掉头离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走。 是什么定住了他的脚? 宁肯呆在这里,凝视沐慈对着别人盛放的笑颜,独自体验心碎若死的苦楚? 他只觉得胸口被顶开一个大洞,一支血色的恐怖花朵缓缓钻出,吸食他的心头血。即使他痛得深入骨髓,但还是捨不得将那花儿连根拔起。 他只能静静地,静静凝视这朵美丽妖冶,却兇残嗜血的可怖花朵在他的心口……缓缓开放…… 吸血抽髓。 …… 龙舟赛后,沐慈赏赐了前三名和一队出了事故但仍然坚持划完全程的最后一名,收穫了押中赌注的银钱,交给了梅容。 “累了,回家!”沐慈道。 梅容眼睛都亮了,道:“咱们坐马车回去,我单!独!陪着你。” 牟渔和石秩:“……” 因为赢了,大唿小叫半天表达兴奋心情的沐永新一点没感觉出来,把赢来的钱和千里镜都递给了锦衣卫,硬挤过来继续当电灯泡,勾着沐慈的手臂整个人半吊在他身上,兴奋的小脸通红:“哥,你怎么知道那一队能赢啊?” “观察,比较,挑选概率比较大的。也不一定能赢,今天是运气好。” “教教我啊。” “可以啊,这个需要很复杂的计算方式,首先……”沐慈一边走一边对他说。 沐永新嘴角往两边撇:“打住!打住!以后你押那队我跟着押就行了,别的我不管。” 梅容眼眸一闪,唇角勾笑,很感兴趣道:“我喜欢听,王,你和我讲讲……” 沐慈就讲了起来,梅容听得频频点头……然后,沐永新就自动从沐慈身上下来,挥手再见,自己找乐子去了。 众人:“……”这孩子…… 沐慈笑着捏了一下梅容的腰:“你真坏!” “我再坏又何妨,架不住你喜欢啊。”梅容大言不惭。 沐慈点头:“那是。” 梅容俯首在沐慈耳边道:“若缺,我还可以再‘坏’一点的……” 第529页 沐慈含笑,斜了梅容一眼,目中满是风情,差点把梅容半边身子给麻苏了。 …… 不过煞风景的人到处有,一行人到达宣德宫门口,楚王专属的追星车附近却站着一个北戎人。 守卫马车的锦衣卫很无奈对牟渔说了两句,牟渔来回话:“阿弟,这是送信的,说北戎大使就在附近,一直等候你的召见。” 这姿态放得够低了。 楚王也见好就收,毕竟收了人家不少礼物,马上又打算大敲一笔。他说:“来者是客,我这个主人就在泰和楼五楼设宴招待,欢迎大使光临。” …… 慕容仁最近的压力很大,六天时间,一天少过一天,大贺居道眼看就要凶多吉少,他也要跟着陪葬。 送了许多礼物也没用,楚王胃口大,收了礼物却不见人,又不出王府,叫人根本没办法。他只好派人蹲点楚王府门口,看到专属马车出现,得知是去琼林宴,心知不可能打扰人家游乐,败了人家的兴致坏了心情,人家不一定肯和你谈。 他才一直在马车旁蹲点守候。 慕容仁真的走投无路了,泺凌郡王和世子被打入天牢,想走永嘉公主的门路更是连人都见不到,其他人根本不敢和他们派去的人说话,细作又被端掉了几个。他在楚王家收买的两个人尤其可怖,被挖去眼睛,切掉手脚,直接吊在他的房间里,把他险些吓死。 他算知道楚王真是碰不得的了。 他也没寄希望于蹲点能成功,不过是死马做活马医,没想到楚王居然接见他,在泰和楼设宴,这叫慕容仁即惊且喜。 说实话自从上次“北戎使者敢刺杀楚王”的事发生后,不仅泰和楼,天京的其他餐馆酒楼,商铺茶馆,连游街的小商贩都不再与他们做生意了,若不是所住的客栈有鸿胪寺压着,客栈能把他们扫地出门,不过已经不提供客房服务和饭食,好在他们自己带了厨子,高价从外城购得食材,不然真能饿死。 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只怕得罪皇帝都不可能受这么彻底的孤立,关键是人家还是自发的抵制。这也变相叫他意识到——楚王拥有如此深厚的群众基础,真不是一个能随便得罪的人。 …… 慕容仁跟着锦衣卫才能上泰和楼,见到沐慈十分恭敬有礼。 沐慈也大方,点了炒菜。 慕容仁吃到传说中的炒菜,简直幸福地要流泪,这是传说中楚王教授下来的炒菜啊。他想着,反正是死是活被人家攥手里了,不如吃个够本。 于是也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吃。 沐慈和梅容坐在慕容仁对面,牟渔和石秩都守在身后,微生疏和沧羽亲自到外头守着以免有人偷听。 大家都饿了,沐慈也不着急开口,先吃午膳。 慕容仁很快吃掉了面前的七个小碟子的菜,很直接问:“还有吗?”他算豁出去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沐慈:“……有!” 梅容也吃得快,两人比着饭量在吃,期间梅容还记得盯着沐慈吃饭,抽空给他布菜。 慕容仁一顿饭连吃了五十多个小碟子才心满意足停下筷子,看着梅容吃掉的也不少,很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道:“这位贵人瞧着优雅有礼,但这肚大能容……却不像天朝上国人。” 他本看楚王对梅容挺亲近的,有点拍马屁,拉关系的意思,想着楚王喜怒不定怕拍错,拍他看重的人是没问题的。而且他身边的人高大健硕,高鼻深目蓝眼……都是异族人,被大幸人排挤,应该能有共同语言。 梅容大方道:“我只有一半上国血统,是与胡人的混血。” 慕容仁:“……”他仰慕大幸文化,对大幸人很了解,再蠢也知道大幸人对杂血鬍子的态度,顿感不妙。 慕容仁为了挽回,很生硬道:“楚王果然……胸襟广阔……”这也能喜欢。 沐慈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看着面前两个真正吃货,胃口也好上不少,吃得很畅快,就没计较慕容仁再三的失误。 梅容给沐慈布菜,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淡淡疏离的微笑,从容不迫对慕容仁道:“我家王爷还在用膳,我吃饱了没事,大使有事和我谈也一样。” 慕容仁:“……”能一样吗? 沐慈也不应声,梅容道:“哦,那是我理解错了,大使只是为了品尝美食,并没有事情要谈。那您用好了,请吧!” 梅容是巴不得慕容仁赶紧走,他好带沐慈回家的。 慕容仁憋屈了,混血鬍子在他眼里,是连异族人都比不上的骯脏存在,如今看楚王态度,居然纵容身边这个“男宠”和他谈事情,摆明了贬低的态度。但慕容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楚王谈,怎么能闹脾气拂袖而去呢? 他只好继续坐下,然后对沐慈拱手,十分有礼貌,先寒暄:“王爷原谅,这饭菜实在好吃,听说是您首创的?” “不是我,早几百年我们老祖宗的书中就有炒菜的记载,”沐慈冷淡回答,开门见山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想让我放过你们的人,我的回答是不可能。” 慕容仁:“……” 好直接哦。 他精研汉学,身边许多汉人属官,这也是本次出使他被派来做副使的理由,他和汉人打交道,知道汉人最喜欢拐弯抹角,先从天气衣服等等话题,拐半天弯才说目的,而且说目的还是半含半露的,叫人绞尽脑汁去猜他有几个意思。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汉人,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慕容仁不知道怎么接口。 倒是梅容赶紧打圆场:“王爷,就这么弄死人,致使两国交恶,没什么益处。” 沐慈从善如流,问:“那你觉得该如何?” “放过性命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毕竟刺杀您可不是小罪名。” “行,我不耐烦处理这些小事,你看着办了。”沐慈道,开始尝泰和楼新做出的几样鲜花饼,像是北戎人的死活,两国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比不上他面前几碟点心。 慕容仁:“……”这也太……他咽下喉咙里的一口气!也太……太随便了一点。 梅容一脸微笑,看着慕容仁,意思是“好了,现在咱们能谈一谈了吗?” 慕容仁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虽然……虽然我们正使有那么点……小冲动,但真没有伤害楚王的意图。” 梅容含笑点头:“我知道,大贺居道在北戎横行惯了,到了天京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一些‘小毛病’,也是能理解的。” 慕容仁:“……”这是知道大贺居道在北戎爱欺男霸女,见着漂亮点的就祸害吗?若牵扯到这种问题可就不是“小毛病”了,被爱弟成痴的德光帝知道自家弟弟被人yy,大贺居道还真别活了。 更直接地还在后头。夜行卫对北戎的情报很重视,知道大贺太后掌权,新君年轻,两家早有嫌隙。因沐慈本就是来收网的,梅容也看过相关资料,便道:“我们也不怕北戎,两国之间真的开战,你们肯定是打不进来的。而且,大贺居道死了对我们更有利。我们一会儿出去就做出怒相,‘谈崩了’的责任必定是在你身上的——是你并不真心想救大贺居道。你回去不能对大贺太后交代,就是个死。我们不仅能挣回被大贺居道侮辱的面子,还能挑动慕容氏族和大贺氏族两个大家族产生更大的嫌隙,流更多的鲜血,何乐不为?” 慕容仁一时没掩饰好自己的表情,一脸震惊到无语,然后气愤难当,最后……又什么办法都没有的憋屈。 他看看还在品尝鲜花饼的楚王昳丽的面容,看看微笑着,气定神闲对他露出獠牙的所谓“男宠”,再一次认认真真审视,估量梅容的分量。 居然这么绝密的事也对他说,这种影响两国局势的事,也让这个混血鬍子出面,似乎这混血鬍子就算乱来,真谈崩了,打仗了,楚王也不在乎,一力扛下来的架势。 慕容仁收起轻视的心态,郑重对梅容拱手:“将军请赐教。”一句话表明他已经知道梅容的身份,不再装傻,给出了真正想要谈的一点诚意。 梅容说:“不过,我不在乎两国关系,我只在乎我家王爷的利益……弄死了大贺居道,我们除了争一口气的虚面子,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都没得到,若两国开战还要背上挑起边衅的罪名,十分不划算。” 慕容仁:“……” 合着我那么多礼物白送了?但他一听这句话就知道有戏,赶紧配合问:“将军,我们会给出真正的诚意,请提出您的要求。” “慡快!我做生意最喜欢你这种慡快人!我也不喜欢讨价还价,一口价,五百万两银一个人,随便买谁的命都行,你没现钱可以用东西沖抵,比如你们北戎比较有特色的宝物,但价值多少得请我们双方的估值人员来计算。” 慕容仁眼前一黑,他哪里去弄五千万两银或东西救那么些人? “另外,你们要以使节团名义,登报向我们王爷道歉,认错态度要诚恳,道歉用语要尊敬。”梅容又提出条件。 这不可能! 他道歉了,回去大贺太后一样要杀了他的,那老女人一辈子强硬又自傲。 慕容仁刚要开口对沐慈讨情。 一直保持微笑的梅容当即翻脸,冰冷强硬道:“我说的话就是我们王爷的意思,不用请我们王爷重复第二遍。我更不喜欢有人与我讨价还价,大使不同意,请自便。”指着门口。 石秩和牟渔上前半步,站在沐慈背后。 与此同时,沐慈也抬头,淡淡瞥过来一眼,目中无波无澜,根本将慕容仁当做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意义的死物。 慕容仁被这看穿一切,却目空一切的睥睨眼神,盯得背后汗毛倒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才十六七的少年,明明看上去纤弱的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而已,却散发出这么强大迫人的气势。 慕容仁所有的反抗情绪都被压制,生怕再多说一个字,连这么一线生机都没有了——楚王绝对做得出来,反正他不得利,也没什么损失。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个机会,先救了大贺居道再说,再运作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大贺太后就这么一个嫡亲弟弟,要是弄死了,他是真的死定了的。 第530页 慕容仁只得咽下这口气,再次确认:“楚王殿下,皇帝陛下过几天会明发处理我们使者的旨意,这旨意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您有把握更改吗?” “不要用语言陷阱想套住我,三哥的旨意我不会更改,只会遵从,但留人性命我自有方法。”沐慈平淡戳破慕容仁,清润缓和的语气却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威严。 慕容仁表示,他真不是语言陷阱,好吧,大概是和汉人打交道多了,学会了他们说话爱打机锋,挖挖坑的方式。 “你还有五天,我们不接受欠条。”梅容最后总结,扬声道,“送客。” 慕容仁垂头丧气地走了。 …… 包厢只有自己人,梅容直接把牟渔、石秩两个大活人当做不存在,抱着沐慈亲一口邀功:“王,怎么样?我够坏吧。” “还行,五百万两白银,刚好掐着慕容仁能在六天拿出来的极限。”沐慈表扬道,“不然谈判真得崩。” “我其实准备‘漫天要价’,让他‘坐地还钱’,不过我观察他的神色,五千万两拿不出,五百万还是可以的,就咬死了一口价,哈哈……”梅容嘚瑟非凡。 沐慈看着他,笑容意味深长:“这钱我不好入私人口袋,你就没提成了,不过……我可以另外奖励你。” 梅容目光一下子明亮又灼热:“说好了,今晚……” 梅容贼笑不停,压低了嗓音,贴在了沐慈的耳际,絮絮低语…… 第398章割礼疑云 回到家中,便是仙境。 青天白日的,梅容就打横抱着沐慈,经过怒放的玫瑰园,踏入华丽的碧澜宫……当他们的眼睛相互凝视对方的时候,只有凝黑与湛蓝的交相辉映,再无法融入其他。 牟渔略有些忧心看着进去的两个人,石秩已经在碧澜宫找了个能守着的又看得顺眼的地方,盘腿坐下寻找所谓的“气感”了——他总是不打折扣,忠实执行沐慈的一切命令。 牟渔却是坐立不安,锦衣卫把在实验室的乐镜找了过来。 牟渔问:“阿弟又是受伤又是大病一场,才略好了些,能不能……” 乐镜听闻是这个,便笑道:“我也曾有过担心,但爷的身体看着虚弱,内蕴的生机却延绵不绝。虽不曾亲眼见过爷和梅总相处,我也了解两人的性子,极其理智又坚忍,又爱对方甚深,必不忍为了任何原因伤了对方,包括这方面。” 石秩抬抬眼:“阿镜都比你看得透,主子心里有数。”就算不信任梅总那个随时发情的,也该信沐慈……不信沐慈的体力,也该信服他收伏人的手段。 牟渔:“……” 乐镜沉静的目中漾着暖意:“公爷是关心则乱。” 牟渔还是目露担忧,他是从宫里一路照顾沐慈过来的,看他虚弱的样子实在太多,前段时间又是那种事……他自己都觉得糟心,怕沐慈身体吃不消是一方面,更怕他会有不太好的联想,而且沐慈那个人太擅长忍耐,让人总是看不出端倪。 牟渔根本不信,沐慈也是个人,就能一点不受影响? …… 沐慈五感敏锐的程度超过所有人的想像,忽然笑了一下。 梅容正伸手解开他的腰带,笑容宠溺在他额头上轻吻:“不专心!” 沐慈便收回心思,凝视梅容,目光柔和温润,勾着梅容的脖子,任由他作为,这绝美的样貌与任君採撷的顺从姿态,由内心强横的沐慈做来,产生的吸引力简直无法言喻。 因为爱,才会展露这万般的风情。 梅容一刻也无法忍耐,却因为太过珍视,生不出一丝暴虐的想要狠狠做点什么的因子——跟了沐慈,身心煎熬,灵肉撕扯的感觉梅容也习惯了,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拼命忍耐之后被沐慈满足的升华…… 就似沙漠中迷失的旅人,终于寻得代表生机的水源。 沐慈就算体力不济,但太懂得一些技巧,还真没让梅容受过“委屈”,小别胜新婚的“激动”也在今早被满足过。 所以梅容现在一点也不急切。 沐慈看了梅容一会儿,语调沉暖动听:“星海,想不想更快活一点?” 梅容是不可能拒绝的,便问:“什么花样?”因太过期待,心跳有些失速。 沐慈浅笑,手指在梅容胸口上滑动:“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我的吧。” “不论做什么,我不会。”梅容表态。 “拒绝也没关系,我……”沐慈道。 梅容打断他,表白自己:“不,事实上,我很期待……”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犹豫,就像原先那样……他是个大男人,雌伏人下……虽然做过太多心理建设,总会有些别扭,以及本能里一点对未知的恐惧。所以他一直有些……不是抗拒,他清楚知道这是沐慈,他永不怕会被伤害。 只是……有些逃避。 这种事,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所以沐慈没勉强他,他也就没强迫自己一定要躺下。只是回来之后,得知沐慈在他离开时受到伤害,他很心疼又悔恨。 更有些自嘲——他总是瞻前顾后,上岸也是,非要经歷生死大关才明了自己的感情。如今也是,非要充满遗憾悔痛,才会真正毫无犹豫的交出自己,任沐慈玩“新花样”。 …… “不专心!”沐慈亲吻梅容的鼻子,满是温情。 梅容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腰带绑住了。 “我刚才想说……你拒绝也没关系,我不会……”沐慈笑容扩大,是无尽的妖冶味道,眉目间风情撩人,“不会放过你,会绑着你,就像这样。” 梅容不慌不乱,还有心情凑近看,然后感嘆:“这手法可真专业!”让他无法挣脱却不会伤及他,甚至不影响血脉流通,还打了个蝴蝶结。 “还有更专业的!”沐慈一点不掩饰他深谙此道,不论是语气表情和最细微的眼神,都带着诱惑的钩子,让梅容每个毛孔都竖起,充满了激动的期待,一点没发现自己还被绑在床柱上。 发现也不会拒绝。 “星海,我们打个赌,看你今晚能撑多久。”沐慈似饥渴遇到美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梅容看着那粉红的舌尖划过软软的唇畔,一瞬间理智崩溃了一下,抬头对准沐慈的唇吻下去,沐慈也迅速回应……一番唇舌追逐纠缠。 好一会儿梅容才强忍着把沐慈吃进肚子里的慾念离开,看沐慈被亲得红滟滟,水涟涟的软唇,还有那盈满水光,迷离沉醉的幽黑双眸,他实在受不了…… 最后还是闭上的眼睛,躺回床里…… 心道:和他亲吻就几乎缴械投降……光凭这吻技,我也信他是专业……不,宗师级别的了。 五官深邃立体,英俊到有侵略性的混血儿美人,用这样隐忍压抑自己的姿态,心甘情愿躺下……就是一贯心绪少有波动的沐慈也受不住,他扯了一条手帕,绑在了梅容的眼睛上。 然后,用亲吻征服这个男人。 看不见,一些感官会更加敏感,梅容感觉……自己在沐慈唇舌的巡礼中飞入了天堂……天堂的尽头,是极乐仙境…… 两人没有耽误下午茶,梅容慵懒半躺在榻上,揽着沐慈在怀里,衣衫半敞肌肤相贴,自己捻点心吃,时不时餵沐慈两口,看他水光潋滟,略微红肿的唇…… 他从来不觉得,沐慈肯为他做这种事是辱没,他也给沐慈做过的,情之所至,甘之如饴。唯一不同是刚开始他技术不过关,牙齿会碰到。而沐慈……那技术……的确是宗师级别的,短短时间让他交代两次,也不知道是他天生聪慧,还是…… 算了,有些事不宜想太多。梅容也不觉得沐慈是在补偿,因为出了被简漓强迫那件事。 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只因爱。 梅容觉得全身连一根头髮梢都是幸福和满足,总是忍不住低头亲沐慈的嘴……亲了一下又一下。 沐慈也没觉得打扰吃东西,管他怎么亲。 梅容到底心疼沐慈双唇红肿,舔了舔才离开,道:“吃完了,要不要我也……” “把我弄出来时间太长,你坚持不住,我也得缓几天才有充足体力。”沐慈用手指头点一点梅容的嘴,“泄了火就赶紧把积压的公务处理了,嘴巴肿了也不好见人啊。” 梅容哀嚎…… 沐慈不为所动,就着芦管吸羊辱,道:“星海,我确认了一件事,必须得和你谈谈。” “恩?” “为什么你没有进行割礼?”沐慈舔舔唇。 “什么?”什么神转折?梅容被那粉嫩舌尖吸引,亲了下去再说,不过很小心温柔。 沐慈回应一番,许久之后……才继续道:“我最近一直在看弥赛亚人的书,发现弥赛亚人有一种割礼,每个男孩出生时……”沐慈伸手往下,拇指又在某个灼热涨大处环形摸了一圈,感受到掌中的跃动,声音柔和,“在这个位置,用刀割除一圈皮肤,是弥赛亚人的传统,名为割礼。” “割礼?”梅容脑中闪过一道光,可是又迷煳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母亲当年……其实是被弥赛亚人驱逐了的。华夏人看不上我的血统,却不知弥赛亚人也自有骄傲,也是不允与外族通婚的。”说道这里,梅容撇撇嘴,“后来舅舅养大我,在族里也承担了许多压力。不过如果真有这种仪式,我却不知道,这说明舅舅一直在对我隐瞒这件事。” 沐慈收回了手,给梅容按揉某些可以帮助人冷静的穴位。 梅容感觉舒服多了,转移注意力问:“我没有举行过割礼,这代表什么?” 沐慈并不觉得爱人是水晶玻璃做的,毫不隐瞒:“代表弥赛亚人不承认你是他们的一员。” “哦!”梅容随口应了,把玩沐慈的长长青丝。 “没关系,我爱你。”沐慈抱住这样的梅容,觉得心疼。 他知道不被亲族承认,天地之间都无容身之地的苦楚,最苦是无处倾诉自己的冤屈,因为人人觉得这是他生来的原罪,咎由自取。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法对自己的出生说“不”的无辜孩子。 第531页 梅容生错了时代。 如果梅容生在二十一世纪,长成这么个能做超模影帝的帅样,智商情商双高,又有体灵进化,又会赚钱,更体贴入微,简直是天生男神,不知道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引多少狂蜂浪蝶。 “不难过,你承认我,爱我就行了。”梅容坦然,更多是感动和幸福。 说实话如果是以前他知道,难免惆怅难过,父族的华夏人认为他玷污了血统,同样优秀的民族弥赛亚人何尝不是在法典中规定了不能与外族通婚。 不过现在梅容也就只有一点被蒙在鼓里的不慡,其他都觉得无所谓了。 心有所依,百害不侵。 “嗯,你这么想最好,”沐慈到底是大病初癒,午休也“忙”得没睡,疲惫席捲而来,“累了,我睡一觉。” “好。”梅容翻身下去,把沐慈抱到了床里,盖好薄被。 沐慈轻柔而珍惜地握住梅容的手,很认真诚挚地说:“星海,在不远的将来,你一定会被两族追着承认。” “我对此深信不疑!”梅容道,他跟着沐慈,只怕这一天也不会太远,才调侃说:“到时候我要考虑下,毕竟平白无故那地方被切一刀,也会痛的。” 沐慈忽然想到,其实割礼也是有好处的,有许多男孩还是被包皮过长困扰着,且割礼是为了保持洁净,对女性同胞和孕育后代也有好处,少得妇科疾病,古代的卫生状况可不怎么样。 沐慈笑着把割礼的好处对梅容说了一下,然后道:“我会派乐镜去弥赛亚人那里取经,普及这项技术,为百姓造福。” 梅容愣了一下,然后很恶劣的笑了…… 乐镜是个医学狂热分子,有新医术,偷的抢的他都要研究透彻的。最后,被奉为一种民族仪式的神圣东西,变成大幸的一种日常医学…… 沐慈总能在不动声色间直接戳人要害,别人还说不出自己哪里受了委屈,毕竟沐慈永远都占着大义名分。 梅容笑了一会儿,俯身亲了亲沐慈,温言问:“若缺,不止这个吧,还有呢?” “本来有些合作想通过你找他们谈。不过……”沐慈说,“对一个无辜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包容的民族,再优秀其实也就那样了,所以目前还没有合作的必要。你对弥赛亚人,只採取聘任制度,可分红却不允许参股。” 梅容眨眨眼……对于经商逐利的弥赛亚民族,最后这点惩罚才是最致命的。梅容本来想说,用不着为了我一个人而影响你的战略策略,不过想一想……沐慈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章法,倒用不着他提醒。 况且之前不知道还罢了,现在知道割礼的事,梅容也不是一点都不触动的。想来沐慈这么直白把真相告诉他,也是为了让他多长个心眼,提拔重用舅家人可以,但别太过。 “我明白的,若缺,我爱你!”梅容收紧手臂,将这个唯一值得他放在心口上,唯一值得他爱的人,紧紧搂住。 第399章重开互市 因楚王再次提交议题,为“初步论证重开边贸一事之利弊”,今天的朝会主要议题就是讨论重开互市。楚王今天没有请假,大病初癒的他特意来坐镇。 因几场事故,朝廷官员略有变动,原吏部尚书李敏之因家中不争气的幼弟李易之是永嘉公主面首,牵扯进了谋逆事件,虽因楚王德政,免诛九族,李敏之并没有受牵连,但他也实在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不动,很有眼色主动辞职。由南郡顾氏,一个五十多岁的顾继顶上来,做了权理吏部尚书。 顾继是天授十年的进士,二甲传胪,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朝官,那时他官职不高却因年纪大性子沉稳,做了个经筵日讲的兼职,给那时候还小的皇子们上讲过几年书。因他为人稳重端方,就比较喜欢同样诚厚端方的三皇子。 后来下到地方歷练去了,一直做到扬州太守。三皇子继位成为德光帝后,刚好顾继因去年扬州堤防坚固没有水患,粮食丰产政绩优良,又是德光帝的老关系,被评了个优甲,留京入了吏部做侍郎,现在被德光帝破格简拔,任命代理吏部尚书,算是德光帝又一心腹。 顾继的上位,有人曾在牟渔面前嚼舌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楚王注意朝臣动向,别全部被德光帝换成了他的人。 牟渔连提都没到沐慈跟前提,因为沐慈不会在意这种人事调动。权术平衡,有利于稳定,这更是德光帝的任务,沐慈不会干涉。 只要别本末倒置,换上来的人连自己职责内的事都不能够公平公正有效率的做好,沐慈才会干涉。 顾继上朝没多长时间就发现朝堂上的一些变化,与原先大不相同。原先的朝会议事,大家有什么说什么,虽然畅所欲言,但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吵吵闹闹半天一些事总处理不好,很容易跑题到没边,说不定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大家打成一团,什么都讨论不成。 现在朝会议事,居然会事先定几个议题,明确要达成的目标,然后由提议人陈述,其他人不论贊同还是反对,都可在半盏小沙漏的时间(五分钟)内发表意见,由丞相小结,最终大家当庭举手决议,皇帝再说通过不通过的,有些当庭就能处理完毕。 没有办法处理又不紧急的就放到以后讨论,然后下一个议题,如此循环。 最后还留出半个时辰讨论突发性的问题,最后议事完毕,才是两个丞相总结陈词,再宣布下一次朝会议题,请大家回家准备。 据说这是楚王改革朝会时间和朝会流程后,出现的改变。说实话,效率提高好多,于是大家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议事方法,对楚王十分信服。 今天讨论与周边四国边贸重开,楚王又改革创新,竟然要进行当朝辩议,以明理正法。说不得以后有重大事件要讨论,都可以进行辩议。 苏砚看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重开边贸,又看楚王脸色苍白,懒散倦怠的样子,他默默把怀里的谏章按下了。本来他今天要在朝会上谏言:楚王不顾皇室体统,在王府蒙养戏子做男宠不算,还与定海将军那个混血鬍子有私,实在不堪为民众表率。这是败坏道德的大事。 另一谏章,则是弹劾楚王私下收取北戎贿赂,准备放过北戎使节。 但苏砚也不是个笨的,他做御史大夫没多久,还算了解楚王,虽然行事无忌,但为国为民是真的。 一些私事,可以容后再提,先要给国家大事让道,免得影响楚王。 苏砚思考间,议题开始。 德光帝把殿试的时候,试卷里一些关于重开边贸的利弊兴革,说得比较好的拿出来提了提,让大家正式讨论一下,到底要不要重开。并要求不允许啰嗦笼统和无限引申,而是就事论事,举例论证,摆数据讲道理,都尽量精确。 说完之后,德光帝问沐慈:“九弟可有要提醒诸位爱卿的?” “有!”沐慈点头。 还真有。 沐慈道:“事关重大,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论反对还是支持,请畅所欲言,一旦形成决议,不论重开不重开,都不可再有怨言甚或阳奉阴违。” 这个大家都同意,讨论很快开始。 兵部尚书杨业第一个出列,他是西北的威远候府的旁系子弟,是明确反对的。他对边关战事掌握的数据最多,把十一年前西南边陲因四国入侵,死亡的禁军人数,边关被杀人口,都重新做了一个更精确的统计。 原先的记录上笼统估算,只说军民死亡共计三十万余。杨业早长了心眼知道重开边贸迟早要提,他为了反对有力,真找到了各地资料,精确统计后,得到数字是禁军正规军死亡十九万,辅兵十万,平民二十七万以上——千位上已不可考了,这就是模煳统计的弊端。 不仅当年死亡人数的登记模煳,连一个被屠杀一空的村落原先有多少人口,因为有隐户逃口,在当地户籍上也不是记得很精确。 但这个大概的数字还是可信的,把大家吓了一跳。 三十万余和五十多万直逼六十万大关,这个差别就太大了,当年死亡人数根本没计算准确,这么大的疏漏居然没人指出。 不过有一部分知情人知道,当时为了和四国谈判,朝廷瞒报了军队伤亡。而天授帝又正值谢宸妃在冷宫病亡,无心理政,后来也懒得去改,才导致数据差了一半。 杨业就说,十一年前我国与四国边境贸易是开放的,结果四国狼子野心,利用得到的铜钱打造兵器,四国联合入侵中原的后果。 和强盗怎么做生意? 沐慈立即肯定了杨尚书有心,也不慵懒斜倚,而是坐姿端正,神色肃冷,做了佐证:“因为英烈祠第一批请入之后,便开始了接受申请,枢密院专司成立了一个小组,并下发申请表格委託地方协助接受申请,前期接到的入祠申请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截止昨日,涉及十一年前那场大战的申请英烈已经超过二十万,这还不包括一些家中绝户,或更远处还没得来得及提交或没得到消息的。” 众人才肯定了禁军伤亡的数字大体还是正确的。 有些官员刚才因为杨业反对楚王而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楚王和广陵王早串通了,是支持重开边贸的。可现在一看,杨业这么大力气反对楚王,楚王不仅没怪罪,还认真做了佐证……这是一个风向好吗? 几人看楚王不像要动兵把反对党人道毁灭的样子,再结合楚王一贯以来的表现,好像也从不对反对他的人生气,只要有理有据,都很宽容和气。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楚王是个贤明仁慧,爱国爱民顾全大局的王者,又心怀宽广,肚大能容,对他更是钦佩了几分。 于是,反对党在心中正义和银子双重刺激下,胆子一下子大得撑破天,摩拳擦掌,把回家搜集到的反对的实例和证据通通摆出来。心里再次肯定,这种提前公布下一次朝会议题的做法,果然很好,让大家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反对党奋起!一定要把重开互市的路子给堵死,避免十一年前的惨剧再次发生。 五十六万多人啊,相当于两个大郡的人口,兵士还多为青壮。 大幸朝一共才十六个州,一百九十七个郡,总人口才五千三百多万好吧,青壮能有一千万就顶天,上马能战的又有多少? 边军的这种死亡率已动摇国本,若不是四国都被打残,边境没有其他大的国家,大幸只怕已经飘零。 这种群情激奋下,也有一些改革之士认为,此一时彼一时,重开边贸的好处也是很大的,比如说可以换取马匹这类的物资,缓解边境的摩擦。 第532页 说着说着……大家开始挽袖子了,说不过就开揍是朝会到现在也免不了的传统。谁说书生就不会打架?特别是楚王提升军人地位,与德光帝办的皇家明理学院再三强调书生保持良好体魄的重要性,尚武之风更为盛行。 楚王这回还挺靠谱,赶紧喊停,指挥大家说:“来来,今天咱们又改一改方式,来一场论辩。没立场的人站外围旁观,反对的人站左边,称为左方,支持的人站右边,称为右方,每方派三个代表上来说话,可以亮出自己的观点,也可以驳斥对方的观点,其他人若想发言也可以高举笏板,点名发言。请用礼貌言辞,论点论据详实,数据准确,以说服对方为目标,不要说无关话题,不允许人身攻击。” 大家已经听习惯了楚王奇奇怪怪的想法,在皇帝的首肯下,纷纷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反对者三分之一,大部分是武将和一些文官,支持的有三分之一,以勛贵为主。中立的文官武将站在了旁观处。 于是朝堂就开了歷史上第一次论辩,皇帝和两个丞相做裁判,楚王主持,反对者因为武将多不善言辞,便推出了苏砚。此人做了御史大夫后一个优点十分明显——口才超级好,劝起人来引经据典还不重样。当然,德光帝深深认为这是缺点,大缺点。 另有兵部尚书杨业和工部尚书裴衍。 支持者推出了广陵王,户部尚书卢定国,这两人有个共同特点——死爱钱,虽说一个为私财,一个为国库,但为了钱两人真会拼命。 另外为了凑人头,把刑部尚书方善悟弄来了,他这个人极其敏锐,能洞察先机,更擅长察言观色打心理战并从蛛丝马迹抓对方漏洞。不过呢,好像方善悟对北戎人没有好感,怎么会同意重开边贸呢? 双方就重开边贸的利弊,展开了唇枪舌战,纷纷例举了各自的理由,论点例证数据尽量精确。否则会被判无效。 沐慈高兴地不行,听得津津有味,整个人坐正,身子还微微向前倾,很有兴趣的样子。 沐慈还注意到,所有的论述都符合初步的精确标准。虽然这种精确还没达到沐慈的变态标准,可这说明“精确法则”开始生效,大家已经有了精确的意识,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可喜可贺。 苏砚从民族大义一直讲到了家国情感,真的口才好得不带重样的,把各国互市的曾经后果和未来隐患剖析地条理清楚,感情充沛,把众人说的满目羞愧,甚至有些哭出了声。杨业就立即摆出一份又一份伤亡数据和损失数据来支撑苏砚,还有几个失去家人袍泽的将领现身说法,一个身带残疾的前锋营士兵讲述敌人的野蛮,怎么开膛挖人心肝,怎么jianyin妇女,连小孩都不放过。 可见早有准备了。 德光帝早拉着楚王和自己坐一块儿了,倾身侧过去问沐慈:“我瞧着那前锋营士兵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是我的门卫官。”沐慈道。他王府僱佣的人大多是残疾军人及家属,这前锋是安远的副手,看不出口才挺好的。 德光帝为了保持帝王仪态,好容易才忍住要惊掉的下巴,眨巴眼问:“他怎么在这里?你到底站哪边啊?”不是说好要重开边贸的吗?怎么你让你的人站在反对阵营,还现身说法? 沐慈十分理所当然道:“我站在事实这一边。” “今天要是辩出来不适合重开……”德光帝问。 沐慈更理所当然:“那就表示不适合重开。” 德光帝简直惊奇地看向沐慈。他们两兄弟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多数官员也一脸“你耍我?”的表情,于是有几个旁观者甚至支持者,悄悄蹭到了反对者的阵营。 广陵王倒是气定神闲,也没和沐慈对眼神,直接用数据讲起了边贸的需求情况,又提出新的交易方式,把沐慈曾和他说过的定点互市,官府只卖互市茶引等代替赋税,以茶易马,不直接用金属货币交易,避免邻国利用交易所得铜币熔炼成武器。同时管制盐、铁,不允贸易。 ——这明显就把反对派最大的担忧给消除了。 户部尚书卢定国更是摆出了长长的国库空虚的数据,国库虽然有钱,但架不住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哪哪都需要银子,有银子多好,可以进行义务教育,免费医疗,鳏寡孤独都有所依,受灾有钱赈灾,军队也有兵马粮饷。 对了,战马! 一个专管马匹的兵部侍郎立即倒戈了,从袖子里拿出他统计的战马的数据交给卢定国。艾玛,朝廷的战马可是越来越吃紧了,西河平原产马越来越少,再不多多补充,过三两年骑兵就得靠自己的双腿打仗了,这可不得了。 这意味着西北要处于弱势,局势不稳。 不过卢定国有心眼,并没有当朝这么说,暴露自己的弱点,只把这个数据交给反对派的三位大臣看,又给了楚王和德光帝看。 要改善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重开边贸,多多增加国库收入,还可以换回马匹。又列出不开的话,会有走私泛滥,逃了多少多少税款,甚至可能有人夹带铁器出境。 总之,堵不如疏。 德光帝听着那高额的预估税款总额,差点流下口水,问沐慈:“这数据准确吗?” “当然,是我让人统计的。”沐慈十分的坦白。 嗯,走私数据是楚王友情提供的,预计税款总额也是他帮着计算出来的,自然是十分精确的。 朝臣:“……”楚王您到底站哪边啊!!! 作者有话要说: 茶马互市开始了……铺垫了好久啊。 沐慈说过的茶马互市。 首先,朝廷列出禁止贸易的物品,如铁,武器等,称为贸易管制品,不允许贩售。只有茶叶,瓷器,布匹,等日用品可以交易,也只交换我们需要的马匹、皮毛等实物,禁用铜钱。这种以茶易马可称‘茶马互市’。 不在出境时收税,税款在国内先行收取,但要换个方式。朝廷下发定额的互市茶引、瓷引和丝引等至各地州府,商人至各府衙门购买,凭此才能获得许可,带货入互市点进行交易,违者按走私论处。但朝廷不干涉茶马交易的价格,随行就市,由商人自由贸易定价。而购入马匹等朝廷急需的战略物资,入境交易也一律免税,其他非朝廷急需商品则收取一些入境税款。、许多资料,参考自古代宋朝的茶马互市。本文许多设定也仿照宋朝,我很喜欢宋朝,宋朝灭亡之后,再也没有真正的华夏了。 第400章吊打北戎使 方善悟看楚王一脸坦然,光明正大两边偏帮,掩唇忍下笑,知道楚王只是针对事实,没有偏向哪边的意思。就像他自己,虽恨不能灭了北戎,但从家国大局来说,重开边贸的利更大于弊端,所以他才支持重开,针对苏砚说的茶马互市的曾经后果和未来隐患,逐条对立剖析,相互对比。 特别是广陵王提出的以茶易马,并不交易金属银钱,就少了隐患,算是总结陈词,口才也槓槓的,必须点赞。 反对派再也说不出其他的反对理由。 有好些旁观者和反对者,走到了支持阵营。 最后,由太师兼左丞相赵咎总结了辩论的结果。 反对党认为:重开互市,会重演十一年前的悲剧,让邻国强盗化铜为武器,可能再次对大幸朝构成威胁。即便控制铜铁,但也会有不法商人浑水摸鱼,借茶马互市夹带禁物,不如一直严禁,狠狠打击走私。 大部分官员是支持党,他们细细研究了广陵王“以茶易马”的办法,认为只是以茶叶、瓷器、绸绢类交换马匹,再设置关卡,结合严格的检查,控制铜铁流入邻国,不会有什么危险性,而且可以增加税赋,增加国内战马数量,缓和与周边邻国的关系。 大部分大臣还是有些意动的,特别是家中多少曾经参与过走私,获利颇丰的人家。 反对党最大的理由也没有了,虽有些后继无力,但却坚决不肯妥协,这是基本国策,也不可能一个朝会就讨论决议。皇帝命楚王与广陵王负责搜集重开茶马互市的各方信息,徵调民意,最终决定是否重开。 众臣:“……” 阿喂,皇帝你叫这两位负责,基本就是定了基调,要准备重开了好伐? 德光帝的确就是重开的基调,他和楚王也没有对外说北戎西凉遭灾,必会大举侵犯的事,必须藉由重开互市的谈判让两国没那么快狗急跳墙。大幸今年也遭了灾,缺粮。就算能买进口粮食,可西北边境的粮道还没修缮完毕,需要的也是时间。 当然,具体操作还需要从长计议。并非四国同时全开。和哪些国家先洽谈?什么时候开?以什么形式开启?开启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等,都需要好好研究。 鸿胪寺卿方如远适时上奏疏:“陛下,各国派出的使节俱已抵达,递交国书希望参加瑞阳节的圣寿庆典。”因为德光帝生日是五月初六,也没必要办两个庆典,就以节约简办的名义,把圣寿与瑞阳节合併庆祝了,共三天。 “准奏!”德光帝应下。 之后就是其他政务,最后半个小时,又是御史例行炮轰各位官员权贵的时间。御史特别喜欢炮轰楚王。反正不管怎么说楚王,楚王最多不理会,但从不会打击报復谁。 要知道,御史每个月是有弹劾任务的,在德光帝即位后,与楚王兄弟齐心,吏治清明,能弹劾的事越来越少。为了完成任务,楚王的“小尾巴”特别多,且不会有太坏的后果,御史就比较喜欢弹劾楚王。 苏砚就拿出了怀中的弹章递上,弹劾楚王向北戎使节索贿。 …… 北戎使五天内要凑出五百万两银的财物,这么多钱,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天京的贵族们。再说,北戎也有意惊动,并没有做得过于隐蔽。 永嘉公主寻了个空从公主府跑了出来去驸马府,又把驸马吊打一顿,一边笑:“你以为攀上楚王就没事了?哈哈……他自己都一脑袋的乱帐,明明是他自己诬陷北戎使,现在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北戎使凑五百万两银才肯放一个人,摆明了讹诈,北戎人难道好欺负吗?这仇结大了。我已经私下派人去告诉所有御史了,若因此开启边衅,这下看楚王如何脱罪?” 但她显然又忘了,沐慈出手,就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恩科前三甲都会被封为翰林院编修。水莲心因为长相顺眼,特封崇政殿侍讲,并赐宣德郎,可以直接住在宫里,天天给皇帝读报讲书,这个职位虽只正七品,却很显要,是天子近臣,对皇帝有一定影响力。 第533页 有时候德光帝会针对时局问两句。水莲心并非单纯的书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每每回答都很有见地。 样貌好,文武双全,精明能干又知情识趣,德光帝就十分欣赏他。更兼他爱慕九弟——有眼光!是九弟救回来的人——有缘分!虽男人和男人不是正道,但大幸风气开放,也不是罪过,德光帝不计较这些末节,反而很喜欢水莲心——相对那个混血鬍子来说。 封了官,新晋前三甲虽官未至五品,却因为身份清贵,职位显要(翰林院出身都是未来宰相预备役),所以周弼、苏岷和水莲心都要上朝,三人穿着官府站在文官末次,只能听,没有重大要事是不能发言的。 随意发言,在皇帝和老前辈眼里会被看做轻狂,印象不好,影响前途。 所以,水莲心就站在末席,似一个旁观者,默默看着沐慈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政治权力的绝对中心,绝对主宰,却又低调内敛,不动声色,不让皇帝朝臣忌惮他。 他又不揽权搞一言堂,能广听意见,尊重事实,大公无私,胸襟广阔,智慧无双……朝臣看着他,不论什么表情,目光中都会暗含一丝崇敬。 沐慈已然成了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大幸的精神领袖。 水莲心略略含胸,以缓解胸口闷涨的窒息感,目光却痴痴凝凝,盯着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纤细身影…… 苏岷就站在水莲心旁边,时不时担忧看过来,生怕水莲心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会被看做是不敬。 …… 御史风闻奏事,紧跟着苏砚的步伐,在朝堂上揭发“楚王私下要求北戎使给五百万两银子贿赂才肯放入”的事。反正大家都知道,楚王不会因言降罪。 水莲心顿时有些紧张,这种事可大可小,被人拿来大做文章,说楚王故意挑动两国纷争,就有大麻烦。 不过沐慈一点都不在意,似疲累了,斜倚在柔软的王椅里撑着额头,目光平平淡淡,也没有辩解的打算。 德光帝是“九弟控”,倒先动了气,不先问楚王是否有做这种事,只先问:“即是如此秘事,必不可能昭告天下,众卿家是从何得知?” 御史不说话了。能说有人在他们家后院绑石投书么?不过现在看来,大家都收到投书,果然有一种……拿他们当枪使,攻击楚王的嫌疑啊。 德光帝有夜行卫在手,当然知道绑石投书的事,很不高兴道:“哼!说不出来?说不定就是北戎jian计,让众卿家故意找楚王麻烦,好……” 这时候,沐慈略举了举手。 德光帝立即住口,问:“九弟有话要说?” 大家以为沐慈会否认,但沐慈居然点头了,道:“是我叫北戎副使凑钱的不错,还叫他们写赔罪国书。”他朝鸿胪寺卿方如远道,“这事,劳烦方卿家敦促一下,务必在六天内让北戎交出‘态度良好,深刻反省’的致歉国书。” 沐慈说完,淡淡的视线环顾众臣,充满上位者的睥睨,让所有人不敢有反抗之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沐慈才道:“这封致歉国书,将刊载在邸报上通令全国。赶在我朝上京,天子脚下放肆横行……我就要让四海诸国都看看,我大幸威仪不是能被随便挑衅的!!” 这话可说到了文臣的心坎里。 文人清贵,有风骨,说穿点就是好面子,为了面子可以牺牲里子。所以对能挣面子的事情,比如说叫北戎低头,登报致歉,比得了五百万两银更觉得有面子,大家都觉得赢过了北戎一头,只觉得楚王不管什么做法,都大有深意啊。 不愧是大幸最贤能的王者!! 然后沐慈又解释为何索要五百万两银赎一个人。 沐慈道:“外国使臣在大幸朝虽受礼遇,三哥仁德更下旨‘勿伤使节’,使得有些使节有恃无恐,连我也敢冒犯,实在是太过嚣张。若使节在我疆域犯法,杀人放火都不加惩罚,必会助长嚣张气焰,欺我君臣无能,辱我大幸威名,更对我们的国民无法交代。要知道法规至上,王尚且在法下,各国来使脚踩我大幸土地,就当遵守我国法律。所以刑部等三法司审判,三哥裁定,对北戎的不法使节进行惩戒是正当的!合理的!” 众臣点头,不过既如此,为何又可以赎人呢? 沐慈马上给出了答案:“我感谢三哥为我主持正义,下旨欲杀北戎使,却不愿为此而两国起纷争。小到一家和睦,大到两国相处,都是相互妥协的结果,谁都不愿因些许小事闹得家庭失和,也不愿因一点摩擦闹得两国交恶,甚至引燃战火。所以在北戎副使恳求我原谅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便有个更好的,折衷的建议,可以不伤其性命,又能重重惩戒,起到警示作用,让所有来使都规规矩矩,不敢在我们的土地上犯罪,伤害我们的臣民。” 一时间说放,一时间又说惩戒,大家也不知道楚王玩什么花样,静待下文。 沐慈道:“方法就是,所有犯案使节,依照我国法律审判定罪后,若是死罪,便可以接受他们花费巨额银钱赎买性命,称为‘外交豁免’。” 沐慈提出了“外交豁免权”的概念,这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意思差不多,但又对使节有着一定的约束力,免得使节胡来。 德光帝与沐慈合作过许多次,最知道怎么与沐慈默契配合,于是继续唱黑脸说:“九弟不可,北戎使穷凶极恶,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谋害你,我绝不可能放纵他们。” “但为了我个人受的一点委屈,致使两国开战,实在让我于心不安。三哥您是仁德之君,不可为了我而让烽烟再起,边关几十万将士无辜受累。”沐慈又说,“而且这也不是放纵他们,我们仍然按律给他们定罪,不过是折衷处理,给一个‘外交豁免权’,准其赎买性命罢了。” 德光帝问众臣:“众爱卿怎么看?” “兵者,兇器也。”大臣都不愿意妄动刀兵,于是说:“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德光帝也没有驳过沐慈,点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九弟也宽宏,那就赎买吧,若凑够了五百万两,着刑部把人都放了。” “三哥,等等!”沐慈又摇头,“五百万两银,不是十个全部赎买,刺杀王爷这样的罪名在十恶不赦,等同谋反,所以这个价格只可以赎买一条命。” 德光帝:“……” 大臣:“……” 好黑啊。 大幸国库一年税收不过七千多万两银,这要是赎买十个人头,大半年国库收入都有了。 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太好做了,如果不是怕楚王身体弱扛不住,“九弟控”德光帝会暴怒,大家其实挺欢迎各国使节多刺杀楚王几次哒。 德光帝见大家都统一了意见,便命翰林学士起糙圣旨,说:“如此,便特许外交使团有“外交豁免权”,在大幸地界犯了不法事,由大幸的法律裁夺后,可以行使“外交豁免权”,交银赎买性命,按罪行轻重,使用一百万到五百万两银不等的价格赎买一个人头。但情节特别严重,例如挑衅天子威仪,危害国家安全,或二次犯罪不改者,不再入外交豁免范围。” 这诏书一下,众使节团譁然:这是抢钱吧? 对,这是抢钱! 慕容仁本还想藉机绊倒了楚王,可以不用给钱,再运作一二把人给放出来,但现在,皇帝旨意一下,慕容仁只能被抢。还要感嘆楚王真的本事大,可算是只手遮天,全天下包括皇帝、朝廷都会按照他的意愿运转。 慕容仁只能凑钱去,他虽是北戎皇帝的亲弟弟,正经的王爷,可手头能调动的资金有限,该死的混血鬍子梅容,又不知怎么请动了清河王来对他拿出的宝物掌眼。清河王见过的宝物不知凡几,早养刁了眼,又见多识广,去过好几次北戎,一般二般的东西骗不到他。 慕容仁只能收起任何小心思,被楚王和梅容这对夫夫吊打,乖乖凑钱。 看这情形,慕容仁清楚,他能把大贺居道弄出来已经不错了,其他人不过是护卫,且都是大贺家的狗腿子,平时没少给他找麻烦,死就死了,实在顾不上了。 他可不愿意花太多代价,伤筋动骨……赎买大贺居道的钱回去肯定是没报销的。 此为后话。 朝堂上,水莲心一直目光痴迷,看着沐慈这个覆手间让天地变色的少年,藏在他单薄脆弱,绝丽妖孽的外表下的,是一个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强悍又光芒万丈的灵魂。 水莲心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只剩下满满的崇敬与内心巨大的震盪。 这种震盪,远不是第一次了,简直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三观,同时……让他心脏深处带刺的藤蔓又钻出一芽,绽出一朵朵带血的鲜花来。 痛到极致,竟能品尝出一点点的甜蜜来…… 沐慈回楚王府,外界的风风雨雨就不再理会了,只在新给玫瑰园搭建的琉璃温棚里的软榻上躺着,一边捧着翻译过来的许多胡人的书籍看,沐慈喜欢什么,自有人帮他搜集,只是以他看书的效率,翻译过来的数量太少,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好在沐慈学文字速度也快,已经能看懂五六个胡人的语言,直接拿了他们原版的书来看。正翻着,戚焱过来道:“清河王世子、邑罗郡王与甘泉候来访。”说的是沐蕴歌,沐永清和沐广孝三人。 “嗯,”沐慈手中翻书的速度一点不慢,哗哗翻过去了,淡淡道,“领到平安殿去。” “是!”戚焱应下刚要走,却见牟渔急匆匆过来,让他留步。 戚焱刚行礼,牟渔忙摆手道:“准备一下香案,宫里马上有旨意了,你先支应一下,别忙着接……”也没说清楚就急匆匆进了玫瑰园。 沐慈眼都没抬,继续看书,问牟渔:“不是说今日换防队伍开拔,你去送送君逢和贺之了?” 白霖字君逢,安庆字贺之。 “送走了,交代他们几件事又不费时,他们急着要行军也没那么多话要讲。不过我回来时,听到宫里传出一个消息,说是……”牟渔有些莫名的忧虑,好似一种表面的平静即将被打破,现出厚厚冰层下的惊涛骇浪一般。 “说吧,和我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沐慈抬抬眼,瞥他一眼。 牟渔拧眉道:“也不知道水探花说了什么,陛下忽然记来,自从北海郡王离开后,我们王府还缺个长吏,便下旨任命水探花做了王府长吏。” 第534页 一个探花郎做王府长吏,本是大材小用,但楚王府的地位完全不同,做楚王府长绝对是探花郎高攀了,将来的前程也是顶顶好的。只是牟渔对水探花的感官非常复杂。那傢伙明明是沐慈的同母兄长,可他的许多行为……哪一样是个真正兄长应该有的表现? 除了不应该存在的爱慕,还有一些奇怪之处,可具体奇怪在哪里牟渔又说不出,总之很不得劲,便问沐慈:“这旨意接不接?” 第401章智慧财产权 大幸和电视剧里的辫子朝不同,下发给个人的圣旨是可以直接驳回,拒不接受的。不过因为各王府的长吏人选,自古以来都是皇帝直接指派,王爷都不会也不能反驳。因为长吏就是皇帝的眼线,除了管理王府事务,更多是为了替皇帝监管各位王爷。 当然,德光帝指派水莲心过来做长吏,并不是为了监管楚王,只不过是看水莲心的意愿强烈,又一片痴心,与混血鬍子相比,身世样貌和才华都好了不止一线,只要有眼睛都知道该怎么选。 九弟和鬍子混一块儿,还不如和这个探花郎。 沐慈听说封水莲心为长吏官的旨意,瞬间明白他这个三哥暗搓搓的心思,也不气恼,甚至眉毛都没抖动一根,垂下视线继续淡定翻书,不紧不慢道:“接下来!” “啊?” “三番两次送上门找死,也没有一直往外推的道理。”沐慈淡定道,又吩咐,“知会星海一声。” 牟渔心里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了,问:“水探花除了是你的同母兄长,到底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沐慈只冷冷淡淡道:“我从未承认过他是兄长。你最清楚,血缘不能代表一切。” 牟渔蹙眉沉思,的确……沐慈一直没有认下水探花的打算,对他根本不待见,还不是那种“担心和他走太近暴露点什么”的故意冷落,而是真正的,对陌生人的那种毫不在意。 按道理,同一个母亲,沐慈不可能一点触动没有。 不过转念一想,即使是同一个父亲的皇子,沐慈也没有在意这种血缘,处得来就处,处不来虽不至于人道毁灭,却很干脆丢一边去。 不过牟渔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他想问沐慈,却问不出口……不是他蠢,而是……有些可能性他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去猜想……太……怎么说呢?太悲剧,太伤人了。 沐慈没理会牟渔的内心挣扎,放下书,伸一个懒腰活动颈脖,道:“沐蕴歌他们过来了,你自己忙还是一起去?” “一起。”牟渔收起起伏不定的情绪,跟着沐慈去了平安殿,脸色臭臭的。 沐蕴歌、沐永清和沐广孝三人由乐恕接待。乐恕将三人引至平安殿侧的文粹楼,这是座私人书楼,一楼是书房,二至五楼藏书甚丰,有许多连沐蕴歌都没看过,一直垂涎的孤本。 沐蕴歌想着楼上的书就心痒,不过不敢对乐恕提,倒不是怕沐慈,只是不想让乐恕难做。索性等沐慈过来,问他要书,想来沐慈不会小气的。 沐永清和沐广孝对藏书不感兴趣,两个八卦爱好者开始翻书房里夹着的各种报刊来看,越来越觉得有趣,惹得沐蕴歌也起了兴致,翻看报刊。 没错,是报刊,沐慈派人从各地搜集的私人报刊。大幸已经有了报刊雏形,不过现在只是些登载信息和gg的新闻纸,没成规模。 不过因为沐慈有遍及大幸和周边各国的庞大情报机构夜行卫,搜集的全,而且还是最新的,看得三人十分惊嘆。 沐蕴歌是一点就透的人,今天他是奉父命过来洽谈购买楚王手中书坊和活字印刷产业一事的。他父王清河王正和梅容一起,吊打北戎使,玩得挺开心的,这点小事就让儿子过来了。 沐慈进了文粹楼,他一贯不爱把时间浪费在寒暄上,也没聊私事,与三人分宾主坐定,沐慈便开门见山对沐蕴歌说:“我要给你的不仅是书坊和活字印刷,更需要你建立一种书籍出版,新闻传播的新秩序。” 沐蕴歌正襟危坐:“但听先生吩咐。” 因沐慈指出他的缺点,说读书人不该仰起头,目下无尘,觉得经济庶务污了清高。而应该接地气,懂经济、会民生,把满肚子学问用于造福百姓,怀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才是真正有胸襟与骨气。 沐蕴歌按辈分是沐慈的叔伯,但因沐慈的教导,他便一直称沐慈为“先生”。 沐慈道:“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是‘智慧财产权’规则的建立!‘智慧财产权’是所有创造发明人,对独创的成果享有的财产权利。” 沐蕴歌点头,因为大幸很尊重百姓私产,皇帝都不能随便剥夺谁的财产,所以沐蕴歌对智慧财产权的概念很容易接受。 跟着皇帝任命旨意一起过来的水莲心,成了新鲜出炉的楚王府长吏官。他拒绝了戚焱带他熟悉情况的好意,直接问了沐慈的方位,然后进了文粹楼,默默靠近……再靠近一点……见沐慈没什么反应,便忐忑站在了乐恕身边,沐慈的身后。 乐恕正在奋笔疾书,记载沐慈说的话,只抬头看了水莲心一眼,稍稍点头算打招唿,继续记录。 沐慈没有分出丝毫的关注给水莲心,继续对沐蕴歌道:“智慧财产权分作三大块,一为专利权,譬如活字印刷这样的创造发明;二为着作权,所有文学和艺术作品都应享有相应权益;三为商标权,商业中使用的名称、标志等也应当受到保护。” 沐蕴歌虽然不喜欢读书人又和商业搅合在一块儿,但想到楚王就是这样一个不在乎“士农工商”分级的人,而且商标权只是顺带,便忍下没有反驳。 沐慈也没详细解释,只道:“之前我已命工部筹建了专利司,商标权可归属户部,但着作权我不想让六部或者翰林学士院管理。” 翰林学士院说穿了就是皇帝的秘书院,而且都是品级不高的官员,受皇帝辖制太厉害,若交给翰林院,就是给皇帝摁住了天下读书人的喉咙。 沐蕴歌面色一松,道:“那先生是打算……” “我欲申请让朝廷独立成立一个部门,称为新闻出版司,直归中书省管辖。”沐慈道。 中书省就是丞相和宰执所在的部门,他们可以算是读书人中位高权重的存在,管理起来既能维护读书人的利益,又不会受皇帝辖制太多。 只是…… “陛下的意思呢?”沐蕴歌有些忧心。 “三哥不会在乎这点小事。”沐慈道,对读书人来说是大事,可对一个皇帝来说却不算什么大事。一个皇帝别天天琢磨自家一亩三分地,想着怎么遏制自己的臣民。 眼光应该更长远,胸襟应该更广阔。 …… 沐蕴歌不得不佩服楚王的胸襟气度。 沐慈道:“你们看到了,我把邸报副刊独立出来,名为《每日朝闻》,专门刊载一些国家重大新闻事件。”他看向沐永清和沐广孝,道,“请你们来,则是想让你们仿照《每日朝闻》再办一份报纸,不需要这么正式,刊载一些有趣的新闻,但务求真实,不容虚假。” 沐永清秒懂,就是让他们办一份八卦报纸啊……这个好,专业对口。沐广孝十分激动,终于能够为男神做点事了。 沐广孝问:“还有什么要求吗?”比如成为楚王喉舌什么的。 沐慈道:“尊重事实,心存良知,其他没有了。” 沐永清眨巴眼,终于能体会沐慈为什么广受爱戴了,这可真是一个心中无私的王者啊。 沐慈对沐蕴歌道:“具体的细则需要你完善,相信活字印刷若普及开……当然,是有偿获取专利之后的普及,书籍出版与报纸将会迎来发展的高峰,所以必须事先定下规矩,维护正当合法利益,打击非法行为,遏制侵权、盗版。以免乱象丛生,伤害的还是整个行业的发展。” 这个沐蕴歌懂,他和他父王是读书人的精神领袖,对活字印刷带来的改变有一种本能的敏感,更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事先定规矩是应该的。 沐蕴歌也理解了楚王的意思,不光是给他产业和活字印刷的专利,更是让清河王府维护“智慧财产权”的意思。不过这事虽然麻烦,容易得罪人,但能维护正当利益,促进整个行业良好有序发展,好处是很明显的。 沐慈道:“不光是活字印刷术或改良新的造纸、印刷方法的专利保护,还有着作权的保护。”沐慈把书籍定价、着作人得版权分成之类的规矩说了一遍。 沐蕴歌首先就觉得,如此一来,读书人若文採好,光凭着书就能过很好的生活,倒不用千军万马挤一根独木桥,非要做官。毕竟如学士承旨赵瑞这样的,就是个不擅长做官的读书人。或如苏砚那般,遇上被贬谪又不肯折节卖字,全家饿死。 若有个正当的着书立说的渠道,规矩如此,就不能说是卖文沾染铜臭了,不仅名传千古,又可得版权分成养家餬口,实在是一大好事。不也不仅是读书人的个人的好处,更是整个文化界的一大善政。 沐蕴歌几乎能看到大幸文化爆炸式繁荣的前景,唿吸都加快了几分,眼睛红红看着沐慈。 末了,沐蕴歌觉得如此恩德,说一声谢太轻飘,便站起来,双手抱拳,一鞠触地,表达自己的几乎喷涌而出的感情。 乐恕写完,也放下笔,站在沐蕴歌身后一步,也恭敬鞠躬献上敬意。 沐永清和沐广孝两个人不是读书人,不自在的站了起来,正犹豫要不要也行礼,就见沐慈随意摆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特意感谢,把事情办好,实施过程中好好完善,就是最大支持了。” “诺!”沐蕴歌道,然后扭头看向乐恕,斟酌一下才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既然府上已有正式的长吏官,可否指派乐长吏来帮帮我?” “我本有意派乐招的,不过若乐恕愿意,也可以委派他。”沐慈道,之所以不派乐恕,是因为沐蕴歌对乐恕有非分之想,沐慈不想羊入虎口——沐蕴歌有妻有妾,不该来招惹乐恕。 不过沐慈看乐恕目中满是期盼和跃跃欲试,便对乐恕招手。 乐恕乖巧上前,伸手让沐慈握住,自己半蹲在沐慈跟前,下巴枕在沐慈腿上,仰头看向沐慈,俊美雅致的面孔上满是敬仰,如仰望自己心目中的神邸;更多是依恋,如乖巧可人疼的宠物,爱着自己温柔的主人。 第535页 沐慈被乐恕这样的表情萌到了,伸手爱怜摸一摸乐恕光洁的脸,目光专注温柔,问:“你想做这件事?” “是的,爷。”乐恕诚实道。 “那如你所愿。”沐慈道。 “谢谢,爷……”乐恕微笑,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抓着沐慈的手,脸颊在上面蹭了蹭,目光还是定定注视沐慈,单纯又热切,却没有了彷徨与哀伤,声音温柔却坚定,“爷您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嗯?” 乐恕笑道:“我祖母说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怕看走眼。她想让您为我定一门婚事。爷,我也只相信您。” 这话说得沐蕴歌脸色刷白,目中满是求而不得的哀痛,镜花水月被打破的狼藉。而水莲心则是一脸复杂——这个乐恕,不是沐慈后宫之一吗? 沐慈摸一摸乐恕的脸,只有温情,毫无慾念:“真想通了?” “是的,我不是用婚姻来证明或是逃避什么,我对待感情也很真诚。爷,我爱您,这种爱由敬重、崇拜而生,是如此深刻又让人觉得幸福,但并不是欲。”乐恕毕竟只是一个刚刚成长的少年,就算他才华横溢,智力超群,他也才刚满十八,又是罪奴出身,很自然会把感情寄托在沐慈身上。 但这并不是带有欲望的爱情,也许沐慈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乐恕很真诚道:“感谢您一开始就拒绝了我,从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点幻想。” “恩,想通就好,不过婚事我不能给你做主,你还是得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沐慈略抬抬眼,道,“是男是女都不用介意,不过有妻子的就别考虑了。不要以任何理由去破坏一桩婚姻,那是不道德的,哪怕有人说和妻子没感情了。” “是!”乐恕知道沐慈说得是谁,闻言露出一个带着捉黠的可爱笑容,整个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清新明灿,让本就妍丽雅致的美少年,更添三分洒脱大气的魅力,犹如一颗宝石被切割完美,绽放璀璨华彩……更让沐蕴歌移不开眼。 沐慈背后的水莲心,被再三的震撼原有观点,再三还原一个真实的沐慈,也再三的……体尝到心中那种绝望窒息的痛苦。 第402章疯狂的手 楚王府东侧的独立办公区域,商务理事会所在的四海楼。 清河王现在光明正大和梅容混在一起,刚刚吊打了慕容仁,就接到他儿子的手信,说了沐慈交代他做的事,详述了有关智慧财产权,着作权和新闻出版司的情况。 清河王细细看着梅容,上下研究,当他也是稀罕的宝物一样仔细鑑别,最后感嘆:“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楚王为你,给我这么大的诚意。” 梅容老神在在让清河王羡慕:“他的确觉得我什么都好,不过……什么情况?”去扯清河王手里的信纸。 清河王把儿子的手信给梅容看,道:“若我们父子牵头,真能办好这些事,对大幸整个文化界有莫大的好处,天下读书人能多感激我们?你大概想像不到,只怕后世史书会对我们大大歌功颂德,足以百世流芳。跟你这个鬍子混一起的骂名,则一丝浪花都掀不起来了。” 梅容太高兴,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只好傻笑,笑得意飞扬,幸福灿烂,湛蓝的双眼中光华流转。 清河王看忘年交这陷入爱河无法自拔的蠢样,无力吐槽。只感觉物是人非……当然,他也挺欣慰的,却还是嘆口气,忽然颇有点怀念当年在海上的峥嵘岁月,洒脱飞扬。 “生活这么美好,嘆气干嘛?”梅容奇怪道。 “大概是在外面跑惯了,反而不习惯这种平静的生活。”清河王又嘆口气,刚好楚王府送来午膳。清河王一边蹭午膳,一边想着:光冲着还能天天吃这样的美食,和梅容混一块儿也不亏。 梅容看多是自己喜欢的肉食,还有几碟做得漂亮,激发食慾,让他这个不喜欢吃素的傢伙也食指大动的蔬菜,感觉到沐慈慢慢的爱意,十分高兴说:“有得必有失,其实能过上这种平静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这话不错,我倒佩服你,年纪轻轻的,说收心上岸就真能一点不想海上的日子。”清河王感嘆,年轻人少有梅容这般的决断与定力。 梅容也不在清河王面前掩饰,道:“我之前也不是没犹豫,不过在我心里,我的王就是我的星辰大海,有了他就不用去想别的。” 清河王:“……”忽然被恩爱煳了一脸的感觉……真酸慡。 梅容捉黠笑道:“在王身边,也不是什么平静日子,心跳刺激的时候也不少的。不光是公事,特别是……晚上……”梅容抛个媚眼过去——你懂的哦!看清河王一时愕然,他装模作样感嘆:“哎,年纪大了的老头子,大概是体会不到的。” “小兔崽子,敢说我老?”清河王喷梅容一脸。 然后……梅容被清河王暴揍。 梅容一边招架一边笑,得意又张扬:“别打脸啊……我王最稀罕我这张脸了。” 亏他大言不惭,把这张对大幸人来说是污点的混血脸蛋夸得一朵花儿似的。再一想楚王的确很喜欢他的脸,不,应该说楚王喜欢梅容,是从外表到灵魂全盘接受,没一处不喜欢的。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感情好得很,弄得清河王都觉得揍梅容没意思,便收了手,继续用餐。 戚焱特地在餐后才来见梅容,免得影响人家用餐的心情,不知道说了什么。清河王见梅容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可眼神却冷了。不仅冷,还有凶戾的光一闪而过。 戚焱离开后,清河王问:“什么事?” “小事,陛下新任命了一个楚王府长吏官,戚长吏过来告诉我一声。” “哦,是谁?”清河王问。 “新科探花郎,水莲心。”梅容很平静说。 “他啊,难怪!”难怪梅容目中闪过狠戾,水莲心疯狂爱慕楚王是最近天京城最艷丽的花边八卦,清河王很能理解地拍拍梅容的肩,“水探花英俊有魅力,又文武双全,有这样的人做对手,压力挺大的吧。” 梅容勾唇冷笑:“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傢伙。”两个人虽然对“对手”的定义有偏差,可“难对付”这一点,却诡异得同步了。 梅容不再理会清河王,大刀金马坐在他专属的金丝楠木大办公桌前,并不着急开始办公,右手握着钢笔,左手放在桌上,从小指开始……轮指不停。 清河王堂堂一个王爷,不知为什么竟然下意识放轻了唿吸,不敢打扰。他仔细观察梅容,只见他面无表情,神色沉稳,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这可真叫近朱者赤,梅容自从跟了沐慈,原本就很强大的气场更盛不说,还学会了敛藏锋芒,不动声色,从容淡定间就自带着一种让人从灵魂深处就不敢反抗的无形威压。 偌大的办公室沉思的梅容在桌面轮指的声音……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 良久,梅容才停下轮指,四根手指一起在桌面上一敲,“笃”得一声惊得清河王眼皮子跟着一跳。他看梅容收了手,才发现自己小心过头,可这不怪他,实在是他很有心理阴影。 他在海上和梅容相处太久,亲眼看过这傢伙是怎么一边轮指一边打鬼主意,微笑着把敌人送往死地的。 最狠的一次并非他打败红衣大食,而是两年前梅容的一个心腹船员被某岛上的一个食人族吃了!! 吃了!! 梅容也是这般沉思,手指“笃笃……”居然忍下不发作,反而笑眯眯上门做生意,且只和这个部族来往,甚至亏本送上让人垂涎的宝物。最后,自然是财帛动人心,附近的部族嫉妒了,贪婪了……被梅容盯上的那个食人部族,所有人,男女老少包括婴儿,一个不留全部被别人吃光了! 吃光了!! 那些部落挥舞着梅容低价卖给他们的锋利刀子,要杀死这个部落的人。梅容却拦着,说“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小鲜肉最美味。”然后有偿教导人家炖肉,烤肉的一系列料理方式……免费赠送调味料,一点也不介意人家吃的是人肉。 最后,他就那么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食人部族被活生生取肉……这可真是……好在梅容还有最后的人性,没有应邀跟着吃人肉。 那时候清河王才发现若真触及了梅容的底线,这傢伙黑化起来,根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清河王不知道水探花怎么惹到了梅容,只默默在心里给水莲心点了十排蜡。 …… 梅容把公事办完,下午回了王府,刚好赶上陪沐慈一起吃下午茶。 沐慈正在看何秋军交上来的巨鹿基地的新武器订单,说道:“军器工厂一直要进行新武器研发,所有新武器,先给石头测试实战效果。”沐慈右边正坐着石秩,沐慈的手时不时去撩一下石秩短而刚硬的发茬,——他一贯喜欢石秩那种钢刷似的发质的手感。 梅容对石秩和何秋军打招唿,之后对站在沐慈身后,还有点远的水莲心也点了点头,微笑有礼,不露端倪,然后也不需要招唿,梅容就似主人一样自在,直接坐在了沐慈左手边一直空着的位置上,很自然得揽住了沐慈劲瘦的腰,占有欲十足的动作做得十分流畅自然,天经地义。 沐慈也十分放松,自然而然倾身过去,半倚在梅容臂弯里,还用额头蹭了梅容的下巴一下。 水莲心的目光闪了闪,看向石秩、何秋军,以及陪着用下午茶的乐招、乐镜等人,却见他们都没有惊愕,可见已经习惯了两人的亲密。 灵术练到高级,脑域有进化,让沐慈能感觉到所有人精神力场的波动,自然也能感觉到水莲心的。不过他不在意,很顺手取了一杯羊辱给梅容,继续对何秋军道:“通过考验的武器批量生产,确保尖刀营和利剑营的优先供给,再配给锦衣卫和侍卫军精锐。所有新武器都不对外售卖。” 何秋军赶紧应下。 梅容喝一口羊辱,看沐慈正在谈正事,没有出声,只在沐慈说话间隙餵他吃点东西,更多时候梅容是自己单手取用食物,看着沐慈面前的小碟子里有看上去不错的,也是直接拿了就吃。尝着味道不错,咬剩下的半个会十分顺手分享给沐慈,沐慈都不需要提示,直接张嘴吃掉。 第536页 两个人从很多细节上看都是不分彼此的。而沐慈的下属,包括不常过来的何秋军看见这情形,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淡定继续吃下午点心。 水莲心:“……”他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自己争来的差事完全是给自己找虐。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落在梅容揽在沐慈腰间,上下抚摸不停的大手上,然后……他看见了什么?他看到梅容居然……那手……居然慢慢摸了下去……落在沐慈圆润的丘上,抚摸不停…… 要不要这样虐狗?水莲心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沐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语声没有半丝紊乱,继续问何秋军:“朝廷的匠作监想不想要新武器图纸?” “杨尚书试探过一回,我婉拒了。”何秋军说。 “他一定对三哥告过状了。”沐慈沉吟一下,道,“将所有武器分为五档,第一档危险,绝密,禁止流出,只供内部测试;第二档是两个特种营,嵠丘军和锦衣卫的常备制式武器;第三档为淘换下来的较新武器,但会给我们带来一定危害,只给常山王和北海郡王这样的可信老客户、还有给宫里御林军提供有限购买;第四档为老式武器,大量流出也没关系,给朝廷禁军开放购买;第五档为民用武器,给老百姓装备。百姓配武器的权限,我会想办法慢慢对朝廷争取。每一件武器都打下编号,谁生产的,售卖给谁,全部记录在案。若有人私卖武器给敌人,也好查验。” 何秋军记下。 “第一档第二档的图纸,为绝密,不允许流出,我们自己做好保密措施,对叛徒的惩罚要最为严酷。朝廷想要第四档甚至第三档的图纸,也可以付高价来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膳。但要对他们强调保密,若有图纸外流,外流一张第四档的,则禁止购买一年,外流一张第三档的,禁止购买三年,以此类推。” “是!”何秋军记下。 站在沐慈背后稍远的水莲心,正面临冰火二重天的考验,一边听着沐慈清透明润的声音指点江山,随便一句话就能影响整个大幸格局。一边看着梅容那作怪的手,已经撩起沐慈的外袍,钻进了衣裤里面…… 而沐慈,却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水莲心表示三观彻底碎裂,感觉要疯狂!! 而沐慈气息依然不乱,语声平淡稳定,吩咐公事:“价格可以定高一点,这样收回的资金足够支持新武器的研发。我们相当于拿着别人的钱,给自己造更好的武器。” 梅容最喜欢这种模式了,另一只手也不拿东西吃了,都抱住沐慈,目中满是赞美爱慕得看着沐慈。 沐慈对他璀璨一笑,才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调道:“朝廷购买武器后一定,一定会优先给御林军配发。这没关系,尽量争取第二优先配给是西北最前线,不要让宗室王爷的亲军钻了空子。再集思广益,想办法在战斗中避免武器落入敌方。不管哪个番号,都要经常点验武器,损耗过多的也暂时禁止开放购买。” “是!”何秋军应下,记录不提。 沐慈又问:“守城的床弩和其他器械做的如何?” “一直在研发,威力比之前更大了。” “这类守城武器,不定档次,全部开放给朝廷购买,如果是给西北边境配给的,就不收取利润,成本价供应。但要保证不被拆下来改装,如果发现就停止供应。”防人之心不可无,沐慈必须得保证自己的安全。 沐慈没私心,识大体重大局,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仰,石秩为了献上敬仰扭头看了沐慈一眼。 因为梅容两只手一起作怪,实在太过嚣张,别人被桌子挡住视线看不见便罢,坐旁边的石秩不可能注意不到,他低头看了一眼梅容钻进沐慈衣服里作怪的双手……水莲心满以为石秩会发作,谁知道……石秩居然面不改色,掉回了头,继续用点心。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水莲心这会儿太过崩溃,根本来不及生出醋劲,只想揪着自己的头髮,跪地咆哮——尼玛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啊!啊!啊啊啊!!! 第403章新人都是拿来坑的 下午点心用完,梅容怀里抱着沐慈,拍拍桌子问众王府臣属:“诸位还有事没有?” 定然是没有的。 众人摇头,梅容就挥挥手,上位者架势十足。所有人都很乖巧,有默契的听命,起身,离开! 众属虽心中嘀咕:今天梅总装逼格,秀恩爱有点过火啊。但大家见着面色青白交错,桃花双目中满含幽怨的水探花,再结合殿下最近的桃色绯闻…… 都是男人,秒懂! 因沐慈爱重,众属都乐意给梅总做脸。探花郎又是皇帝那边空降的,说到底是个外人,不排斥算好的,没谁莫名其妙就偏向他。 长得好看又怎样?咱们梅总也不差,被沐慈的颜值提高了审美水准的楚王忠属绝不会被水探花一张脸给迷惑到。 石秩只说了一句:“嵠丘山下训练营已经建好,您有空过去指导指导。” “行!把这事告诉戚焱,让他排行程。”沐慈道。 水莲心再按捺不住,上前两步道:“这事殿下可以吩咐臣,是臣分内之事。” 沐慈淡淡然瞥他一眼,梅容也是双眼一眯,意味不明盯着他。 水莲心强硬站着,承受两个人的精神威压。 乐招赶紧过来拉水莲心,语速还是慢慢的,却有一种平稳的说服力,道:“王府的规矩呢,跟别处不一样的……来,我和你细说一二……”本来水莲心不动,听得这话,便软化下来,挪了步子,慢慢跟着乐招出去了。 石秩的直觉更强,对涉及了简漓事件的水莲心一直有着戒心,忧心看了沐慈一眼。沐慈对他点点头,目光缓和,神色淡然却笃定。石秩莫名安了心,就退了出去。 梅容吁口气:“可算走了,王……” 沐慈却已经扑了过去,把梅容压在椅子里,捧着梅容的脸呢喃一句:“撩我半天了,这会儿还啰嗦什么……”就吻了过去,伸出舌尖细细描绘梅容的唇线,扫荡他的口腔,勾缠他的舌……温柔辗转,缠绵悱恻。 梅容能轻易从这个深吻中感觉到沐慈的爱与温情,他闭上了眼睛,热情回应,脑子里再想不起别的…… 水莲心并没有走远,看石秩守在求真厅外面,他也不走……就算耳力敏锐,能轻易听到厅内某些声音,听到沐慈用宠溺荡漾的语气,控诉梅容撩人,然后就……他也似脚上生根,自虐般听着,脑中一些想像的画面……一帧一帧都附加巨大的精神伤害。 乐招拍他一下,将水莲心从自虐中救赎,只听他道:“水长吏,我跟你说说王府的规模吧……” 水莲心听着乐招低沉缓慢,少有起伏的稳定声音,意外地渐渐稳定了几乎崩溃的心神,平復了筋脉中躁动的内力,不至于走火入魔。 因乐恕被派遣去做沐蕴歌的助手,管新闻出版司的事务,归期不定,他的工作暂时由乐招接管。因之前没有正式长吏,乐恕主要掌管王府的政令、辅相规讽,进献表启书疏等,再辅助沐慈处理文件,通通都是文书工作。戚焱分管内务,沐慈在家的日常伺候,每日行程和出行安排,分工合作。 乐招武力值不够,是听不见厅内声音的,当然以为厅内也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对水莲心说了一遍规矩,并把把对外的王府的政令、规劝,进献表启书疏等工作交待给他。自己负责协助沐慈处理文书工作。戚焱仍然管他的事。 “所以,爷的行程安排,若没有爷亲自发话,还是归戚左吏管的。”乐招道。 水莲心:“……”王府自有规矩,政令不是乱下的;规劝,也得沐慈肯听;进献表书,怎么写也得按沐慈的意思——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怎么说呢?傻子也知道,他是被架空,隔离了。不过他早在自请这个职位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并不抱怨,只勉强收回复杂的心思,有礼道:“多谢乐典仪指点。” 乐招是家臣,封了个王府典仪郎方便他在外行走。乐招一点也没有坑新人的愧疚,也有礼道:“好说好说,以后都是同僚了,合该守望相助,互通有无。” 呸! 水莲心却不能露出一丝嫌弃,嘴角弯一弯,露出一个倜傥笑容,一双桃花眼自带风流魅惑,带着一点小感激,专注看着乐招。让乐招心头勐跳,心道:这个探花郎的确俊美绝伦,自有风流魅力,那双眼睛专注看着人的时候,竟让人有一种被深情凝视的错觉。一般二般的人只怕难逃罗网,可惜他太喜欢爷,爷对他又无意,难免自苦,纠缠不放总是有些难看的。 乐招至今还没对谁动过心,所以并不懂这种求而不得,却有不捨得放弃的纠结痛苦,所以也没立场去劝人。 水莲心听得厅内隐约的喘息与低吟,十分勉强才咽下喉头腥甜的一口老血,凝定心神,看向乐招问:“殿下对定海将军……” “我们都叫他梅总,他是王府商务理事会的总理事长。”乐招道。 “殿下和梅总在一起很久了?我看他们行状亲密,而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水莲心面露犹疑。 乐招看水莲心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放弃,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是主子的私事。我只知道梅总很投爷的脾气,爷对他一直很喜爱,十分敬重的,王府产业都给他打理,私印也都给了他。你可千万不要因他的血统而有轻视,会招爷的厌。” 梅容是怎么勾搭上沐慈的,其中缘由水莲心早就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却不知道这个鬍子竟然这么得沐慈的心。他见乐招性子挺好,勉强笑道:“我初来乍到,对府中一些情况也不了解,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或是其他得殿下爱重的人……还望乐典仪不吝赐教,免得我得罪人也不自知。” 乐招心道:这是先一步摸清情敌情况了?不过显然水莲心想多了,爷在私情方面自律克制得很。乐招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又误会让水莲心招厌,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皇帝派来的。 乐招便缓缓道:“你是被坊间传闻误导了……除了梅总,爷并没有其他爱重的人。只要梅总在一日,就一日不会有……你……懂不懂?” 第537页 水莲心是不信的,只觉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道:“乐左吏不是,其他人都不是,难道……卫奉乐也不是?”那个戏子,可是楚王绯闻里的重要人物。 “一直都不是啊,卫奉乐出身虽不怎么光彩,可爷并不是轻佻人,对他也很尊重,助他成了奚大家的关门弟子,倾心栽培,只因看重他在乐理上的造诣,有爱才惜才之心。当真没有外界传的那些污糟事,很是清白。” 水莲心一时吶吶无言,这话,说出去谁信那?可偏偏,越和沐慈接触,水莲心越了解沐慈高洁坦荡的品性,只觉得这才应该是沐慈会做的事情。沐慈好像自有一套在外人看来很费解且无迹可寻的行事准则,所以看上去总会觉得沐慈很任性又不讲道理。 其实他讲的是自己的道理。 这也意味着沐慈和梅容感情深厚,水莲心无法接受,他倒宁可沐慈花心滥情,一时情急,抓着乐招的手臂追问:“外界传得那般不堪,为什么殿下从不澄清?”他可是掌控夜行卫的,澄清几个谣言还不容易吗? 乐招虽不满水莲心问太多,但能理解他是用情至深,现在这般着急,只怕更多是为了爷的名声担忧,不禁放下几分心防,道:“爷这个人,做人做事坦荡无愧,自有心中底线,是从不屑于对任何人解释的。你慢慢相处,就知道了。” 是啊,水莲心已经了解了沐慈许多。 相处下来,越了解沐慈,越会被沐慈身上那光芒四射的人格魅力吸引,发现沐慈灵魂本质的美好,远胜于他外表的艷丽,叫人见之倾心,为之迷醉。 乐招怕水莲心越发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不想这么优秀俊美的一个年轻人自我毁灭,忍不住劝:“爷既然这么好,必是不会辜负梅总的,所以……有些事你还是别总想了。” 特别是乐招本质是个腹黑心机男,对同类的嗅觉灵敏,知道梅容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微笑无害。 水莲心张张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风流昳丽的桃花双目,已是红透了。 “喂,你别是要哭吧……”乐招问,然而他并没有多少工夫担心水莲心,就见牟渔和自家老爹天机急匆匆过来,手里都抱着密档匣子,神色十分凝重。 一直盘腿坐着找气感的石秩睁眼,站了起来,身体肌肉紧绷,目光狠戾,蓄势待发。 “出事了!”乐招把水莲心一直扣着自己手臂的手掰下来,看到他老爹一个隐晦的手势,很机智道,“我去通知微生疏他们加强防卫……”话音未落就跑了。 天机道:“这个臭小子,熘得真快!”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也好像他根本没给儿子的暗号一样。 牟渔也只当没见到腹黑两父子的互动,看石秩在外头,很自然问:“梅总在里面?” 石秩点头。 牟渔眉头微蹙:“谁去通知一声?红色预警!” 石秩条件反射拧了眉心,看了牟渔一眼,再扫一眼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天机,然后视线定在了水莲心身上。 水莲心虽不懂“红色预警”是什么,但他聪明,从牟渔凝重的神色看出情况一定十万火急,他早按捺不住了,立即道:“我进去通知殿下……”也不等人回答,立即走进了求真厅。 石秩看水莲心进去,才看向牟渔,做了个口型问:战报?能达到红色等级的,目前来说也就西北那边的邻居异动了。 牟渔点头。 石秩用手点了点牟渔,目中是不贊同:何必用这么重大的事情去坑个小新人?——红色预警的战报,最高警报等级,是不需要谁专门进去叫一声的,牟渔可以直接闯进去,哪怕沐慈和梅容正在滚床单。 牟渔却自有自己的考量。 他想起梅容刚才特地去拜託他的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坏到极点的冷笑,腹黑满满。 第404章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水莲心下意识收敛气息闯进内室,见到两人在办公的桌案边,当然,绝不是在办公。 梅容把沐慈放在桌上,两人衣襟都散开,拥在一起深吻,唇舌纠缠,缠绵不休。沐慈面色潮红,目光迷离,很是主动,双脚勾着梅容的腰,一只手勾住梅容的脖子,一只手伸在下方动作……梅容的衣服更是凌乱,情慾贲张,神色沉醉,双手钻进沐慈衣裤里,揉捏那圆润的丘。 “雁……”水莲心想像归想像,可真正看见,来不及感到心痛,脑子“嗡”一声懵了,只在舌尖滚出一个单音,再也吐不出余下的音节,甚至连唿吸都难以为继。 “滚!”梅容抬头,一声暴喝,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 破空声传来,飞过来一个不明物体。水莲心反应极快,侧身避了避,却半途硬生生遏制了自己的闪避,就那么一顿,不明物体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去。水莲心感觉额头微微有些刺痛,面颊一凉。 “砰……”一声,砸过来的琉璃墨水瓶落地上碎成几瓣,红色的墨水溅了一地,似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水莲心身上,脸上也溅了不少,相当狼狈,但他还不至于藉此博同情,再说……沐慈会为这点小狼狈同情他吗?水莲心维持风度,有礼一鞠,不知用了多大心力才能控制暴虐情绪,定住手脚,保持声线稳定,道:“殿下恕罪,国公有紧急要务,称‘红色预警’。” 梅容已用披风把沐慈裹住,两人虽不接吻,却仍然交颈相拥,根本没分开的意思……倒不是不知羞耻,而是因为分开就会春光乍泄。 两人这般激动,不是为了故意刺激谁,而是情之所至,玩一点“办公室y”。谁料想外头重重守卫,居然放了个水莲心进来?这事反常,所以沐慈黑魆魆的眼看了梅容一眼。 梅容真的很奇怪,是因为他常被打搅,绝不会为此生气,更不可能抓墨水瓶砸人——论起整治人,梅容的段数不会这样低。 梅容一点不心虚,对沐慈笑了一个,示威般低头吻住了沐慈水润微肿的红唇。沐慈十分配合,不在意来自水莲心精神力场里凝成实质的杀意——这个人太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忍耐,哪怕忍字头上一把刀。 就算不忍,沐慈也不怕什么,与梅容交换了一个湿辣绵长的深吻。 水莲心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觉得申请成为楚王府长吏,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索,但他最终选择控制自己,再次用几乎听不出情绪,还算训练有素的语气提醒:“殿下……” 梅容这才抬头,不虞怒喝:“等着!”看水莲心还杵着,喝道,“一点规矩没有,愣着干嘛,滚出去!” 水莲心看沐慈一眼都没扫向他,再说这情形两人只怕无法起身,便只好慢慢往外退。 沐慈眨眼:干嘛撩他? 梅容也眨眼,湛蓝眼睛满是无辜:谁撩他?我只撩你…… 沐慈笑了,不再问他打算做什么,更加配合伸出玉指勾一勾梅容优美的侧脸轮廓,声音是情动的暗哑:“别气了,亲爱的,有要紧事……”一边说一边吻梅容的下巴,唇角。 梅容回吻过去,抱怨道:“这是更要紧事啊……” 沐慈笑出声来:“也对,那咱们速度快点……”便勾着梅容的脖子,再次缠绵…… 水莲心脚步顿了顿…… “亲爱的……”这种爱称……毫不掩饰的喘息和吟哦声再次传来,充满情色意味。 这对水莲心来说简直是十重暴击,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沐慈——在情,事上竟这样主动,放得开,浪荡yin糜,那情态光想一想就绝对是致命诱惑…… 可惜竟然是对一个混血鬍子。 水莲心只觉身体一半如坠冰窖,一半烈火焚烧。忽觉喉间一阵腥甜,心头血喷出,被他强行压下……他多想冲进去,把梅容杀死,把沐慈带走…… 可是,不行的! 他……不能……不能再做错……沐慈他……也不是依靠武力能够折服的人……得到人没用……没任何意义……必须得到他的心。 即使很难……很难…… 而且,这个屋子,暗处有布置,那些暗卫的气息很轻,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水莲心。水莲心知道有配合的精锐高手带上巨鹿的武器能有多恐怖的杀伤力,简漓就是例子。 水莲心也不能掠其锋芒,难怪牟渔和石秩会任由他这个刚入王府的人进来,靠近沐慈。因为暗处有超过十道的气机锁定了他,一旦他有异动…… 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仅不能做点什么,面上还不能露出端倪……天哪,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自请入王府成为他的长吏真的不是一步好棋,只是没办法,只有这样,能稍微靠近他…… 沐慈真不是故意虐水莲心,换谁进来他都是想怎样就怎样的,王府众属对两人秀恩爱虐狗能如此淡定,和沐慈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态度是有很大关系的。 沐慈和梅容又腻了一会儿,用十分高超的手段很快让梅容舒服了,才起身清理,整理衣物唤人进来。 牟渔和天机抱着密档匣子进门,就见到一脸一身鲜红的水莲心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晦暗。牟渔还以为他被放血,靠近了闻到红墨水的气味才猜想是被梅容砸了——沐慈是没这样“激烈”情绪的。 不过水莲心俊美的脸上不露委屈,虽然通身狼狈,却嵴背挺直,倒有些霜梅傲雪,出泥不染的风骨,让人高看一眼。 牟渔心中念头翻滚,脸上保持冷肃,道:“探花你跑得太快了,我都来不及告诉你要在外拉铃。”指指房门口一个丝绦做的抽绳。 水莲心:“……”不过他不在乎牟渔是真来不及告诉还是故意整他,不然他也看不到沐慈那么冷清漠然的一个人,竟然还有沉醉情动的一幕。 对他愿意的人,才会如此。 …… 牟渔和天机有公务,不再关注水莲心,进入内室,看到石秩不知什么时候提前到了内室,守在了沐慈身边,半点不觉得奇怪。 沐慈要办公,一脸满足的梅容出门来,他身高腿长,大跨步路过水莲心,带起一阵风。水莲心鼻翼微动,闻到一种淡淡的腥膻气息。 第538页 居然,真的…… 梅容眼角瞥见水莲心,见他一头一脸的鲜红,停下脚步,抱臂眯眼,冷笑道:“怎么还杵着,不下去收拾?是故意顶着这些,好让王见着心疼你?” 水莲心爱慕楚王不是秘密,梅容装不知道才奇怪。 水莲心吞下喉间第n口心头血,还得和和气气道:“梅总误会了,我是怕殿下有吩咐。” “没吩咐,走吧。”梅容继续往外走,见水莲心不动,扭头不耐烦看他,“还不走?洗漱去!” 水莲心踌躇一会儿,见里面没叫,估计也不会叫他,自己一身狼狈……便抬脚跟上梅容。 梅容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多大人了,不会自己去洗漱吗?非让我带去……”充满怨气,“什么阿猫阿狗都记挂着……” 水莲心耳力敏锐,心中一动……难道是沐慈记挂他?难道他面上对我淡漠,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关注我的? 哎,是啊,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他同母兄长。 梅容眉峰挑了挑——其实,沐慈根本什么都没说,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啊……有人爱脑补,关他什么事?虽然他很清楚,对一个已经在海洋里迷失方向,飢饿干渴到绝望的人,哪怕是海市蜃楼,也会催眠自己信一信的啊,至少死也死在希望里。 而且,多少用点希望吊着(哪怕是虚假的),就不会让人铤而走险,疯狂到不计后果,那么其中才大有可为之处——作为资深腹黑,梅容深谙如何操纵人心。 成功脑补的水莲心,果然心头一松,涌上了一点点喜悦,转瞬又自嘲……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只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笑容,甚至一点点的关注而患得患失了,根本都不像自己了。 可是,早已经不像自己了。 …… 梅容虽凶凶的,一路没好脸色,却还是指点水莲心用长乐楼一楼的洗浴间洗漱。两人很快洗漱完毕,出来时又撞见了。梅容看着水莲心额头上一条长长的血口,还在往外渗血,刚才一脸红墨水不显,现在这伤口虽然很小,但破坏的是一张漂亮完美到华丽的脸,显得触目惊心。 美色总有那么点迷惑性,梅容深深皱眉,目中是极端不耐烦,语气却不由自主缓和下来,抱怨道:“不会躲啊,你不是有功夫吗?” “一点三脚猫功夫而已。”水莲心道。 的确,如石秩和牟渔那样的高手,是可以看出一个人功夫深浅的,水莲心气息沉凝,却不是绝顶高手,这也是牟渔石秩放心让水莲心进入内室的原因。 “伤口处理下!”梅容道。 “小伤……”水莲心抬手要摸血口,被 梅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暗暗扣住了他的命门,道:“别摸,容易感染。”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那么让沐慈忌惮?真高手的手腕可不是那么好抓住的,但他却让梅容抓了。不过也可能是高手到一定的程度,连这种本能的反应都能控制住,这就要谨慎对待了。 水莲心的视线停留在梅容抓着他的大手上,这手虽然经过保养,依然能看到许多风霜磨砺的痕迹,特别是小拇指少掉的半截,应该有不少故事。 很丑的手,却稳定有力,武力值不低。 水莲心轻轻挣扎,挣不脱。是呢,在海上与风浪搏击多年的手,力气自然大。 梅容并不为难,松开手道:“要不要去找阿镜上个药?” “不碍事。” 梅容看着水莲心的脸,两个人身高仿佛,但梅容就是能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唇角一勾,又恢復了带点小跋扈的嘲讽:“别人是小伤,你不得凭这张脸……留疤不好吧。”醋海翻涌,酸味都能闻得见,可梅容到底忍着,没恶语相向,降低自己的格调。 水莲心沉默,爱上谁是他自己的事,也不想违心对这个情敌剖白什么。而且,在争夺沐慈情感的战争中,处在主导地位,最关键的,永远是沐慈的意愿。 水莲心以前不懂,现在不得不懂! 梅容虽爱吃醋,为人张扬跋扈,但是个大气有担当的男人,对水莲心招招手道:“走吧,我记得一楼客厅备了药箱,处理下!” “我自己就行了。”水莲心道。 梅容摆摆手:“你不知道药箱放哪儿,自己也看不见。再说……毕竟是我脾气不好。”不容人拒绝,率先进了主厅,从一个橱子里取了药箱下来,翻找消毒杀菌的药水。 或许是为了多了解情敌,或许是为了探知沐慈为什么喜欢他,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吸引沐慈,让沐慈动情。 水莲心没有拒绝,跟着进了大厅,被梅容示意坐在了一张椅子里。 梅容亲自给水莲心的额头上药:“忍着点,有些痛。” “无碍!”水莲心道。 梅容就直接上药了,很用力,绝对是故意的!水莲心额头激痛,却忍耐着眉毛都不抖动一根,心道:真幼稚。 梅容也觉得自己幼稚,后来动作就放轻了,擦了两下,还捏着水莲心的下巴对着光看看伤口,道:“伤口不深,不用fèng针,别碰,洗脸的时候也注意些,应该不会留疤。” 水莲心从没被谁这样捏过下巴,一点不忍耐自己的嫌弃,扭头摆脱梅容的钳制。 梅容嗤笑一声,收拾药箱放好。 水莲心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 梅容才道:“我不会道歉,你知道,男人那种时候被打扰,火气总是很大的。不过……我一般不砸人,因为是你,我故意的。” 水莲心脚步一停,眼睛一眯——真的很幼稚啊,难道沐慈喜欢这样的? 梅容冷哼:“奉劝你一句,离他远点。” “如果我说‘不’呢?”水莲心不再忍耐什么,正面与梅容交锋。 他可不是如卫怜霜那样的戏子出身,即使爱上谁也不会自贱卑微到尘埃里。他是探花郎,他是水莲心,自有骄傲,更有颠倒众生的魅力,不论外表内在。 若非爱上的是沐慈,谁又能逃过他的罗网?而他相信,他只是……没找到正确的方法,最终……沐慈选择的会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梅容也不意外水莲心的回覆,若是个乖顺的,也不敢直接通过皇帝来楚王府做长吏了。 梅容慢条斯理,掸掸袖子,仿佛掸走不起眼的尘埃,幽蓝的目光十分阴冷,语气却丝毫没有气急败坏,是一切都在掌控的从容:“不怎样,我个人不习惯放狠话,没什么意义。我呢,就是提醒你一声。你是个有独立判断能力的成年人,私情归私情,公事归公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想清楚。你如今是王府长吏了,该守的规矩也要守,不要背地里做小动作,损害集体利益……王府的规矩,一贯不容情,别到时候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水莲心只有面对沐慈时常会乱了方寸,在不面对沐慈时,自有一股自信到近乎锋锐的气势,冷冷扫了梅容几眼,勾起半边唇角,露出一个带点邪魅狂狷的冷笑,目光闪闪,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走了。 似不屑于与註定要成为手下败将的人废话。 梅容能感觉到一种无言的,深深的鄙夷与轻视,不过……他不在乎,目中燃烧的是更加熊熊的斗志。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两个人之间的初次交锋,并没有多火爆的场面,各自试探,便有默契保持了克制…… 日子还长,谁都不着急! 真正成功者,别的不提,耐性和定力一定是极好的。 第405章万国来朝 水莲心离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楼梯间,然后才离开的。 梅容没忽略水莲心的小动作,倚在门边,看着水莲心迈着从容自信的脚步离开,通身有不逊于任何人的气势,他扭头对被水莲心发现的某人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成常人所不能成。若非他一心要趟浑水,倒算是个人物。” 乐招从楼梯拐角走下来,晃着手里的一枚求救烟火,用他比常人略慢的平稳语速道:“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忌惮他吧,他真敢在王府里杀人吗?”乐招躲在楼上以备不测,是梅容的意思。沐慈也早和所有下属打过招唿,听从梅容的一切调度。 梅容理所当然道:“不知道,只是我一贯很怕死。”所以他每次决定冒点险,总会小心更小心,提前想好后路,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乐招:“……”他真看不出来梅容怕死,这傢伙一贯胆大包天。但乐招很明智,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问:“水莲心有什么不对吗?说实话,我挺喜欢他的,他夺探花后骏马夸街那天实在很有魅力,我喜欢女人的,都忍不住要被他的风采折服。”说罢,不紧不慢加了一句,“当然,爷没被迷住,他只喜欢你。” 梅容失笑,没揪着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争辩,只问:“最近有没有查到什么?” 乐招拧眉,不徐不疾道:“没查出来,还是原来那些,背景干净,人际关系简单,也没和什么奇怪的人来往,除了身世……” 梅容知道水莲心的身世,道:“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简家是绝不可能放弃唯一子孙的,他就没和简家人有接触?” “除了在涿郡,过程还不怎么美妙,其他就没发现,简老庄主也不知道躲在哪里。”看似被打压得不敢冒头,实则是功夫高深莫测,夜行卫想掌握他的行踪不容易。有这么个敌人在暗处,让大家不敢放松防卫。石秩要忙嵠丘训练营的建设,还坚持大部分时间守在沐慈身边,正是因为简老庄主还没落网的原因,石秩不放心——他总觉得牟渔太水了。 “稳住这个水探花,有小的在手里,不怕老的能飞了。”梅容吩咐。 乐招点头,斟酌一下,才问:“我不知道水探花有什么问题,但你觉得不妥当……干嘛还这样招惹他?”不是打糙惊蛇么?还手段这样拙劣,两小孩为争个棒棒糖似的。 好吧,梅总醋劲大,谁都知道。 梅容揉一揉手指,用手帕擦掉捏过水莲心下巴的细腻触感,目光幽沉如深海,把手绢丢地上,才冷笑道:“他明目张胆觊觎我的人,未尝没有招惹我的意思。我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才叫做奇怪,才会打糙惊蛇。” 第539页 乐招想想,也对。 梅容目中燃烧的是兴味和战意,许久没这种感觉了。他吩咐乐招:“你们一定小心些,这个人太聪明,功力难测,而且不知道他有什么底牌在手,不好对付。” “知道了。”乐招对梅容比个大拇指,“决计是斗不过你的。” 梅容笑着拍乐招的肩:“当然,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你们。”最主要,是沐慈站在他这边。 乐招年轻,在自己人面前也不用掩饰,听得这话笑得愉悦,心道:难怪沐慈爱梅总,大家也都喜欢梅总,一旦抛开血统成见,梅总这个人不光是能力强,有独当一面的决断力,更理智沉稳让人放心,还很有一种……让人钦佩,信服,愿意追随的领导者的人格魅力。 一个锦衣卫找过来,道:“梅总,殿下让你快点回去,有重要任务。” 梅容嘆气:“哪来这么多事,天天不得消停。”他推测一定是和牟渔带来的那个“红色预警”的战报有关,肯定是西北两国有异动,还真是大事。他忍不住嘀咕,“我看今晚的福利又要飞走了。” 乐招和锦衣卫都听到,忍笑忍得辛苦。 沐慈和梅容之间,某方面常不得“和谐”,最大的障碍还不是沐慈那好三天病四天的孱弱身体,而是三天两头找上门的各种事务。 这也是站在高位要付出的代价——真正优秀的领袖,是绝没有“位高权重责任轻”这样的美事的,在其位必谋其政! …… 五月初五,瑞阳节。明天五月初六,就是皇帝圣寿,德光帝早已言明简办,三令五申各地不允以圣寿为藉口扰民。各地也不允许进献任何礼物,否则以渎职论处。 但双节同贺,大幸各地还是充满了喜气,比较德光帝是真正的仁君,与楚王一起推行了许多仁政,让百姓更加安乐幸福,百姓自发开始组织一些祈福活动,为德光帝和楚王祝福。 这种气氛下,大幸又对北戎使节用了雷霆手段,狠宰一刀,各国使节团都消停多了,无比奉公守法,连发现小孩子再用弹弓砸他们,也只是笑一笑,还给小孩点心吃。 大家都在等北戎皇帝慕容倬,或说大贺太后的反应。在诡异的气氛中,迎来了瑞阳节圣寿庆典。 四月底,整个东部大陆刚刚经歷了一次大规模寒流,进入了五月份,天气却越来越热,热力四射的太阳一直炙烤大地,钦天监预测大幸多地可能会遭遇干旱,让各地方做好蓄水,避免干旱减产。 钦天监现在不仅夜观天象,也结合楚王构建的各地天气记录、汇报系统,兼职做了最原始的天气预报部门,虽没卫星气象预测那样准,但多少有些作用。 今年,对大幸及周边各国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年。先是暖冬导致的虫害,有遇到百年难见的诡异倒春寒,现在又推测会有干旱……各地的收成减产已经是一定的了,政事堂早已经开始启动紧急救灾预案。 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算卢定国肯从国库支出银子,但问题是无处买粮,王又伦天天敦促各地守好常平仓,但这种全国大面积的减产,常平仓也只是杯水车薪。政事堂的阁老,愁得都揪掉了自己漂亮的美髯。 即使内里岌岌可危,大幸朝还是撑着面子,在瑞阳节这天,迎来了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圣寿,各国使节纷纷来贺,远处的也来了,真有点“万国来朝”的意思。当然,说是“万国”,实则大大小小、真真假假加起来,只有三十多个。 但已经很多了,就可以按照“万国来朝”,“四海臣服”的规格来对待,也是宣扬国威的一种方式。 但再怎么简办,皇帝圣寿摆着呢,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花钱如流水啊。为此卢定国找楚王诉过苦了,可一贯讲求实效的楚王这回却没扫兴,只道:“不算大事,吩咐下去,用炒菜待客,饭食定量,不允浪费。至于赏赐的事,我会和三哥说的。”反正不会让沐惗当冤大头就是了。 这样说,卢定国就松了口气。这种大宴,大头支出就两项,一是宫宴花费,浪费又多。 炒菜,现在在大幸也还是权贵才能吃的美食,招待贵宾一点不丢份。而且不允浪费一贯是大幸的风气,自德光帝和楚王开始,全国上下都在提倡并践行节俭,一点不觉得“吃一碗倒一碗”是富有,只会被人啐一句“乡下壕”。 第二就是皇帝对使节的厚赏,很大方很大方……大方得叫每个户部尚书都肉疼。有楚王出马,应该能让德光帝不至于做个“人傻钱多”的皇帝。 不提这些准备工作,只说五月初五这一日一大早,大幸周边甚至比较远的一些国度入京朝贺圣寿的使节,举着本国的旗子,穿着本族最艷丽的服装,外貌气质长相各自不同,带着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寿礼云集在皇宫南德门外巨大的宫前广场外的指定区域内,等候宫门打开,被新皇接见。 有五官深邃的北蛮人,也有肤色棕黑的南洋人,更有金髮碧眼,从东海而来的大食人。场面比之前德光帝圣寿还大,之所以会如此,深层原因还是“无利不起早”。这些国家在“得知”大幸政策松动,要对本来禁商的四邻国都开放边贸,又在见到大幸购买棕油后发家致富的南趾国……再有夜行卫故意的引导,谁能不动心呢? 大幸地大物博,出产丰富,不仅有丰富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精美产品,还有以“雪盐”、“消毒剂”这类好东西为代表的楚地“土特产”,特别是能够控制外伤感染的“消毒剂”,一度被传为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就算楚王没有明言对外销售,但谁都知道,楚王这个人虽性子冷淡,不喜与人交际,但一旦被楚王认可,他是绝对大方,又守信重诺的。说不定就能够买到楚地“土特产”呢。 再说,大幸皇帝一贯大方,赏赐丰厚,总会超过自家献上的“土特产”贡品的价值,这回又是圣寿,更会大方。总之,来了绝对有好处! 南趾国与三泰国的四个……恩,没算错,两个国家有四个使节团,还都是正式的。南趾国一个,三泰虽然是大幸南边的一个小国,却分裂为三部分,被三个姓氏执掌,所以三泰一国就派出了三个使节团。 他们都骑着大象。 因几个使节团常来大幸,好些人是见过大象的,但小孩子有许多没见过这种庞然大物,可把小心肝吓得砰砰跳,但大幸朝最不缺就是熊孩子,经常有小孩偷偷靠近这四个使节团的区域,想方设法要撩一撩大象。把护卫在测的大幸禁军给忙坏了。 惊了大象可不得了,倒不是怕惊扰圣驾什么的,皇帝脾气好,楚王更是爱护子民,所以禁军只怕大象会踩到人群特别是小孩子。一时间许多青皮脑瓜的年轻禁军就和熊孩子展开了别开生面的“攻防战”,一点不在意影响国际形象。 许多人围在外围,挤挤挨挨看热闹,不时爆发一阵闹笑。 鸿胪寺卿方如远优哉游哉在宫里踱着方步去面见皇帝,他身后追上来一个人,是刑部尚书方善悟,方如远的堂叔,见了他直问:“阿远,外头可乱?要不要增派人手维持一下?” 方如远婉拒了。 以前也有过一回“万国来朝”,也是天授帝刚登基那会儿的圣寿,那时候方如远是个刚十岁的小孩,因为使节多,看热闹的人多,场面乱得不得了。不知道哪个熊孩子调皮,从笼子里放出来一只进贡的白色麋鹿,麋鹿乱跑,大家也乱跑,最后惊得大象跟着乱跑……导致在宫门口发生大型踩踏事件,起码有一百二三十死亡,受伤无数。 当时的国际影响实在太坏,也难怪方善悟如临大敌。而且那年他正带着包括堂侄方如远在内的好几个方家孩子去看热闹,就在混乱的中心,若不是护卫忠心,拼死把孩子们都推到树上。方家孩子只怕死伤惨重,搞得方善悟现在还心有余悸。 方如远表情轻松,智珠在握,语气中有一些小得意:“不用,鸿胪寺准备充分,安排有序,不会乱的,又有殿前六军和侍卫六军派出精兵在维持,从前的意外不会再发生了。”而且那些精兵个个都高大英俊,穿着楚王贊助的统一军装礼服,在使节团面前代表大幸朝的形象,别提多精神了。 方善悟奇怪:“我看这回的使节比上次的多多了,如何你就这么厉害?” “不是我厉害……”其他的,方如远却但笑不语。 第406章不能和亲 这次能安排妥当,并非方如远厉害,应该好好感谢楚王和枢密副使卫终所辖的机要司,又有新科榜眼苏岷、新科进士王之宏两个实干派,居功至伟。 首先说一说枢密院机要司。 枢密院本有两个职能——调动全国军马和掌管情报。前一项是正职,但后一项比较紧要,可因为天授帝大力支持夜行卫,所以机要司业绩平平,并没有发挥真正功用。 自从楚王接管……呃,是帮助卫副枢出谋划策之后,短短几个月,就完善了枢密院机要司各种规章制度,选拔人才和任务奖惩制度,又与商人广泛深入合作,扩展了“业务范围”,又提高了保密性,并对死伤者的抚恤工作十分到位。 枢密院发展壮大,与潜藏更深的夜行卫,一明一暗,同心协力获取情报,工作真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这次“万国来朝”,并非礼部等到国书才慢腾腾开始做准备,而是枢密院机要司从各国使节团出发时就已经盯着了,一路掌控其动向,连使节私下里有什么打算也慢慢侦知了。今天还派了枢密院知事来协助鸿胪寺,并调派了长相最好的禁军前来维持秩序。 方如远十分佩服楚王,真不知道楚王怎么就那么能干,明明一年到头病歪歪的,也没见什么大动作,可不动声色间却做了这么多事。 最主要是楚王总能未雨绸缪,能掐会算,很早之前就把一些该做的工作做好,所以方如远处理“万国来朝”的相关事务,感觉得心应手。个人都各司其职,没有他预料中的忙乱景象。 楚王的确是大幸的定海神针,紫微福星,全民男神。 感觉有他在,分外安心些。 不仅楚王的手段值得称道,不拘一格,知人善任也是一大优点。竟然直接启用了苏岷和王之宏,帮助方如远安排使节的各项事宜,才让今天本来混乱的场面井然有序。 …… 不提各人的心潮起伏,只说我们的主人公沐慈。 第540页 沐慈一大早就进宫去陪德光帝了,两兄弟一起看各国使节的国书、还有枢密院机要司和夜行卫提交的使节团的各种各样的密奏。 跟着沐慈入宫的有牟渔,还有新任长吏水探花。 德光帝关心问一句:“探花郎可称职?”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怕九弟以为他干涉楚王府的事务,往里头塞人。 “就那样吧。”沐慈并没工夫纠缠这个,他直接开始翻奏本,翻到了东部半岛林邑国、南海东临国提交的国书,又把北戎使节提交的国书抽出来一份打开,三份放一起,然后……沐慈一贯淡漠平静的表情被打破,微微皱了眉头,神色正肃。 沐惗很少看到沐慈脸上出现表情,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拧眉问他:“怎么了?” “和亲?”沐慈看向沐惗。 “恩,常有的事。从大汉朝伊始,至前朝一直都有和亲远嫁的公主,我朝也出过公主和亲。”沐惗说,现在南理国的王后,就是他们大幸的熙宁公主,已故留王唯一的孙女,被天授帝收做养女之后,在十四年前嫁过去的。 林邑国和东临国使节的意思,是欲将公主嫁给德光帝。沐惗其实有些意动的,因为这说明大幸对两个小国来说是大朝上国,嫁公主过来多少有臣服的意思。看来还是大幸在东海新建立的定海州,刚好将东临国“包了饺子”,定海州的北端又恰好距离林邑国不算远。 两个国家,这的确是在表示臣服之态,嫁公主想换取和平。 而北戎则想要要给他们的大皇子求娶公主。想起北戎,沐惗很明显的勾唇,嘲讽一笑。 “所有和亲,都不能答应!” “为何?”沐惗问。东临国人黑又矮小,公主质量不能保证,但林邑国却是出美人的地方,太宗和昌平帝都有个妃子是林邑国出身。 “三哥你年轻英俊,英明圣武,公主一定会仰慕你,但她们背后的势力动机到底不纯。女人的枕头风很厉害,多少都会影响你的判断。而且……”沐慈似笑非笑摸一把沐惗稜角分明的俊脸,“家国安定和平,只能从马背刀剑上得来,何必叫三哥去牺牲色相。” “捉狭!”沐惗宠溺地颳了刮沐慈挺直的小鼻子。 水莲心近距离见这两兄弟放松玩笑的样子,细细观察发现两人虽亲密,可的确没有丝毫暧昧。一时又浮想联翩——自己和沐慈也是兄弟,可沐慈对他实在…… 为什么呢? 水莲心一时想得有些痴了。 沐慈拍开沐惗的手,忽然严肃了神色:“三哥,你要小心有人用公主来挑拨我们兄弟。” “怎么说?” 沐慈冷笑:“若有人会故意说,他们公主要嫁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那个英雄就是楚王。” 沐惗:“……” “很有可能。” “可是,他们又不蠢,怎么会用这么粗鄙的手段挑拨我们?” “他们认为我们兄弟表面和睦,私下却有隔阂,一次不见功,多来几次……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这意思。” 沐惗郑重握住沐慈的手:“九弟,我不会疑心你的。” “这我知道。”沐慈安抚地拍拍沐惗。 提到公主,沐惗就想起九弟的婚事来,最近他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说服九弟,说:“我对公主兴趣不大,你有没有看中的?林邑国出美人的,做你的……王妃不行,做侧妃也不错。” 九弟在大幸素有威望,一个小国公主做侧妃,真不算辱没。而且相信林邑国更不会有意见。 沐慈:“……” “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上次丞相传送给你的宫女子都被你嫁出去了。九弟,就算你喜欢的不是女人,也总要有个人给你传宗接代,将来才得享香火。你这样叫三哥很担心啊。” “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 “长兄如父,父皇不在,你的事情我都答应父皇要照管起来的,转年你就十八了,实岁十七,男人总要成家有子嗣的,啊?”沐惗说,“况且你也答应了,要大婚的。” 应下过要大婚?水莲心竖起耳朵,关注起来。 “是啊,会大婚,不过人选我自己定。”沐慈道。 沐惗眼睛一亮!有戏!他赶紧问:“你看中了谁?” “看中谁都随我?”沐慈问。 沐惗十分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直觉答应了会后悔,便道:“也要看情况,你到底是楚王,太出格的肯定不行,宗庙也交代不过去啊。”又怕惹恼弟弟,又软下语气,“不如让你嫂子给你看看……反正女人都在后宅,给你娶个温柔点的,叫她生下孩儿……至于其他……她怎么也管不到你前院去,还不是随你?” 喜欢男子也没关系啊,男宠本来就不用养在后宅。 沐慈也是被沐惗的锲而不捨给醉倒了,只好嘆气:“我有数,你就别掺和了,免得帮倒忙。” “好!”沐惗又想到九弟养戏子宠鬍子的传闻,再想到自家弟弟任性到无法无天的性子,试探着劝,“九弟,养一两个可心的漂亮少年……呃,青年。玩一玩这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也不禁你这个,你开心就好。但成婚生子是终身大事,是正途大道,人之伦常,你不要想岔了。” ……譬如,娶个男人回去什么的。 沐慈不耐烦地挥手:“都说了我自有打算,你这个老头子好啰嗦,再啰嗦我翻脸啊!” 沐惗闪动委屈的小眼神:“……九弟,我不是老头子。” 沐慈:“……”他忘记了沐家人对“老”这个字眼的敏感程度了。 …… 两兄弟正说着话,彭予蹭进来,有些小心道:“陛下,皇后那边……” “什么事?”沐惗问。 彭予道:“今日一早,端敏公主和景阳公主就去了仁明殿请安,而后……哭求皇后,不想和亲。皇后不能决断,便差人过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这两个公主,沐慈一直知道,但不怎么关注。 沐惗以为沐慈不知道,解释说:“端敏是六妹妹,舒太妃所生,今年二十岁。最小的七妹今年十七,封号景阳公主,两个人还住在关雎宫,没议定婚事。” 皇帝的女儿太难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两个还没有兄弟,母族可依靠。 沐慈道:“你今年恩科,这么多青年才俊,也没一个适合尚主的?”沐慈的目光第一次投向水莲心。 水莲心后背一哆嗦,警告地瞪一眼沐慈,然后垂头做个乖样。 沐慈不再关注他,对彭予道:“你去回嫂子,让两个妹妹安心,做兄弟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家姐妹送去给外邦的,除非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沐惗为沐慈表现的兄妹情谊而欣慰:“别担心,他们不敢要端敏和景阳,一般都是从宗室旁支选一个女孩封公主然后嫁过去的。” “不,这样也不行!”沐慈认真又郑重对沐惗说,“不要有和亲的念头,不论旁支嫡支,甚至普通的农家女儿,都是我们的同胞,不能送给外邦。” 沐惗皱眉,他是接受和亲这种三观长大的,他不理解。 沐慈字字铿锵道:“和亲有失我大幸尊严,堂堂大幸皇朝,两万万男人,不想着用鲜血生命捍卫祖国,把举国安危的重任託付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是奇耻大辱!” 德光帝心中巨震,蹙眉沉思。伺候在一旁的还有许多人,太师赵咎、中书舍人和起居郎本来也不觉得和亲有什么不对,现在听得这番言论,也都震惊了。 沐慈眯眼,语气微凉:“若连自己的姐妹、女儿都保护不了,反让她们娇弱的身躯挡在自己前面,你我还是不是男人?” 沐惗:“……”好像真有点不是男人。 “另外……” 还有? “和亲不仅送去了我们的姐妹、女儿,更送去大笔钱财,与卖国无异。如此自甘堕落,却也只能换得一时,不能一世。敌人花光了和亲所得,难道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心?” 众人:“……” 赵咎抚摸鬍鬚道:“的确如此,旧周文罗公主为高蕃带去了繁荣,可她一死,旧周势弱,高蕃立即反叛,用从华夏带去的知识与技能打造兵器,杀死华夏百姓,抢夺财富,殊为可恨!” 沐惗:“……九弟,你们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不是好像,我说得就是真理。我们大祖就做得很好,真正要免除战乱之苦,只能狠狠的揍扁所有来犯之敌,打疼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嚣张,而不是懦弱无能的和亲。大幸朝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是我们的姐妹,我们作为男人,要保护她们,哪怕自己死在前面,也不能牺牲她们。” 所以深感内心被震动,谁人没有女儿姐妹?谁又捨得将自己的姐妹女儿送去外邦,让人磋磨他们,鞭长莫及。 起居郎飞快把楚王的这一番言论记录下来,载入史册。 水莲心更是深受震动,越了解沐慈就越欣赏,越爱慕,敬重他。现在他悔死了有没有,要是他耐下心多了解一点,多尊重一点,多爱惜一点,也不会因误解而一时冲动……不会搞成如今这局面。 想到这里,水莲心眉峰拧紧——自己的所作所为,沐慈应该不知道的……吧?为什么对他却一直对自己如此冷淡? 难道…… 他……知道了? 不可能吧? 第407章最好的生日礼物 钦天监的吉时到了,礼部鸣钟,八十八下,比皇帝御用的九十九下降了一个档次。 这是圣寿庆典正式开始,使节团入内的信号。 这会儿还不用德光帝出面,礼部在南德门城楼上进行繁琐的仪式,鸣礼炮奏乐唱祝词,一僧一道开坛祈福等等等等……起码要半个时辰,才会轮到内宦按顺序唱名,叫使节团一个一个有序进入南德门。 南德门前,并不拥堵。 围观的百姓都被劝告离开,因为陛下说了今天庆典后,宣德宫金鳞池再次开放三日,圣寿期间皇家与民同乐。到时候会有各国歌舞表演,百姓可以自由进出,近距离观看使节团及其进贡的特色珍禽,还可以购买外邦珍奇玩物。 第541页 百姓知道过几天可以去宣德宫开心,当然不愿意在南德门挤了,看了几眼就听话地散了。 使节团也丝毫不乱,他们站在各自位置上等待冗长又沉闷的祈福仪式过去。他们是按照一大早抽籤拿到的顺序站的。序号靠前的就站得靠前,序号靠后就站后,全凭运气,起手无回。 可北戎使节抽籤后,仗着国力最强不满意他们抽到的7号签,死活要占最前第一的位置——以前他们一贯站第一。可人家抽到第一签的流求国不干,别看人家国家小,但一点不卖北戎面子。毕竟他们在西南海域,比定海州还远,你大幸北方的糙原国。 ……不服气,来咬我啊! 北戎人上马能战,却都是旱鸭子,打水战肯定是不行哒,又隔了个大幸,还真咬不到流求国。大贺居道没被放出来,可他带来的附庸部族的贵族不少,个个耍横,揪着皮肤黑个头小的流求国使节就揍。慕容仁筹钱愁得焦头烂额,这群人非但不帮还说他无能。所以慕容仁就冷眼旁观这群人继续惹祸。懒得劝,也劝不了。 结果,禁军毫不客气的一通驱(暴)赶(揍),这群横货就怂了,抱头鼠窜,被打回了7号位置。 大幸朝可不是吃素的,北戎人不好当真翻脸,在皇宫广场前和禁军打起来也不明智啊,他们的兵器都被解下了,人少,起了冲突一定会吃亏。几个人只能嚷嚷要回去向太后告状,叫大幸朝等着! 等着呢!禁军眼皮都没抬动一下。 禁军各番号是轮换防区的,京畿守备的番号每隔三年去一次边境。所以他们和北戎干过仗的不在少数,连对方的国主将军都不怕,还怕他个球的大使,有本事在战场上真章去。 要不是皇帝陛下明令禁止主动伤害各位大使,刚才他们就直接把这些北戎人打趴下了。 呸! 有本事对着楚王横去! …… 宫中,庆元殿是皇帝举行正旦、圣寿庆祝,外国使者朝见庆贺的地方。偏殿名两仪殿,是皇帝做准备,暂时休息的地方。 赵咎、苏岷等几个伺候在侧的大小官员,有些无语的看着楚王淡定招唿德光帝道:“吃个早餐再说。” 这吃货精神! 司礼内监满头冷汗,这还吃呢,一大早皇帝就该穿上正装的,有十八层呢,可现在皇帝还是一身明黄常服,只把头髮梳成了髮髻。 沐惗本来有些紧张的,这虽不是他第一次接待各国使节,可却是第一回如此郑重,又是生日,又是“万国来朝”。这种情况,他只在小时候听老师描述过父皇当年登基时有过一次,父皇那时候英明睿智,四海臣服。 可沐惗明白自己没什么重大成就,这些使节来庆贺他圣寿,但目的不仅于此,绝对是无利不起早,为了重开边贸来的……或者说为了从大幸谋得利益来的。他很担心大幸要吃亏。所以沐惗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唿吸还有点急。 不过,沐惗见着沐慈那坦然从容的样子,似乎所有使节都不如一顿早膳重要,不知怎么就安下了心。 有九弟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而且,九弟身体不好,天大地大,就算一百个使节团也比不上九弟定时定量吃早膳重要,所以沐惗坐下来,还真陪沐慈吃起了早膳。 沐慈还道:“大家也别站着了,吃饱好干活儿。”招唿大家也跟着吃。 众人:“……” 最后大家还是吃过早膳。宫女才捧着大礼服鱼贯进入,沐慈看一眼就数清楚了,十八件,都是大衣服。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天气热得很,穿上这些可够呛。 沐惗也有些发憷,十分羡慕看向沐慈,他只穿着一件白色锦衣,外罩一层轻纱,看着就飘逸出尘,漂亮圣洁,还清慡。沐惗并没有觉得这是九弟不重视自己,也没劝他换正常的十几层礼服的意思——别累着,热着了自家宝贝弟弟。 沐慈也心疼哥哥,点了三件轻薄的道:“穿这几件就行了,三哥你生日呢,爱怎样怎样,用不着委屈自己。” 司礼内监在考虑要不要出声制止,不说话的话会被吏部尚书打死的。却听楚王继续道:“今天还不是正日子,明天才是初六,要祭祀社稷宗庙,得穿得郑重。今天就过个瑞阳节接待几个番邦使节,犯不着大热天还穿这么多,要出了汗也影响形象和心情。” 十分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沐惗当然同意,从善如流就简化了礼服,盘算让礼部研究研究,天热就算要穿十八层,也可以穿个十八层纱的么。 外头内宦扬声大喊:“诸国使臣请求面见皇帝陛下天颜……” 沐惗立即收敛了信马由缰的思绪,立正站好,一阵紧张,心脏砰砰跳,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沐慈立即发现了沐惗的紧张,他无感敏锐,心跳声、唿吸声是他判断一个人心思的重要因素,所以不会错过。 沐惗的唿吸声太沉重急促——这不正常。 沐慈想想,决定有些事到了摊牌的时间,他拦住了要给沐惗穿衣的宫女,拿了明黄龙袍道:“你们都出去吧。” 大家看这架势,楚王是要亲自给皇帝穿衣呢,大家当然不会不给面子,出了大殿等在外头,起居郎还有点不肯走,被彭予直接揪了出去,于是愤愤记下一笔:楚王亲为陛下更衣,所言密之。 水莲心有点拖拉,被苏岷不容分说拉了出去。 大殿只剩下兄弟二人,沐惗笑道:“对我这么好?”沐惗知道,沐慈刚才一直在帮他放松,别太看重使节。 沐慈瞥他一眼,嗔笑道:“你生日呢,不对你好对谁好?再说,我什么时候不好过了?你站好,我还没给谁穿过衣服呢,这怎么穿?” 沐惗:“……”只好自力更生,自己穿好了龙袍,沐慈就伸手给他调整一下腰带和衣领。 两兄弟离得近,沐惗是北方人的魁梧俊朗,沐慈虽长高了点,修长如玉竹,可站在沐惗对面矮了大半个头。沐惗用眼神比了下身高,自信爆棚,故意俯身闻了闻到沐慈身上的幽淡香气,道:“你用什么香,这么好闻?” 沐慈哪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直接拍开他:“远点!” 沐惗直起了腰笑了,本来想揉沐慈的脑袋,又怕把他的头髮弄乱,就摸了摸他的脸,十分亲昵。 “三哥……”沐慈放柔了声音轻唤。 “嗯?”沐惗低头看自家小九弟,目光温柔得能融化,心也静了许多,他知道沐慈让人走是有话要说,但他一点忐忑都没有。不管九弟做什么,总不会害他的,只有两兄弟合谋坑别人的份。 “知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你做了皇帝?”沐慈一开口,却是这种天底下最惊人,最敏感,敏感到近乎恐怖的话题。沐惗愣了许久,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沐慈道:“或者说,为什么最后,父皇和我一起选择了你?” 沐惗唿吸滞了滞,心跳快了几拍,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提这个? 他是半路杀出当皇帝的皇子,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论处理政务平衡关系,他及不上从小被先皇带在身边,浸yin二十多年的暴太子。论聪明会做事,开拓进取,杀伐果断,又及不上自家年纪轻轻的九弟。 只是因为九弟年纪太小,才让他坐了龙椅。 现在,沐慈却说,是父皇和他共同选择了自己?他不是备选? 这是几个意思? 沐惗盯着沐慈看。 沐慈在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深邃的沉黑眼睛里,没有看到太多负面的情绪。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眼神诚挚没有一丝作伪,开诚布公道:“我刚出冷宫那会儿,父皇身体不好,决定废除太子后一定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刚好我又做了点事,他就觉得我好,是有意让我继位的。这一点我也不隐瞒你,你也知道。” “恩,知道!” “但我拒绝了,理由不光因为你是长兄,而我喜欢自由,讨厌被束缚在宫墙里。对父皇来说,这点理由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决断。”沐慈道。 沐惗点头,他们的父皇的确不是因这几个外因而改变主意的人。 沐慈继续道:“但后来,我和父皇也是这样开诚布公,深入沟通过,改变了他的想法。当时我也请了临安姑奶奶,还有几位老臣做见证,你可以看起居註里最绝密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被当做密档锁进了内库,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给沐惗看,现在是时候让他知道一些真相了,免得他总是心虚不安。 沐惗明白了,沐慈谦让皇位的事是真的,也是真心的。 “为什么呢?”沐惗不懂,不懂沐慈让位的原因,只因为嫡长继承制,或爱自由,其实也并不足以让沐慈这样一个天纵奇才做出谦让的决定。 沐慈坦然道:“若是大幸处在内祸战乱,大地满目苍夷,社稷岌岌可危,那么我必会临危受命接下帝位,不会让给别人。” 这个,沐惗相信,他的九弟就是这样磅礴大气,勇于担当的开拓型王者。 沐慈道:“但目前大幸正处于太平盛世,就需要三哥你这样仁厚宽和,友爱孝悌的守成之君。” “守成之君?”这称号一听就不够威武霸气好吧? “三哥,相比于开国之君,也许守成之君不会有震聋发馈的赫赫声名,不会有光耀千古的雄才伟略,也没有名垂后世的千秋伟业,却更能为天下苍生创造一个安定幸福的美好生活。” 沐慈认真看着沐惗:“如果说创业之君最需要雄才大略,守成之君最大的美德就是宽厚仁爱。你恰恰拥有一个守成之君最伟大的美德,所以你治下的百姓是最幸运的,他们将成为千年歷史长河中,最幸福的一批百姓!你会得到天下人的衷心爱戴和拥护,不会比我少,只是速度会有些缓慢,你需要耐心一点。” “真的吗?”沐惗被沐慈蕴含信任与崇敬的美丽眼神和如歌如颂的语气,说得迷醉。他不由自主握住沐慈的双手,深深看着沐慈如藏有夜空星子般明亮的眼睛,追问:“真的吗?你和父皇这么看我?” “是的,其实父皇也知道,你才是最适合的。所以他尽管爱我的才能,却不得不放弃,选择了更加适合的你。事实也证明我们的眼光没有出错,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三哥,你会让‘昌和盛世’一直延续下去的,我为你骄傲。” 第542页 “九弟……”沐惗这一刻,才产生了一种终于被承认,他这个皇帝名至实归的归属感和安定感。 他做皇帝,是名正言顺的。 ——这可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三哥,我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我甚至是感激你的,因为你留在了这里,才让我得以自由。世人只看到了你的风光,看到你权倾天下,却永远看不到的你为这个国家,牺牲了自由的人生。” 沐惗深有感触,他体验到了啊,皇宫没有自由,他连去哪里女人屋里都不能自己选择,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为所欲为。所以,沐惗心里感激喜爱的情绪都要溢满了,终于有一个懂他的人了啊。 九弟懂他。 沐惗一激动,将沐慈牢牢拥抱在怀中:“九弟,我不要别人懂,只要你懂我,就足够了。” 沐慈放松,脑袋靠在沐惗肩上,也伸手环住沐惗结实的腰,轻声说着叫人热血沸腾的话:“是的,我懂你,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我们兄弟联手,信任无间,就可以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我的性子太激进任性,适合在外面为了你和百姓的安定幸福而努力甚至拼杀,我就是开疆拓土的剑锋,指向我们共同的目标与方向。而三哥就好好守在宫里,稳稳守着这片美丽的疆土,守护我们的家园,你就是我最坚强的后盾,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九弟……”沐惗除了紧紧抱住沐慈,再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形容他此刻满涨在心中,即将把他撑得爆炸的复杂难言的……愉悦与满足。 他知道,这是纯粹的爱与信任所产生的让人晕眩的满足,与慾念无关。 良久,沐慈从沐惗怀里轻轻挣脱,小心给沐惗的发冠上戴上了沉重的天子冕旒,在沐惗的帮助下,两个人,四只手,一起绑定了明黄的绸带。 沐慈笑说: “哥,不论我取得什么成就,都是你与这个国家在源源不断的给我支撑与力量,让我能飞到更远处。但不论我飞得走多远,看到了什么风景,我都知道,只要一回头,你就在这里,永远在这座皇宫里等我,等我回家!” 沐惗忍不住,俯身亲吻了沐慈。 一个轻柔却灼热的吻,落在沐慈光洁无暇的额头上。 虔诚而珍惜。 “恩,哥哥会一直支持你,也永远在这里,等你回家!” 第408章展露神迹 吉时到了,各国使节已经在庆元殿等候,德光帝在两仪殿内起身,准备牵着沐慈出去。沐慈失笑,摆手拒绝了。按规矩德光帝要牵着梅皇后的手,帝后一同入殿受人朝拜,而他作为藩王是不能从内门入的。 在各国使节这样的外人面前,该守的规矩就要遵守。 沐慈就让牟渔、水莲心随侍绕个了弯,从庆元殿的前门进入。 庆元殿里,还有场好戏,沐慈要去开场! …… 庆元殿里,这会儿包括方如远和各国使节在内的人,都有些焦头烂额。因为德光帝圣寿,又是第一次“万国来朝”,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玩得high一点,结果安排各国使节把进贡的各种珍惜植物,珍禽瑞兽都带上了大殿,当面献上。 植物还好,不论长得多奇葩,至少安静。可动物呢?抓来的瑞兽又没时间一一训练,于是么……整个庆元殿里各种聒噪声,一会儿白孔雀“欧”几声,一会儿白虎“嗷”几声,高蕃带来的白獒犬也是个兇悍的,冲着白虎笼子“汪汪……”狂吠。惊得白鹿在笼子里乱蹦。 总之一个鸡飞狗跳,让万国来朝变成了动物世界,好在大象太大没办法塞进来…… 这样办宴会,实在不成体统,方如远看还有点时间,正打算把动物笼子都抬出去,内侍就已经尖声唱诺:“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得!皇帝提前到了,来不及了。 德光帝在万众瞩目中出场,众人按照礼仪行礼,不用跪礼,现在大幸还没出现辫子朝接见法国使臣,为了膝盖到底要不要弯一弯而爆发的争端。各使节都可以按照本国的礼节表达对皇帝皇后的尊敬。 大幸朝,是包容而宽广的,内心也足够强大,不需要别人俯下身体才能感受到高大与力量。 德光帝道:“免礼~赐座!”然后他坐在龙椅上,神色庄重肃穆,唿吸稳定缓慢,不再有一丝紧张不安。 他的心充满了强大而稳定的力量。 他如今不再需要下意识朝沐慈的王位上看一眼才能觉得安稳,他知道他端坐在龙椅上,是父授,是天赐,是被九弟全面认可的,不仅因为他的排行与年龄,更因为他本质中蕴藏的适合成为仁君的美德,他能够守护大幸这一方天地。 而沐慈会一直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定海神针。 兄弟齐心,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今天是瑞阳节,不是圣寿正日子,虽合併在一起过但规矩礼法还是不能乱,祭祀天地宗庙,本国宗室朝臣祝贺的仪式都放到了明天初六的正生日。今天只是接见各国大使,各国使节递交国书,奉送礼单,献上贡品与瑞兽,什么白虎白鹿巨龟,不过是可怜的白化病小动物,如今通通都是瑞兽。 但是今天这个流程,被各种小动物们打乱了。 那一阵“嗷嗷汪汪……”鸡飞狗跳的,想不注意都难。德光帝面上有些不好看,这是来拆台的么? 他没来得及问,就有内侍唱诺:“楚王殿下驾到……” 沐慈就跨进了庆元殿的大门,俊美飘逸如仙人临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沐慈环顾众人,双目深邃如夜空,又平静如恆,然后一步一步,缓慢稳定进入了大殿……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吸引人心的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然后…… 神迹发生了…… 沐慈经过的地方,白鹿安静下来,跪下了前腿,垂下了头……白虎安静下来,双爪前伸伏在地上做臣服姿态……白孔雀安静下来,“刷”一声抖开了尾羽,踩着优美步伐旋转跳动……两只白獒犬安静下来,往笼子里退了两步,然后趴下来打滚,翻出肚皮蹬腿求抚摸……就连一只巨大木盆里的小车一样的大龟,都伸出了脑袋爬上木盆沿,滴熘熘的绿豆眼看着沐慈…… 哪里还有鸡飞狗跳的样子,倒像是“百鸟朝凤”“百兽朝拜”的架势了。 庆元殿的所有人…… 个个瞪着沐慈看,嘴巴大张,下巴差点掉地上,全傻了有没有? 就连跟着沐慈的水莲心,看到这样的神迹,也一个腿软没站稳,晃了一下,被牟渔在后腰处一拍才站稳,好歹撑住了场子没给沐慈丢脸。 还是德光帝最快回神,眼珠子一转,在想自家九弟这是玩的哪一出?九弟刚出冷宫几乎快死,他是见过紫惑道人救活他,把一道龙形打入他体内的。也看过沐慈在谢家两女人发动宫变,油炸飞蝗展露神迹,指挥飞蝗自己飞入油锅的。 所以德光帝一点不惊讶,只觉得“果然如此”。就是有点好奇,不知道九弟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一点没害怕,反而更加安心。 九弟能力越强,对自己,对大幸越有好处不是么? 沐慈“指挥”飞蝗的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到过,于是定王、清河王等众王,赵咎和王又伦等朝官也很快回了神,有了和德光帝一样的心理活动。 德光帝轻笑了一声,贊道:“不愧是紫微星君下凡,九弟实乃我大幸的守护之神。”这话就坐实了坊间对楚王“紫雷落,微星降,佑我大幸万万年”的传闻。立即结合现在百兽臣服的事,将之神话。 否则也没办法解释这些动物在沐慈面前,如此通灵,如此乖巧的原因了。 这必须是神仙手段!! 不仅大幸王公贵族和朝臣看沐慈的目光,在尊崇之余更有了一丝敬畏。各国使节看沐慈的眼光也完全不一样了,收起了挑衅张狂的心思,多了畏惧,不敢随便造次。甚至有几个小国使节,目中绽出狂热的光,成为了楚王新粉。 不是人人有幸,得见真神天颜的。 好幸运,居然能和男神在一个大殿内,唿吸同样的空气…… 沐慈却依然云淡风轻,好像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平平常常,更有一种红尘无物的世外高人范儿。他没有在兽笼前做任何停留,步伐如行云流水,飘然走到了御前,躬身行礼后,在自己的王位上落座。 沐慈的神色一贯淡漠,问:“谁献上的恐龟?”指着那只大龟。 沐慈声音十分清灵悦耳,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音色,听在使节耳里简直就是仙乐。 东临使节有一点愣神,转瞬明白过来,绽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目光灼热郑重行礼,赔笑道:“是敝国,东海之上的东临国进献的圣龟,乃龙之九子之一,霸下的后代。” 喵的霸下后代?不过是一小汽车一样大的海龟。可怜离开海水太久,活动范围太小,都没什么精神了,只不过缩在壳里也没谁发现它难受。 沐慈对东临使节勾勾手指。东临使节笑容满面凑上前去,却不敢凑得太近。直面神颜什么的,压力巨大,战战兢兢。 沐慈淡淡盯着东临大使,重复了一句:“这叫恐龟,书里有记载!” 东临大使:“……”脸色转红再转白,这大幸朝的神奇小王爷,都不好煳弄啊。 马上有做过扬州州牧的工部尚书裴衍接口:“回禀陛下。殿下见多识广,没有说错。臣在海边见过,这的确只是一只恐龟,此龟爱在岸上产卵,龟蛋巨大,是海民爱吃的佐餐。”作为读书人,喜欢中正平和,未免大使下不来台,补了一句,“只是臣从没有见过这么大个头的,许是成了精的。” 沐慈点头:“的确很大一只,得有几百岁龄了,献为三哥贺礼倒是十分应景。” 东临大使面上好看了些,立即对德光帝献上祝福,补救道:“尊敬的陛下万岁,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捉住这只……恐龟的,为此还沉了两条船,请陛下和殿下不要看轻我们的诚意。” 德光帝心情好,大方地说:“朕相信你们的诚意。”略作赏赐,再没别的表示。 九弟说太容易得到的不珍惜,还是先吊着的好,别叫人把自己当冤大头。听九弟的话,坚决不吃亏。 第543页 沐慈又对裴炎道:“都是天下的生灵,传令海民,以后龟蛋吃一半留一半,网开一面,别杀绝了。” “是!”裴衍应下。 百岁恐龟到底也是一条生命,沐慈露出一点悲天悯人的神色,道:“这只龟现在很难受,想回到大海。你们东临国有船的,把这只恐龟送回大海放生。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沐慈说完,木盆里的巨龟就开始摇头摆尾,尾巴拍得水面“啪啪”响,简直再高兴没有了。 所有人:“……”我的天爷,还真能听懂啊? 关键不是楚王能听懂恐龟的意愿——反正可以随口胡诌煳弄人。比较恐怖是恐龟怎么能听懂楚王的意思呢?还摇尾巴。这龟必须不懂人语啊,所以,楚王是用什么神奇的方法,让恐龟听懂的呢? 一些对楚王的神奇有所怀疑的人,现在都不敢怀疑了。 在古代,全球迷信的时期,谁敢怀疑神邸呢? 沐慈环顾众人,对今天震慑的效果很满意。他并非伪造神迹,动物可不会帮他作假。他只是懂得利用一点精神力外放,沟通小动物的脑波。小动物都很单纯,不会对他温和无害的精神力场进行抗拒,就很容易“沟通”成功,不用费多大精神力就能安抚小动物,使之安静,安心,并喜欢上沐慈。 看似臣服,其实并不是。 动物们一路颠簸,到陌生地方总归不安,庆元殿又都是人,且都是强人,脑部的精神力总比普通人更强,动物很敏锐的——它们害怕了。沐慈就小小用精神力安抚一二,让小傢伙们不再害怕。动物们觉得在沐慈身边最安全,当然会喜欢它,表现出臣服、亲近,求抚摸的状态。 不用费多大力气,但对普通人来说,的确像是神迹。 当然,沐慈没有对大家科普打算,事实上他修习灵术,锻鍊出强大的精神力,本就不是普通可比。若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六级就可以移动物体,到了更高等级,移山填海不是梦想,确实与神无异。 神话故事里的众多神邸,都是在进化道路上走得更快的智慧生物。 大幸现在外表看起来盛世太平,实则内忧外患,今年过得不会太容易。与其陈兵百万去震慑邻邦,倒不如一些神神叨叨的迷信。更叫邻邦忌惮,不敢有异动。 毕竟,现在还是全民迷信的时代。 而且沐慈这么做,没后遗症。要知道“装神”这种金手指,是不能随便能乱开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身。现在不仅大幸,全世界也没谁敢指着沐慈的鼻子大喊“妖孽”然后把他绑在柱子上用火烧死,所以“装神”完全可以。 看大殿上所有人对沐慈只有深深敬畏,不敢有丝毫不敬,足见一斑。 …… 德光帝与沐慈合作无间,已经有了点默契,想起来曾在某次谈话时,被沐慈灌输过的环保概念,立即接上:“使节的心意朕知道了,还是将恐龟送回吧。” 东临使节应诺。 德光帝继续道:“来人!拟旨,天地仁慈,降生千万人间生灵,便都有在世间生存的权利,以后但遇砍伐,必砍一棵,种两棵;但遇野猎,不允赶尽杀绝,如遇母幼,网开一面。每年春季禁砍禁伐,禁渔禁猎,叫万物生灵也有个哺育后代,休养生息的机会。” 众臣齐唿:“陛下仁德,殿下仁厚……” 德光帝美得不行,果然沐慈说的是对的,跟着他做不吃亏。 …… 有了东临大使在前,各国使臣都开始献礼。南趾国虽是边陲小国,却因为有油棕树大大获利,与大幸建立友好邦交,此次也在来贺的队伍中,并得了一个挺好的席次。 南趾大使献上了好几棵小号的油棕树苗,对德光帝行礼后,才对楚王说话。要多恭敬有多恭敬,道:“我们知道楚王殿下喜欢各种新奇植物,特地带来了神奇的油棕树。”现在这树已经成了南趾国的圣树了。 沐慈道:“使者有心,只是油棕在南边才能成活,王府的田园种不了。” 南趾使者:“……” 卢定国早接到指示,立即提议道:“使者不用介怀,你我两国可以进一步加强合作。请贵使请示贵国国王,陛下与楚王殿下打算让大幸农人进入贵国,租借土地在贵国种植、改良油棕品种,增加油产量,使者认为如何?” 使者简直是惊喜了,因为他们毕竟是小国,油棕树的产量已经供给不了大幸日益增加的需求了,而且大幸农人勤劳又聪明,必定能种得更好。但都不需要请示国王,使者本身就是国王的一个王叔,当即觉得可行。 沐慈适时开口,做出了最高保证:“请贵国放心,我国皇帝陛下与本王的人品信誉,是值得信任的,必不会叫友邦吃亏。至于具体事宜,我们会再派出专员与贵国商谈。” 德光帝也矜持地微微点头。 南趾使者立即道:“国主已经将两国进一步合作事宜,都交託给我了,我能够立即应下来的。”他当即拍板,盘算着要派人快快回去通知国王,尽快做好准备,开启两国更进一步的合作。 沐慈点头,伸出手道:“既如此,那预祝我们两国合作愉快!” 南趾使者愣了一下,福至心灵,立即拿掌心在身穿的绸缎上擦擦干净,郑重小心得捧着楚王的玉手……沐慈握紧南趾使者的手,摇了摇,行了大幸第一个握手礼。 南趾使者决定,回去以后再也不洗手了。 于是,大幸的友好共赢殖民时代,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里,毫不引人注目地开启了。 第409章泰李朝入坑 各国使节进献礼物还在继续,但没有什么引起沐慈兴趣的。轮到三泰掌权姓氏之一,称为泰李朝的使节,李学义拜见。泰李朝的大象不好带到殿堂,他们带来其他礼物。 泰李朝大使李学义朗声说:“我们今天没有带来奇花异糙,只带来了一些种子,进献给伟大的皇帝陛下与神奇的楚王殿下。”大使接过副使手中盖着红布的托盘,一把掀开…… “虽然这些种子其貌不扬,但它却是稻种……陛下!殿下!它代表我们泰李姓最大的诚意!”李学义双手捧起呈上。 沐慈眼中锐芒闪过,飞快站起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李大使面前…… 因他一直就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又是天人之姿,飘逸的步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明白,泰李朝大使得到了楚王的青睐。 沐慈走近李学义,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温柔捧起了一把金灿灿的稻种,金黄的稻种在他的指尖倾泻而下,散发植物特有的青糙香。 沐慈清润温和问:“这些,是泰李朝的三季稻?” 李学义惊异瞪大眼睛,由衷赞美:“殿下,您真是无所不知。这正是我朝的三季稻。”他提高音量,朗声对所有人解释,“此稻穗长而无芒,耐旱,不择地而生,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亩产500斤。我朝地域偏南,多水多阳,一年三熟,故名为‘泰三稻’。” 所有在场的人,但凡懂一点民生经济,都倒抽一口气……特别是卢定国,一握笏板,脖子伸得老长,看着稻种似看到了绝色美人,激动地全身都在发抖。 沐慈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那笑容犹如拨开云雾降临凡尘的天使一般纯净清澈,圣洁迷人,轻易吸走了在场人所有的魂魄。 “李大使,你很好,泰三稻很好,秦李朝也很好……”沐慈从看呆的李学义手中接过一整个托盘,微笑着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走到沐惗面前,说,“三哥,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除了油棕,这又是一种……以后,希望会有更多的。” 德光帝接过那个托盘,激动地盯着橙黄的稻种,对沐慈点头,然后对泰李朝大使说:“很好,你带来了很大的诚意,让朕和九弟都如此高兴,李大使,泰李朝获得了我们大幸的友谊。” 看泰李朝风光,其他几个大使纷纷扼腕,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嗯,不行,赶紧修书一封回国,搜罗特色的植株和种子,特别是好的农作物,进献给大幸朝皇帝。哦不,是送给楚王,只要取悦了楚王,皇帝真的很好讨好。 沐慈又对李学义说:“泰李朝将继南趾国之后,获得大幸第二个商贸合作名额。我国将以合理的价格从泰李朝购买更多粮食,同时会派出优秀的农人,入你朝合作改进稻种,研究更优良的品种。具体事宜,请李大使宴后与我国户部卢尚书详谈。”又对卢定国说,“请用春天一般的热情,招待我们的朋友。” 卢定国点头,比新婚还热情。 王又伦也是双眼闪光,像看一块上等小鲜肉一样盯着李大使——常平仓的国家储备粮可有着落了。虽然路途远,不过有海贸啊,再说泰李朝离南趾不远,有棕油运输的道路,从海上通水路运往各地,并不费事。 所有大使十分垂涎泰李朝的好运气,有些犹豫不想拿出好农作物种子的使节也纷纷意动。可让所有大使更疯狂的还在后头。 沐慈居然公开问:“李大使,楚地雪盐的制法有没有兴趣?我们两国可以合作。” 这必须有!! 李学义的脑袋都要点掉了,高兴道:“太好了,楚王您真是……真是无比仁慈又慷慨。” “具体怎么合作,一会儿再详谈。”沐慈对牟渔方向抬抬手,牟渔立即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沐慈递给李学义,道,“我看见你就觉得投缘,来!这是我私人名下一些小产业生产的一些‘小商品’名录,有兴趣的话都可以谈,给你一个友情价格。” 德光帝、定王、清河王、含山王:“……”他们每隔几个月半年就能得到一本实时更新的这种“小商品名录”,里面有楚地产品,还有巨鹿生产的……某些产品。 李学义忍不住翻开了一页,然后……刷刷刷翻后面几页,再然后……整个人抖得犹如风中树叶,不是怕的,而是太激动了…… 这…… 这实在是…… 其他使节尽管没看到小册子内容,但看皇帝和众王神色,再看李大使的样子,简直感激涕零。想来也知道一定是别人买不到的好东西。 楚王特产,除了雪盐,最着名的是据说能起死回生的“医药箱”,还有就是巨鹿所产的最精锐的武器。 第544页 楚王这么大方,居然卖武器? 三泰的其他两个姓氏的使节,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了。泰李朝得了大幸支持,对其他两姓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两姓使节几乎要把楚王瞪出几个洞来,不过,这种目光不痛不痒,沐慈一点都不在乎。 其他各国使节进献贡品,沐慈看中了高蕃送来的两只白獒犬,德光帝大手一挥送给了他。其他并没有太出彩的了,不一一提及。 一直接见到中午,德光帝宣布:宫中饮宴,众人摆驾庆元殿的侧殿永乐殿,是皇帝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 …… 德光帝是正中的主位,梅皇后也穿得清慡坐在德光帝右手边。沐慈本来坐在皇帝左侧的桌子上,却被德光帝召到了身边,坐了一桌。其他王爷也都依次在正中的主席区域有位置,坐下不提。 同来的还有德光帝的两个皇子沐祺和沐裕,以及几个皇室公主和驸马。这种正式场合,皇太妃和其他妃嫔并不出现,都是妾,身份不合适。 左侧大幸朝臣,右侧使节,摆放了两排席位。使节的座次就不再抽籤,而是由德光帝指定,泰李朝的位置最靠前,南趾国在第二,毕竟百姓不吃油不会死,不吃饭就不行。其他使节团按照皇帝的喜欢程度,依次在后。 全部都是分餐制,炒菜获得了大部分使节的青睐,大家都只在传说中听过大幸这种新烹饪方法,但尝到的没几个。实在是大幸酒楼会炒菜的本来就少,出了北戎使“欺负”楚王一事后,所有酒楼都不待见使节,不给使节进门吃饭,有钱都吃不到啊。 宴席开始,歌舞昇平。 卢定国与王又伦带着几个官员组团,跑到泰李朝和南趾国中间的位置,和两位大使坐在一起,一边看歌舞一边聊得极其愉快。 已经初步和李大使敲定了大规模进口粮食谷物的计划,又谈了引进泰三稻稻种的合作方案,什么时候派农业技术人员进入泰李朝。还承诺会对两国边贸持更开放,更支持的态度,给最宽松的边贸政策,最便宜的关税…… 南趾国的使者也得了合作模式的初步方案,不仅能收地租,卖棕油他们还可以收税,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他巴不得勤快的大幸人去南趾国租地种植,反正只是租地,地又不能装口袋带走。 坐在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因为国主娶了大幸公主才排到第三的南理使节一看,哎呀,好处都叫泰李朝和南趾国给先占去了,再晚汤都没得喝了,心里飞快盘算应该怎么扳回一城。 德光帝心思不在歌舞上,拉住沐慈问:“他们给的稻种又不是多金贵的东西,把制盐方法告诉他们做什么?”之所以两人大家褒奖只是做个态度。 的确,三季稻种这种东西,沐慈有梅容啊,那傢伙早从三泰买了不少送沐慈了,不是多值钱,所以沐慈另有目的,道:“晒盐方法不是什么高超的技艺,很容易学去的,等以后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值钱了,不如现在拿出来,还有点利用价值。” 德光帝还是不乐意,道:“那干嘛又给他小册子,是给我看到的一样的吗?” “哪能呢,你的是最高档次的最新产品,给他的都是我们禁军手里淘汰的一批,修一修补一补,对泰李朝来说也是好东西,能卖个好价钱。”沐慈道。 德光帝这才缓和了神色,心里高兴,脸上还沉肃,道:“这样也不适合啊,万一他们拿了武器,有异心呢?” 附近众王都竖起耳朵在听。 沐慈看看身边都是自己人,很耐心,拿筷子沾了点水酒,在桌上画了三泰的轮廓,一分为三,道:“看清楚,这是泰李朝的位置。” 很绝妙,其他两姓都在海边,泰李朝被两姓包了饺子,围在内陆。有了晒盐方法,没海岸线也是白瞎,所以,为了盐利,必须先抢海岸线啊……与另外两姓起冲突在所难免,然后沐慈就趁机,贩卖军火。 德光帝立即想到了,定王和含山王这样有军事素养的,也看过三泰地图的,瞬间明白了,心道:楚王的确高明。清河王是实地去过三泰的,更明白沐慈的用心……不说险恶吧,至少……对大幸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德光帝高兴了,大庭广众不好摸脸点鼻子,就伸手箍了沐慈的肩膀一下,道:“我说呢,你啊,真是个捉黠鬼。” 轻飘飘的,类似嗔怪一个调皮孩子的语气,却不知这对三泰来说,意味着天翻地覆的改变。 沐慈最后才揭底,道:“我查过,三泰的李姓,原是前朝周朝的李姓皇族之人,百年前南逃才进了当时的南泰,在异国扎根下来。都是同源同种的华夏人,能搭把手就顺手帮帮了,也没什么的。” 因为是外来的,李姓在三泰一直处于相对的弱势,十分顽强才一直与其他两姓保持了微妙的平衡。现在,泰李朝既然献出三季稻的稻种,给出相当的诚意,沐慈也投桃报李,在不动声色间帮了一点点“小忙”,动动嘴皮子,便足以在三泰掀起滔天巨浪,改变一国格局。 很有点“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既视感。 因禁军调防,特意赶回来主持的含山王,心里对楚王的钦佩又更上了一层楼。这少年,一个能顶十万兵马。 第410章开战!! 用餐的愉快时光,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当堂做祝酒词,欢迎使节的到来。东临国,新邑国等小国家只有贵族有机会认字,都是追星族,是大幸朝文人的粉丝,两眼放光把三首大放异彩的祝酒词抄下,派僕从飞快将新词漂洋过海送回国内给皇室贵族品鑑,膜拜。 大幸朝的一切,都叫人忍不住仰慕啊。 各国大使也纷纷献上祝词,赞美一下大幸朝的天华物宝,人杰地灵,感嘆一下和平发展的重要性,展望一下未来两国更亲密的关系,表达自己充分希望能够进一步合作的良好愿望。 和乐融融。 高蕃大使十分垂涎泰李朝、南趾国得的好处,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大幸朝对重开边贸,重开茶马互市的态度,半点不提纳贡一事。 南理仗着自己与大幸是亲戚,也在问询重开边贸,他们的王后是大幸公主,生下来的皇子将来继承南理,也有一半高贵的大幸血统呢。 德光帝表态了:“各国使节的愿望,我们已经知道了,只要大家是为了和平友谊而来,用公平诚信的态度进行双边贸易,而不是时刻想着用刀剑付款。重开边贸的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 大家一听这话,目光都看向了北戎,西凉和高蕃诸使节团。 三国使节:“……” 看嘛看?用刀剑付款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好吗? 用银钱付款,才是三观不正好吗? 德光帝和沐慈互相对视一眼,相互微笑点一个头,继续观看歌舞,晾着使节们了。 南理使节三番两次找广陵王打听,广陵王根本不接茬。他又不敢接近淡漠高华的楚王,更不好凑御前找皇帝。最后按耐不住,站起来对皇帝举杯,先祝贺一番,才说:“我们大理国最大的诚意,其实并没有在今天带来,因为比较特殊,请皇帝陛下允许我献上我国最珍贵诚挚的礼物。” 大家都看向南理大使。 德光帝高兴道:“准!” 南理大使捧上了一个玉匣,由彭予接了,新侍卫统领铁厉验看安全,呈给了德光帝。 德光帝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封绣的手书,一笔簪花小楷娟秀飘逸,深得卫夫人真传,绣功也了得。 南理大使略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们南理的明珠,国王最美丽的女儿——依云公主的亲笔手绣,公主殿下仰慕陛下的雄才伟略,特献上自作的祝词一首,表达倾慕的心情,请陛下笑纳。” 德光帝:“……”这是公主的情书把?还真叫九弟给猜着了。 接不接呢,不接就是当众打脸,接了就表示把人也接进后宫了哇——女子的闺阁手迹,是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好吗? 而且南理使节当众给他,不是逼着他接吗? 其他大使:“……” 这种送公主和亲的事情要私下说的好吗,你要不要脸,竟然在大宴上直接亮出公主的情书? 犯规啊,太坏了,我们也有公主的好吗? 沐慈也一时没防备南理使节敢这么干,问道:“依云公主的母亲是熙宁姐姐?” “正是大幸尊贵的熙宁公主。”南理使节听楚王称唿熙宁为姐姐,语气更加恭敬。至于依云公主……外甥女嫁给舅舅,歷史上这种事多了。 沐慈冷道:“我记得依云小外甥女,今年只有十三岁。” 这个……南理使节不知道楚王连公主多大都知道,硬着头皮道:“大公主殿下有十五岁了。”虚岁,可以婚嫁了。 德光帝道:“此事容后再议。”在大殿上这么讨论一个公主,实际上对女孩子的名声来说不是太好。德光帝把小外甥女收入后宫也是个麻烦,再说他也下不去手啊,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沐惗觉得九弟说得对,和亲什么的不是好事。 林邑使节再也坐不住了,原林邑国国主有些荒诞,国内就发生了政变,国主的堂弟成立了新邑,两边各占地盘正在互殴。 现在两边都派了使节来,就为了寻求大幸的支持。林邑国一直是大幸的属国,国王必须得到大幸朝廷的正式册封才名正言顺。 新邑势大,可林邑老国主是有大幸册封诏书的,新邑不敢逼杀老国主,于是来大幸寻求机会,试图另立。老林邑的使节团则是为了借大幸的手平乱。 林邑使节立即站起来说:“我朝最美丽的如锦公主,十分仰慕陛下您仁德宽厚的帝王风范,特作曲一首献上……”然后拍拍掌,使节团一个琴师将背在身上的古琴摘下,当庭献出一首婉约悠扬的曲子…… 充分道出了深闺女子倾慕又甜蜜,欢喜又忐忑的情思。 林邑使节说:“公主殿下德言容功,才艺双绝,陛下……此曲若得您青睐,公主愿亲身前来,亲手弹奏此曲,祝陛下成为纵横天下,富有四海的盛世明君,并将亲口告诉您此曲的名称。” 其他大使:“……” 犯规啊,太坏了,我们也有公主的好吗? 一时间新邑大使,其他国家大使纷纷起身,送出自己国家的明珠——公主们的礼物。 第545页 德光帝:“……” 沐慈看着他,一点没有同胞爱的偷笑。 西凉的大使拓跋苍木看一眼北戎使节的位置,见其中一个人微微点头,立即起身将公主亲手做了剑穗的一柄镶嵌满宝石的宝剑呈上,说:“我西凉国穆僖雪山最美丽的雪莲花——雪泽公主,亲手镶嵌了这把宝剑的剑身,编织了剑穗。自古英雄出少年,宝剑就应该赠给英雄……”西凉大使拓跋苍木转了个身,撇开德光帝,对沐慈恭敬道,“公主殿下将宝剑献给大幸朝最俊美,最有实力的盖世英雄——楚王殿下!献上她对您深深的仰慕。” 啊?真英雄是楚王? 那么……皇帝摆在哪里? 争相向皇帝推销公主的使节都安静了。 全大殿都安静下来。 拓跋苍木双手捧着宝剑,略弯腰,恭敬递到了楚王的面前…… 牟渔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水莲心则意识到不妙,推销公主,挑拨兄弟,一系列动作都叫沐慈给猜得神准。水莲心知道沐慈绝不是耍小聪明,他能猜得准,一定是情报来源丰富且准确。 其他心知楚王性子的大幸王公高官,心里替西凉使节点了一排的蜡。不论大使们打什么主意,看来今天都做了无用功,只给沐氏皇家两兄弟看了一场跳樑小丑的好戏。 就是不知道这两兄弟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怎么收拾这一场乱局? 德光帝保持了一国之君的仪态,面色肃然,不动如山。 沐慈看着拓跋苍木,凝黑的双目中毫无一丝情绪,漠然到冰冷,叫这位大使在五月的炎热中如坠入冰封河川。 但拓跋苍木仍然坚持着。 沐慈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迴转…… “拓跋大使,你送错了礼物。” “并没有,”拓跋苍木还以为楚王会怎么应对呢,也不过如此,他放下心,带点小得意道,“公主殿下仰慕您,就是送给您的,没错。” 沐慈道:“错了!全天下都知道,我尊敬女性,但爱慕的是男子,不会喜欢什么公主,可不是送错了?” 拓跋苍木:“……” 喜欢男人什么的,绝不是主流,一般没有谁大庭广众这么承认,一时间拓跋苍木不知道怎么接口。 沐慈没叫拓跋苍木为难,坦然直接道:“全天下也知道,我喜欢搜集各色美男子。听闻……你们西凉国的五王子拓跋应阔,生有异象,俊朗无双,文武全才,识情知趣,不如……请五王子为我重新打造一柄宝剑,编个剑穗儿。我一定会欣然接受,愉快的请他来我府上为我舞剑一曲的。” 沐慈说完,将西凉呈上的宝剑,用手一点一点顶了回去,然后像碰过脏东西一样,取了手绢擦擦手,然后潇洒把手绢扔远了。 西凉使节感受到了全宇宙的恶意。 所有人也:“……” 这神转折,好多人都表示心脏受不住。 德光帝也听懂了,心痛了。 九弟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性向。大幸风气开放,大家对异于大众的选择都会持有宽容的态度,有时遇到比较美好的男子之间的爱慕,甚至是当成佳话赞美歌颂。 不过,再喜欢男子,家里该有女主人的还是会有。毕竟华夏人对承嗣一事是很看重的。 绝对不会像楚王这样,明摆着说出来。 德光帝心痛,是因为他的小九弟为了破局,才故意承认只爱男子。他在大使面前说了这话,将来他若大婚娶了女子,就是打自己的脸,也会被西凉抓到把柄,说此次是楚王故意挑衅在先。 德光帝心里气啊,想抓着沐慈揍他一顿pp,但这得私底下。他做皇帝也做的熟了,能很好控制表情,保持莫测高深的上位者模样。 所有使节不是第一天在大幸,已经呆了好些天了,对坊间的传言还是有耳闻的。楚王的确只爱男子,还喜欢搜集美男子。如今西凉国的五王子被楚王惦记上了……大使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几个和西凉不对付的国家使节,幸灾乐祸笑出了声音。 拓跋苍木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到旁人议论,说楚王身边各种各样的男宠,怎么受宠爱的,怎么争风吃醋的…… 大幸周边各国的权贵高官,最崇尚华夏文化,不管什么都跟着学,西凉国也不例外,也流行养清秀少年的。拓跋苍木自己也养了两个娈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楚王!竟然敢侮辱五王子! 拓跋是国姓,拓跋苍木是西凉的王族宗室,因辈分高家族掌控的部族多,虽然现在只有四十岁不到,但现在的五十多岁的老皇帝都得称他一声王叔。他从没被这样打过脸,一张脸如打翻了的五彩调色盘,迅速变白,变黑,变红,变青…… 关系到自家王子的声誉,就是关系到国家的荣辱,而且五王子是他曾爱慕过的表姐,现在的皇帝妃子之一的西壁氏的唯一儿子,是西凉国最优秀的王子,没有之一。声望在西凉国相当于楚王的存在,是西凉的全民男神。 这种把一国王子弄来什么舞剑一曲,做男宠之事的……私下说都不能忍,更何况在今天这种正式的,各国齐聚的大场合。还是侮辱的西凉男神王子。 拓跋苍木想到这些也就是一瞬间,不顾他当众挑拨在先,一时激愤难当,忍不住抽出剑指着楚王,大喝:“你好大的胆,竟敢侮辱我西凉国王子!” 德光帝吓得心脏停跳:“九弟!!保护楚王!!”把护在他身前的御林军统领铁厉推过去。 牟渔和水莲心立即护住了沐慈。牟渔是允许御前带武器的,拔剑守护。负责保卫的御林军又不是吃素的,立即有上百巨鹿基地出品的精铁的箭矢指向所有西凉大使,但没有命令他们没有射出。 与此同时,一支精铁的箭矢飞射而来,扎穿拓跋苍木的掌心,将他手中的宝剑射落。 是定王,他赴宴并没有带武器,不过他从身边御林军手里“借”一柄又不是难事。定王举着仍然有两支箭矢没射出的三连发臂弩,对准拓跋苍木的脑袋,脸上罩着寒霜,眼中冰芒如有实质,一步一步走到了沐慈的身前,表示守护与支持。 虽然他和楚王闹翻,但他不是没有眼睛,不是没有脑子,这一年多国家的改变他不是不知道,自然知道楚王智计善谋,却行事磊落,是大幸之佑。 如今对抗外敌,也正是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 常山王那个杀神,因为禁军换防,顺道给皇帝贺寿就回来了,见定王出手他就没有动手,这会儿他也走了几步,站在了沐慈身前,表示守护和支持,一张刀疤脸散发出绝杀的冷意,如有实质地激得西凉使节嵴背发寒。 其他官员,特别是武将,见这情形,都自发站在了沐慈身前,保护支持。 这变故真是……吓死宝宝了。 所有使节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站在谁的地盘……刚才蹦跶地太欢实了。 德光帝趁此机会,做不满状,把公主们的礼物都退回了,这时候各国大使都不好说什么话。 沐慈依然声色不动,不含一丝烟火气,平静对手掌洞穿流血,在上百支精铁箭头的杀气下腿部发抖的拓跋苍木说:“我有一句话,很适合送给你。” 众人心中替问:什么话? 沐慈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作!死!就!不!会!死!” 大家:“……” 这句话大家虽然没听过,但……这意思,秒懂啊! 水莲心一瞬间被沐慈全身爆发的气势震慑,头一次对沐慈有了畏惧之心。 拓跋苍木握着手掌,愤愤抬眼,看周围都不是自己人,北戎使团里与他关系最好的大贺居道不在,那个大贺居道的心腹使节不敢接他的眼神。而慕容仁和他不对盘,这会儿缩了脖子。 其他国家的大使更不能指望。 拓跋苍木这时候开始后悔,不该对北戎人提出的条件动心,自己干嘛那么笨被人当了枪使呢?与楚王对着干岂是容易的事?刚才也的确不应该冲动,拔剑相向,平白给了人把柄。 不过,他知道有个外交豁免权,心道:自己也受了伤,大不了道歉,破财消灾……他的家族不是没有钱。 拓跋苍木的算盘倒打得好,但架不住楚王是个玩起来从来不怕事大的主儿。 沐慈今天是决意要杀鸡给猴看的,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菩萨都有三分火性。况且他是菩萨外表,心藏怒目金刚的。 沐慈看向德光帝,一拱手道:“三哥,有人竟敢在我们的国土上,在我国最巍峨、最神圣的大殿内,当着您这位一国之君的面,用剑指着您亲兄弟的胸口。这不是在欺负我个人,而是恶意践踏我国尊严,挑衅您这位一国之君的无上威严。” 德光帝也配合着,冷哼一声,锐利目光盯着西凉大使:“来人,将西凉贼子打入天牢,不允豁免!” 拓跋苍木再心大,也知道……坏了! 而沐慈继续道:“开战!我大幸的尊严只能用敌人的鲜血和死亡挽回!请三哥下发调兵龙符,命三军开拔,剑锋直指西凉,百万铁骑踏破天罗山,我必要到西凉王庭问一问,西凉国到底居心何在?!!” “准!”德光帝把一直当做摆设的调兵龙符,很慡快取了出来。因为他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刚刚居然有人当着他的面用剑指向他的宝贝九弟,活得不耐烦了。 哪怕真的两国交战,他也要讨个公道的。 他说过,不再让人欺负他的九弟。他会保护好九弟,做九弟最坚强的后盾。而且,九弟做事向来有成算,看似任性胡为,实则都有章法的。 他信任九弟!!所以,不管九弟要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第411章梅皇后有孕 同样对沐慈表示支持的,还有坚定站在沐慈身前的定王,目露狂热跃跃欲试的常山王——两个实际掌兵的王爷! 德光帝道:“取来调兵令符!” 枢密使朱熙虽当惯和事佬,却知道在皇帝暴怒楚王发威的时候,不能和稀泥,更有他的姐姐,临安太长公主的长女栖霞郡主对他点头。他飞快去取了调兵龙符。 拓跋苍木见看这架势,还能硬撑,其他使节团成员已经腿软坐到了地上…… 沐慈请示德光帝:“请陛下谕令:扣下西凉一干使节团成员,投入天牢。” 第546页 德光帝点头:“照准!” 立即有人把拓跋苍木等人押住。 沐慈继续道:“此等贼子假借礼物的名义挑衅皇家威严,将利器带入宴会场所,当庭行刺于我,人证物证确凿,案情重大,影响恶劣,直接威胁我朝皇帝陛下安全,践踏我国尊严,不适用使节团的‘外交豁免权’。应交有刑部、鸿胪寺审理,着重问讯西凉使节是何居心,何人指使,何人合谋?” “照准!” “是!”方善悟和方如远飞快领命。 沐慈又道:“西凉国在我主君寿诞之日,带来的竟然不是友谊。请君上明发宣战诏文,发兵至西凉王庭问个公道!” “照准!” 朱熙去拿兵符,卫终随即应诺:“遵命!” 王又伦有些着急,想劝上一劝,可被赵咎拉住了。赵咎摇头,这当口可不能给楚王和德光帝拆台。且他冷眼旁观,楚王不是个拿国家开玩笑的人,这么做必有深意。 沐慈看向西凉国使节,点了两个人道:“将这两个贼人绑回西凉,告诉你们国主。想要熄灭我的怒火,只有让五王子拓跋应阔带着他做的宝剑,亲手编织的剑穗,亲身前来向我赔罪!否则我大幸的剑锋直指西凉,铁骑踏平天罗山,必用西凉人的鲜血才能洗刷这奇耻大辱。” 其他国家的大使:“……” 这奇葩的霸王条款。 虽然是拓跋苍木挑拨在先,可楚王一点也没吃亏,还把西凉人气得要死。现在居然要人家五王子亲自过来赔罪。 当人家是傻瓜,还是好欺负啊? 那个……明显是不傻,但的确好欺负好么? 各国大使再看喜欢叨逼叨的大幸文臣,特别是看向几个最爱挑刺的御史。可连同苏砚在内的御史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根本不对楚王的霸道跋扈有任何劝诫之言。 ——楚王一旦动真格了,是真不好欺负的。 果然,沐慈一点脸面都没给谁留,除了放走的两个,直接把其他西凉使节一网打尽,一个一个拖走…… 朱熙已经请来兵符。 因天授帝是靠兵权才得了皇权,影响到几个儿子都知道掌兵才是干货,有些偏武。德光帝小时候的愿望也是当一个大元帅,征战沙场。他对武备心里有数,这次不用沐慈说话,他直接下谕令:“西部边军枕戈待旦,守好边防。换防队伍暂不离境,原地听候调遣;调动殿前六军两个番号,侍卫六军两个番号,朝西凉进发,大军压境!” 常山王已经单膝跪地,行了个叩胸军礼,对皇帝请战:“臣自请为征西主帅,愿为陛下驱策,为我大幸讨回公道!” 定王刚刚射了一箭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这会儿才深深感嘆——自己真是老了啊。 看常山王两只眼睛发出的嗜血之光,险些闪瞎人眼的兇狠厉色,再看楚王轻描淡写,“一言不合就两国开打,场面再大也不怕”的气定神闲,深深觉得楚王与他争他家长孙沐若松的那一次,还真是十分克制,给定王府留了很大余地的。 定王心里嘆口气,对皇帝拱手:“陛下,老臣愿往阵前效力。”凭他的身份资歷,也就是自请为主帅的意思。 皇帝看向沐慈,见沐慈微微摇头,拒绝说:“王叔为国尽忠了大半辈子,如今孙儿都娶妻了,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朕实在不忍叫王叔操劳。” 定王:“……臣不老,尚披得了甲,骑得上马。” “王叔莫急,征伐此等效果,不如让年轻人先练练手,还请王叔坐镇京都,以为震慑。”德光帝将兵符交给常山王,“命常山王为‘征西大元帅’,全权负责讨伐西凉国一战!” 他心里极其中意常山王这个杀神,再说本来也是他在守西北边境的。 “臣下领命,谢恩!”常山王接了调兵龙符,一甩王服大袖,龙行虎步奔出了大殿。 真的是“奔”的,很快,外头响起了将士集结的号角…… 所有大使:“……”还真的,是玩真的啊!! 有几个保守派的老臣,看王又伦和赵咎都没出声,耿直的苏砚也不开口。皇帝二话没说支持楚王,两个手握重兵的实权王爷都自请为主将,四大巨头齐心协力,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各国使节更不敢说话,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为西凉求情。这种时候求情就有合谋嫌疑,是“作!死!” 使节们对他们安插在天京的细作一见面就郑重告诫的——“在大幸,德光帝的龙鬚可以挠,但楚王连根头髮丝都绝不能撩”的金玉良言,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楚王殿下果然像传闻中的一样,“年轻气盛、反覆无常、翻脸无情、跋扈妄为……”惹毛了他,他不讲情面,不怕翻脸,不惧闹大,也不怕会产生任何后果。 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最主要是……你都根本想像不到他可能会做些什么? 说要打仗嘛,不打得罪过他的北戎,好好的怎么就针对西凉了呢?其中因由真的需要好好思量。最主要是楚王根本没拿出理由说服,就那么几句上纲上线欺负人的话,皇帝竟然也不问原因,要抓人就抓人,要调兵就调兵,摆明了“不管九弟要做什么都盲目支持”,“捅再大的篓子都帮忙收拾残局”的态度。 而且,大幸上下,居然没一个人出言反对!楚王这份能量不可小觑,叫各国使节团纷纷反省自己有没有什么得罪过楚王的地方,更要小心思量下一步行动。 …… 忽然,御前传来一声宫女的惊唿:“皇后娘娘……” 大家抬头一看,是梅皇后晕倒了…… 德光帝:“……”应该不是吃醋了,那是不是给吓到了啊? 德光帝与梅皇后感情正是融洽的时候,十分着急关心,扬声吩咐:“皇后定然是主持大宴累着了,快护送皇后回宫,传太医……” 不论是在各国大使面前,还是群臣面前,皇后的面子必须维护,决不能承认是吓到了。 送走了皇后,德光帝面容忧虑,对战战兢兢的大使们大度地说:“各国使节不要拘束,继续欢乐饮宴。” 各国使节:“……”这诡异的气氛,谁欢乐得起来啊,但表面上还是得装,立即做个开心蠢笑样开始饮宴,看歌舞,和看顺眼和看不顺眼的人聊天……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至于相互聊些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没过多久,彭予脸上咧个大大的笑容,对皇帝耳语几句。 德光帝一拍桌子大喝:“当真?没有弄错?” 如惊弓之鸟的使节们吓得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歌舞之声仍然在继续,歌舞姬并不用惧怕自己仁德的皇帝陛下。 彭予说:“院使及副院使,左右院判都在场,不会错的陛下……皇后娘娘有喜讯了。” 德光帝拍桌大笑:“好好,今日朕的圣寿,正逢‘万国来贺’,又传来皇后喜讯,孕育我大幸第一个皇家嫡嗣,朕后继有人了,后继有人了……三喜临门!大喜啊!大喜啊!” 原来皇后晕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有孕了。 德光帝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但大皇子和二皇子是谢家罪女所出,三皇子夭折,四皇子才半岁大,生母只是个嫔妾,虽都是皇子,在礼法上却是庶出,几个揉一块都比不过一个嫡出正统。 梅皇后大婚十年没有传出孕喜,大家还以为嫡出皇子无望,谁知竟然在今天传来这样的喜讯。 这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而且嫡出皇嗣,更代表江山延续的稳定,不会出现庶出子心大争位的事,是大幸万民的福祉。 所有大幸人都真心高兴,恭喜不绝。唯有沐祺和沐裕在听闻皇后有孕之后,脸色白了,但沐蕴歌很快走到他们身后,拉了拉他们,眼神交流一番,两个皇子很快敛藏了神色,恭喜一番。 沐慈也恭喜:“三哥,恭喜你再添麟儿,这万里江山有了承重子孙,将来他们兄弟与我们一样齐心协力,必将让我朝盛世基业传承万年。” 楚王对德光帝正统的肯定,对德光帝子嗣继承正统的肯定,比其他人的恭喜更有分量。 比如方如远这类,心头还对沐惗继位有一些想法,觉得楚王没继位可惜的人,第一次意识到楚王并非战略性退让,而是真正无意皇位。他们在可惜之余,心头也感觉到一种安定。 谁愿意自己的国家内乱呢? 皇帝有了嫡子,楚王安分,两兄弟关系又好,这对大幸朝的安定团结,时局安稳有重要的意义。 大幸大幸,大祖这国号取得着实不错。 紫微星下凡,的确护佑大幸万年。 两个皇子看楚王一丝芥蒂也没有,与德光帝相处十分融洽。想一想自己身为庶子,按规矩也如楚王这般本就不能继位,不如潇洒点,没能力就做闲王,有能力就做贤王,帮在位的弟弟搭把手,兄弟齐心把国家建设得更美好,也是如父叔这样的一段佳话。 再说,现在两人彻底没了可能,反而觉得轻松。两人就放下心中包袱,重展笑颜。 德光帝看在眼里,觉得两人是“孺子可教”,心中也是暗暗赞许,放下了因杀死两个孩子的母亲而对他们产生的一丝芥蒂。 看,沐慈一人充满智慧的处世态度,直接影响了全局,的确是大幸之幸。 再说各国使节,看大幸上位者和乐融融,都歇了挑拨获利的心思,还有送公主的也不再提了,这会儿皇后有孕,凭腹中孩儿正是千尊万贵的时候,谁那么傻,上赶着去给皇后上眼药啊? …… 沐慈心情好,一高兴,就喝了点酒。 他现在身体好多了,喝酒真没什么,德光帝特别照顾他的身体,给他准备的都是果子酒。 可惜沐慈这个破身体,酒精不耐受,是传说中的一杯倒。果子酒又是甜甜的,喝的时候不觉得,就两杯三杯下肚……沐慈很快,醺醺然了。 这身体,太坑爹了。 沐慈脑子虽保持清醒的认知,但理智的弦崩断了,整个人飘在云里,身体意识不再受他的理智控制,忍不住地呵呵傻笑。 这回比他和天授帝喝桂花酒那次,醉得更厉害,沐慈很清醒的认识到了这点。 牟渔在他身后要扶,他偏不让扶,一个人努力站直证明自己没醉,结果东倒西歪。叫所有人看了一出“美人醉酒”。 第547页 所有人看直了眼,看楚王红扑扑的漂亮小脸,傻乎乎,软萌可爱到爆的笑容,哪里有“王爷一怒,血流漂杵”的兇悍? 好像摸摸头,捏捏脸,揉一揉啊……楚王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第412章乘人之危 德光帝喜欢看这么可爱的九弟,却不喜欢别人看他的目光,直接奔下去把沐慈揽在怀里,看这只傻笑的醉猫,哭笑不得道:“这才喝了多少?怎么就喝醉了呢?” “我没醉!”沐慈乖乖的,也不挣扎,十分认真想了想,语速比平常更缓慢,软软道,“15%的酒精……12毫升小杯子……我有六……恩,保守点……五杯的量……还能喝两杯……”伸出两个指头。 德光帝沐惗:“……”这孩子喝醉酒依然是技术帝,他只好哄,“行,没醉,三哥带你去休息啊。” “不要,我要喝酒,我们喝一杯?”沐慈说完揪着沐惗不放。 定王、清河王和含山王自持身份,可淮南王不用,拉着忠王一块儿过来围观,一边笑一边道:“哥哥陪你喝好不好?” “六哥……七哥……”沐慈乖乖喊人,干脆放开德光帝,抓着淮南王的袖子,“来,我们哥两个喝一杯……刚好两杯。” “诶,好好……”淮南王沐悠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听着一声“七哥”就没立场了,傻笑着去找酒。 被德光帝低声咆哮:“喝什么喝,这都醉成什么样了?” 忠王沐想忍着笑去拉淮南王。 大臣看这三个兄弟难得轻松的互动,憋笑都快憋死了。 沐祺沐裕喜欢沐慈,很关心他,想过去看看,却被沐蕴歌拉住,摇了摇头。小孩子还是不要去围观长辈失态的时候。 牟渔:“……”真是看不惯这几个犯二的兄弟,心道还是沐蕴歌懂事,赶紧拉水莲心一起挡着众人视线,才道,“阿弟这是真醉了,不如我抱他回家。” 沐惗摇头:“从大殿抱出去不好。”刚刚才发了威,这会儿才三杯果子酒就成醉猫了,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更何况……“他醉着呢,路上颠簸肯定难受,不如义兄带九弟去两仪殿歇歇,醒醒酒再回去。” “也好!”牟渔打横抱起沐慈,沐惗在一旁护着。 沐悠也跟着,必须跟着他,一边抢袖子一边咋唿:“他这什么手劲,掰不开啊。”被忠王沐想拉着刚好挡一下众人视线,和牟渔一起把沐慈送去了两仪殿内的寝房。 水莲心也一併跟了上来,一会儿沐慈需要照顾的。 牟渔把沐慈放在床上,脱鞋解衣扣。沐惗看招唿人去通知定王与清河王支应宴会,又喊人送热水,煮醒酒汤。沐悠的袖子还被揪着,只好坐在沐慈身边,提醒沐惗道:“九弟不爱吃药,煮甜汤好点。” 沐惗想想也对,又吩咐人煮甜汤。 “义兄,九弟喝了酒都会这样?”忠王沐想小声问牟渔,觉得沐慈不那么清醒的时候,没有了让人倍感压力的无形威势,黑色的眼睛迷迷濛蒙,傻乎乎挺软挺可爱的。 “六哥……我没醉,还能喝两杯……”沐慈又伸出两根手指,还勾了勾。 沐想笑出声来,看沐慈可爱的样子,也坐在床边,大着胆子,用有些残疾的手给沐慈将额前一缕发拨到耳后,温柔道:“乖,咱们不喝了,喝大了明早起来难受。” 沐慈慢半拍想了想,乖乖“哦……”了一声,感觉沐想的手微凉,一把抓住贴在有些发烫的脸上,还蹭一蹭。 沐想的掌心贴着滑嫩的小脸,心头软乎乎的。他右手有残疾,总有些敏感,见沐慈一点不介意,是很高兴的。而且这个小弟弟一贯能容人,对兄弟是真心挺好的。 几个皇家兄弟难得有温馨亲近的时候,牟渔面色和缓,并没有干涉的意思,站在一旁解释道:“九弟身子弱,平时没让他喝过酒,所以不太会喝。” 沐悠看着沐慈黑乎乎的亮晶晶的眼,只觉得似小鹿一样纯洁天真,沐悠眼珠儿转转,哄着玩:“九弟,看看我是谁?” “七哥!”沐慈笑说。 “对,真乖。”沐悠顿了顿,又问,“我是谁啊?”。 “七哥……”沐慈又乖乖叫了声,真是软萌可爱到极点。 过不多久,沐悠再问:“我是谁啊?”明显想让沐慈多叫两声,占便宜。 沐慈整个人晕乎乎的,一直飘在云里,身心放松,又不是丢了智商。他看了看沐悠,又看向沐想,眨眨眼,长睫毛扑闪扑闪,拉着忠王疑惑问:“六哥,七哥是不是傻了?我都叫他三遍了他还问?” 所有人笑喷了,这娃喝醉了还能涮人呢。 沐悠:“……” 沐想笑完了,批评沐悠:“你应该这么说……”然后看着沐慈,柔声诱哄,“乖,叫我哥哥……” “叫我哥哥……”沐慈学舌。 “是叫我……哥哥……”沐想继续勾搭。 “叫我……哥哥……” “哥哥……” “哎!”沐慈应,然后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都笑倒了……这醉猫还真会涮人啊。 沐想哭笑不得,问牟渔:“义兄,九弟这是真醉了吗?” 牟渔最熟悉沐慈,道:“他平日绝不可能这么幼稚。”然后补了句,“也不会这么笑。”不然牟渔哪会让这几个二货兄弟逗沐慈,早赶人了。 的确,几兄弟从没见沐慈笑得如此开怀。二货沐悠没老实多久,又逗沐慈:“乖九弟,笑一个给哥哥看。” 沐慈就真笑了,像个可爱的小天使,让沐悠大力夸奖:“笑得真好看……”摸了他的脸好几把,又道,“再哭一个给哥哥看看!” 被德光帝咆哮:“你们别玩九弟了,小心他清醒后记得,回头找你们算帐。” 沐悠:“……”这个可能性很惊悚啊,他弱弱道,“三哥,能别吓唬我吗?” 还是沐想看的清楚:“九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水莲心从内侍手里接了甜汤,先尝了两口,等温度合适了才递给牟渔。牟渔接过,也喝了两口,这就不像试温度了,更像试毒。 沐悠和沐想觉得很正常,只有德光帝觉得奇怪,因为沐慈在他这里吃东西,一般都是拿起来直接吃,从来没有让牟渔试毒这个步骤的。德光帝看看醉酒的沐慈,暂时压下这个疑惑,赶紧和沐想一起把沐慈扶起来,方便牟渔餵。 沐慈乖乖喝了半碗,然后听话漱口,让牟渔擦嘴,沖牟渔又笑了。脸颊潮红,美目迷离笑容又萌又呆。 沐悠实在太喜欢这样的沐慈了,他一直想要个这样可爱的弟弟,可惜从未如愿,好不容易逮到今天这样千古难逢的机会,就趁德光帝走到门口问庆元殿内情况的时候,又故态復萌,去撩沐慈,问:“九弟,你喜不喜欢七哥啊?” 沐慈毫不犹豫摇头:“蠢!” 沐悠:“……”他看沐想偷笑,本着临死拖垫背精神,问,“那你喜欢六哥吗?” 沐慈摇头:“闷!” 沐想:“……” “还真老实。”沐悠哈哈大笑,被忠王轻踢,他赶紧躲,一边继续问沐慈,“那你最喜欢哪个哥哥啊……” “三哥。”沐慈回答。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德光帝沐惗听见了,笑得傻不兮兮的,也就由着沐悠玩了。沐悠看三哥笑得得意,大着胆子继续问:“为什么喜欢三哥啊?” 沐慈就笑了,看着沐惗眼睛都幽幽发光:“他帮我生儿子啊。” 众人:“……” 沐悠的眼珠子在沐慈和沐惗之间打转,试图看清两人之间的“jian情”。忠王翻了个白眼,就算有情况,男人也生不出儿子来的啊,真是为七弟的智商捉急。 沐惗赶紧过来忽了沐悠一巴掌,问沐慈:“我怎么可能生得出儿子?九弟可别乱说啊。” 沐慈眨眼,放开沐悠,直接抓住德光帝,揪着他不放,有些委屈道:“嫂子怀宝宝了,你说要过继一个给我的,我们说好了的!” 沐悠和沐想:“……”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德光帝秒懂,决定行使长兄的义务,笑着劝道:“乖啊,九弟,儿子呢,你得大婚后自己生。” 沐慈偏头,蹙眉疑惑,拍拍肚子道:“我生不出来的……”然后在在场几个大男人的腹部都搜了一圈,道,“男人都生不出来。”又看牟渔,道,“梅星……” 牟渔刚搓好了热毛巾,怕他说出“梅星海也生不出来”这种话,眼疾手快把毛巾唿在沐慈脸上,给他擦脸,道:“是,我们都生不出来。好了,你累不累?睡一觉吗?” 沐惗早从自己的渠道,知道琼林宴那天,自己走后,沐慈拉着梅容,当众宣布梅容不是男宠,是并肩同行的爱人,是荣辱与共的伴侣,所以只听沐慈嘴里蹦出个“梅星”就知道是梅容。 还真当那混血鬍子是一回事啊?德光帝有些不高兴。 沐慈被热毛巾熏熏,就迷煳了,很快睡着。牟渔总算松口气,轻描淡写瞥了差点惹祸的淮南王一眼,看的那没心没肺的二货抖了抖,才对德光帝道:“君家多担待,微臣还是带阿弟回家吧,让府里乐良医开两剂汤药,免得阿弟明早醒来头疼。” 沐惗脸色微沉,却不好对醉酒又睡着的弟弟说什么。只能点头,吩咐牟渔:“义兄,你一个人照顾九弟太劳累了,让水长吏分担点。”吩咐水莲心,“你抱着九弟出去。” 沐惗并不知道水莲心与沐慈私下的纠葛,想着这个水莲心文武双全,长相极漂亮,又爱慕九弟,的确是好人选,反正比一个鬍子更好吧。反正九弟正喜欢美男子,换个也不费什么事,至少水莲心的黑长髮黑眼睛看着顺眼多了。 德光帝越想越对,就吩咐水莲心:“好好把九弟送回楚王府,安顿好。阿兄一个人只怕照应不来,你晚上也多上点心,好好守着。” 第548页 知己啊,水莲心慡快应:“是!微臣会好好守着殿下的。”看向牟渔,然后伸手去抱沐慈。 牟渔双眼微眯,与水莲心对视,若目光能实质化,只怕两人的视线已经绽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九弟不爱喝药,你好好餵他喝一点,别让他明早起来头痛。”沐惗不放心叮嘱,对水莲心使眼色——要抓紧机会哦。 “是!”水莲心应,干脆不理会牟渔,将沐慈打横抱起,抱在了自己怀里。 这感觉……人生都圆满了。水莲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沐慈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了,他满足得喟嘆出声。 只是怀里的分量,比以前还轻了一些,水莲心爱怜不已,抱着沐慈离开了两仪殿。 牟渔也没有和他争,不合适。 水莲心将人抱到了宫外,守在外间不能进入会场的石秩很快走过来,看沐慈又是“横”着出来,而且是水莲心抱出来,拧着眉,一脸“你又失职了?”的表情问牟渔:“主子这又怎么了?” 牟渔无奈答:“三杯果子酒,喝醉了。” 石秩:“……”这是虾米状况?不高兴道,“主子身体不好,你就不知道劝着点?” 牟渔摸摸鼻子。 沐慈一直很自律,几乎不碰酒,也只有牟渔见过他“一杯倒”的酒量,可上回和德光帝喝的是十几年陈酿的桂花酒,这回是果子酒,他真以为没什么的。谁知道这娃真是个一碰酒就把自己卖掉的主儿。 石秩也是无奈,伸手要抱回沐慈,却被水莲心闪开……石秩刚要发作,水莲心道:“陛下不放心,命我抱殿下回家,好好守着他的。” 石秩怒视牟渔,牟渔摊手表示无奈。 石秩:“……” 陛下,您这是把自己的小九弟连皮带骨半点不剩给论斤卖了啊?……还别说,德光帝正是这个意思,故意给水莲心制造机会。 石秩也不好和水莲心在宫门口拉拉扯扯抢人,万一摔了沐慈就不好了,水莲心幸福搂着沐慈坐上马车。 牟渔冷声提醒:“水长吏,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头,行事之前想一想他清醒后,你能不能承担后果?” 水莲心定住了,他知道,他承担不了。 在沐慈醉酒的时候,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在他“不愿意”的时候趁人之危。他承担不了沐慈清醒之后的后果,他甚至想像不出,再这么……他会有什么后果? 难道,那样花之灿烂的美丽笑容,却是昙花一现。他永远也见不到沐慈看着他,为他绽放的,那种叫人怦然心动,深深沉沦的愉悦笑容了吗? 水莲心低头看怀里的人。 沐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眼睛睁着。水莲心下了一跳,身体僵硬了一瞬,才发现沐慈小脸嫣红,唇色莹润,小动物一样黑魆魆的眼其实并没有焦距,如蒙着一层水雾,闪动无辜懵懂的光泽。 不復冰冷,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哪里还有一句话就叫两国开战,血流成河的气势? 水莲心放松下来,搂着怀里的香香软软,柔顺可爱的人,盯着那因醉酒高温而绯红水润的唇,忍不住想亲沐慈。他还残存理智,知道外头有两个人守着,又知道沐慈本身应该是“不愿意”的,到底忍住了。 他一颗心又爱又恨,软得一塌煳涂,巴不得一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重新怀抱沐慈,像一个梦境,美好……却易碎。 水莲心多么不甘!他紧紧抓着沐慈的手,轻声问:“雁奴……雁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心存试探,不知道沐慈是不是已经发觉了某些……某些事。 沐慈眨眨眼,长睫毛如蝶翼颤动,却没有给出回应。 “你好好看清,我是谁?想起来了吗?”水莲心忍不住,抓着沐慈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沐慈还是没吭声,转动手腕,软绵绵的力道,试图挣脱……被水莲心抓着不放,不舒服的“嗯……”了一声,眉头皱起。 “我是……我……我是哥哥。” 沐慈还在试图把手腕弄出来。 “我是哥哥……叫一声……叫我一声我就放开你,好吗?”水莲心哄着,心里难过蔓延……他是看过沐慈,在两仪殿被沐家几个兄长逗弄,无比乖巧,可是轮到自己……即使是喝醉了,依然对他有着无法被攻克的心理防线。 “对不起……我是真的爱你的,我……错了,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水莲心道。 沐慈另一只手掰着车窗,张口要喊外头的人…… 水莲心赶紧捂住他的嘴,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恳求:“别这样,今晚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做什么,只是陪着你。就一晚,然后我就……” 沐慈扭动挣扎…… 水莲心禁锢沐慈,轻吻沐慈的耳垂,看他因为醉酒,挣扎而脸色绯红,双唇微启,喘息不定……水莲心忍不住低头压住了沐慈香软的唇,尝到了一口幽冷甜香混合酒香的美妙滋味…… 沐慈整个人晕乎乎的,模煳呜咽一声:“唔……” 车帘忽然被挑开了,午后的光线倾斜照射进来,将一切魍魉显露无疑。 水莲心豁然抬头,目锐如芒! 然后…… 梅容一张大大的笑脸挤进车窗,挡住了光线,语带调侃:“啧啧,水大探花,我还当你有多大魅力能和我争呢?原来……是乘人之危啊?” 第413章抓住水探花 水莲心感觉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刚才他明明感觉四周并无可以威胁到他的人,现在却有一种被黑暗中的猎手锁定的感觉。 这种庞大锐利又隐秘的杀意,不是错觉。 从前都是水莲心给人造成如此巨大的杀意压迫,不过他更擅长伪装无害,在蛰伏中看着猎物自动上钩,最后给人致命攻击……他很享受猎物垂死时露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如今猎人和猎手换了位置,水莲心第一次有一种“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的很不好的预感。他冷汗涔涔,不自觉把轻轻挣扎的沐慈往怀里抱紧了一点,求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梅容却一点不担心沐慈被当做人质,依然戏嚯笑道:“好了,别做无谓挣扎,乖乖自己下来,给你留点脸。” 水莲心冷笑:“梅总,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喜欢殿下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干嘛这么对付我?在外头布置了多少人手?”讽刺梅容只能仗势欺人。 梅容看懂了,心道:能仗势欺人也是一种本领,一般人还没这种“势”可“仗”。他闲适的单手支在窗棱上,拨一拨自己的棕色小捲髮,道:“也不多,八个人。” “不可能!”水莲心不信,八个人绝不可能给他那么危险的感觉。 梅容另一只手拿上来,举起一个木柄上装金属长管的武器对准水莲心道:“你很荣幸,第一个享受巨鹿最新发明——突火枪。”梅容挥了挥长杆,露出一种男人对枪械的痴迷表情,“可以装实心铅弹,射程最远可达两百米;还能装铝包砂弹,射程虽然只有五十米,哈!却能把你打成筛子。你猜猜我这支装的什么弹?” 水莲心汗毛倒竖,他是知道巨鹿武器的厉害的,故作镇静笑道:“不管什么弹,你可别乱来,小心伤到殿下。” 梅容但笑不语,十分笃定。 水莲心忽然觉得有点心慌气短,他一贯仗着聪明及强大武力,总是将人玩弄在自己的掌心里,现在这种被人掌控自己性命的感觉实在糟糕。 而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挫败的,正是沐慈。 梅容算什么?他就算调动他曾为“海神”的能量,也不可能压制他。梅容能调动这么多大幸顶尖力量对付他,都是沐慈的支持。 自己就算败了,也是摆在沐慈手上。 他如此想,心里的怨气就奇蹟般平息了,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欣慰,忍不住低头看着怀中的沐慈。 沐慈却一直没有看水莲心,只是盯着梅容,目光没有焦距,迷迷濛蒙,却不挣扎扭动往外扑了,整个人软绵绵靠在水莲心怀里。 水莲心有一点点觉得奇怪,沐慈喝醉却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不该这么“乖顺”。 “对付你还用不着我的王亲自出马。”梅容道,沖沐慈温柔笑了笑,极尽宠溺轻声哄道,“亲爱的,乖啊,没事的,你撑不住睡一下吧,等我们处理完事儿就抱你回家。” 沐慈听了这话,嘴唇微微勾出一点细小弧度,闭上眼睛真放松,在敌人怀里睡着了。 到了这境地,水莲心再也不会抱着侥倖心理,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收紧抱住沐慈腰部的手,运转体内真气,想要冲破车顶。他自信凭自己真正天下第一高手的能力,抱这么轻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挡住。而且有沐慈在手,他笃定梅容等人投鼠忌器,不会动用杀伤性武器。 至于带沐慈去哪里?之后怎么收场?他现在还没工夫细想。 先逃掉再说。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水莲心动作不慢,绷紧了全身肌肉,腰部发力……忽然他却发现自己的真气无法调动,四肢迟钝僵硬,不大听使唤。 水莲心心道:天要亡我!却硬撑着不露颓态,不再掩饰自己,毫不保留释放他作为第一高手的气势,邪魅冷笑道:“我以为,你们是不屑于使用阴谋毒杀的。” 沐慈的确是从不用诡魅手段的。 “正确!所以不是毒,只是军医院研制,楚地医药工坊最新产品——强力麻醉药。起效快,一个剂量作用最长一个时辰,人体亲身试验,麻醉效果极佳,之后作用自动减弱消失,安全无毒对身体损伤小。”梅容道。 被沐慈这个技术帝打败了! 被梅容这个将新技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魂淡联合打败了。 水莲心不由苦笑:“你们什么时候下的……麻醉药?” 这时候牟渔才上了车,很轻松剥开水莲心的手,把沐慈从他怀里带回来。然后手脚麻利从车壁暗格取了毛巾用茶水打湿,给沐慈擦擦嘴唇,道:“喝完甜汤,抹在阿弟嘴唇上的。”然后嘆口气,对水莲心道,“我一直不相信,你其实才是……我还好心提醒过你。” 第549页 石秩抱臂在外面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牟渔点头,用了沐慈在大殿里送给西凉使者的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水莲心:“……” 梅容凑车门边,抱着沐慈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交给牟渔,眼巴巴看着牟渔把人抱走,不舍道:“直接送我们房间去啊,煮好甜汤我亲自餵他喝啊。” 牟渔很自然应道:“既然你喂,还喝什么甜汤,直接喝醒酒汤啊。” 梅容想了想:“也对,免得他明早起来头痛。” 十分熟稔,叫水莲心眼睛都瞪红了,各种羡慕嫉妒恨。 牟渔把沐慈送到另外一辆马车上,直接走了。梅容挥手半天才依依不捨上了车,从车壁里拉出有拇指粗的钢铁打造的手鍊,脚链,还有……腰链!把水莲心给五花大绑,牢牢定在了马车的车底。 准备极其充分! 水莲心勾唇冷笑,唇舌有些发木,吐字略模煳,却充满讽刺意味道:“你到底有多怕我啊?” 作为顶着混血脸在大幸活得如鱼得水的梅容,会被这么点讽刺打败吗?他很坦然道:“当然怕你,能让我的王那么忌惮,宁可忍受那种伤害也不随意反抗,就怕把你激怒伤人的傢伙,我可不敢大意。”他还拍拍车底,发出“彭彭”响声,道,“听见吗?巨鹿基地,高炉新出产的精钢打造的锁链,还有整张钢板,外用角钢加固!光改造马车就费我老大劲儿了。” 这才叫真正的“仗势”,是沐慈对他全方位的支持。 水莲心:“……”觉得再和这种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人说话,简直能把自己活生生气死。他只好问,“那你能把我怎样?” 梅容道:“这话问得挺好,我得好好想想!”才对外头道,“好了,回府!”马车又开始行进。 梅容盘腿坐在水莲心旁边还真做思考状……然后马车有些倾斜,显然路过一座拱桥才会如此。梅容很顺手……真的做的很顺手那样,就如同丢个纸屑般,把锁链的钥匙随手往车窗外一丢,然后用手指揉眉心:“得好好想想……” 水莲心:“……”听得钥匙“叮咚”一声落水…… 他被这魂淡打败了,真的。 水莲心咬牙切齿:“你想杀了我?” “不想!” “能禁锢我一世?” “不能!” “那你丢了钥匙……” “哦!”梅容偏头看看空空的手掌,道,“丢了吗?啊,可能你问得问题太难,我想的入神,一时手滑……”然后十分体贴安慰,“没事啊,什么时候要放了你,我就叫人过来捞钥匙好了,”吩咐外头,“刚才那座桥什么名儿?” “仙人桥!”外头忍笑回答。 梅容一脸“看,我记住了!”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水莲心:“……你耍我玩呢?”tmd仙人桥下的御河是流动的水,而且……是水流最急的一座护城桥,鬼知道钥匙会被冲到哪里? “那怎么办?谁叫你问的问题那么难让人手滑。”梅容笑得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水莲心无奈了,道:“我知道你恨我,可就算你不在乎我是雁奴的同母兄长,也别忘记我是新科探花郎,朝廷命官,人不见了雁奴脱不开……” “你不配叫他小名。”梅容打断水莲心,收敛笑容,面色拉了下来,上下打量水莲心,啧啧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说你怎么能在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还理直气壮喊他小名,用同母兄长的身份接近他,现在还企图以此威胁我?试图减轻罪责?” 水莲心噎住了。 梅容忽然又笑了,带了点苦涩和释然,挥苍蝇一样挥挥手:“算了,我今天也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做出那样的事,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给你顶罪,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隐藏实力过来纠缠……你这样的人我真搞不清脑子是什么构造,大概是讲不通道理的。” 水莲心:“……”他拧眉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直说想怎么样?” 梅容伸出一个手指,轻佻勾画水莲心的脸,揉了一下那细腻的肌肤,嘻笑道:“长得挺不错,你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 水莲心冷哼:“不怎么样!” 梅容的手指下滑,隔空指着水莲心大躺的身体,一直滑到腰带上,点一点道:“长得不错,尝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你敢!”水莲心挣扎,试图用眼神杀死梅容。 梅容嗤笑:“你多大脸,我有我王了,你以为我还能看上你这样的货色?再说了,我要是碰了别人,我王肯定要切掉我的,所以你就是美如天仙,我也不敢。” 马车停了,有人听得梅容这句话,不给面子的大笑了两声,是乐招。然后乐招在外头敲敲车壁,含着笑意问:“梅总,到家了,拆车了啊!你别碰到了脑袋。” 梅容往中间位置挪了一下,应:“好了,拆吧!” 就有工匠飞快把马车车顶下掉,四壁拆散了,露出午后昏黄的天空和楚王府长乐殿的景致。 水莲心:“……”看工匠这麻熘的动作,貌似一整套的坑人流程,整个王府众属都配合无间,像排演了无数次似的。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排演过,而是所有人具有极高的素质,并信任彼此,懂得如何配合。 把这些能人都揉在一块儿,协同运作的沐慈,就更显得智慧无双,能力强大! 可惜水莲心认识到这一点,太晚了。 沐慈一直以来对他的纠缠,採取隐忍无视的态度,让他以为沐慈对自己毫无办法,所以大意了,忘记了沐慈所拥有的庞大势力之下,必定潜藏了巨大的杀伤力。 梅容直起腰,踩住水莲心被锁链分开的大腿中间,微微用力,让水莲心回神。 梅容冷酷笑道:“要我说,你这么漂亮,找十个八个好男风的汉子来上你,又不难的,对吧?”他用力蹍一蹍,轻松镇压了水莲心的反抗,笑道,“你看,我特地为你定制这张床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点,锁链大开……很方便,也很有感觉呢。” “你敢!”水莲心咆哮…… “哼,在这之前……嗯……我想到了!”梅容语气兴奋,脚下又略用了点力气,让水莲心疼痛不已,拼尽刚积攒的一点力气往后缩了一点。 梅容低头,如看着蝼蚁般睥睨轻蔑,道:“你不是说……那个所谓”简漓“伤害我王的时候,你……就在隔壁听着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听个现场?” 谁和谁的现场,还用说嘛? 水莲心本来一直在暗暗调息,一边静静等待机会,即使不能挣脱锁链,至少他自信可以抓住梅容,威胁他人从而得到自由……他不相信自己身上的锁链只有一把钥匙。之后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了梅容,逃之夭夭。 所以,水莲心在听得之前的威胁,被踩着“要害”,他也不觉得害怕,可在听到这个疯狂的“听现场”的想法时…… 水莲心心口一阵紧缩的剧痛,好不容易调动的一丝真气就运行出错,岔了气,直接喷出一口心头鲜血来…… 第414章信任与爱 梅容看水莲心气得吐血,哈哈大笑,收了脚,从车板上跳下来,道:“想得美,王是我的,你连声音都听不见。” 工匠是卫斐知带队,是王府心腹之人,像没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大活人似的,赶紧将钢板撬下来,用两根长铁棍架住钢板,直着架起来放在一个木制轮车上。有工匠绕到钢板后面将锁链拉紧,水莲心就被禁锢牢了,无法再挣扎。 梅容挥挥手,卫斐知带着工匠潮水般退去。 牟渔和石秩等人一直在一旁,手里举着火枪对准水莲心。微生疏对水莲心有极大好感,忍不住道:“会不会弄错啊,他其实才是……才是离剑公子?” 梅容道:“我是最希望自己弄错了的。” 这话,道出了牟渔和石秩等人的心声。毕竟这傢伙可是沐慈的……竟然……众人想到这点,心里对水莲心更添了几分厌恶。 乐招嘆气道:“错不了。” 最近他帮着梅容在深挖水莲心的底细,还真挖到了证据,道:“我们是无意中发现的,隔壁朝阳郡主的儿子,有两个叫云起、云定的近卫,他们是雪见峰的十三代核心弟子,早在水莲心骏马夸街的时候就把人认出来了,水莲心是他们的师叔,大名鼎鼎的离剑公子,江湖如今的第一高手。顺着这线索往下查,好傢伙,离剑公子的势力可不止控制涿郡青帮,几乎控制了小半个江湖。” 悄悄发展了这么大的势力,其心可疑。 牟渔心知江湖能人众多,水莲心若真有那么大的势力,他在王府失踪时间过长必引起他背后势力的警觉,造成麻烦,便对石秩道:“你带他去地牢,好好审一审。” 石秩点头,目露狠戾凶光。 水莲心不再伪装,释放高手威压,勾唇邪笑道:“凭你们的小手段,还问不出我的话来。想让我说实话,叫雁……”被梅容抽出匕首,在他大腿上直接捅了一下。 “再听到我王的小名从你嘴里出来,就直接捅一刀,看你受得了多少刀。”梅容道,不厚道得轻轻在肉里绞动了一下匕首。 所有人:“……”好奔放的威胁手段。 水莲心忍耐剧痛,面上轻蔑笑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就算我认罪,也罪不至死。”他笃定楚王府的人并不会杀他,不然也不会费老大劲禁锢他了。 的确是这样,而且这傢伙还是沐慈的同母兄,沐慈不发话,他们都不能处置他。所以尽管众人都气死了,恨不能生吃了水莲心,可的确不能对他怎样。 梅容丢给牟渔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就扬长而去,直奔上三楼,找沐慈去了。 牟渔觉得自己专业负责收拾烂摊子一百年,揉一揉眉心,也不管还插在水莲心大腿上的匕首,只吩咐在一旁抱臂散冷气的沧羽:“去青馆,找十个调教人的好手来。”这样的好手,专门负责弄不听话的男伶,能把最贞烈的男子给弄得服服帖帖,其中过程,不提也罢…… 第550页 水莲心曾经加诸在沐慈身上的强迫,折辱,伤害。牟渔决定用这样兇残又鲜血淋漓的方式,原封不动的……十倍奉还!! 水莲心一想到自己会被……他开始挣扎,硬是用岔了的真气试图拉断锁链,可梅容的准备很充分,精钢打造的锁链竟然被他拉得变形,却因为太粗他挣脱不断。没办法,水莲心便吹出了嘹亮的口哨……可飞在半空的一只不起眼的燕鸟被一声“嘭”的巨响射落,空中就再也没有半只雀鸟经过……将水莲心往外发信号的秘密手段毁掉了。 水莲心真正成了粘板上的鱼肉,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恐慌。他发现对方掌握了他太多秘密,却一直隐而不发。而自己一直仗着背后势力以及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强大武力,还有压制自己武功的隐秘手段,自以为把楚王府众人耍得团团转,甚至一直没让自己的人联繫自己,有些太得意。 还真应了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最可怕是沐慈,他一直知道……知道自己就是……可他对自己,还是像对那种屈辱也浑不在意,半丝异样都没表现出来,哪怕面对他的时候,也平静的可怕。 这得有多强韧的意志? 梅容那傢伙也很恐怖,他好像知道的,可那傢伙居然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表现的像什么都不知道,和他幼稚的争风吃醋,连他这个常年伪装骗别人的演技帝也被他骗过了。 而且……而且他们竟然,竟然敢把危险的药物下在沐慈的嘴唇上!! 也不怕他身体受损。 这一切,谁能想得到呢? 终日打雁被眼啄了眼!! 水莲心细思恐极,觉得自己输了还真是有原因的,真没沐慈这一票人狠。他强撑着威胁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会杀了你们,杀光你们所有人!”凭他的能力,一旦得了自由,的确能轻易杀死牟渔等人。 牟渔嘆气,冷道:“当初,阿弟不反抗你,是因为我们准备不充分,仓促之下对上你,他怕造成没有必要的伤亡,才在衡量之下,忍耐了……这是对下属的体恤。现在,我们都有了万全的准备,即使有伤亡也是可控的,我们也愿意为这样的主人献上性命。所以……你以为我们会在意你的威胁?” 乐招道:“我们也已经派人,去请雪见峰的峰主了,他很快……” “不要打扰我师父,这和他没关系!”水莲心低吼。 “他教出了你,让你凭藉强大的武力,恃强凌弱,为所欲为,就是罪孽。”沧羽是江湖人士,最有发言权。出了这种情况,若师父没参与,就要被请来清理门户了。 石秩不耐烦:“和这种人啰嗦什么?” 众人想一想,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便各自散去,忙自己的工作去了,毕竟水莲心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好对付,得好好布置一番。 石秩让人推着水莲心去了乐镜在长乐院内改造的实验区域,把水莲心关进了开闢在实验室下的地牢。 然后,还真请了十个“专业”人士来。 …… 那个,谁的现场都是不会有的。 梅容上了三楼,进卧室的时候,沐慈还在昏睡,因为醉酒他的身体有些发烫,和顺正揉着凉毛巾给他降温。梅容进来,接过毛巾吩咐:“准备一桶热水沐浴。” “是!”和顺应下,准备不提。 梅容看着沐慈绯红的脸颊,坐在床沿,用毛巾轻轻擦擦他的脸,才问一旁的乐镜:“诊治了吗?确定不会有损伤?” “难受肯定会有的,”乐镜嘆气,“不过爷应该没事,以后不要兵行险招。” “没时间了,战争开始,粮道还在建,我必须再次北上,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粮道关系这场战役的胜败,不能有任何差池。”梅容道出他急于控制水莲心的原因,他实在不放心这么一个危险因素在沐慈身边,万一……他怕承受不了,会把天下毁灭掉。 乐镜也知道,不然不会提供最新药物。他指指炉子上温着的药物道:“餵爷喝了,会好些。”嘆口气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梅容认真给沐慈餵药,沐慈在半昏迷状态也是知道他是谁,依然信任,乖乖喝了他哺餵的任何东西。 梅容的一颗心那……酸酸软软,又喜又疼,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看着沐慈,他眼角微微发红,拼命忍着眼泪,低头吻了吻沐慈微红的双唇,轻轻舔一舔那柔软的唇瓣,把药汁的酸涩舔掉,才才放纵他一直压抑的感情,任由自己在昏睡的爱人面前软弱,低哑的声音颤抖着呢喃:“对不起,我的王……对不起……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非水莲心难对付,他也不会在沐慈身上下药,可综合来说,这样的做法是最有可能成功且伤亡率最低的。因为水莲心也绝对料不到,这么疼爱沐慈的自己和牟渔等人,竟然能不顾惜沐慈的身体,把药下在他的嘴唇上。 而梅容说服牟渔下药的时候,沐慈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还是配合了。别人不知道,梅容却是知道的,沐慈对所有的气味敏感,能分辨出du物的。当然,牟渔最后肯做,绝不是梅容的说服有用,而是沐慈的配合,是对他们行动的一种默认。 …… 热水准备好,梅容给沐慈脱了衣物,抱着浑身绵软的沐慈泡进了水里,用合适的力道被怀里的人揉捏各种穴位。他本来就是习武者,会一些推拿,又请教了牟渔和王府许多习武之人,总结了更好的手法。 沐慈是他的,不给别人推拿,哪怕牟渔只是兄长,也不行。 ……至少自己留在沐慈身边,没有出公差的时候,不行! …… 沐慈被妥善照顾,醒过来的时候,除了脑袋有些昏沉闷痛,身上却很慡利,并不觉得难受。他伸手摸了摸抱着自己的人,精准摸到一手灼热和紧实如铁杵的某处,还捏了捏…… 梅容低喘一声睁眼,迷煳道:“我的王,你需要休息……”然后才明白这是沐慈醒了,顾不得夺回要害,带着一点惊喜的声音扑在沐慈耳边说,“我的王,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沐慈哼一声,很模煳。 梅容心疼了,抱着沐慈:“天还早,能再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沐慈睁开眼睛,看到梅容在昏暗中变得暗蓝,却绽放喜悦光芒的眼……他迷迷瞪瞪笑了一下,嘴巴有些发木,说话不是很利索,含煳缓慢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抓着越发灼热的手,动了起来…… 梅容闷哼一声,用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把沐慈的手抓开,怜惜吻了他的手指一下,道:“昨天!我把你交代的事就办完了,不过有点东西要准备,得我亲自盯着,就没回来找你。” “嗯……”沐慈应了一声,就打算起来洗漱,然后做健体术恢復一下精神。 梅容扶他起来,给他穿衣,又扶他去净房,在门口看他洗漱,忍了许久才问:“若缺,你就没其他事要问我的?” 沐慈看他一眼,吐了口中泡沫,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侍寝?” 梅容:“……”他走过去,从背后圈住沐慈的腰,乖乖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想。”又亲了一下沐慈如珠玉的耳垂,“还有别的吗?” “有,刷牙之后再来亲。”沐慈塞给他牙刷,去拿自己的毛巾。两个人都习惯自己洗漱,从来不要别人伺候。 梅容乖乖刷牙,含着一口泡泡,含煳道:“你怎么能……遇什么事儿……都这么淡定?” 淡定帝都不足以形容了知道吗? 沐慈慢条斯理洗完,挂好毛巾,才在背后抱住梅容的腰。梅容很有默契,立即蹲好马步矮下身形方便沐慈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沐慈看着银镜里两个亲密交颈在一块儿的人,不愠不火道:“我还真有事要问你。” “恩,你问。”梅容十分镇定,漱口。 沐慈不急着说话,等他洗完,然后捏着梅容的下巴,和他接吻……啧啧的水声与低低的喘息交织…… 混着沐慈的问话:“小海神,你自己……用麻醉药在自己嘴上,试了几回?” 梅容亲吻的动作一顿,然后自己呛到了自己,咳嗽不止。沐慈赶紧给他拍背,道:“很多次吗?看你舌头木的……” 梅容:“……”感情接吻是在试他?又时他会忍不住将沐慈归为妖孽,瞪大蓝眼睛看沐慈,“你……怎么知道的?”他要求乐镜保密的啊。 “废话,你自己不亲身试过没事,怎么肯在我身上用?”沐慈笃定道。 这虽然不是情话,可其中包含的信任与爱,让梅容心中激盪,难以自抑。他立即抹了一把脸,甩了毛巾,转身把沐慈打横抱起,飞快冲向床榻。 “王,我现在就要侍寝……”真是一秒也忍不了了。 第415章我们是同类 晨曦的微光下,水莲心披着一件破碎的衣服,左手血肉模煳,已经没有了铁链。右手手上扣着半截长镣铐,两只脚上都拖着一块沉重的角铁,却还是跌跌撞撞闯入长宁院,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沿途的锦衣卫想上前,被跟在水莲心身后的牟渔摆手制止,和顺本来端着早膳等在外头的,也在乐招的示意下贴着墙壁让开。 水莲心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铁链磨破了他的脚踝,鲜血淋漓滴落,他好似没有知觉,一个脚印印下一个血印子,蜿蜒上了主卧。 然后他直奔主卧的大床,扑上床,一把要掐住床上人的脖子,却只摸到了冰冷的铺盖。 “嗯~~啊~~我王……受不了……让我……快~~”净室里传出可疑的喘息呻吟与意乱情迷的沙哑哀求,还有“啧啧”的吮吸声…… 这让闯入内室的水莲心整个人石化了,他像卡死了的稻糙人一样,艰难的一点一点扭头……看向净室! 净室的门是只有中央半截的,挡住了关键部位,可以从上面清楚看到仰着脖子一脸享受的梅容,还有一个纤瘦的人蹲在他下方,却被中间的门挡住了脸。 第551页 但这些已经足够让人看出里面在做什么了。 梅容也看见了水莲心,他愣了一下,忽然勾唇,张扬一笑,一手抓着身下人的两只细瘦白皙的手腕,一手扣着那人的脑袋飞快动作…… “唔~~”被他控制的人发出生理性的难受声,却显然并没有大的挣扎动作,无比顺从而隐忍,甚至配合他。 很快,梅容脸上露出扭曲的似痛苦,又似极乐的神色,低沉沙哑的呻吟透着无比的满足。然后他身下的人起身,趴在盥洗台上开始咳嗽…… 当然,中间的门还是挡住了那人的脸。不过听这声音,还有能给梅容做这种事……的人,只能是沐慈啊!! 涌进卧房的牟渔和石秩等人:“……” 要不要把门锁好一下啊??!! 这梅总浪的~~居然不被这么多人吓软……算不算练出来了啊…… 梅容还有空对牟渔等人点头算打招唿,然后抓起洗漱台上一个东西用力一丢,把净室的门上的一个帘子挂钩砸偏,落下了半隐半透的纱帘。 众人:“……” 这时候挡有什么用?还有啊,用着帘子挡有什么用? …… 水莲心一口心头血喷出老远,有好些溅在了那白纱的帘子上,触目惊心。却不知是他本就受伤,还是被这真正的致命的“现场”给暴击了。 水莲心视线模煳,他向净室冲过去。很快被牟渔、石秩挡住了,沧羽功夫好些,也过去协助。乐招就站在铁链打不到的柜子夹角,是不是丢一个暗器过去。水莲心立即还手,将手脚上的铁链当做武器,甚至左手已经因为挣脱铁镣而整个粉碎骨折,他也不管不顾,疯狂对面前的人无差别攻击,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因他武力值太高,给牟渔等人造成了大麻烦,沧羽为了挡在净室门口,还被铁链击中。不过他眼疾手快,拼着手臂受伤,缠住了铁链,拉住了水莲心。 乐镜飞快进来,趁机对水莲心弹了一把药粉。水莲心的攻势才渐渐弱了,晃了两下,木头一样直挺挺倒地,带倒了室内的桌子,茶壶茶杯一起哐当落地,破碎了一地的碎瓷。 凌乱不堪,像他一样,骄傲和尊严被彻底击垮,散落成了一地的碎片,无法被拼凑。 但水莲心没有失去意识,一双眼睛依然大睁,似自我惩罚般死死盯着净室,已经血红血红,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能从里面流出血泪来。 …… 外头的打斗没影响净室的人,梅容总算把良心捡起来,扶着沐慈,给他拍背顺气。 沐慈咳嗽完了,眼角潮红扭头看梅容,嘴唇略肿,声线略低了几度,带着某种余韵的暗哑:“好好的突然加快,你就不怕我咬断你啊……” “不怕,你不捨得嘛。”梅容恬不知耻道。 这话让沐慈发出一阵欢畅笑声,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眉目间都是婉转的深情,目光灼灼,揽着梅容的脖子,凑上去,带许多纵容与温柔,还有点顽皮说:“来尝尝是什么味儿……”就吻了上去…… 梅容一点不羞燥,和沐慈在一起也无需任何禁忌,反有一种狂野的刺激感。他很快迎合,还伸出舌头……掌控了主动权,将沐慈的双唇,牙齿扫荡了一遍,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让人窒息的深吻,把人亲得唿吸不稳才放开了,带着十分的满足笑道:“有点腥,但更多是甜……奇怪,怎么会有甜味……”又扣住沐慈的腰,“我再尝尝……”低下头去…… “哎……唔~~~~” 外头起码七八个人:“……” 这半隐半透的纱帘,朦胧的两个交缠在一起,难分难捨的人影……更让人浮想联翩的好吗? 只有石秩体贴的拽着铁链把水莲心拖出主卧,目不斜视越过净室门口,去了边上的小客厅。其他人被叮叮噹噹的锁链响声惊动回神,估摸一时半会儿两人分不开,也跟着去了小客厅等待。 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淡定,话说梅总的风格一贯这么彪悍,特别是毫不掩饰地发情,有一种粗犷却坦诚的浪荡,反透着一点可爱。而沐慈也是个毫无顾忌的。 话说两个人当事人都不介意了,楚王府核心的几个忠属,表示早习惯了。反正和顺没进来,没未成年人,不会教坏小朋友就好了。 …… 等沐慈和梅容十指相扣,相携到小厅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沐慈根本没看瘫软在地上的水莲心一眼,只吩咐:“好饿,快点传膳,”又问牟渔,“你们也没用膳吧,一起?” 牟渔板着脸,指指沐慈红肿水润的唇:“饿什么?你刚刚没吃饱?” 所有人:“……”这句话的意思,可圈可点啊。乐招捂着嘴怕自己忍不住,立即出去传膳了。 牟渔还是一脸冷肃:“昨天喝醉了,今早头不痛吗?”伸手扑了沐慈的后脑勺,再揉了一下。 原来是关心沐慈的身体。 沐慈摸摸后脑勺,道:“还好,反正现在神清气慡的。” 梅容揽着沐慈的肩膀,道:“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他的,阿兄别担心了。” ——就是有你在才更担心的好吗?要不是有外人在,牟渔肯定要喷他一脸的。 …… “不知廉耻!”水莲心从齿fèng里逬出一句话,虽有些含煳,却因为他每个字咬得极重,能轻易分辨。 众人:“……” 乐招把和顺打发走,端着的早膳走回来,听不得这话,冷嗤一声,用他特有不紧不慢将人吊得不上不下的慢悠悠腔调,一针见血反驳:“说得好像你多有‘廉耻’似的。” 犯过错误的水莲心:“……” 沐慈没搭理水莲心,真饿了,就取了还温热的羊辱喝了几口。梅容笑眯眯看着,给沐慈餵了一块枣泥稿,才似笑非笑瞥水莲心一眼,问石秩:“我那么粗的链子怎么还没困住他?” 石秩神色冷肃道:“清晨时候,他趁我离开那一会儿,自己在钢板上砸碎了左手手骨,脱出手镣,抓了一个人威胁,给他解开了扣在钢板上的锁。但手腕脚上的镣铐我们没钥匙,他就硬生生用内家功夫震碎了钢板,居然用链子当武器,打翻了我们不少人。” 沐慈这才问:“伤亡情况如何?” “两个重伤,十二个轻伤,目前还没人死。”是乐招报告的,心知若非梅容昨天傍晚把水莲心气得真气走岔受内伤,只怕伤亡不止这么点。也多亏牟渔赶到,他的命令没有石秩那样狠戾,示意锦衣卫和嵠丘军都以自保为主,打游击战和车轮战消耗了水莲心本就不多的体力。 牟渔解释道:“后来我们发现,这疯子一门心思只想冲上楼找你,我们怕真把他打死了,就没下狠手。”真想杀水莲心,摆个弓箭阵,就什么都解决了。 话说……其实牟渔一早得了报告,说梅容那傢伙和沐慈在净室……那什么……他真有点生气的,沐慈昨天才喝醉呢,也不知道体谅。他多少有点故意放水莲心来吓人的。 谁知梅容居然……这是知道他的用心,还是破罐子破摔,亦或是有免疫力了啊? 不过最后效果还是槓槓的,把水莲心直接气得失去最后理智,然后再次中了乐镜的招。 直挺挺在地上躺尸的水莲心忽然大叫:“沐慈!沐慈!我要杀了你……” 沐慈并没有理会他,继续用早膳。 水莲心眼前真真发黑,连这时候了,沐慈对他还是如往常一样,视若不见!!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不入他的眼?哪怕恨自己呢? 水莲心一股心力忽然泄了,万念俱灰,只从齿fèng间喃喃重复:“我要杀你了……我要杀了你……” 他根本不愿意回忆昨晚的一切,他被那种低贱地方出来的男人,那样屈辱肆意的对待……那种时候,他的骄傲,他曾经的意气风发都被踩在了脚底!特别当他明明不愿意,疯狂的不愿意,可却被强迫…… 当他控制不住身体,一次又一次发泄出来,甚至在……那种状态下,竟然得到了扭曲的快感时,他的整个信念都崩塌了。 从来都只有他给予别人痛苦,现在,他终于用切身的愤怒和痛苦,体会到了他曾经肆意玩弄过的人的感受——哀求没有作用,痛苦,无助,绝望,最后还要被迫沉沦…… 沐慈用最为兇残直接的方式,叫他终于知道,他伤过的人,包括沐慈,是怎样的心情在承受他。那种想把一个人碎尸万段,一口一口咬碎,却根本没办法反抗,无能为力,只能屈辱承受的感觉,真的能让人崩溃。 这是一顿沉闷的早膳,其他人不是很有胃口,随口乱吃一点。梅容一直很有兴致在餵沐慈,沐慈慢条斯理吃完,才擦擦嘴,走到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水莲心身边。 石秩有些紧张,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铁链。 沐慈摆摆手让他别紧张,站在水莲心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水莲心。在那次不愉快的夜晚之后,沐慈第一次对他开口,道:“我知道你还留着力气,别装死,起来!” 石秩更紧张,所有人也紧张起来,围了过来。牟渔和梅容都伸手要把沐慈抱回来,却被沐慈抬手,微微摆动手指拒绝了。 水莲心还是双目失焦,喃喃自语:“杀了你……杀了……” “不想谈?那你一个人躺地上演戏好了,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说罢就要干脆转身。 “等等!”前一刻还像心碎要死的水莲心,忽然就发出了冷酷中还带些兴味的声音,“你怎么看出来的?”然后他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用受伤的左手掸了掸破烂袍角的灰,沖沐慈露出一个带点邪气的笑容。 沐慈半点没有意外的样子,气定神闲道:“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同类。” “同类……哈哈哈……好一个同类……”水莲心张狂大笑。 明明他一身是伤,疲惫浴血,衣衫破烂,满身狼狈,还拖着三根沉重铁链,处于完全的弱势。可他挺直站着,睥睨看着沐慈,邪魅狂笑的样子,却像掌控人间生死的魔王,而面前这些蝼蚁不堪一击,弹指间就能灰飞烟灭…… 第552页 这……也许才是水莲心,真正的实力,真正的面目!!! 第416章真正的惩罚 牟渔和石秩挡在沐慈身前,警惕看着水莲心,杀气陡增,如有实质,激得乐招这种武力值略差的人有些吃不消,毛孔张开,后背泌出冷汗。 水莲心勾唇,一脸“你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嘲讽表情,睥睨看向梅容,扬扬手道:“可以给我解开了!” 沐慈没看向梅容。 梅容也没看沐慈,对水莲心眨眨眼,十分无辜道:“你知道的,手滑一下钥匙掉仙人桥下去了!” 水莲心冷嗤:“别骗我,你怎么可能只有一把钥匙?”然后似笑非笑看向沐慈,“这样怎么谈?” 沐慈才扭头,却只看向牟渔、石秩,说,“你们不放心就跟着我,其他人做自己的事去。”让人离开后,他才牵着梅容的手,道:“要做的正事都没耽搁吧?” 梅容含笑摇头:“我心里有数,耽误不了。” 沐慈点头,半句没提钥匙的事,十分干脆拉着梅容掉头离开小厅,往外头走。 “喂!”水莲心摇一摇铁链。 沐慈头都没回,淡淡对水莲心道:“我的伴侣说只有一把钥匙,掉了就算了。我这边忙没人手去捞,想松开自己捏断骨头。” 摆明了只力挺梅容,不和水莲心讲道理,谈条件的态度。 牟渔和石秩对视一眼,跟上了沐慈。 水莲心微愕,看着离开的沐慈,没受伤的右手握了握拳,最后……他只能拖着铁链跟了过去。 到了楼梯口,梅容捏捏沐慈的手。 沐慈靠近,被梅容很自然揽着腰。沐慈给梅容整理一下微乱的小捲髮,紧了紧抹额,道:“你把今天上朝需要的东西去准备好,我这边半个时辰就会结束,我们一起去早朝。今天有很多事要处理。” 梅容低头,额头抵在沐慈的额上,道:“我要不要担心你?” 沐慈温柔笑了:“不用,只需要想我。” 梅容也笑了,看着黑眸中自己的倒影,轻轻和沐慈碰了一下额头,道:“一直都想你的。” 浓情蜜意,难分难捨。 牟渔和石秩都习惯了,水莲心自虐般看着,目光晦涩莫名。 …… 沐慈去了长乐楼的顶楼,有一个巨大的室内观景台,摆满了温室植物,占据四面墙的大窗上是几乎透明的琉璃瓦,阳光照耀进来,让一切显得十分明亮,无所遁形。 沐慈走到窗边,打开一扇,带着晨间清冽气息的微风吹拂进来,让人醺然陶醉。沐慈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露出一个满足的神色。 水莲心走到窗户边,带动铁链哗哗作响。沐慈对紧张的牟渔和石秩摆手,却没有让关心他的人远离,即使这两人联手也许打不过一个狼狈到极点,体力也快到极限的水莲心。 水莲心看着沐慈眉宇间的放松享受,不禁有些怔神。 石秩勾了一个椅子过来,沐慈道谢坐好,单手支在窗棱上,看着楼下楚王府的美丽景致。刚好下楼的梅容也出来了,向上看,看到沐慈,沖他灿烂一笑,摆摆手。沐慈也笑了,摆摆手,还将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对着梅容的方向吹了过去。 梅容视力顶好,接收到了,也回了一个飞吻,笑笑得跑步离开了。 这样放松,沉浸在幸福中的沐慈,是水莲心从没见过的。水莲心觉得心口剧痛,却又觉得能让沐慈露出这样的笑容来,让他死了也愿意,哪怕不是为他而绽放。 水莲心觉得窒息,在外人面前再跋扈邪肆,面对沐慈时却收了他全身的气势,带一点小心翼翼问:“你……还要我怎样做,才肯……原谅我?”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不带丝毫喜怒的反问:“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原谅你?” 水莲心无言以对。 “换做是你,你会原谅吗?” 水莲心一噎,才喃喃说:“我,知道错了……” “是的,你总算意识到你做的是错的。” “对不起……请你原谅……” “做错了,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的,更不是我原谅了,你就无罪。”沐慈说着这种话,也不见怒火,神色放松,淡淡道,“况且我是不可能原谅的。” 水莲心把一句“我什么都可以做”给憋了回去,自嘲冷笑:“那你……” “我也不是想听什么道歉,只是有些话要问清楚。”沐慈道。 水莲心不再看着沐慈,看向了旷远的美景,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你。” “一人一个问题,不想回答可以换问题,很公平。”沐慈看看微曦的晨光,道,“半个时辰,还剩二十五分钟。” 水莲心抢先问出了缠绕在心里的最大疑问:“你……一直知道是我?” 沐慈知道他问的意思,道:“从马车底下劫走我的是你,后来给我看见的‘水莲心’也是别人假扮的。所以……没错,我知道,一直都是你。” “你知道?怎么……”水莲心胸口剧痛,沐慈虽语气平淡,却像是一把尖刀扎得水莲心血肉模煳,如果沐慈从一开始就知道伤害自己的就是……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承受?后来面对自己的接近,他又是什么心情? 牟渔和石秩更是难受到极点,作为保护人,他们又做了什么呢?根本没有阻止水莲心的接近,甚至牟渔对水莲心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好感。 可沐慈只是摆摆手:“该我问了,你和死去的简漓到底是谁?把你的身世交代清楚!” 这才是问问题的高手,可惜这时候几个人都没心情赞嘆。 水莲心收起了他作为真正高手的睥睨戏嚯,心情沉重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被水家收养后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六岁那年祖父找到了我……就是天水山庄的简老庄主。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在暗处培养了多年的一个傀儡替代了我,把我换到了身边。但他很忙,颠沛流离,就把我送到了雪见峰学艺。师父欠祖父人情,也认识母亲,知道我的身世,怕我有麻烦就拘着我在峰顶练武,直到两年前我才下山,和傀儡再次互换身份,在江湖上扬名,又偷偷入京认了姨父姨母……确认了我的身份。我……”水莲心说不下去了,血缘上的牵绊,本该让他和沐慈有一份天然的亲密,如今因为他做错事,却成了更不可原谅的一重罪孽。 旁听的牟渔和石秩,目中涌出更深浓的哀伤,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水莲心。若不是牟渔压着石秩的肩膀,石秩想立即把他杀死。 沐慈却不在意,依然看着风景,眼中没有情绪,道:“那被你杀死的就是傀儡?” 水莲心默认。 “行,该你问了!”沐慈道。 水莲心喉结滚动,艰难压抑声音颤抖,略带暗哑问:“你既然知道……是我,昨天为什么……没让那些折辱我的人,做到最后?” 以梅容的德行,石秩的狠戾,肯定不会介意直接屈辱地弄死他,可那些人昨天手段百出弄得他控制不住身体,得到扭曲的快感……却真的没有实质性的侵犯,连相互身体接触都没有。 虽然那样只用工具和言语,更让水莲心觉得屈辱,可他心中却存了一丝微妙的……小小的期望。所以他一直没有真正反抗,近乎自虐承受那些人给他的“惩罚”,算是偿还罪孽,更想让沐慈消消气。他本有办法能轻松挣脱铁链,可是他也没这样做,自己越是狼狈,就越有希望换的沐慈一点点的心软与怜悯。 ……他心中的希望小火苗燃烧得越来越大,才脱身过来找沐慈。 他从没有想和沐慈同归于尽! 他只是想知道……在自己被“惩罚”过后,有没有与沐慈和好的可能。 不然凭牟渔他们,凭一些锦衣卫,他想离开楚王府,哪里能挡住他呢? 但对沐慈来说,值得他垂眸一顾的永不会是毫无原则的感情。他看水莲心,依然像看一件摆设,漠然至极道:“你不用期待什么,的确是我交代他们不能越线,但不是因为对你心软,也不是因为你可能是母亲牵挂的另一个孩子,更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因为……罔顾他人意愿的强迫,是一种犯罪。我想要让你设身处地明白被强迫的屈辱,可却有我的原则和底线,不会真正用那种恶行去伤害别人,即使是你。” 水莲心说不出话来,他恨不得在昨天晚上能疯掉,挣脱之后应该掉头就走……就可以不用这么清醒地面对沐慈的如刀冷言。 可这一切,真的是他自作自受,如果刚开始,他能……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轮到沐慈问问题了,他依然问得极有效率:“下山进京,你们有什么目的?” 水莲心闭上了眼睛。 沐慈道:“不想回答也行,我换一个问题:是谁灌输你,纵容你,让你认为可以凭藉强大的武力,任意妄为的?” 水莲心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还是没睁开眼睛。 沐慈嘆口气,道:“不回答就算了。”他站起了身。水莲心听见响动,睁眼看他,见他撑着窗棱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扶…… 牟渔和石秩都伸手去挡开,水莲心半丝不惧,左手即使受伤,也轻易化解了两人的攻势。 “别碰我!你的碰触,让我噁心。”沐慈淡淡几个字,却比什么都有用,让水莲心缩回了手。 “你去哪?”水莲心看着沐慈站起来,一副不想再谈要走的架势,他有些委屈申辩,“还没到时间。” “这两个问题不回答,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不用浪费时间。”沐慈一直将主动权掌控在手,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往外走,并不是假意要走逼水莲心说实话什么的。有些真相他完全可以自己调查,就算调查不到又怎样呢?从根源上毁灭某些危险,就行了。 沐慈很平静吩咐牟渔:“我们的人手不用调动,江湖事江湖解决,派沧羽去联络江湖人,出高额悬赏或许以官位,把与水莲心有关的所有势力,包括雪见峰都一锅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就像他在朝堂上,因为西凉大使作死的一句话就和西凉开战一样。 第553页 这是真正的,站在权力巅峰的上位者的气势与能量。 水莲心一听,一双桃花眼危险一眯,沖沐慈甩出锁链,本意不是伤他而是留下他。但这动作充满攻击性,石秩出剑挡住了他。 若如沐慈所言,那整个江湖都牵扯其中,一朝倾覆,也许会致使国内混乱。牟渔到底也是个江湖人出身,忍不住道:“雪见峰……” “我知道你的意思,江湖势力若是一盘散沙还不构成威胁,我也懒得管。但是,若被简家人控制在手,有多危险你知道。我不会留下这个重大隐患,威胁国家安全。”沐慈道,决心严扫绿林势力。一个健康的,正规的,良好运行的国家政权,容不下存在隐患的所谓江湖势力。 水莲心武力强横,很快将石秩扫到一边,石秩摔在了一排花架上,哐当倒了一片。 沐慈扭头看到石秩吐出一口鲜血,他才转身,淡淡看向冲过来的水莲心…… 水莲心看着沐慈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包含整个宇宙星辰的全部智慧,却淡漠看着亿万年时光流转,深邃无底。水莲心忽然觉得脑子“嗡”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睛里只有沐慈那双又黑又深,近乎魔性,似乎真的有星光流转,银河如漩的眼睛。 等水莲心回神,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太爱沐慈而恍惚了心神,被他吸引,可他蓦然觉得心口一痛。 水莲心低头看着心口,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齐根没入,可见杀他的人有多狠辣。 他再看看握住刀柄的手,纤瘦修长,白皙如玉雕般…… 他顺着那漂亮如艺术品的手,一直往上,看到了手的主人…… 不是牟渔。 杀他的人,是他一直以为,没有任何杀伤力,可能对他有一丝心软的沐慈。 “为什么?”水莲心再低头看着插在心口的匕首,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不是幻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可每一次跳动都能清晰感受那匕首的冰冷与锋利。 但就算到了这时候,他想问的不是“你用什么妖术让我失去意识,捅我一刀?”而是问的…… ——为什么? ——雁奴,你没有心的吗?我爱你啊,我是如此深爱着你,才会想尽办法接近你,追逐你,即使从前误解了你,用错了接近你的方法。可是……我早已开始忏悔,知道错了。 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原谅我? 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就杀死我呢? 沐慈冷漠提醒:“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他也不会回答“为什么”。 呵呵…… 水莲心自嘲一笑,这可真是世上最会说绝情话的人啊,像万千利刃将水莲心跺的支离破碎。水莲心本就强撑着的心气泄了,身体一阵虚弱,缓缓滑倒……他想扶着什么稳住身形,下意识去抓沐慈握着匕首柄的手臂。 沐慈是真的噁心他,很快收了手,用一种诡异步法退了两步,让水莲心抓了个空。 水莲心晃了晃,慢慢跪下,跪在了沐慈身前……但他依然抬头看向沐慈,眼底弥散绝望的悲凉。 也罢,最后,到底是死在沐慈手里的。 水莲心忽然露出了一个得偿所愿的扭曲笑容,他不怨恨,真的,只是有些灰心丧气,失去了斗志。他仰望着这个用一个笑容,让他沉沦至今,却悄悄将一根毒藤种在了他心上,吸取他的心头血,开出来的一朵美丽至极的孽花。 ——我用命赔给你了,下辈子…… 沐慈垂眸看他,面无表情击散了他最后一丝期待:“我不会原谅!即使你死了,也……永不!原谅!” 水莲心目光恍惚,微热的水汽在他眼角汇集,酸涩胀痛…… 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透过迷濛的水雾看清这个眉目绝丽,纤细孱弱,笑起来却让人目眩神迷的小人儿,这样的外表极具欺骗性,让你以为他柔善可欺,可以轻易被你抱在怀里,哄一哄就能原谅你的一切错误,重新对你绽放微笑。 可真正接近,才会发现,他的目光总是如此淡漠,用一种平静的,不起波澜的语气说出绝情如刀的话,出手更加狠辣,毫无犹豫直接捅了他一刀,取了他性命。 连拂去尘埃都会有一点厌弃吧。可这个人杀死自己,却连拂去灰尘的那么一点嫌弃都没有。杀死一个人,他的眼睛里依然毫无波澜。 水莲心直到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心,能够冰冷坚硬,锋利尖锐到什么程度。 无法被任何人打动! 他不该招惹的。 真的,这是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招惹的人。 可他…… 后悔用错了方法,却不后悔接近他。 还是很喜欢,越来越喜欢,喜欢到觉得“他有能力杀死自己,必不会受别人欺负了,真好。” 喜欢到宁肯承受万千屈辱,也不想将最初的那一抹笑颜,从心底驱逐。 爱到宁肯死去,让心脏一次一次感受刀锋的冰冷锐利,也不愿意拔去匕首,挖出心脏,连同心中开放的那朵毒花一起,连根挖去。 这就是真正的爱吗? 爱到深处,无怨尤! 水莲心的目光慢慢失去焦距,他对沐慈露出一个掺杂了缱绻与爱慕,悲凉与解脱的笑容…… 最后……黑暗!吞没了他! 第417章梅容与沐慈 德光帝寿诞,依然在庆元殿设宴,接受百官贺拜。 当沐慈与梅容十指交握,携手走进庆元殿时,所有人都被这一对天差地别,本该不能交集,可站在一起却意外和谐的一对吸引了目光。 沐慈是个发光体,他由上天精心雕琢的容颜,还有那漠然却平静的双眸,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心神被吸引,只觉得岁月安然而静美。不论是亿万年的尘世喧嚣,还是星辰大海的沧桑变迁,在他面前都褪成了背景。 只有沐慈,如神屹立,垂眸人间! 站在这样精彩的人身边,谁都会显得黯淡无光。 可是梅容却不会,即使他顶着非主流的棕发蓝眼,高鼻深目的混血样貌,却依然有一种独特的璀璨光彩,从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从容,优雅风度。站在沐慈身边,丝毫不显逊色。 他时刻在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真诚微笑,魅力迷人,澄澈如海的眼睛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显得专注而深情。 两个人偶尔目光相碰,温柔缱绻,自有默契。 饶是德光帝看到自家九弟与个混血鬍子牵手,一起上殿。他本该反感的,也一时看得……不得不在心中贊一句“人物精彩”。皱起的眉峰也平缓了,压下了一切情绪。 私事还得私底下料理,至少不能在外人面前拂了九弟的脸面。所以德光帝也只是看着沐慈与鬍子牵手在楚王的案几上落座。后面跟着牟渔,却没见水莲心。 …… 寿宴开始,各人按照辈分年纪,按序给德光帝进献礼物。因为德光帝和楚王都年轻,讲求实效,一些好听好看不实用的礼品就比较少,大家送的都以实用为主,就不一一赘述。 沐慈送的东西最实用,送出一架马拉犁。 有眼光长远的,立即从一具马拉犁看出楚王倾向于重开边贸,以茶易马的态度。而武将则觉得这样有助于提高农户养马的积极性,增加大幸马匹存量——这可是战略物资。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楚王送的礼物,并非毫不起眼,而是意义远大。当然现在的大幸人还不知道马拉犁的改进发明会带给人们更大的改变,甚至成为改变整个社会结构的因素之一。 大家只觉得这么灰扑扑的一个农具能送得出手,实在是……挺符合楚王风格的。 …… 梅容的血统身份,没必要是无需上朝的,他既然和沐慈一起过来,自然是有礼物奉上——五百船粮食!! 梅容微笑道:“这只是第一批,若陛下觉得满意,陆续还有几批粮食从定海州运到。且六月中旬定海州第一季稻谷即将丰收。” 定海州位于大幸东南海域,几个大岛屿的地势多平缓,除却山地森林糙场,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可以耕种。加之气候不错,一年至少可种两季稻。定海州虽是刚打下来的大幸第十七个州,但梅容有远见啊,没价值的土地就算送给大幸,有开疆拓土之功,若成了个负担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捨弃。 他倒不怕百忙一场,只怕会被当做把柄被政敌攻击,顺带攻击沐慈的决策。 所以梅容在沐慈的支持下,一早就从泰李朝那边弄到了三季稻种,僱佣当地人,驱使俘虏开荒种粮,才只开了一部分田地,就有不错的产出。 若定海州成为大幸林场、粮仓、牧场,就算隔得再远,大幸也绝不会放弃的。而且跨海域运粮,也有助于海商的发展。另外,定海州有红衣大食修建的中转港口,刚好卡在远航商道的补给线上,若握在大幸手中,光税收都能让国家财政增加一大笔来源。也能真正成为大幸在海上的一道屏障。 不过现在,光粮食一招就戳中了德光帝和大臣的痒处,今年大幸各处遭灾,粮食减产,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梅容此举可谓雪中送炭。 再想到从泰李朝买粮运入大幸,也得仰赖梅容背后的海商势力,一时间,德光帝和朝臣看梅容的眼神,再也没有鄙夷敌视,简直和看个金光闪闪的大钻石似的,对他只有笑脸相迎了。 不过大幸也不是白要粮食,大家都知道梅容背后的靠山是楚王,让谁吃亏也不好让为国为民的楚王吃亏啊,肯定要拿银子购买的。 况且大幸现在缺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 德光帝更知道梅容正在督建从楚地九归海港到西北边境的整条新粮道,的确就如沐慈所言,光沖这……德光帝也不能拿梅容怎样,况且梅容毕竟是梅皇后的亲弟弟,不看僧面也要看肚子里那位小皇子的面子不是? 德光帝只好对他和自家九弟的关系,睁只眼闭只眼。 解决了大幸最大的粮食危机,感觉有楚王在,再大的危机也会消弭无形;天家两兄弟又齐心,合力共治国家;更有梅皇后有孕,国嗣有望……大幸朝堪称顺风顺水,君臣都开心极了,才真正享受这一次的寿诞来。 歌舞昇平,气氛极佳,人人脸上洋溢微笑。 至于使节们是不是强颜欢笑,大幸君臣根本不在意。 …… 宴会上,德光帝特地召了沐慈陪他说话,德光帝也不在意,让出宽大龙椅的一边对沐慈拍拍,沐慈也不在意,坦然坐了下去,两兄弟手拉手,肩并肩挨着一起说话。 第554页 德光帝问:“水探花呢?” 沐慈轻描淡写道:“他趁我醉酒冒犯我,被我打了一顿捅了一刀,在王府里抢救。” 德光帝:“……” “放心,有乐镜在,他暂时死不了。”沐慈道。 德光帝噎了一下,郁闷道:“那你和定海将军……” “你今天寿诞,先不说这事。”沐慈道。 德光帝:“……”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不高兴啊,说明事情肯定不如自己的意。不过九弟体贴,不在这时候让他堵心,德光帝也就嘆口气,换了话题,道,“北戎副使只缴纳五百万银的财物,真就只放一个?”夹了块蒸糕到沐慈嘴边。 “当然,我说出去的任何话都是有信誉度的。”沐慈张嘴吃了蒸糕。 德光帝看九弟没犹豫就吃了,心里高兴,又去夹其他的美食,沐慈也张嘴吃了,然后点评一番,德光帝记下九弟爱吃的,其他沐慈不爱吃的碟子推到了一边。 “你这一招赎买,可有后手?”德光帝对沐慈的聪明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沐慈眼珠儿滴熘熘一转,一手搂着德光帝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一开始就只打算让他们救下大贺居道,死的九个,有几个是跟着大贺家的小部落的贵族。” 一句话,就足够已经有了政治敏感性的德光帝明白。 没救下的其他北戎部族的人,会对慕容家和大贺家寒心,就算不能致使他们国家不合,至少也是个疙瘩,没准什么时候爆发。 德光帝双眼都是笑意,想捏捏沐慈的小鼻子,可到底在外人面前忍下了,就用力箍一下沐慈的肩膀,嗔道:“九弟,你真坏。” 沐慈拍开德光帝的手,继续吃东西,一边说:“道歉国书会登载入邸报,会叫枢密院机要司送往北戎,涉及到国家脸面问题,慕容仁回去不但不会因救了大贺居道而受赞许,反会被问责。” “恩,然后呢?”德光帝又问。 沐慈道:“大贺太后为人强硬跋扈,把持朝政三十余年,大力扶持大贺氏族,打压慕容氏族。而慕容倬身为皇帝,快四十岁了还是个傀儡,慕容氏族早与大贺氏族不合,我把口子撕得更大,迟早让北戎内部不稳。” 德光帝心中欣慰:上位者不和睦,对国家来说是灾难。看看西凉北戎就是反例,西凉太子与五王子不和误了多少国事?北戎太后与国王不和,对国家又有多不利。 还好自己和沐慈和睦,九弟对敌人都是冬日寒霜般的冰冷无情,对自己确实真正的信任无伪啊。想到这里,德光帝又高兴的投餵了内侍新端来的食物:“这个紫色馅饼你爱吃吗?” 沐慈嚼一嚼油炸的类似南瓜饼口感的东西,问:“芋头做的?” “恩。”德光帝又餵沐慈吃了一个。 沐慈道:“星海从海外搜集了许多农作物,过几个月我那边的田园种出来,有些可以推广的也能推广了,不过我必须先申明——但凡梅容带进来的好东西,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史书上必须记他一笔功绩,不能因任何原因抹杀了。” 血统不是否认一个人功绩的理由。 这是应该的,饶是德光帝也没办法摇头,更说不出梅容的什么坏话来,心知梅容十几年纵横四海,实在堪称一个挖不尽的宝库,只是从前大幸不重视他,没给他机会。 好在梅容遇到了沐慈,懂他!信他!给他机会,维护他! 梅容在沐慈手里绽放出异彩来。而沐慈有了梅容,更是如虎添翼。 沐慈说完这些,就端着那一碟紫色馅饼走下御座,回自己的王座,与梅容坐在一起,分享美食。两人行为亲密,目光交缠,根本不容第三者插足,毫不避讳在天下人面前展露他们之间深笃的感情。 德光帝一声长嘆…… 自己和九弟合作无间,对国家有利。而梅容与沐慈在一起,对这个国家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第418章必须给岁币 大幸与西凉国宣战的消息,让天京城的百姓惊慌了一阵,后来发现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德光帝的寿诞也照样举行,还要开放宣德宫和金鳞池,让百姓观看各国珍禽异兽,小日子照样过得欢脱乐呵,也就淡定了。 再说这也不是西凉先攻打大幸,而是大幸主动宣战,还是楚王挑的头——百姓就不止是淡定了,个个先给西凉人点好蜡,大有买包花生,等着看西凉人好戏的架势。 德光帝愉快的寿诞过后,便是给北戎使节最后的期限了。北戎副使慕容仁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再做小动作,极其老实交出了道歉国书和赎命财物。 假日后恢復早朝,慕容仁就将黄澄澄,亮晶晶的钱财和宝物,一箱一箱铺了一地,内库财物丰厚的德光帝还好,直叫一直愁国库空虚的大臣看花了眼。 方如远当堂念了北戎使写的《致楚王殿下歉意书》,北戎使的语气十分诚恳,认错态度良好,充分认识到在大幸的地盘上抢楚王的桌子,并企图攻击楚王的行为,是不正确的,是违背国家和平条约的,是违反人类道德准则的…… 从邸报中分离出去的副刊,已经独立成为了一份官方报纸《每日朝闻》,北戎的致歉书就登载在首页要闻上。大幸民众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家家庆祝,户户挂彩,为这一次的精神胜利庆祝,也从侧面反映了大幸人对楚王的敬仰与崇拜,是绝对不容人欺辱的。 这一天朝会,还讨论了高蕃与南理提交的重开边贸的国书,但依然没有达成共识,还在讨论阶段。不过这一次,两国申请的消息登入了邸报。 同时在楚王授意下,登入邸报的还有四国在十一年前签订的几份称臣纳贡的国书内容,上面每国每年该缴纳多少岁币,也十分清楚。 这一下可算直接戳了马蜂窝,不仅四国使节风中凌乱——他们真没想到楚王都不打个商量就直接公布,逼得他们不拿个态度,不拿钱出来,根本就无法下台。 就是大幸人也是第一回知道有这样的国书,整个国家上至权贵高官,下至贩夫走卒都在讨论这件事。很快把“x王与鬍子不得不说二三事”“八一八某王男宠”这样的八卦给轻易压了下去。 …… 于是第二日沐慈上朝,就有个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的御史,居然当庭指责楚王这种不打招唿随便公布国书的行为,指责他“十分不友好,太小气了,一点没有大国风度”。 平时不管御史怎么弹劾楚王,楚王一般都是爱理不理,不会针对打压哪个御史,但也不怎么理会攻击内容,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今天听得这弹劾,楚王忽然在王座上冷笑一声,这让习惯了他淡漠表情的大臣,激灵灵抖了抖身体,打了个寒噤。 德光帝关心问:“九弟,可有什么要说的?” “三哥,我觉得挺有趣啊,这是收了多少好处呢,居然为了帮四国说话,颠倒黑白。”沐慈冷笑。 那御史激愤,指着沐慈道:“老夫自问一生清明,两袖清风,楚王为何血口喷人?” “哦,那就是真蠢成这样了。”沐慈毫不客气道。 楚王毒舌是谁都知道的,重臣有许多当过他的老师,深刻领教过。所以没有一个大臣在这时候同情那御史。 御史老血都要吐了。 沐慈只是轻描淡写道:“国书是真的吧?” 这个大家都看过,没错。 沐慈道:“我个人认为,交情归交情,契约是契约。若因为和谁有交情,契约可以不遵守,那与这般言而无信之人可不值得谈什么交情。况且我们和四国并没交情可言。” 是的,还有仇。 沐慈冷冷瞄了那御史一眼,道:“没有交情,就为让人夸一声‘大方’,就可不遵契约,自己应得利益都不要……你不是蠢,是什么?” 众人:“……”是真蠢! 沐慈又一脸正经道:“大家谁和这蠢才有交情的,明天都去借个钱,只需夸他一句‘大方’,有‘名士风度’,他必不好意思让你们还钱的。” 难得楚王讲笑话,虽有些冷,可因为他脸色十分正经,好像真打算这样让人去做。众臣真有些觉得好笑的,忍笑忍得好辛苦。 那御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却实在找不到话反驳,又不敢对楚王不敬……楚王翻脸是真翻脸的,他从不和任何人讲交情。 “三哥,”楚王对德光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国与国之间更该如此。”视线又在所有大臣身上扫视一遍,神色冷峻,目光如有刀剑般实质地锋利,“大家记得回去算一算他们有多少岁币没给?什么时候给出诚意,什么时候再来具体商谈。” 众臣点头,但心里嘀咕:四国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称臣纳贡?而且十一年欠下的是一笔天文数字……难道楚王是在涮大家,其实不打算重开的? 大家看着楚王。 沐慈倒给出了他此举的解释:“想一想十一年前的兇险。这充分说明太容易到手的往往会嫌东嫌西,讨价还价,还不懂得珍惜。” 朝臣对政治都比较敏感,此时才恍然,这明显是为了给四国大大的教训,以免让四国以为大幸没脾气,生出十一年前那样的乱子来。 大臣服气了,反正边贸开不了,大幸又不着急,他们决定站在楚王这边,不叫高蕃、南理欠债还钱给出一共十一年的岁币,绝对不肯重开茶马互市。至于西凉和北戎……一个战争中,一个可能要宣战,不着急谈边贸问题。 …… 朝堂的消息,因为夜行卫得到指示,所以故意对敌国的细作透露了,各国使节团得到了消息,没侵略过大幸的纷纷觉得庆幸,而四国使节眼都是黑的。 高蕃有几个年轻气盛的使节,立即嚷嚷着要回去,准备开战开战。立即被大使一个锅贴打老实了。 开战个p,十一年前他们有铜有铁造了兵器,倾巢出动,与北戎、西凉、南理四线威逼大幸朝,结果呢? 高蕃大使白桑阿奇是一个大部落的族长,在高蕃诸部联合的“高阁”议会上是很有发言权的,他脑子里把前事与现状都过了一遍。 十一年前,四国都没能讨到好处,高蕃和南理虽然出其不意突破了人家的边防线,可愣是被自发抗击的民众堵着了,无法深入,惹来天授帝御驾亲征,才小半年就全被灭光。 第555页 虽然高蕃也叫大幸朝当时的禁军和边关人口十去七八,但自家损失也大得无力承受,高蕃诸部大部分青状人口都被天授帝留下了,埋骨他乡。 大幸却还有整个腹地的人口可以随时补充边防,而高蕃诸部却是真的彻底被打瘫了。虾米南下深入,大大抢劫的梦,通通碎了碎了的。 高蕃虽然经过十一年,又有一批孩子已经成长,但明显还是太稚嫩,根本不是百战之兵可比。看吧,就像队伍里几个年轻人,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家现在都还没缓过气来呢,又被禁绝了十一年的茶马互市,那肉腻得呦,那老旧款式的绸衣难看得呦,小日子过得呦,还不如不打仗呢,真叫西凉五王子给害苦了,活该他得罪楚王被整治。 好容易有商人肯冒险走私茶叶布帛,结果楚王又狠狠把走私贩都给揍趴下了。据说楚王也才十七岁,是个连掌军的定王,还有整个禁军系统都被他干翻了的主儿,果然——年轻人,气盛! 不过老天爷给关了门,至少会留下一扇窗。这楚王难怪要狠狠打击走私贩呢,原来是想私变公,要重开茶马互市,好处准备自己拿。 这对于高蕃是举国同庆的好消息啊,部落族长们凑一起,在高阁开了一个大会,本来还在商议要不要重开。却不知道是谁把大幸朝准备重开茶马互市的消息散布出去了,一时间高蕃诸部民情沸腾,连佛宫里三位“达摩”都知道了,重开的唿声不要太高。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嘛。 族长们想不吞饵也不行啦,虽然他们是奴隶制度,可占人口总数95%的奴隶的力量可是好抵挡的?佛宫里那三位可是好忽悠的?所以就有了这个使节团,打着庆贺新皇寿诞的名义,备了厚礼,准备去试试水深。 现在看到邸报上的国书,还有楚王强硬的“必须给了岁币才谈重开”的基调,高蕃大使白桑阿奇真是……果然这不是个好差事。 他们十一年岁币没给,是多少?算算…… 算不出,找人帮着算算……虾米?加一起这么那么多?把全国的牲口倒提脚拿去卖了,也凑不齐啊。可白桑阿奇是不敢打道回府的,就这么回去会被激愤的奴隶们生吞活剥的,重开互市,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 反正来都来了,先去看看情况吧。最多咬咬牙,给个两三年的岁币,再多就真的没有了。 南理使节团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南理稍微好一点,当年南理国王不贊同入侵,自身实力损失不大,对茶叶的依赖不及高蕃,而且还有个和亲去的大幸公主,所以大幸朝对南理的态度还算和蔼,当然,该打击的私贩还是要打击。 飢饿营销才能谈出好价钱。 …… 朝会结束,沐慈和梅容一起下朝。梅容因为筹措粮糙得利,又是打下定海州这个好地方的功臣,再有楚王盯着,朝廷真不好因为梅容的血统而吞没他功劳,就给他“定海将军”的品级升了升,升到从二品,也在枢密院挂了一个枢密知事的正式官职,穿上了公家衣,拿国家俸禄了。 这也是为什么民众八卦梅容的主因——一个鬍子,居然在大幸凭自己的本事成功逆袭,成为人生赢家,简直不要太有话题度了好么?若非因四国国书一事,这鬍子的成功事迹,还得多被人八几句。 旁人只看到梅容的风光,却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不……梅容得去西北边境盯新粮道的修建进度了。 沐慈要把他送到码头。 …… 广陵王专程在路上等沐慈,问他关于重开边贸的事,也是担心,道:“北戎与西凉是不指望他们缴纳的,只是高蕃我知道,是真缴不起,没钱,当年就是穷得很才被西凉五王子说动,联合入侵的。南理倒有钱,可他们非要拿熙宁公主来和咱们套交情,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熙宁吧?” 牟渔是有夜行卫情报渠道的,对广陵王的说法表示肯定,高蕃是真没钱。 “我需要诚意,欠债不还钱一点诚意都没有,边贸之事最重信用,没信用的人也不值得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担风险重开边贸。咬定叫高蕃补齐十一年的岁币,我们这边立即重启茶马互市。” 和沐慈一直牵着手,时刻秀恩爱的梅容却摇了头:“王,我也计算过,高蕃是真补不起。”若强要补齐,谈判就会黄了。 “你觉得呢?”沐慈问梅容。 梅容道:“做生意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补齐还是要补齐的,但不用现在一次付清,可以先付几年,其余定为外债,可以在将来的十年内用马匹等物资等慢慢沖抵。” “不错,”沐慈再抛出一个诱饵,“如果高蕃比较友好,还可以适当减免一小部分岁币,当然不可能全部免除,没这么便宜的事。” 广陵王眼睛都亮了,大赞:“这倒可行!” 沐慈又道:“你再慢慢透口风,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大幸与高蕃重归旧周时期‘和同为一家’的舅甥亲谊,‘各守本境,互不侵扰’,一旦重开茶马互市,高蕃将不用继续缴纳岁币,双方公平买卖,各取所需,共同发展。” 南理之所以拿乔,因为他们地处南方,物产丰富,倒还好。只有高蕃到处是山区,旁边又没有其他大国家,非常难过,早就后悔撕毁盟约,与大幸反目。 广陵王想了想,分十年补交,在高蕃可承受范围内,特别是最后一个不用再缴纳岁币的条件简直太好,他们会同意的,于是点头,心里盘算怎么谈争取最大利益。 沐慈简直不怕事大,从梅容那里拿了一本小册子,递给广陵王道:“这是大幸的一些‘土特产’名录,不光有盐茶布匹,还有楚地生产的一些治疗感冒咳嗽的成药,一种新型金属生产的锅子,不是铁器。”沐慈压低声音对广陵王道,“软金属,融了也做不成武器。样品我一会儿送去你府上就知道了,后两种,特别是锅子产量不大,每年都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要说大幸周边的北戎西凉和高蕃,真不是吃饱撑的才入侵大幸,真心是因为日子难过,甚至有时候金银都不抢,专从大幸农户灶台上拆一口锅背回家,这口锅就成了一家最值钱的财产,是真当做传家宝子子孙孙往下传的。 话说,蛮族南下只为一口锅,还真不是开玩笑。 擅长经商,很了解边境情况的广陵王露出一个“你好jian诈”的笑容,与沐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高蕃必定上钩。广陵王才问:“南理那边怎么处理?” “不用理会。”沐慈解释,“南理对重开互市没有西蕃那么急迫,我们也先晾着他们,等过一两年高蕃和泰李朝与我国贸易的好处尽显,他们才会坐下来好好和我们谈,到时候没有十年补交的优惠政策给他们,叫他们一次性补齐所有岁币。” “熙宁怎么办?”广陵王问。 沐慈也不着急,问牟渔:“熙宁姐姐在那边过得怎样?” 牟渔道:“南理国王有宠姬无数,熙宁公主性子和软,过得平常,时常望着东方,垂泪思乡。” 沐慈就指示在暂时负责外联事务的乐招:“六哥过继给了留王,现在应该算熙宁的亲弟弟,就让他去提交奏摺,就说听闻熙宁公主思念家乡,他也想念熙宁姐姐,把熙宁和她的孩子都接回家。人一定要接来!”又吩咐牟渔“私下透消息,就说我说的:要是熙宁觉得家里好,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我们沐家的女人,二嫁三嫁都是平常,我们在大幸给她找个好驸马,容易得很的。” 这一招釜底抽薪啊,众人对沐慈手段更有了直观认识。牟渔是支持沐慈一切决定的,立即安排人去办。 打发了广陵王,随口几句话把高蕃和南理折腾得要死要活的沐慈,却像没事人一样,牵着梅容送他上坐舰。 梅容有些不捨得走,看时间还早,没话找话又拉着沐慈说了公事,讲了海商运粮的情况,海商都十分配合,有条不紊在运粮。 若是有卫星,就可以看到在梅容开闢出来的安全航线上,来往穿梭的运粮船,就似给大幸输送养分的输血动脉,给大幸持续注入生机与能量。 沐慈道:“不仅可以从定海州运,在泰李朝买粮,还可以到其他小国买粮,多多益善,这一年我们百姓的收成都不会太好,又有军粮需要供应。粮食是不嫌多的。” 梅容点头。 “一些高产的农作物也让人注意搜集。” “一直在做这事。”梅容笑道。 沐慈当着所有人的面,勾着梅容的脖子,笑着亲了他的脸:“辛苦你了。” 梅容飞扬一笑:“不算什么。”很自然搂住了沐慈的腰,一本正经道,“对了,我座舱里还有盆植物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有没有用?你和我过去看看吧。” “好啊!”沐慈也是一脸呆萌,好像真不知道梅容叫他去座舱里想干么似的,心甘情愿被梅容拐走了…… 牟渔等人:“……” 起航的时间,肯定得推迟啊……大家还是在码头摆个桌子,一起吃个清茶+点心吧!! 第419章王者仁心 水莲心脑子浑浑噩噩,胸口冰冷刺痛,鼻翼间闻到的腐朽气息,让他慢慢清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事也慢慢涌入他的头脑。但他不愧是真正的高手,保持唿吸心率与昏迷时一样,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着急睁眼。然后他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清润,毫无杂质,哪怕没有什么悲喜起伏,也比乐声更动听。 以至于连一种诡异的只有尸身才会散发的淡淡腐臭味,也被这如同清泉的声音冲散了,并不至于噁心。 是沐慈在说话! “刚才的解剖步骤,还有各脏器结构,你们都记下。我会把人体解剖图绘制成册,你们协助我一起完善,当做医学院的最新教材,让每个太医学生都进行学习;这些身体来源是正规的,名字都记入了医学贡献册,青史留名。请大家对他们行礼,默哀五分钟,为这种献身精神,致以崇高敬意。” 然后是衣衫摩擦之声,所有人都在行礼,人数有三四十之多。水莲心猜测这是沐慈指点太医外科医术。而自己被一刀刺入心口还能活着,必定是坊间流传的长乐王所创“外伤治疗”的神术,难道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压下惊异,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妄动,细听沐慈作为。 沐慈道:“所有的医疗人员都签订一份遗体捐赠书,死亡后身体用作医学用途,从我开始,我会第一个签。” 第556页 七嘴八舌的一些劝解……当然都是无效的,也因此,大家对沐慈更致以崇高敬意,纷纷表示自己也愿意签下。 “感谢各位为医学所做贡献!各位把军医院最近研究的成果再汇总一下,所有的药方、成药必须进行反覆验证,切实有效并将副作用一併记录。特别是新药的使用和生产、必须慎重和严格,不能盲目推广,伤害百姓。” 众太医应是,态度很认真。并不觉得楚王的仁心是妇人之仁,本来药是为救命,不能害人的。 “军医院已经联合了临安姑奶奶那边的义诊,很快会在各州府顺利成立,现在医学人才的缺口很大,太医院会面对全国扩招学员,下一步的打算是把太医学院也开到各州府去。我只希望各位有一个开放的心态,不吝所学,学习前辈,交流同辈,教导后辈,不要敝帚自珍。毕竟医学是个开放的学科,相互交流印证才能让整个行业得到更好发展,能够帮助更多百姓,对自身才学技能的提高也有帮助。” 众太医也应下了,个个心悦诚服,崇敬仰慕,不见一丝勉强。本来在大幸,太医院的人多以医学世家的子弟为多,家家都把自身医学绝技当做不传之密,也只有沐慈这般心胸,才会不吝所学,把外科医术教导给众太医。 众太医自然有所触动,上行下效,致使整个医学风气渐渐改变,更加开放。 沐慈又道:“女医那边我希望各位给予大力支持,军医院会正式独立成立妇科,儿科。诸位都是有母亲妻儿的人,女性及儿童健康,生育保健,直接关系我们的下一代,是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特别是提高女性素质,降低生育难产率,婴幼儿夭折率是十分重要的。” 事实上能跟随沐慈的太医,都是思想比较开放的,又有医者仁心,对女医并没有多少牴触情绪。 特别是楚王心腹月璇姑姑及定王世孙妃谢四娘,一边学习医术,一边牵头军医院女医队伍的建设,另有朝阳郡主最近接了临安大长公主的棒,活跃在义学义诊一事上,很是支持月璇及谢四娘的举措,梅皇后也多番褒奖。 抗拒甚至诋毁女医的越来越少,愿意学习,成为女医的女性渐渐增多。 说曹操曹操就到,戚焱过来回禀:“殿下,月璇姑姑与朝阳郡主,还有……定王府世孙妃谢氏来访,与您约好,商谈军医院开设妇科、儿科事宜。” 沐慈清冷道:“请他们过来!” 乐镜赶紧阻止:“爷,不妥当吧,这里都是锋利器械,甚至还有两具尸身。”这是乐镜在长乐院旁边的医学实验区,旁边两具被剖开的尸身,血肉模煳,极其可怖,味道也不好闻。 沐慈却不以为意:“要成为女医可不是嘴上说说的,这点阵仗见不得,也就不必做什么医者了。”好似根本没发现朝阳根本不是女医一样。 戚焱一脸诡异出去请入了。众太医虽想看热闹,可毕竟是几个女眷,又是身份高贵的人,便纷纷告辞了。沐慈也不挽留,只和乐镜商讨事宜。 很快月璇领着朝阳和谢四娘过来,月璇三十多岁,原是天授帝培养的夜行卫七夜使之一,自然是见惯生死,看到乐镜这个变态医学室挂满的各种器械,还有被切得七零八落的两具尸身,接受度良好,并没有任何不适。 说实话,她和乐镜,还有倪思三个人,其实才是第一批上沐慈解剖课的人。 但朝阳郡主与谢四娘却是第一回见,两个女子受不住,朝阳当即跑出去吐了,而谢四娘盖在白帷纱下的面容煞白,却还强撑着不肯露出丝毫不适。 谢四娘下意识想到:楚王故意让我见这个,定对我嫁给世孙心存芥蒂,给个下马威啊? 沐慈这厢,却是很佩服谢四娘的胆气,对她友好微笑。 这一个笑容,虽有着恐怖如无间地狱般的背景,却依然有着冰雪融化,春暖花开,诸邪退散的效果,无形中让谢四娘先是忐忑,后来受到惊吓心安定了下来。又觉得自己可能错怪楚王。 有这种温柔笑容的人,应该不会小肚鸡肠的人。 月璇见礼,谢四娘也见礼,虽手脚发虚发颤,却支撑住了骄傲。 其实说到底,谢四娘只有十六岁,虽然这段时间女医的学习,跟随月璇见了不少世面,但到底还有些稚嫩,让人看出她的强撑,心知她是不想在沐慈这个“情敌”面前丢面子。 几人心思电转,便传来朝阳在窗外虚弱的抗议:“阿慈,你干嘛啊,叫我看见这个……” 沐慈八风不动,还把手边的琉璃杯内暗红的酸梅汤喝下,很平静道:“学医的都得看习惯这个。” 朝阳看他喝红汤水,像血啊,又是一阵干呕……之后更虚弱道:“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外头和你说吧。” 沐慈也不勉强,与朝阳谈公事,道:“军医院下设妇科,儿科已经落实,太医院会给予支持,银钱上也不会亏待,舆论上也会善加引导。只是女性医者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女医培养也有诸多制约,培养出一名合格女医需要三五年,成为资深女医者更是需要十数年,女性最终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也是人之大伦,就是我也无权阻止,又该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其他诸多不易,你们也要事先有所准备,最好尽量商议出方法解决。我不可能事事处处替你们解决掉,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且不能让你们形成依赖。说到底这个行业,必须由你们这样的先驱者开创,优秀的后来者发扬光大。” 朝阳与月璇听得,都是一脸郑重。谢四娘被面巾围住,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美目,盈盈凝凝看向沐慈。 之后沐慈又带月璇和谢四娘,又上了解剖课,其中两具尸身,正有一具是女性,三十多岁,恰是流产大出血而亡。不过动手之前,依然是先行礼,默哀五分钟,敬死者的贡献,神色语气十分认真,半点不觉得沐慈虚伪。 月璇和谢四娘纷纷肃穆默哀,窗外的朝阳也肃立了。 然后谢四娘忍着翻涌的胃部,强撑着学习,不想被别人,特别是被沐慈看扁。她这段时间跟随月璇,也见多了流血甚至死亡的惨景,虽没有如今这般血肉模煳……好吧,因沐慈刀功好,其实并没有多少血,只是人体脏器一层层剥开,终究是…… 不过渐渐,谢四娘被沐慈公式化,不带感情只论学术的讲述吸引,沉浸其中——她是对医术真有兴趣及天赋的,也有一颗帮助女性的医者仁心。且她自身就是因年纪太小,宫外孕最后被沐慈施展“手术”救回的活人,自然对沐慈所言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慾。 沐慈看她神色,暗暗点头,最后道:“这些内容,我已命人绘制成册,太医完善,最后会制成太医院教材,你们都可以得到一本。” 这比一般医术好多了,月璇等人谢过,沐慈放下手中脏器,又是一番默哀才摘下羊肠手套,去洗手。 …… 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沐慈留几人用茶。几名女性一想到沐慈喝的血色酸梅汤,都是一脸青白,难为沐慈这个妖孽居然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不过只有朝阳婉拒了。月璇和谢四娘咬牙留下。 朝阳知道谢四娘这是有话和沐慈说,朝阳也知道沐慈人品,不会伤害谢娡,并不劝谢娡离开,自己先行一步。 朝阳临走指着旁边铁架上绑着的人体,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我没看错吧,怎得这躺着的……像水探花?” 沐慈大方承认:“就是他!” 朝阳花容失色:“他死了?你怎么……该不会也想把他给刀解了吧?” 沐慈无所谓道:“现在还没死,死了我肯定要切开看看的,也算他有点用处了。” 用这种“我就吃口青菜”的平淡语气决定一人生死,死后也剖尸的人,也就沐慈了。 水莲心明明听得这句,却依然能忍着,睫毛都不颤动一根,到底是收拢了半个江湖势力的一方豪杰,光忍功就十分了得。 朝阳也不问沐慈为何伤了水莲心,反正沐慈做事总有道理,只摇头道:“暴殄天物。”这么漂亮的人多么养眼,又文武双全风度翩翩,朝阳没龌蹉心思,也是很喜欢的。更知道水探花对沐慈的“一片痴心”。 如今美人却给沐慈“糟蹋”了,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沐慈也习惯了,德光帝知道他捅了水莲心一刀,也是这种“暴殄天物”的神色。 朝阳离去,沐慈请月璇和谢娡落座,也不离开,依旧在此处上茶点,好在只是白色的牛奶和几样点心,让谢娡松了口气。 谢娡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若是个坏人,她自然有许多指责不吐不快,可偏偏她跟着月璇……当然月璇并没有时常说沐慈好话,只是把人情世故分析给她听,比较中正客观。谢娡再结合她听到看到的其他信息,知道沐慈是个人品贵重的人,所有言行举动都是大义为国,对人对事都无可指摘处。 就连她父亲谢逊,明明因沐慈之故,亲姐谢太妃形同软禁,大女儿被鸩杀,他都说不出沐慈的一句坏话来,只有一声悠长,悔恨的嘆息。 谢娡面对这么完美的人,心道:也不怪沐若松一颗心收不回来,宁肯奔赴沙场,头也不回。换成她若爱上这样的一个人,肯定也是刻骨铭心,再无可恋的。 不过她的黯然没影响沐慈和月璇,两人一边用点心一边交流最近的所得,然后就是闲聊。 谢娡忽然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什么,只有沉默听着。 沐慈却先对她说:“吃东西还围着面纱做什么?取下来吧。” 谢娡才摸摸面纱,道:“习惯了!”然后取了下来,露出一张与沐慈有八分相似的绝色面容,只是比沐慈的脸更小,线条更柔和,脸色倒和沐慈一样十分苍白,眉宇间也不似沐慈般平静无澜,有着淡淡轻愁。 沐慈示意乐镜。乐镜道一声得罪,去摸谢娡的手腕脉搏,又“望闻问”一番,才恳切道:“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还要少劳累,少忧虑,多多锻鍊。切勿仗着年纪小身体好,拖垮了底子。” 谢娡道谢,可是心结哪那么容易解开,少忧虑是不可能的了。 沐慈看向谢娡,目光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柔:“知道你身体大好,我很欣慰。” 沐慈说这话,是真心的。若对谢娡有意见,他也不会去救人了。 “多谢楚王殿下关怀,还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说罢谢四娘起身,深深行礼。 第557页 沐慈无法坦然受这个礼,让开来,站起来扶着她的手臂道:“不敢当,我也只是……清赎我们的罪孽,该我对你说一声对不住。”毕竟他和沐若松不该开始,最终没有结果,也怨不得什么,沐慈能坦然接受。 只是不该牵扯旁人,让谢娡在政治与情感的角力之下,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不是这样的,我……我不想变成这样的。”谢娡有些哽咽,眼眶红了,有委屈也有释然。她一直担心自己“抢”了世孙,楚王心里是怨恨她的,过来楚王府也是月璇一力保证,她为了公事,也是想当年谢过救命之恩,才咬牙过来的。 现在看楚王果然心胸宽广,她心头大石放下,便涌上了无尽的委屈。 造成现在这种“爱人、夫妻、兄弟、父母亲人”都貌似和气,实则形同陌路的局面,她也不想的。 沐慈很真诚道:“四娘,你最近做的事,我都有耳闻,十分敬佩你。你是个很伟大的女性!” 大幸风气好,又有原先的太皇太后卫氏及临安大长公主善举,女性地位还比较高,很受尊重,并没有华国古代那种灭绝人性的压迫,带“女医”这种新兴职业到底惊世骇俗,一开始就遭到反对。 不过最近天京城的风向却变了,正是因为谢娡。 因为谢娡在生育上受过苦,几乎不能活下来,被楚王和月璇的神仙医术救回来……当时看到的人多,渐渐传出谢娡不能生育的风言风语。谢娡却并没有被流言打倒,凭着自己的勇气站了起来,自立自强学医术,跟着月璇近来帮助了不少生病和难产的女性。 女性现在虽还是男性附庸,可谁人不是母亲所生?谁又没有妻子女儿?如今谢四娘已经不再是八卦者口中一个桃色艷名了,而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女性医者。 沐慈对谢娡是十分敬佩的! 连带女医的名声也越来越好,就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投入了女医事业。 什么?家里不同意? 人家定王门楣高吧,世孙妃招牌大吧?可人家夫家对谢四娘抛头露面在外学医、行医都是十分支持的。谁家能比定王家更高贵不成? 谢四娘简直就成了女医事业的活gg。 所以沐慈看向谢娡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种包容的温柔:“四娘,你也别想那么多,子韧若待你不好,那必定是他配不上你,你要和离也没关系。虽然宗室主妇和离麻烦点,可有我在呢,三哥和管宗正寺的清河叔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沐慈知道,谢娡这样的坚毅的女性,是不会在乎一个世孙妃的名头的。且她挺好的,值得任何人珍惜、爱重。 谢娡:“……”要不要这么直接说出如此劲爆的话题? 第420章水莲心合作 尽管沐慈怂恿和离,可谢四娘没接这话,场面有些冷。王府众属不好和谢四娘这样的女眷一桌,只留个戚焱站在沐慈身后不说话,做个合格布景板。其他人到外头开桌吃下午茶。 月璇只好打圆场,看着精緻茶杯里的牛辱拧眉,有些反胃:“殿下?牛奶的颜色好像有些不对劲?加了什么?” 沐慈心知谢娡犹豫,是对沐若松有情,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带点微红的牛奶,介绍:“这个是奶茶,高蕃的做法,我这边让人做了改良,茶叶也更好,口感浓厚润滑,”示意两位,“尝尝,很适合女士品尝。” 谢四娘知道月璇帮她圆场,没有拒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一般。 沐慈露出一个小恶作剧得逞的笑,才将一碟子雪白的颗粒推过去:“霜糖,加一点再尝尝!”又亲手给两位女士递了小银勺,然后自己给自己杯子里的加糖,做示范。 月璇赶紧挑了一勺,却没放进去,而是十分豪慡把一勺都扔进了嘴里,惊喜过后露出灿烂笑容:“我就说留下有好处,殿下这边必有好东西。”又笑看谢四娘,“愣着干嘛,殿下这儿的美味外头都尝不到,不趁现在赶紧的多吃点,出去都没机会品尝啦。” 把看解剖的不适压下许多。 沐慈难得轻松,道:“璇姐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小气了,”吩咐在一旁的戚焱“一会儿给两位尊敬的女士,一人一包带走。” “我们就不和您客气啦。”月璇赶紧笑应,其他的什么都没问。 谢四娘也应,心下吃惊。古代人吃饭都是大问题,吃糖绝对是奢侈,她娘家谢氏那样的富贵人家,虽在天京城不算顶级却也不差,自然是常吃糖类的,却多为麦芽糖、蜂蜜等。大幸种甘蔗,出产红糖,沙糖却少,还是颗粒不均颜色微黄的。 楚王这一碟子糖竟是莹白如雪的,刚才她还以为是楚地“土特产”雪盐呢,却原来是新的“土特产”霜糖。楚王说的一包绝对都是大包,如此财大气粗,更昭示他已经掌握了这种白糖的生产技术,产量还不少。 不过谢四娘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抿唇微笑掩下目中情绪,未免露怯,她学着沐慈的样子加了半勺糖,优雅搅拌,放下勺子,端起华丽的杯子品尝一口,然后那口感……惊艷了味蕾,让她瞪大眼睛:“好……好甜啊……” “别吃太多,容易发胖。”沐慈道。 月璇很慡朗,笑道:“四娘瘦,不怕。” 沐慈道:“注意身体,多锻鍊,劳逸结合。” 谢四娘知道沐慈的关心不是作伪,彻底放松下来,笑着享受茶点。两个本不该有太多交集人,在血腥的地方,居然能有如此和乐融融的时间,谢四娘以前都不敢想像。 沐慈实在是个好相处的人(?),真是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用完点心,沐慈才道:“还有件事,我想麻烦璇姐。” 月璇道:“殿下和我客气什么?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介绍几个孕产方面比较强,又背景干净,善心仁术的女医给我,最好是有孕或生产过的。”沐慈道。 月璇立即想到,问:“是送入宫的?”梅皇后有孕,举国皆知的。 沐慈坦言:“是的,三嫂这一胎干系重大,不容有失。不过也不仅是护理嫂嫂,更是要以皇后名义,出版几本孕产方面的书籍,造福广大女性,提高国家的优生优育水平。参与编撰的女医都有署名权,同时能得版利。” 月璇郑重道:“好,我定然找几个好的女医给您,这也是万古流芳的好事,”又嘆气,“可惜我和四娘……”刚想说句“都没生过”,就想起四娘宫外孕的经歷,忍下了。对沐慈郑重行礼,道:“殿下不论做什么都心繫百姓,大义为国,实在令人钦佩。” 谢四娘也跟着行礼,不过这女子的确不错,落落大方问道:“不知我这种情况,可否算作有孕?” 沐慈想一想,道:“你情况特殊,也需要写明的,所以你的经歷有借鑑意义,可以入宫。” 谢娡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太过激动只能拉着沐慈的手,眼眶里水雾瀰漫,看着沐慈,哽咽无言。 沐慈拍拍她的手:“刚才的人体解剖你也看了,我为你保留了另一半完好的卵巢,将来你是有机会做母亲的,别灰心,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谢娡想起刚才的场景,脸色发白,眼泪就噼噼啪啪往下落,却是笑着的。 月璇又来圆场:“哎呀,殿下,早知道有这天大的好处,我就该早些寻个合意的男人嫁了。” “璇姐还年轻能干,看上谁就赶紧出手,我给你出嫁妆。”沐慈笑,“还要做育儿书籍,璇姐就等你生了。” 月璇做个不依的表情:“殿下真是的,连我这样的老姑娘也打趣。” 几个人又笑了两句,月璇和谢四娘就离开了。 …… 待两名女子离开,水莲心感觉有人靠近,听得沐慈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早醒了,别装了。” 水莲心自问凭他的演技,就连假死也能装得像真死,闭气封心时间很长,却怎么也不知道沐慈为什么能发现他在假装。 他听出沐慈语声笃定,也不怀疑沐慈是诈的,且他担心自己不睁眼,这人绝对做得出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他的事,于是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到被光线笼罩了一圈光晕,明月无双的人。 他静静地,静静地……泪流满面。 美人的确占便宜,他这会儿苍白憔悴也不损昳丽,落泪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动容。 沐慈却云淡风轻,对站在他身后保护的王府众属道:“别被骗了,这是长时间不见光的生理性泪水。” 水莲心:“……” 他张张嘴,可是喉咙干渴,发出声音似要撕裂咽喉皮肉般,只发出“咿呀……”的呻吟……不过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给他喝点水,润润喉什么的。 “术后没放气,不能进食喝水。”乐镜残酷道。 水莲心是真想不到沐慈会救他,胸口一滞,抓心挠肝想起来,想摇着沐慈的肩膀问个明白。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 真是,走火入魔了吗,为什么明明被一刀捅入心口,还不能放下,会被这个人轻易牵动情绪,挑动所有欢甜苦辣呢?水莲心轻轻挣扎,却被戚焱一只手压在了胸口,因为剧痛老实躺下,只能喘气。 看这情况,水莲心不敢乱动,扯开喉咙,用砂纸般嘶哑的声音道:“我……” “疑惑你怎么没死?”沐慈招招手,乐镜把手中大画册交给沐慈,沐慈翻开其中一页,出示一副素描立体的心脏图,沐慈举给水莲心看,用学术化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讲述,“普通人的心脏都偏左,我的匕首刺穿你这个位置,刚好贴着心脏与血管!”指着大血管和心脏的夹fèng,道,“当时你若继续反抗,心脏剧烈跳动,或碰到匕首,容易划开心包膜和主血管,神仙也救不了你。当时你没有做反抗,反而保住了性命。” 水莲心心下惊嘆,越了解他越知道沐慈绝不如表面这般软弱可欺,这般了解人体结构,又能将匕首精准刺入这种刁钻位置,说明他收放自如,对匕首技巧的微妙精控能力实在可怕,手里强横。 水莲心也真的见识了沐慈的狠辣与无情,不再觉得沐慈会对他心软。当时若非他体力透支,已是强弩之末,又被沐慈彻底伤了心,心灰意冷之下放弃抵抗,只怕……他根本没机会再睁开眼睛。 第558页 他想起自己戴着面具,隐瞒身份强迫沐慈那一次,问道:“那晚……” 他记得自己被匕首刺入心窝之前,有过短暂失神,当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尖锐又磅礴的压力,一时被震慑。否则以他的武功,即使体力不支也不可能让沐慈得手。 所以,沐慈有这样强大且妖异的能力,为什么那晚并不抵抗? 沐慈仿佛真能看透人心,不等他问完,就道:“那次我们力量悬殊,也没趁手武器,病重虚弱,精神不济,反抗你的胜算太小,我放弃了。而且我知道你并不想伤我性命,你所犯的也并非死罪。前天在长乐楼顶层,你不合作,更对我身边的人屡动杀机,我才刺你一刀,一为制服你,更为让你看清现实,终结你对我的任何幻想。留你性命,把你救活,不是原谅了你,是因你已经知错,更因为……” “因为……什么……”水莲心艰难问。 沐慈嘆气,看着窗外光线,眼底的冰封化解,漾出一点点的温柔的微光:“因为你是母亲宁可毁掉她自己,毁掉我的一生也想要保护的孩子,至少,不应该由我杀死你。” 沐慈闭上眼睛,那一点点的柔光,一闪而没,迅速湮灭在了沐慈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沐慈再次睁眼,目光恢復平静,转身离开。 ——你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连宸妃……连母亲执意留在冷宫,不惜让先帝误解你的身世,让你在冷宫孤苦十六年的原因,你也知道了? ——知道你是母亲为了我的性命,而被母亲放弃的孩子吗!! 水莲心心中悲恸,知道不是伤口,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颤抖。 他看着纤弱单薄,却嵴背挺直的沐慈的背影……这个人看似脆弱,却有强大到耀眼,让人忍不住仰望膜拜的灵魂,不会被任何痛苦打倒。 在这样光芒四射的人的映托下,一贯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水莲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性手段实在太渣,阴暗腐臭,灵魂卑微,微如尘芥。 难怪沐慈对一个“抢走”他心爱之人的谢四娘都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却从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连自己,都开始唾弃自己,瞧不起自己! 水莲心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水迹慢慢滑落,洇入鬓髮,消失不见。 “我会……合作!”水莲心道,他已经无颜求得原谅,能为沐慈所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乐镜嘆口气,心道:这回应该不是生理性的泪水了吧! …… 一直跟在沐慈身后的牟渔,对石秩和乐招使个眼色,让两人留下审问水莲心,自己快走两步追出去,箍着沐慈的小小肩膀。 沐慈偏头看看他,面无表情,道:“永远,别让姨母知道水莲心对我做过的事,也永远别让姨母知道,我已经知道母亲……”他无法想像疼爱他如母亲的姨母知道真相,会怎样的痛苦。 因为水莲心出入王家,沐慈就派暗卫保护王家人,倒不是为了探察消息,只是保护。当时水莲心许是心潮起伏,并没有发现暗卫的存在,让暗卫听到了谢望对水莲心说的话,终于知道当年谢宸妃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沐慈的血统。 虽然知道会让沐慈难受,可牟渔还是告诉了沐慈,没有选择隐瞒。 “我懂,姨母不会知道的。”牟渔心疼这个好孩子,这时候想到的是不让关心自己的人痛苦,他嘆气道,“弟,你要是难过就哭吧,我肩膀借给你。” 沐慈露出一个苦笑:“阿兄,我没事。就是……好吧,有一点难过。”即使他不是九皇子本人,可成为被母亲亲手放弃的那一个孩子,总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天下最悲哀,莫过于此。 牟渔心中一痛,他从没见过沐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因为许多痛苦对这个外表脆弱,灵魂强大的人来说是真的不值一提,可今天沐慈却坦言自己…… “有一点难过。”眼睛里是几乎要溢出的悲伤…… 哪里是“有一点”,肯定已经是十分,万分了。 这让牟渔万分心疼,心想:要是梅总在就好了。就算他是跟随沐慈时间最长的兄长,也不得不承认,论心有灵犀,讨沐慈欢心的功夫,他不如梅总。 他这个兄长,只能笨拙地抱一抱沐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到沐慈。 第421章拍卖行与报纸 北戎使团十个“谋刺楚王”的人,除了大贺居道被赎买,其他九人都在午门外处以极刑。天京百姓都爱围观,那天观看行刑,十分热闹,大唿敢伤害全民偶像楚王,活该! 有见识的则不光看热闹,还知道感嘆:国家强大,皇帝和楚王爱护臣民,大家有安全感,不用再怕被“国际友人”欺负了。 还能欺负别人呢! 因为做报纸需要活字印刷技术,王梓光也和沐蕴歌,乐恕,沐广孝与沐永清几个混熟了。沐祺,沐裕两个皇子在宫里待不住,梅皇后有孕,宫里对两个皇子肯定会有一些怠慢的,又怕梅皇后这一胎出问题叫他们背锅,两个皇子请了旨,直接住到庆王府中了。 清河王,广陵王两个,因活字印刷、皇家银号等一系列功绩,品级提升,成了一字亲王。清河王成了青王,广陵王成了凌王。 王梓光带着定王家几个小王孙,就和沐祺、沐裕两个皇子混熟了。几个熊孩子也闹着要看“五马分尸”,可惜宫里有旨,未满十六的少儿都不允围观极刑,几个孩子就被家长拍一顿给拍老实了。 不过,北戎赎买大贺居道一个人头的五百万两银财物,还是惹出了小麻烦。一百多万两的金银还好办,其他带有北戎特色的宝物却不好办,入国库么又不能当钱花,卖么又不好卖。 这么点小事,卢定国不敢劳烦日理万机的楚王,就找到了凌王提了提,凌王闲聊的时候又被王梓光这个机灵鬼听到了。 王梓光就私下找到凌王,要把这事揽下来,说:“我花四百万两银子买这些东西,然后将东西卖了,所得若不足四百万两银,我也不要国库补给我,若超过这个数,那就是我的个人所得,国库也不能问我要差额,可好?” 凌王知道这小子虽活泼跳脱,但脑子聪明鬼主意多,就道:“能赚么?” 王梓光道:“您看,我国刚与西凉宣战,又处死北戎使节,如此高调却并未引起舆论攻击,反而叫好的居多,说明民心可用。我准备弄一场比较有意义的拍卖会,必能大赚。”又对凌王解释了什么叫做拍卖。 王梓光一点不藏私,因为四百万两银子的财物可不是他还是个小孩能拿下的,大头还是得凌王出。 王梓光说完,又道:“刚好新报纸也要发行,到时候登载一些gg,宣扬一二,两相有利。” 凌王想一想,眼睛发亮,揉了一下王梓光的包包头,道:“后生可畏啊。” 王梓光笑着谦虚两句,说:“我们还可以把两个皇子,青王世子拉进来,再让乐恕去说动楚王,一起入股,一起发财。”这叫大发战争财。 凌王笑眯眯得拉着“商界小天才”王梓光的小手:“锁儿,有没有兴趣跟着舅公干啊?”凌王自己的儿子,没一个喜欢经商的。 王梓光道:“我娘让我考科举,中状元做官的,”这孩子眼珠儿一转,“不过,偶尔搞搞副业也不耽误事儿,最近读书人不都提倡‘入世’与‘实干’吗?” 两个“jian商”交换了心照不宣的一眼,相视大笑。 …… 商人最大的优点是“信”,第二大的优点就是“快”了,没两天,新开的报纸《京北杂闻》就刊载了拍卖行要卖北戎胜利纪念品的消息,引起舆论震盪。 要说王梓光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是学新闻的,在古代搞宣传是真心不难,因为百姓都淳朴得太可爱了,报纸上说什么信什么。不过也因此,更不能忽悠民众,“狼来了”的小故事是蕴含天大道理的。 《京北杂闻》定位是综合性生活类报纸,新闻内容来源于沐广孝和沐永清,两人是天京城着名的纨绔,天天走马逛街,斗鸡遛狗,三教九流爱玩会玩的人他们都认识。他们登高一唿,说花钱买天京城最新的最真实的新闻,当然会有雪片一样的各种消息云集过来。 来源不麻烦,最麻烦是分辨哪些消息有价值,真实可信。一些内幕就算真实,也不适合刊载。 《京北杂闻》除了地方新闻,还开了故事、养生等版面,一推出就得到天京城民众欢迎,而且价格也不贵,两个铜钱一份,看过之后若保存完好,当天还能以一个钱的价格回收,相当于一个钱一份,也允许亲友传阅。当天没卖回,积攒三份也能以一个钱的价格被回收。 因为有了活字印刷,制版印刷成本大幅度降低,可纸张的成本还是居高不下的。 由邸报副刊独立而成的大幸第一份官方报纸《每日朝闻》,现在又出现了民间第一张报纸《京北杂闻》,很快,第一张由凌王在背后支持,天京商会购买活字印刷技术,也办了第一份商业报纸《察世纪》,沐蕴歌主持的“睢园诗会”,联合天京城其他两个大型诗会成员,成立了读书人的第一份文报《书林文意》。 其他州府,也相继有许多报纸诞生,此为后话。 …… 沐慈每天一大早,除了冥想健体之外,又多了个乐趣,就是看各种报纸。他看东西速度快,而且朝廷邸报,官方报纸《每日朝闻》在排版印刷时就已经使用了标点断句,以免因断句不同而对内容产生歧义。其他报纸也纷纷效仿,降低阅读门槛,更适合普通民众。 沐慈练完健体术后,就和下属在院子里的观景楼上优哉游哉看报纸吃早餐。水莲心不请自来,手脚没有再戴铁镣,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纱衣,还能看见胸口的绷带。苍白憔悴的样子仍不掩容色昳丽,很容易让人心疼。 微生疏最心软,有些事大家也瞒着他,所以微生疏只气水莲心隐瞒身份接近殿下,看他孤零零可怜,又被殿下捅一刀差点死了,对他的一点气也消了,挪开一个位置招唿他过来吃早餐。 毕竟水莲心还是王府的长吏官。 水莲心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上了餐桌。 王府众属下意识看沐慈的脸色。沐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看报纸,手占着,卫重沙就坐他身边,轻手轻脚餵他吃东西。王府众属看沐慈无视水莲心,也只当没看见他,该吃喝吃喝,该聊天聊天,但有些涉及机密的话就不说了。 第559页 水莲心看样子是真想通了,不在意王府诸人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做戏装武力值低的文人。他受的伤看似兇险,但沐慈手下留情并没有损及根本,急救得当也无外伤感染,歇了五六天,伤口就好得七七八八,不仅能下地走动,就是与人切磋也没大碍。 有武力傍身,水莲心作为第一高手自有倚仗,看看专心看报的沐慈,一双桃花眼闪了闪,露出一个自嘲又略带邪气的笑容,然后收回目光,安之若素,拿自己喜欢的食物吃。 牟渔看看沐慈,又看看水莲心,心里嘆了口气。 因水莲心真正合作,问什么说什么。夜行卫根据他的供述,很快把隐藏在天京周边的,隶属于简家的江湖势力一网打尽,不过对没有作jian犯科的江湖人,并没有大开杀戒。 天授帝对江湖门派控制比较严格,以合作为主,允许武林人士由武举入仕。牟渔曾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云霄宫仅存血脉。沧羽是武状元,是沧澜剑阁的少主。乐镜是江湖医者所在的断心谷的嫡支子弟;乐招的老爹天机,锦衣卫、夜行卫许多人都是江湖出身。 由他们出面拉关系,软硬兼施,两成江湖人士被劝入了楚王府,三成不愿意和官家打交道的放了自由,却有四成是离剑公子的死忠被暂时扣押。只有一成是简老庄主的死忠,遭到了无情打压。 不过这一切多在夜间进行,并没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 平静的早餐没有持续多久,石秩带着一身血腥味冲进来,直奔水莲心,抓着他的手腕就要扣住人。水莲心哪里肯被他制服,立即反抗。一瞬间两人就过了十几招。 沐慈凉凉说一句:“要打去外头!” 石秩先停了手,水莲心也乖乖收手,勾唇冷笑看着石秩,一双桃花眼的眼角上扬,更显三分邪魅,饱含讽刺道:“石大统领这是在哪儿受了欺负,回来找我这个伤员算帐呢?” 石秩从不打嘴仗,不管水莲心话里的挤兑,看向沐慈道:“主子,我们差点就抓住简英了,结果有个高手忽然出现破了包围圈,把人给救走了。那高手的功夫路数和水探花极为相似。” 水莲心目光一凝,却是松了口气的。他并不愿意祖父因他之过被擒或被杀,被人救走挺好的。 沐慈这才放下报纸,却不看面色轻松的水莲心,先问石秩:“人员伤亡如何?” 石秩回答:“无人死亡,都是轻伤。” 沐慈淡定点头:“那应该就是雪见峰峰主,等着,他会过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石秩又道:“还有件事,我们在简英藏身的庄子上,发现了近百个被当做死士豢养的孩子,大的十岁,小的才两三岁。看他们的功夫路数,刺杀你的大部分死士应该就是简英的人手。只是简英从不直接出面,而是引人买兇,行事隐秘,才一直没被查到。” 沐慈被刺杀的次数远不止一两次,只是绝大部分在外围就被锦衣卫化解了。 沐慈相当厌恶伤害无辜孩子的行为,嵠丘军原先也是这样的,就被沐慈改了,虽然还是会弄些根骨好的孤儿从小训练,却不能像培养死士那样残忍血腥了。 沐慈问水莲心:“简英还有其他养孩子的地方吗?” 水莲心拧眉道:“我知道一处,却不是你们发现的这一处。”然后报了一个位置,立即有锦衣卫下去,吩咐人探察。 沐慈道:“加紧审问相关人员,简英离开,那些孩子没了着落,不知道会怎样。”又吩咐乐招,“夜行卫全力追查简英下落,看幕后是不是还有其他势力,我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再遇到抵抗,只管格杀勿论,就是雪见峰峰主也一样,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乐招和石秩都点头。 “我师父不知道我下山后都做了什么。”水莲心赶紧说,因为雪见峰是避世的,虽然子弟的武功高强,在牟渔家的云霄宫覆灭后隐隐成为了武力值最高的第一大派,却很少有弟子在江湖扬名。 就连水莲心,别号“离剑公子”,在江湖上成名,也从没有谁知道他的师承来歷,只在安康、安泰认出水莲心之后,他才暴露。 沐慈说:“你这么多年横行无忌,还是有必要请你师父过来,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不仅没有武德,连基本的品性都有问题。” 水莲心:“……” 水莲心双唇翕动,本想反驳。可他的确“横行无忌”,伤人伤己,看沐慈毫无波澜却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根本无话可说。 戚焱过来,递来一张拜帖说:“雪见峰老峰主求见!” 沐慈接过拜帖,看到署名雪见峰主“殷留”,道:“殷峰主这才叫礼数,就算我这王府没有高墙护院,只扎个篱笆,任何人都不能仗着一身高来高去的功夫,闯别人家里来不是?”然后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锦衣卫立即明白了,“嗖嗖……”就射了无数箭过去。 安泰从树上连滚带爬下来,赶紧举高双手道:“我知错了!” 锦衣卫连推带搡把安泰押过来。悄悄揍了他好几下……这小子一直没被发现,还是沐慈点破的,简直是打锦衣卫的脸啊。‘沐慈问:“谁让你来的?” 安泰脸红红,道:“我自己,前两天小主人过来游说您入股拍卖行,我跟着过来,就找机会留下,一直躲树上没回去,真不是高来高去闯进来的。”他其实是利用了楚王对王梓光,对他的信任,锦衣卫才没注意到他。 安泰更加愧疚,解释道:“我也没恶意,真的,就是师叔好几天没消息,这几日江湖动盪,我也是怕您……怕您……” 沐慈不徐不疾道:“怕我引了殷峰主过来,一锅端了?” 安泰脸色讪讪:“哪能呢?楚王殿下您是多么仁慈宽和的人啊。”这马p拍的,但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水莲心怎么得罪了楚王,十分担心才偷偷藏在树上观察的。现在看到水莲心安然无恙……连得罪自己的正主都能原谅,楚王必不会为难一贯不问世事的峰主的。 沐慈挥挥手让人放开安泰,吩咐戚焱:“把殷峰主迎进来!” 第422章整合江湖势力 江湖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就是“打了小的,惹来老的”。沐慈对雪见峰主殷留的来访一点也不意外,殷留不来,沐慈也是要派人去把他请过来的。 安泰听说请殷留进来,却没有“终于找到组织”的愉快,脸色有些发绿。 沐慈脾气挺好的,还问他:“安泰,你躲树上两天该饿了,要不要一起用个早膳?” 安泰支支吾吾道:“楚王殿下……那个……我……”眼神在水莲心脸上熘了一圈,看见这位小师叔嘲讽的冷笑,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豁出去道,“殿下能不能借净房一用?我实在……”一脸“快憋不住了”的急切。 沐慈:“……” 安泰在好心的微生疏的引路下,飞快熘了,倒不像尿急,像被鬼追。 很快,戚焱带来一个身形高挑修长,头髮灰白却精神矍铄,看着仙风道骨的道士过来。根据夜行卫探察的资料,殷留应该有五十多岁,可近看他面相,却称得上“鹤髮童颜”。 背后看这一头白髮,让人觉得殷留得有七八十岁。可从正面看,英俊的脸上五官精緻,光滑白皙,润泽有光,连眼角都没有一丝皱纹,看着就让女性有一种“跪求保养秘方”的冲动。 只有一双写满沧桑,深沉睿智的眼睛,倒与年龄相符。 殷留看到楚王,小小少年端坐着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并不觉得他托大,十分恭敬有礼,抱拳一拜:“老朽殷留,见过楚王殿下。” “免礼,老峰主为您的不肖徒来?”沐慈气定神闲问。 “是,”殷留看了一眼像丢了精气神的水莲心,嘆口气,又看向沐慈,打量了几眼才说,“您长得更像您母亲。” 提到谢宸妃,沐慈也没有什么动容,神色语调都极其淡漠:“老峰主认识我的母妃,只怕交情也不深,不用借她叙旧讨情,我一贯只讲道理,不讲什么人情。既然你自己过来,也就免了我千里追索,直接说吧——教出个不肖徒弟,任由其凭藉武力危害他人;自身又不顾法规,私自放了名叫简英的要犯,都打算怎么解决吧。” 殷留:“……” 他有些意外楚王的敏锐与直接,不过他到底清楚是自己这边理亏,怕真把楚王惹怒了,便十分诚恳道:“老朽教孽徒功夫,自然也教导过他‘我辈学武之人,当锄强扶弱,不能恃强凌弱。只是孽徒的身世坎坷,常有愤世之心,从前我怜他幼年失怙,便不忍苛责,不想纵容原来是害了他。” 殷留心里嘆气,看着水莲心。 水莲心倔强抿唇,却对殷留低下了头。 殷留对沐慈又一抱拳:“老朽这些年在山上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下山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楚王殿下虽然年轻,却大仁大义,为国为民,实在另我等汗颜……” 沐慈打断他:“我做什么事自是因为这些事情应该去做,不是为了得谁夸赞。”提醒道,“你这徒弟,打算怎么处置?你放走简英的罪名又怎么算?” 殷留三番两次被噎,却没有因楚王态度不好而翻脸,只有苦笑。 他虽是一个江湖大门派的宗主,却并没有心高气傲,天下人都要给他面子的想法。殷留作为一个武力值比水莲心还高的人,几十年却一直隐居孤峰,从不在江湖上扬名,就可知他的秉性温和,一心向武,不善交际言辞。 殷留心知楚王咄咄逼人,肯定没办法三言两语脱罪,他也没有巧言狡辩的打算,于是更加诚恳道:“殿下可给老朽出了难题,孽徒再不肖,也是老朽教养大的徒儿,总不能打杀了,还望殿下明示。” 沐慈也没有要他们性命的打算,只道:“‘法规至上,王在法下’,你们犯了什么罪,我是不会私下追责的,就依据律法做出相应惩罚。”扭头问王府法律顾问乐招,“根据《大幸律典》,水莲心的罪名该怎么罚?殷峰主私自放走朝廷通缉要犯又是什么罪名,该怎么罚?” 水莲心听说罪名还要罚,眉头拧紧,问:“你那般羞辱,整治我,又捅我一刀,难道不是惩罚?” 沐慈淡淡瞥一眼水莲心,道:“整治你只是逼供手段,捅你一刀也只是对暴起伤人的犯人进行的正当防卫。”意思就是整了白整,捅了白捅,就算水莲心倒霉死了,也只能算白死。 第560页 水莲心一噎,却根本无法反驳。 乐招心里过了一遍律典,道:“水莲心所犯之罪,当臀杖五十,罚银千两,流放劳役五年。若以贱犯贵,罪加一等。殷峰主所犯,当鞭刑一百,罚银五千,流放劳役二十年。但殷峰主所放要犯为谋逆这种十恶不赦之罪,当同罪论处。” 简英培养的死士,多番试图刺杀沐慈,肯定属于谋逆大罪,本该判处死罪并株连九族,因为沐慈仁德,从不轻易株连无辜,所以就相当于死罪。 殷留试图解释:“我放走简英,实在是曾欠下他救命之恩,我辈……”江湖人嘛,讲究个快意恩仇,法律法规算个p。 沐慈对这种人从没有什么好脸,纵使殷留应该算真正的大幸第一流的武者,他也不耐烦听他解释,又打断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私交如何。简英培养死士,暗中纠结江湖势力想要做什么,相信你不需要我分析给你听。你放走简英总不至于是为了国家公义,只为私情小义,不是你脱罪的理由。” 殷留再次被噎住,再次无言以对。纵使他武力强横,一人之力可以挑翻整个王府诸人,带着水莲心逃之夭夭,可是当真如此,和楚王府,和朝廷就相当于正式决裂。他不认为朝廷会拿他怎样,却知道楚王必定不会放任。 殷留不愿意以一己之私,致使整个江湖动盪,甚至覆灭。 江湖势力,肯定抗不过正规的国家力量,特别是背后有多智近妖的楚王指挥的。 好在沐慈也不愿意走到与江湖势力决裂的地步,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内部消耗,留了水莲心性命,和殷留谈判,就是为了找一个共赢的方法。 沐慈道:“臀杖鞭刑,我一直不提倡,就免了。罚银翻倍缴纳,至于流放劳役,在哪里劳役都是一样的,不如就到王府劳役,听令帮国家做事,清赎罪行。” 什么帮国家做事,其实还不是给楚王做事? 这和殷留心里预想的自己的结局其实差不多,毕竟他和孽徒的武功高,在谁眼里都是值得招徕的对象。只是殷留武功高强,实则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好好先生,不愿意成为他人手中刀剑,做些阴私之事,所以才在雪见峰隐居,教教徒弟,整个雪见峰也以避世为主。 如今却是逃不过了,殷留心中一嘆,对楚王的一丝敬仰也消散了——这个天下闻名的贤德王者,看来也是有私心的,留下他这个武功高强者能干嘛? 用来保护,甚至暗杀,是最好用不过的了。 沐慈果然道:“水莲心罪加一等,劳役十年;殷留劳役二十年;若表现良好,可获得减刑机会。你们一会儿签字画押认罪,认罪书不适合公开,会存放在宫内机密档案处。” 这是给殷留和水莲心套上枷锁,若两人逃走或有二心,就公布认罪书,毁掉他们的声誉,稍加操作就能让他们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乐招飞快拿来笔墨,书写罪状,让两人签字画押。两人都是心中一嘆,老老实实画押,如今才算见识到了楚王的真正手段,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心黑手狠,掐中七寸。 沐慈收好认罪书,才对殷留道:“你在王府服役,我也只让你做两件事。” 戏肉来了,殷留道:“愿闻其详。”他也没有牴触情绪,左右不过是保护,暗杀这种,反正江湖人都做惯了的。 不过,沐慈若真是殷留所想,私心谋利,他就不是以“天地为棋”的天下贤王了。 沐慈道:“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便是大幸境内江湖势力的整合。” 殷留心道:喝,看来野心不小,这是要笼络整个江湖势力为他所用了,殷留赶紧推辞:“老朽不才,这么些年在雪见峰闭门不出,连如今江湖上有哪些后起之秀都不知道,实在办不到殿下所言‘整合天下江湖势力’的託付。” “不急,不是你想的那样。”沐慈道,虽然殷留是个老江湖,可因为在雪见峰闭关居多,相对单纯,并没有隐藏心思的高深手段。再说对沐慈来说,他想知道任何人的所思所想,都是很容易的事。 沐慈解释道:“虽然在江湖人士的认知中,江湖是个远离皇帝,远离官府的所在,可毕竟江湖人都生于斯长于斯,是大幸这一方水土养育成人的,都是国家的一份子。我知道,在十一年前异国入侵,也有许多江湖人士奋起抵抗,保家卫国,实在是令人钦佩的铁血儿女。” 沐慈说道这里,一大早出门办事才赶回来的牟渔,手里抱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过来了。 殷留看到那小男孩,面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却忍住了,移开了视线。 沐慈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并没有询问,继续道:“既然大家为国为民的心是一样的,我也不愿意发生官府与江湖交恶的事,所以简英纠结江湖势力打算找皇族报仇的做法,我能理解却并不认同。” 殷留意识到自己大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我并不打算以朝廷名义干涉江湖事务,亦不是为了笼络谁。只托殷峰主与水探花,组建一个大幸武者联盟会。将江湖势力整合起来,为国家所用。” 沐慈解释道,“第一,江湖各大势力团体都派人列席联盟,获得席位,江湖势力的日常管理就由联盟会自主管理,相关制度你们自行完善,朝廷不会干涉。但经由武举晋升,或以其他方式授了实权官职的江湖人则隶属国家,不再属于联盟会。” “第二,建立武者分级制度,联盟会对江湖成员进行公正评定考核,规定同等级别才允许决斗,避免高等级对新手的碾压,让整个江湖有生力量得以发展。对破坏规则,妄动武力胡乱杀人,以武凌弱者,由联盟会组织缉拿、审判与裁决。官府不插手。” “第三,国家在危难之时,譬如外族入侵,江湖人有保家卫国的义务与责任,相应国家号召共同抗敌。国家也会发饷银与抚恤。国家日常维护稳定若有需要,譬如保境安民或查案问情,也不会强行下令,会通过联盟会发布悬赏或徵召,江湖人士自愿应召,但一旦应召,则必须在徵召期内听从国家统一管理,国家人员违反规定联盟会可向上申诉,江湖人士破坏规矩则交由联盟会调查处置。” “其他具体事宜,在实际运作中,国家与联盟会协议处理。” 殷留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楚王的打算了,这样做相当于国家和江湖进行合作,对两者来说都是百利无害的,江湖有个联盟会管着,能规范队伍,不会再有作jian犯科者,更不会做出伤害国家的事。国家官员有协议约束,也给了江湖人更多的自由,甚至可以说给了更高尊重,给足了脸面。 殷留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对沐慈深施一礼:“楚王殿下高义,老朽实在……”他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一肚子感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水莲心听到这里,眼眶有些发红,心中也是激盪。他以为自己看懂了沐慈,却一次又一次被他的光芒所慑服,如今更是光芒万丈,耀眼无比了。 沐慈道:“做这件事,不是一年两年能成功的,所以需要两位做好长期坚持的准备。”沐慈又对殷留道,“另外,我对你的内功修习方式感兴趣,就是我拜託你的第二件事。” 殷留道:“殿下所託,必不推辞。” “好,慡快!内功这种东西很有研究价值,我希望你公开方法,或广收门徒,将这门秘技发扬光大,而不是弊足自珍,最后导致失传。” 要把绝学公开,殷留一点牴触情绪都没有,心下佩服楚王心胸,点头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练出气感。” “无妨,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殷留又是一礼,道:“如此,老朽定当倾尽所能,为殿下,为国家效力。” “好!” 殷留甘心留下,水莲心也不觉得惊愕。 他这个师父的功夫高深莫测,从前天授帝招徕过他,其他势力也手段百出想要得到他效力,却都被拒绝了。师父宁可呆在雪见峰深居简出,一心向武,从不过问人间事务。 这一回,因自己犯错才将师父引下了山。更因沐慈的高义,折服了师父,让师父甘心情愿为沐慈,为国家效力。 “公事谈完,谈谈私事。”沐慈对牟渔招招手,接过他怀里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这是个一个粉雕玉琢,比天使还漂亮的孩子,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小男孩。沐慈问水莲心:“这是你的儿子?长得和你挺像的。” 见过水莲心小时候的师父殷留心道:什么挺像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才二十一二岁的水莲心却是一脸惊诧莫名,辩驳的声音太高,都有了一丝破音:“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第423章流言再起 水莲心坚决不认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赶紧辩白:“这孩子少说四五岁,我如今才二十二,怎么可能生出这个大的儿子……” 沐慈看出水莲心的惊讶不是演技。 牟渔把孩子又抱回来,小孩子依然没什么表情,好似根本不关心自己被谁抱着。 牟渔问沐慈:“这孩子和一般孩子不同,你看出来了没?” 沐慈的确发现了异常。 本来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调皮好奇的年纪,可这孩子虽是一脸纯真,纯黑的眼睛十分清澈无辜,不谙世事的,眼神却不灵动,少有情感波动。特别是小眼神特犀利,专盯人的咽喉,眉心与心口看。 才四五岁的孩子,竟像是染过血的。 沐慈拧眉:“是简英那里被当做死士养的孩子?” “是啊,不过这个最特别,简英被追得穷途末路也要把这孩子绑在怀里带走,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他。若非这孩子拖累,我们不见得能困住简英。不过我们也不愿伤了孩子,一时半会拿不下简英。”牟渔说到这里,看向殷留,客气笑道,“若非老峰主出手,这孩子也不能留下来。” 后面虽没说放走简英,但大家谁都知道牟渔话中未尽之意。 殷留摸摸灰白的鬍子,有些不自在道:“老朽的确是因私废公,汗颜汗颜……留下孩子,也是不忍再出第二个孽徒!” 殷留看上去倒像个老好人,心地纯善。所以水莲心绝对是被简英教歪的。这小孩子若被简英带走也必定教歪,现在看过去,这个孩子的天性也已经被扭曲了的。 第561页 不过,简英护着小孩的态度,殷留这句“不想出第二个孽徒”的意思,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水莲心讶异的扯殷留袖子:“师父,莫非这的确是我的……”儿子吗? 他回顾五六年前,正是他打败雪见峰长老下山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年性子不定,有时候少年英雄,武功盖世,被祖父带着闯荡江湖,灌输了许多扭曲的是非观念,什么“强者为尊,弱者淘汰”,其实就是恃强凌弱。什么“惩恶扬善”其实根本是凭一己之私评价善恶。 好像的确碰了不少女子,后来更是行事张狂,男女不忌。 难道……真是祖父留下了有孕息的女子不成? 可惜古代没亲子鑑定,什么也不能确定,找到简英他也不见得肯说实话。 牟渔道:“我看这孩子根骨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动了爱才之心。”他看水莲心一眼,直接对沐慈道,“我们牟家的云霄宫覆灭十几年,我一直没寻思復兴家族,实在愧对先祖。不如让我收养这个孩子,传他绝学,将来替我振兴牟家家业。” 沐慈无所谓,只问:“你自己不打算成婚生子?” 牟渔道:“看缘分吧,现在还早呢,再说就算生了也不见得适合习武。”牟渔没说的是他还有个护国公的头衔,跟着沐慈功劳大了,迟早能封王爵,到时候生的儿子肯定是袭爵的,不然夫人也不肯啊。 沐慈明白,就点了头:“行,你看着办。” 水莲心几次想张口,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真认下这个儿子不成?真是太突然了,祖父一直没透过口风,他一早否认了现在不好改口认回来。 牟渔抱着孩子,捏捏他的脸:“乖儿子,听见没,我不管你之前身世如何,现在你是我儿子了,来叫一声‘爹’听听。” 小孩根本不开口,面无表情,目中也无应有的情绪波动,看牟渔的眼神犹如看死物…… 牟渔也不计较,反正小孩乖,不乱伤人,带在身边慢慢来总能软化的。 沐慈看小孩子的天性被毁至此,嘆了口气…… 沐慈又报病几日,没有出府,与锦衣卫一起练武。殷留守信,已经开始教导,来者不拒,倾囊相授。沐慈自然是学得最快的,与殷留论武也常有见地,沐慈曾经是华国体术上顶尖的几人之一,自有一套体术训练的体系,与大幸的顶尖武者两相印证,都有获益。 弄得殷留很快对沐慈献上钦佩,只感嘆沐慈身体弱,实在是武界一大损失。两人也不吝惜,论武都是公开的,王府锦衣卫都可以听,获益良多,特别是对引气入体的理解。 石秩总是跟随在沐慈身后,颇有感悟,加上他本是个武痴,时时勤练,渐渐生出一丝气感,开始构建内息循环,利用内功辅助外功,攻击力上升好几倍,简直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渐渐有更多锦衣卫开始尝试。 水莲心在养伤,常常找机会凑到沐慈身边,沐慈和牟渔等人还是不怎么理会他。连带锦衣卫对这名水长吏有些忌惮,只当他是皇帝派下来的人,对他很有戒心,出了工作,平时没一个接近他的。 水莲心被孤立也不恼,闲适自在。 安康安泰是雪见峰的人,殷留的徒孙,自然也来蹭课,带来了自家小主人王梓光……王梓光机灵,看沐慈对小孩子特别宽容,没有赶人的意思,就带来了沐若枆在内的定王府几个小王孙……然后就是和王梓光玩熟了的德光帝家两个皇子来凑热闹……青王家世子沐蕴歌也把自己的嫡长子塞了过来。 忠王和淮南王也把儿子往沐慈这边塞…… 渐渐的,和沐慈交好的家中有孩子的,就变成上午去定王府家学蹭文化课,下午就跑楚王府蹭武学课了。 定王府和楚王府变成了十二岁以下孩子的育儿园。 …… 这天沐慈在花园凉亭内纳凉吃水果,脚边是被熊孩子们剪了半边毛的两只雪獒,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躲沐慈脚下告状。 高蕃进上的两只雪獒,别看个头大,却是养在佛宫里的吉祥物,野性已经很少了。适应了楚王府的环境,混熟了就变成了小傢伙们的玩具。沐慈很少管这群上树下水的熊孩子,只要别以破坏为目的做坏事,就是剪他的红玫瑰送人他都不太管的,反正小孩会自觉,跟着侍弄花糙的园丁学着扦插玫瑰,剪一补三。 沐慈在凉亭纳凉,雪獒看见他真是见了亲人,赶紧趴他脚下打滚卖萌,哼哼唧唧,露出肚皮求抚摸。 沐慈看着有趣,用脚挠挠大傢伙温软的肚皮。 熊孩子再熊,也不太敢到沐慈脚下把大白小白两只拖走,只好乖乖去上武学课,留下一两个在旁边望风。 水莲心急匆匆进来时,就看到沐慈慵懒半躺着,手里拿本书,卫重沙在一旁餵葡萄给他吃。而他的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蹭着雪獒被剪的七零八落的白毛。白皙如玉的可爱脚趾就在白毛里起伏穿梭,实在是…… 卫重沙看见水莲心,温和笑道:“殿下,水长吏来了,看样子像有急事。” 沐慈踢了两只雪獒一脚,把两只赶走。两只不敢不听沐慈命令,飞快逃窜,被熊孩子发现,唿拉拉一群,快快乐乐追雪獒去了,要给它们剪另外半边白毛,不然夏天会热死狗的。 沐慈对孩子们是真的宽容喜爱,水莲心看在眼里,更是十分敬重他这点。眼角余光在一群孩子里熘了一圈,寻到了一个小小的却十分矫健敏捷的小身影,有点高兴这小孩终于合群了一点。 沐慈依然在翻书,清冷平静问:“急匆匆的,什么事?” 水莲心想起自己的事,赶紧收了目光,道:“卫奉乐先下去。” 卫重沙看看沐慈。 沐慈道:“重沙,你忙你的去。” 卫重沙乖巧应下,离开了。 水莲心跨前一步,在守着沐慈的石秩要动手之前,停在了沐慈面前三步远,焦躁问:“我听到一个传言。” “嗯?”沐慈散漫应。 “有人说,说你……” 石秩不耐烦:“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水莲心一咬牙,道:“我的人发现,外头有流言说你那地方不行……王相公到处寻医问药,要找‘重振雄风’的良方,是为你问的。” 石秩听到这里,跨前一步要揍水莲心。沐慈放下书对石秩摆摆手“护国公在哪里?这消息得压下去啊,若传得沸沸扬扬,对你不好。”水莲心面露担忧,沐慈看向水莲心,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不用过问。” 水莲心:“……”他做了几个深唿吸才调整好状态,忍下杀人的欲望,看看沐慈,恳切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关心,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人指点,所以赶紧告诉你,你快派人处理。” 他知道,沐慈的确是“不行”的,而且他撞见沐慈和那个鬍子在一起,沐慈居然用嘴……这种屈辱方式去服侍一个男人,而那男人还理所当然一般。肯定是因为沐慈“不行”才…… 水莲心一想到沐慈被别的男人肆意……就为沐慈感到痛心。 沐慈面上没有波澜,不徐不疾道:“这话是被贬为庶人,流放崖海的沐盛玉派人传的。”沐慈心道,沐盛玉还不知道暴太子凌虐原主的秘事,不然传的话可不止这么点了。 水莲心很聪明,变了脸色:“你既然知道来源,为什么不遏制?你是……故意放纵流言的?你这是要干嘛?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做什么用不着对你解释,还有,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沐慈态度冷硬,又端起了书。 水莲心刚想继续说话,戚焱匆匆而来:“殿下,宫里传旨,陛下召您进宫一趟!”看水莲心在,他凑沐慈身边压低嗓子说,“之前陛下已经急招了轮休的王相公入宫问话,听说陛下砸碎了不少东西,怕是在气头上,要问您的事必然与最近的流言有关。” 沐慈放下书,揉揉头:“麻烦,就知道三哥要生气。更衣,入宫去。” 石秩不贊同:“主子,牟渔在城外还没回来,不如等他回来啊。”石秩是不允许佩带武器入宫的,只有牟渔得了先帝旨意,能全副武装,名正言顺跟着沐慈在宫里到处乱晃。 牟渔不再,沐慈入宫没人保护。 沐慈摇头:“让水长吏和我一起入宫就行了。”水莲心是个摘叶都能杀人的高手。 石秩哪里肯,但若沐慈拿定了主意,是没办法更改的,沐慈就带着水莲心入宫去了。 第424章拓跋应阔 德光帝像哮喘发作一样深唿吸,双手哆嗦如癫痫,他试图用左手握住右手,然后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试图调整唿吸,压下心中狂躁。 沐慈盘腿坐在宽大柔软的榻上,像没事人一样用手拈水晶盘里的樱桃吃,吃一颗吐一粒籽,每一粒籽抛出一条弧线,脆生生“叮”一响,准确落在一旁的空水晶盘里。 德光帝看他悠闲自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咆哮:“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走点心!行不行!” 沐慈略抬了抬眼皮:“酸酸甜甜的,三哥要不要尝尝?” 德光帝从一旁书桌上抓了一大捧捲轴,想砸沐慈,但最终忍住了,轻轻放在他旁边道:“不管是谁家女子,挑一个出来,明天我下旨赐婚,下个月就大婚,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堵住了。” 沐慈嘴里含个樱桃,摇摇头。 德光帝差点抑制不住凶性要掐死沐慈,知道和九弟说不清楚,也不想伤他的心,大声道:“来人!给我把暴太子的坟撅了,骨灰拌了餵狗。”想了想又揪住新御林军大统领铁厉,小声在他耳边追了句,“去掖庭,把王氏那个贱人和两个罪子拉出去让野狗分食……” 说的是被幽禁在掖庭的前太子妃王氏和暴太子留下的两个儿子。 沐慈五感敏锐,吐了籽,声音平静道:“铁厉站住!”又看沐惗“三哥,罪不及妻儿,过了啊。” 沐惗爆发了,狮吼道:“那你要我怎样?你说!你要我怎样?我能怎样!!” 他冲到沐慈跟前,眼红红瞪了沐慈,扬起手…… 沐慈不闪不避,只眨眨眼! 沐惗手起掌落,把果盘扫到地上,红樱桃透明水晶散碎一地……“哐当”声像是开启了发令枪,这肆意破坏的感觉让沐惗找到了发泄途径,也激出他作为沐家人潜藏的凶性,沐惗踹倒桌子,走到窗边,一把将窗纱扯了下来……一件一件砸多宝阁上的花瓶古玩,砸两件还要看看有没有碎片飞溅到沐慈身边。而后桌上画着仕女的捲轴又遭了殃,被撕得七零八落还用牙咬…… 第562页 沐慈:“……” “啊!啊……啊……”沐惗发狂大叫,操起放在搁架上的宝剑,开始乱砍,把床榻上的被子软枕都砍得破破烂烂。 等沐惗都发泄完了,发现沐慈呆呆的看着他,沐惗觉得那圆熘熘的眼睛真是无辜澄澈又可爱,稍稍平静下来,喘气问:“吓到你了?” 沐慈乖乖摇摇头,小腮帮鼓鼓,问:“还有一根梗,吐哪里?”然后伸出舌头,把一个打成了结的樱桃梗展示给沐惗看。 沐惗:“……”看一地狼藉,看在一堆狼藉中依然气定神闲,还有工夫给樱桃梗打个结的九弟,忽然失去了力气,手中宝剑“铿锵”落地,身体沿着床柱滑落坐地,抬起手臂,掩着面笑了,道:“吐哪儿?吐地上,反正都……”忽然不想吐出“脏了”这个词,沐惗敏感到可以,声音渐渐染上哭腔。 “哦!”沐慈一点没感觉,吐出梗,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问,“还有么,我还想吃。” 沐惗埋着头,手臂没放下来,肩膀颤抖,压抑哭腔道:“进贡的都在你嫂子那儿,你让人去拿。” 沐慈看向站在一旁装壁花,大气不敢出的铁厉。 铁厉感激看沐慈一眼,飞快出去了。皇帝陛下在哭,这种黑歷史谁敢看? 过了好一会儿,沐惗才听得碎片轻响,猝然抬头就见沐慈下了地。沐惗飞快跳起来,几步走过去把沐慈打横抱起来放回软榻:“踩到碎片没有?”飞快脱了沐慈的布鞋袜子查看他的白皙的脚,“幸好没受伤。” “你平静下来了?”沐慈问。 沐惗看到沐慈的目光平静淡定,他眼眶又有点发热,把沐慈抱在怀里,声音发抖:“真好不了了吗?” “能好啊,已经好很多了。”沐慈轻声说。 “真的?”沐惗知道沐慈不撒谎,觉得自己刚从地狱升入天堂,目含惊喜,拉着沐慈的手,“那就大婚,找个女人,过两年生下嫡子,谣言不攻自破。” “我不可能为了证明什么就大婚,这是两码事。” 沐惗真是对这个油盐不进的九弟没办法,双眼一眯:“九弟,你不是骗我的吧?” 沐慈嘆气:“没骗你。” “那赶紧大婚,证明给我看!证明给天下人看!” “真是两码事啊……”沐慈真是无奈,简直陷入了逻辑死循环。 沐惗真想剥了沐慈的裤子检查,可又不敢伤了九弟的心,万一九弟真是骗自己的……那不是当面揭短吗?九弟面子搁哪儿? 内侍战战兢兢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梅皇后在后宫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听闻太和殿发生了混乱,因沐慈在,她有些担心沐慈会受伤害,借着送樱桃的机会过来看看。 沐惗气哼哼道:“让她等会儿,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清退所有人,沐惗总算冷静了点,情绪下线,智商上线,把沐慈扶起来坐好,直视他眼睛,问,“以你的本事,不可能让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说罢,你是不是有其他打算?” 沐慈赶紧表白:“真没有,我一贯对任何谣言都是不理不睬的态度,时间长了自然就没人提的。再说这回的流言有一部分是事实,算不得中伤,我没制止是因为不在意,刻意压制才显得心虚。” “可我真看不下去!”沐惗一想到有人背地里拿九弟的短处嘲笑他,就万分心痛。这根本就不是九弟的错。 “犯不着为了一两句流言,就耽误一个好女孩的一辈子,我不做这种事。就算要大婚,我也想和自己心仪的人……男人!成婚。”沐慈直接表明,没继续说名字,但沐惗懂。 沐惗脸色古怪,然后开始笑,不是舒展愉悦,而是一种帝王式的唯我独尊,生死予夺的冷酷睥睨的笑:“我知道你想说的男人是谁,我跟你说,绝!对!不!可!能!” 一个千尊万贵的楚王,怎么可能与一个男子,还是个混血鬍子成婚?比“不行”还贻笑大方好吗?楚王再“不行”,也不是没人要。 沐慈看着化身喷火龙的三哥,忍不住笑了,道:“可我就喜欢他啊。” “想都别想!”沐惗拧眉,“真不能和女子在一起?” 沐慈摇头:“没感觉的,那地方说不定真一辈子好不起来。再说娶个女子,也不会有子嗣。” 沐惗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就九弟这样的状况,说是会好,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子嗣的确成问题。娶个女子回去生不出儿子,岂不坐实了流言?更让九弟被人看不起。总不能叫将来的楚王妃和别的男人生吧,乱了伦常不说,更关系到承爵大事。绝对不能九弟辛苦一辈子的积累便宜了野种。 思来想去,竟然还是九弟提议——让自己和皇后所生嫡子过继一个给九弟,才真是如今最好的方法。难怪九弟一直追着自己给他生儿子呢。 不过怎样也不能容易他和一个鬍子大婚。 想到这里,德光帝尽管心里难过,也知道逼迫不了九弟,退了一步:“你真要和男子……也不是没有先例,绥朝庆文帝就曾纳过男子,位及贵君,与贵妃等同。周朝隶王也是迎娶的男王君。”沐惗只能拿歷史上两个特殊例子安慰自己,嘆气道,“我现在不管那么多,对你就一个要求了——不管你喜欢什么人,在家里爱怎样怎样。但你至少得给我找个身家清白,与你身份上能般配的男子,我可以给你主持大婚。子嗣好商量,你让我生一个过继给你,我也可以考虑,要么从宗室里找个聪明伶俐有孝心的,总之一定不会让你将来老了没人供养,那个……将来没香火。”然后沐惗恶狠狠从齿fèng里加了句,“你娶个王君,我看谁敢啰嗦,捏死他全家!” 沐慈摸摸沐惗的脸:“哥,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沐惗想起今天跟随九弟入宫的那个美男子,道:“水探花我看不错,样貌、才情、人品都极好,出身清白,对你早有情意……” 沐慈赶紧打断他:“好啦,人选是我考虑的事,你别管。还有件很重要的事,事关国体,我来找你商量。” 沐惗神色也正经起来:“什么事?” “西凉国王命不久矣,西凉太子与五王子夺位之战已进入白热化,此时我们出兵西凉,定能大捷。我已经派人去西凉境内,帮西凉太子拓跋宁哥,助他打败拓跋应阔夺位。然后把西凉国人认为是沙漠之星的五王子,给我洗洗干净扎个蝴蝶结,送到我府里来,平息我的怒火,消弭战祸。”沐慈目中闪过一丝轻蔑,“你看,有时候流言也是有用的,譬如外界盛传我喜欢搜集各种类型的美男子,所以我如今看上了拓跋应阔,他应该感到荣幸。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只当我任性妄为,而你还盲目宠着我,不会有多少人联想到国家大势上去。” 沐惗:“……”他实在忍不住想:难道九弟一直纵容流言,就是为了拓跋应阔? 细思恐极,那么早……九弟就在布局了吗? 沐慈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决定了整个西凉的国运,声线却没有一丝的起伏:“到时候常山王兄兵临城下,在明处施压点火。夜行卫所属在暗处煽风,让西凉太子与五王子的矛盾激发,力保太子一系胜出,我就可以在我后院里收拾出一个风景优美的好院落,恭迎西凉五王子来‘做客’了。” 沐惗拧眉:“你不是真喜欢那个拓跋应阔……” 沐慈好笑,弹了沐惗高挺的鼻子一下:“快四十岁的糙汉子,谁喜欢他?” 沐惗心道:难道梅容就不糙,那脸皮,那手脚怎么也和美人不搭边吧?就是年轻点罢了。 “哥,别想歪,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样随便的人吗?我真的只是请人来‘做客’而已,不干什么。再说了,外头传我‘不行’,我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不是吗?” 换做有龌蹉心思的,只怕还要觉得拓跋应阔占了便宜,能“压着”楚王为所欲为,岂不是另一种胜利吗?这种精神胜利法,也会让西凉太子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把拓跋应阔送过来……反正不是自家国体受辱。 而沐慈,只是要把拓跋应阔这个人捏在手掌心罢了,他又不是真爱搜集美男子。 “你……”沐惗心中一疼,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只问,“拓跋应阔有什么特别的,需要你如此大费周章?” 沐慈从怀里取出一卷小纸条,云淡风轻道:“消息被证实了,西凉的确答应借道给北戎,让北戎三十万大军从西凉山北,地势平缓处入关犯我大幸,南下掠劫整个西河平原地区。若我们一无所觉,仅凭西凉边境有数的兵力,可能真无法阻挡北戎主力大军。”边境大部分战力都用来堵北戎边境线,若北戎从西凉过境入侵,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沐惗看到纸条上北戎主力在西凉山北集结的情报,瞳孔收缩,心道:还好支持了九弟与西凉开战,现在大部队应该已经入了西河平原,很快能堵住西凉山缺口。 若不信任九弟,后果不堪设想。 沐慈道:“哥,这下你明白了,我为何在圣寿上藉机发难,不针对北戎,反而兵指西凉。正是因这个‘借道’,我要提前堵死北戎的通路。而提出‘借道计划’,想借北戎之手犯我大幸者,你猜猜是谁?” “拓跋应阔?”沐惗脑中灵光一闪。 “对!”沐慈冷笑。 “北戎怎么可能同意拓跋应阔的计划,为他人做嫁衣?攻破西凉山出人出力,便宜西凉小儿跟在背后捡好处?”沐惗早听沐慈提过,却一直不大相信这个“借道计划”,他看着纸条上被证实的内容,还是想不通。 因为北戎和西凉之间可不是哥俩好的关系,时常发生战争,北戎日子不好过就去西凉打秋风。西凉没有北戎兵强马壮,国土中又半数是沙漠,才真叫过得水深火热。 沐慈淡然一笑:“西凉一国,的确捡不到什么好处,但不代表拓跋应阔没好处。山北面有水,是牧糙还算丰富的区域,在西凉是最富庶之处,当然是属于西凉太子的地盘。以北戎的德行,就算在大幸抢到盆满钵满,也不介意杀个回马枪,在西凉也掠劫一番,毕竟谁也不嫌抢的东西多不是?如此,必与西凉太子起冲突。削弱太子,对拓跋应阔个人来说是有大大好处的。” 第563页 沐惗嘆口气,“拓跋应阔为了打击西凉太子,交好外族,却是以损伤国力为代价,无异于与虎谋皮。” “反正他不‘借道’,北戎也时常要找西凉的麻烦,不如‘借道’,顺便跟着捡些好处,又可削弱西凉太子势力,何乐不为?”沐慈道。 沐惗点头:“是个枭雄,的确狠毒。” “十一年前也是此子,唆使四国联合入侵,”沐慈眼睛微眯,露出一丝兴味,“此子不除,边境不宁!若让他打败西凉太子继承王位,只怕会给我们找更多的麻烦。” 大幸常常遭灾,内忧外患,一个不好很可能会吃亏受损,动摇国本。 沐惗看着沐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还好我们兄弟齐心。” 兄弟阋墙,西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于国的确有大害。 沐慈对沐惗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圣洁无邪,美到让人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第425章迎娶男妃 沐慈在宫里用过膳,又回了趟重华宫找了件东西,出宫时已是下午,水莲心撑着伞给沐慈挡下午间热辣的阳光,伸手接过沐慈手里的大篮子,看到都是鲜红的樱桃,没话找话问:“你喜欢吃这个?” “嗯。”沐慈用鼻子应声,他嘴巴比较忙,鼓来鼓去的。 水莲心以为他在吃樱桃,等了一会儿伸手放在沐慈下巴处:“籽吐出来,别玩了,容易呛到。” 沐慈别开脸,没理会他,出了宫门,石秩飞快迎上来,拉着沐慈左右看,见他毫髮无损才松口气,冷冷盯了水莲心的各处要害一眼,才扶着沐慈钻进马车。 沐慈略含煳说一声:“石头,伸手。” 石秩很听话伸出手,机智放在沐慈嘴边。沐慈吐出一个打了结的樱桃梗,然后鼓鼓腮帮子说:“随便丢在哪家门前的弃物筐里。” 天京城是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有专门管理环境卫生的街道司衙门,是不允许乱丢垃圾的,所以街道上会有弃物筐,每个大户人家的小门处也有集中倾倒垃圾的筐子,每天会有人集中回收。 水莲心看着那个樱桃梗,露出“被雷噼中了”的震惊表情。他因是谢宸妃所生,被简英视作寇雠,不怀好意养歪,认为这世上没有真心,年纪轻轻就情场纵横多年,某些技巧是知道的。 这都是勾栏院里风尘男女要练习的某方面技巧…… “你这是……你知不知道这是……”水莲心很震惊,还以为沐慈不懂。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神色坦荡,从他手里取回樱桃篮子,拈出一颗,用舌头卷进嘴里。明明面无表情,目中无情,白皙的脸庞绝美圣洁。可吃樱桃的样子,就是给人十分旖旎,甚至浪荡的感觉。 x吸引力喷薄而出! 水莲心看的心脏一窒,福至心灵,难道……沐慈竟然是知道的?玩这个是为了谁不言而喻。水莲心眼前似乎飘过沐慈伏在梅容身下“动作”的画面……简直受到巨大打击,三观崩溃,他忍不住低吼:“自甘堕落!” 石秩还没开窍,是看不懂的,沉声警告:“水长吏,注意身份!” 沐慈神色无澜,坐进马车里,根本没搭理水莲心。 他上辈子智体双进化,学什么都快,玩什么技巧都必是顶尖。一根樱桃梗而已,不增添一二情趣,怎么能应付见到他就发情的梅总? 石秩跟着爬上车,坐在沐慈对面,取了暗格里装杂物的小盘子把打结的樱桃梗放入,看沐慈吃樱桃,怎么也无法理解吃个水果和堕落有什么相干,蹙眉问:“水长吏怎么了?” 沐慈拔出梗丢进杂物盘,餵了一个樱桃进石秩嘴里,伸出食指点了他的眉心一下:“呆石头,改天我让人带你去红楼,开开荤。” 石秩:“……”有没有这样不正经的主子啊?他严词拒绝:“不用了,我接受过相关训练,不耽肉慾。”作为嵠丘军执掌,他接受过刑讯逼供,面对各种诱惑的训练,知道是怎么回事。 石秩只关心职责,问沐慈:“宫里情况怎样?” “没什么,别担心,三哥不会伤害我。”沐慈道,即使在暴怒,沐惗也下意识不伤害到他。 只要沐慈没有危险,石秩别的都不问。 沐慈看看石秩一张千年不化的绝情狠戾面孔,忽然凑过去,在石秩耳边道:“三哥答应我,让我迎娶男妃了。” 石秩:“……”他当场石化,表情也裂了,忽然觉得要撑起被捅塌的天空,简直亚歷天大。 …… 宫里,德光帝饭后坐着,梅皇后也陪着坐,但不说话。德光帝看他的目光,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意味。 梅皇后自有消息渠道,听说了外界关于楚王“不行”的流言。如今看太和殿寝宫里像是发生一场战争,到处是碎片没一块干净地,心知流言是真。 德光帝对九弟的情意也不是作假,把楚王宣入宫质问,最后却自己眼睛红红的,像是被欺负到哭了。两兄弟出来,也是德光帝抱着楚王。楚王神色平静并非受伤,就可知德光帝必是怕碎片扎了九弟的脚,才抱着人出来,宁可自己脚踩碎片。 真是把这个九弟放心肝上疼啊。 所以,这场流言,要怎么收场? 梅皇后是不希望楚王有事的,楚王可以说是梅皇后最大的倚仗。虽楚王并没和她有什么私下的交情,但只需要楚王继续克己守法,支持正统……她的皇后位份,她将来孩子的位份,就比谁都稳当。 而且……还有个梅容的关系在。 其实私心里,梅皇后一点也不希望自家三弟和楚王扯上私人关系。自家三弟明明可以靠智商,靠能力,何必落个靠脸,以色媚主的骂名?梅皇后嘆了口气,不知是福是祸。她看德光帝目光沉沉,不好一直不开口,找了个虽然不安全却可以得知很多信息的问题:“九弟选了哪家女子?” 德光帝摇头:“一个都没选,还是不肯娶女子。” 梅皇后心知是这个结果,不算意外。德光帝看她平稳神色,目光更是复杂,近乎沉郁了,心道:皇后是不是知道那个鬍子最近迷惑了九弟?或者说,正是那鬍子的关系,九弟才力挺的皇后。 还是说……是皇后让那鬍子缠着九弟的? 若是最后这种,那这梅家两姐弟,甚至整个梅家……可不算简单啊。 梅皇后看德光帝越发深沉莫测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话,伸手下意识覆在了小腹上。 德光帝看到这动作,心软了一瞬,努力让表情柔和下来,问:“皇后的鬍子三弟,最近在做什么?” 梅皇后是真心疼梅容的,不喜欢德光帝这种贬低的称唿,而且这称唿对一个皇帝亲封了“北海将军”爵位,又有枢密院知事的正式官职,为修建北地战争粮道而忙活的臣子来说,简直是侮辱。 梅皇后考虑再三,不好明着顶撞忤逆,却也不能忍下这种侮辱,柔顺回答:“妾身在深宫里,无诏不好随意见家里人,是以并不清楚家中三弟的情况,左右不过是替九王弟跑跑腿,做些杂事吧。能为国效一份力,是他的福分。” 梅容的主要身份还是楚王府的商务总理,劳苦功高。 德光帝心道:梅皇后果然不简单。不过这话明显是维护弟弟的,并没有为了奉承皇帝而撇清关系甚至贬低弟弟,反而得了德光帝的心。对梅皇后的怀疑少了些,却还是有气,撇嘴笑了一声:“你们梅家……不错!” 教出来两姐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听起来不像褒奖,梅皇后脸白了白,但还撑得住气场,躬身谢道:“多谢君家谬赞,妾身家族承蒙皇恩……” “行了!”德光帝打断,摆摆手,“今天朕心情不好,皇后别往心里去,身体不适就休息去吧。” 梅皇后柔顺应下,到底受了惊,有些气虚,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 德光帝赶紧伸手扶着,看梅皇后脸色苍白,不似作伪。看在这段时间帝后和睦,嫡子将出生的份上,德光帝也不好太欺负梅皇后,就多了几分真心,扶着她宽慰:“这段时间,为了张罗九弟的婚事,你辛苦了。” “臣妾不觉辛苦,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应该的。只是九弟到底……” “朕应了他迎娶……男妃。”德光帝苦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梅皇后也是张口结实,脚步不稳:“君家怎么……” 这是闲得无聊,两兄弟又要把天给捅一窟窿吧? 德光帝心道:你若知道九弟想娶的是你那个鬍子三弟,只怕当场要吓死。不过因为沐慈没明说,德光帝也不好到处说,要是九弟根本没这心思呢?他到处说,真让九弟起了逆反之意,非鬍子不娶……他得悔死。 德光帝对自己九弟没办法,于是旁敲侧击,提醒梅皇后:“不管朕应下什么,九弟是楚王,位高权重,即便是男妃也必须门户相当,身家清白。你该听说过,最近你那庶弟的行止……有够肆无忌惮的。” 太嚣张了,居然敢公然和楚王出双入对。 梅皇后知道自家三弟惹了德光帝的后果,闻言又是一抖。 梅皇后最近母凭子贵,德光帝就心疼比较多,赶紧宽慰:“朕也就是事先提醒提醒,你最近身子不慡利,要不要把承恩侯夫人召入宫来说说话?” 梅皇后听到这里已经听出德光帝的意思了,楚王就是迎娶男妃,也绝对不能和梅容搭上任何关系,否则梅家整个都要倒霉。她柔顺应:“的确,臣妾也有些思念母亲,谢过君家隆恩。” 德光帝知道皇后懂了,这才露出真心笑意,伸手揽住梅皇后的腰:“你现在是双身子,一定要多保重。”然后和梅皇后说了几句贴心话。 梅皇后回到仁明殿,看德光帝没留宿的意思,直接走了。她心中泛苦,心道,难道我愿意自己带大的弟弟和个男子纠缠不清……可我还能管弟弟的房里事吗?这可是两个大男人…… 再说,对方是楚王,楚王是谁?他若不乐意,她三弟再如何也不可能与楚王并肩。她就算想管,可手再长也伸不进楚王府去。皇帝也拿楚王没办法啊。 看样子,只能和家里父母提一提了,早作打算。 第564页 至于劝说梅容……梅皇后是想都不想的。 自家三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是一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她怕家里不劝还好,一劝反而激得梅容不管不顾,还真要争一争那个楚王男妃的位份了。 德光帝会发疯,吃了整个梅家的!! 她这个皇帝丈夫的逆鳞,妥妥就是九弟,一旦有任何触及九弟之处,就要把这个看上去温和无比的皇帝给点爆,后果不堪设想。 就不知道楚王能不能兜得住了。 …… 沐慈出宫,先去了趟王又伦家里。出现这种流言,姨母谢望肯定会知道,指不定怎么担心他。 果然,谢望见到沐慈,抱着他就是一通哭,怎么解释都不信,只以为他是在冷宫亏了身体底子,要留沐慈用晚膳,给他补一补身体。 沐慈好不容易宽慰好姨母,就看到王又伦也哭得泪水涟涟,真是头痛。不过沐慈心情不错,有人为你的伤痛落泪,总是一种温暖。他安慰说:“没关系啊,我已经渐渐在好转。” 谁信那?王又伦也不信,只不想让沐慈敏感,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泪,只是嘆气,道:“殿下,那您打算如何应对流言。” “流言止于智者。” 王又伦嘆气,也和德光帝想得一样,道:“您早该答应,迎娶了小……” 沐慈摆摆手:“表妹有婚约了,过去的事不提。”他把在重华宫翻出来的定情手帕给了王又伦,道,“这是姨父忘在重华宫的丝绢,先皇父把我的皇子玉给了姨父保管,也请姨父给我。” 王又伦最后只能嘆气,收回手帕,去书房拿了一个匣子递给沐慈说:“自当物归原主。”又有些迟疑,问,“殿下……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沐慈但笑不语。 …… 在王又伦家用过晚膳,沐慈回楚王府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牟渔在府里等沐慈,一堆公务要处理,处理完已经快到半夜。 洗洗准备睡,牟渔去楼下洗澡,石秩赶紧扯了个理由追过去,对牟渔说了德光帝答应沐慈娶男妃的事了。 想像中崩裂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在牟渔脸上,牟渔那叫相当淡定,道:“我早知道了,这事虽然不容易,不过既然是阿弟喜欢的人,咱们也只能争一争了。”然后牟渔好像没说什么轰动的话,叮嘱石秩,“你赶紧上楼守着。”直接下楼了。 石秩再次石化,听这意思,牟渔还知道男妃人选不成?难道还真是……不可能吧,梅总的身份实在…… 石秩恍惚回去的时候,沐慈正躺床上拿着皇子玉,照着烛火看。 玉质挺好,中间一个天授帝亲笔书写的“慈”字,背后满噹噹一整块玉挤满了上百个米粒大的各种字体的“寿”字,也应该是天授帝亲笔,宫中师傅的雕工也逆天了。 看起来天授帝雕琢这块皇子玉花了心思,满满的爱护。 沐慈目光柔和,想起了要送出这块玉的对象,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石秩看沐慈高兴也觉得高兴,心想:还真如牟渔所言,只要主子想要,就是天上星星,他也想给主子摘一摘的。于是一颗忐忑的心安定了,反正有事顶着就是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沐慈看够了就准备把皇子玉往枕头下塞,石秩赶紧敛藏目中笑意,轻声细语劝:“主子,这东西要收好的,别乱放枕头底下,啊?” 谁都知道沐慈的小毛病,喜欢把随身携带的小东西都一股脑塞枕头下面,也不觉得硌得慌么? 烛火微不可查摇曳晃动了一下,沐慈眯了眯眼看窗外。 石秩看到月下一个黑影在窗外晃动,手中暗器夹杂他新练出来的内劲破窗而出,冷声问:“大胆!谁在外面?” 第426章国事家事一把抓 是水莲心在三楼窗口,没有直接进来,郁闷回话:“是我,殿下没睡的话,我有事找您谈谈。” 水莲心憋一下午了,习惯性半夜仗着功夫偷偷潜入,可沐慈警觉性那叫一个高……水莲心自问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偏偏每次他一靠近,沐慈就好像感知到了。水莲心想到沐慈臣服百兽的“神迹”,知道沐慈不动声色之下有着极厉害的,有点匪夷所思的能力,对沐慈更多了几分敬畏。所以尽管他可以打败石秩,然后和沐慈“单独谈”,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守规矩。 沐慈还有什么手段,他真的不想知道。 沐慈沉默了一下,平淡道:“进来!” 水莲心才从窗口进来,石秩已经挡在了沐慈身前,浑身煞气暴涨,揉身就扑向了水莲心。 “别打坏了东西。”沐慈叮嘱一声就没多管他们,把皇子玉塞进了外侧的枕头下,这枕头是梅容的。 石秩有了气感,练出内劲,到底比不过功夫更好的水莲心,很快被打败撂倒在一边,不过水莲心收着手,没有让他受什么重伤。 水莲心上前两步。 “哼!”牟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示警,他洗完澡听见响动上楼,看石秩被虐,完全没有帮一把的意思,只倚在门框边抱臂看着。 水莲心就不再靠近,站在床榻三米外,问沐慈:“你……那里……是怎么伤到的?” 沐慈不理会他,打个哈欠躺平。石秩忍着痛,上前给沐慈轻柔盖好被子。 水莲心十分恳切:“请你告诉我好吗?” 石秩看看沐慈,对水莲心冷声道:“殿下不想谈这事,水长吏,你逾越了。” 水莲心耳力敏锐,跟随沐慈入宫就听到了德光帝吩咐掘了暴太子的坟,肯定和他脱不开干系。若真是他想的那样,的确不好总揭人伤口,心中更是愧疚。他悲伤问:“那……你告诉我,所有对你不利的消息,都是你为了国体,刻意纵容的吗?” 最后才让他误解,然后……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错事。 沐慈觉得烦人,语气微凉道:“简漓,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和你没有私人交情,还不足以谈及任何隐私。我所做的事,也没有对别人解释的必要。”更无情指出,“这些也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不应该过问的不要再问,记住你的身份!” 水莲心:“……” 他低下头,再一次郑重低语:“我知道了!还有……真的,很对不起!” 沐慈斜躺着,单手支额,平静看着水莲心,语气淡然道:“过去的事,反覆提起没有意义,徒增烦恼。你若真有心替我做事,那我真有件公事要你去做。” 水莲心终于有机会能帮沐慈,露出笑容:“可以,任何事我都能答应你。” 沐慈点点头,道:“你叛出王府,暴露离剑公子身份,”沐慈看水莲心没有发问,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对所谋之事也有了更多把握,道,“我这边会声势浩大追杀你,不会留手,你凭自己的本事逃去西凉。协助西凉太子夺位,把西凉五皇子拓跋应阔送到我手上来。”末了,沐慈想了想,强调一句,“我要活着的!” 水莲心迟疑问:“你……真看上他了?” “十一年前,拓跋应阔联合四国犯我大幸,帐该清算了。”沐慈道。 水莲心:“……”他真心替拓跋应阔点了一桌子蜡,莫名和那位仁兄有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具体事宜,阿兄会告诉你。记住!在西凉不会有人联络你,更不会有任何人帮你,全凭你自己的手段。”沐慈冷笑,“我相信你的手段。” 演技帝水莲心本来很享受靠演技哄得人团团转的感觉的,只在沐慈这里踢到铁板。明明从前为此沾沾自喜,可面对沐慈,就觉得十分羞愧。 水莲心嘆气,问:“我还能回来吗?” “完成任务可以回来,恢復本来身份也没关系,一切有我!完不成……我白养你有什么用?”自然是不用回来了。 水莲心懂了。 沐慈摆摆手。 石秩目露凶光,第一次抽出他手中寒光闪烁的宝剑,再次朝水莲心扑过去……水莲心破窗而出,石秩也毫不犹豫扑了出去……很快,楚王府响起刀剑之声,锦衣卫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 人多,武器精良,水莲心即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架不住,且他伤还没完全好。牟渔还落井下石,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从床下暗格抽出最新款的钢,弩,选了一支穿甲箭,走到窗边,抬手射了一箭。 水莲心避之不及,肩胛中箭,身形滞了一下,石秩看准机会补了一剑,水莲心避让不及腹部开了一条口子。 这可真的是一点都不放水啊! 殷留早得了叮嘱,穿着黑衣蒙着面,进入战圈把水莲心带走…… 水莲心回头,看了三楼窗口一眼……窗口已经没有了人,窗户都关上了。 水莲心:“……” 牟渔关了窗户,扭头看沐慈。 沐慈已经睡着了,面容放松,唿吸绵长,柔弱无害。 牟渔看着他的睡颜,心道:这样无情狠绝的人,连我都不敢得罪的,还好我们不是敌人。 但沐慈无情当中蕴藏至情至性,对自己人和孩子是真好,牟渔对这样的沐慈怎么也生不出忌惮,眼底温柔,给沐慈盖好了薄被,走到旁边凉榻上躺下睡了。 石秩会锲而不捨追出去,今天牟渔守夜。 …… 第二日一早,水探花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离剑公子,夜半想要对楚王“採花”,却被狠揍一通,落荒而逃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沐慈对外界的流言一般不关注,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和锦衣卫一起晨练。 殷留回来,与沐慈切磋。他功夫高深且收放自如,不会让沐慈有机会受伤。当然,让水莲心去做的事并没有瞒着殷留,但所有人都十分默契,没有再提水莲心。 牟渔收养的那个疑似水莲心之子的小男孩叫弒,无姓,就冠了牟渔的本姓,改名牟释。让沐慈取了个小名叫欢儿。 简英那个疯子真把这孩子照着杀手的标准在养,这么小的孩子手里已经有了十多条人命。可能从小没有得到关爱,只有严格训练,残酷杀戮的原因,这孩子从表情到心肠都冰冷得可以,剥夺了人类的感情,没有建立正确三观,年幼错过了学说话的时机,现在能听懂,却不太会说话。 第565页 有时候牟渔也不知道要怎么待他才好。 牟释的武学天赋极高,这方面可以看出也许真是水莲心的孩子,殷留第一次教大家气感,牟释旁听就练出了气感,才四五岁啊,这天分也是顶尖了。又因为这孩子单纯专注,心无旁骛,不做杀手,也是个武痴。 王梓光和许多小孩经常到楚王府来玩,玩耍之余会分享自己小布袋的零食。沐慈这边做出了白糖,吩咐府里的点心师父做出了奶片,奶糖。牟释很喜欢吃这个零食,可能因为他练武能量消耗大,需要及时补充能量。 所以沐慈把牟释的小袋子里装满奶糖,与大家分享的时候,很受熊孩子欢迎。就算牟释不开口说话性子又冷,但大家还是会带他玩。 好在牟释冷归冷,没有杀人的指令他是不对人动手的。王梓光等一群熊孩子带牟释玩的时候也注意了分寸,被沐慈千叮万嘱,什么“揍死他”这类的话都不允许说。熊孩子觉得是玩笑,若被牟释接收到了,分分钟揍死人不带眨眼。 沐慈练完了体术,擦干净脸上的汗水,见牟释还在练功,小脸蛋一脸严肃跟个大人样,出招又凶又狠,只嘴里含着奶糖才暴露了他的年纪。 沐慈招他过来,摸了摸牟释极漂亮却没表情的正太小脸,用极温和的语气下指令:“欢儿,张开嘴,让叔看看你的牙。” 小孩子都能感觉到谁对他是真心好,牟释的直觉更是堪比野兽,见到沐慈,浑身的冰冷防备就会下意识软化,对沐慈言听计从,特别听到沐慈叫他小名“欢儿”,就似打开了命令键,说什么做什么,面无表情张开了嘴。 沐慈看了,摸着其中一个被驻了个洞的牙说:“这颗牙经常痛吧?” 牟释不出声。 “欢儿乖,吃了东西要用水漱口,早晚都要刷牙,不然其他的牙都要驻空,会很痛的。”沐慈叮嘱。 牟释不怕痛,但还是点头。这孩子会刻板地执行沐慈的每一个命令,不管叫他做什么,哪怕是捅自己一刀挖出心脏来,也不会犹豫。 沐慈摸摸他的脑袋,神色柔软:“好了,欢儿,你喜欢练武就练,别太过度伤了自己。” 牟释点头,走到一边继续练功。 王梓光,还有好些天没回宫的两个侄子沐祺和沐裕也跟着殷留练功,沐慈道:“你们好好和欢儿相处,别以为他不吭声,没表情就不会痛苦,不会伤心。” 两个皇子立即点头,他们跟王梓光混久了,也感染了“颜控”属性,对玉雪可爱的牟释十分喜欢。再说这是牟渔的义子,他们哪有胆子欺负? 孩子们总是比较怕肃着脸,“惜字如金”的牟渔。 牟释耳聪目明,听到沐慈这话,嵴背僵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有一丝波动,一漾而逝。单纯的人,特别是单纯的孩子,有着常人无法想像的敏锐,他心里飞快忘记简英,不论简英对他多好,也不如才相处几天的沐慈。 这个年少的叔叔,手很温暖,眼底藏着柔软……他喜欢接近这样的温暖与柔软。 因牟释的牙齿,沐慈特地招了乐镜过来吩咐:“医院应该增设牙科,报纸上的养生栏也讲一讲保护牙齿的必要性。”又吩咐伺候在一旁的乐招,“对工匠那边打招唿,牙刷牙膏的制作降低成本,推广到百姓中。”现在沐慈用的牙膏牙刷,因为成本和观念,只在上层社会流行。百姓买不起,也没有清洁牙齿的观念。 乐镜点头,固有思想让他不是很重视。 沐慈道:“牙齿要从小保养,这很重要,可以延长寿命……整个大幸,所有人的寿命。” 乐镜这才重视起来,他是顶尖的医者,很快想到牙齿的作用,若年老保得一口好牙,什么都吃得,保证营养,饭食能更好消化,的确有延年益寿的好处。 沐慈只负责掌控大局,建立良好制度,所以他只需要一句吩咐。自有专业的人去研究洁牙护牙的方法,丰富相应理论。 …… 沐慈最近的公事,多为战事,统筹与他国贸易等。夜行卫渠道每天都有战报汇集过来,今天的战报说军队已经到达西凉山防区,刚到就与西凉的守军交战数次,常山王领着人打败西凉军,开始稳步向西凉山北推进。 捷报还需要半天才能传到朝廷。 沐慈正在看战报,戚焱过来回禀:“青王世子与信安候求见。”说得是沐蕴歌与唐郁洲两人。 沐慈在求真厅见了两人。 沐蕴歌想八卦一下水探花的事,被沐慈冷冰冰的拒绝了。他只能谈公事,是来说智慧财产权的事。 因为德光帝吩咐人正在修改《大幸律典》,沐蕴歌打算把智慧财产权的保护写入律典。他把自己幕僚团队写的相关条款拿来给沐慈过目,让他把关。 沐慈留下资料,这个得花时间慢慢看。 唐郁洲和沐慈不熟,不敢八卦,来说的是与高蕃的谈判,大致上高蕃接受了沐慈的条件,实在是金属锅与白糖对贵族来说诱惑太大。高蕃是奴隶制,诸部的财富都集中在贵族手中,决定权就归贵族。而且,据说沐慈这边还能有,偿提供毛线纺织,奶制品、美味肉干等的制作专利转让,包教包会。 这对高蕃来说无疑增加了一种致富的门路,若与大幸重启边贸,绝对能改善整个部族的生活。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楚王的满满诚意,相比来说,要求十年之内以物抵偿十一年的纳贡银子,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而且补完之后可以不用继续缴纳,且可以和大幸结成“甥舅”之邦。 高蕃使节中也有聪明清醒的,说如此一来,高蕃太过依赖大幸,长远就消磨了志气,迟早成为属国等等。 但是没办法,高蕃是有缺陷的经济体,不能自给自足。对大幸这个完整繁荣经济体的依赖是不可避免的,也只能依赖大幸。不开放边贸,大幸遏制走私,高蕃迟早也会落后消亡在歷史长河中。 沐慈拿到与高蕃商谈的初步条款,表示会把关。楚王本就负责重开边贸事宜,与高蕃交易的“土特产”更有许多是楚王这边独家提供。 公事说完,沐慈道:“中午到了,两位一起用个午膳。”他看看跟着唐郁洲进来,打扮像个书童,一直垂头不语的瘦弱青年,声容平和道,“窦驸马不介意的话,也留下一起?” 沐蕴歌和唐郁洲面色惊异,不过他们一直知道沐慈有神鬼莫测的智商能力,能注意到这个人并猜出他的身份,两人并不觉得奇怪。 那瘦弱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弱到极致,却不掩清俊,唇角紧抿透着几分倔强的脸。 他声音有些怪异的嘶哑,从胸臆间爆出一声沉沉的悲鸣:“求楚王!救我!” 第427章立法风波 那一声“救我!”数不清的沧桑坎坷,道不尽的悲伤绝望。但即使这样,那苍白瘦弱的年轻人还是直挺挺站着,容色哀戚,目光决绝,却不见太多卑贱瑟缩。 沐慈平静看着这个头髮已经半白的年轻人,一时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人能从沐慈的面色看出他的情绪,唐郁洲苦笑一声,过来对沐慈抱拳施礼,只能诚实道:“唐某与喆之是好友,看他过得日子……实在于心不忍,才帮着喆之,大胆求到王爷头上。”说罢深深嘆口气,“想当年,窦状元何等风流文采,可惜……” 窦哲是天授二十三年科举夺魁的状元,可惜太年轻,涉世不深,被永嘉公主“榜下捉婿”给骗去当了驸马,过了七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窦哲是徐州清河郡窦氏望族的嫡支子弟,其父与好些窦氏族亲在朝为官,看窦哲的日子不好过,也为他抗争过,谁知遇到天授帝那个帮亲不帮理的皇帝,表面上补偿一番,赐窦哲一座驸马府,允他单独居住并派五十御林军护卫,可护卫再多,谁敢对永嘉公主动手么?还不是被吊打。 窦氏一族更被永嘉公主记恨,打压。 身为驸马,是没有实权的,除非死,更是不可能与公主和离。在宗法家族制度为主的大幸,一个家族和一个已经没有了前途甚至生命随时不保的窦哲,孰轻孰重很容易衡量,渐渐窦家也不敢管窦哲了。 本来永嘉的亲弟弟德光帝继位后,窦哲就打算不着痕迹一病而死的,结果出来个楚王,智商与实力碾压,吊打了安顺郡王沐意和永嘉公主,才让窦哲有了喘息余地。 这些事沐慈都清楚,他十分平静问道:“永嘉这段时间都被禁足学规矩,宫里也派了两百御林军给你,永嘉身边只剩五十,是人手不够?还是有人不听你的话?” 窦哲苦笑,对沐慈深深鞠礼,声音嘶哑道:“都不是,多谢楚王,这两个月,是我做梦都没过过的安静自在的好日子。可是……您也许能明白,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沐慈神色平和,却问得有些尖锐:“你是在用你的伤痛与悲惨,来获取我的同情与帮助?” 窦哲下意识更加挺直嵴背,目中满是坚毅:“楚王殿下,我一直无比钦佩您,您从没有利用过伤痛来获得任何同情,您全凭自己的能力与品德来获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窦哲不顾唐郁洲拼命对他使的眼色,像个二愣子一样直白诚恳道,“所以,我不是来获取您的同情,我只是希望一位被天下人钦佩的贤明王者,能够帮一帮您顺手就可以帮助的人。这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希望。” 沐慈眼睛眯了一下,问:“我不能随便答应你,你所图非小。说吧,打算怎么做?” “我要休妻!”窦哲狠狠道,他要让永嘉公主付出代价。 唐郁洲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就连沐蕴歌都面露讶异。 这个窦驸马可真敢想。 与皇室之人结亲,连和离都根本没可能。嫁入皇室的女子,有重大过错的,不是死了就是削髮为尼入静安寺修行。而皇室公主的驸马,能像静和大长公主的驸马方国公那样有好日子过的太少。没好日子过的驸马只能忍着,不忍就只能去死,出家做和尚的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和离。 当年宁国大长公主是宗室女中第一泼辣蛮横的,不得驸马白靖的喜欢。白靖背着她养了外室生了白霖。宁国大长公主捅死外室,险些把白靖和白霖一起弄死,若非白靖的父亲永安老侯爷抬着棺材进宫面圣,白靖白霖根本救不回来。 白靖也不是和离的,是被宁国大长公主一纸休书休弃的,成了歷史上第一个被老婆休掉的男人。本来白家是跟着太宗皇帝打江山掌兵权的将门世家,如今被打压的根本不能看。 第566页 窦驸马倒好,不说与永嘉公主和离,非说要休妻,根本是痴人说梦。 而且,楚王再与永嘉不和,他也是姓沐的皇族,皇族的面子总是要顾的。沐蕴歌和唐郁洲有些忐忑看着沐慈。 沐慈依然是无波无澜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情绪。窦哲背后的衣服其实已经被冷汗浸湿,才听沐慈不紧不慢,淡淡说:“窦状元,你研究我,研究好几个月了吧?觉得有把握,风险小才出手的?” 窦哲闻言,险些给跪了。 的确,他研究过楚王才敢来的。他这些年不是没有寻求帮助,可皇帝靠不住,家族放弃了自己,朋友也不敢惹祸上身。他不能自由,稍稍露出反抗的意思,永嘉公主会变本加厉折辱他。 其实这些他都能忍受,他最怕还是求错人。死在了流放地的沐盛玉就曾假意,救他出了狼窝就进虎穴,沐盛玉是好男风的,竟想要侵犯他。若非永嘉公主将窦哲视作禁脔,找他找得快,他差点就被…… 楚王虽与永嘉不对付,可传说中楚王是爱美男子的……窦哲怎么敢贸然求救?沐盛玉给的教训一次就够了。直到最近传出楚王“不行”的流言,结合永嘉在折磨他的时候辱骂楚王的话,窦哲便知楚王曾经的不堪遭遇,那方面受伤是真不行。 再加上楚王对定王府世孙妃谢四娘的优待,是个帮理不帮亲,值得信赖的贤王,他才敢…… 这些心里的盘算,窦哲没和任何人说,可楚王却像是都知道。 传说中楚王为紫微星君下凡,术法神奇能让百兽臣服,洞察人心掌握先机,立于不败之地,原来都是真的? 唐郁洲听沐慈的话,也是心脏砰跳,他最了解楚王这个少年,一双看起来瘦弱白皙的手,翻云覆雨的能力却堪比仙人。 唐郁洲的预感正确,沐慈的确用窦哲的事,掀起了一场风雨。 …… 沐蕴歌是个文化人,本身很欣赏窦哲这个年轻俊秀有文采的状元,不然也不会同意唐郁洲把陌生人带来面见楚王,刚想开口求情,却见沐慈一双深邃黑沉的眼睛看着自己,略带戏嚯,好似在说“你可真怜香惜玉”。沐蕴歌“咯噔”一下寒毛直竖,就忘记自己要说的话了。 沐慈对沐蕴歌道:“你先回去。新闻与专利法案弄好后,把乐恕完完整整还给我。”然后转身对唐郁洲和窦哲道,“永嘉毕竟是宗室女,你想休妻不太可能,我很钦佩你勇敢追求自由的勇气,我会帮你,但不希望你意气用事。我最近也打算趁着修改律典,改一改户婚律。” 沐慈也不等人回答,又道:“饭菜应该准备好了,信安候,带窦状元一起边午膳边细说,肚子该饿了。”说罢直接离开求真厅。 窦哲得了应诺,浑身虚脱。唐郁洲抓着窦哲的肩膀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道:“别怕,王爷这是应下了。” 和楚王一起用膳是很难得的,足以表达楚王的支持,唐郁洲带上好友赶紧跟上楚王。 沐蕴歌翻个白眼,接受了自己“用过就丢”的命,却也知道永嘉公主这事极可能闹大,楚王是不想他为难才让他走的,毕竟他父王青王,如今管着宗正寺。他就没留下蹭一顿楚王府传说中的顶级美味的饭菜,一个人出了楚王府,并把窦哲的事告诉了父王。 青王却是哈哈一笑,道:“梅三郎是真逃不出楚王手掌心了。” 沐蕴歌是知道梅容对父王诸多照顾的,疑惑:“此事与梅三郎何干?” 青王消息灵通,拍拍儿子的肩,小声道:“楚王不知怎么说动陛下,允他迎娶男妃。” 沐蕴歌讶异张嘴,下巴都要掉了:“不……不可能吧……”难怪要改户婚律,这楚王为了梅容,可真是大手笔啊。但沐蕴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弱弱道:“梅三郎可是……”混血鬍子啊! 青王闻言也觉得很困难,神色变得凝重,叮嘱儿子:“此事干系重大,你切记不要乱传。”又嘆气,带上些许欣慰道,“楚王出手,必是有把握的,你我只在需要时敲敲边鼓,能帮一把梅三郎就帮他一把,不枉他救我多次。”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沐蕴歌却是心事重重,去了幕僚议事所在的书房,见到低头认真看着资料的乐恕,俊美清绝可入画,让人心头柔软。 但他知道这美少年对楚王有情思,若听闻楚王打算迎娶男妃,还是个……不知乐恕会怎样的伤心欲绝。沐蕴歌胸口似梗着什么,微微胀痛,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关心乐恕,胸中一口气怎么也嘆不出来。 …… 沐慈的办事效率极高,也不知他怎么对窦哲说的。没过几天,窦驸马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纸和离书给了禁足在公主府的永嘉公主,当然遭到拒绝。窦驸马就立即在御林军保护下到了大宗正寺,拿出早写好的和离诉讼提交给青王,要求与公主和离,请求大宗正寺给自己一个公正判决。 这是歷史上第一起离婚诉讼,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八卦立即盖过了楚王“不行”的流言,成了最重大的新闻。 毕竟永嘉是个公主,即使窦驸马和离不成功,也等于赤果果打了皇族的脸面。再说,若其他日子不好过的驸马有样学样……好几个公主郡主赶紧收敛了脾气,对驸马好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因背后有楚王支持,好几家报纸对这场和离进行了报导,引发了士林界的热议。 窦哲是男子,又是科举出来的头名状元,虽和离诉讼还算温和,只道感情破裂无法一起生活,并没说被虐,但这已经不算秘密了。同为男子的读书人多支持窦哲,认为他勇气可嘉。不敢明着辱骂永嘉,却用文人最擅长的拐弯骂人不带脏字的法子,把永嘉公主等一干跋扈宗室女骂了个遍。 宗室觉得没脸,纷纷对德光帝抗议,几个姑姑辈的长公主还揪着德光帝哭了一通,永嘉被禁足不能入宫,在家里闹了几次自杀。德光帝焦头烂额,也觉得没面子,还把沐慈宣入宫中询问此事。 沐慈当即提出修改婚律,废七出休妻制度,只允双方和离。男女双方都有权提出和离,双方不能协商一致,可提交官府进行仲裁判决。同时对判离的情况,如宠妾灭妻,家庭暴力或虐待,与他人通jian,感情破裂分居两年以上等,这类都可以判决离婚,财产方面由过错方补偿受害方。 同时再次强调“律法在上,王在法下”,皇族宗室也应该遵守国家律法,窦驸马当然可以提出和离诉讼。 楚王有备而来,各种修改的条例非常细緻,还有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的同性婚姻,也受律法保护。可惜朝廷不是沐慈的一言堂,同性婚姻被斥荒唐,楚王提出的女子也能要求和离更是遭到激烈反对。毕竟这不符合男人的利益,也不是现在这种一妻多妾制度的社会能接纳的,虽然大幸的女性比较有人权,却还是依附男子而活的。 所以大多数人不支持修改律法,女子虽想贊同,但不好明目张胆支持,除非不想在夫家过了。 好在沐慈从没打算一次成功,他的目的,只是在壁垒上击破一道口子,促进同性婚姻合法化,维护少部分人追求幸福的权力。同时也给女性维护自身权益提了个醒,待时机成熟,自然能扩大影响,婚姻法终有平等,包容的一天。 楚王沐慈如此一来,已经是光明正大承认爱男子的性向了。但他却十分尊重女性,正式成为了妇女之友,再加上他在医院开设妇科,并大力支持朝阳郡主和谢四娘,有越来越多的大幸女子开始走出家庭,活跃在医疗,教育与文学领域,渐渐扩大到经商甚至政治等领域,顶起了大幸帝国半边天。随着社会发展,女性地位提高,婚姻法平等了,一妻多妾也消失了,成为更稳定,更符合社会发展的一夫一妻制度,此为后话。 《大幸律典》是有许多方面的律法组成,其实每一项都是单独成法的。沐慈趁户婚律修改的热议,授意相关人士把《新闻出版法》《知识着作权法》《商法》《专利法》等新法律也拿了出来,又引发一场全民关注与大辩论。 楚王白皙如玉的一只手,搅乱了整个大幸。 为了让楚王从修改户婚律上转移注意力,大幸高层只抓着新法讨论,有些条款很快通过了。主要因为这些新法很符合文人的利益,虽然《新闻出版法》对文人言行进行诸多限制,虽然有许多话明令不能说,但更多却是保护作用,严令不能因真言罪人。要知道歷史上层出不穷的“文字狱”对文人来说,可谓灭顶之灾。 再譬如《着作权》法中保护文人从所着诗文的刊印中获取正当利益,对无授权抄袭进行严厉打击。足以让文人通过写诗文出版获利,养家餬口,文採好的一样扬名立万,从此文人不再只能走科举当官一条独木桥。 《商法》则涵盖了国内、国外贸易的相关法规,目前大幸正与多国商谈合作,商法维护了大幸与他国的公平利益,不通过不行的。《专利法》虽然维护的是工匠的利益,却因为目前大幸的创新技术多出自楚王之手,也只能捏着鼻子通过,反正对士族阶层也没有损害。 当然,有一些比较超前的条款,还是受到了许多人的攻击。 …… 谁也不知道,不过是窦哲提交的大幸歷史上第一份和离诉讼,结果引发了一场沸沸扬扬的立法风波,歷时两个多月。 直至八月底,西北捷报传来,征西军大胜,盖过了一切反对的声音,楚王的名望上升到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全新高度。四大新法立即通过,户婚法也遂了楚王的意思稍作修改,并在德光帝的默许下,允许了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之间同性成婚。 第428章西北大捷 十月初,一场秋雨一场寒,刚刚落了一场雨的北方已有了寒意。秋叶开始盘旋落下,景致却不见萧条,京郊外平坦的官道上人流如织,此刻却迴避至两旁,让一队由上百侍卫簇拥着的华贵的车队先行。 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不顾凉意,掀开车帘半伸出脑袋往外看,只见大道宽阔平坦,两岸树木扶疏,其下植种许多小花木,绿意盎然。无数车马行人穿行在宽阔规整的道路上,人人衣着整洁,面容愉快,精气神就是不一样。 远处,林木掩映下似有一座大城,庭阁众多,屋宇华贵,数座四五层的高楼拔地而起,错落有致,其中更有一处半圆穹顶的大型建筑,远远看去都规模恢弘,近看不知会怎样的庞大。雨后的清晨给那座大城笼上一层淡淡雾霭,比之仙宫也不遑多让。树木遮挡,看不清行人,想来是不会少的。 第567页 小姑娘不断发出惊嘆,指着那处,扭头对同车的华贵女子雀跃道:“阿娘,天京城到了。” 坐在车里的华服女子从窗口fèng隙看过去,感觉不像,有些不敢认,迟疑问:“已经进了城吗?”不应该啊,没见到城门啊。 “依云公主,这只是京郊,您见到的那处并非大城,只是陛下与楚王殿下联袂所建的皇家明理学院。长公主多年未能回家探亲,这些年京里变化有些大了。”陪侍在车旁的,赫然是前御林军大统领易青,因楚王献虫一事引发谢氏两女宫变,无能约束禁卫的易青被治了失职罪贬职成了副统领。后来楚王命人出使南理,易青便争着揽下差事,被德光帝授命委派他去南理国接回十七年前和亲南理的熙宁长公主。 熙宁还带着所生的两子一女,他们都能回来,多亏这名易统领带着五百禁军的强横。当然这种强横背后,是更强势的德光帝与楚王在支撑。一路上熙宁也听说了许多京中情势,大多围绕楚王歌功颂德。她也听过这所明理学院,不到一年光景,这座特殊的开放式的学院已然成为了大幸文人心目中的学术圣地。 熙宁刚想问一问详情,便听官道有一路飞骑大喊:“行人迴避!八百里加急,西北军再次大捷,败敌十万,兵临西凉王城!”举着红色龙旗狂奔而过,行人纷纷避让,让那告捷的军士通行。 告捷队伍所过之处,引起一片欢唿! 易青赶紧吩咐车马让道,熙宁吩咐:“泽儿,游儿那边如何?别冲撞了。” 易青又去护着后面坐着南理小太子和四王子的车架。 告捷骑兵激起的尘埃还没落定,行人便欢唿议论。 “自八月初第一场大捷,这才两个月就兵临王城了?西凉这么不禁打?想当年西北边军多少年也不见寸功,光知道抵挡,干等着挨打,果然还是要楚王出手才行啊。” “可不是,就该如楚王这般强横才好,去年若非楚王组建海神军,蓬莱港都叫胡人占了,四面受敌。” “此次败敌十万,这是破了西凉主力了吧?连带弄死的七八万北戎人……这得多大的功劳啊?”随着捷报,百姓也知道西凉欲借道给北戎的险恶用心了,对这场西北战事无不称快,更称赞楚王不愧是星宿下凡,料事如神,直接让西北两国没活路了。 “十七八万算少的,若非北戎主力跑得快,西北军必定让他们三十万全部交代在西凉。你知道楚王造的兵器多厉害吧?我这剑,吹毛断髮,就是托关系从巨鹿购置的。”然后显摆自己的剑了。 “不可能,巨鹿的东西管制多严格,谁走后门都买不到。不过听说的确配置给了西北军,西北军靠楚王的武器,一路势如破竹……” “巨鹿更造出了千里镜与司南,大军在荒漠也不用怕迷路,常山王一路带兵才能直接打到西凉王庭。”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道。 众人齐声感嘆:“果然还需楚王谋算决断,一出手便慑服天下!” 民众讨论的声音很大,熙宁脸色白了白,说这种“楚王一出手,必慑服天下”的话也不怕楚王遭皇帝忌惮?依云公主十三四岁,正是少女憧憬、仰慕英雄的年纪,赶紧星星眼追问车旁的易统领:“楚王真这么厉……唔……” 易青刚露出崇敬的表情要回答,却见熙宁捂着女儿的嘴,脸色惨白目露惶恐,对后面马车探出脑袋的两个儿子摆手,让他们缩回去,吩咐车队继续前进,生怕卷进天家兄弟的明争暗斗中。熙宁长公主并非德光帝的姐妹,而是已故留王唯一活着的子嗣,当年她的父王和叔王,几个兄长都是在三十年前的“五王之乱”中身败横死,熙宁也因这身世被弄出去和亲,自然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虽听起来德光帝与楚王现在很和睦,但这只是表象,熙宁听得路人讨论起来,也只说楚王如何如何,半句没提德光帝。 如今兵败北戎,直指西凉,这么大的战功,必让楚王名望滔天,德光帝真就没一点想法? 易青久在权力中心,当然明白熙宁的担忧,目中也不禁染上了一些阴霾。他是经歷过宫变,被楚王绝对实力碾压过的,所以忧心。但他忧心的对象并非楚王,而是……怕德光帝倒霉。 …… 楚王府。 家事国事,很少有事需要沐慈亲自过问的,他作为领袖,只需把控大方向,自有优秀的人才为他为国而努力。不过因为西北一战事关重大,沐慈虽从来不干涉临战指挥,却会认真看每天汇集来的情报,保证大局还在掌控。 常山王,白霖,还有在此战中大放异彩的北海郡王沐若松,他们几人的副将,每天都有战报呈上。这几人身边还有监军,有枢密院机要司明探,夜行卫暗探,都有密保上呈。 沐慈得到多方面的立体情报,对西北战局了如指掌。 此战,常山王用兵如神,指挥水平果然很高,虽对敌狠戾却从不滥杀西凉百姓。北海郡王临战英勇,身先士卒,所领的御林军番号与三千尖刀营配合,如梭子般刺入西凉充当先锋,用兵方法忽正忽诡,难以预料,屡立奇功。白霖是个稳重明白的人,甘愿做为后方与侧翼,与主力配合,从没有急功冒进,打乱战局的做法。 若说有人不好,就是德光帝依祖制派去的监军太监,常有质疑将帅指挥甚至打着皇帝的招牌想直接干涉军事。被沐慈发现并斥责,德光帝派人严厉敲打一番,甚至让军法司抓了一个受审,才让这些监军老老实实收了揽权的心思,只做职责内的唯一工作——监视。用眼睛看就行了,把看见的如实密奏,其他只闭上嘴!不要对任何战局发表意见。 唯一能对指挥进行干涉的,是参谋司,此次应楚王所命,参谋机构正式用于参谋指挥。 常山王的边军的参谋,实战经验丰富却习惯听命,少有鲜明意见;御前军参谋能力强却太过保守;侍卫军的参谋年轻活跃但经验不足,难免冒进;三军参谋各有所长,合併在一起却成为互补。 虽然西北军的三军参谋司每天比菜市场还吵闹,甚至常有殴斗事件。但不可否认,参谋司对西北战局的贡献很大,对将帅的指挥起到了良好的辅助作用,甚至有许多被讲武学堂引为经典的战斗,都出自参谋司的策划。 当然,能让西北军从五月开战到十月兵临王城,两个月内连番大捷的最大功臣,却是最不显眼的——有楚王坐镇的后勤。 源源不断的战马,及时供应的粮糙和武器,足够的药品和上千军医……不管大军推进到哪里,哪里就有粮车与武器送到。粮食不再是从前的糙粮糠饼,顿顿白米管饱,有菜蔬有肉干,除了不能喝酒,简直比日常在家吃得都好。武器更是楚王军工坊出品,弓箭的准头,射程远超敌军,刀枪锋利极了,与人对战一招砍断对方武器战甲,更不提兇残的攻城弩,改良的火油弹投掷炮了。 武器好,打起仗来简直就是一路碾压,除此外,战士身边总会有几个手臂扎着白布的随战军医,后方更有扎着帐篷顶着红色十字花旗的随军医院。 这无形中稳定了军心,激励了士气,因为将士们向前拼杀,不用再担心弹尽粮绝,伤重无治。即使面对忽然出现的北戎三十万骑兵,也没有一个后退,不会将后勤与医院暴露在敌军视野。 …… 乐恕做完新闻智慧财产权相关新法,就回归王府。乐招获得自由,去巨鹿一泡就是大半个月不见人影。乐恕是个文人,对兵事知道的少,好在牟渔和石秩都是带兵的,御林军几个指挥使都知兵,一起配合沐慈处理各种战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沐慈在求真厅的大圆桌上放着西北地形的微型沙盘,指着西北平原道:“徵调的战马,严令不允许阉割。命军医院研究药物,抑制战马在战场发情又不影响其繁育,以免强者阉割,代代如此,马种退化。把西北缴获的马匹,选优良者补充西北马场,优化马种。” 乐恕飞快记录。 “楚地的朔方基地,建设如何了?”沐慈问。因为巨鹿基地的高炉与军工厂的产能有限,沐慈分流了优秀工匠,让何秋军带着进楚地,选了近海的朔方县新建了大型生产基地。 牟渔找了相关分类的情报给沐慈过目,沐慈看得快,点头:“以后,巨鹿的重心放在新材料,新武器,新技术的研发。达到普及标准的技术产品,武器生产都放在朔方县,通过有轨粮道运输到西北边境也更快。记住,每个武器,每支箭头都打好编号钢印,有序发放,做好登记,便于追溯,禁止武器私自外流。” 牟渔点头,道:“刚好让乐招跑一趟朔方基地,他脑子灵活,做事牢靠。”最主要乐招是个几乎全能的技术型人才,法律顾问,研发武器、会计查帐……精不精另说,反正没有什么他不懂的,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般二般的工匠和管理人员绝对煳弄不了他。 沐慈点头:“派他去,帮一帮何秋军。” 牟渔点头。 “让常山王兄他们一定要护好军医院,咱们刚培养出来的好军医苗子都过去了,少一个都是巨大损失。” 石秩冷肃道:“主子放心,有利剑营护着军医院,若有万一,护着人逃出来是没问题的。”沐慈让嵠丘军建了两个类似特种兵的部队,一个尖刀营负责前锋作战,一个利剑营就专门用来保护后方随军医院,武器是最精良顶级的。而且,常山王他们该明白军医院的重要性。 沐慈又问:“星海那边,有轨粮道铺到哪里了?” 牟渔拿来最新的后勤相关资料给沐慈看,一边指着沙盘地图道:“有轨粮道的建设已推进到了幽州西部,之后多为山路与荒漠,不好铺展。距离太远也没多大作用,所以正在勘测线路,速度缓了下来。” 沐慈嘆口气,道:“遇山可以绕行,但荒漠的确不能冒进。”然后淡漠的神色渐渐柔化,道,“这么说,星海应该快回来了。” 西北军进入西凉内部,可以直接就地“征粮”,粮道勘测线路,不需要人紧盯。 牟渔笑道:“虽然没接到梅总回来的消息,但应该快了。” 沐慈容色和悦,吩咐:“告诉常山王,兵临西凉王城,在附近绿洲休整,围而不攻,对西凉王族施压。派前锋营在西凉与北戎边境游弋侦查,但不要进入北戎。具体作战计划他负责,适当听取参谋意见,朝廷不会干涉他们用兵。再提醒他,荒漠运粮不便,只能保证药品供应不断,让他就地‘征粮’。前锋营携装备深入,配合原有情报绘制新地图。” 第568页 真理在武器射程之内,而武器射程的远近,则由粮道决定。 沐慈下属工匠发明,目前由梅容亲自坐镇盯着建设的有轨粮道,对这个时代来说是堪称鬼斧神工的巨作。先修整夯实沙土路面,用水泥制作类似铁轨的两条平行的凹槽道路,截面“u”型。而专业运粮马车的轮子採用精钢包木制作,轮面“v”形。 马匹不能跑硬质水泥路面,所以马夫控制马匹在两条轨道中间的松软路面跑动,拉动巨大的粮车沿着轨道行走,拉得更多,速度却快,马匹还省力,可选择南方耐力更好的矮脚马种,不占用战马配额,一路上震动少也减少了许多损耗。同时备有剎车系统,不容易出事故。整条粮道都有人员留守维护,若道路故障就抢修道路,马车故障只需倒个车,从缺口退到一边修理,不会堵死整条运输线。 这种只属于最初级的轨道交通,遇到山地和荒漠就不行了,只能等将来生产力到了一定高度,加大钢铁产量,再有蒸汽动力技术,类似火车的轨道运输才能征服高山与荒漠。 不过目前来说,这种有轨粮道已经显露了诸多好处,沿海路从三泰,定海州地区运粮至楚地九归港,还有楚地的药物与武器,都可以沿着有轨粮道运输。从前需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运抵前线的物资,现在只需三天就能运抵整条边境线的后方,然后花费两三天运抵边境线。 这种特殊的粮道即使铺设到西凉王都,也不怕被敌方抢走粮食,因为“v”型的钢包木轮子是不能走平地的,马车又大,入地就陷,只能沿着硬质轨道走。战争中绝对没有如此充裕的,让人能一包包把粮食扛走的时间。 之所以有轨粮道只铺设在后方,却不是怕抢,主要是边境多依傍高山搭建防区,有轨粮道目前只能选择地势稍微平缓的后方架设。 说到粮道和梅容,牟渔忽然露出一个极富深意的笑容。 沐慈现在的精神力感知能笼罩百米范围内,自然没放过牟渔的这抹笑容。 沐慈问:“星海又准备给我什么惊喜啊?” 牟渔愣了一下,露出更大的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这回我是真不知道,是梅总最近的行踪成谜,暗卫对我也有隐瞒的迹象。当然,我没有查问,只是根据梅总一贯的行事……这回的惊喜,动静也不会小。” 上次梅容和牟渔合谋,瞒着他的惊喜是进献了几十万顷的定海州,得了个“北海郡王”的封赏。 沐慈想到这里,摇摇头,纵容一笑,目中带着许多宠溺,温声道:“那不用查他,我等他回来就是了。” 梅容的惊喜一般都是大手笔,沐慈有心查肯定能查到,但就没惊喜了。就当这是爱人之间的一点情趣,反正梅容总不会伤害他的。 有四个月没见,虽每天沐慈都能得到梅容的工作进度报告,两三天还会交换一封倾述衷肠的私信,可这么久没见到人,实在是有许多想念。 沐慈勾唇浅笑道:“相关战报和我的处置都送宫里。” 西北战事虽由常山王为主帅,在朝廷却是由沐慈统筹全局的,所以他先处理了相关公务才交给德光帝过目。德光帝的本职工作还是负责处理全国政务。 戚焱过来道:“殿下,忠王在城门外迎回了熙宁长公主与南理王子公主一行,宫里要设宴接风,陛下问您要不要过去。” 沐慈点头:“自然是要去的。”熙宁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再怎么说她是为国和亲到南理的,劳苦功高。 这一次德光帝与楚王,强势让熙宁带所有孩子回家“省亲”,并言明若熙宁不想回南理就不回去,沐家宗女二嫁三嫁都平常,必给她找个可心意的。因为熙宁性子和软,南理国王一贯不怎么喜欢这个没背景只有个空架子的大幸公主,一听说楚王竟然想着熙宁,明晃晃给她撑腰…… 一直不肯册封太子的南理国王,这回飞快把熙宁公主所生的嫡子段泽,正式册封为南理国太子。 因为有这个代表一国的小太子在,沐慈怎么也得给面子去一趟,即使小太子段泽才十一岁。 第429章四个月的变化 歷史上从没有过把和亲公主“接”回来省亲的先例,但楚王这么说了,德光帝就这么做了,熙宁长公主不回来也得回来。她的长公主身份在,又有先帝做主过继去的忠王这个嗣弟,和天家兄弟关系更亲密了一步,接风宴比照着她的品级往上提一提,给她做足了脸面。 德光帝主持,楚王亲临,梅皇后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露了面。宗室里,定王青王这样辈分高的叔王是没有亲自迎接小辈的道理的,就没有过来,派了世子做代表。公主郡主也带着驸马过来了。最近驸马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就算不看熙宁的面子,光沖楚王亲临,在宗室里排的上号的能动弹的都过来了,一场接风宴办得热热闹闹。 熙宁和德光帝一个辈分,如今是大长公主,一点没想到自己的接风宴居然来了这么许多人。当年她出去和亲的送亲宴也没这么热闹。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坐在王位上神色淡漠,目光却宽和的绝色少年,心知是谁给她撑的脸面,一时五味陈杂。但和亲多年养气功夫不错,没表现在脸上,被宗室公主郡主,王妃世子妃们围住,夸过熙宁保养得宜,又夸她身边的依云公主漂亮可爱,然后聊起了时兴的衣饰,再聊到《京北杂闻》里养生版里专刊的许多女子保养之道。 同被宴请的还有各国使臣,看着南理使节的目光那叫羡慕嫉妒恨啊,怎么自家没个和亲的公主呢?可只有南理大使觉得自家有苦说不出。 熙宁公主真这么好使,重开边贸怎么叫高蕃抢了先? 南理使节偷偷看着面色淡漠的楚王,这个少年贤王可不讲什么情面的,又有本事。北戎三十万骑兵在西凉山北摆开阵势,谁知一个照面叫大幸不足二十万的征西军打败了,听说是北戎一个劲旅冲锋,还没到达自己弓箭的射程就叫征西军的飞矢收割了一片……若非北戎都是骑兵,见机不妙跑得飞快,只怕交代的不止七八万。 西凉凑起的号称三十万大军,满打满算能有二十万不错,叫大幸打杀虏获了近十万,溃不成军。大幸占着武器之利,自己伤亡不到两万,大多数还都叫随军的军医院救了回去,阵亡名单不过五千之数。 这些数据一对比,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可最恐怖的还不在这里。 总共十几万俘虏顺着新粮道被押到楚地服劳役三十年,抵扣从楚地购买的武器粮糙支出,相当于朝廷没花几个钱就打了大胜仗。原先还观望着想让巨额军费拖垮大幸财政,让大幸无力再战的国家,都绝望了。 如今西凉王庭被大幸军队围困,到底是被灭国,还是抬抬手放一马,端看楚王的心情。跟大幸再讲什么天地仁和,贊一句就想被放过的好事,已经行不通了。 入侵大幸得好处的主力就是北戎和西凉。如今这两国被大幸打趴下了,高蕃、南理只能服帖。因为有个熙宁公主,南理不肯缴纳岁币,失了与大幸谈边贸的先机。大幸只与高蕃谈好了边贸合作,已签了合同,地点也选好了,规矩都定了,交易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只等高蕃把两国合约送回去用国印,拿回来给德光帝再盖玉玺生效,就可以开放贸易。 南理国失了先机,现在就全指望熙宁说两句话了。不过说实话,南理国王虽没亏着熙宁长公主,可也没对她有多好,远不到夫妻一体的地步,熙宁能念几分情很难说,不然国主也不会着急把二皇子段泽封为太子。 南理国王宠爱的是丽妃和她生的大皇子,若非怕惹恼大幸,早封了大皇子做太子了。 宴席上,沐慈一般不怎么与人交际,德光帝过来和他说了会儿话,之后几个王兄,宗室里和他有交情的子弟都过来敬酒说话,沐慈用花露陪了几杯,偶尔搭几句话。大家体谅他一杯倒的酒量,也不劝酒。 闲聊的话沐慈不大爱说,兄弟也不凑过去,大多数人时候沐慈只是有些懒散坐在王座上,看宴会上的人生百态。他看人极准,那双黑魆魆的眼睛,目光平静无澜,深邃剔透,能轻易看透人心。熙宁大长公主一生谨小慎微,不敢与沐慈对视,总是先闪避开他的目光。南理的新太子段泽,在沐慈的目光之下也会下意识缩肩膀,想来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倒是依云公主活泼可爱,一双明亮的凤眼灵动飞扬,应是娇宠大的,想要看楚王,又有些害羞。略小的四王子段游才六岁,被母亲保护得挺好,懵懵懂懂,眼神无辜。 大皇子沐祺和二皇子沐裕就负责两个小王子的招待。 说起这两个皇子,最近的日子也好过。因他们觉得宫里闷,男孩子又比较野,十天倒有八天在宫外,在定王府家学蹭书读,跟在沐蕴歌、贤世子身边与人交游,见多了世面眼界开阔。又常入楚王府蹭着习武,和小伙伴玩耍。 楚王议事的时候也允两个皇子旁听,偶尔提点一两句,让两个皇子心态升华,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广阔,不再囿于自家一亩三分地,许久没再记挂什么嫡庶和争位,连带对梅皇后肚里的弟弟也真心了几分。 现在,两个皇子在世人看来,是得了楚王青睐,被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因楚王本身高风亮节,谨守嫡长制度,皇位都肯给兄长,就没人觉得楚王会挑唆两个庶皇子谋大位。反觉得楚王品性能影响皇子,再也不会有“五王争位”的乱象出现,简直普大喜奔。 不管皇子能在楚王身边学多少惊世学问,治国韬略,只看楚王这个态度,两个皇子的分量自然重了许多,宫里惯会看风向的宫女内侍也再不敢起轻慢的心思,连带德光帝也觉得儿子跟在九弟身边必能学好,少了芥蒂,捡起慈父心肠,不再因自家杀了孩子生母,而打着养废两个孩子的心思。 说起来,潜移默化中德光帝的好处更多。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是很有道理的。譬如妇人,若天天眼睛里只看得见鸡毛蒜皮,争一点蝇头小利,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若是个男人,只花心思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争那么点限的利益,而不想着做大圈子,这个男人的成就,也就那么个小圈子了。 若一个皇帝,只看得见龙椅,只想着打压平衡,磨灭了雄心壮志。一个国家,也就真守守成了。 所以,德光帝不光与沐慈兄弟和睦得好处,更受沐慈影响,为人越来越大气宽厚,目光长远。 因九王叔宽和,父皇又重新慈爱起来,两个皇子懂得分辨好坏,不再受谢太妃的影响,心态调整得好,精气神与一年前相比大不相同,再也找不到生母初丧的惶恐惊悸来。 第569页 沐祺眉目疏阔,沉稳有度,有大家风范。沐裕也学着哥哥,机敏聪慧,却多了几分活泼。他们与南理小太子年纪仿佛,辈分也一样,两兄弟很自然拉着段泽和段游一起坐,沐蕴歌的长子次子,贤世子的次子沐若枆,还有几个宗室子弟也过来凑热闹,大家一起讲一些小伙伴的趣事,很快把两个从南理来的小王子拉进了自己的圈子里。 梅皇后看场面没有不和谐的,为办好接风宴劳了神,坐久了有些撑不住,扶着大肚子对德光帝告罪一声,宣布离席。大家知道她怀的双胞胎,十分辛苦,也不介意,恭送之后继续饮宴。 …… 前面还在欢乐开席,梅皇后回仁明殿,走到一半再走不动,眼前一黑晃了一晃身子,旁边三四双手扶着她。月璇赶紧诊脉,忧心问:“娘娘感觉如何?要不要叫御车来?” “不用,累着了,有些头晕。我歇一歇继续走。”多走动才好生,梅皇后这几个月都有锻鍊,摸着肚子,感觉里头活跃的胎动,勾唇笑了。 也不知道谁给的灵感,入宫后谢四娘弄出个胎心听筒,证实了梅皇后这比平常孕妇更大的肚子里怀的是双胎。不过在旁人眼里叫双喜临门的好事,在皇宫里却有一层隐患。顶好是生的龙凤胎,不然是双生公主也好,就是不能生一对双生子,否则容易乱了纲常,就是祸事了。 若封了其中一个做太子,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怎么办?小几分钟又不是小几天,又会不会服气?万一不小心夺个位,长得一样啊怎么好分辨?所以宫里惯常的做法就是溺死一个小一点的,皇子身份在江山社稷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当初梅皇后一听说是双胎,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德光帝刚有了嫡子的兴奋也叫泼了冷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又是楚王出面,一点不在意,高兴道:“生了两个儿子才好,刚好给我一个。” 梅皇后虽捨不得心肝肉,却也知道只有楚王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便安了心。 德光帝知道弟弟子嗣艰难,心里已经打算过继一个给九弟的,没有不乐意的。虽然他不会去谋夺九弟家产,但自己过继给九弟的孩子,将来能继承楚王府产业,说不得比太子过得还好。而且九弟和自己亲近,孩子抱给他养也时常能看见,后一辈的也能更亲近。 就算是双生子也没关系,梅皇后这几个月没了心理负担,好吃好睡好锻鍊,唯一压着她的心病就是自家不省心的三弟,跑去北方督建粮道,负责西北大战的后勤,一去四个多月没踪影。 这几个月,梅皇后再没听楚王提起过梅容,连德光帝都不再把梅容当做九弟要迎娶的对象,对自己,对梅家的态度好多了。梅皇后一时间觉得楚王和三弟分开的时间太长,两人就这么淡了也算皆大欢喜。一时间又为弟弟不值,才几个月?楚王就把三弟抛脑后了,一点不念旧情,竟然把三弟发配到北地干活,天天风餐露宿的,也没好处。 虽说三弟有个定海将军的爵位,又有枢密知事的职司,是为了西北战事出力。可一个鬍子,又是搞后勤的,谁知道梅容为国效力了呢?简直是出力不讨好,后勤难搞也担干系,一个不好就要问罪。挡了旁人伸手更得罪人。 自家三弟在西北吃苦,楚王倒过得滋润,身边新宠都换了好几任。因德光帝许了楚王迎娶男妃,所以特别关注他身边出现的男子,稍被沐慈青眼的都要将祖宗八代调查清楚。 本来德光帝中意的水探花,忽然变成江湖第一高手离剑公子,因行事轻佻被楚王所厌远走江湖。德光帝本以为鬍子得宠,可几个月后没见人影,楚王也没提,明显失宠,德光帝就不再关注。 曾经梅容和楚王有多亲密惹了眼,如今就有多少人嘲笑梅容不自量力。 前两个月美人乐恕从青王府回归王府,大家刚猜乐恕不知用什么手段笼络了青王世子,又重新得了楚王“宠爱”,就传出楚王为乐恕改了户籍,从奴籍变成良籍,允他参加明年的科举会试,并放话出去要给他择好人家的姑娘成家。最近乐恕的祖母高氏乐呵呵的,借着娘家高家嫂子拉关系,靠着楚王大树,重新活跃在夫人圈,给孙儿相看好女孩了。 上个月,楚王的新宠又成了前驸马窦哲。窦哲与永嘉公主成功和离后,被楚王庇护成为翰林学士,入了楚王主持的国家报纸《每日朝闻》做了一版主编,常能出入楚王府,又留饭又留宿,亲密非常。 结果没等德光帝出手,楚王新宠又换了人。 这个月和楚王走得近的,是宫中供奉之一的正一天师……最喜欢的关门小弟子空禅衣。空禅衣本是南枝郡望族顾氏出身,打小身体不好,刚好正一天师游歷到了南枝郡,说他和道法有缘,收他为弟子,脱离俗世。 空禅衣今刚满十五岁,长成了一个有着仙人之姿的小道士,那姿容昳丽,仪态风流,青色的道袍穿身上都只衬托出了他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和缥缈。 空禅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一不晓,又知情识趣,言语暖人,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楚王一贯不理会别人的邀约,可空禅衣的邀约是必去的。沐慈多上了几次骊山上的太清观,就有人传出两人把臂同游,同塌而眠的绯闻了。 其他出现过的优秀男子,就不一一细述,总之关于楚王的桃色绯闻从没断过,楚王虽没有站出来表过态,却也从不禁止流言。所以没有十分真,三四分总该有的。 梅皇后想到这里,深深嘆口气。 楚王“风流快活”着呢,而自家三弟只怕什么都不知道,还蒙在鼓里,在北地为他卖命,真不值得。梅皇后不知道自家三弟和楚王到底如何了,若失了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难道还能挽回什么吗?若没失宠,楚王多冷心冷肺能把人一丢开就是几个月,自家三弟又有什么好结局呢?一大大男人难道要和那么多人去争吗?不如就这样淡了…… 梅皇后又是嘆口气,她不做丈母娘,却把准丈母娘的纠结心理给尝了个遍。 …… 第430章小别胜新婚 宫中饮宴同时,楚王府。 梅容走了有四个月,事情多而繁杂他想回来一趟都没能成功,现在事情忙完,他一回来就直奔楚王府。一路风尘僕僕,见到楚王府匾额就是回了自己的家,看什么都心情舒畅。门卫官安远也没拦他,直接就让他进了门。 几个听多了流言以为梅容失宠的路人,纷纷议论。 戚焱得了消息,亲自领着人迎了出来。 “王好不好?府里一切都好吧?”梅容问的话就是当家做主的样子,半点不在意底下人的脸色。 “爷挺好,府里一切都好,梅总放心。”戚焱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梅容如今比天天下地的老农还黑些,笑容倒是没变,灿烂飞扬,沖他露出一口特别白的牙。 真的,除了牙白,就没一点白的地方了。梅容本在海上风吹日晒,脸上粗黑。可自从他留在沐慈身边,很快就养白了,露出混血儿比中原人还白几分的皮肤,虽有些斑点,但也好看。 好么,去北地出了几个月的差,又黑回来了,瞧着比从前还粗些。毕竟北地比较干燥。 戚焱看着这位得了殿下爱重还没一点自觉的糙汉子,有些心绪复杂——感觉像成了婚的粗妇人,不保养就成了黄脸婆,然后被各种嫌弃…… 戚焱想的远,却也不妨碍他十分有眼色道:“梅总一路必定辛苦了,用个饭泡个温泉,解解乏。殿下在宫中饮宴,为南理归国的熙宁大长公主接风。接到您回府的消息,殿下应该会尽快回来的” “知道。”梅容一点不见外,挥挥手让跟着的和顺等人都散了,又问戚焱,“你们殿下夏天怎么过的,病过没有?” 戚焱笑道:“殿下挺好,夏日里歇在水榭,又在行宫住了一个月,没有苦夏,还养得白胖了,梅总放心。” 梅容想像沐慈白胖的样子和手感,有些忍不住,声音沉了几分,点头贊道:“你们受累,有你们就没什么不妥当的了。”笑着拍拍戚焱的肩膀,自在熟悉的主人模样,好像他并没有离开几个月,只是出门熘达一圈买了个东西回来一样。 王府里一些新来的帮佣偷偷看过来,对这个许久不曾出现在楚王绯闻,还以为早失宠了的鬍子挺好奇的。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王府第二个主人。 不过王府规矩大,没人敢嘴碎。 梅容早习惯了各色眼光,不以为意,真箇直奔碧澜宫。也不问谁给他拿衣服这样的小事,见着碧汪汪的池水就是一身松快,解开衣服,飞鱼一样跳进去,欢畅游了几个来回,又直接泡在水里吃了午饭,觉得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如果爱人在身边,不拘用手用嘴,抱着来一发就更完美了。 梅容刚开始yy,煞风景的乐镜先到了,走到他靠着的池壁就让他伸手诊脉,只当没看见血脉贲张的某处,很有专业素养道:“爷不放心您身体,说您回来我必须第一时间给您诊治。”给沐慈刷了一下好感值,道,“身体还好,气血旺健,略有些疲累伤了肝脾,不过不打紧,在家歇几天就没事。再让崔老开几个药膳方补补元气。” 梅容听得这话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我也觉得我很健康。” 乐镜随口应:“还行,爷还一直担心您太忙太拼,熬坏了身子。”心里疑惑,好像听说梅总在北地十分拼命,怎么一点没有三餐不继伤胃的症状? “哪能熬坏呢?”梅容笑得嘚瑟,假装头痛道,“你家爷也是太爱操心了,非把和顺派过去。那个小啰嗦孩子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报纸上看来的养生经,盯着我按时用饭就寝,稍不顺意就哭天抹泪带告状。”又露出一个有点小烦恼的表情,“你们爷发了话的,说和顺告一次状,等我回来就一天不理我,累积无上限。这不是要我命么?只能听话了……唉……” 他哪里憋得住见了沐慈不碰他?别说一天,一刻都忍耐不住,只好听话。 乐镜:“……这是爷心疼您。”真没想到爷还没回来,就梅总一个也能这样被秀一脸恩爱。 乐镜嘴角抽抽,看看梅容的脸皮,黑魆魆的脸衬托一口牙特别白,笑容就更让人手痒了。他决定打击回去,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这段日子在外头,您知道保养,却不知道防晒吗?我寄了许多保养品过去呢,您也没用啊?瞧瞧都黑成什么样了?。”崑崙奴都比您白。皮肤也粗糙多了,前几个月真是白给做了。后几句乐镜没忍心打击。 第570页 “大家都热火朝天的干活,我一个人打伞像什么样子,一个大夏天可不就晒黑了?”梅容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问,“真那么黑?我每天都照镜子也不怎么明显啊……” 乐镜认真点头:“你自己天天看,一点点变化可能不觉得。”他四个月没见,可不就差点没认出来? 梅容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子,在海上粗放惯了。因为粮道铺设,忙起来的时候能按时吃喝就寝已经顶天,哪里还顾上脸皮?这边的确寄过去许多保养护肤品,梅容根本没工夫用。所以梅容一脸无奈道:“真没功夫,公事都差点顾不过来,哪顾得上抹那些个?不过我让和顺给我做了手部保养……” 显摆地晃晃手…… 乐镜:“……” 梅容的手虽也黑了点,倒真没糙回去,掌心也没什么茧子。但为什么单保养了一双手? 为着好摸啊! 摸谁? 还用说么? 分分钟被迫吃狗粮的日子又回来了,吃饱了直接省了晚膳。 梅容知道乐镜是为自己好,秀够了就直接用湿手拍拍乐镜的肩膀:“别担心,养一段日子就白回来了。” 乐镜看着肩膀上的湿手印,看这个没心没肺的梅总,绝对是仗着宠爱,觉得脸再怎么黑粗沐慈不会真嫌弃他了。乐镜就没和梅总细数有多少人……最主要是都是超级大美人在变着法儿的纠缠沐慈。 再说激发梅容的危机感也不是他的工作,别激发不成打翻了这个醋缸就难收拾了。他默默咽下其他的话,道:“我去叫崔老。” 梅容又裂开嘴笑了,黑魆魆的脸衬托得一口牙特白,笑容就更让人手痒。梅容还不自觉,更慡朗嘚瑟:“哎,不用叫崔老过来了,一会儿王回来,我们肯定不太有时间。你告诉崔老我的脉象就行了,直接开药膳来吃,味道别太重,一嘴怪味你们爷不喜欢。” 为什么没时间,为什么梅容吃个药膳还要管沐慈喜欢不喜欢味道,还用说么? 乐镜:“……” 真想叫坊间传得似模似样的“楚王新宠”来看看梅总这“真宠”的做派,分分钟被虐得回家哭去。 …… 梅容看乐镜的背影,哈哈大笑,笑过了又扎水里游了好几个来回。过了一会儿,乐镜没进来,倒是从巨鹿被召回来的乐招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碧澜池。 梅容正放松,漂在水里,只露出口鼻在水外。听见脚步声知道不是沐慈,就没有起身。 乐招不熟水性,一开始还以为梅容难道误会自己“失宠”自寻短见了?吓得心脏乱跳想扑上去救人带心肺復甦,后来一想这位可是“海神”,那么大个海都没把他弄死,绝壁不可能倒在一个小池子里。再看梅容偶尔动一动的双腿,才放下了心。 乐招看梅容黑魆魆的脸和还算白的身体,可真叫一个“黑白分明”。他挑挑眉,无奈摇头笑了,用他特有的不高不低,不骄不躁的声音道:“梅总,爷让我去楚地接您手里的事儿下来。我经验不足,您是前辈,有没有什么要提点我的?” 梅容这才在水里一个漂亮的翻身,游鱼一样游到了池壁边,摸一把脸道:“按章办事,按时用膳休息。” 乐招笑了,他知道楚地自有规矩,也不是真来取经。因他和梅容合作整治了水莲心,觉得投契,关系比别个更亲近,相处起来乐招本性流露,也没什么正经,眼珠子在梅容身上转了一圈,笑道:“梅总,有没有兴趣听几个八卦?” 当然是关于楚王‘新宠’的。 乐招想激出梅容的一点危机感。毕竟爷的绯闻对象,哪个不是漂亮到极点的精彩人物?反正醋缸子有人收拾。 ……他绝不承认是想看笑话。 梅容无所谓:“没兴趣,王要有了别人,他会对我说的。”意思是让乐招别操这个闲心。 乐招想想也是,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心腹是知道,管他绯闻满天飞,沐慈眼里只有公事,对别人没那个意思……至少目前来说。 乐招就说起梅容肯定感兴趣的事:“爷新得了个武林高手,已学会了引气入体,内息健身配合调理,身体好多了,肾阳充足。”他压低嗓子道,“乐招说了,房事上没大碍的。” 这可是大惊喜了,梅容眉飞色舞:“真的?”他就怕沐慈身体弱,平时都没干怎么动真格的(说这话不亏心吗?)。于是畅怀笑道,“可算不用憋着了。” 乐招:“……”他总算知道乐镜为什么打死不肯送东西进来了。乐招调整了一下心态,一本正经点头,然后问:“所以……梅总这几天准备好侍寝了?” “……”梅容眼角抽了抽。 “没准备好的话……”乐招端起大托盘,“这些就用不上了。” 梅容倒不扭捏,反正迟早要过这一关,坦然问:“这些是什么好东西?” 乐招揭开盖着的丝帛:“这些是乐镜准备的。” 乐镜为治好沐慈的本根,特意研究过男科,沐慈又是爱男风的,男男之间的保养也顺带研究了一下。刚好他在断心谷有个族叔的爱人是男子,颇有研究心得。 不过梅容惹着乐镜了,乐镜不愿意再过来,把准备的东西都塞给了乐招。乐招的性子也和他的声音一样,少有起伏,虽没尝试过这种事,但好像很平常一样,不紧不慢道:“乐镜说,男子那地方不是用来承欢的,须得好好保养,不然到老了受罪。” 梅容也从没有过“脸红”这种属性,伸手划过一匣子从小到大排列的九根玉势,问:“怎么保养?” 这话叫乐招来转达倒是选对了,一来乐招和梅容关系好些,二来乐招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害羞的,语气平直像是交代公事,点着玉势里最小的一根,把后穴开拓保养的法子随口说了出来。比如浸好药,穴口每日塞一根,到夜间才取出,慢慢加大尺码…… 乐招道:“乐镜说了,平日多做保养扩张,爷舒服,您也可少受些苦楚。” 梅容:“……”他想像一下,白天一直在难以启齿的地方塞着那东西,然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出外见人,处理事情,走动,坐下…… 这要是一年前的梅容,梅容根本不可能想像他一个大男人尊严骄傲都不要了,用这种屈辱的东西,只为了让别的男人……享用、快活。 不过想到是沐慈,心头倒没有一丝不乐意。 乐招又指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说明了哪个是事前清洁顺带松弛肌肉少受罪的;哪个做的时候用来润滑的;哪个是用来助兴没太大副作用的;哪个是做过了伤到了用的药;哪个又是事后保养的。 “第一回肯定会痛,您注意放松,不然自己痛也会伤了爷,爷那地方还没大好,你小心。不够爷一向疼您,会做足准备,时间上也……不会很长,忍忍就过去了。”乐招道,他是个直男,想像不出雌伏在下头有什么乐趣,所以也就用了个“忍”字。恰好梅容更是没雌伏过,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没反驳这个“忍”字。 乐镜和乐招,包括梅容自己,也只下意识想着怎么去“承受”,就算梅容看上去更强健修长,劲瘦结实,是个混血型男,粗手粗脚脸皮厚一点都不软萌。反而沐慈看上去比较好压倒,长得软软的……好吧,其实一点都不萌。 但所有人都觉得沐慈肯定只占主导地位,不觉得梅容能“反攻”。 梅容自从离海上岸,就想过这一日,也不觉得有什么……死都不怕,害怕和沐慈动真格的吗?他放松舒服的伸个懒腰,看着乐招坦然问:“还有吗?” 乐招该交代的也交代了,算算时间,沐慈也该得到梅容回府的消息,从宫宴里脱身,回来了。乐招于是捉黠笑道:“小别胜新婚,爷回来肯定忍不住……梅总先准备着,要不要……让我代劳啊?” 梅容一点没尴尬,也没有ju花一紧的感觉,似笑非笑道:“放着吧。我可不觉得,我的王愿意让别人碰我的身体。” 乐招:“……”被按着吃了一大包狗粮,快撑死了救命…… 第431章忍一忍就过去了 沐慈这边赴宴,还不知道他不屑理会的流言让梅皇后纠结了,宴席吃到一半就和德光帝打一声招唿告辞。他身体不好,也不爱交际,在宴席上迟到早退是常有的,能出席就是天大的脸面。德光帝也不拘他。 沐慈刚出宫,石秩就上前告诉他梅容回府了。 沐慈听得消息,面上还是淡淡的,只眼底一丝温柔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上了追星车也不着急吩咐加快行进,一路上也没着急问梅容近况,不紧不慢,很稳得住。 旁人都有些犯嘀咕,真放心上的人,不得飞着去见面吗?更坐实了鬍子失宠的传闻。 只有牟渔和石秩几个心腹知道,沐慈每天都能接到梅容近况的信息,沐慈把和顺派去梅容身边,是带着三笼信鸽的,天京城毕竟在北方,距离西北边境也不是太远,信鸽一个来回不用多久。 和顺每天伺候梅容,顺带汇报梅容从早到晚的动向,事无巨细的啰嗦带告状。 楚王府和北地的信鸽时常往来,一天总有四五十只。专盯着王府的各色人等看这情况还以为楚王对楚地与边境的把控有多严,个个夹起尾巴不敢对西北新粮道伸手,生怕被楚王发觉然后一根指头轻轻摁死。 这才保得梅容在边境行事方便效率高。 却不知道,这些信鸽里起码有一半是两人鸿雁传情,还有和顺交代梅容每日吃了什么心情如何几点入睡有没有不听话的。 要是那些个“耳目”知道实情,不噎死也被狗粮撑死不可。 …… 一路回了王府,沐慈面色还是没什么波澜,步伐不乱慢慢走进去。在家里防卫还是很安全的,只石秩不放心要天天紧跟沐慈,牟渔就不用寸步不离守着,被戚焱使个眼色拦住了。 牟渔对他比个稍等的手势,先吩咐下面的人:“这几日殿下和梅总都休假,所有事俱回復给我,各人各司其职,都绷紧了别松懈。”又吩咐一个夜行卫传令,“粮道和征西军的事仔细盯着,特别盯着军法处,记录功绩点的事要公平公正,该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后勤也别拉下。” 第571页 下属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这回总管后勤调度的,名义上是沐慈,实际上修粮道、买粮、买铁、运粮、运武器的都是梅容在做。论起功劳,沐慈不会占太多,所以梅容能得的功绩点数额会很吓人,绝不亚于常山王等人,爵位往上提,位列英烈祠主祀,是板上订钉的……只别拿他的血统说事,打压功劳。 牟渔特地吩咐,也是防着梅容回来把沐慈勾走,两个人鬼……那个,倾述衷肠没空理事,有人趁机作怪。 主要的事情吩咐好,戚焱才拿了一张字迹优雅的雪色帖子递到牟渔手里,道:“太清观小童子刚送来的,说是山上红叶如火,邀殿下赏秋。” 因为沐慈常去太清观,要么太清观那位下山过来见沐慈,虽没传闻中同塌而眠,但沐慈和那不食烟火的漂亮小道士过从甚密是真的。戚焱摸不准自家殿下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梅总回来,戚焱就不知道帖子要不要给沐慈看。 惹到梅总那醋缸倒在其次,主要是他做不来帮着外人撬自己人墙角的事。 再怎么说梅总一心为殿下,离家四个月又不是去玩,而是外派公差,为国为民,人都叫晒成了黑炭头,可见出力。总不能让人在外拼命,结果后院起火他还当帮凶。 梅容虽有个让人诟病的血统样貌,可才智能力是实打实的好,性格行事也让人只有钦佩的,又得殿下看重,楚王府的人不把梅总当王妃,也早认定他是自己人。 戚焱拿不定注意,牟渔却是能做沐慈半个主的,所以烫手山芋丢给了他。 牟渔接了帖子,却根本没打开,就团成一团扔王府道路边的杂物框去了。徒留个“禅衣”的署名,皱巴巴的很快被洒扫倒进去的落叶掩盖了。 …… 沐慈进了碧澜池,就听到乐招问一句“准备侍寝,要事先准备,要不要代劳”的戏嚯,听到梅容那理所当然,什么“王不让别人碰我身体”这样张狂的回答,沐慈露出了笑容。 乐招武力值一般般,没听见沐慈越发悄无声息的脚步,却是正脸对着入口,自然看见了沐慈的那个带着纵容和宠溺的笑。他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也没被抓包的窘迫,不紧不慢唤一声“爷!”然后扔给梅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梅容看乐招神色不对就回了头。然后他也好,沐慈也好,都没工夫搭理乐招。虽每天都在飞鸽传书,却分别四个月没见,此刻看到对方,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对视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就拉不断扯不开了。 乐招一个眼神白费,也不以为意,笑了一下知趣留下了那一托盘东西,悄悄起身退出。门口早叫石秩把守好了,乐招沖他一笑,跟着一起守着。当然他绝不承认是留下来听墙角的,将来好笑话梅容。 …… 碧澜池里两个也不关心闲杂人等,眼里只映着对方的身影,顾不上其他。梅容打量沐慈,脸上真上了肉,虽还苍白少血色,却没以前那般脆弱,白白嫩嫩很可口。他沖沐慈露出一口白牙,张开双手。 沐慈站在岸边也是笑,柔和了目光,眼角眉梢俱是深情,眼波漾漾带着小勾子,却不着急下水,得先脱衣啊,就伸手解了腰带…… 沐慈有心,神态动作媚意天成,一个“诱。惑”怎够表达? 只可惜少了个钢管。 梅容再没想到能看到这种风情,眼睛都直了,唿吸不稳,喘着粗气游魂一样从水里往沐慈方向走,都忘记游过去更快。 这时节有些冷,沐慈穿得虽多,却都是对襟的,一条腰带解开衣服就散了,露出……里头fèng着金丝软甲的细棉袷衣。梅容最讨厌这件不得不穿的衣服,扣子又机巧难解,每次亲热都恨不能撕碎。 脱这件,沐慈自己也搞不定,索性穿着扑进了水里,入水姿势优美,看着体弱的人水性却极好,不像游水倒像一只蝴蝶,轻盈翩翩在水里飞了过来。梅容才想起自己也会游的,入水飞过去,很快两人就汇在一起,直接在水中拥抱,寻着对方的唇就吸了上去…… 吻到氧气耗尽,有一种陶然的晕眩才出了水,没吸多少气就又贴在了一起,缠绵悱恻,难分难捨。梅容也没工夫纠缠那件软甲,直接揽着沐慈劲瘦却有力的腰,一只手从衣襟探入,摸着沐慈腰腹间细腻的肌肤,感觉肌肤下真的丰满结实起来的肌理线条,简直心满意足…… &&&啪啪&&& 一排的玉石没用,只托盘里的瓶罐打开了……梅容躺在卧室一张特制高椅上,背上靠着软垫,被沐慈扶着腰牢牢控制在椅子里,双腿软绵绵架在加长扶手上,跑也没地方跑,缩也没地方缩,只剩哼哼的力气。 这椅子的高度正适合沐慈站着,累了还可以抽出个能摇动的小高凳半坐着,十分省体力。梅容躺着长宽刚好,绝对是按着他的尺寸打造的,也不知是哪个魂淡设计,专门坑他。 “别折……磨我了……嗯~~”梅容控制不住叫得声音都哑了,漂亮的电眼变成迷离的深蓝,水光潋滟,眼睫上都沾着晶莹。脸黑显不出绯色,身上肌肤却比常人更白,似蒸虾,泛着瑰丽的粉红。 梅容没真刀真枪来过,事前,还真以为这种事他只“忍忍就过去了”。 去他的忍一忍…… 啊~~ 沐慈有经验也耐心十足,怕玉石冰凉用了手,花足了功夫做前期准备。沐慈的尺寸也还很秀气,又用了瓶罐里的东西,香气暖沉,让人慢慢发热。进来时,梅容关键那处叫沐慈一直掌控在手,更能体察到沐慈的爱惜温柔,只觉舒服放松。 温热的东西满涨着,有一种异样,更多是“沐慈身体真好了”,“终于在一起,身心相连再分不开”的心理上的满足感。 别的男人再不可能让他堂堂“海神”甘愿雌伏,被这样对待还觉出幸福,果然自己是真的栽了。 真不难“忍”。 随着沐慈缓慢的……温柔的……梅容适应后……沐慈亲亲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在他耳边靡靡问得一声:“亲爱的,想不想更舒服?” 梅容还有些感嘆,刚想说“你觉得舒服就行……” 技术帝沐慈已经寻到了地方,调整好,用最合适的角度磨了一下某处…… 梅容全身抖了抖……这一种陌生的……却强烈的……脚趾头都勾了起来。再来个四五回,一回比一回感觉清晰,就不是偶然了。梅容真想不到还能有这种福利,抱着沐慈,喘息都不在调子上:“为什么……会……这样……” 舒服啊,这哪是“忍”,如果这就是他后半生要承受的,真是不赖。 “我的技术好,亲爱的。”沐慈动作慢,却不停顿,欣赏被掌控的风景,笑道,“好好感受,学着点!” 梅容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初次得趣,不住迎合,欲罢不能,没工夫研究沐慈说什么“学着点”的意思,也不去想他哪来的好技术,更没来得及唾弃乐招所谓的“忍忍就过去了”的谬论,就发现“时间上不会长”也是误导,只挖了个深坑单把他陷给了。 第432章餵撑着了 梅容爱上体弱的沐慈,早做好了某方面不和谐的准备。每回两人腻在一起,总是梅容忍不住,沐慈给他解决十次八次,自己才可有可无让梅容弄出来那么一两次。 梅容只当沐慈对这事不热衷,见沐慈动真格的,心里猜想——沐慈是不是要这样才能更舒服? 梅容自问是个硬汉,身高体型比沐慈有优势,体力耐力比沐慈不止好一星半点,只因太爱沐慈,不想拂逆,又素了太久很想要,才会把自己交出去,任沐慈施为。 他起初是真担心沐慈体力不支,或做到一半趴下。所以对乐招所言“时间上不会长”很认同。若沐慈不能得趣,自己肯定要另外帮他的,反正沐慈疼他,总不至于穿了裤子不认人,把他撂半路。 没成想真正结合,完全重建了梅容的三观。 梅容初尝乐趣就遇到专业人士,技术高超,前后夹击……再也没想过这样居然能体尝道美妙滋味,简直难以言喻,欲仙欲死。似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又好像飘在半空,悠悠落不了地。 身上全麻,脑子空白,只想要更多更多……恨不能把沐慈整个吸进肚里去。 这会儿理智就是个摆设,若非被沐慈死死扣着腰压在椅子里,又被弄得使不出力气,梅容还不定会怎么疯狂。 沐慈的动作却一直不紧不慢,十分温柔的厮磨。 一磨二磨…… 梅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腰都木了,腿都软了,那什么被捏在沐慈手心里……飞了一次就不再让他……生生让沐慈给折磨疯了。刚开始还不由自主叫得荡漾,现在连哼唧都没力气。 可沐慈还没尽兴。 梅容觉得自己完全被乐镜乐招联手给坑了。不过那两人只怕也没能看出沐慈这么……厉害。 不仅进出的频率,连唿吸频率一直保持匀速稳定……若非每个唿吸喷出的热气有些灼人,脸上身上流了大汗,眼底是汹涌的火焰,只怕梅容要误会他其实都没感觉。 沐慈看着脆弱,实则韧性足,意志强,没成想连做这个……自控力也堪称变态。 “不要……给我……”梅容的眼泪都被逼了出来,真顾不上什么尊严矜持,他也从没这种东西,自己伸手想摸摸那处……却让沐慈被拍开。磨得没脾气也没力气,婉转求饶…… 他是真受不住,里头的感觉也没个倦怠期,只要沐慈动作不停,就一直持续……外头却一直捏着不让…… 沐慈摸摸梅容的黑脸,凝望梅容烟水迷濛又带着一丝脆弱的蓝眼,声音低了几分:“宝贝儿,想快点吗?” “……恩~~快……”点结束。 “你说的哦……”沐慈笑容又深又暖,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沐慈放开手,打开高脚椅不知道哪儿的机关,配合着震动加快速度。 这会儿沐慈的唿吸才乱了,喘着气还记得夸一声:“椅子……做得不错……” 梅容:“……” 疯掉了!! 他全身战慄,灵魂出窍,只模煳发出几声沙哑的哭音,颀长英朗的硬汉如今瘫软成一团,似被风雨打落的娇花,看着竟有几分惹人怜爱。 第572页 “王……” “不行了……” “啊……不要……” 钝刀子慢慢来的做法磨死人,等真的激烈了,简直……他深恨自己意志力太好不能晕过去了事。梅容只顾扯着喉咙无意识高叫低吟,又哭又笑,迷迷煳煳感觉释放,内里也有温热喷涌…… 终于…… 梅容松口气,想不了沐慈能不能搬动自己,怎么善后,放松下来就半晕着睡沉了。 最后一个念头是:素了四个多月,叫一次给餵撑着了,以后打死也不再做了。 ——至少不躺这椅子上! …… 两个人一直睡到半夜饿醒,囫囵吃了晚饭又相拥着继续睡。到了早上,梅容才迷迷煳煳睁眼,感觉身上还清慡,也不知道怎么料理的,然后就回想起来自己昨天直接被艹哭,太荒唐了。 不过,滋味还真是……让人上瘾。 好在年轻底子好,梅容虽有点不适也不至于动不了,摸摸身边,床位空了,沐慈已经起身,看天色应该是晨练去了。 果然,等梅容洗漱过后,摆上了早餐,沐慈才带着一身沖洗过的水汽上来,头髮略有些湿,脸颊绯红,神清气慡。 沐慈笑着上前,自然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早安,感觉怎么样?” “很棒!”梅容实诚回答。 沐慈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嗔他一句:“没问昨晚,我是问你现在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沐慈的手摸下去,轻轻揉了一下梅容的双股。 梅容仗着自己脸黑,红不红也没人看出来,抓着沐慈的手继续揉:“摸摸就不疼了。” 沐慈呵呵一笑,轻拍一下,道:“我有分寸,没伤到你,也上了药。没事就一起用早膳,这几天你少吃油腻辛辣,好好歇着。我陪你一块休几天假。” 梅容傻笑,抱着沐慈两个人腻歪着用了早膳,之后又搂着补眠。然而一到夜里,梅容总想着打死不再做的,可白天休息够了,觉得身体还行,精力充足,沐慈技术的确高超没伤到他,所以……先忍不住的也总是他。 歇了三天,一直胡天胡地的,梅容差点死在床上。 …… 三天假期过去,两人才恢復正常工作。牟渔还担心两人身体,这几天梅容叫得那声音……屋顶都快掀了。 等乐镜诊治一番,却发现两人并没有亏空的状态,显然沐慈是箇中高手,又能享受,又会控制,倒不需要担心这方面。 …… 十月十一日,恰是回国的熙宁大长公主三十二岁生日,忠王承了留王的嗣,就是熙宁唯一的弟弟,自然得办场宴会给熙宁庆生。 诗会花会,大宴小宴,就是权贵世家联络感情的方法。 但是留王半生不得志,郁郁而终,没有心情建园子,王府后院荒废得不能看,忠王直接租了从楚王府独立出来的似锦园,邀请了关系好的人家。 因熙宁受德光帝和楚王看重,被邀请的都给了面子赴宴,送的礼也厚了三分。 秋日的似锦园也处处是景致,忠王妃焦氏陪着熙宁在浠水阁招待女客,忠王就在畅春园招待男客。忠王的身份在,能得他亲迎的也就寥寥几人,其中却有一个特别显眼。 高鼻深目,皮肤粗黑,棕发蓝眼,面上时常挂着和煦微笑,一举一动透着优雅从容,大方自信——正是定海将军梅星海。 明明是个该躲在阴沟的混血鬍子,偏得了楚王青眼。说他靠关系上位吧,他又凭自己的本事为过开疆拓土,屡立奇功,挣下个爵位。最近又主持修炼粮道,为征西军胜利奠定基础。 天京城的权贵们大多消息灵通,知道他捏着这么一份大功劳,等征西军凯旋,论功行赏时怕是又要扶摇青云。 一群自以为是是凤凰的圈子里,忽然落入一只火烈鸟,怎不叫人侧目。已经有好些人心里嘀咕,忠王怎么把这位给请了来? 这位也太张扬了些,赴宴还带着随从,带着随从就算了,走哪儿还就有随从撑着一把黑伞跟到哪儿。 撑伞的正是养好伤回归的乐守,被派到了梅容身边近身保护。之后乐守一直抱着的剑换成了伞,梅容走到哪里,乐守就撑着伞给他遮到哪里。 梅容回楚王府休息了三天,但此时他身边并没有楚王陪伴,让人搞不清这个鬍子到底有没有失宠。他身上自带屏退效果,周围三尺没人靠近。忠王却不顾旁人眼光,陪着他说话,先是道谢:“先前我在江州,幸得你帮了一把,不然也做不好差事。” 节庆生日,德光帝明令禁止各处献礼,江州太守还是借着节庆的名头搜刮民脂民膏,黑锅却给皇帝背。事发后楚王让忠王领了差事去江州调查。 江州官场连成一气,阻挠忠王查案。他年轻,经事少,险些着道被官员耍弄。梅容那会儿正在整合定海州,因他常在江州返货出海,知道些底细,就帮了一下忠王,打开突破口才顺利查清案件,肃清了江州官场。 因着这个情分,梅容又得楚王看重,忠王就折节下交,下帖子邀请了梅容。当然他也邀请了沐慈,但沐慈有事没来。 …… 这时节的宴会,少不得歌舞助兴,投壶助酒,不过因楚王尚武,又连番胜仗扬眉吐气,大幸忽然就颳起了尚武之风,由射礼演化的“投壶”助酒就重新变回了射箭。把一些饰物挂在树枝上,拿了箭射下来,射中的得了饰物做彩头,没射中就罚酒。 席上不一时就气氛热烈起来,轮番射箭喝酒。 因南理太子段泽在,忠王也邀请了宗室权贵里一般大的少年陪他玩。两个皇子也因此出了宫。沐祺沐裕见梅容比较少,知道他得楚王看重,却没说过话,几个熊孩子由沐永新那个没心没肺的领来,凑到梅容身边,嘻嘻哈哈问:“定海将军,这撑着伞用膳是哪儿的规矩啊?” 因为宴席摆在室外,梅容不巧坐在没有绿荫的地方,乐守忠于职守就撑起了伞。 梅容抬头看看伞,慡朗一笑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没办法,不过我们王爷非让我撑着伞,不准晒着太阳。” 沐永新差点笑趴下:“这是嫌你晒得脸黑啊……”又看看梅容,继续捶桌,“还真黑……” 笑得一场,小孩子眼睛里还没有那么多血统利益,就和见识广博,风趣善谈的梅容聊得开心了。 梅容开心,就有人不开心了。 “阿野,怎么不去射箭,只跟着一群小孩在一块儿玩?”有人说,语气饱含嘲讽挑衅,明显来找麻烦的。 第433章下你面子是打我脸 自从梅皇后传出有孕,且极可能怀了男胎之后,承恩侯梅府的门槛生生被踏矮了三寸。还没议婚的皇后四弟梅宸,二妹梅宓俱趁着东风,定下了极好的亲事。承恩侯夫妇成为了权贵宴请的贵客,连带被请封为世子的嫡长子梅寰,最近在年轻人中也颇受追捧。 梅家本就富有,谁不知道海上最大的船队属于梅家呢?虽说三子梅容退出海运,成为楚王府的商务总理之后,梅家海贸受了许多影响,可破船还有三斤钉,不提其他,梅家节礼来往,送出手的东西就是比旁人阔绰三分。 忠王给熙宁办生日宴,自然不会漏过梅家人,只是梅容被邀请还是第一次。 梅容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挑衅他的是承恩侯世子梅寰,那傢伙每回挑事都要被打脸,偏总都不记得教训,越挫越勇,这精神也实在……挺让人无语的。 梅容当下露出一脸“你懂什么”的欠扁神色回答:“跟小伙伴们一起才好玩儿。”给沐永新他们飞了好几个眼色。 沐永新最喜欢这么有意思没架子的人,当下嘻嘻哈哈拍梅容的肩夸他上道。这话也获得了两个皇子,南理太子和凌王世子在内的几个“小伙伴”的好感,小孩子才不藏神色,况且皇子也犯不着看个侯府世子的脸色。沐祺还因为梅家是皇后娘家,碍于身份不好找麻烦传出不和的话去。沐裕却不管,扔了几个眼刀给梅寰。 梅寰也不是真蠢,知道自己一句“小孩”得罪了人,立即沖几个身份高贵的孩子问安。然后轻蔑看向梅容,装作关心的小声劝解:“阿野,我是担心你,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得罪了贵人,拖累贵人名声多不好。” 点出梅容在大幸人人喊打的混血鬍子身份。 梅容蹙蹙眉,却没反驳。适当的示弱,也有好处的。可惜他脸太黑太粗,没多少惹人怜爱的感觉,沐永新刚想吐口的安慰愣是给这张黑脸整没了,只想继续笑话。 梅寰得意极了。 这次梅寰没喝酒胡闹,他很有理智,早知道楚王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正一天师的小弟子空禅衣求见。楚王见美少年去了,才让梅容落了单。 果然失宠了,梅寰才有恃无恐跳了出来。只当梅容因没了倚仗不敢与他正面交锋,更加关心实则戳心道:“楚王殿下没陪你一块儿来吗?” 梅容张张嘴,想着沐慈的动向也犯不着对别人交代,于是嘆口气,郁闷喝了一口酒。 梅寰这下认定梅容失宠,十几年他也没占过上风,从没今天这么舒慡。他笑眯眯假意安抚:“没事,天涯何处无芳糙,等以后再攀上一个就行了。”又举出一个玉饰道,“我刚刚射的,阿野你箭术那么好,肯定能得更好的彩头,怎么?不敢下场玩玩?” 跟着梅寰来的人事先听得梅寰交底,知道梅容箭术一般,自然有人应和:“定海将军打退红衣大食,进献定海州,如此奇功,箭术一定是一等一的好,大家想不想见识见识?” 也不知道箭术和海战有什么关联,一堆人就胡乱应诺:“当然想见识一番了。”起闹,捧人的话一波一波,把梅容捧得高高的,然后等着看他出丑。 梅容一个鬍子,功绩却天大,自己挣了个爵位,又攀上楚王,让人羡慕嫉妒恨,通通化作不齿。再听梅寰挑唆几句,说梅容用属于梅家公产的船送了楚王才组建海神军,最后却自己一个人得功劳赐爵位,邀宠媚上无所不用……诸多片面诋毁,让不明内情者认定梅容品性差,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连雌伏人下都肯做。 从前有楚王罩着,没什么人敢动心思,如今梅容落单,看样子确实失宠,这群人就立意要让梅容露出本性,丢个大脸。 沐祺沐裕有些担心,沐永新不如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相反他的直觉其实挺准,知道梅容值得相交,对一个小伙伴使个眼色。那小伙伴正是青王嫡孙,沐蕴歌的长子沐学茂,早听得祖父和父王叮嘱,知道自家和梅容关系匪浅,是一国的,哪容得人欺负他? 第573页 沐学茂便悄悄退出去,飞快往楚王府报信去了。似锦园本就是楚王府的园子,挨得极近。 …… 一群人起闹,梅容这边本就备受瞩目,如今都看着他应对。要是怂了,也显得太没胆了。乐守冷着脸撑伞,没解围的意思,倒是侧面印证梅容不得宠了,连楚王家臣都不维护他。 梅容倒是稳得住,微笑如常,放下酒杯十分坦然道:“我不太会射箭,就不去凑热闹了。” 立即有人起闹,说些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见面不如闻名”之类的风凉话。 梅容也不在意,只当过耳风。 沐永新也只当听不懂讽刺,还很认真笑问:“那你不会射箭,海战又怎么制敌啊?”把话题转移了。 梅容哪里不懂这是给他台阶下,立即把那群不认识的人晾着了,绘声绘色和沐永新等“小伙伴”讲起了海战的追逐包围战,撞击战和接舷战。讲得动听激烈处,连来找麻烦的人都听住了,只觉得盪气迴肠,热血沸腾,只想也撸袖子去打一场海战。 这么说下来,哎,还真不用弓箭,人家要么用火油弹照着轰,用船头撞,要么勾了敌船爬过去拿刀剑近战。比个小弓小箭牛掰多了。 沐永新其实颇有心计,听得这里又十分感兴趣问道:“听说火油弹一轰过去,敌船就完了,怎么那么厉害啊?跟我们讲讲呗。”小伙伴都凑了上来,围了梅容一圈,沐裕直接把梅寰挤出去了。 嫡皇子还没生,梅寰没当上正经的国舅,他也清楚梅皇后根基不稳,生了小皇子也得装相,他父亲梅侯还时不时被德光帝拎出去敲打。所以梅寰心知不到能得意的时候,见大皇子站在二皇子身边,冷冷瞥他一眼,理了理袖子,掸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沐祺虽年纪小,身份却明摆着,露出一点目下无尘的睥睨神色,颇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梅寰只能按捺,听不要脸的梅容借着说海战显摆自己。 因着有皇子掺合进来,忠王不能当做没看到,淮南王又是个坐不住的,怂恿他一块儿过来。后头也跟着好些年轻爱凑热闹的客人,一块儿听梅容说海战了。 …… 沐慈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梅容被围在中间,眉飞色舞讲着什么,激动处还要站起来比划,乐守忠于职守,一直小范围挪动黑伞给他遮阳。 一群人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面露崇拜。 沐慈:“……” 这就是传说中被欺负的可怜兮兮的人么? 沐慈扭头看一眼沐学茂。 沐学茂也是吃惊,然后有些小脸红,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沐慈沖他温和一笑,揉揉他的脑袋,道:“没关系,他本也不是任人搓揉的性子。”只甘愿被自己随意“搓揉”而已。 沐学茂看沐慈一笑,有点受不住这等级别的美色冲击,目眩神迷,脸更红了。愣愣看沐慈从容淡然,信步离去……然后,又有个明眸皓齿,天人之姿的少年跟着沐慈过去了,与沐学茂擦肩而过时,还不忘记对他微微笑了一个,如淡月清朗,微风徐来。 那一身道服青衣也显得出尘不凡。 沐慈过来,也不出声。锦衣卫早有默契,沉默控场,不允许旁人发出声音打搅,空出一条路来。梅容身旁是沐永新,身后正是两位皇子,锦衣卫不好动,沐慈就上前,拍拍沐祺的肩膀。 沐祺扭头,浓眉微蹙面色威严,见是沐慈,他有一瞬间的错愕,待看清九王叔不是假象,便双眼绽放璀璨光芒,刚要张口请安……沐慈长指抵在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沐祺让开。 沐祺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捉黠笑了一下悄悄让开位置,还把弟弟带离,掩住了他的嘴。 所有人屏息凝视,看着沐慈悄悄站在了梅容身边。 梅容正讲到火油弹爆炸的动静,双手做了个“棒”的爆炸动作,一只手眼看要挥到沐慈身上,就被沐慈精准抓在了掌心里。梅容见沐慈忽然出现,却半点没有懵逼的神色,好似沐慈本就呆在他身边,他露出飞扬笑容,自然而然回握沐慈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蓝眼微眯给他一个电波,就继续对“听众”讲了爆炸后敌船上燃烧的惨景。 什么活人被烧得哀嚎,下饺子似的跳船…… 沐慈取了一杯淡酒,餵进梅容的嘴里,温和提了一句:“新修的律典,十六岁以下心性未定,不能接触过于血腥暴力的东西。” 梅容咽下酒水,笑着点头,舔了舔唇上水迹,不知怎么带出点……说不清的意味。 沐慈眸色一暗! 沐永新见男神过来,扔下梅容就扑到沐慈身上,揽了他另一只手臂一边摇晃撒娇:“王兄,我可过了十六了。” 沐慈的视线才从梅容唇上拔开,上下打量沐永新一眼,用平直的声音损了一句:“恕我眼拙,没大看出来。” 沐永新不依得嘟嘴跺脚! 小伙伴发出善意的闹笑,沐永新不管内里有没有干货,至少表现上看的确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本来有些憷楚王的南理太子没想到楚王也有说冷笑话的时候,而且孩子的直觉更灵敏。楚王看向孩子的目光中只有宽容温和。段泽心里放松多了,也跟着笑了两声。 笑了这一场,梅容的讲述就停了……再讲下去,就该讲到他受伤濒死的糗事了,多没面子。不过也就是那场重伤,让他想通了,所有名利荣誉都不如沐慈一个重要。他挣扎着让人带他回航内陆,想见沐慈最后一面,倾述衷肠。 他没想到,沐慈听得他重伤,也飞快南下去救他,为此脱力昏迷三个月,险些危机自身。 就像今天,沐慈听说他被人“欺负”,丢下公事赶过来“救他”一样。 梅容笑了,语气不无嘚瑟,分明是得了便宜立即卖乖:“你事情忙呢,何必为我专程跑一趟?这么点小阵仗……我还应付不来?” 沐慈不看旁人,黑魆魆的眼睛里只把梅容一个的身影锁定,声音温柔至极:“下你的面子就是打我的脸,我哪能不来?” 这话的含义极其丰富啊,梅寰那边的人当即变了脸色。忠王作为宴会主办人,因为客人不当引得九弟过来,也是面色不善。 不过客人却都是风中凌乱! ——传说中的失宠呢? 也有几个人的视线投驻在跟着沐慈过来的少年道士身上,认出他就是绯闻里的“楚王新宠”,正一天师的小弟子空禅衣。 可这会儿,楚王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风姿出尘的美少年,眼睛里只有一脸粗黑的糙汉子梅容。 梅容虽用不着维护,可爱人这样在乎自己,虚荣心啊,爱意啊都爆棚,心中真是甜蜜又愉悦。又想到前几天休假,两人胡天胡地,在碧澜池……卧室床上……窗台上……书房桌上…… 他尾椎处就生起一种彻骨的苏麻,唿吸沉了,蓝眼更深,庆幸衣袍宽松没让人发现他支起的帐篷。 沐慈多敏锐,第一时间发现梅容加重的喘息,十指交握的手用力握紧,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梅容差点没忍住直接抱着亲上去,可这么多人,还有十六岁以下的小孩儿呢,影响不好。梅容便只嗔他一眼,眉目中满是潋滟风情。 这眉目传情,交缠的双眼再容不下旁人的腻乎劲儿,满满的粉色爱意都快把人给淹没了。被秀了一脸恩爱的汪们,这会儿却没人敢笑话梅容脸黑,做这种疑似撒娇求抚摸的表情让人想笑了。 面对被楚王夫夫打脸的现实,都有点想哭。 …… 好在虐狗的两人还有最后一点良心,并没有腻乎多久,沐慈就移开视线,温柔的目光瞬间冷凝,封住了一切的人间情感,淡淡扫过众人,声音不起微澜,问:“是谁说要比箭术的?” 梅寰想起他曾经被楚王丢进御花园的池子里“醒酒”,忍不住觉得腿肚子抽筋,下意识缩了脖子。 梅容没告状,很有风度只是笑笑。 沐永新仗着被当做小孩子的便利,做出一副受委屈的神色,很“童言无忌”指着梅寰道:“是他!他欺负我们!” 梅寰:“……”天地良心,这个真没有……至少没有那个“们”字。 沐慈才似看见这么个玩意儿,淡淡瞥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朝射箭处抬抬下巴,轻描淡写道:“走吧,我刚好手痒,就和星海陪你们玩玩……” 众人:“……”惊掉了一堆下巴。 传说中缠绵病榻,身娇体弱的楚王要比箭……这可真叫“冲冠一怒为蓝颜”。 于是,问题来了…… 这…… 这……要怎么比啊摔…… 第434章神箭术 说是要比箭术,在场除了梅容,没其他人知道沐慈的箭术顶好,分分钟秒杀这一群花拳绣腿的权贵子弟。所以大家都忧心忡忡,纷纷脑补的是:如何藏拙又不显得太挫,最主要是不要被聪明到妖孽的楚王发现……急!在线等! 话说打梅容的脸大家没压力,可是当众给楚王没脸……这个压力不是一般的山大。 虽说楚王一贯是个心宽不爱斤斤计较的,可是这都“冲冠一怒”了……梅寰这个正主不敢走,他身边跟着看热闹的都很不安,有几个人想找藉口离开,还没出口呢……楚王好似背后长眼,淡淡扫过来一眼…… 所有人都怂了。 梅容看大家噤若寒蝉,心情大好,很不合时宜朗笑出声,对沐慈道:“算了不比啦。你肯定稳赢,但赢一百回也是你的本事。我箭术这么烂,还不是要输?” 众人心中点赞,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本就没打算下场。”沐慈却安之若素,淡然的语气让众人轻易听出“这等凡人还用不着我出手”的意思。沐慈对梅容说话却满是温柔,“而且,谁说你会输?射箭对你来说并不难,练练就好了。” 说的好似学射比吃面还容易。 苦练了许久射箭的权贵子弟们都有点淡淡的忧伤感。 最终,射箭比赛还是要进行。 侍者在随风飘浮的柔软柳枝上系饰物,多系在略粗壮又比较近容易射中的位置。沐慈也不管,只认真挑选主人家提供的弓箭。一般大家都带着自己用熟的弓箭,因为除了巨鹿的标准化生产,其他作坊的东西总有些微小的差别。 第574页 沐慈看这些弓的弓身,测弓弦弹力再看箭头,感觉很专业的样子。不过大多数他看一眼就随手丢下了,明显入不了眼。 沐慈吩咐人:“回府去拿一套来。” 忠王莫名有些憷这个弟弟,不大敢凑上来相劝,淮南王也是个怂货,指望不上。这会儿忠王见沐慈挑弓箭,眼睛一亮,道:“且慢,九弟,我这里有一把宝弓。”赶紧吩咐人去拿了自己的藏品给沐慈。 沐慈拿来一看,嗨,还是巨鹿出品,友情送给几个关系户的“礼物”。 巨鹿能做礼物的,绝不是样子货,而是实打实品质最好,设计最先进的东西。因巨鹿生产管理严格,同一系列的品质是没差别的,唯一区别是关系户与楚王的关系等级,能不能批量购买。 忠王耳朵有些红,硬着头皮道:“本也是你送的,我这算借花献佛了。” 沐慈不甚在意,道:“是好东西。” 沐永新对经商没兴趣,对武器兴趣却极大,见了这很特别的弓就如他爹见了钱,眼睛都撑开了,抢了弓箭把玩一番,竟真是个懂行的,感嘆了一番弓箭的材质与做工,又把一排精工打造的好箭支也贊了一番。 沐永新赞美完了弓,恋恋不捨递给梅容,就缠上了沐慈:“好哥哥,这神弓叫什么名字啊?” 沐慈看看弓身,语气平直道:“4302型复合弓00612号。” 沐永新:“……”传说中高大上的名字呢?不应该是“震天弓”“落日弓”这种名字走起的吗? 沐永新可怜完这宝弓的名字,刚想继续撒娇求沐慈给他一份,就听能读心的沐慈道:“你父王那我也送了一份的。”立即把沐永新的注意力转移到怎么坑爹……的东西上了。 因最近流行射箭,梅寰等人还真学了一点箭术的,不然都不好意思出来交际,虽都是些样子货,却多少懂行。听得沐永新点赞好武器,更是如丧考妣…… 谁不知道巨鹿出品的武器好?但也实在太难买,他们的亲爹亲祖父还不够资格得“楚王礼物”,就算得了也爱若珍宝生怕给子孙碰坏,看一眼都不肯的。这些子弟绞尽脑汁也弄不到巨鹿出产的宝弓宝剑,想大价钱从王爷亲军,御林军手中买次一点的,也不容易。说是每一样东西连零件都做了标记,记录了去向。报损的也必须回收,决不允许流向世面。 黑市上一把巨鹿出品的武器,绝对是天价……大多还是假货。 梅容有如此宝弓在手,别人还有赢面吗? 也没人跳出来说什么不公平,能弄到好武器也是本事的一种。 …… 梅容在沐慈说话的时候,已经自己戴上特制的扳指,取了箭。在大家紧张的注视下,梅容沉腰提气,目光锐利,拉弓满弦,射出一箭…… 架势摆出来,潇洒帅气,力度也足够,可一箭直接射偏,射进树干,箭尾因为力量大发出阵阵嗡鸣。 众人:“……”下巴都掉了好吗? 有这样好弓好箭,射这么歪也是奇葩一朵了。梅容说自己不善射箭,居然是真的!! 梅寰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拿了自己带来的好弓好箭,也搭开架势,问:“我们怎么比?” 他和梅容不和已经不是秘密,梅容在外头从不会忍气吞声给他面子,他也就不用给梅容留面子了。 至于家族荣誉什么的…… 一个鬍子,本就是抹黑家族的存在。而且,生在天京城这个政治中心的人,基本政治敏感多少得有一点。宫中梅皇后若生嫡皇子,梅家作为正经的外戚肯定得势。梅容又得楚王看重,甚至听梅皇后说……梅容恃宠而骄,竟然生出那种想头…… 梅容一定会触怒德光帝,梅家是力保梅皇后站在德光帝一线,还是给梅容这个无法无天的鬍子撑腰呢? 还需要选么? 就算楚王将男子与男子成婚写入户婚律是为了梅容,梅家也不可能支持梅容。梅家与皇帝、楚王——两个大幸最有权势的人都有牵扯,更是犯了大忌。 外戚势大与功高震主,自古就是皇帝最忌讳的,东兴王一系卫家的前车之鑑摆在面前。 所以梅寰从梅容手里抢下梅家船队,又找梅容麻烦,他的父亲承恩侯梅宜也是默许的,只需要掌握分寸,别触怒楚王。 而根据世人对楚王的研究,若在楚王面前耍下作手段,绝对是“作死会死”。若凭真本事,正大光明赢了,楚王是不生气的,更不会事后报復。 谁不知道楚王虽有点小任性,却一直是个守法克己,光明磊落的人呢? 想到这些,梅寰更加有恃无恐。 …… 沐慈看一眼吊在柳枝上的摇摆的饰物,道:“不限箭支,以斩获数量多寡定胜负,一共三十枚,可能产生平局。” 众人:“……”就梅容那水准,不可能产生平局吧? 沐慈从梅容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梅容却有些犹豫,握住沐慈的手:“按规矩,谁射下,东西就归谁的。” “我相信你!”沐慈道。 只一句话,让梅容眉目舒展,自信满满,不再坚持。 沐慈解下玉佩,交给忠王:“六哥,你和七哥亲手帮我把这个系上去。” 忠王其实一早注意到了梅容腰间玉佩,只是不敢确认。现在接过一看……当场有些腿软。被点名的淮南王凑过来,看了雕刻的图案,咋唿道:“这不是先皇父给你的皇子玉吗?你怎么能给他啊?” 皇子玉在碟谱上有拓印图,相当于也上了皇家玉碟的,这东西拿出去就代表独一无二的皇族身份,只能给同样上玉碟的配偶或子孙。先皇天授帝的皇子玉,在弥留之际没给德光帝,只给了沐慈。沐慈系在腰上,见玉如见人,德光帝都不能让沐慈跪下,更不能打骂或伤害沐慈,否则就是对先皇父不敬,必被御史喷死,在史册上重重记上一笔。 所有人听得这话,有些还没明白,有些明白给出皇子玉代表的意义,惊得下巴捡不起来…… 梅寰的脸却白了一白……梅容胆大能捅破天,果然有那种想头……真不是宫里的臆想。 ……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沐慈坚持,忠王和淮南王只能搬了梯子把皇子玉系上去,却是系在最高最远不容易射到的地方。 沐慈看见,也没阻止,只让梅容与梅寰摆开架势,道:“比赛开始!” 梅寰当先一箭,就射中了近处的柳枝,一枚饰物掉落,率先得分,引得小片欢唿。 沐永新和两个皇子这些“小伙伴”,还有与梅容,楚王交好的几个客人,都忧心看着梅容。 这些,梅容和沐慈都不在意。 沐慈把一个瞄准器装在了弓身上,指点梅容。梅容又试了一箭,还是射空了,当然,距离近了点。 另一边的梅寰嘲讽冷笑一声,又射下一物。 梅容眼睛眨了两眨,很无辜的样子看着沐慈。 沐慈纵容一笑,也不着急,估量一下自己的臂长,就钻进梅容的怀里,两只手捏着梅容的手纠正他的姿势,引导他瞄准,感觉风力,计算阻力和轨迹,计算柳枝摆动的轨迹,然后控制自己的力道,射出…… 两人合作的一箭,擦着柳枝射过去了,更近了一些。在场的人也并不斥他们作弊,因为两个人一起使力,除非默契顶级,否则有害无益。 沐慈也并非来作弊的,他认真教学,一边教技巧,一边把一切要注意的因素数据化,列出许多力学,抛物线等计算公式。 这么教,梅容就清楚多了,也具体得多。其实射箭,也不过是通过练习,把这些因素计算化作直觉,才成的神射手。 教完技巧,沐慈用精神力场缠住梅容的精神力场,与他和谐震动…… 这种水辱交融,灵魂合一的感觉让梅容几乎有与沐慈成了一个人的感觉,一切的声音、目光都离他们远去,沐慈和梅容双双进入了一种玄奥、安宁的,物我两忘的状态,眼中只有共同的目标。 梅容的五感变得更敏锐,心中澄明,目标在眼睛里似乎放大,拉近了距离……梅容本是佼佼者,体术灵术双进化,更有出众的数学天赋,熟知空间几何等知识,所有影响准头的力度,角度,风向风力……他都在一瞬间由本能计算完成,目中模拟出了箭支轨迹…… 梅容毫不犹豫,稳稳射出一箭,擦过柳枝……柳枝晃了两晃,饰物坠了下来。 现场响起一片欢唿声…… 其他人:“……”这么快就能射中了?这是什么妖法?这两个,都是什么妖孽变的? 梅容却并不受声音影响,欢唿嘈杂似被一层薄膜阻隔,他的眼里只有一种近乎锋利的专注,在找到规律后,梅容就犹如机器般精准,再次模拟出箭道轨迹,又一箭射下了饰物…… 之后, 一箭…… 一箭…… 又一箭…… 沐慈早已经松开梅容的手,但没从他怀里出来,后脑枕着梅容的肩窝与他依在一起,两个人保持连体婴的姿势,一个人一支一支射出,一个人就一支一支递箭。 …… 忠王等人直接进入“目瞪口呆”状态,从前只觉楚王逆天,不成想他身边的人也是如此逆天的妖孽。 却有几个真正浸yin箭道的人,心知梅容能掌握这般快,纵然是他天赋奇绝,但“器利”也居功至伟。似他们手中弓箭,并非巨鹿出品,再好的工匠打造起来总有那么一点细微不同,特别是箭支,失之毫釐往往差之千里,唯有凭大量经验补足。 而巨鹿出品,弓好箭齐,弓弦不易松,每一支箭也没差别,影响因素少,自然容易射中。 更有想得深的人,联想到征西军,终于明白战报上所言——前锋仅凭弓箭就逼退北戎三十万兵马,并非夸大其词。常山王所属,本就擅长控弦,搭配巨鹿如此犀利的弓箭,退敌千里不是神话。 于是,不懂行的用惊奇嫉妒恨的目光看着梅容,只觉他一定是扮猪吃老虎。而懂行的人都用崇拜的,热切的目光看着楚王。这种武器普及军队,绝对能改变整片大陆的格局。 然后大家发现,这一对汪男男,再次联合吊打反派,当众秀了一脸恩爱。 …… 普通人,射出十多箭之后体力下降,准头降低。梅容一箭又一箭伴随的欢唿,更是影响了梅寰。梅寰心中惊异又急切,在射中八枚饰物后,心浮气躁,手臂颤抖,掌心湿滑几乎握不住弓身,越想射中越没了准头…… 第575页 而复合弓进行了省力设计,梅容体力又好,射出三四十箭也不见疲惫,手依然稳定,目光依旧专注。 最终,三十个普通饰物,梅寰射下十枚,梅容射下了二十枚,压倒性的胜利。 吊在最高最远处,被枝叶掩映的那枚皇子玉,还没有射下来。梅寰是没胆子也没技术,梅容则没这么多顾忌。 沐慈再递给梅容一支穿云箭:“凭你的本事,把你最想要的得到手!” 这话绝对的一语双关。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在这一对汪男男和柳枝上那枚随风摇摆的沐慈的皇子玉上来回巡视,猜测楚王如此高调,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众让一个鬍子射下皇子玉,收入囊中。楚王是几个意思呢?众人选择性忽略了,这枚皇子玉,本就是从梅容腰上解下来的。 梅容看着怀中的沐慈,目光柔和,绽放一个璀璨笑容,自信道:“如你所愿,我的王。” 梅容瞄准,再瞄准……他屏息凝神,计算一切因素……他的视线已经穿透枝叶,看清皇子玉上每一个雕刻出的优美弧度,“慈”字的每个笔画,背后上百个“寿”字的排列…… 梅容松手,射出最后一箭…… 第435章好大的惊喜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梅容倚在窗前,借着月光看手中通透的皇子玉,温润洁白,似有流光。他嘴角的笑快咧到耳根了。 沐慈一边擦头髮一边走过来,梅容郑重把皇子玉放在匣子里,对沐慈张开手臂。沐慈顺势往他怀里一窝。 梅容搂着沐慈先亲了几口,才拿过毛巾给他擦头髮。他从不收敛得意,卖乖道:“这玉可得好好保管,被他们挂那么高的树枝上,我一时没注意就射落了,跌碎了可怎么好?” “跌不碎,我看到侍者在下面张网。”沐慈道,让皇子玉坠地跌碎是大事件,忠王当然会小心。 梅容:“……”好在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指望爱人说甜言蜜语来哄,亲了沐慈耳朵一口,道,“你这算当众给我定名分?” 沐慈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梅容心里漏跳一拍,怕沐慈再提成婚自己拒绝就伤感情了,赶紧转移话题,嘚瑟道:“我看好多人脸色都变了,攀着你不放的那个小白脸道士,羡慕嫉妒死了。” “一个小孩儿,这醋也吃啊?”沐慈好笑,轻轻咬了梅容下巴,“明天还有个惊喜给你。” 梅容追问:“是什么?” 沐慈吊胃口不肯说,两人厮闹一番,嘻嘻哈哈的。 牟渔在外头敲敲门,棒打鸳鸳,一点也不觉得有罪,进门就劝:“都节制点,这都闹了几天了?小心肾阳不足。”瞥梅容一眼,意有所指,“走路发飘……” 梅容脸皮一贯厚,立即澄清:“那是不可能的,王那东西大补,我这几天滋润着呢。” 牟渔忍不住翻个白眼,好容易按捺揍人的冲动。 说来也怪,两人的确没有肾阳不足的症状,乐镜作为神医也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两人那么胡闹几夜,沐慈有控制力,那地方感觉钝,时间再长,一晚上也就出来一回。梅容却是初承,习惯又比较激动,弄得各处都一塌煳涂,没个节制。 本来梅容多少会有点精元有亏,股间也不会太好。 沐慈不放心,让乐镜给梅容诊治过,却发现梅容状态极佳,肾阳不虚,承恩处不说破损流血,连红肿都没有。就算沐慈技术绝好,是个懂体谅,会照顾爱人的好男人,也不至于半点影响也没有啊? 这两人也不让人伺候,实情如何,外人真说不上来,只能无时无刻被两人闪瞎眼睛。 …… 牟渔决定不再提这茬,免得最后总是自己找虐,他大半夜也不是为了干涉人家夜生活,而是有紧急要务,道:“西凉那边来了消息,西凉国主暴毙,太子登基,派出使节求和,并送五王子拓跋应阔入京为质子,以表诚意。”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沐慈的种种布置凑效,不过沐慈脸上没有得色,依旧波澜不兴,道:“别让拓跋应阔死在路上。” 牟渔应下,瞥了眼梅容,故意道:“水莲心问他能不能回来。” “任务完成,随他自己。”沐慈无所谓。 牟渔点头,又继续戳醋缸子,对沐慈汇报:“今科加开的武举,有武状元及四名武进士欲投入王府,收不收?”又故意加了一句,“都是十八至二十五岁,武功高绝,肤白俊美男子。” 因楚王身边男宠都是美男子,(当然不算梅容这个奇葩),名声在外,所以来投楚王府的都是公认比较英俊帅气的。 梅容听得“肤白俊美”,分明是吐槽他大黑脸的,醋缸子果断打翻,箍着沐慈的腰,占有性十足道:“不收,全部丢西山大营去。”看他们晒不晒得粗黑!! 沐慈居然也答应,道:“叫他们去西山大营。”又补了一句,“若是为了印证武学,也可以入府找殷峰主。” 岂不是还要入府?梅容被一万点暴击伤害,恨的磨牙。 牟渔笑眯眯答应了,心满意足离开。 梅容吃醋是十分,生气却有都是装的,他相信沐慈,吃吃醋不过是床,笫之间的一点小情趣,所以从不真的质问沐慈。沐慈也不解释,摸摸自己半干的头髮道:“歇了吧。” “不要,全擦干了才能睡。”梅容压住小腹的火,拿起干毛巾继续给沐慈擦。 沐慈就顶着硬物,面色淡定倚在梅容怀里拿书看。 梅容擦着擦着,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险些忘记,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把毛巾盖在沐慈头顶,就放下沐慈,去翻他带来的大木箱。 箱子里有许多有趣的小物件,都是梅容搜集给沐慈的。楚地刚刚建设,比较贫瘠,特产并不多,沐慈没料错,矿藏却多。所以梅容箱子里大多是各地的矿石标本,标明了产地等信息。这些信息已经提供给夜行卫,交由专门的人才勘探矿藏,给沐慈的这些矿石只是一些收藏品。 梅容小心翼翼拿出石头藏品,在地上摆好。 沐慈看梅容撅着屁股,目光沉暗,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然后搭在结实的丘峰上……梅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放松,回头沖沐慈一笑,继续撅着屁股搬石头标本。 “什么东西藏这么深?”沐慈的手在丘峰游弋,然后滑入了fèng隙处,往内探究…… “嗯~~”梅容闷哼一声,压抑沉哑回答,“等会……”然后从底层拿了一个长匣子,才慢慢起身。 沐慈将人圈在怀里。梅容是混血,虽高大矫健,却不是白人那种肌肉纠结的体型,偏向东方人的劲瘦结实,肌理流畅优美。腿长,腰也不粗,沐慈轻松环着他,双手继续在圆润结实的丘峰处巡游…… 梅容把匣子放一边桌上,搂着沐慈亲吻……温度很快攀升,直到梅容摸到沐慈腰上半湿的发尾,把里衣都染湿了,才用最大的毅力放开沐慈,喘息平復一下,把沐慈已经探进里裤的手抓出来:“晚上还长,一会儿再来。”然后拿长匣子塞沐慈手里,道,“打开看看我给你的惊喜。” 自己继续拿毛巾给沐慈擦头髮。 “我想把头髮剪了,难洗难干,麻烦。”沐慈道,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的一卷羊皮。 梅容亲吻沐慈发顶:“好啊,明天叫人给你剪,剪多短都随你的意。”梅容虽大爱沐慈一头乌黑光泽的长髮,可自己剪了发,也发觉短髮清慡好打理,府里的人也都是短髮,石秩常年顶着一头短短髮茬,似半个光头。 所以梅容也不干涉沐慈剪不剪髮。他只尊重沐慈,以沐慈的意志为先,其他人都靠边站,外人目光更不值一提。 而且,他早看卫重沙不顺眼了。 卫重沙是沐慈的专人洗髮工,沐慈洗头髮就一定找他,两人虽说不会有什么,可孤男寡男一块洗……王的身体,梅容不想给别人看见,碰到。 伴侣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讲理了! 自己要帮沐慈洗吧,洗着洗着……很容易走火……之后又得重新洗,弄得沐慈都不爱让他帮着洗。 沐慈蹭一下梅容更加火热的某处:“我说剪髮,你又想到了什么?”淡定把羊皮卷展开,是一副梅容手绘的地图。梅容在海上学了海上胡人的画技,绘图很厉害,之前就会画星图,现在画地图也不在话下。 梅容用力抱着沐慈蹭,尾椎处更升起一阵麻。苏电流,他唿吸加快,道:“除了你,你说我还能想什么?” 沐慈笑了两声,点赞道:“画得不错,这是你去过的地方?” 看标註,是大幸西北的地图,村镇山川河流都有标明,比例完美。 梅容俯身叼着沐慈的耳朵,说:“王眼光厉害。这都是我走过的地方,你身体吃不消长途跋涉,又不能轻易离京,我就把我见到的大江南北都给你画下来,带给你看。” 其实真漂亮,还得画山水,可梅容知道沐慈更喜欢地图。 耳朵上喷过来的热气,让沐慈笑了:“这惊喜我很喜欢。” “不止这个惊喜,我要给你更大惊喜是这个……”梅容一手揽着沐慈,一手沿着一条线划过,“这是西北有轨马道,我已经命人勘测线路,从楚地铺展马道至天京城。将来又从天京城,铺设马道至全国各地,最后四通八达。马道行驶平稳,以后……你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不用吃颠簸之苦,览遍天下名山大川,亲眼见见你为之倾注智慧与心血的国家臣民。” 沐慈愣了。其实关于修路,他早有相关构想,却不料梅容已经从细节知悉他的未来战略,并已经开始实施了。 这种心灵上的共鸣,让沐慈心驰神盪,着迷看着梅容。月光容易朦胧细节,突出重点,梅容看不出脸黑,只显得五官深邃,线条英朗优美,幽蓝的眼中满是让人沉溺的温柔。 梅容笑容暖融,专注将爱人丝丝绕紧,凝望在眼,入心……深情款款道:“我的王,星海愿意为您铺平道路,通往我们的星辰与大海。” 沐慈露出一个另星月失色的笑容,圈着梅容的脖子,靠近…… “其实,我也有个惊喜给你……”沐慈道。 “是什么?”梅容着迷问。 第576页 “明天……”沐慈轻轻触到梅容双唇,“你就知道了。” “那我等明天……头髮干了。”梅容扔下毛巾,将沐慈用力禁锢在怀中,寻了那柔软红润的唇,滋滋吸取他唇齿间甜蜜的津液…… 床帐里,传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醇厚男音透着意乱情迷的不满:“王~~给我~~” “不,今晚休息,免得你肾阳不足。”清润的声音虽低沉了几度,却还能听出更多的理智。 “别听他们胡说……”又带上点哀怨可怜,“你先撩我的,把我晾半路上太残忍了……” “我怎么撩你了……” “你……我忘记你怎么撩的了,不如再示范几遍让我记住以下?”某人十分机智啊。 “不行!”无情拒绝,又让人胃口问:“我哪里大补?让你缠着我不放?” “王……好吧,我招!其实是你的精元大补,身寸进去都吸掉了,只觉神清气慡,不会有什么不足……”某人被逼无奈,只好说了实话,“再给我一点吧……” “呵呵……小海妖,还学会采阳补阳了……” 又是一阵让人耳热的靡靡之音,伴随床榻轻微有节律的“吱牙”声…… 月凉如水,夜色正浓…… 第436章登报的声明 第二天,梅容自然是睡迟了。他也习惯了一个人早起,反正沐慈在清晨起身时,他醒来一次亲够了才放人的。睡个回笼觉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梅容收拾干净吃过早膳下楼,乐守就飞快给他打好了伞。梅容熟门熟路去求真厅,果然见到办公的沐慈,他身边坐着空禅衣,不知道说些什么,凑得有些近。 梅容倚在床边,笑了一声道:“若缺,我去办公,你有没有事要办的?” 沐慈抬头沖他一笑,道:“我吩咐人去勘测线路了,路径会汇总给你,你画下来,做好规划和预算,最晚冬至节弄好。还有,记得看报纸!” “好嘞!”梅容有公事要处理,飞个吻就走。至于报纸,他每天都看,为了了解各方信息以备商务决策。 一路到商务楼办公,梅容收穫了许多人的注目,他习惯了各种目光,今天却直觉有点奇怪。楚王府里对他大惊小怪的已经很少了,可今天这些人,还有商务区的外来人员见他过来,像被吓到一样立即噤声看别处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等他一走过就窃窃私语。 梅容下意识挺了挺背嵴,检视了一下自己走路的姿势……龙行虎步,挺拔矫健,就是这么自信。也不是装,王昨晚依然温柔,没把他弄疼,那么点轻微不至于影响走路。 他问跟着撑伞的乐守:“我脸没洗还是姿势不对?” 乐守面目素冷,憋了两个字:“还行!” 嗯?那难道是自己昨天射下王的皇子玉,大家都知道了? 梅容一肚子嘀咕,进了商务楼内的办公室,副手李三也变得很奇怪,不先汇报工作,先观察上司脸色……太黑,看不出是不是容光焕发。一会儿又看梅容走路,健步如飞,看不出被狠狠疼爱过好几天的样子…… 难道,楚王才是被…… 李三难得和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的想法一致了。但旁人都是羡慕嫉妒恨,李三对自家boss只有深深佩服,不愧是自家老大,出了名的胆大心细脸厚手黑,没他不敢动、搞不定的人和事。 好在他另一半是楚王,什么都敞开来做,不是个背后藏jian捅刀的主儿。所以不管怎么折腾,李三不用担心boss的生命安全,也就淡定了。 “你跟着抽什么风?”梅容奇怪,问李三,“今天报纸呢?” 李三瞧一眼冒冷气的乐守,然后淡定当他不存在,笑嘻嘻去拿报纸,玩笑道:“老大,我对你可只有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啊。想研究一下您老哪儿的魅力大,把楚王殿下迷得晕头转向,盛宠不衰的。” 梅容出差,李三留守商务楼,一直看楚王各种绯闻满天飞,又招惹无数美男子,连道士都不放过。李三很担心自家老大会失宠。等老大回来晒得一脸粗黑,他更觉得老大地位岌岌可危。 却没料到,楚王依然爱重老大,老大一回来,什么禅衣禅帽都丢一边去了。 这话取悦了梅容,梅容接过报纸先看《每日朝闻》,猜测沐慈给的惊喜,飞扬朗笑:“我的魅力,你(尔等凡人)不懂。” 李三再看看老大黑黑的脸,一点不娇媚的模样,真不懂楚王喜欢他哪里。见他看半天没发现,就取出《京报》给梅容:“是这份!我是眼拙,楚王殿下才叫慧眼,对您也是真心实意。” 梅容扔给下属一个“你才知道”的嘚瑟眼神,拿了《京报》,这是沐广孝和沐永新两个宗室纨绔搞出来的娱乐八卦养生类报纸,在天京城卖得很好,豪门内院的人爱看,贩夫走卒也喜欢看。 《京报》今天头条是一份楚王发表的声明。梅容读了一遍,惊讶瞪眼,再读一遍,嘴都笑裂了,然后吩咐李三:“把今天的《京报》都买下来。” 李三赶紧阻止他犯傻:“别啊,老大,这消息更多人看见不是更好么?楚王这是昭告天下,他是您一个人的呢!”李三默默把“您是楚王的一个人的”给改头换面一番,果然让梅容身心大悦。 “好!是要叫更多人看见!”梅容站起来,在办公室走几圈,蹦几下,又砸拳头,却仍然压不下高兴的劲头,好悬他还有理智,问李三,“今天还有什么事?” 李三道:“事儿可多了,都……”在老大锐利的视线下,李三默默把要说的话吞了,大拐弯道,“都不重要,我可以帮您处理,或者等您……” 话没说完,梅容就旋风般冲出了办公室。 李三对着关上的门,继续说完:“……明天回来处理也行。” …… 梅容一路飞奔回长乐居,扑进求真厅,也不管旁人,直接抓着沐慈整个人抱住,然后一顿勐亲。 坐旁边险些被挤倒的空禅衣:“……”露出一脸被暴击的虐狗样。 十分淡定的楚王府众属,只当没看见,别开脸该做什么做什么。 梅容亲不过瘾,抱着沐慈就开始抛他,大笑大喊:“我的王……我的若缺……我的爱……”怎么也爱不够。 牟渔见闹得过分,赶紧压着梅容:“冷静点。” 梅容才稍有收敛,还是搂着沐慈,连声追问:“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发那种声明?我高兴坏了怎么办?” 众人学牟渔翻白眼。 空禅衣年纪还小,城府不够,脸上微微带出点怨气来。 ——他知道梅容高兴什么。 今天的《京报》,发表了一份楚王的声明书,郑重澄清谣言,说自己和别的男女不会发生超越友谊的关系。并立誓说此生只会有一个合法伴侣,尊重,敬爱自己的伴侣,彼此身心忠诚。不纳男宠侍妾,更不会与第三者发生关系。 特此声明,再有造谣者,依新律,告以诽谤之罪。 这一份声明,引得天下譁然。 ——楚王的伴侣,半公开承认的只有梅容啊。 …… 沐慈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让所有人都出去,剩下两个人在求真厅,他才摸摸梅容有些乱的髮丝,问:“这个惊喜,喜欢吗?”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我好喜欢。”什么成熟稳重都不见了,梅容像个得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 “喜欢就赶紧和我把婚事办了!”沐慈再次求婚,却不容许拒绝了,一本正经道,“放心,聘礼都准备好了,你只管应下其他我都会办好。子嗣也别担心,我已经向宫里预定好了,正是我们两个血脉,是咱们两个的儿子。” 可不是,沐慈这边皇室血统就不说了,梅皇后可是梅容的亲姐姐,生的小孩,两边都有血缘关系,最亲不过。 梅容不再像之前一样毫不考虑就拒绝,也没有再顾左右言他。沐慈给的诚意满满,梅容再不答应就伤感情了。 可是答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梅容抱着沐慈,露出愁容:“这事干系太大,总得容我考虑几天。” “应该的,最多三天。”沐慈很慡快答应了。 …… 磨磨蹭蹭才走到门边的空禅衣,被门槛拌了一下险些摔倒。守在门边的石秩扶住了他,赶紧松手,沉默站桩。 “多谢!”空禅衣细细观察楚王府诸人,发现这几个楚王心腹听得“成婚”都一脸淡定,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接纳了梅容。 空禅衣低下头,掩藏眼底的一丝落寂。这份声明真是为了梅容,空禅衣还不会如何,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反正只说忠于唯一法定伴侣,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可楚王现在却要成婚,让梅容的身份合法,怎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 不提梅容如何考虑,楚王府众属听得“成婚”一事如何淡定,外界已经因这一份声明而炸开了锅。 首先要强调一个前提——楚王心性品德与作为,已经竖起了金字信誉,人人都知道楚王是个至诚守信之人,从没有一句谎言。两张嘴皮子一碰,比任何法律合同都有效。 所以楚王这份声明一出,说明家臣乐恕只是长吏,卫重沙只是奉乐,身边形形色色的美男子,也只是美男子,并非楚王男宠。 于是,整个天京城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梅容一人身上。 声明一出,各处也陆续有了反应。 宫里德光帝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承恩侯夫妇招进了宫里,好半天才放出神色狼狈的两个人。过得不久又听说梅皇后动了胎气,好在女医抢救及时,没有大碍。 一些本就不贊同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卫道人士,还有许多读书人,纷纷口诛笔伐,出言反对,甚至列举了许多美色误国的例子,上升到了国家存亡高度。当然大家还不敢说楚王昏庸荒唐,只攻击梅三郎是那媚主邀宠,得陇望蜀之辈,简直祸国殃民……虽然,梅容的黑脸粗手,鬍子外表,和祸水有点不搭。 当然,也有人贊同,譬如苏岷和王廷蕴等人,但声音很快淹没在了讨伐的声浪中……其实大部分人不是关心楚王的婚姻状况,楚王不成婚还更好。可偏被一个鬍子,按现代说法,就是被一个diǎo丝给攻了。 第577页 大家就有一种“男神不属于我居然被猪拱了我哪里就比他差了一定不能忍”的心态。 另外,因梅容是鬍子,胡人聚集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排胡运动,局势紧张,屡有暴力冲突。好在京兆府衙役和城卫军早有准备,提前防范,没有酿成死亡事件。 定王得知消息,也探到楚王欲与鬍子成婚,让人快马加鞭把这份报纸连同相关消息,一起打包送到西北。心道:西凉求和,打不起来也不怕自家傻孙子出事,就叫他知道楚王另觅新欢,趁早死心,和媳妇安生过日子。 对楚王抱有恶念的,如被幽禁的谢太妃,永嘉和沐意等人,都准备好了瓜子茶水准备看一场大戏,最好闹得天翻地覆,兄弟成仇。 另一些真正关注楚王未来的,此时还不知道他打算过继子嗣,愁白了头——娶谁不重要,关键是娶男妃又要忠诚,不肯纳妾,子嗣怎么办?没有继承者,将来楚王百年,就会有诸多波折,甚至动摇人心。而且楚王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才意识到了楚王这份声明还隐藏着一个重大的、能影响百年格局的意义——唯一!法定!伴侣! 以楚王遵规守法的品性,发出声明,就一定不会背叛伴侣,纳妾养宠。这无形中提高了他的伴侣,还有所有“妻子”的地位。以后若有妻子不让丈夫纳妾,被人指责善嫉不贤惠,做妻子的可以理直气壮喷回去——看看人家楚王殿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 沐慈虽没有强硬规定一夫一妻制,但他对唯一法定伴侣彼此忠诚,不容第三者插足的婚姻态度,必会无形中影响所有人,减少了蓄婢纳妾弄得家中乌烟瘴气的风气,多了许多只忠诚于妻子的,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同时,嫡子生得多了,减少了庶子,也避免了庶子心大产生的危害,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所以说,楚王站得高,看得长远,不论做什么事,公事私事,大事小事,总会有许多深意,绝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最终,对百姓臣民,整个社会来说,都有许多益处。 后世称他为“千古第一贤王”“大幸帝国最伟大的基石”,真正没错。 …… 沐慈且不管这些暗潮,也不知什么叫做收敛,该干嘛干嘛,带着梅容去看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的决赛。两人在声明登报之后,还是首次出现,依然高调得十指相扣,并肩而行,相视缱绻,恩爱非常。引得许多群众注目,甚至让经验老道的蹴鞠高手纷纷失足,洋相百出,增加了娱乐性。 沐慈看得好笑,为免影响大家,没看多久就离开了比赛场地。索性带着梅容去骊山骑马赏秋,然后呢……寻了个景色绝美之处……嗯~~ 回城时,反倒是梅容神采奕奕,骑着马也不觉别扭,怀里抱着用“力”过长需要休息的沐慈。让人更加坚定了——楚王才是被那什么的观念。 谁都知道楚王“不行”的,楚王的声明也没有澄清这一点啊。 自以为摸到了真相的围观群众,如今纷纷感嘆——能叫楚王雌伏,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真爱面前,一切反对者都是纸老虎!! 第437章宗教对决 徵得梅容的同意,沐慈和他一去去见了梅容的生母——弥赛亚人索菲。索菲现在居住在胡人集聚区,而非梅府。因为索菲早就对承恩侯梅显失望,梅容在决定上岸追随楚王,把自己经营的船队交给梅家时,唯一的条件就是把母亲从梅府街出来,并不允许梅家人来打扰。 索菲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惹出了麻烦,前几天她在路上被华夏的孩子扔了石头,这遭遇她早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可这两天大家的行为都有点过激,那一双双黑眼睛写满仇视愤怒,甚至扬言要杀死她的儿子。 她才看到《京报》的声明,知道楚王所知的唯一伴侣可能是谁,才觉得危险。 在她有些不安的时候,一队身穿银甲的卫士过来,很有礼貌地说:“我们奉楚王殿下及梅总理事的命令,来保护夫人。” 索菲内心忐忑,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与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一起上门来。路人见到他们,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保护她的银甲卫士纷纷行礼问安,对梅容也十分恭敬。 索菲立即知道少年的高贵身份,有些回不过神。 沐慈笑容温暖,用弥赛亚语说:“您好,索菲女士。” 异国的腔调用他那动听如水晶琴的清润嗓音说出来,竟然异乎寻常地标准、和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怪异、生涩感。 以至于索菲继续呆怔,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沐慈只好对索菲一直微笑。 梅容的长相大多遗传自母亲,索菲是金髮蓝眼白皮肤的高大女性,高鼻深目,轮廓很美,岁月给她眼角添了一些细纹,年轻时的一意孤行,失望的爱情,被驱逐的命运,并没有夺走她蓝眼睛里的神采。 她已经四十岁,身材并不臃肿,保持得很好,穿着灰色的极普通的衣服,也无法掩盖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属于学霸的书卷气。 内有诗书气自华,用来形容她智慧雍容的气质,再合适不过。 沐慈见她怔愣,又用弥赛亚语说:“您好,索菲女士。”再用华夏语说,“没有提前预约就上门拜访,希望没让您受惊。” 索菲才慌慌张张行礼:“民妇见过王爷。” “自家人,不用拘礼。”沐慈道。 梅容拥抱了索菲,笑道:“妈,这就是我一直爱着的人,他叫若缺,是个很好的人,您别紧张。” 沐慈看索菲还是紧张,温和道:“要么你和索菲女士先谈,我先看看书。”然后问索菲,“哪些书可以让我看看?” “没关系,都可以看!”索菲道。 沐慈对各国文化都抱有好感,已经看了许多外国书籍,大部分是梅容带来的,翻译者是热爱华夏文化的索菲。 索菲的居所就是一间大书房,上面陈列了许多书籍,大部分是外语的。码放得很整齐的许多手稿也是她的,沐慈就拿这些手稿看。 而索菲,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同性,一名王者。刚开始她有些无法接受,毕竟这条路太难走。后来楚王对儿子的爱护,有目共睹,做母亲的知道儿子会幸福,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就默认了两个人的关系。 况且自己儿子已经成年,也有权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索菲一边听儿子解释,说要让她搬入楚王府,一边打量楚王。 这真是个漂亮的天使,身穿锦衣,有玉白无尘的完美脸庞,雍容高贵的仪态,留着一头齐肩黑髮,在头上绑了一条缀玉抹额,更添了几分清灵之美。他的身形单薄却匀称修长。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卷,手指晶莹如玉。 他只是静静坐着,就散发出一种智慧从容又宽和博大的气场。 最特别是他那一双幽黑如夜空的美丽眼睛,闪动智慧的星华,似有无尽吸引力,让人不知不觉坠入那一片温柔的神秘空间。 极致的黑,如水洗过的黑曜石,这是一个血统多么纯正高贵的华夏人啊! 华夏天使见到她,却没有她见惯的高傲,偶尔抬头凝视自家儿子的眼神,也满是温柔的爱意。 至少这个高贵的人,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儿子的。 梅容的劝说并不顺利,索菲并不愿意从梅家那个大宅院跳出来,又进入另一个更大的院子里。而且她知道自家儿子也是寄居,并没有正式的名分……当然她不是为了去争名分,而是不想增加儿子的负担,被人指摘。 沐慈放下书,只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勉强您,但我的护卫会守在这里,请您不管去哪里,不要觉得麻烦。同时我很抱歉,因为我们的事给您造成了许多困扰。”沐慈一手抓住索菲柔软的手,一手与梅容相握,十分诚恳,“也请不要担心,我会用生命保护您的孩子,保护西斯的。” 西斯是梅容的弥赛亚名字。 索菲虽然第一次见到沐慈,却十分相信他,微笑着点头:“十分感谢您。” “不客气,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不要一口拒绝,认真考虑之后给我答覆。”沐慈很郑重。 索菲也严肃了神色:“请您直说。” “我计划在明理学院修建一座外文馆,我觉得您很适合在外文馆工作,想特聘您为顾问。” 这比刚开始还让索菲震惊,梅容就是惊喜了,忙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您是个很伟大的女性。”沐慈其实也是很惊喜的,在见到索菲的手稿后。他发现索菲精通至少十个国家的语言,这些手稿都是翻译文字,索菲把华夏的书籍翻译成弥赛亚文,不过她翻译地最多的还是各种她能拿到的外语书籍,都翻译成了华夏文。 看上去这个工作她做了许多年,梅容赚了那么多钱,可她家中金银没有,满满都是这些书籍与手稿,这些智慧的结晶,比金银更加珍贵。 沐慈对索菲油然而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个胡人女子需要极大的勇气与锲而不捨的精神,才能在三十年无人喝彩的寂寞中一直坚持这项工作。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华夏人对自己的文明十分自傲,从未动念去翻译其他种族的文字,不屑于看这些东西的。 这些东西的价值,也许要等到索菲死去,甚至几百年后才能被正视,被肯定和尊重,前提是——如果这些手稿能保住的话。 所以说,不论什么年代,天才永远是寂寞的。 沐慈由此十分敬佩索菲——这是一个文明的先驱者,因为是个女性,所以她更是一名勇者。 她应该拥有更大的舞台。 沐慈温声说:“我是诚心相邀,希望您能接受,我会保护您的安全,至于外人的评论请您更不用介意,那都是一时的。您所做的,对整个大幸,甚至人类文明歷史来说,都有这十分重要的意义。” 索菲这才露出一个,舒展的笑容:“我会认真考虑。” 索菲真的很喜欢这个温柔宽容,目光澄澈的漂亮孩子。他爱书,爱知识,并能心平气和对待两个种族不同的文化差异,而非简单粗暴的排斥。 真是一个优雅高贵,仁善友爱的贤王,最主要……他懂得什么叫做尊重。 尊重女性,尊重知识,尊重不同的文明与信仰。 …… 因临近年底,三省六部的工作都要收尾,各处官员回京述职,又有西凉和谈的事,高蕃重开边贸的事,朝廷本来就忙的要死。西北凉州又来报发生大地动,震坏了两个大镇,死伤人数比较多。南部崖海的海岸又遇到龙捲风,也有一些伤亡,朝廷忙着请义商参与赈济。 第578页 德光帝焦头烂额,没空出宫来找沐慈“谈心”。连着宣召沐慈进宫好几次,沐慈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 公事上,沐慈打算彻底放手,不再多管政务。私事上,沐慈自己心里有数,没空听人啰嗦。 德光帝没法,宫里也找不到长辈去劝说,正头痛就见到在他面前晃荡的济恩方丈和正一天师,一僧一道是皇宫的供奉,因楚王不太信鬼神,连带德光帝对他们也没依赖,两个老人家只好拼命找机会往皇帝跟前凑,刷刷存在感。 他们知道德光帝最近烦恼什么,但两人都明智地不敢一口答应劝说楚王,只说去楚王府看看情况。 然后,正一天师带着小弟子空禅衣,济恩方丈也带着自己的小弟子智圆小和尚。一起求见楚王。 沐慈很慡快见了他们两个。 沐慈最近和空禅衣走得近,主要是为了解道教现状,配合他做的调查,来决定怎么处理宗教信仰。 不论是华国歷史,还是大幸之前的歷史,都有许多利用宗教信仰发生的动乱。有许多骗财骗色骗自焚的邪教。还有一些披着和尚道士皮的骗子,什么风水驱鬼之术,骗骗钱倒罢了,更有一些有正式度牒的和尚道士,明知无用,为了骗钱让无知的人吃符纸、香灰,耽误治病而害了不少人命。女子道观尼庵里,更有情色交易。 沐慈把调查到的这些宗教不法事,交给一僧一道阅览。 可怜两个老人家,居然看得冷汗涔涔,几乎要跪了。他们知道有这些黑幕,只怕惹恼了眼里不揉沙子的楚王——这位真要对什么事动手,可不是小打小闹,必要伤筋动骨的。 正一天师下意识看看空禅衣。空禅衣本因楚王爱一个鬍子居然不喜欢他而有些讪讪,这会儿却面色苍白,对师父摇头,表示这些并不是自己说的。说实话这上面大部分不法事,他都不知道。 因空禅衣的好相貌,正一天师故意把他培养得光风霁月,纤尘不染,的确没有告知过他这些龌蹉东西。 沐慈发话了:“两位供奉放心,宗教信仰是有其存在必要的,我也没有一棍子打死的想法,不然当初也不会建议小和尚去医学院学医,聘请小道士进巨鹿帮着做研究了。” 恩,对,沐慈之前把两家搞迷信的,都弄去搞医学和科学了。 “但是,随着教育的普及,科学的发展,人们会更有分辨能力。宗教想要良好发展,凭藉你们现在的忽悠手段,是不可能长久的。”的确,沐慈所在华国,就经歷了信仰崩塌,大部分人都失去了信仰。 一老僧,一老道都不觉得楚王是危言耸听,因为他们的手段完全都没办法左右沐慈的想法,长此以往,上行下效,对自家很不利的。 两人不禁陷入了深思。 沐慈让他们去考虑,对老和尚身边的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和尚招了招手。智圆小和尚目光懵懂,抬头看看师父,见师父点头,才乖乖走到沐慈身边打招唿,声音软糯:“哦米拖佛,见过施主。” 沐慈笑着给他一块点心,温声问:“乖,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智圆。” “几岁啦?” “八岁。”萌萌的小和尚眨眼,好可爱。 “这么小就出家啦?”沐慈笑问,对拐小孩子做和尚的行为不怎么喜欢。 智圆小和尚用可爱童音道:“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师父对我很好哒……” 沐慈也揉了揉他光光的小脑袋,见他看着点心,把面前点心都推过去:“喜欢吃就吃吧,别客气。” 智圆又看看师父,见师父点头,就笑容灿烂,抱着点心吃了起来。沐慈身边几个没出声的王府属官,受沐慈影响,也很喜欢单纯的孩子,纷纷过来摸智圆小和尚的小脑袋,给他投餵好吃的。 空禅衣咬了咬牙。楚王虽和他谈论过很多事,但都是公事,从不涉及私事,也没有任何逾越举动,对他一直面色淡漠,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亲密。 正一天师嘆口气,意味深长瞥一眼济恩方丈。 ——你个秃驴太jian诈了,知道楚王喜欢小孩,居然带个漂亮可爱的萌萌小和尚来,还真讨得楚王欢心啦。 老和尚却笑得高深莫测。 ——你当老衲不知道你个杂毛,为什么要送美少年上门啊?可惜楚王声明一出,拍马腿上了吧?这就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杂毛都要被我老和尚降服…… 两个人瞪了好一会儿眼。最后齐齐偷瞄了一眼楚王。 然后,他们发现楚王正拿着一本译本在看,漂亮的封面上有几个大字《弥撒圣经》。两个供奉见多识广,知道这是胡人那边的教义。两人心中震惊——楚王喜欢鬍子,不会连同宗教,都信仰了那边的吧? 不要啊…… 其实最高段的还是楚王,也不打压也不动作,只晾着一僧一道,然后看几眼胡人教义,就把两人连同背后代表的宗教,也一併拿捏住了。 楚王威武!!! 作者有话说:一僧一道,两人斗一辈子啦,是天生的对头哈。最后都被楚王拿捏住了。楚王威武!! 第438章教你重新做人 一本胡人的经书,就让明争暗斗一辈子的一僧一道统一了阵线,很快同意楚王的提议,成立了由国家监管的宗教联合管理委员会。 楚王首要强调的一点,就是政教分离。 政府不干涉宗教自由和内部事务,但法律在宗教之上,宗教人员若有违法,必依国法追究,不再有宗教赦免。从前的确有杀人犯,弄个度牒剃个头出家就可以避免惩罚。 宗教也不涉政,不以宗教名义干涉政事,更不允许以宗教名义煽动叛乱。 其他细化条款若干,不一一提及。 政教分离,维护了大幸统治,德光帝肯定乐见其成,而宗教也不再怕政府压迫,要知道歷史上灭佛灭道的事发生过不少。 又是一场双赢。 宗教联合会,由各宗教选派人做委员,弘扬佛法教义,规范制度,杜绝假借宗教名义坑蒙拐骗,yin秽害人的事件,肃清风气,树立正面形象。 其下又可成立佛教联合会,道教联合会等,宗派之间互相尊重、互不侵犯干涉,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沐慈另外强调一点:“我很贊同你们收养孤儿的习惯,但不应该有宗教目的。以后收养孩子的事归各地育婴堂。不允许任何宗教接纳不满十六岁的未成年人甚至强行剃度入宗。 正一天师陆撸撸自己的美须,瞥了一眼带孩子来的济恩方丈。 济恩不知道这样也能戳到楚王的禁区,只好赶紧认错:“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看着自家小徒弟,一脸为难。 沐慈招智圆小和尚到身边,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师父不能继续照顾你了。你以后就留在我这里,我给你寻找亲生父母。若找不到,就做我的义子,行吗?” 智圆听懂了,看着自己的师父,圆熘熘的眼睛水雾瀰漫,像要被抛弃的小狗。 有机会做楚王义子这还是头一份,济恩方丈对小徒弟慈祥笑道:“智圆,还不赶紧谢王爷恩典。” 智圆很听话,虽不情不愿,还是做了个稽首谢恩,又继续眼巴巴盯着师父。 沐慈很强硬:“带孩子下去好好照顾,这几个月给他留头髮,以后剃不剃随他。锁儿他们过来,让他们带这孩子一起玩,跟着一块儿读书习武。” “是!”王府侍从将想哭又不敢哭的智圆带了下去。 济恩方丈虽捨不得,但只能闭目做个无情的样子。倒不是他为奉上而不惜出卖徒弟,而是他知道楚王品性好,对孩子有着春天般的无私和温暖,不会伤害智圆,对孩子有好处。 空禅衣低下头,掩饰眼底划过的一丝黯淡与嫉妒。 沐慈道:“你们的教义都引人为善,这很好,但虚无缥缈的神话鬼怪不是长久维持信仰之道,应该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民众才会一直信任下去。” 这话不可谓不中肯,特别是两位供奉是宗教的高层,当然知道为维护信仰,自家的许多猫腻。 沐慈道:“我之前鼓励僧侣游方行医,以后道人也可参与。医学院在各地都设有分校,每年给你们一些免费名额,你们送人过来。不论僧道,还是常人,所有的行医者都必须通过考核,获得国家承认的正规行医资格,才能给人看病。不是随便什么人学个两手就举个幡子给人治病,更要杜绝烧香吃灰,符纸和炼丹这类的害人之法。有行医资格,发生医疗事故只承担赔偿责任。若无行医资格,致伤者形同伤人,致死者等于杀人,延误治疗或致人慢性中毒,都会依律追究,杀人偿命。” 一僧一道顿觉压力重重,却不得不应下,毕竟楚王说的是正理,他们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们行医施药不收费,民众就会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不仅更信任你们,自愿捐款者也会更踊跃。当然,我不会光提要求不给实惠,佛寺道观名下的田亩依然免税,偏远区域或香火不好的寺庙,朝廷也会斟酌补贴。”楚王扯过来一张报纸,“你们还可以办宗教刊物,不用每天发行,每个月或半个月发行一期。朝廷不干涉内容,但会依法监督审核。” 这有利于宣扬教义,一僧一道赶紧点头同意。 沐慈又看向正一天师,道:“你们在化学方面的确厉害,做出了不少有趣的好东西。”他拿出一个小方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根一端裹着黑东西的小棒棒,在木盒嵌有黑石的一面擦了一下…… “嘭……”燃烧出了火花。 这种点火方式,对古人来说很神奇。 沐慈把这种早期火柴递给正一天师,道:“这叫自来火,亦名火柴,已经申请了专利保护,发明人正是你的二弟子。” 提到二弟子,正一天师一脸自豪。小弟子空禅衣却全身震动了一下,但没人理会,看见了也只做不见。 沐慈继续对正一天师道:“发明人不肯卖技术给我,我也不能勉强。他是你们道教的人,你可以和他谈谈合作。以后你们再发明这种方便民众又不动摇国基的民生产品,我都允许你们专营,就用不着坑蒙拐骗了。”沐慈难得玩笑道,“我想要,也得找你们买。” 正一天师赶紧推辞:“哪能让殿下破费呢,我那弟子年轻不懂事,这技术……” 沐慈摆手打断他:“他有专利保护,我得率先守好规矩。” 第579页 正一天师知道楚王的品性,不再多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得意瞥了济恩和尚一眼。 谈妥了,几方签署初步协议,定下章程,其他细节就在实施中的慢慢完善。 所有人告辞,乐恕收拾资料,一旁处理完夜行卫公文的牟渔才问沐慈:“那个空禅衣,别看年纪小,心眼却多,嫉妒心重。你故意提起他的二师兄,有什么深意?” 沐慈捏点心吃,漫不经心道:“正一最疼他,殊不知溺爱容易把人宠坏。你盯着点他,专利法规新出台,还少几个典型案例,我得叫大家都知道什么叫规矩。” 乐恕心软:“他只是年少无知。” “未成年,就找监护人承担责任。”沐慈拍拍点心屑。 牟渔点头,给老道小道点了一排蜡——不懂怎么做人,楚王殿下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 快到晚膳时,戚焱过来回报:“梅总晚膳不过来,听说是承恩侯梅显今天做寿,梅总不好连面都不露,中午的正宴没去,晚上的家宴就得回去。” 梅容做什么事,沐慈从来不会拦着,只问戚焱:“府里日常节礼都是你在办,梅府寿礼送了吗?” 戚焱回话:“我问过梅总,梅总说是说不用破费,但梅家年节时都会送礼过来,所谓礼尚往来,我就备了一份不厚不薄的常礼送了过去。” “恩,这么办就好。”沐慈道,并没有因为梅容的关系就对梅家另眼相看,又吩咐,“派沧羽换下乐守,寸步不离跟着。再让星海问问清楚他有没有上梅家族谱,还有索菲女士当年有没有纳妾文书或身契之类。另叫膳房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等星海回来宵夜。” 戚焱应下照办。 …… 承恩侯梅府在一环东侧,距离楚王府不算远。梅容直接步行过去,身边还跟着五十个锦衣卫,不可谓不招摇。 因梅容腰系皇子玉,有三品爵位,是楚王府属官,在朝廷枢密院还有正式职位。梅家人除非脑子摔坏,是不敢再让他走后门的,直接大开正门迎接。 门房对梅容特别客气,一口一个“三公子”,又对背后锦衣卫大献殷勤。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碟,梅容失笑,却不会和这种人计较,扭头对身后的沧羽道:“你说我这种,是不是就叫‘狐假虎威’?” 沧羽不会开玩笑,一脸冷肃正经道:“您凭的是真本事,不靠殿下也不是个庸才。” 梅容笑着拍沧羽的肩:“谁说你不会说话的,这大实话我就爱听。”然后一掀衣摆,大大方方从正门迈进了承恩侯府。 老二梅宿在门后相迎,他从小体弱多病没什么存在感。 这安排尽显世家大族的各种弯弯绕,有人迎接显得重视梅容,但没迎到外面让人觉得梅府上赶着巴结。人选也不错,没让老大出来,免得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把人直接气走。 梅容心知肚明,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和二哥打了招唿,就进了梅家正厅。还是直接引他到主桌,与梅显,梅寰和几个叔叔坐一起。 跟来的五十个锦衣卫自然得到了规格极高的待遇,不过沧羽没去吃饭,这位恶名昭着的楚王府鬼面教头,顶着犹如厉鬼的半边残脸,往梅容背后一站…… 梅家主桌顿感阴风习习…… “不好意思,我们王爷规矩大,身边不能离人。”梅容解释了,更让众人吐血。他只当没看见父兄叔叔们的不自在,大刀金马在二哥身边位置坐下,自在得很。 既然是楚王吩咐,梅家人当然不能置喙。梅显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端好大家长的威严,道:“吉时到了,开席吧。” 梅皇后并没出宫,因为梅显不是整寿,梅皇后月份大行动不便,就只送了丰厚的寿礼过来。 众人开席,取了筷子用餐。 不过主桌上,梅显拉长个脸,梅寰脸色难看,几位叔叔尴尬侷促……最主要,菜品虽好可烹饪技法一般。梅容就算出差,身边也跟着楚王府的大厨,胃口被养刁了,有点吃不下。 不管饱没饱,梅容也不能走,被梅显带到书房。 “坐!”梅显道。 从前在书房梅容只能站着,现在父亲居然叫他坐下,还上了茶。 梅容连感嘆都觉得没意思,坦然坐下。沧羽依然忠于职守,站在背后。梅显几次对梅容使眼色,梅容也只当没看见。 梅显是真不敢开口命令楚王府的人,还是这位杀人如麻的……他只能接受现实,尽量和蔼问:“你在楚王府过得好吗,楚王待你如何?” “挺好的。”梅容敷衍,明显不打算细说。 “嗯,好好干!”梅显干巴巴道,看着这个从小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对这个孩子一直是不满和挑剔的,最后却是这孩子最有出息,连宫里梅皇后都仗着他才有好日子。 偏偏这个孩子,也是最不听话的。 这孩子在胡人聚集区长大,从小倔强,野性十足。小时候打他手板,罚抄家法跪祠堂,都收不服他的性子,整个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好在大女儿梅宜想办法收了他的性子……至少表面上能看了。 这孩子十二岁时,因反对梅宜做皇子妃,竟然和父亲大吵一架,愤然离家出了海,从此少有上岸的时候。在以孝道为先的大幸,真没见过这样当儿子的。 但今天梅显不是找儿子算帐的,是有正经事。 梅显说:“你入了楚王府,又有了官身,家里的船队真一点也不打算管了?” “这话太奇怪了,大哥不是接手了?当时还立了文书,梅家船队再与我不相干,不允许我插手分毫。” “你大哥哪里是做海商的料?”梅显嘆气。 他和长子早有收回船队的想法,只是船队由梅容一手创建,他们插不进手。后来梅容主动放弃,什么都不要,梅家所有人都还高兴地什么似的。特别是那些总在梅显耳边叽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亲戚,更是过节一样开心。 等真正接到手里,才发现,完全不会经营啊…… 梅显再嘆一口气:“你走以后,你的人都跟着你走了,现在的船队大多是新手,不懂经营,船看着还有那么多,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容拧眉,一脸恼怒,“这是影射我把梅家船队掏空了?” 梅显刚要开口,梅容挥挥手打断他:“我自认是个厚道人,却也不是能随便让人污衊的,今天你既然说起这事,那我们掰扯清楚。当年我下海经商,没从家里拿一分钱,都是从舅舅那边借的资金。后来船队壮大,梅家非说什么‘未分家子弟不置私产’,把船队充为公产,当年我年纪小争不过,这哑巴亏我吃了。后来船队是你们派的帐房管钱,我可有私吞过一分?” 梅显说不出反驳的话,梅容的帐面做得那叫一个十分漂亮。 “没有吧!”梅容冷笑,“每年有多少盈利都给了你们,我手里就一点零花,你最清楚。各处走礼花了多少,我却从不清楚,都是你以你承恩侯梅显的名义送的,总没有谁承我半点情分。后来红衣大食入侵,五百条好船也是你做主献上的。我因公受伤在楚王身边休养三个月,你们就急赤白咧的把船队收回了。行,我要上岸也没工夫管,要就给你们。结果你们还问我要我的海图,海星盘,这些东西都是海商的身价性命,我还是给了。货物和资金你们也先一步封存了,我一分没拿走。连件衣服你们也不准我拿,生怕夹带私藏。我身上都是穿的楚王给的衣服,真叫一个赤条条,净身出户。” 大部分虽是梅寰做的,梅显却不是不知道,此刻被说得有点脸红,强词夺理:“你不是还有海神军的……” “你这什么意思?军法规定战利品不能私藏,都得充公。知道的说你这是叫藏点私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当爹的哄我违抗军法去送死。”梅容这大帽子扣下,梅显都不敢接话。 “再来说说,什么叫‘你的人都跟着你走了’”梅容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船队的老手,我除了带走一个李三,其他一个人都没动。你们自己派了梅家人,一接手就把机要位置占了,生怕我原先的人手有异心。你当全天下的人都像我脾气这么好,任由你们拿捏?那些人被打压,被挤走,想另谋高就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坐等着一家人喝西北风全饿死不成?不过是凑巧,我们王爷在封地开设了九归港,广招人马组建船队,那些人都是我的熟人,我不用他们用谁?” 梅显:…… 有苦说不出啊,真的,听上去……好吧,事实上,事情的确是梅容说的那样,他什么都没带,没带钱没带人,净身出户跟了楚王。可最后梅家又得到什么?几百条破船,一些新手,自然是乱了套,才一年不到,亏损的帐目梅显都不敢看。 “这些话我不怕讲给任何人听,就怕你们不敢到处宣扬。”梅容还要不依不挠,一定要讲清楚,“商人最重信誉,如果我再听你们谁诽谤我,影响我的信誉,影响我们王爷的声誉……现在商法已经修了新规,我一点也不介意撕了这张脸,背个不孝之罪,把你们梅家告上官府。” 梅显:…… 梅容挥了大棒,决定给个甜枣:“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叫我再管一管船队也不是不行……” 万事利当先,梅显也不顾的老脸,笑道:“你肯管最好了。” 梅容勾唇一笑,说:“我也不跟你说什么虚的,就说我们王爷吧,聘我做王府商务总理,王府旗下涉一个‘商’字的产业都归我管,除丰厚年俸奖金外,所有产业还给我一成红利,超额盈利的给两成。任何下属公司和项目,只要我有兴趣,投钱进去,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给我相应股份,年年坐等分红。” 梅显一脸惊恐! 他听到了什么?楚王旗下几乎所有产业都涉了“商”吧!所以说……他面前坐着的这尊大佛,绝壁是除楚王外,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没有之一!! “你说,梅家现在这种不良资产,我接手过来,你打算给我多少?”梅容一脸“老子现在分分钟几亿上下,给少了老子眼皮子都懒得夹一下”的嘚瑟表情。 第439章成了王君以后 第580页 当年梅显耍手段,还拿捏了梅容的生母索菲,才逼着梅容把船队归为梅家公产。梅显就一直担心桀骜不驯的梅容反咬家里一口。 好在他是个混血鬍子,在天京城是翻不出大浪来的。 只是没想到,梅容不知怎么投了楚王的缘法,有楚王撑腰,就没人能制得住了。而且表面上,梅容真占了理。如今索菲也被楚王保护起来,再拿捏不到…… 梅容看出梅显心思,心里冷笑一声。 虽然世人不信,可梅容撩开手的时候,唯一要求就是带走生母索菲,真的分文没拿,净身出户。只是后续的事他早算到了,给梅家挖坑,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因为海贸最有价值的不是资金和船。而是航路,贸易情报,经验丰富的船长水手,才是一个船队最有价值的。 这一切,是梅家无法以“公产”名义夺走的。 航路,贸易情报存在梅容脑子里,而唯一记录下这些珍贵情报的是航海志,不好意思,还在沐慈手里。 把航海志送给沐慈,正是梅容很早就算计好的,梅家绝对不敢上门索要。 至于海图,他画的自然能画第二份。海星盘是他做的,有了巨鹿发明的司南,他能做得更好。领队水手被梅家自己逼走,纷纷投靠了他。 梅家老大梅寰,自以为是控制船只,封了资金就得到了船队,殊不知只捡了一粒芝麻,得到一些死钱,几百艘死船。 梅容确实什么都没要,因为他不需要。他可以随时,用最短的时间建立起属于他个人的,全新的海贸帝国,哪怕没遇到沐慈。 当然,在遇到沐慈之后,他就有了更高的目标。 他要和沐慈一起,征服星辰与大海。 …… 梅容懒得和梅显浪费时间,就说:“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这才是你的家,你回去哪儿?” “回楚王府。” “你住在王府里?”梅显其实知道,不过要确认一下,顺便引出话题。 “嗯。” “是自己单独的院子?” “不是,我和楚王一个院子,住一间房,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梅容不耐烦士族的弯弯绕,一贯很直接。 梅显虽知道,却不防这个没廉耻的儿子如此直白说出来,一口气噎在胸口险些闭过去…… 梅容懒得给他顺气。 梅显自己拍胸,好一会儿他才顺气,憋出一句:“那你……收收性子,听点话,好好伺候楚王……有些不该想的不要去想。” 梅容听这话不对味,故意装听不懂后半句,只追问:“好好伺候?怎么伺候?” 梅显忍了忍,心知这匹野马必须顺毛捋,不敢再说什么刺激他,挥手:“走吧,你回王府去。” “哟,刚刚不是说这是我家吗?”梅容不走了,十分尖酸刻薄问,“到底怎么伺候?” 梅显爆了,无法再维持世家大族的优雅,变得十分暴躁,大概在梅容这种身世的人面前是不用装的,他一拍桌子怒喝:“你说怎么伺候?你一个大男人不知廉耻雌伏人下,非要人说出来,好听吗?梅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梅容反而笑了,拍腿哈哈大笑,反问了梅显一脸血:“楚王好男风你今天才知道?我净身出户入了楚王府你今天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雌伏在他身下,你也才今天知道?怎么之前没听你说我丢了梅家的脸,这会儿是几个意思啊?哈……刚才又是谁让我好好伺候的?到底怎么个伺候法?嗯?梅侯爷,这算什么,卖女求荣之后,如今又卖子求荣?” 梅显一巴掌甩了过去…… 梅容还没动作,沧羽跨出一步,轻轻一伸手,铁钳似的大手就把梅显这个养尊处优的侯爷的手腕牢牢抓住,险些捏断。 梅容道:“别脏了你的手。”却是的沧羽说的。 沧羽把梅侯爷甩了开去。 “记住!梅将军不是任何人能动的。”沧羽声音冰冷嘶哑,眼神犹如看死物…… 梅显只能……当机立断晕了过去! …… 梅容回到楚王府,匆匆洗了个澡回了房,见到趴床上看书的沐慈,就觉得心都安宁下来,冲过去揉在怀里香了好几口,才缓了腹中飢饿把人抱起来:“宝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这么趴着看书眼睛不累啊?将来老了仔细眼花。” “你读给我听呗。”沐慈很自然抱着梅容的脖子,“饿不饿,温着宵夜呢。” “饿,一起吃。”捏捏沐慈的pp,“多长点肉,抱着才舒服。” “怕你老了,老胳膊老腰抱不动我。”沐慈笑道。 进入老夫夫模式还能秀人一脸恩爱的两人,黏在一块儿吃了宵夜。因梅容没什么心情,饱暖就没胡思乱想,把沐慈抱在怀里发呆。 “我让你问的问了么?”沐慈问他。 梅容才想起来:“哎呀,吵架吵得太舒慡,忘了问了。”想了想他笑了一声,“妈妈的身契我早要回来了,早在官府重新上回了良籍,不然她也搬不出梅府。至于我自己,应该是没上谱的。就算上了,这会儿梅侯爷也该把我除名了。” 父亲他也不想叫了。 因他和沐慈在一起,德光帝明显对他不满。梅显为了梅皇后和她肚里的嫡子,肯定会急着撇清和自己的关系,摆明立场,免得龙颜震怒,让梅家,梅皇后和嫡皇子受到波及。 再怎么说,嫡皇子是最重要的。 “嗯,”沐慈也清楚其中关窍,亲了亲梅容的额头,“难过吗?” “有点,不过好在我也没抱有期待,现在彻底没关系了也好。”梅容嘆气,“对所有人来说,都好。” 梅容也不想连累梅皇后,今天也有一点故意激怒梅显的意思。他把老父气到昏迷,明天不孝的名声肯定天下皆知,把他除名也是顺理成章。 沐慈心疼梅容,不过也没什么好安慰的,这种事谁遇到都难过。他只能把梅容的脑袋抱在怀里,摸摸他卷卷的深棕色头髮,把几根乱了的呆毛顺好。 梅容被安慰到,心中温暖又感动:“若缺,你就剩下你了。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 “不会没有我的。”沐慈道,“我们说好的,你和我一生一世,少一天,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死神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恩。”梅容笑了,抱紧沐慈,忽然翻个身把人压在身下,神色很认真,很认真的问沐慈,“我们既然已经承诺彼此,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成婚?” 一定要走这个形式呢?两人感情好,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梅容不理解。 梅容问了,显然是在认真考虑成婚的问题。沐慈很高兴,但没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他赶紧答应,只理性分析:“我是一定要成婚的,不然楚王妃的位置人人都在盯着。说不定逼急了我三哥,他乱点鸳鸯谱,随便塞个女人或者男人给我。为这事抗旨闹得兄弟失和不划算。你知道我这个人讲规矩守信用,而且婚姻双方都受律法保护,不论我喜欢不喜欢,在婚姻存续期间,我必定会尊重唯一的法定伴侣,保证忠诚。那么你呢,你怎么办? 梅容还真想了想,然后含煳低咒一声:“该死!” 他还真不知道能怎么办?一旦沐慈放手,他是真的没办法了,除非把沐慈抢去海上,一起浪迹天涯。 “星海,我不想让别人来做我的王妃,然后给你脸色看,欺负你,甚至赶走你。我会心疼。”沐慈拥抱梅容,“所以你赶紧把位置霸占住,只要你点头,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 梅容说实话,非常心动,但他犹豫的始终只是…… “我就怕你压力太大。” “还好,既然要了你,让你成了我的人,我就做好了准备,能负得起这个责任。”沐慈一脸理所当然,摸摸梅容的脸,温柔道,“我给你的不仅是一个身份,更是一份保障。” 梅容就忍不住笑出声了:“你想什么呢?我难道没本事,沦落到依靠你才能过活了?” “星海,我知道你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有头脑,不依靠我也能活得很好,但那是你的本事,你再强大再厉害,也不是我不用负责的理由啊。” 这话,梅容听懂了,十分感嘆。 对比一下从前他被梅府算计,最后一无所有投奔沐慈。沐慈明明比梅侯爷权力大得多,可沐慈却从不以他的弱势来欺辱他,给了他公平。也不以他的强势为由,理直气壮在得到他之后让他一个人去扛,而是对他负责。 这世上,再没有比沐慈更好的人,更完美的爱人了。 沐慈生怕筹码不够,继续陈述理由:“同样,你是个大男人,所以比女人更需要一份保障,因为你跟了我,就绝了后嗣。如果我还让你没名没分的,受贬低不说,万一将来我不在了,没人给你撑腰……” 梅容以吻封缄,堵住沐慈,然后道:“别说什么你不在了的话,你有万一,我会跟着你去的。”他扣住沐慈的手,与他十指紧握,放在唇边一吻,“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死神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好,那不说这个,来说说成为我的王君的好处。”沐慈也握紧梅容,带点调皮地笑道,“你成了我的王君,代表可以合理吃醋,你要觉着我身边人太多太烦,完全可以帮我清理干净,我决不可能有意见。” “成了我的王君,也代表可以合情管束,哪天我不小心多看了谁一眼,你可以教育我,罚我跪瓦片我也得听话啊。” “成了我的王君,代表可以合法打脸,哪天我不好了,你都不用忍着我,再不好还可以申请和离,理直气壮管我要赔偿,分走我大半财产,然后潇洒自在,再找个更好的人幸福给我看。” 梅容:…… “如此合理合情合法的事,不做亏本啊。”沐慈笑道。 梅容:…… 梅容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喉间有些哽咽,眼眶发红。 生父和爱人,谁才是真正值得的人,从来都不需要比较。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能把什么交给你。 沐慈不仅给了他一个承诺,一个保障,让他将来不至于一无所有,老无所依;更给了他一个身份,一个权力,真正让他可以并肩,与沐慈站在一起。 第581页 甚至连一个称唿,都为他想到了,不是女子用的正妃,而是为他专设的“王君”一称。 梅容从前不懂,为什么明明两人情比金坚,沐慈还那么执着要与他成婚。 原来,给一个婚姻,给一份保障,虽然不是爱的最终意义,却是爱的最高承诺。 说实话,梅容真的意动了。 别的不说,成了王君,谁不长眼,敢动摇自己的地位,来撬墙角,梅容可以直接伸手拍死,不用忍气吞声装不在意,等沐慈来处理。 沐慈多敏锐的人,赶紧抓住机会,翻身起来跪在梅容面前,拉着他的手,深情款款道:“我,沐慈,字若缺,今天郑重向梅容,梅星海求婚。我们之间不分嫁娶,不分主次,共甘共苦,风雨共担,一起照顾双方的父母家人,不论疾病还是死亡都不离不弃,携手一生。” 梅容笑了,也爬起来跪在沐慈跟前,温柔抱怨:“我想说的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说什么啊?” “你还可以说‘我愿意’啊。”沐慈认真建议。 梅容心中的欢喜和感动几乎要溢出胸膛,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立即点头:“好,我愿意,我们成婚!”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要多浪漫又多浪漫的,最好直接吹灯拔蜡放床帐……可沐慈只抓着梅容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我就知道,你迟早是我碗里的肥肉。” 梅容:…… 沐慈幸福到嘆息:“这样多好,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可以一直牵着手,并肩站在一起,告诉全世界——梅容是沐慈的人,沐慈也是梅容的人。我是楚王,那你不管是鬍子还是海神,都是我的楚王君。就算我不是楚王……” 梅容赶紧道:“就算你不是楚王,我也要把你抢到海上,做我的压寨夫人。”然后抗议,“给我也说点什么啊,都你说完了。” “好吧,你说。”沐慈进入角色,听王君的话。 梅容亲沐慈一下表示奖励,嘚瑟道:“我成了你的王君,要是哪天有狂蜂浪蝶来勾搭你,我直接带锦衣卫把那不开眼的揍一顿,理直气壮大吼一声‘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我的丈夫,除了我谁都不准碰!除了我能亲,谁都不准亲!除了我能脱光他的衣服,谁都不准脱!除了我能爬上床为所欲为,欲仙欲死,谁也别想爬床。’再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提熘回来,按在床上,做到你下不了床……唔……” 沐慈亲了过去:“谁下不了床?” “每次都是你啊!”梅容认真道。 沐慈:…… 还真的是! 那么正经,那么浪漫的气氛,为什么碰到梅容,画风总能歪到奇怪的,没有下限的地方去…… 沐慈正在思考这个哲学命题,被梅容压倒,软而暖的双唇被含住,热力十足的深吻,吮吸的力度像是要把沐慈整个人连皮带骨都吃进肚里。 沐慈赶紧忘记想了什么,热情回应…… 这铺天盖地的热度,很快把两个人淹没…… “别……别停!快点……” “快不了,不然……你自己坐上来,自己动!” “……”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在一起,身心相连,任何时候我们的眼睛里,身体里只有彼此,别的什么人都不能插足进来! 光想一想就美好地叫人不顾一切啊!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我也能把你做晕过去?” “随时都可以啊!” “真的?” “嗯,乖,坐上来,自己动!把我‘坐’晕过去!” 第440章请封王君 梅容应下成婚,沐慈就飞快把王府众属都请了来,说了这件事。拜託各位道:“我和星海想要成婚,还有许多麻烦要解决,要多仰仗诸位与我协力了。” 大家心里有数,和梅容相处久了很容易被他的个人魅力折服,并不反对。 婚事归戚焱管理,他说:“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迎娶男……呃,王君的例子,各项仪式典礼倒有成例,稍改一改就行。只是……是按照……”看一眼梅容,娶回家吗?王爷只说成婚,却没说个娶字。 “三媒六礼,按最高的规格准备,但一应物事应该改成男人的都改一改,还有不需要嫁车盖头,和我一样骑高头大马用男子礼服,一起出来敬酒,我的王君不是女人。你有空去翻翻当年的例子,能借鑑的借鑑,不能借鑑,你以公平为原则。” 戚焱心里有数了,看这一对眉目传情的样子,也懒得去劝什么,又问:“头一步纳礼,要请个媒人的,殿下要请谁?” “找个媒人啊,我这边找姨父姨母,你那边呢?青王行吗?”沐慈问梅容。 青王就是原来的清河王,梅容笑着点头。 沐慈就拉着梅容的手说:“那我们递帖子亲自去一趟青王府,请他出面做媒。” “好”梅容想像一下青王的表情,笑得更欢快。 乐恕因为改为良籍,准备明年科举又要议婚,早放下了对沐慈的心思,犹豫一下,不得不打断,提醒:“殿下,您的王君,是要正式记入皇家玉碟的,您看……” 梅容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阻力重重,却一时没想到,还有个皇家玉牒压在头上,这一关是最不好过的。 沐慈却一脸理所当然;“是应该的,你提交奏摺,说我要请封王君。” 梅容把沐慈拉到怀里,蓝色的双眼如温柔海洋:“如果太麻烦,就简办吧。” 沐慈摇头:“为什么简办?越是麻烦,就越要大办一场。别操心了,一切交给我,我既然对你求了亲,自然有办法让宗正寺把你的名字记入皇家玉牒。” 众人都无语了,也不知道梅容走得什么狗屎运,居然叫殿下这么倾心相待,事事处处为他打算。 …… 青王被请入楚王府,茶还没喝到嘴里,听到楚王开门见山说出目的,手里的茶碗直接脱手,洒了茶水。他顾不得擦手,张口结舌:“你……你……你们……”半天组织不好语言,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些什么。 沐慈只说:“多谢叔公大媒。” 青王知道他摆脱不了干系,于是气弱问:“你们……是深思熟虑的?” 沐慈说:“我是!他一直不同意的,最近被我诚心打动,才同意了。”梅容知道沐慈这是顾着自己,忍着笑跟着点头。 沐慈的回答表达了许多信息,表示这事的始作俑者是沐慈自己,那这事就要办成,必须滴。 青王擦一下额头的汗,对梅容说:“这事我应下了,你先去办公。”把人支开,青王才认真问沐慈,“你这样做自己会受什么影响你清楚吗?” “暂时的。”沐慈说。 “那你想过没有,大家不会针对你,但所有的指责都会冲着梅三郎,你会害了他的性命,甚至危害宫中皇后。” 倒不是危言耸听,沐慈只说:“放心,我自己的人我护得住,皇后肚子里也有护身符。” “这事成不了,”青王清楚这不是儿戏,“我管着宗正寺,不可能会给你记一个……鬍子的。” “我自有应对,叔公能尽力就尽力,做不到也不勉强。” 青王憋屈道:“就算这事成了,以后呢?你想过梅三郎的以后吗?说句不中听的,你们不会有子嗣,而你的身体……你自己知道。” 青王又说了一段自己知道的一段野史:“五百多年前的大汉文帝想册封男皇后,经过了二十多年艰苦卓绝的努力,两个人都快老了才成功。那男皇后出身世家,血统高贵纯正,而且对大汉做出了卓越贡献……就这样,还是被一些史书贬丕,皇宫里教皇子们,说起这一段歷史,那都是用来引以为戒的。最后,因为没子嗣,文帝死后男皇后的下场也不怎么样,野史上有说他是自愿殉葬,也有说是被新登基的年轻皇帝逼死的。 沐慈笑道:“应该是殉葬吧。我和星海也说好了,同生共死。” 青王:……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摸鼻子认了。 …… 皇宫,紫宸殿偏殿,清心殿 这天刚好十五,德光帝难得歇口气,看过梅皇后,虽然肚子已经很大,但看起来并不吃力,养得气色挺好,眉目间有一种更温柔的母性的光辉……德光帝心道:梅皇后还是个好的,她教出来的弟弟也不会差,怎么就是个鬍子呢? 德光帝嘆气,摸了摸皇后的肚子,赏赐了好些东西,再次免了梅皇后去太妃处请安,叫她静养。 虽说皇后不用给一个太妃请安,但梅皇后自入宫后从不懈怠,被幽禁的时候,梅皇后见不到也是要在外头问安的,十分周到关怀。 也因此梅皇后得到了孝顺的好名声,德光帝也高看她一眼。人都有私心,就算太妃有点难缠,可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母。 虽不用上朝,政务还是要处理。为着西凉求和的事,赵咎已经在皇帝耳边念叨了好几百遍“兵者兇器也,”,想让德光帝答应求和,不要提太无理的要求。总之,要慎重。意思是楚王可以说他年轻气盛,可皇帝不年轻了,不能气盛。 要是九弟,会直接把赵咎给贬到犄角旮旯吧,也不对,赵咎可不敢对着九弟叨叨叨……德光帝就更觉得九弟说得对,他屁股底下这倒霉催的位置,还真不适合九弟那性子的人来坐。 德光帝就随手翻看奏章,随便听赵咎念经,又想起九弟说的——文臣归文臣,武将归武将,打仗的事都交给武将,别叫文臣掺合。 德光帝深以为然。 纵观史书,多少本该胜利的战役,甚至整个国家的国运,都毁在了一帮子只会吟诗作对,高谈阔论,纸上谈兵,还偏要去领兵抗敌,试图用大国礼仪之邦的满口仁义道德(割地赔款丧权卖国)的行为去感化敌人的刀剑,最后抗着抗着被完虐,不是自刎就是反叛的文人头上。 这是九弟的原话,还真不客气,却真对,虽然偶有几个智勇双全的文人成为良将名帅,但大多数还是九弟嘴里的那种。 忽然,德光帝听得“啪”一声,他看向声源,竟然是新进的紫宸殿侍讲,新科榜眼苏岷手里一本奏章掉在了地上——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第582页 苏岷立即拾起奏章,一躬到底,险些没给跪了。 腿软,他真的想跪了啊。 德光帝绷着威严的脸问:“怎么了?”看苏岷想要藏在怀里的奏章,似乎是明黄边角的,宗室的? 苏岷哆嗦嘴唇,说不出话。一个小内侍最机灵,飞快上去拿了那奏章,那苏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敢抓着不放,叫小内侍使了个巧力才夺了过来,恭敬呈给皇帝。 德光帝拿过来翻看,一边看一边眼睛就瞪大了,忽然就一把摔了奏章,脸色狠戾,暴怒大吼:“给朕把皇后叫来!”又大吼,“御林军!御林军!” 值班的易青迅速进来。 德光帝暴怒吩咐:“叫上三百人,给朕围住了承恩侯府,把梅显那个老匹夫还有一干亲眷通通抓到天牢,一个都不许走脱。特别是他那个胡姬的妾。”然后红着眼睛指着那奏摺,“你还真敢……还真敢啊……” 小内侍从没见过这样的陛下,战战兢兢拿了奏摺,也不敢看,呈给了皇帝。 德光帝又看了几遍,还是摔了那奏摺,那奏摺不堪虐待,就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德光帝拍桌大吼:“御林军!” 易青又进来。 德光帝咬着牙问:“梅容你认不认识?就是承恩侯府那个杂血鬍子。” “属下认识。”那鬍子是楚王独宠,又是首个拿朝廷俸禄的鬍子,如今是八卦界头榜,风口浪尖的人物,谁不认识?光凭那独一无二的长相和举世无双的狗屎运,就得认识啊。 “去,给朕杀了他。”皇帝不能乱杀百姓,但杀一个鬍子不会被追究责任,说不定御史还会称赞皇帝。 易青单膝就给跪了:“陛下,他……是楚王殿下的……” 不提还好,一说这话,又把德光帝点爆了,他直接推翻了紫檀木的沉重书桌,暴喝:“杀了他,有事朕担着。” 易青苦着脸,不是他不执行命令,问题是梅容是楚王的人,他杀不掉啊,锦衣卫是摆设么? 赵咎悄悄看了那可怜的奏章内容,也想跪了,手都哆嗦了,这是要翻天啊。他看皇帝还喘着粗气,就劝:“陛下,冷静!冷静!不可为了一个鬍子,伤了您与楚王殿下的和气。” 九弟就是德光帝的紧箍咒,立即就将他的理智唤醒,他开始在大殿里踱步,问赵咎:“老师,朕该怎么办?” 这话问得微妙,实在因为德光帝知道九弟的性子,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又智计百出,翻脸更无情……连对他也毫不留情。他根本没有能制住九弟的时候。一般都是他被九弟吃得死死的。 “不如请楚王殿下入宫来,您当面……冷静一点……问问?”赵咎提议,陛下暴走,一般也就楚王能拿住他。 “皇后驾到……”门外有内宦传音。 德光帝就气咻咻冲过去,一脸想要杀人的狠戾,立即被赵咎搂住了腰:“陛下使不得,皇后娘娘怀着嫡子龙嗣,不能有失啊。” 问询赶过来的彭予也去抱腿,给门口的内宦使眼色,那内宦悄悄熘出去,过没多久,就传来内宦惊唿“皇后晕倒啦……” 德光帝再生气也没办法对一个晕倒的还怀孕的女人撒气,只好咬牙运气半天,看在未出世的嫡子面子上,沉声大吼:“叫御医去仁明殿……”继续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最后忍无可忍,说:“召楚王进宫。” 有倒霉内宦被点名,只能飞快去通传了。 …… 沐慈这会儿在冥想,在殷留的指点下,逐步完善体内气脉的运行,被夸了一句“纯净灵体,通透如玉。”所以沐慈鍊气感,并没有任何阻滞,只因为气血差体质弱,而有点肉体力量上的欠缺。但相比从前,沐慈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好好养着,应该不会出现青王担心的,他“先走一步”的情况。 沐慈淡淡点头,又在殷留心目中留下不骄不躁,自在风清的评价。 然后戚焱过来,一脸凝重说:“宫中请您入宫,陛下召见。”压低嗓子说,“陛下发了很大的火,梅皇后险些遭殃,国公爷不在,您要慎重。” 因为征西军要回来休整的两个番号,会带着伤兵先回来,牟渔最近在外头忙着准备药材和军医院扩建。 微生疏过来,也脸色难看,说:“殿下,您增派去保护梅总的人说,有三百御林军想带走梅总,但我们没让。” 沐慈点头:“做得好。” 又有夜行卫过来:“殿下,承恩侯府被围,陛下把梅总亲眷都下了天牢。” 沐慈眉毛都没动一根,淡淡道:“哦,我那三哥脾气还挺大。” 夜行卫又补了一句:“远安坊也有御林军搜捕,还好您昨晚就让我们转移了。”远安坊是弥赛亚人等高鼻深目的胡人聚集区,索菲就住在那里。 沐慈点头,梅府的人被抓是没事的,但梅容的生母索菲若被抓,很可能就是直接问都不问,杀掉了事。华夏族的种族优越感,让“杀胡令”在歷史上经常出现。包括对百姓温柔的大幸,在早年也曾出过“杀胡”事件,一直到世宗昌平帝宽容对待异族人的态度出现,还给胡人划归了一片独立聚住区,胡人的生活才稳定多了,但是不是还是有愤青要重提杀胡之事。 沐慈吩咐:“准备马车,进宫。” 夜行卫问:“殿下,那承恩侯府的人?”捞吗? “没事,天牢伙食还不错,叫他们享受几天。再说,我越问他们越倒霉。” 沐慈这个人记仇,虽然喜欢梅家对梅容跟了他的事不闻不问,又恨梅家太过不闻不问,一点也没有亲情。 第441章梅容被抓入天牢 天京城是没有秘密的,楚王要给梅容请封王君,引得皇帝震怒的事,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沐慈在这个敏感时候入宫,就备受瞩目。 沐慈颜值高,走到哪里都吸引视线,精緻昳丽的样貌,高贵圣洁的风姿,宛如真仙临凡。金色阳光笼罩他的周身,素白的袍子上暗绣银色龙纹,在光线下灵动似要活过来般,俊美绝伦。 他头束玉带,长髮披肩,面如敷玉,腰上别着一柄宝剑,华丽的白色流苏直垂下地,随着他行云流水的步伐,也似水波般摇曳流动,更显飘逸出尘。 德光帝见到他这突破天际的美颜,一腔的怒火就不翼而飞,只剩下满满的心疼爱怜,紧走两步迎出殿外,将人抱在怀里,无奈道:“你这坏孩子,总有一天要气死我的。” 极想拍死他,可落在他背上却是轻柔的抚摸。 沐慈冷淡挣开他,淡淡瞥他一眼——这经典漠视眼神很久没对德光帝用过了。 德光帝强笑一下,问:“怎么?你倒先生气了?” “你想杀死我的王君,我不该生气?”沐慈冷哼一声,沉缓坚定地走进了太和殿。 赵咎不肯走,死活赖着生怕场面火爆两兄弟闹崩,他本想把王又伦也请来,可一想到王相公的哭功……楚王也不怎么听那位姨父的劝,就自己硬着头皮躲角落里装壁花。 德光帝追上来赔笑脸:“没有的事……”转而一想不对那,梅容是哪门子的王君,就硬气起来,“九弟,你别任性,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我就任性了,又怎么样?我的王君当然我来选,不由身份来选,我还用不着妻族帮持,你只管批准就行了。”沐慈理所当然地说。 话虽如此,可一个鬍子怎么也配不上自家九弟,德光帝觉得道理站在自己这边,准备说服九弟:“可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沐慈抬手制止他说话,先说明,“我已经成年,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能为自己负责;我很清醒,这世上没有蛊惑人心的媚术存在;最重要是我只爱他一个,对别人没兴趣。” 德光帝坚决摇头:“不行!” 沐慈看着德光帝,目中泛出一丝哀伤:“为什么?先皇父临去时你在身边,连父皇都说了将来我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一起,谁都不能干涉。父皇去了,你就把什么都忘记了?不同意倒罢了,为什么要杀他?有什么沖我来行吗!” 德光帝从没见过沐慈流露过哀伤,他震惊了,甚至可以说吓坏了。他手忙脚乱安抚:“我不知道他那么重要……” 沐慈抓着腰间宝剑拍龙案上:“好在我还有点能力保护自己的爱人,不然还活着干嘛?” 德光帝赶紧压住宝剑:“九弟你别吓唬我。” 沐慈冷哼:“沐惗,你别太欺负人了。你知道我原本爱子韧,却纵容定王抢走他,我没说什么,到底是我们走不到一起,我认命!我没有抱怨过你一句。” 德光帝被说的心口一痛,当年沐若松和谢家联姻一事,他虽没参与,却的确是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态度,因为……他没办法坐视定王势力与九弟联合,那太强大了。 “我没有哭,你就以为我不痛苦吗?现在,我有了星海,我的哥哥竟想亲手杀死他!”沐慈很难过。 德光帝从没见过沐慈伤心,他永不会把痛苦摆在脸上。 但不吭声,不表示不痛苦。 德光帝手足无措了:“九弟……” “为什么非逼我娶一个你觉得合适的人?你有没有尊重过我,问过我喜不喜欢?”沐慈责问道,“我告诉你,沐惗,兄弟感情好不是你干涉我生活的理由。还是你想让我孤独终老,寂寞一生?” 德光帝心疼死了,直接把沐慈抱在怀里:“我真不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九弟,别这样给我扣罪名,我只是……” “我知道你觉得是为我好,不然我也不会入宫和你废话。”沐慈没挣扎,低落道,“以前,我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痛苦,因为没人真心为我难过。你是我哥哥,我希望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德光帝一时感动,一时又慌乱,不知道该拿这样的九弟怎么才好,真是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他只好抱着沐慈,拍着他的背安抚:“九弟,乖!不难过,你想怎么……”德光帝到底忍住,不能随便答应什么,长嘆口气,“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和哥哥说说……” 第583页 “好!” 德光帝拉着沐慈坐身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小心翼翼问:“你真那么喜欢梅容,一定要请封王君吗?我没有想干涉你,只让他安分点当一个男宠不好吗?” “他不是男宠。” “好,不是,可他又凭什么能做王君?”德光帝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还巴巴得上奏摺,要给他请封,要记入玉碟……”德光帝火气有上来了,“他们梅家在做梦呢,下辈子都不可能。” 有个皇后还不够吗?梅家非要把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都笼络了去? 胃口也太大了。 “梅星海本来不肯,是我再三要求成婚的,我不捨得叫他受委屈。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大婚,可真正爱一个人,我就不应该再娶别人来碍他的眼,伤他的心。” 德光帝体会不到,他从前喜欢谢嫔,也只是宠着哄着,不高兴就丢开手,梅皇后那也不是灼热的爱情。 沐慈清楚,所以换了说法:“册立男性,我不会有子嗣,王君有胡人血统,我更不可能再有继位的资格,你会坐得更稳当……” 德光帝打断:“傻话,我从不担心这个,我就怕你绝了后嗣,将来谁给你捧灵摔瓦,香火祭祀?” “你和嫂嫂生了过继一个给我,我会很疼他,好好教导他,将来我的产业都留给他。”能被沐慈称为嫂嫂的,就只有梅皇后。 这诱惑挺大,德光帝也忍不住心动了一下,然而这个好哥哥还是更心疼弟弟,轻轻拍了沐慈的背一下:“这话更傻,我是你哥,该照顾你保护你,不可能图谋你的产业。就算先皇父答应你自由选择伴侣,也让我过继孩子,可你没生过,不知道亲生的赖利头都是自家的好。” 沐慈翻个白眼:“可是,我跟谁都生不出孩子。” “你还小呢,会好的。”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沐慈失笑,对德光帝小声耳语,“我是说,我只对他一个人能石更得起来。” 德光帝:“……” “而且,一半的鬍子血统也不是全无好处,我们与边国贸易,发展到后来必会碰到更多更远的国家慕名而来,什么肤色人种都会有,他们一见我的王君就会知道——咱们大幸有包容宽和,平等尊重的大国气度,相互才能更好交流,促进发展。”沐慈很认真地说,“用一种歧视的,排外的态度对待他族,最终只能得到仇视与战争,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德光帝嘲讽:“我真不需要你这么‘伟大’!” 沐慈懒得说了,暴躁道:“说来说去就是不答应了。行!那我就和梅星海出海成婚,再也不回来了。”反正作为受宠的弟弟,跋扈任性都是可以的。 德光帝:“……” 哎呀,梅容虽是鬍子,却有“海神”称号,说不定两人真去外海逍遥再不回头了。什么?在内陆拦截沐慈……玛淡,谁的兵力不是沐慈的对手啊?根本拦不住啊摔。 …… 最终德光帝割地赔款,暂时退让道:“好好,只要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我也不好拦着。”意思是只要沐慈搞定天下舆论,他也只能顺应民意。 沐慈得了这句话就起身要走,被德光帝拉住:“你好些天没管事了,最近有几件……” 沐慈摆手:“哎,我最近忙婚事没时间,有事你和大臣商量着办。”一脸“有异性没兄弟爱”的嘴脸,很没义气扔下了德光帝。 德光帝没能留下沐慈,只好吩咐御林军去守着:“要是楚王敢出城,拼死也要把人拦下。”然后一个人越想越不得劲,气得哼哼咻咻,问身边的彭予:“梅家人审得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和鬍子唆使九弟办出这事来的?” “梅候说他真不知情。” “给我用刑,好好审一审。”德光帝那个气啊。 彭予就一头冷汗了,梅家人虽给关在天牢,可谁敢用刑啊,眼看梅皇后怀了龙裔,万一生了皇子……谁要是这会儿蹦跶着给正经的国丈爷,国舅爷找麻烦,不是找死呢吗? 赵咎还是清醒的,凑上来说:“陛下,老臣看梅候没说谎,这事与他无关。” “哦?” “您想,皇后娘娘是什么身子,正是要稳,要风平浪静不能受惊的时候,即便梅候有……别的什么想法,不会在这个时候,也不会选择叫一个鬍子来……” 梅府这任家主能忍,梅府才能保全,赵咎最清楚,不会这时候忍不住把天都捅个窟窿了。而且沐慈一句话都没问过梅府,显然并不在意。 “那就是鬍子媚主。”沐惗说。 赵咎这个汗啊!一个五大三粗黑皮黑脸还长相怪异的鬍子怎么媚主? 好吧,先不说那鬍子有没有本事媚,只说封鬍子为男妃这种出格的事,也就您九弟那脑子能想敢想,别人哪有胆子干得出来? 而且赵咎私心里是希望楚王立梅容的,立个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为王君,没子嗣又的确再与大位无缘,德光帝的位置就彻底稳了,其他有想法的人也挑拨不起来。但这时候他可不敢这么挠虎鬚劝德光帝,斟酌说:“那鬍子乃梅府庶出,自古庶出不能为后为妃,是祖制。” 德光帝眼睛就亮了,双手一拍:“对,还没想到这一点,快去召青王入宫。” …… 不成想,青王却是早早“投敌”了的。 他不是很给德光帝面子,只说并没有明文规定“庶出不为正”,其实那只是世家之间联姻,巩固地位的潜规则而已。青王又给了德光帝会心一击:“半年前,阿慈就进了宗庙拿走了宗法玉简。” 人家早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了,那会儿……梅容才刚到他身边没多久。由此足见沐慈的诚意,这也是青王肯帮忙做梅容那方的媒人的理由——他最清楚什么叫“真心难得”,也为梅容高兴。 德光帝:…… 青王又赶紧给德光帝打预防针:“梅三郎在海上救过我不少次,为着答谢救命之恩,阿慈请託我给梅三郎保媒,我答应了。”青王已经开始给梅容筹备嫁……呃,彩礼,合八字了。他也没瞒着德光帝,这事也是瞒不住的迟早要知道。 青王还见fèng插针,为梅容说了不少好话,想劝德光帝不要太揪着梅容的身世不放。 德光帝:…… 感觉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做坏人啊。 真拿九弟没办法,德光帝嘴角都起了燎泡。梅侯爷表态说若梅容一意孤行,就将他除籍出宗。然并卵……人家翅膀早硬了,自己挣了爵位,都可以单开一府了,作用有限。 德光帝气得好几天没去看梅皇后,虽然这对梅皇后来说不痛不痒的。 形同幽禁的谢太妃又开始和皇帝联络感情,不再针对沐慈,反处处劝两兄弟和睦,让德光帝不要为了婚事闹矛盾。德光帝觉得谢太妃吃斋念佛有了作用,再说毕竟是生母,就时常过去陪着说话。 这世上少不了奉上意的官员,见德光帝针对梅家,不同意楚王请立王君,心里打起盘算来。 …… 没过几天,西北三州上报缺粮,闹了饥荒,有一个郡的郡守没处理好,饥民还引起了暴乱,带动附近的人举了反旗。 朝廷忙派兵镇压,一边赈济,闹得人心惶惶。 报纸引导舆论的作用开始显现,唿吁义商救灾之余,由京中御史和清流言官新办的一张报纸《言报》,开始抨击梅容修缮运粮通道的时候,谎报数量,粮食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致使西北军粮不足,征西军就地征粮加重了本就受灾的三州的灾情,引起民变。 这罪名可大了,德光帝刚好需要这个枕头对付“瞌睡”,很快指示户部与兵部,抓捕梅容进行审查。罪名有了手续齐全,沐慈这个守规矩的,是不能妨碍公务的。 于是,梅容被抓进了天牢。 第442章迎接伤员,楚王发怒 沐慈从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这次为了保护自家王君。 双管齐下,一方面,沐慈派人蹲守天牢,自己每天三餐亲自去天牢陪梅容一起用膳,不然他是不肯吃的。 主审梅容一案的是兵部尚书杨业、权吏部尚书顾永继,还有个全程打酱油的淮南王。就是原淮南郡王,七皇子沐悠。 杨业在沐慈手里吃过亏,早学乖的就不提了。顾永继是今年春天才从地方上调回京,和楚王不是很熟,但一点也不敢怠慢。至于沐悠,他被德光帝抓壮丁的当天,就直接找上沐慈抱弟弟大腿哭了——我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真不敢动你的人啊! 这种状态下,谁敢用力“审”梅容?御史揪住楚王利用身份职权随意进出天牢,影响审理一事,疯狂弹劾,还登了《言报》谴责楚王。 话说言官弹劾,对沐慈来说不痛不痒,就是德光帝,他又哪里捨得真饿着自家九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沐慈其实也没有妨碍公务,让梅容有什么说什么,要什么资料档案也提供。只是大部分证据为工作记录和帐本,都留在了楚地,朝廷得派人去取。谁知,朝廷的人刚取到,封存装箱带走,途中就不小心遇到一次劫匪,恶意纵火,想烧毁帐册。好在锦衣卫给力,一路护送回来,并没有大问题。 因楚王欲立王君,已闹得天下皆知,如今王君人选梅容被关进天牢,楚王依然百般维护,让八卦这纷纷猜测——这鬍子到底哪里得了楚王青睐,竟然非君不可呢?赤果果的灰小伙逆袭的好故事,立即翻出了百八十个版本,弄得八卦界沸沸扬扬,褒贬不一。 万众瞩目下,梅容一案就给天下人关注,但调查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若梅容在天牢呆的时间长了,没事也有事,对名声有碍。 果然就有自成是受灾群众的,要找梅容这个导致饥荒民变的幕后黑手讨说法。 沐慈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指示《每日朝闻》设了人物专版,趁着征西军打败西凉,即将胜利班师回朝的当口,对有功之臣做几期专项报导。 首先报导了常山王元帅的指挥若定。第二报导了白霖大将军的多年奋斗史,第三就是此战中崭露头角的定王府小将军——英勇无畏,冲锋在前的沐若松。 第四个被报导的就是梅容了,标题是《胜利背后,默默无闻的功臣们》,把梅容和其他后勤人员为此战所做的贡献,都以专访的形式报导了出来。连带把梅容之前打败红衣大食,差点殉国,还进献定海州和无数财物给朝廷的事也一併再次做了宣传。 第584页 作为《每日朝闻》的编辑窦哲,就负责此次人物专版,状元郎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觑的,为着他自己憋屈的青春,窦哲更欣赏纵横沙场的勇士,于是燃烧了状元的小宇宙,把每一期的人物都写得特别高大上,三言两语间就将读者带入了热血沸腾的场景,巴不得亲临战场,经歷着血与火的激情时刻,为国做出应有贡献!! 《每日朝闻》天天加印,天天脱销,天京城附近造纸用的竹子苎麻都被砍光,若非楚王禁止伐木造纸,不知有多少树木要倒霉。 沐广孝,沐永清牵头做的《京报》,更写了一些相关人物的花边趣事,让这些功臣的人物形象更立体,更亲民,更受大家欢迎。当然也脱销了。 舆论工具很好用,就算梅容是鬍子,可老百姓只关心谁让他吃饱穿暖,谁给他们安定生活,连做皇帝的是谁都不太在意的,哪会一直揪着鬍子的血统不放。所以民众对梅容的好感度上升了许多,又知道他是有过开疆拓土的海战将军,更是对他倍加赞美。 沐慈再一次使出他提前布局,力挽狂澜的手段——若非早弄出报纸,有了引导舆论的工具,梅容入狱一事还真不好洗白。 这种有备而来的画风,让宫里的德光帝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难怪那么容易抓到梅容,也许……不,肯定!九弟就等着利用梅容入狱一事,欲扬先抑,做一场戏呢。 别说,德光帝还是挺了解沐慈的。 半个月后,梅容被告的罪名进行公审,公审地点并非官署衙门,而是楚王在英烈祠外搭了台子做为军事开放法庭,以后都在这里进行军事公审,任何人都可以去看。 楚地的证据很明显,梅容并没有做过任何中饱私囊的事,反而要求严格,力保每一粒粮食都用做军粮发放到位,而非被将官颳走。又有经手的证人证词,最终判定梅容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见梅容监督运粮,规矩森严,执行细緻,不让将官层层伸手,保证了军粮真正用于改善兵士伙食……用膝盖想也知道梅容有功无过,纯粹是得罪了人。 民众对梅容更是肃然起敬,就是骂他的人也一改之前的话风,转而夸奖起他。 至此,在楚王的支持下,这位定海将军利用报纸,利用这次的诬告,完成了惊天大逆转,华丽丽的转身,在广大人民面前树立了光辉正义的形象。甚至有想的深的人,纷纷猜测这是不是楚王的计策,不然楚王那么护短,他的人谁能抓得进牢房啊? 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包括德光帝在内的朝臣都不敢在征西军班师回朝的时候“谋害”功臣,只好把梅容无罪释放。 沐慈就在英烈祠外的公审台接回梅容,两人高调的手牵手,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很自觉分开一条路,目送感情笃深的两人一起回了楚王府。 回了家,自然是一番温存。 沐慈把梅容按在了碧澜池边,双手压着他的两只手,将人困住:“让我好好的,彻底的‘检查’,看看亲爱的你有没有被坏人偷偷虐待……” 梅容虽然一只手就能挣脱沐慈,但他乖乖躺着任君为所欲为,面上还一本正经,严正申诉:“王,人家有好好保护自己贞洁的……” 沐慈挑眉:“是么?我不放心,还是想先‘检查’一遍…”然后细细从梅容的脖子一路往下检查到…… “嗯~~” “怎么瘦了?口感没以前好。”沐慈点评。 梅容看着面前这个一天三餐进天牢陪自己吃饭的爱人,闷笑出声,蓝眼睛不断放电:“没有啊,大家都说我被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不对啊,你关了大半个月,不该晚上孤枕难眠,想我想的瘦了吗?” 梅容从善如流:“哎呀,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自己瘦了好多……不然……”他一贯放得开,抬腿勾住沐慈,“你再用你的……细细给我检查检查……” 沐慈就真的,深入浅出的,把梅容翻来覆去细细“检查”了一番…… 第二日梅容理所当然的又睡懒觉起晚了,沐慈却没离开卧室,用屏风隔开区域处理公务。 两人表白心迹准备成婚,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梅容一梳洗完毕沐慈就把人堵在净室抱着互亲了一顿,两人才心满意足把早餐摆在卧室,舒舒服服在自己家用膳。 因公事多,用完膳沐慈继续处理公务,梅容刚被放出来,索性休息一天,缠着沐慈坐一块儿看他理事。 乐招对闪瞎眼的恩爱秀已经有了点免疫力,不徐不疾的汇报导:“试图在西北烧毁记录与帐册的,已确定是镇国大将军李启东的人手,他是镇北公李启信的堂弟,因父母早亡被李启信之父收养,和亲弟弟也差不了多少。” 乐招接手梅容的事,在西北盯着修建粮道事务,因梅容被诬告,需要他那边的记录和帐册证明清白。因楚地把控严格,没人能下手,于是朝廷官员拿着证据刚走出楚地,差点就被蒙面人一锅端,毁灭证据好叫梅容百口莫辩。 乐招早留了心,来个黄雀在后,锦衣卫给力把人都逮住了,才让朝廷官员顺利带着相关资料回京,还了梅容清白。 否则,这事闹大又迟迟没证据,不仅是梅容要倒霉,沐慈也要受牵连。毕竟梅容是楚王撑腰的人,又是欲册立的王君,平时更是代表楚王在外行事的。 可见背后之人目的不简单。 沐慈对此心知肚明,却从不见他着急,慢条斯理被餵着吃了一个葱油卷,拿毛巾给梅容擦擦手,淡淡问:“动机呢?” “李启东只说自己监管不严,推出一个手下说是他狭私报復。因为梅总不近人情,送粮都是实数,还全军公示,断了他们盘剥的财路。” 梅容一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拿了一个糯米梅花糕吃,觉得不错把咬了一半的投餵给沐慈,充分扮演好一个贤内助的角色,没有发表意见……反正有自家男人顶在前面。 话说梅容在海上奋斗多年,都是自己顶在最前面,出生入死,现在这种有人罩着,被人保护在羽翼下的滋味……挺不错的。 沐慈道:“这边言官弹劾,那边烧毁资料,可见有人背后筹划,京中必有人在搞鬼,继续往下查。” “是!”乐招应下,这回他差点受伤变成沧羽一样的半秃,肯定一个也不会放过。 沐慈又问:“《言报》查得如何了?” “看上去就是几个激进一点的言官……” 沐慈打断:“不,我不关心他们背后是谁,我只需要漏洞。” 夜行卫早有准备,乐招给了沐慈一份密档案,沐慈看过,点头:“我正愁新法出台没有典型案例可抓,”然后指示,“第一,把《言报》告到官府,根据新法中的新闻法,他们诽谤定海将军,造成恶劣影响,必须为此负责,公开道歉并承担相应责任。第二,他们没缴纳活字印刷技术专利使用费用,属于侵权,上门查封。所有的行动都大张旗鼓进行,越多人知道越好。” 乐恕担忧出声:“爷,若言官闹起来,说您‘因言论罪’……” 牟渔刚忙完回来,听得这话,直接吩咐道:“去办!欺负到头上了还不反击,岂不让人看轻?咱们有凭有据不怕谁说,总该给蹦跶的人浇点冷水让他们冷静一下。” 沐慈点头。 乐招嘿嘿笑着,揣着一肚子黑水下去了。 乐恕讪笑:“我也是担心爷。”他不是不气愤,这回梅总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整个楚王府的声誉受损。 大家知道乐恕没坏心眼,没谁怪他。 牟渔也不用人招唿,很有主人翁意识坐在餐桌前拿了早餐就吃,填了六分饱才把他这两天忙着安排的事汇报一下:“尖刀营的伤兵都到了,直接送去了军医院嵠丘分部。征西军第一批先退出战场的伤兵,今天下午也会到,安排了他们在御前六军的东郊大营休整。军医院东郊分部都安排好了,会医术的僧侣和道人、其他医馆都答应出义诊,只是药品怎么解决?” “药品归朝廷解决,楚地的生理盐水与碘酒,还有其他治伤的成药,都开放给朝廷购买,费用我会找兵部结算。”沐慈道,不是他给不起一点药,只是征西军属于国家军队,给士兵提供免费医疗保障的也该是国家,不能由个人来收买军心。 牟渔知道沐慈虑事妥当,又道:“按理说,伤兵归营不是胜利凯旋,陛下不会亲自出宫,应该会派出宗室王爷或是皇子迎接伤兵。你呢?要不要去迎接?” “当然要去……”沐慈看着牟渔一眼,“你特地一提,有什么问题?” 牟渔看一眼几乎把沐慈抱在怀里,占有欲十足的梅容,坦荡道:“带伤兵回来的是子韧,他这回也受了不轻的伤,若不是凤落拼死相救,差点就回不来了。” 沐慈早从战报知道沐若松的伤,闻言拧眉。 关于之前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沐慈并没有郑重对梅容解释过,没必要。但梅容是个智慧型的腹黑心机男,早从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里拼凑了真相,所以一点没奇怪牟渔为啥提到“子韧”要看自己一眼。 梅容深谙吃醋之道,知情识趣对沐慈道:“我下午有事处理,就不陪你去了。” “好。”沐慈依然没什么好解释的,真正做什么决定他也不会因任何人、事改变,只会问心无愧。 …… 下午,沐慈早早等在了军医院的东郊分院门口,随行的还有两位皇子,带着一群小伙伴,贤世子夫妇身边站着一个头戴纱笠的年轻女子,正是世孙妃谢四娘。后面是几个文武官员。还有许多被召集过来的医者,十几车的药材。 值得一提是,人群中还有各大报社几个负责搜集新闻的人员,《每日朝闻》的编辑窦哲就在其中,远远见到沐慈,深深掬了一礼,并没有上前说话。 因伤兵中有一部分是天京城本地及周边的人,家属也早早等在了这里。没多久,有许多爱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听闻此事,更听得楚王亲迎,纷纷赶了过来,个个手里不空,挎着篮子装着麦饼鸡蛋和各种水果。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几杆红金色龙旗,上面一个迎风招展的“沐”字,显然是此战中崭露头角,勇勐非常,冲锋在前,用兵奇正相合,让人无法捉摸的小将军,定王府世孙沐若松的旗帜。 第585页 众人翘首而盼。 没多久,这个看似悽惨可怜,其实精气神还不错,行军还保持防御阵型的伤兵队伍就走到跟前,重伤或残疾士兵都躺在马车里被轻伤者围着,轻伤士兵都裹着纱布,互相扶持着走过来。 打头的就是骑在马上的沐若松,他身边是从沐慈手里要去的五百私兵,算算人数只剩下了三百多,还个个带伤。就连副将凤落,也吊着一条胳膊,一脸惨白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沐慈看过战报,知道沐若松带着队伍一直冲锋在前,当然他并非莽撞,而是自请为前锋,按照常山王的命令在向前冲杀。因沐慈无权干涉战略部署所以从没有针对这个说过什么,倒是定王屡屡去信,要常山王悠着点。常山王根本不搭理定王——这么好的前锋,配合尖刀营的高强战力和犀利武器,简直势如破竹,不用白不用。 现在,大家见到这些伤兵,足可想像此战,前锋有多么辛苦惨烈。 凤落一见到迎接的人,当即扯出一个春风化雨的温柔笑容,让不明真相围观群众都觉得这位小将十分可爱无害,跑去打仗简直暴殄天物。 呵呵…… 这个,完全是错觉,作为擅长诡道的副将,此一战被他坑死的西凉、北戎士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凤落习惯性的人畜无害的微笑表情,在看清沐慈的时候差点裂了…… 主子! 亲人那…… 这会儿,凤落真想扑到主子脚边,控诉世孙疯狂进击的不顾一切,对他惨无人道的压榨剥削,还有为了救这个用力过勐的世孙,他差点回不来再见主子一面的委屈心情…… 好悬这么多人看着,凤落大人拼命忍住了。 更因为沐慈的脸色…… 很难看! …… 不用凤落控诉,沐慈一看沐若松这群人的样子就皱了眉,面色冷凝下来…… 所有人忽然感觉到低气压罩顶,连唿吸声都下意识放轻……谁都知道,这位少年王者,一颗心如月下静湖,永远是红尘不扰的淡漠。如今把不满挂在了脸上,显然是有人触动了他的底线。 楚王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啊…… 沐若松也是措不及防,居然一回来见到了沐慈,整个人懵在了马上。他无法思考,凝凝定定盯着沐慈,旁的人,旁的事都犹如虚化背景,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他对沐慈的了解很深,看沐慈面色凝重,眼底燃烧火焰,心里大唿一声“完了……” 他知道自己踩到了沐慈哪条线!! 果然,沐慈走到他跟前,轻轻抬手……枣红的汗血宝马,乖乖听从他用精神力的吩咐,垂下了脑袋,慢慢曲起前腿,伏跪在沐慈跟前。 脾气暴烈的神驹,在楚王面前如此温顺。还用脑袋蹭了蹭沐慈的手,简直就在撒娇,述说委屈。沐慈拍了拍马头,抚摸了一下。 这堪称神迹的一手,让整个场面为之一静,所有人屏气凝神看楚王想做什么。 马匹伏跪,并没有产生多少颠簸,坐在马上的沐若松却晃了晃,差点栽下来,带着小心轻轻喊了一声:“若缺……” 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唿吸急促,他的眼里…… 唯有沐慈一人!! 沐慈上前两步,伸出手……沐若松闭目等待。沐慈却没有打下去,只是轻轻覆在沐若松此刻布满沧桑与汗尘的黑脸上,似情人般温柔的摸了摸,然后沿着下巴摸到了他的胸口,停在了腰带上…… “我帮你脱,还是自己脱?”沐慈问。 第443章安置伤兵,再惹风波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楚王说出的话,石破天惊,在场的却感觉到了一种无力反抗的低气压,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议论什么。 场面还是十分安静,唯有金红龙旗在风中拉拉作响。 沐若松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生怕惊动什么一样,触摸到沐慈放在他腰带上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却不敢真的抓住,只虚虚按住,嗓子似被掐住,声音沙哑颤抖:“别……” “好,那就是让我脱……”沐慈扣住沐若松的手腕,担心触动他的伤处没有用力,轻轻拉开,另一只手飞快解开了他的腰带,干脆利落把他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白色的中衣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沐慈解开染血中衣的带子,把沐若松的上身扒光,露出绑满纱布却已渗出鲜血的身体。 “多少伤?”沐慈抬眸,盯着沐若松问。 沐若松却垂眸,不敢与沐慈对视,小声回答:“不……不多……” 沐慈真的抬手,却停在半空,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手背青筋都跳了出来,可见气得狠了。 就连分手都没见他这么生气的沐若松慌了,抓住沐慈的手,颤声劝:“你别气坏了,都是皮外伤真的……别气,你身体禁不得大喜大怒。”又抓了沐慈的手放在脸上,“你不高兴,打我一顿……是我不好……” 沐慈深吸口气,缓缓唿出…… “我已经没资格生气了。”沐慈恢復了平静,摸一摸沐若松瘦下去,变得硬朗沧桑的脸,还有没来得及剃掉的络腮鬍的青色胡茬,目光温柔如水,一如从前那般是永无止境的爱与包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想尽快争得功劳,不顾自身安危。但你记住,子韧,如果你死在战场上,我不会哭,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若缺……”沐若松心中感动委屈,声调呜咽,“我……对不起……” “我不要道歉,子韧……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伤我的心了!”沐慈道,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抽出了手…… 沐若松的掌心空落落的,通红的眼看向沐慈渐渐模煳,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滑落脸颊…… 沐慈退开两步,面色恢復了一贯的平静,对沐若松行了一个军礼:“国家会记住你的贡献!我也为你感到自豪……” 沐若松笑了,却擦不干泪水…… 沐慈对迎接的人招一招手:“四娘,他交给你诊治。” 谢四娘对沐慈微微福身,走到了沐若松身边,扶他下马,带他进了军医院分部临时搭建的干净分诊室。她掩藏了对这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的爱意与担忧,摘下头上纱笠,眼圈也有可疑的红色,却勉力把他当做普通病患,从医药箱里取出剪刀,剪开纱布,开始给沐若松处理伤口。 揭开纱布,看着众多的刀伤箭伤,有些一定深可见骨,谢四娘有一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意,但她用力眨了眼睛,逼了回去……不管怎么说,眼泪再晶莹也不干净,落在伤口上容易导致感染。 沐若松心潮无法平静,天性的善良让他看到谢四娘红眼睛时,虑要不要出声安慰,可谢四娘自己收起了眼泪。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柔弱的,爱哭的女子,已经成为了不再需要安慰与怜惜,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坚强起来的女医者。 沐若松怔在了原地! …… 沐慈目送两人进入分诊室,长嘆口气,才吩咐:“所有伤员,伤重、急症者在前,排队进入分诊室。在进入诊室前脱下衣服,方便诊治,也让我们,让人民亲眼看一看你们为国所受的伤,所流的血!” 氛围肃穆,所有人被一种凝重的悲伤感染,受伤的重症士兵被抬到分诊室前,解开衣带,脱下衣服,露出了伤口。沐慈一一郑重对他们行军礼:“谨代表朝廷与百姓,郑重感谢各位英勇的战士为国流下的血汗!我为你们自豪!” 那些伤兵,有意识的都勉力回了一个军礼,几个感情丰沛的甚至流出了委屈中带着许多欣慰与自豪的泪水…… 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 刚刚看见楚王解开定王世孙衣服,那么生气的样子,猜测两人之间不仅是皇子对侍读的深厚情谊,可能还有私情的人,听见楚王这些话,纷纷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 伤兵的家属,在心疼难过之余也很安慰,自古以来,人们只喜欢看凯旋而归的胜利大军,从来看不到伤残萎靡的伤兵。只有楚王,一贯如此温柔仁爱,给伤兵妥善的安置并治疗,尊重他们为国流出的血汗,为他们自豪。 人民群众纷纷拿出食物送给伤兵,表达自己的感谢,但却被伤兵婉拒——一是军法规定,不能吃用不明来源的食水。二是有楚王和定海将军管后勤,军中伙食很好,大家也不馋什么。 听得憨直的士兵这样拒绝食物,百姓哭笑不得之余,看向楚王的目光有了更多真心的崇敬。 而且,大家都知道楚王是至性至情的人,做任何事绝不是为了刷声望做表面工夫,不说楚王消灭了军中潜规则,建了英烈祠让武将士兵得享国人祭祀,和准王君把后勤管好,单看楚王府聘请的都是伤残退役军人,所有产业也优先聘用退役军人,更曾说过:“不希望看到士兵,为了国家人民流血流汗,最后还要为生活流泪。” 就值得所有人尊敬这位王者了。 两个皇子心中也为之一动,更喜欢这个九王叔几分,下意识开始模仿,学习他的思想和行为。沐慈拥有的智慧星火,高贵品性,在两个皇子心中投下了种子,总有一天能生根发芽,枝叶繁茂…… 大幸,将来必定繁荣昌盛! …… 梅容没刻意打听,可他天天看报,知道楚王迎接伤兵的事,知道他十分温柔教训了沐若松。但这种飞醋他是不吃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沐慈提交的请封王君的摺子,被留中不发,沐慈也没再次申请。梅容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处境,他和沐慈一样,永远不会为别的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脚步。而且他很忙——忙着修建九归港,忙着造战船货船,忙着运粮和矿石,忙着让人勘测有轨粮道的线路,还有忙着楚王府旗下产业的良好发展……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即使有自己海上的心腹与楚王府能人一起分担,也足够梅容每天忙到没空去想东想西。 伤秋悲怀什么的,纯粹是闲的。 唐郁洲还来找他,因为高蕃国书到了,第一年补齐的岁贡也到了,边贸磋商进入了实施阶段,边贸的许多“土特产”都是楚王府的产出,必须由梅容处理。 第586页 到底楚地越来越多的“土特产”是统计一个能供应的产量,批发给国内商人卖,还是由楚王旗下的商队自己卖? 梅容早有计划书,盐、香皂等量大的民生产品就批发,其他诸如新金属锅,一些成药当然得自己人掐着。为此他恨不得一个身子噼做十份,忙得焦头烂额。好在他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忙碌与危机,抗压能力是练出来了的。 边贸实施阶段,也有许多麻烦要解决,贸易地点开设在哪里?贸易的管理,安全保障,税收,检查违禁品等都要谈……这种事用不着凌王一个亲王天天盯着,他要忙大幸皇家银号在各处开设分号的事。由唐郁洲带着户部官员与高蕃展开磋商,楚王府的商务总理梅容也就“土特产”的贸易参与了几回商谈。 梅容是个边贸老手,虽是干海贸的,但道理是通用的,他脑子又灵活,提了不少意见,虽不至于坑高蕃,可也没让高蕃占便宜。 唐郁洲索性聘了梅容做特聘顾问,弄得梅容更忙,回家用膳、亲热的时间都少了。 高蕃使节见讨不到便宜,又有南理使节撺掇,于是耍赖再次哭穷,希望能减免岁币,这请求却被梅容一口驳了。因这事,梅容又惹了麻烦,户部官员很不屑于鬍子斤斤计较的嘴脸,一点都没有大国风范,说了几句闲话,就被高蕃、南理使节利用,买通了报纸,攻击梅容。 《言报》刚被告上官府,几番周旋才达成法外和解,登报导歉为梅容正名,又付了高额诽谤罚款,专利侵权罚款才保下报纸,虽私下喷了几句楚王,却不敢说他“因言论罪”,实在是《言报》自己不占理。弄得其他报纸纷纷自检,两家有侥倖心理也没缴纳专利费就用活字印刷的,赶紧缴纳了费,免得要交十倍罚款。 《言报》的主办人都是言官清流,自认是有风骨,长了硬骨头的,自然不会“对权势低头”。这回出了梅容的事,《言报》立即针对鬍子言利嘴脸进行曝光,言辞犀利抨击,看得人还不少。 御史有了新的攻击口子,赶紧跟上,攻击鬍子的商人秉性,斤斤计较,满口言利,实为小人,还误国,应该撤掉梅容什么商务总理,什么边贸顾问的职务,免得影响楚王名声,失了大国风范,影响两国邦交。 《言报》再以骂战出名,弄得众人也觉得:免除几年的岁币怎么了?大幸财大气粗,不在乎那点小钱。 常大学士常恪带领明理大学一部分教授学生,开办了一份《明理学报》,本来是登载学术研究,艺术文章的,很少涉及政事。但这次舆论引导太出格了,他难得登载文章维护。却不是维护楚王或梅容,而是维护国家利益。 报纸用精确数据和长远的发展例举了谈判桌上斤斤计较的优点,增加犯罪成本,边国也不会轻易挑起边衅……种种分析,与《言报》针锋相对,因为并没有指名维护个人,立场客观又是纯粹的学术技术流,比吹牛夸大危言耸听更容易取信人。 《明理学报》刊登有许多明理大学的新学术成果,新理论等,俨然成了各种数理、格物、化学、法律、医学、乐理等杂学爱好者的天堂。因大幸风气开放,教育率高,对学生的兴趣比较尊重,鼓励多学东西,这类对杂学有兴趣爱好的读书人还不少。 所以《明理学报》虽然售卖的数量不是最多,却比其他报纸甚至比《每日朝闻》还更早辐射全国,毕竟是作为学术标杆而存在的一份报纸。 所以,维护国家利益的唿吁,得到了有识之士的支持。 …… 外界纷纷扰扰,是无法影响沐慈和梅容的。 楚王府东侧,四海商务楼,顶层五楼,梅容的办公室。 因梅容忙,沐慈作为有“宅”属性的人不常出门,就每天过来商务楼陪梅容用餐,顺手帮梅容处理公务。戚焱为了让沐慈方便饭后午睡,就把梅容的办公区域分出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带小饭厅的大卧室,布置的很温馨。 这一点深得沐慈的心,梅容更是十分满意……都把戚焱夸了一通。 此刻,沐慈就在卧室,斜靠在床头,津津有味看着《明理学报》,看到报纸上有理有据的反驳,感到欣慰。他不光看文字,更看到无数文明智慧的星火在文字中绽放,欣慰无比,嘴角微勾,周身洋溢满足和喜悦。 国家一切都在良性发展,心爱的男人就睡在他的身边,因刚刚经歷了一场办公室paly,此刻梅容面颊绯红,嘴角勾起,打着幸福的小唿噜,还不忘记一只手揽着沐慈的腰,宣布主权。 这些天梅容的确养白了点,他的皮肤不错,白起来很快,但明显瘦多了,倒不是压力,而是太忙,三餐都不能定时。沐慈心疼他,每天过来陪着用膳,顺手帮他理事,因沐慈效率高得多,本意是想让梅容能好好休息。‘谁知这情兽不知死活,吃饱了就抱着沐慈……求欢…… 好几天没做,沐慈也想了,被人缠着等不得,连休息室都没进,就直接在办公桌上把人压倒给办了…… 第444章丧心病狂 沐慈看完报纸,外头的人轻手轻脚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文件。梅容还在睡,这傢伙一睡着就不容易醒,暴风雨里打雷都不怕。 沐慈半趴在梅容身上,用手轻轻挠梅容的头髮,小卷卷头髮都乱了,沐慈把它们根根捋顺,又去玩他的眉毛,棕色的浓密剑眉很英气,睡着的时候放松舒展,沐慈用手乱摸,摸痒了梅容也只是笑一笑,不见皱眉。沐慈又去摸梅容的鼻樑,手指似翻山一般爬过去,然后摸到那薄薄的性感双唇,十分柔软……沐慈的拇指喜欢这触感,流连不去,梅容似梦到什么好事,又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沐慈心中一动,并不想忍,俯身去亲吻梅容,用灵活的舌尖勾画他的唇形……梅容很快有了回应,与沐慈的灵舌纠缠,很快反客为主,一翻身把沐慈压在身下,抱着沐慈加深亲吻……到最后变得狂野起来,舌头肆意在沐慈的牙床和内壁扫荡抵舔,直把沐慈亲得没办法唿吸。 两个人分开,梅容帮沐慈把嘴角的银线吻干净,看沐慈红润润的小嘴不断喘息,忍不住又亲了上去。不过这下是浅尝辄止,他情、动了,也感觉到了沐慈顶到了他,再下去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收场了。 沐慈身上的清新淡香,他闻着简直是催情,梅容赶紧滚到一旁哀叫:“不行了,再闹今天谁都别走出商务楼了。” 沐慈好笑:“还是头回见你说这话。” “呵,我也不想忍啊,”梅容舔嘴回味,“这个叫醒方式很特别。” “喜欢吗?”又要去亲吻梅容。 “喜欢……”梅容只“啵”了一下又撤开,无奈说,“下午要去见高蕃大使,还有今年最后一次上千条粮船要调度,不能出差错,不然不好过年。” 沐慈道:“说起这事,八成有人会动这些粮船。” 梅容立即坐起来,也顾不上有些酸痛的腰,拧眉:“有情报?是谁?” “没确切情报,只是蛛丝马迹,我是推测的。有人贼心不死想动我,知道我重视你,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这些粮船,关系国计民生,后果会比较严重,你在朝中又是最没根基的,到时候没人肯保你,必会牵连到我。” 梅容轻蔑冷嗤:“真是丧心病狂,这些粮船出问题,船工遭难不说,多少百姓要饿肚子?” 沐慈没有生气,摸摸梅容的头髮:“亲爱的,生气也没用,敌人要是在意百姓也不会乱来了。你有没有别的航道能用?让海神军配合,再出一千条战船。想在海上动那么多船,也只能派船,还要防备红衣大食。若是我猜错了,风平浪静,就当做是海上操演了。武器我这边都会提供,让李三找人偷偷运过去。” “好!”梅容起身,光腚去寻裤子穿。 “这儿晒不着太阳,真是白得晃眼。”沐慈伸手在梅容的pp上摸了摸,“等你忙完这阵,我再把你压在你的办公桌上做到你射出来。” 梅容想到刚才的光景……腿一软……险些呻吟出声,忍耐压抑,闷闷“嗯”了一声算答应,然后赶紧穿好裤子跑了出去。 …… 沐慈也没歇多久,就回了王府,他的事也不少。 大幸军制是每年换防的,今年4月底白霖和安庆带龙骑、鹰扬两个番号去了西北边境,因为与西凉宣战,崇捷、崇锐两个本来要退回京休养的番号并没有回来,直到现在才跟着伤兵一起回来。 楚王是侍卫六军大都督,本该去西山大营整顿两个番号的,但他出了名的身体不好不能颠簸,白霖不在,都是牟渔帮着安顿的。 今天,崇捷、崇锐两个番号的领兵大将军,杨南锡和李承恭还是带着左右副将过来拜会顶头上司了。杨南锡是四十多岁的老将,是西北威远候杨涯最小的庶子;李承恭是镇北公李启信的嫡长子,三十多岁,属于少壮派。 几人拜会沐慈,沐慈问了一些问题,聊了一些行军,打仗的问题,然后话题就引到了西凉太子拓跋宁哥和五王子拓跋应阔的争斗上,据说西凉王城被围困的时候,里面血流成河,乱了套,差点被常山王趁机攻破。 沐慈问:“两方势力本旗鼓相当,怎么拓跋宁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杨南锡不爱说话,绷着脸坐着,其他人没资格说话,还是口才比较好的李承恭侃侃而谈:“我们击退北戎后,西凉国主受惊病危,太子主张求和,拓跋应阔则不同意,主战。两方僵持,太子一系都缩了,所以应战的主力是拓跋应阔的母族和妻族势力。被打败之后,兵围王城,西凉国主病死,太子拓跋宁哥继位,竟然趁老国主下葬之时抓住了失去倚仗的拓跋应阔,把他的母亲、妻妾还有六个孩子都杀光了,被怀疑是他私生子的也宁可错杀没放过。” 牟渔在一旁点头道:“水莲心此次出力不少,拓跋应阔战力不俗,身边忠勇之士也极多,若非水莲心在,只怕输赢难料。” 杨南锡和李承恭也不蠢,况且水莲心的大名他们也都听过,杨南锡不好问,李承恭问:“殿下,水莲心怎么在西凉?” 沐慈道:“水莲心其实是江湖有名的第一高手离剑公子,因他隐姓埋名考取功名,虽说有真才实学,却也是欺君之罪,我秉过宫中,就派他将功折罪,入西凉协助太子登位。毕竟若让拓跋应阔得势,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李承恭才知道,征西一战能够如此顺利,楚王暗地里做的功夫不少,更不提他提供的犀利武器和楚地源源不断送上前线的粮糙了。 第587页 原来,楚王的宣战,是早有准备,早有预谋? 杨南锡年纪大看得多,知道这必是楚王的谋划。否则哪有那么巧,西凉使者就带着宝剑上殿,哪有那么巧,刚好发怒对着楚王,给了楚王藉口,还故意指名要拓跋应阔上京熄灭他的怒火。 只怕北戎与西凉合谋,之后又发生的征西战争,一切都落入了楚王的算计之中。楚王竟然有如此缜密精妙的布局。杨南锡看楚王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背后不知怎么就开始冒冷汗。 果然,英雄出少年。 李承恭一时心头激盪。他虽然是第一次见沐慈,却早就是楚王的死忠粉了,在西北的时候知道自己成了楚王嫡系,只想早点换防回来,近距离跟着楚王干,追随偶像的脚步。 现在看到楚王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美如仙人,神色冰冷而淡漠,叫人一见就心生爱慕,可又不敢亲近亵渎。 李承恭再看楚王杀伐果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更加坚定了力挺偶像,做一个死忠粉的决心。 其他副将也露出崇拜至极的目光。 牟渔这时候插言道:“那个……水莲心还有个消息,因你指名要拓跋应阔,太子才留他一条小命。不过他……被去势了。” 沐慈挑挑眉:“什么?” “就是阉割。” “我懂意思,我是问为什么多此一举,他妻儿都死光了。” 牟渔也是很无语,道:“为了让他不再有子嗣,斩糙除根,也因为……水莲心告诉西凉国主许多你的传闻,知道你爱慕男子,那方面又不……那个,西凉国主就怕拓跋应阔……有机会攀上你。” 沐慈:…… 他有点怀疑水莲心故意的。不过最主要是拓跋应阔的哥哥,简直……丧心病狂。 牟渔无奈一笑:“西凉国主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等你见到拓跋应阔就知道了,那傢伙……,聪明睿智,胆识过人,才华横溢,与他交往的没有几个不被他的光彩折服的。唐郁洲当年就是其中之一,那会儿拓跋应阔隐姓埋名,冒充北地才子在天京城活动,非常有名,还有个称号叫‘麒麟公子’,却不知他心里藏jian,套取了不少情报,联合四国入侵大幸,险些让他得逞。” 沐慈嘆气:“这么个人物,可惜根子上就歪了,聪明才智没用对地方。以阴谋诡计图谋大事,最终倒在阴谋倾轧中,也算一报还一报。” 牟渔点头。 沐慈轻描淡写地说:“西凉最后的气运,由拓跋宁哥亲手摧毁,亲自送到我手里了。” 牟渔松口气:“总算少了个心腹大患。” “下一步就是认真对付北戎了,北戎国主和大贺太后的矛盾,是时候激发一下了。”沐慈道。 说到这里,戚焱来报说青王求见。 沐慈笑道:“一定是来说我和星海婚事的,请叔公过来!” 杨南锡和李承恭还没工夫听到楚王的最新八卦。李承恭拱手道:“恭喜殿下即将大婚,只是……星海……”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个人吧? “哦,你们还不知道,星海就是我的商务总理,我们决定大婚。” 李承恭“咚”一声就连人带椅子翻到在地了——我的偶像啊,转眼就叫那……什么给拱了? 沐慈道:“事情繁多,还多多仰赖各位的支持。” 瞧,并不是要祝福,也不是问意见,只叫大家支持。所以,有眼色的都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定局。而且看楚王众属一脸视之平常的样子,只怕已经达成共识。 只有杨南锡的反应最正经,他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荒唐!”道出了大家的心声,然后一拂袖就走了。 大家:“……”真勇士,不解释。 李承恭和杨南锡交情最好,赶紧 第445章大国风范 沐慈的态度堪称平和,又是一副精緻绝丽,嫩生生的样貌,可李承恭还是感觉到一种上位者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敢轻视。问得又是楚王后院的人,更紧张的冒汗,赶紧摆手澄清:“不!不!我仰慕的人是您,并没有肖想您的人……” 哎呀,不小心把爱慕的话都说出口了。 沐慈一点都不意外,仰慕他的人挺多的,他面无表情道:“他不是我的男宠,还有,你自称‘我’,有什么话直说!” “是这样啊!”李承恭松口气,才道,“怜霜……应该是我表弟。我的母亲是卫氏嫡支长女,当年卫氏一族被问罪,母亲由于出嫁不在九族之列,便没有受到株连。嫡支一脉中,卫家三……三舅、六姨被卖入戏班,多年前两人皆病亡,我们本以为人死万事空,不想六姨还能留下了一个小儿。我母生前最挂心便是她的血脉亲人,一直试图相帮,奈何我父、我祖……”李承恭嘆口气,摇摇头,“那种境况,也怪不得父祖。母亲不久便郁郁而终,临死前叮嘱我与二弟,将来有能力之时,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可惜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自身难保,无力帮助太多。” 说完,李承恭抱拳对沐慈深深一鞠:“多谢楚王仁爱,帮怜霜表弟脱离苦海。” 沐慈知道李承恭说得没错,他有夜行卫在手,关于李承恭的详细调查报告早放在了他的案头。 李承恭还有个弟弟李承敬,两人已逝的生母确实是卫氏嫡长女卫琸。本来卫琸与天授帝的大哥沐春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卫琸虽是女子,能力却极强,很有太后卫氏当年风范,永和帝想聘为长媳,将来好母仪天下的……也算对卫氏的妥协,再出一个皇后。可惜太后卫氏也知道卫家太显赫,最主要她不想沐春登位,将卫琸远嫁镇北公府。 后来沐春被毒杀,天授帝自请去西北边关,卫琸心肠好,因沐春的关系曾给过天授帝许多帮助,不自觉成了帮他掌控兵权的一大助力,把爱妻如命的李启信也推入天授帝阵营。 但这些恩情,与杀兄逼母之仇相比微不足道。天授帝登位后,毫不犹豫对卫氏一族下手。卫家倒了,天授帝只是特旨不波及出嫁女,对卫绰诸多抚慰赏赐,警告当时还是镇北公世子的李启信对她好一点。 娘家倒了,但李启信依然珍爱妻子,其实卫绰日子还过得下去,只是她一贯疼爱的幼弟幼妹在污糟地受苦受辱,她只能看着无法援手。这锥心滋味,让卫琸年纪轻轻就心病无医,丢下丈夫和两个幼子去逝了。 李启信一直对亡妻念念不忘,可天授帝变不出卫家女了,为补偿他,钦点了平原县主为他继妻。 这平原县主是死于“五王争位”的四皇子唯一活下来的嫡女,母亲恰是卫琸的嫡亲二妹。因天授帝必须表现得“很无辜”,所以对兄弟的后代十分“优容”,全部採取“无原则宠溺”的策略,平原县主就是比较受宠的一个,非常跋扈。 兄弟的孩子都变成脾气坏,到处惹人厌的“傻白甜”,对天授帝来说才是不讨厌的“小可爱”。就连当年谢太妃还是谢嫔时,因生了两个儿子有些恃宠而骄,说了平原县主两句,就差点被挠花脸。 天授帝也是无原则宠溺,最后平原县主没受罚,反而高调嫁给镇北公。倒是谢嫔被迫去静业寺思过,才有了谢宸妃入宫的事。 平原县主的兇狠跋扈是不打折扣的,特别是李启信胆敢在平原县主面前表现出对前妻的念念不忘,她这个继母对李承恭,李承敬两兄弟就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她且还没脑子学天授帝搞“捧杀”那一套,不是打就是骂,没半点顾念她也是卫氏女所生,与李家两子还有嫡亲表姐弟的情分。 在平原县主生下亲生儿子后……李家两兄弟是挡在儿子面前的绊脚石,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明是天授帝把跋扈灾星丢过去的,这时候就跳出来做好人,把李家两兄弟接入京中……镇边将领都要送一部分血脉亲人到天京城,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比如杨家,就是老将军杨涯自己在天京城郊的骊山养老,让儿孙在边境。李家就送了李承恭、李承敬入京,名为受教育,实为质子。 刚开始,沐慈不知道这些,还奇怪一生阴谋论的天授帝,怎么会把四皇子与卫家嫡支二女的女儿嫁给镇北公呢?她与天授帝算有血海深仇的,也不怕北境出问题吗? 现在看这结果,沐慈才明白天授帝果然老谋深算。 李启信不可能和平原县主一条心,平原县主翻不出浪花来。而李启信最爱的长子和次子,未免被暗害只能送到天授帝身边教养长大。天授帝把李承恭当成心腹放在了侍卫六军做一军大将军,将来再由李承恭继承镇北公府,对皇族自然更忠心。 天授帝很早就叫夜行卫暗中盯着李承恭了,就怕他因生母卫琸的关系,心中藏怨。但夜行卫这么多年一直没发现李承恭有什么不妥当,似乎并不被上一代恩怨影响。 沐慈有识人之明,看李承恭也不像个伪君子。 事实上李承恭长得不错,是个相貌明朗,眉目疏阔的儒雅将领,身上带点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没事喜欢作作诗,写写字画画美人图,舞剑也挺好看,半点看不出骑马打仗时的兇残。 哦,对了,他还爱慕优秀又俊美的男子,当然这种爱慕不是沐慈这样对一个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非得成婚。 大幸上流社会的世家子,比较流行一种爱慕同性之风,其实平日里妻妾照有,子女照生,严格来说他们是异性恋,但男风……不是流行吗? 不时髦,不追赶流行的世家公子不算合格的世家公子,要遭到鄙夷和歧视的。 沐蕴歌正是其中代表,他爱慕漂亮优秀的少年,和他有过风流关系的才叫多,若非沐慈不准他招惹乐恕,乐恕也会成为他的“风流”之一。当然,他们和沐盛玉那种玩弄他人的又不同,是有感情的,发自内心的,真挚的。 而且,爱慕的男子越美越优秀,档次越高,就越能提升世家公子自己的档次,才叫“名士风流”。这种爱慕不一定要xxoo做点什么爱做的事,当然能拉拉小手,甚至一夜风流就更完美啦,会被奉为佳话。 so,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明,李承恭一直深深爱慕着楚王沐慈。 横空出世的沐慈,美颜突破天际,一身光华风采,犹如真仙下凡,又有无双的智慧和贤德恭让,守规讲理的品性,心怀百姓,仁爱慈善……(省略赞美万字),所以沐慈就成了世家公子心目中值得爱慕的完美型。 第588页 若非这些公子哥的老爹,不是受过楚王教训,就是正在受教训中。这些公子早扑到楚王脚下,求抱大腿,求一夜风流了。 这样的大环境下,李承恭作为世家子弟中的死忠粉,爱慕楚王也从不掩饰,写了好多诗词赞美楚王,描述自己渴望亲近,心悦君兮的心情。估计今天当面见过,回家要给楚王画一张美人图的嘞。 不过李承恭也不忘正经事,又问:“不知可否容我,见一见表弟?” 沐慈淡淡说:“你倒自来熟,一口一个‘表弟’,他还是奴籍呢,你也不怕被御史听见。” 李承恭又是抱拳一鞠:“卑职信殿下仁爱,既能怜惜怜霜表弟,必也能容下我唤他一声,不论其他,单从血缘上论,他的确是我嫡亲的姨表兄弟。” “他的亲人很少,忽然蹦出来个表兄,应该会很高兴。”沐慈道。 “实在是……”李承恭红了脸,“我们真不知道怜霜的事……三舅和六姨没说过,那戏班班主也瞒着。” “我没怪你们的意思,知道又能做什么?当年卫亦棠在世……你们也无能为力。” “是啊,我也想一偿慈母心愿,奈何……”李承恭嘆口气,实在汗颜。说起来,当年三舅和六姨,他们的确有心想帮,却年纪小,没有什么用。后来他们兄弟两个被天授帝接到身边教养,更不敢和卫氏族人有太多联繫。 所以很无奈,见了面帮了会得罪人,引得天授帝猜忌。不帮又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李承恭一直在暗中资助些财物,送些药物,不敢……也无颜跳出来相认。 “恩,他最近不在府里,在奚大家的琴馆。不过你先别去打扰他,我先问问他肯不肯见你。还有,怜霜是艺名,卫亦棠给他取过名字的。他如果愿意见你,让他自己说他的名字。” “好!”李承恭很高兴,这是答应让他见了。 沐慈面色郑重,微凉语气中带着无尽威严:“但有一点我事先要警告你,我心里是认了他做弟弟的,疼爱他的心不是假的。我不管你当年有什么苦衷,也不论你是不是有其他目的。你给我记住——若与他认了亲,就做个好哥哥,对他好一些,别伤了他的心……因为你承担不起让他伤心的后果。” 李承恭心里一凛,莫名从脚底到嵴背窜出一阵凉意,他愕然地看着神色清冷却目光认真的楚王,想起得罪他的人的下场,知道自己爱慕的这个美人可不是好惹的——这是带钢刺的玫瑰呢。 不过他现在更喜欢偶像了,肿么破? 他心肝儿一颤说:“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最好,我不过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大家面上不好看。”沐慈淡淡说。 “是,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沐慈对他摆摆手。 “是。”李承恭退下,走到主院外,才用袖子擦一下额头的冷汗。玛淡,为嘛他有一种在楚王面前,什么都瞒不过的感觉?好在他没有恶意,不然……他有一种走不出楚王府的赶脚。 人都走了,只有戚焱还留着,报告筹备婚礼的进度,问王府要不要张灯结彩。 沐慈道:“先不用,慢慢来,别把宫里逼急了。” 戚焱点头。 牟渔把夜行卫宗卷拿过来给沐慈看。 沐慈很快看完,一拍这些宗卷,有些烦躁道:“幕后的人揪出来没有?” “乐招在收尾,很快会出结果。”牟渔拧眉,“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怎么暴躁了?” “当然不是为了这些麻烦,反正我能护着星海,不会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对啊,那你暴躁什么?一切不都在掌控中吗?” 沐慈抿唇说:“问题是我对星海说了‘他只要答应,一切有我’,现在这些事越多,星海总会多一分深藏的担忧与恐惧,还要装没事不给我增加压力,不让我担心他。最近事情也多,他天天把自己忙得和陀螺一样好减轻压力。我看他身心俱疲的样子搞得我都不忍心下手……你不觉得尝过滋味正情浓时,要忍个十几天看到摸到不能随便碰,会暴躁很正常吗?” 牟渔:“……”忍不住看一眼沐慈的下盘。 “看什么看?有种你来让我泄泄火。”沐慈抓住牟渔的手腕。 牟渔把沐慈的手甩开,翻了个白眼:“找你海神解决去。” 沐慈露出一个贼笑:“这位小哥,思想不纯洁哦,我只是想找你练练体术。” 牟渔咬牙,出手如电:“你就作吧,小心哪天我真弄死你。” 沐慈轻松躲过,和牟渔有来有往交手……最后真把沐慈练到脱力倒下。 牟渔熟门熟路,把人丢碧澜池泡个温泉,推拿一番才把他抱回卧室,穿衣擦头髮……牟渔才说:“我就奇了怪了,现在这状况,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自找的,非要在这个时候和梅总成婚,还嫌他事情不够多。” “若是拖着,不给他定名分才会让他更危险,现在呢,至少暗杀手段是不敢在他身上使的,没有任何人能承受彻底惹怒我的后果。而且我知道星海能撑得住。” 牟渔点头:“他的确能撑住,我虽然不想比较,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梅总更适合你,他有足够的能力,坚定的心性,知你懂你,永不放弃,会一直与你并肩而行。” 沐慈只是愉悦一笑。 …… 过了两日,戚焱拿过来几张报纸给沐慈过目,其中两张印刷比较粗糙。 因为有人想整沐慈,就揪着最容易突破的梅容不放,舆论的风向一直在朝不利的方向吹。不仅是《言报》,其他两家小报也开始借着楚王要立一个鬍子做王君的风波,没有指名道姓,用影射的方式把梅容贬低到尘泥里,甚至挖出不少梅容从前的“丑闻”,什么併吞别的海商,杀人(海盗)越货,甚至把海岛上一个上万人的种族灭绝掉,还直接吃人…… 因为用直接吃人的方式灭掉一个种族,确有其事,找到的也是真的证人证言,导致又有些激进的人说梅容是海上恶魔,要楚王把蛊惑人的妖孽杀掉。 沐慈把两张小报捲成一团砸到随侍在侧的牟渔怀里:“找理由,查封这两家报纸。” 牟渔拆了怀里的东西看,立即知道原委,似笑非笑,用沐慈经常说的话来吐槽:“静不下心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反对的意见是有必要存在的。” 牟渔最看不得有人利用沐慈的遵规守纪,来整他,巴不得沐慈不守规矩。 “不!”沐慈竖起一根手指在牟渔面前摇一摇,“真正的反对意见是对整体有益的,而这是散播谣言与人身攻击,煽动社会内乱。” 牟渔道:“我早查了,这两家还是用刻板,没好理由能查封,而且这两家报纸是刚申请成立的,敢说这些,应该只是马前卒,是弃子,为了故意惹恼你。你对付过《言报》,若再对付这两家,舆论会更加疯狂,说你仗势压迫,对梅总也更加不利。” 沐慈冷哼:“且用不着我出手,沐蕴歌他们成立的新闻管理司也该工作了,启动新闻审查制度。” 牟渔点头:“这还差不多,其实很多事都不用你出手,有的是人能帮你办了。” 沐慈只是一笑,继续翻看报纸,又见到有人说要免除高蕃和南理国岁币的。 沐慈冷笑:“还真是贼心不死。” “熙宁公主和段泽小太子,这些天也不好过。南理那边一直想利用他们,说服陛下,陛下好像有所松动。” “这可不行!”沐慈道,“不过,正好星海的事不好处理,他的手段委实兇残了点,旁人不会在乎他到底为了什么,越描越黑。刚好利用南理和高蕃,把水搅浑,转移视线。叫乐恕过来,让他帮我写一篇文章登报。” …… 楚王反击了,这回不是借他人之手,而是登载了他亲自发表的一篇名为《大国风范》的文章在大幸发行量最大,影响最大,内容最深刻的第一官方报纸——《每日朝闻》上,其他几家报纸同时转载。 《大国风范》登载了由沐慈口述,乐恕润色,状元窦哲编辑过的一篇短短几百字的文章,直接掀起了一场舆论风暴。 光沖署名的楚王沐慈,就有足够含金量,引起所有人的重视与讨论了,这不光是全民偶像效应,更因楚王每次抛出的正式策略言论,的确利国利民,富有含金量。 这《大国风范》,不提润色的古文文风,只说沐慈的大意:什么叫大国风范。 大国风范是一个大国必要有自己的信念与气节,更要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信念与气节。 首要,是“主权与尊严,财产不容践踏!” 其次,“治下每一个百姓的生命、尊严、财产不容践踏!” 假设强盗进了家门,抢夺财物伤了家人性命。最后大家把强盗打退,官府判了强盗有罪,判付巨额赔偿款,要是不要?要,应该要,一分都不能少,因为这是赔偿家人的鲜血与生命的,因为“百姓尊严、财产不容践踏!” 以后与强盗成为朋友,互通有无,化干戈为玉帛,行!那得成为朋友之后,原谅他的罪行,可以。但之前的赔偿却不能免除。虽钱财不能换回生命,但一律免除,怎么对得起家人的鲜活生命?怎么安抚他们的灵魂?怎么保障以后,倖存的家人生活平安,没有强盗敢再次登门? 一个一个小家,组成我们大幸泱泱大国。 曾经的强盗,从远方来,咱们好酒好菜笑脸相迎,一笑泯恩仇,大国风范嘛!赔偿也不要了,大国风范嘛!四十二万将士及大幸子民的鲜血,也可以一笑泯之;请入英烈祠的英魂,都可以视作无物;那些因强盗破家的孤儿寡母的眼泪,也不用在意。 于是有强盗说:大国嘛,有风范,今日不与小国计较,责任不追,赔偿免除。将来,可再抢财物,再杀子民,大国嘛,有风范的,绝不会再次计较什么责任,什么赔偿? 通通都是吓吓人而已,必免除之。 大国给的是强盗宽容,而无能佑护大国子民,何来风范? 想让强盗不再登门! 必追究其责,严惩不贷,才能保护大国子民,不被随意践踏。 恶例不可先开,民人不可轻侮,大国不可轻辱,宽恶纵恶即为恶。 第589页 今日之免,必酿来日之祸! 呜唿哀哉,大国风范!! 这篇《大国风范》被乐恕润色,写得声情并茂适合大幸人阅读,一经刊载,本来就加印了二十万份的《每日朝闻》半个时辰就卖断,不得不紧急再加印十万分,还是在下午全部卖断。其他报纸也是一样,还有无数人在追问哪里有卖。 天京城库存的纸张再次清空。 没买到的,只好提笔将这篇文章,一字一字记录下来,细细品读。虽没有多么华丽的修辞,却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从前口口声声称“大国风范”的读书人,都似被打了脸,敲了脑子重整三观——这与他们多年来被灌输的以仁德为先的儒家教育完全相违背,但,真的很有道理。 宽容,原来也是一种罪恶。 于是舆论一边倒地开始支持索要岁币,声讨那些借着大国风范,想耍赖免除岁币的人。再有爆料,说几个官员收受了高蕃、南理使者的贿赂,更是激起民愤,要求严惩卖国贼。 又有陵王提议,邀请学者大家与有名望的老者代表民众,参与高蕃商务磋商的旁听,于是梅容在谈判桌上斤斤计较,死咬不放,保证本国利益,一定要高蕃补足岁币,但考虑高蕃承受能力,提出各种赔偿方案的做法,得到了宣扬,迅速被大家肯定。 这才是大国风范,即要求补足赔偿,又有高尚品德,体谅小国承受力,是大国待“客”之道。 大家觉得,梅容这个棕发蓝眼的鬍子,是于大幸朝有益之人。至于小报上诋毁他残暴灭族的事……应该也是胡说吧! 《每日朝闻》借东风,在政局专版上刊载了与高蕃的谈判进度,一条条一款款的详细具体条款被刊载出来,体现了真正的大国风范——保障国家与人民的性命、尊严、财产不容践踏,又有与高蕃重开边贸的诚意,并没有趁势打压高蕃,而是公平买卖。 高蕃使者看大势已去,免岁币无望,又有西凉国那只儆猴被杀的“鸡”的倒霉借鑑,又有南趾国与泰李朝赚得盆满钵满还得到友谊的正面宣传,再说详细的商贸条款并没有侵害到高蕃利益,十分公平,就在有关商贸的详细协议上签了字,两边派出人马,去建设商贸区了。 南理使节咬碎了牙,可再抬出熙宁公主和太子,也没什么卵用了。 …… 大局底定,梅容也算得了空,可以陪沐慈几天。可两个人是没悠哉日子过的,负责调查情况的乐招进了卧室,无视两个腻歪的人,直接道:“两个坏消息:第一、李承恭认下卫重沙,确实有其他目的,所图不小;第二、查到了整梅总的人,是李启信!” 第446章镇北公李家人的秘密 沐慈正在用巨鹿新打造出来的指甲剪给梅容剪手指甲,听得乐招回復两个坏消息,眼皮子都没抬,道:“李家父子做的事,之间应该也有联繫吧!” 十分笃定的语气。 乐招很佩服自家boss的智慧,把调查出来的情况汇报导:“先说镇北公李启信。事情有点复杂,还牵扯到李启东去年送入宫的三女,就是得封柔嫔的李氏。” 去年德光帝刚登基,一出先皇的三个月孝期,谢太妃就以德光帝嫔妾子嗣少,必须给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大孝为理由,一口气给德光帝纳了十几个嫔妃,大多是高官名将之女。 其中有西北威远候杨涯的幼孙女杨佳嘉,那姑娘最爱“鲜衣怒马策西风”,嚮往自由不想入宫,还闹出过离家出走的事。被抓回来之后,杨家请了沐慈入宫说好话,才让本该封妃的杨佳嘉降了一等,为嫔入宫。 有不想入宫的,也有削尖了脑袋想入宫搏一个荣华富贵的。 李启东的三女李晓柔就是其一。 镇北公李启信虽然也有女儿,可都为平原县主所出。在德光帝刚登基被谢贤妃吹枕头风,欲废除梅皇后时,李启信长女是有资格成为皇后的,最后还是沐慈操作保住了梅皇后,谢太妃也因为与平原县主的旧怨,不想要李启信和平原县主所生之女。 后来放着偌大一个镇北公府不拉拢,谢太妃觉得很不服气,就选择了李启信同母胞弟李启东家的适龄三女。 李晓柔本为庶出,从小养在嫡母跟前,在族谱上也记做了嫡女。一个庶女能在大家族里混得这样好,还被家里选送入宫,简直能写一本《庶女的逆袭》。也充分说明李晓柔有那么两把刷子,懂得眉高眼低。 果然,她入了宫可比杨佳嘉那种在家中被娇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厉害多了,很快得了德光帝的宠爱,入宫两个月就有了身孕,得封柔嫔,德光帝还答应她不拘生了皇子还是公主,都封她为妃。 眼看荣华富贵到手,谁知,又因为沐慈的关系,梅皇后復宠了,居然也怀了身孕。 皇后身份不同,生出来的嫡子地位也不同,后宫妃嫔眼红不起来。可柔嫔不同啊,谢贤妃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遭了厌弃,她若生了三皇子,怎么也是机会不是?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让自家生的皇子继位的妃嫔,不是好妃嫔。” 可一切美好的想望,偏偏给梅皇后……不,是给一力支持梅皇后的正统地位的沐慈搅合了。 无巧不成书,柔嫔怀胎八个月时吃了皇后中宫赐下的燕窝,忽然动了胎气,梅皇后好意派了月璇给她诊治。月璇听胎儿的胎心微弱,只能给柔嫔紧急催产,过了一天一夜生下来个男胎,却已胎死腹中,根本救不活了。 是个男孩啊,正经的三皇子啊,柔嫔怎么肯善罢甘休?自然以为是梅皇后害她,还对德光帝告过状。问题是皇后赐的燕窝没有毒,月璇也尽力了。这年头的流产率,夭折率本来就高,女人生个孩子什么状况都可能遇到,也怪不了医者。 德光帝虽然为还没成型的孩子难过,却也不好找梅皇后的麻烦,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柔嫔不肯罢休,闹得本来想封她为妃做安慰的德光帝也烦了,位份也不给她升了,还让她闭门静心休养。柔嫔自然恨上了梅皇后,连带恨上沐慈。 可梅皇后地为超然,身边守卫森严,根本没有任何漏洞给她抓。而楚王沐慈……柔嫔更不可能撼动他。 之后,就出了沐慈要封梅容为王君的事。柔嫔认为沐慈力挺梅皇后,全因为梅容的关系。若让沐慈封梅容为王君,那梅家姐弟更不得了…… 同时,梅容在西北修建新粮道和运军粮,太过铁面无私。且西北虽有军屯但收成一般,无法供给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所以谁掐着粮道,谁就掐住了西北军的咽喉。李启东早看不惯了,柔嫔很容易就说服了父亲李启东。 而没家族依傍,势力都在海上远水不解近渴,身份上颇受诟病,还一直表现得很高调的梅容,如今成了楚王沐慈的弱点! 派人整梅容也不算奇怪。 可事情怎么又牵扯到了镇北公李启信呢? 总之很复杂,和李承恭过来认卫重沙的亲,又有点关系。 乐招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平直的语调堪比催眠音,一点没讲故事的天赋。不过表达意思还算到位,描述也详尽。 沐慈问:“李承恭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剪完手指甲,他抓起梅容右手少了一截,根本没指甲的小指头亲了一口。 梅容笑了一下,伸脚给沐慈剪,沐慈换了一个不同型号的指甲剪,惹得梅容笑:“就你讲究多,剪手的怎么不能剪脚?”把脚抬起来伸到沐慈鼻子底下,“我脚臭吗?” 刚洗过的脚不可能臭,沐慈抓了梅容的脚放在肚子上剪。梅容本性跳脱,总没个安分的时候,另一只脚也伸过去…… 乐招抿唇忍笑,赶紧低头翻手中密档。 梅容的脚趾头就慢慢沿着沐慈的肚子往下走…… 沐慈抬头,挑起眉峰,目带戏嚯看着某个作死的傢伙。 这眼神……内容十分之“丰富”,极有“深意”,让梅容小腹一紧,眨眨眼,蓝眼睛放电,抛了个“千娇百媚”的眼风过去…… “哎呀!肉……”梅容惊唿。 沐慈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手滑!”然后搬起梅容的脚趾头看,一本正经道,“幸好没流血!” 乐招闷笑,不敢出声,肩膀抖得很疯。 梅容睁大剔透纯净的蓝眼睛,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眼神,抿着嘴乖乖缩回了另一只脚。 梅容这傢伙别看脸黑皮糙,长得又高大修长,年纪也比沐慈大不少,可他在沐慈身边却越来越像个有点调皮的孩子。 梅容的狂霸酷拽的总裁范儿在外人面前还是端得好好的,智商又高,越来越毒舌,更兼脸皮厚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对谁都是一路高歌勐进,绝对碾压。 世上最粗壮的一条金大腿抱着还怕谁? 一般二般的人都会掂量一下,真不敢轻视他。 可这傢伙在沐慈面前却根本不端样子,爱睡懒觉,随时撒疯,各种乱来。总之……怎么轻松舒服,怎么愉快高兴就怎么做。为了能黏着沐慈讨他欢心,卖萌也不在话下。 别看沐慈外表是个白嫩软萌美少年,可他气势太足,从不卖萌。为了夫夫之间更多情趣,梅容只好牺牲一下。 再说,有个人可以让自己放下一切,露出身心中最本质、本真的一切,也是一种幸运。 …… 乐招笑完了,才清清嗓子恢復正常的,不紧不慢的平缓声线,道:“我们派了人看着李承恭和李承敬兄弟,一直没太大进展,昨天才有个擅长唇语的,在他们居所附近树上用千里镜观察,得到了一些线索。”乐招上前几步,把一张图纸递给沐慈,“这是用千里镜看见,凭记忆画出来的图,不是很准确。据说这是卫家嫡系才能持有的一张藏宝图。东兴卫家上百年积累,早在海外某处海岛内藏了许多宝物财富,三十多年前先帝所得,不过只是卫家的一部分。” 沐慈最清楚天授帝得了多少好处,若整座嵠丘山壁都挖空藏的宝物只是一部分,那么藏宝图中卫家的财富……得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值? 梅容略感兴趣,而且又是海岛,他接过图纸看了看,然后摇头:“不是按比例绘制的海图,也没有坐标,海上海岛那么多,光凭这个找不到的。”递给沐慈看。 沐慈瞥了一眼,换了一只脚给梅容剪指甲,根本没兴趣。 乐招早有预料,很佩服自家爷的淡定,对梅容道:“梅总对海上的事熟,说的一点没错,凭一张藏宝图是真找不到,还需要一组数据,相当于坐标吧。”然后他看向沐慈,道,“根据李家两兄弟所言,这组数据……卫家三子,也就是卫奉乐的三舅卫亦棠应该知道。” 第590页 沐慈慢慢给梅容剪完指甲,才抬头问:“卫亦棠死了,李家两兄弟就怀疑是重沙得了那组数据?” “他们认为是这样。”乐招根据情报,分析道,“李家人应该问过卫亦棠的,却没得到想要的,后来才发现卫奉乐和卫亦棠的关系。我调查过,卫亦棠的幼妹行六,本名卫眉,按理被卖入勾栏院是不可能生子的,活下来都不容易。她却被卖入戏班,又被卫亦棠保护得不错得以健康长大。后来卫眉有孕,应该又是卫亦棠做了什么,让戏班班主帮着隐瞒了下来,才有卫奉乐出生,对外谎称是班主买来的婴孩。因此事干系重大,属‘欺君之罪’,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这事是瞒不过夜行卫的,不过只是个小孩,先帝并不在意。若非您把卫奉乐带回府中,事情闹开了,外人还不知道戏班子里的红角怜霜,是姓卫的。” “嗯,财帛动人心,李家人才会过来认亲。”沐慈道。 “按道理,是这样没错。”乐招道,毕竟卫重沙虽然得了楚王庇护,可到底是那样的出身,怎么值得一个大将军认做表弟? 梅容凑上前:“王,该我给你剪指甲了。” 沐慈伸出手给他,乐招知机赶紧递了剪手指甲的指甲剪给梅容。 梅容含笑贊他懂事,然后抓着沐慈葱白滑嫩,比艺术品还精美的手摸摸……小心剪掉一根手指的指甲,就放在嘴唇上亲一口,爱得不行。 沐慈随便他怎么剪,又问:“镇北公李启信是什么态度?” “藏宝图的事是不可能瞒过他的,那么大笔的钱财谁不想要?这可不是小数目。其他还没查到,李启信能力不错,我们的人在镇北公府的不多,也没有在机要位置上的。只知道他和李启东看似关系不远不近,还因为军务上的事屡有意见不和,但那只是做给人看的,其实两人联繫很紧密,毕竟是同母的胞兄弟。但他和继妻平原县主的关系是真不好,随便表面上看很容忍平原县主,捅出篓子也帮她收拾残局,可大事上绝对不含煳。这么多年平原县主一直闹着要把自己生的嫡四子立为世子,李启信没有理会她,嫡长子李承恭一成年,李启信就上摺子请封他为世子。不过先帝的态度也很奇怪,留中不发,什么也没说,没有决定人选。” 沐慈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天授帝是想给平原县主一个“有希望”的信号,最好闹得镇北公府乱起来才好,天授帝从中平衡,能得不少好处。不光李启信要“割地赔款”看他脸色,李承恭也不得不依附他,对他忠心,否则…… 沐慈得不由失笑:“父皇还真是……”也不怕闹得君臣离心,可沐慈也能理解,处在皇帝那位置上,最重要就是施展平衡之策,才好天下稳定,江山稳固。天授帝又是多疑的性子,若镇北公府一系个个团结,像铁桶一般没有任何短板,他肯定睡不着觉。 李启信也是个聪明人,才故意在表面装作和弟弟李启东也关系不好,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李启信在攻击星海的事上,应该没直接插手。”沐慈道。 乐招点头:“的确,梅总被诬告进天牢时,是李启东派人想烧毁证据,李启信为此还训斥了他一通。但作为镇北军的掌权人,李启信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却没阻止。另外,西北粮道控制在爷您的手里,的确扼住了西北军的喉咙,李启信也不会没一点反应,只是他一个态度影响的人太多了,不敢随便动作,就派了李启东出头。真闹大了他也好出面收拾……而且在天京城,李启东和宫中柔嫔的势力不够大,虽然柔嫔搭上了谢太妃,可谢太妃手中已经无人可用,谢家也不敢有任何动作。能手眼通天鼓动那么多人针对梅总,还捲入几家报纸,数个高品级的言官的……我怀疑应该是李启信的手笔,即使他没亲自出手,也提供了不少便利。” “一切都是怀疑,继续调查吧。”沐慈想了想,“咱们的人不出头,学一学这个镇北公,就让卫终派枢密院机要司的人出面,明目张胆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乐招笑得有些jian诈:“打糙惊蛇,才好引蛇出洞?” “一力降十会,能凭实力一路碾压过去,何必费脑子花功夫去玩阴谋诡计?”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是“龙”不够强罢了,沐慈轻描淡写吩咐,“你只管在幕后,让别人去做,越招人恨越好,反正在修建粮道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要会会这位镇北公的。” “好嘞,爷等着看好戏吧。”乐招虽然更爱玩阴谋诡计,可能够压着敌人暴揍,感觉更舒慡的好么?不由笑得更加更加jian诈得意了。 梅容有点担心:“镇北公世代在西北边境经营,也没做什么大事,惹恼他不好吧。”主要是别逼着人有了反意,才叫难收拾。沐慈是不喜欢内乱的。 沐慈用没被抓住剪指甲的手,捏着梅容的下巴,很man,很认真道:“他敢动我的人,我就得让他知道惹恼我的后果!” 乐招和梅容都为镇北公点了一排蜡! 沐慈又吩咐乐招:“还有,叫重沙过来,你把事情都告诉他。” 乐招立即去办。 梅容一边剪一边亲,还抽空问:“我的王,要出海寻宝吗?” “卫家藏了财富我信,可谁知道卫亦棠有没有告诉重沙什么,他那种境地,是根本不可能存下什么东西的。重沙也不像能藏下这种大秘密的人。” “万一真有呢?”梅容剪完沐慈的手指甲,觉得不过瘾,放嘴里舔沐慈的手指,蓝眼睛放电,说不出的万种风流…… 沐慈不得不提醒:“我的手!好像刚刚抓了你的脚的。” 梅容:…… 作者有话说: 卫亦棠的番外已经写好了,催泪啊……自己都写哭了好几回!!!他的cp是沐春哦,就是天授帝的大哥,为太后卫氏一碗药毒死的那个惊才艷绝,温柔贤德的大哥沐春。 两个最让人觉得惋惜的人才啊…… 第447章完美反击 牟渔在西山大营安排回归的两个番号,这些天一直没怎么回家。知道了乐招的调查结果,并没有着急寻李承恭求证,而是匆匆赶回了楚王府。 牟渔快马回府的时候已入夜,沐慈和梅容已经腻歪上了,房内充斥高叫低吟……听得人一阵面红耳热。牟渔耳力又敏锐,刚踏上三楼楼梯的脚直接拿了下来,想一想,下楼往卫重沙住的清濯院去了。 乐招已经把李承恭的目的告诉了卫重沙。卫重沙虽然失落,但想到如今被楚王当成了弟弟照顾,真心对待,也不怎么在意李承恭这个表兄了。 这会儿清濯院点了好多蜡烛,照得透亮。卫重沙和乐招在研究卫亦棠唯一留给他的遗物——一把极普通的梧桐木琴。 两人把上面刻的字都拓印了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乐招一边敲击琴身贴着耳朵听,一边提议:“把琴拆开看看吧?” 卫重沙眼底满是不舍,却还是点头,为了沐慈,他连命都可以给,虽然是三舅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不捨得。可和沐慈相比,还是……可以舍下的。 相信三舅也不会怪他。 牟渔听得,道:“不用拆了,里面没东西的。” “嗯?”乐招奇怪。 卫重沙对牟渔问好,并不说话。 牟渔道:“琴身里若藏了东西,弹起来必让人听出不同。”看着一脸疑惑的乐招,牟渔失笑,“当然,对于乐理白痴来说,就是音弹错了也是听不出来的。” 乐招恰和他爹天机一样,是个五音不全,不懂欣赏的“乐痴”。 乐招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乐理……不是我爱的菜。”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牟渔抬手,掸灰似的对他弹了弹,才问卫重沙,“你再多想想,你三舅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比较特别的话,特别是他最后那几天……” 那几天是卫重沙心中永远的痛苦,一想起来就唿吸困难,最后……他还是被迫回忆,却摇了摇头,只道:“三舅没说特别的,只让我撑不住的时候下去找他,他不怪我。另外……还让我给他弹奏了一曲《长风破浪》。” “就是你在明理学院,奚大家的乐理课上弹奏的哪一曲?”牟渔印象深刻,当时卫重沙的演绎,让听者有一种深入灵魂的动容。 卫重沙道:“那只是后半阙,还有前面一半……”他疑惑,“难道这曲子有什么特别?这倒是我三舅最爱弹,还从小教我弹奏的曲子,要听一听吗?”他坐在琴前,用布巾擦干净了手,开始弹奏起来…… 卫亦棠的《长风破浪》是改编过的,前一半意气风发,似有青云之志……中途犹如遭遇疾风骤雨,风吹浪打……后面是疲惫归来,重回安宁的平静……最后,则是生死看淡,一切都放下的豁达。 有点像卫亦棠的一生!少时意气风发,以“最俊美优雅的音乐天才少年”而名动京城;后来举族遭逢大难,他过着被肆意蹂躏,毫无尊严的日子;拼尽全力,牺牲一切也没能保住妹妹外甥,心灰而死……临死的时候,却放下了一切,算是豁达从容。 沐慈对卫亦棠十分推崇,牟渔也是抱着尊重态度的,听完一曲卫亦棠改编过的《长风破浪》,嘆息一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一种直觉,也许这一曲子就是他留给你的坐标。” 卫重沙瞪大眼睛…… 牟渔揉一揉这个可爱孩子的脑袋:“等明天你再弹给阿慈听,他足够聪明,应该能听出来。” 乐招说话虽然不紧不慢,可却是个急性子,站起来道:“干嘛等明天,现在就去找爷啊……” 牟渔清清嗓子:“要去你去,只要你不怕以后梅总给你穿小鞋,剋扣你申请的经费。” 乐招秒懂,挠了挠头傻笑。而卫重沙也明白了,红了脸颊,低垂下了脑袋。 …… 第二天一大早,梅容又赖床不肯起,沐慈也不叫他,洗漱后自己先吃早餐。牟渔和乐招作陪,卫重沙抱着卫亦棠留下的梧桐木琴过来了。 几人把昨天的发现说了一遍。 沐慈倒不着急听琴,先问卫重沙:“心里难过吗?” 第591页 卫重沙摇摇头,之后想起沐慈不喜欢人撒谎,就坦诚道:“难受肯定有点,不过……他来得太晚,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呢。”看着沐慈的眼睛,充满了孺慕和敬爱。 有沐慈就够了。 沐慈拍拍他的脑袋:“李家兄弟也不是坏人,只是卫家留下的是一笔巨额财富,不怪他们动心耍手段。” 卫重沙笑而不语,然后净手焚香,开始再弹奏一遍卫亦棠改编过的《长风破浪》。 沐慈闭目听着,手指头在桌上有节奏的一点一点……等卫重沙一曲弹毕,屋内几人沉浸在音乐中久久无言。连乐招也听得迷住了。 “啪啪啪……”响起鼓掌声。 大家看向声源,是梅容倚在小厅门口,刚睡醒,神色慵懒,声音有些沉哑:“弹得比以前更好了。” 卫重沙含笑道谢,对他已经生不出嫉妒之心了。 沐慈对梅容温柔微笑:“赶紧去洗洗脸来用早膳。” 梅容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懒懒靠在门框上对沐慈飞了个电眼:“王,走不动,腰酸腿软没人扶……怎么办?” 牟渔和乐招等人对这种高调秀恩爱虐狗的行为表示不满,纷纷翻白眼,不过只敢在心里吐槽这个一手握住王府经济大权的人。沐慈从不为小事计较,赶紧起身过去一手搂住梅容的腰:“亲爱的,我扶着你。”把梅容真的扶进了净室。 梅容一进净室就一改身娇腿软的样子,化身为狼把沐慈一个“壁咚”按在墙上索吻。 沐慈一边躲一边含煳抗议:“没刷……” 这抗议引得梅容变本加厉,伸出舌头撬开沐慈的牙关,汲索他唇齿间清香的津液…… 咦,味道很清新啊,梅容刷过了牙的! 原来哄他过来是早有预谋,不过沐慈不再抗议,顺从搂着梅容的脖子和他缠绵拥吻…… 一大早缠绵很容易擦枪走火,沐慈把梅容的火气熄灭下去,才依在他怀里问:“找我过来有什么要说?” 梅容问:“坐标,你听出来了?” “恩,音乐和数学是想通之处的,都是至美至真的艺术,解析了其中重复的一组旋律的数据之后可以得到坐标,等过几天李承恭把手里的藏宝图送来,再结合你画的海图,我应该能推测出具体的位置。” “李承恭会那么乖,主动送上门?”梅容疑惑。 沐慈含笑:“他不送也得送!” “然后呢?”梅容相信自家男人的手段,问道,“真打算去寻宝?其实我们并不需要那些。” “我知道,这时候出海,又是为了这么一大笔横财,容易惹得人眼红,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我们有能力自己创造财富,并不需要。”沐慈接话。 梅容也是这个意思,道:“这事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我心里有数。”沐慈道,然后嘆息一声,“就是可惜了卫亦棠,一个能把数据藏在乐曲中,依旧感人肺腑的人,是个天才。如果不是……他会成为千百年间都无人能超越的,震惊后人的音乐巨匠。” 梅容抱着沐慈,轻抚他的嵴背:“以后,有你在,我相信大幸不会再有埋没人才这种让人惋惜的事发生了。” “嗯,一起努力吧!”沐慈道。 …… 过了几日,有一个小道消息悄悄在暗中流传,说是三十多年前覆灭的卫家,留下一笔巨大财富在海外,而李家有藏宝图。 李承恭:…… 谁在搞我? 李承恭再蠢,也知道自己的目的暴露了,立即紧急和西北的父亲取得联繫。其实镇北公也不太好过,最近被枢密院机要司的人搞得不得安宁,被查出了许多吃空饷,谎报军功甚至蓄养私兵的事。 不管这里头水分多大,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事若呈报给德光帝,引得皇帝震怒倒是小事,最怕就是失去圣心,镇北公府怎么解释都么用的,都要玩完! 说实话,有楚王支持的御前军,侍卫军,再加上常山王掌控的接近十万的边军,夹着十来万的镇北军揍,还是很轻松的。 谋反的成功率真心不高,若镇北公府倒了,也多的是人要上前踩一脚。 而且此次西北远征,镇北军出力不多,意思意思派出的一支番号还常有不遵军令,擅自行事的状况发生,被弹劾不止一次。想接着军功求皇帝开恩,都开不了口啊。 李启信再不明白这是惹怒楚王的后果,他就白活快五十年了。为此,李启信指示李承恭,把藏宝图献给楚王,以平息他的怒火。 李启信心里也有本帐,他不会吃亏,依楚王的大方,不会一点好处都不给镇北公府的。再说,有没有这个宝藏还很难说,就算真有,没有卫亦棠的坐标,藏宝图就是一张废纸,根本没有价值。 而且,藏宝图的事反正暴露了,李启信就让李承恭大张旗鼓献宝图,至于楚王是不是扛得下旁人的觊觎…… 呵呵…… 沐慈也不和李承恭客气,拿了绘制在羊皮上的藏宝图,就当着李承恭的面,让梅容找来了他绘制的海图,然后用红笔标註了一组坐标,圈定了一个大致范围后,就把坐标画在了李承恭给的藏宝图上,把宝图还了回去。 沐慈道:“这坐标是卫亦棠临终遗言,重沙一直不明白作用是以不懂,如今才算恍然。不过,李将军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和重沙觉得现在生活还算不错,都不想要什么宝藏。你知道,我有个楚地,还有遍布天下无数产业,日进斗金的盐场,还有个皇家银号,实在不缺这么点东西。而重沙……他现在无依无傍,有了钱财也守不住,我帮他守就会被不明状况的人斥为觊觎他人财产,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啊。况且,藏宝图是卫氏的,你们是卫氏亲子,可以合理继承母亲的遗产,我却没什么身份理由得到它,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适。” 李承恭:…… 沐慈送李承恭出府,还十分热情道:“我未来的王君梅星海,有一些擅长海事的朋友,你们李家想要船要人去寻宝,只管开口,我们收个友情价。” 李承恭:…… 镇北公府,正在用餐的李启信得到长子李承恭的急信,手中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楚王,你够狠! 李启信只剩下一个选择……把标明了坐标的藏宝图,把这个已经算是到嘴的煮熟鸭子,亲自呈贡给德光帝。 否则…… 镇北公府就等着灭门之祸吧! …… 沐慈完美反击了李启信之后,若无必要他一贯没有赶尽杀绝的习惯,就不再记挂这点小事。西凉五王子拓跋应阔带着使节团已经入京,递交国书申请求和。求和不是一拍桌子能成的,需要谈许多细节条款。拓跋应阔闲来无事就写了帖子,请求面见楚王。 沐慈驳了拓跋应阔的帖子,不见! 拓跋应阔当自己是个人物,即使现在他已经输掉了一切……可沐慈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在楚王眼里,什么“麒麟公子”,以无双智慧却行宵小之谋,根本一文不值。 不见拓跋应阔,楚王府却没有人能阻止某个武功高强的人。沐慈枕着梅容的手臂睡到一半,就察觉有人潜入过来,他睁开了眼睛,拉动了床头的紧急暗铃。 守在外间的乐守、石秩立即有所行动,二楼的牟渔也飞快上楼……守在附近的所有锦衣卫都行动起来,但半点嘈杂之声也没有发出。 被无数杀机锁定的水莲心:…… 第448章突发事件 沐慈披上衣服,梅容也察觉到不对劲,睁开惺忪的眼睛,模煳问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水探花过来了!没事你睡,我到外间去见他。”沐慈道。 “要我一起吗?” “不用,我估计他听说我要和你成婚的事了,你别到他面前晃,刺激了他,谁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沐慈不怕他伤害自己,最怕他伤了梅容,之后就算沐慈发再大的火也于事无补。 梅容咕哝一声:“搞什么?” 对水莲心……谁都没办法,杀又不好杀,更不好随便打骂,那傢伙武力值又高,更是对沐慈贼心不死,真是麻烦的要命。卷着被子打算继续睡,手臂却察觉到凉意,赶紧起身给沐慈披上了一件厚夹袄,担心道:“夜里凉,别又着凉生病了。” 已经进了十一月,而且日夜温差本来就大,北方糙原早下了雪,天京城的夜里已经开始结冰了。 慈亲亲梅容,裹好衣服出了卧室,进了小厅。 牟渔给他披上了一件厚斗篷,摸摸沐慈的手道:“去准备一个暖手炉。”把暖手炉塞进沐慈手里,才道:“有殷留在,正看着水莲心,应该没事。而且……水莲心好像受了不轻的伤,左腿不怎么灵活。” 沐慈嘆气摇头…… 外间,水莲心被殷留一巴掌按在了椅子里,乐镜正在给他看腿,就着明亮的烛光用长针刺了几个穴位。 沐慈看到水莲心的小腿肿的不成样子,有点担心问:“怎么样?” 水莲心看到沐慈进来,目光就黏在他身上不动了,心里为沐慈对他的一点点关心而感动。得知他要封一个鬍子为王君的一肚子火气就莫名其妙消了下去。 乐镜道:“伤到了骨头,但不严重,只是骨裂,可是他一直没有好好休养,有感染症状,却不是开放型的伤口,会比较麻烦。” “要动手术吗?” “再看看,还是先保守治疗,施针后能消肿就打上石膏,休养三个月半年的,不行的话话再动手术引流脓液、消毒。”乐镜道。 沐慈知道,现在的医疗也做不到骨头置换,便点头:“尽量仔细点,保住他的腿!” 水莲心却只关心问:“我是不是几个月不能动了?” “想保住腿就不能动!”乐镜道。 水莲心满目哀伤看着沐慈,俊美到华丽的脸露出这种带着一点委屈和绝望的神色,让看着他的所有人都觉得心软。 殷留也是这样,从小没办法下狠手教育他,让人长歪了。 沐慈轻描淡写却有着无尽威势,警告道:“简漓,我会和梅容成婚,你不接受也要接受,谁都不能阻止我。如果你想伤害梅容,那么我告诉你……凭你还承受不起彻底激怒我的后果。” 第592页 水莲心实在有些怕沐慈,垂下了目光,不敢造次。 沐慈见他软下来,语气也略有缓和:“根据我们的协定,你做到了我的任务,那我就可以原谅你,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水莲心抬头,眼睛里绽放期待的光芒。 “勾销了,至于其他的,你更是想都不要想。”沐慈无情宣告,“你若一天没办法把自己的立场摆正,有个当兄长的样子,我也一天没办法把你当兄长。” 水莲心的眼睛黯淡下去。 “现在,来说说你以后的打算,是继续做水探花,还是做回简漓?” “哪个身份能继续留在你身边?”水莲心还是问。 沐慈嘆气:“都不能,水探花是朝廷命官,在楚王府是屈才,也是时候下到地方为一方父母官,为百姓做点实事了。”沐慈摆手打断他,又道,“如果是简漓,重新做离剑公子回到江湖也是可以的,我也会入宫对三哥说明一切,你对外公布身世也可以的,我这边都没关系。” “就没有第三个选择?”水莲心问。 “我最近和殷峰主在策划组建一个体术、灵术联盟会,促使全民都重视锻体,修习武功甚至练习灵诀,激发人类进化潜能。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加入这个工作。”沐慈语重心长,“你虽从未单纯当我是弟弟,可我却不希望你一生沉湎在儿女情长里,自己困住自己,荒废了一身的天赋本事,最后还死的毫无价值。” 水莲心深受震动…… 他伤害过沐慈,做了很多错事,亏欠他良多,心里更放不下感情,对沐慈……说句实话,虽庆幸没有实质性的侵犯,但到底有伤害他的心,又给他造成了许多麻烦。水莲心自己不是不清楚做法惹人厌,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肆意凭藉强大力量为所欲为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的。 沐慈虽然对他挺狠的,可到底算手下留情。因为若有人敢对自己起歪心思,就好比拓跋应阔……他因为沐慈的命令没把人弄死,但也必把人给阉掉的。 可沐慈现在还语重心长劝他,惋惜他一身本领。 水莲心苦笑几声,撑着额头挡住热辣眼底涌出的水汽,好半天才稳定声线,低落问:“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当然,我从未停止追寻幸福的脚步!”沐慈道。 水莲心自嘲一笑……到底,自己和沐慈,从出生起就註定了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最后,水莲心点点头:“我跟着师父干,不管怎么说,能做点于国于民有益的事。”他知道,自己若真的做好了组建什么体术、灵术联盟会的事,沐慈终究有一天,会把他看在眼里的。 沐慈点头:“那好好干!我等这对你刮目相看的哪一天。”然后他并不留恋的,转身…… “等等!”水莲心道。 “什么事?” “有没有可能,某一天,我能听到你喊我一声‘大哥’?” “哼!”沐慈嗤笑,摆摆手,“再说吧。”干脆离开,进了卧室。 水莲心知道,自己伤沐慈的心了。他看着沐慈离开,看他进了卧室,进了别的男人怀抱里…… 自己的一颗心虽依然痛苦,可不再有那支纠缠他的,在他心口吸血滋养的毒藤,勒得他无法喘息。他竟然诡异觉出一丝轻松,心想:迟早要放下的,他们永没有任何可能性,能给沐慈幸福的永远不会是自己。也许,在大错铸成之前,退一步,放过自己,放过沐慈,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 打发了水莲心,沐慈回去睡觉,梅容抱着他也没兴趣问,只蹙眉道:“怎么身上这么凉?”抱着暖一暖他的手脚,把人捂暖和了才拍着沐慈的背道:“睡吧!” 这事就揭过去了。 第二日沐慈还是着凉了。乐镜给他诊治,忧虑建议道:“天越发冷了,爷还是去行宫修养一段时间,也不光是避避寒,更为能少劳些神。” 梅容就没去商务楼。 沐慈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忙死忙活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什么于国于民有利,仅仅因为沐慈在乎。他提议:“既然是天冷去修养,不如出海往南边走,更温暖些。还能看看海外风物。” 沐慈倒心动,不过他道:“今年且还走不了,不说我不能真和三哥冷战,就是你大姐,今年十二月底就要生了。” 女人生孩子在现代都有死亡率,古代就是过鬼门关,更何况梅皇后还是双胞胎。生有危险,生下来两个若是男孩也有危险,沐慈必定要就近坐镇。 只能决定去嵠丘。 到他们这个阶层,说丢下一切难也难,毕竟负责大。说容易也容易,反正手底下能干的人不少,离开天京城几个月,在嵠丘行宫遥控指挥完全是没问题的。很快楚王府就准备好一切,只等沐慈好些,就上嵠丘。 问题是沐慈却病得沉重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不能起身了。 …… 这一天,朝廷和高蕃边贸的地点也确定了,一应条款都谈妥,德光帝用他的新玉玺一盖大印,边贸各式文件正式生效。 正式的协议条款细细刊载在邸报上,被《每日朝闻》引用在政局专版上时,大幸民众看的大部分对本国有利,也没有打压高蕃,正是楚王一贯的风格——双赢。 同时大家看到了一个鬍子——梅星海的署名。 正是王又伦力排众议不允抹去梅容这个顾问的名字,德光帝默许之下,梅容的名字就被写入了这张称之为《乙未协议》的合约中,被大幸歷史再一次记住。 现在的几个人还不知道,这张维持了大幸朝与高蕃国百年友谊,最终和平统一高蕃为大幸帝国版图的《乙未协议》,上面签字的几人都被栽入大幸帝国史册,千万年传颂。 梅星海,也真正开始了他被歷史铭记的传奇一生。 …… 当然,现在的梅容是不在乎这些的,眼睛里只有沐慈。 宫中德光帝一直防着沐慈真出海跑了,见楚王府有出行的准备就害怕,一听说是去嵠丘,提起的心放了点下来。可没放下多久就听得沐慈病势沉重,赶紧微服出宫看望。 不巧沐慈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德光帝捨不得吵醒他,见梅容在旁边精心照顾,不停换水敷他的额头,忧心寒暖,是真的很在乎沐慈,心头对梅容的偏见也少了许多。 德光帝嘆口气。他其实心知肚明,梅容是真爱沐慈的,为了沐慈,海上那么大产业说放弃就放弃,纷纷扰扰都不在意,能力也的确不错,精明强干,只除了出身…… 可再说句实话,为了出身这东西,皇家出了多少悲剧,德光帝最清楚。远的不说,只说祖父永和帝,因为心爱的女子罗氏是奴婢出身,不能封后,庶长子沐春惨死,五子夺位。再说天授帝,因为喜爱的女子是二婚又是庶出,也不能封后…… 前车之鑑这么多,德光帝真不忍心为了出身,逼得沐慈真的孤老终生。 况且,夜行卫密档,沐慈说共享就真的全共享了的,德光帝知道最近因他拒绝沐慈请封王君,导致有心人利用帝心,都对梅容群起而攻之,甚至连镇北公李启信,还有后宫的柔嫔都敢针对梅容,胆子实在是天大。 可他们对付的哪是梅容,其实目标就是沐慈!好在沐慈实力强横,手段高明,四两拨千斤反击回去…… 若一个不小心,沐慈着了道受到伤害,德光帝……吓出一身冷汗。 这次沐慈病了,说不定就是为这事操心劳力。 德光帝是真的后悔了,开始正视沐慈封王君的事,问梅容:“去年,你为什么可以为了九弟,梅家船队都不要了?名声也不在乎?” 梅容凝视沐慈有些苍白的小脸,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很早就喜欢王爷了,在与红衣大食交战时,我意外受伤濒死,也是王爷拼尽全力救了我。不然我早死了,梅家船队也好,钱财权势也好,其实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发现,我唯一牵挂的,其实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若不能和他在一起,有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德光帝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可他也这样珍视在乎沐慈,觉得梅容是知己。其实想想……他死掐什么名声身份,不让沐慈如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结果逼得沐慈难过,让他受到攻击和伤害……还让他生病。 九弟本来身体就弱,养回来的一点元气,病一次又没了。这样反反覆覆,能活多久呢? 若九弟不在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德光帝嘆气:“你们的事,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梅容含笑,真诚道:“王爷很尊敬您的,虽然不管怎么说他都会和我成婚,可若得不到您的祝福,到底心里会有遗憾。” 德光帝:…… 这嘚瑟的虐狗语气,真的让人要好好的,仔细的再“考虑考虑”了…… 沐慈的病其实就是一场风寒,因德光帝有所松动,他心情大好,撑过去七天也就好多了。一行人启程去嵠丘,路上恰巧遇见朝阳郡主带着王梓光去骊山,说是老平南候病了,想见孙儿。 不过……去见老侯爷怎么还带着智圆小和尚呢? 朝阳郡主让两个孩子去外头,让牟渔等人带着骑马,就在马车里对沐慈苦笑道:“实在是家门不幸,也算是我的冤孽。这个智圆小和尚,其实是我丈夫的庶子,算起来比我锁儿只小半个月,行四。” 沐慈是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让夜行卫去查智圆的身世。 朝阳继续道:“当年我丈夫的小妾左氏,害我滑跤小产,让我锁儿从小体弱多病。那女人也是个蠢的,不说低调收敛,还拼命把她足月生下的孩子抱给我看,噁心我。” 沐慈心疼得摸摸朝阳的手。 朝阳嘆气:“当年我也是年轻气盛,实在是看不得那母子……那孩子比我锁儿小半个月,可一截手臂就比我锁儿整个人都大。我这当娘的心啊,实在是……一下子气蒙了就让安华把孩子偷偷抱走送掉。” 没想到给济恩方丈收养了,又那么巧,济恩带着孩子去攻略楚王,楚王定规矩不允许未成年人出家,张罗着给智圆找父母。安华才来告诉朝阳真相。 其实孩子自己也发现了,智圆留长了头髮,都肖父更多的两兄弟在一块儿就有七八分相似。老平南侯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事,这才病了的。 第593页 朝阳心里也不好受:“只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其实大人的事,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相干呢?” 沐慈道:“你算好的了,没直接弄死他。” 朝阳苦笑:“你这安慰啊……算了,我不想说什么了。”两人同路的路线不多,也该分开了。 沐慈掀开车帘,吩咐牟渔:“阿兄,朝阳姐姐孤儿寡母的上骊山,护卫也不多。你带着三百人帮我护送姐姐上山吧。”也是给朝阳撑腰的意思,免得老平南侯找麻烦。 牟渔看着朝阳…… 朝阳想起牟渔常派人送鲜花给她……虽两人没有私下联繫过,可……朝阳忍不住红了红脸,道:“不用了,你也不能离人。” 沐慈道:“没关系,我有石头他们。” 硬是让牟渔送朝阳上山…… 没成想,这一送,倒送出了一场事故。沐慈刚到嵠丘,就听得夜行卫飞马来报:“朝阳郡主遇刺,座驾受惊翻入山崖。护国公为救郡主,也落下山崖,生死不知。” 第449章死不放手 朝阳郡主遇刺,马匹受惊,飞快往前沖。牟渔见情况不对赶紧骑马追。转弯处马匹知道转弯可车被惯性甩出山路,连人带车一起翻下山崖。因是冬日,马车内车窗紧闭,门帘厚实,又是侧翻,朝阳根本没能从马车里跳出来,只来得及把两个孩子都推出去,就连车带人坠下山崖。 两匹马被拉下,一匹的前蹄还在山崖上扑腾,牟渔试图拉住马车上的缰绳阻止坠势,却只是缓了缓,然后连他自己还有马都带了下去。牟渔情急之下把马匹的缰绳都切断免得还要拉着两匹马,但马车和朝阳郡主的重量也不轻! 牟渔使出了洪荒之力,手掌磨出了血也不放开,却止不住坠势,半个身子很快被拉出去。 他身边跟着的微生疏见情况不妙,大喊:“大统领,放手啊!”见牟渔一脸破釜沉舟的决绝,微生疏意识到不妙,一把抱住牟渔的腰……但实在距离悬崖太近,两个男人一起被带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电石火花间,其他锦衣卫没追上,根本来不及救援。 锦衣卫战力强,三两下打垮刺客,抓了两个活口绑了,就派人冒着风险攀爬下山崖看情况。破碎的木料,一些血迹甚至皮肉散落的到处都是。 没绳子,爬不下去。崖边枯藤树枝比较多根本看不见下面,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估计是凶多吉少。然后锦衣卫听见哭声……却是微生疏钩着距离崖边不远的一些枯藤树枝,在那里大哭。 “是大统领把我推开的,他自己跟着郡主掉下去了。”微生疏哭道。 …… 锦衣卫只好分工行事,一边找当地人了解山崖的情况,一边找来长绳攀爬下去寻找…… 王梓光趴在悬崖边上大哭,一边喊着娘,一边扑腾想下去找朝阳,被锦衣卫拉住了。智圆小和尚还有点懵,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生死关头,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爆发了根本不像一个女子的强大力量,将他推出了马车外,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智圆一直很喜欢这个和善的郡主,又见王梓光这样伤心,智圆的眼睛发烫,却强忍着眼泪安慰王梓光。王梓光虽机灵,但朝阳郡主把从前的旧事瞒得死死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智圆其实是自己的兄弟。 …… 等沐慈在石秩保护下,同乘一匹马下山过来的时候,已临近黄昏,锦衣卫在老乡的指导下,顺着山崖一处比较平缓的地方下到了崖底。 石秩把沐慈绑在背上,也顺着绳子爬了下去。倒不是沐慈体力废,他现在好多了,而是他得留着体力精神力,以备应对突发状况。 崖底,马车已经碎了,虽然朝阳的马车是经过沐慈这边的工匠改造的,车体採取了一部分钢铁加固,但从这么高的山崖掉下去,即使是现代的大卡车也不可能毫髮无伤。 锦衣卫趁着黄昏的微光在附近寻找,虽然有挺多血迹,还有一匹摔得稀烂的马,但并没有找到任何尸体或者残块。沐慈抬头往上看,崖壁上长了许多树枝藤蔓,道:“也许两个人被勾住了逃过一命。” 只希望是这样。 锦衣卫也如此想,借着上面抛下的更长的绳子,两个擅长攀援者爬上山崖查看,果然在一层比较茂密的树中找到了鲜血淋漓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牟渔是怎么做到从马车里救人的,锦衣卫找到他们的时候,牟渔正垫在朝阳身下,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朝阳郡主整个人圈在怀中。朝阳郡主唿吸稳定,听见声音她还有一点意识,张开眼看了一眼,说了一声:“赶快救他。”才昏迷过去。 石秩也跟着攀上来,把两人侧翻免得继续压迫伤者,然后摸摸牟渔的脖子,道:“心率低,但还活着。”但伤势很重,鼻息轻若不可闻,牟渔身上还在不停淌血,血腥味浓重。 沐慈闭上眼睛,探出最近修炼了内功增长到七级初期的精神力,分出细丝从流血多的位置进入牟渔身体,跟随涌动的水流状,找到了“漏水”的好几个地方,然后用精神力能移动物体的特性,将破碎的两条大血管,一条中型血管的两端扎紧。为保险起见,沐慈还是扯下额头玉带把大臂扎紧,又把牟渔压住了肺部的一根断掉的肋骨做了復位,伸手往牟渔的后腰摸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截刺入后腰的木头。 “放担架,抬上去!”石秩吩咐。 沐慈道:“左侧躺,一定要稳定,轻一点别震动。” 石秩吩咐下去,担架下来,可锦衣卫并没有办法将牟渔的手掰开——牟渔即使重度昏迷,濒临死亡,也不放开保护朝阳郡主的手! 石秩道:“把两个人一起抬上去!护国公左侧躺。” 最后锦衣卫只好把两副担架绑在一起,将两个人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吊拉了上去。 …… 山崖上,乐镜已经搭好了两处简易的帐篷,准备救人上来就赶紧实施手术……如果人没死的话。 当然,他不希望任何人死。 乐镜一个人不可能照顾得了两个,锦衣卫飞鸽传书让人将附近会动手术的医者都召集过来,如果能招个女医就更好了。 刚好今天谢四娘没入宫,沐若松被定王扣在了家里。锦衣卫快马来报,请谢四娘的时候。定王听闻女儿坠崖的消息,当即眼前一黑差点中风。 贤世子扶着父亲懵了一瞬间,赶紧道:“阿松你马快,带着四娘赶紧上山,别耽搁,你姑姑等着救命!”世子妃杨氏已经让人把沐若松专用的神驹准备好了。 这对陌生的小夫妻也顾不得尴尬,同乘一匹马很快赶到事发地。 乐镜一见连面纱都来不及戴的谢四娘,简直谢天谢地:“好在是你来了!”虽说事急从权,可是动手术要脱衣服的,伤口多还要脱光,若叫个男医者给朝阳郡主诊治,事后掰扯不清。 因为人还没救上来,沐若松赶紧去崖边打听。谢四娘一贯不乱走,就抱着王梓光安慰了一下,又摸一摸智圆长了一点头髮的脑袋,道:“我不能陪你们了,要做术前准备。”然后丢下两个孩子,穿了新的干净大褂,包扎好头髮,就进了医疗帐篷洗手,检查并把工具消毒。 等待的过程,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天都要黑了,帐篷里点了无烟蜡烛竖起了聚光银镜,谢四娘就听得锦衣卫说:“上来了,都没死!” 八个锦衣卫抬着一张大担架,进了大帐篷。跟着一起过来的有石秩背着的沐慈,还有一旁的沐若松。但这会儿谁都没工夫说话。沐慈一路都闭着眼睛用精神力给牟渔止血。 再轻巧稳定,一路也多少有点颠簸,伤势比较轻的朝阳郡主已经醒了过来。可牟渔的手还是没办法掰开,朝阳挣扎,沐慈赶紧道:“姐别动!阿兄胸骨骨折,别造成二次伤害。” 朝阳就僵着不敢动了,见牟渔伤成这个样子,不禁泪水涟涟:“他会死吗?” “有我在就不会!”沐慈肯定道,然后说,“姐,你试着说服阿兄,告诉他你安全了,让他放开你。不然待会没办法救他。” 朝阳充满感动的轻轻的摸牟渔的脸:“我安全了,阿慈来了,别担心我,把我放开吧!”这样的话,朝阳重复说了十多遍,牟渔的手臂才自动放松,然后……垂软了下来,搭在担架外不详地摇晃着。 朝阳撑起一点身体,担心道:“他没事吧?” 沐慈又道:“你再告诉他,‘你死了我也会死。’他就没事了。” 朝阳也顾不得脸红,赶紧扑到牟渔耳边大喊:“你不能死,听见了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她想着往日这个男人一脸严肃的送花给她还非说是沐慈送的,在暗中帮她把一些麻烦的事处理掉……然后她想到今天的兇险,想着她在马车里被撞击得近乎昏迷的时候,听得牟渔喊“双手抱头!”。 那时候朝阳万分兇险中真有一种“尚在人间”的喜极而泣。 还没等朝阳抱住头,牟渔就在散开的车中把她拉出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护着她,自己垫在下面一路下坠…… 那一刻,虽然死亡触手可及,可朝阳却来不及感到害怕,在这温暖厚实,能扛起整个世界的怀抱中,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 一个男人能给一个女人的,最大的安全感。 朝阳郡主找到牟渔的手,紧紧握住,感性道:“你死了,我不独活,听见了吗?牟渔,我说到做到!” 其实这话,在坠落的时候,朝阳就想说了。 …… 定王和贤世子夫妇坐着马车赶过来。定王想冲进挂着医疗旗的帐篷,却被锦衣卫挡住了。定王心疼心急,一腔的怒火,就像火山要爆炸。他刚想发飙,沐若松赶紧道:“姑姑被护国公护着,只是一些轻伤,别担心。护国公在手术,万分兇险,不能被打扰。” 贤世子也过来劝,朝阳包好了脑袋,吊着一只上了夹板的手臂,被谢四娘扶着出了帐篷。定王上下打量她,却不敢碰,问道:“乖乖,还伤到哪里了?” 朝阳终于在大难后见到了最可信赖的父亲,可怜兮兮的哭惨了:“我没什么事,都是牟渔护着我,可他……不见得能……” 定王张开手臂将女儿抱在怀中,之前因为牟渔的强势,两人算有点小过节。但这会儿定王对牟渔充满了真心感激,把全部财产和未来不多的几年阳寿给牟渔都行。 第594页 定王轻拍女儿,真心安慰:“没事了,他也不会有事的。”又问,“楚王是不是在里面?” “嗯!”朝阳应。 定王松口气,笃定道:“他真不会死。” 这句话大家都贊同。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对拥有神奇本领,不断创造各种奇蹟的沐慈,都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贤世子拍开抱着朝阳的腰哭的小外甥,问:“知不知道是谁想伤你?” 朝阳摇头。 定王想到沐慈的种种神奇,又想起沐慈那神经病一样克己守法讲规矩的死样子,眼珠子一转,抱着朝阳道:“好了,我们也帮不上忙,跟我回去吧。” 朝阳摇头:“我不走,我守着他,看着他没事了才行。” 定王这会儿也没想到男女之情上,也一贯知道自家女儿重情义,自己不好走,就对贤世子使个眼色道:“赶紧去处理你的事去,王府那么多事……” 贤世子愣了一下,世子妃杨氏捅了他的腰眼,在他后背小声道:“去找真兇啊!” 然后嘛,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且这种报復行动,必须躲开事事讲规矩的楚王啊。 …… 帐篷里。 乐镜协助,另有两个被带过来的医者也帮忙,由沐慈主持手术——将几乎变成破布娃娃一样的牟渔再拼凑整齐,fèng合起来。 沐慈也顾不得许多,精神力全开,吩咐道:“后腰刺入物不能被碰到,侧着进行手术。小腿骨开创性骨折,乐镜清创消毒復位。大腿骨关节错位,你!復位后上大夹板。胸骨有4根骨折,你!给我固定钉!”安排好了分工。 乐镜拧眉:“他后腰刺入的木条不先处理吗?” 那地方初步判断是肾脏! 沐慈道:“他不能趴着,胸部断骨刺入肺部更麻烦。” 乐镜给开放型骨折清创,被点名的医者料理牟渔的大腿。另一名医者上前把装有消毒后的新型金属固定钉的托盘送过去。 沐慈划开牟渔的胸肌,飞快固定牟渔的胸骨。 全部处理好之后,几个人才将牟渔翻转,但两名医者的手并不离开牟渔的胸部,抱着他,尽量减轻断骨的压力。 沐慈才开始处理最棘手的伤,用精神力探察道:“右侧肾脏破裂,腹腔积液严重,我现在要做肾脏……”沐慈再探,最终对一塌煳涂的情况感到棘手,嘆了口气,“无法修復,做右肾摘除手术。” 第450章谁是圣母? “爷,真的没办法保住吗?”乐镜知道人有两个肾,摘掉一个也能活,但这也只是活着。牟渔将来的日子得小心养护,绝不能再做任何重体力活,练武之路也算断绝了。 事业也…… 牟渔这个锦衣卫和夜行卫的大统领,即使有沐慈力挺,地位也不会太稳。再怎么说,锦衣卫是个讲实力的队伍。沧羽是牟渔当做接班人培养的,脸毁了,沐慈不在乎就没关系,可他一只眼睛的视力受损了,就失去了做继任者的资格——这就是现实。 “我只要阿兄活着!别的都不重要。”沐慈的语气凝重,事实上若不是他有精神力,封闭了几乎被击碎的肾脏血管,牟渔早就因为内出血和肾衰竭,或者脏东西进入血管栓塞死了。另一边的肾脏也受到了影响,再不能耽搁了。 沐慈唯一庆幸的是——因为牟渔本来是护送他上嵠丘的,刚好穿着巨鹿改良的最好铠甲,戴着卡扣头盔,所以坠崖时头部,背部有保护只是受了震盪伤害,唯一衣甲接fèng的腰部,因为坠落掀起了铠甲就斜刺入了杂木。 乐镜听闻此言,只能配合。 沐慈在牟渔腰上划了小小一刀,精神力全开仿佛微创可视手术,把牟渔肌肉腹腔里一根根的细小木刺取出来,其实这种木头最麻烦,因为有太多脏东西和碎屑,留在身体里容易造成感染,以后也麻烦是其一,随血液进入血管造成微端栓塞才要命。 沐慈集中精神,尽量不要有残留,清理干净。乐镜伸一根包了软皮的管子进去飞快导流出了血色的积液,最后,沐慈精准用手术刀断开血管和组织,封闭住,然后用钳子取出碎掉的肾脏。 一名医者着急道:“护国公的脉搏弱了……” 虽然有沐慈精神力封闭血管,但牟渔的出血量已经到达了他身体的极限,会出现休克的的症状也不奇怪,现在就是拼生存意志了。 沐慈小声吩咐乐镜:“叫朝阳来。” 朝阳郡主就守在外面,闻言应声:“我在呢!” “你在外头喊,把牟渔的魂喊回来,别让他走了。”沐慈大声对朝阳说,然后用羊肠线fèng合血管,连接肌肉神经。 朝阳听这话就知道牟渔凶多吉少,赶紧喊:“牟渔,你坚强点,好好活着不要死,等你好了,我……我收你的花,不会再赶你出去了……” “说点实在的。”沐慈道。 “我和离,等你好了,我就嫁给你……”朝阳喊。 众人这时候却没有了吐槽的心情,个个面色沉重。牟渔对每个同僚下属都极好的,能照顾的绝对不会不管,从前他的收入不高,就常接济袍泽的遗孤,自己很少有存款。现在收入高了,也还是一样,接济的人更多了。 说实话大家都不希望他有事,对伤害他的人恨的入骨。 沐慈嘆口气,看着牟渔血色全无的脸,已经分不出精神力和他沟通了,只能十分认真说:“老兄弟,千万要挺住,你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除了肾脏,大脑因为震盪也有轻微积血,身体组织多处受创,沐慈都要给他一一修復。真的是把一个全部摔碎的娃娃给拼拢fèng合,工程量不是一般大。 没有沐慈作弊一样的七级精神力,牟渔这种伤放现代也不一定能打包票救活。 手术一直做到后半夜,基本上楚王府的人除了查案的,都守在了帐篷外面等待手术结束。天京城里与沐慈和牟渔交好的也派人过来问情况,连宫里都派了大皇子过来,但知道在手术都没有打扰。 最后,牟渔和沐慈都躺下了。一个只剩下一口气,体力不支重度昏迷。沐慈则是精神力透支到近乎枯竭,若非他体术有了突破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只怕撑不住。 梅容过来接手楚王府的所有事,石秩接手了楚王府的防卫,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梅容见乐镜把沐慈抱出来,也是忧心:“他怎样了?” “爷说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乐镜道。 沐慈这是陷入了深度睡眠补充精神,梅容记起当初为了救他,沐慈也是脱力昏迷了三个月。这次只需要睡一觉,可见体质好得多了。 以为牟渔不合适被移动,沐慈要应对突发状况,锦衣卫搭好了很多帐篷,所有人就在山上过了一夜,就连朝阳郡主也没有走,换了干净衣物守在了帐篷里,隔着帘子和乐镜坐一块儿守着牟渔。 乐镜时不时给牟渔诊脉,用一个奇怪的东西贴在侧躺的牟渔背上胸口,还有小腹处听声音。 朝阳总会问:“怎样了?好了点吗?” 乐镜见她是真心关心,整个人都花容无色憔悴多了,也就不再怪她拖累了牟渔,总是告诉她:“稳定多了。”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第二天下午,沐慈清醒过来,看牟渔虽然还昏迷,可情况已经稳定了。 乐镜道:“中午,我听见了通气声。”就是放屁,代表牟渔可以进食了。 沐慈吩咐:“先给阿兄餵点盐糖水,他喝不下去就嘴对嘴哺喂,然后喝米汤。” 听得这消息,无数锦衣卫举手表示:“我来!我来餵……”微生疏蹦的最高,因为不是牟渔推开他,他掉下去只怕死定了。 梅容蓝眼睛一瞪:“餵什么餵?你们都有事的,不用做了?都给我滚滚滚……”然后转个身在朝阳看不到的方向对那些锦衣卫挤眼睛。 “啊,对,我们都有事……”大家都秒懂,缩了。 微生疏一贯肠子直,,还在表白:“我被罚呢,没事啊……” “被罚还不滚去禁闭?”石秩喝道,锦衣卫把微生疏的嘴捂住,直接抬走了。 朝阳红着脸,硬着头皮说:“那个……我来餵吧,我照顾他是应该的。”不是牟渔换了她一命,以她只穿着裘衣没有保护的状态,必死无疑。 …… 继续观察了一个下午带一夜,沐慈才在第三天上午吩咐八个锦衣卫轮流换手,轻柔小心把牟渔抬下了山,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楚王府修养。 刚下山就听闻定王查到是平南侯指使的,把平南候府给一锅端了,除了还躺病床的老侯爷,其他人连佛堂里念经的小妾左氏也没放过。 “这事是王重戬干的?”沐慈问。 忙了几个晚上都没睡的乐招,眼睛红红的,平缓的声音像得了咽喉炎的暗哑,对沐慈道:“我们也查证了,刺客的确是平南侯王重戬派来的。老平南候知道了智圆小和尚的事情,病倒只是因由。最主要是王重戬对朝阳郡主不满已经有许多年了,但王重戬死咬着只说派人去教训教训她,绝对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惊马坠崖只是意外。” “王重戬不会承认,承认就死定了。”梅容在一旁分析。 “但目前来看,王重戬也没有动机,或者说没有足够的利益去动郡主。要知道郡主是定王心头肉,也是爷认了的姐姐,一般的人不至于冒着得罪两个实权亲王的风险去动朝阳。若只是朝阳郡主出事,王重戬还能凭着王梓光得利,可当时王梓光也在马车上。王重戬是为了什么呢?”乐招百思不得其解。 沐慈嘆气:“你一直用聪明人的思维方式揣度蠢人的想法,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常做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的。而且……王重戬也许是被人挑拨、利用呢?左氏最近又出么蛾子了?” “左家因随同寿王谋反,成年男女涉案者都被秋决了,其他人都被流放到崖海了。因不诛九族,不涉及出嫁女,所以王重戬的小妾左氏没有被牵连。不过因王重戬又蓄养了小妾侍婢,所以也不怎么搭理左氏了。当然表面上看是这样,因王重戬没有实权所以夜行卫并不将他当做监控重点,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继续往下查!”沐慈道。 第595页 乐招有些踌躇:“爷,我再说个事您别生气……” “说!” “定王为泄愤,把平南侯府的人,个个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形。王重戬的手骨腿骨和肋骨一根根都敲断了。不过定王手下也有刑讯老手,打断骨头没伤到他任何脏器,所以人没有什么性命危险。定王又吩咐给王重戬接上骨头,把他整个人打成了石膏人吊着命的。” 沐慈:…… 乐招忙道:“爷,我们的人劝过……” 沐慈摆手:“劝什么劝?定王做什么我们一律管不着,这事还得配合。叫人到石膏上戳些孔,别让王重戬憋着皮肤溃烂感染死了。” 且留着得好好折磨呢。 乐招松了口气,还以为沐慈不喜欢这种事呢。 其实,以沐慈的智商早猜到定王的做法,若有心阻止,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他并没有说话。沐慈道:“我也是太久没出过辣手了,人人就当我是个无牙老虎,天生的圣母。” 乐招不懂什么是天生的圣母,但知道无牙老虎的意思,从沐慈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极度的危险。 梅容看过《祢撒圣经》知道什么是圣母,抱了一下沐慈的肩膀,道:“这事让我来办吧,你虽不是圣母,可到底是‘紫微星下凡,庇佑国民’的楚王,不好做得太过。” 沐慈浅笑,摸一摸梅容的脸,顺一顺他的头髮:“我也不可能叫你担坏名声,我们是一体的。再说,如果这个国,这个家没有了你,没有了阿兄,没有了姐姐。没有这些我爱的人……一切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纵容全部毁灭了,又如何呢?” 梅容知道沐慈偏激了,却什么话都劝不出口,只是将他拥抱在怀里。 …… 乐招出门去吩咐人继续查探,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对沐慈汇报导:“还有几个疑点,那些刺客的战力,能对锦衣卫造成伤害,绝不是乌合之众,而且和他们交手的袍泽都说,刺客应该是军伍中人,且都是身经百战的壮丁,不是退役残兵。还有,箭支,武器也大多是巨鹿归为四级的货品,是定王这种三级合作伙伴手里以旧型号换新型号,淘汰下来之后我们开放给禁军所有番号高价购买的,武器上的编号都刻意被磨掉了,正在请专家试着復原编码,寻找买主信息。我们觉得这武器不算什么,可在其他人手里已经算好货了。以王重戬的本事也召集不到这样的人,弄到这样的武器。但是定完审问他刺客的由来,他又不肯说。” 沐慈问:“刺客审的怎么样了?” “都是些死士,也不肯说。” 刚讲到这里,夜行卫就来了人。乐招出去和那夜行卫谈了一会儿,就拿着几卷密信纸条回来,说:“这事不太妙,把熙宁长公主和定国大长公主也牵扯进来了。” “怎么回事?” 乐招道:“是南理国小太子段泽。他们几个小孩儿关系好,这次为帮王梓光和智圆小和尚出气,悄悄伙同二皇子一起进了天牢。南理国小太子认出了其中一个刺客。段泽最近跟着他母亲熙宁长公主到处赴宴,常去定国大长公主府玩耍。那孩子虽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他从小聪颖,观察入微,又跟着我们府里的人学武学箭,发现定国大长公主府中那个花匠手上的茧子是射箭磨出来的而不是普通农夫,留意到他,才认出来的。” 梅容冷笑:“这倒是无巧不成书了。” 沐慈沉吟一会儿,道:“这情况定王知道了吗?” “南理小太子是当众嚷出来的,定王怕孩子闹出事,刚好派贤世子去天牢盯着,比我们更早知道。”乐招又接了一只信鸽,打开看一眼,递给沐慈道,“定王已经点兵,围住了定国大长公主府。” 沐慈道:“去宫里请旨,和定王一起施压,不管是谁涉案都必须给我把人挖出来。” 乐招点头:“好……”然后拧眉犹豫,问道,“爷,挖出来之后呢,是送交法办还是……?” 沐慈没有一丝犹豫:“全力配合定王,依他。飞信去给常山王,让他缓一步回来庆西北大捷,盯着孙家军。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都给我挖出来。这一群人这次踩到了我的底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报之。是时候要叫人知道惹怒我的后果了。” 乐招就怕沐慈太讲规矩吃哑巴亏,立即点头,从来都平直的语调首次抬高了八度,兴奋道:“我这就去办。” 第451章向我示威 平南侯意图伤害朝阳郡主,结果朝阳郡主被护国公捨命救下一事,牵扯到了三角关系,带着点桃色的花边,本该称为八卦界最大的谈资。但因为定王发飙,在天子脚下就整个把平南侯府一锅端了,如今又兵围定国大长公主府。弄得天京城再一次紧张起来。 虽然定王从前很兇残,但他现在年纪大了,老了。王府的事都让贤世子出面,军务也归世孙沐若松在管,定王自己一副“打算休养”的状态,忽然因宝贝女儿受伤亮出獠牙,全城戒严搜查兇手,大家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大家也不太担心,因为有楚王在。 楚王一贯讲规矩有分寸,宫里德光帝又是个宽厚的,所以没有涉案的人家虽不敢蹦跶,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恐慌。再加上定国大长公主太跋扈,在她手里吃亏的可不止一家,于是都有嗑瓜子看热闹的意思。 可是这一次,楚王的态度却让人大跌眼镜。 定王发疯,把定国大长公主府和她第三任丈夫孙大将军在骊山的别院都围了起来,逼着她交出自己幼女的夫婿——镇北公李启信的嫡出三子李承礼。 而沐慈不仅不阻止定王,还直接派出了沧羽那个煞神,带着锦衣卫,帮着定王一起对定国大长公主施压。 事情怎么又牵扯到了定国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孙展茹和女婿李承礼呢? 事情的起因,还是为了争镇北公的爵位。 李承礼是平原县主所生之子。因李承恭两兄弟虽被楚王逼得进献了藏宝图,却也不算吃亏,得到了楚王的谅解,博得了德光帝的好感。李启信本来就有意立李承恭为世子,天授地在位时故意留中不发,但德光帝有极大可能会同意。毕竟镇北公年纪大了,该定下世子了。 平原县主就趁着德光帝还没有明旨的时候,想方设法搭上了定国大长公主,让李承礼娶了定国大长公主最宠爱的么女孙展茹。试图借力来为李承礼争爵添加砝码。 但光有一个还不够,所以平原县主最近带着儿子媳妇回了天京城,跟着定国大长公主在上层交际界很活跃,试图把所有能拉拢的人都拉拢,连平南侯这种只剩个爵位好看的人都盯上了。 因孙展茹受宠,极有乃母之风,李承礼苦不堪言又不敢反抗,一来二去就和同样被宗室女朝阳郡主压着的平南侯成了忘年交。其实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难兄难弟。 平南侯醉酒时说了智圆小和尚的事,放言要教训朝阳郡主,答应李承礼,只要他派人就站在他一边,平南侯府虽然式微,这是老牌的侯爵,说出来的话总表示一个态度。 李承礼还是知道怕的,不敢用自己的人,就拐着弯让老婆从丈母娘手里弄到了人。本意真是教训一二,谁知道会发生意外? 但即使是意外,也造成了严重后果,所以李承礼的责任是逃不掉的,即使平原县主带他躲在定国大长公主府也没用。定王也不是火爆脾气,喊话让定国大长公主放人不成,他们就一直围着,不准进出,也不准送菜蔬入府。一府的人撑死能靠存粮躲半个月,就得吃人肉了。 就像猫堵着老鼠洞,吃不着也饿死你。 沐慈得知这情况,不仅没有劝定王,还吩咐人从巨鹿调了一些新式武器过来,道:“宫里抓捕的旨意下来了,就轰开大门进去抓住所有人,包括定国和孙青峩,还有平原县主。” 乐招应下却有些疑惑,定王都只敢围着,自家王爷何必出这个头?梅容见了,问:“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非要抓这三个人?” “是啊,不是说只是李承礼吗?”乐招疑惑,定国大长公主可不是好惹的,还有孙家军实力也不容小觑。 梅容道:“李承礼算什么檯面上的人物?定国给人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对付谁,微生疏回忆了当时的情况,说那个被南理国太子段泽认出的人,恰是击中马匹致使马车坠崖的人。他是定国大长公主的人,说明他们是故意要取朝阳性命的。” “说不通啊,朝阳郡主和他们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啊?王梓光也在马车上,就算他没死平南侯也不可能争得过定王得到他的抚养权,就不可能拿到朝阳的产业。”乐招不懂。 梅容道:“定国不是为了朝阳的私产,而是为了临安大长公主的‘天明’慈善。” “什么?”乐招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没想到,提到临安就立即想到她名下照管的那些义庄、义学、义诊。最近有沐慈的建议,临安把名下那些善举都统合在一起,成立了一个名叫“天明”的慈善公会,更科学管理。 临安大长公主自己做了总理事长,有她的金字招牌,首先捐款是不愁的,因她的慈善事业遍布全国,影响力也大。 沐慈把手里的密档都看完了,才抬抬眼道:“星海说得对,把一些蛛丝马迹联繫起来看,定国大长公主最近往静业寺跑的勤,这十来年也捐了不少银钱,做了不少好事。就是从前跋扈的名声太响亮,临安才没考虑她,选了朝阳任命为副理事,最近都让她出面。若朝阳没了,别人才有机会做这个新理事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乐招和旁边听着的王府众属官都听得愣住了,这事可真叫一波三折,峰迴路转。 梅容道:“‘天明’慈善帐务规范是我牵头,请了弥赛亚人在做,一天的流水就有上百万银,注意,是银,不是钱。在帐目上搞鬼从中抽点小头就比卫家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宝藏更诱人。金钱名望都不缺,还能得到无数人的感激和真心,或者从无数孤儿中选好苗子从小培养成死士之类。李承礼也就有更多筹码了。” 乐招光听得那么高额的流水,再想想遍及全国的义诊义庄,他是夜行卫,知道这是个不错的情报来源,只因是临安大长公主的产业,夜行卫和他们有合作却不能插手。 这若是被定国大长公主掌控了……乐招擦擦额头冷汗,道:”好悬郡主没事,我要把这事赶紧告诉给定王。“”去吧,把武器都交给他,拒捕者格杀勿论!“沐慈吩咐。 第596页 乐招赶紧带了人马出了府,一路赶一路琢磨,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兇险。事实上任何人都没料到,仅仅是夫妻恩怨,朝阳坠崖这么一件看似简单甚至带点桃色的事,没成想能牵出这么大一件案子,而且环环相扣,十分惊险。 若不是阴差阳错,沐慈病了几天推迟了去嵠丘的行程,就碰不到朝阳郡主。牟渔也不会带着人去护送朝阳郡主上骊山。或者再一想,也许有人把智圆小和尚的事告诉老平南侯,把朝阳召唤上山,也是事先算计好的。 牟渔没救朝阳,朝阳郡主坠崖,王梓光没死平南侯必定争抚养权连带朝阳的陪嫁——陪嫁是必须留给儿子,娘家无权拿回去的,于是一场豪门撕逼大战开启。若王梓光也死了,定王就会和平南侯死磕,上升到流血冲突。 反正不管怎样,必定会让平南侯背黑锅,掩饰掉很多东西。 定国大长公主就能悄悄谋划得到“天明”慈善,平原县主也会沾光,李承礼有如此厉害的丈母娘,就算最后没爵位也不愁啊。 乐招找到定王,把沐慈的分析一说。定王也拧了眉:”可有证据?“” “还没有直接证据,目前还是我们王爷和王君的推断。”乐招道。 但沐慈的推断一贯是八九不离十的。定王信了八分,派人去喊自家大媳妇方氏带着谢四娘一块儿去找临安大长公主,问问定国是不是曾经有继任的意思。 方氏有方家帮衬,资产丰厚,常有善举,和临安很熟悉的。谢四娘最近因为跟着朝阳,又是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医者,更得临安看重,她们去才有可能问到。 没过多久,巨鹿的武器飞快运来了,方氏也问到了底细,果然定国大长公主曾表示过对朝阳的不满,常对临安说朝阳太年轻,性子不定,怕掌控不了“天明”这么大的产业。 “哼!”定王冷哼。 宫里的宣旨太监姗姗来迟,易青还带来了上千名御林军。宣旨太监在定国大长公主府外宣读了诏书,说已经让刑部,宗正寺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必会秉公审断,勿枉勿纵,还要定国大长公主把嫌犯交出来,并请公主、县主还有孙大将军一起过堂,配合接受询问。 定国大长公主这位跋扈的女壮士,不出意外,抗旨了。 她以为德光帝温厚,楚王克己守法,定王不过是没牙老虎,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这一个大长公主怎么样。 事实证明,呵呵…… 她太天真了。 定王真的下令,用火弹炮轰开了公主府重达千金的铜木大门,然后命令由他的定风卫,楚王的锦衣卫,宫中御林军,还有大理寺衙役组成的抓捕大队沖了进去。遇到手无寸铁的就绑了,遇到拿着武器的就废了,遇到拿武器还敢反抗的,直接当场杀了! 易青拧眉,不过看锦衣卫带队的人是沧羽这凶煞,一抬手就是三连箭弄死一个,就半个屁不敢放,带着还犹豫的御林军杀了进去。 真箇杀得公主府血流成河,还有人提前摸清了公主府的地道,塞了马粪烟堵死了他们逃离的路口,最后把吓得都要尿了的几个人都堵住了。 乐招大声道:“嫌犯李承礼伙同定国大长公主,平原县主聚众持械拒捕,藐视王法,藐视圣意,该当何罪?”很轻松明确把这件事定了性! 有杀进门了还不准反抗吗?定国大长公主不知是气得还是怕得,整个人直哆嗦,指着定王:“你……你……”了半天。 定王一挥手,就有定风卫上前把人都绑了堵了嘴,全部提熘出去,塞进了从大理寺徵调出来的囚车里。定国大长公主被堵了嘴,只能维持风度,平原县主没被堵嘴,一路咒骂不断,声音尖利。 弄得大家都只看着平原县主,衬托得定国大长公主挺可怜的,都在猜定国是不是被平原县主这个猪队友给连累的? 毕竟是平原县主的儿子李承礼犯事。 定王冷眼看她丑态,也懒得叫人堵那张臭嘴,只问:“见到孙青峩没有?” 风二过来汇报:“没有,他带着幼女躲在骊山别院。要去抓吗?”又补了句,“孙氏好像有孕了。”若万一致人流产,闹出动静大了,在舆论上不利。 定王想了想,毕竟孙青峩和他的幼女看上去没直接参与,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便道:“把火弹炮运上山,围着就行,一只苍蝇也别放出来。再叫常山贤侄把孙家军盯死了……”他想了一下,道,“最好找个名目,让孙家两人都卸甲交印,别搞出事来。” “是!”风二应下,看向乐招。常山王看着独,其实定王的心腹都知道他是天授帝留给楚王的人,只听楚王的话。 楚王也有本事拉拢住他。 乐招点头:“我们爷说了,这事都听王爷调遣。” 定王最怕沐慈出来做好人,心慈手软,但好在这回他没有妇人之仁,看来因为牟渔受伤,气得不轻。 定王心里第十万次的感激牟渔。 路边观望的百姓很多,大部分是皇城里的宗室王公的亲眷和家人,看到定国大长公主都被塞囚车,平原县主一路诅咒的情况简直大出意料。 定王为了女儿发疯不是第一回了,可楚王这是……也发飙了? 好傢伙,那火弹炮,一炮下去就把门带围墙都轰塌了啊。 …… 楚王府! 沐慈不断分析各种途径汇集过来的情报,越发确定是大阴谋。又有人带了更大的消息过来。 这回不是夜行卫,是卫重沙,告诉沐慈一个看似没联繫却极有用的信息:“昨天,我随老师,邀了一些琴友在城东百里梅园赏梅析乐之时,无意间看见那位人称‘麒麟公子’的西凉国五王子也在。” “拓跋应阔?”沐慈疑惑。 “是!”卫重沙道,“当时他身边的人披着红色斗篷,我没见着正脸,可却听见了她的声音,是名女子。” “平原县主?” 卫重沙十分崇拜看着一下就猜中的沐慈:“王爷厉害,的确是她。我听音能力强些,刚刚回府的路上看了一下热闹,听得平原县主的咒骂声就分辨出了,昨日在梅林与拓跋应阔会面的就是她,而且好像提到过‘马车’‘山路’这两句。” 沐慈看着帮忙分析情报的梅容,梅容点头表示很有可能。 沐慈目光冰冷,语气平淡到极点:“叫你猜中了,看来果然是一局精心谋划的连环计。定国一直没找到的契机,被一个自觉很聪明的人抓住了,利用智圆一事,策划了一切。” “若不是阿兄,他就得逞了。”梅容摇摇头,嘆口气。 “他故意让重沙看见他和平原县主密谈,这是在向我示威!”沐慈下定论,凝黑如潭的目光,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冰冷…… 所有人,给某人点了一桌子的蜡。 第452章搬起石头 若这件事情真的有拓跋应阔的参与,那他真的是胆子太肥了。 乐招啧啧摇头:“他可真是不怕死,居然敢向爷示威。“戚焱这种歷尽沧桑,看惯了黑暗世情的人最明白,道:“对一个已经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亲人,连正常的男人都做不成的人来说,死已经不是最可怕的事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报復,生死他已经不在乎了。” 乐恕帮沐慈整理资料,也道:“看拓跋应阔从前做过的事,还有此次一力主战,不惜赔上母族和自己的全部势力,最终兵败落得如今这下场,可见他最大的理想不仅是拥有权势,更是为了让国家强盛。如今一切破灭,活着不过是一场痛苦,倒不如拼死让敌人也不好过。” 而拓跋应阔最大的敌人,正是沐慈。 乐招问沐慈:“爷,要去把他抓起来吗?” “不用了,他敢对我示威,必定不会留下直接证据,奈何不得他。”沐慈回答。 “那就这样放过他?”乐招不乐意。 梅容道:“我们先去审理案件的公堂,他应该也会过去的。” 乐招想想也是,拓跋应阔能称为“麒麟公子”,定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肯定知道爷关注案子会过去陪审,那拓跋应阔一定会去审理现场看看各方面的反应。就像作案的人总会去案发现场看看一样! 沐慈一行人去了大理寺,因为这事牵扯到皇族宗室,又是女性,所以没有公开审理。主审官是青王,副审是方善悟和窦源。朱熙既然搀扶着临安大长公主过来,坐在了陪审席,可见这事果然如沐慈推断的与“天明”基金有关,受到临安的十分重视。 沐慈到了大理寺,直接被请到了临安大长公主身边。 临安最近颇有老态,毕竟都快90岁的人了,她见到沐慈就拉着他的手,欣慰的笑了,道:“还好有你在,不然以后的许多事就难说了。” 沐慈只是点点头道:“这次还真是侥倖,该谢的是阿兄。”并没有居功,神色平淡的看着审理现场。 临安关心问:“护国公情况还好吗?醒过来没有?” “没那么容易醒来,这次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侥倖。”沐慈嘆气,他最不喜欢超出预计的事,可偏偏世上总有太多意外。 审理的官员入席,公堂里的人不再说话。 古代的案件审理,早有代理律师的雏形,双方都请了比较懂法的人做自己的讼师,定王请了他的一个专管律法的幕僚,列出种种罪证。定国大长公主那边也请了门客,举出反证为自己做无罪辩护。 主审官青王身边有窦源这个比较懂法的大理寺卿,还有刑部方善悟也熟读律典,三个人时常交流意见,询问各方面的事宜。 具体的审理,带过不提。 证人证词,对定国大长公主那一方很不利,不过一切的箭头却只是指向了平原县主。就连被南理国国太子段泽认出来的那个刺客,说是平原县主有一次意外撞见他和手下会面,知道他曾是江洋大盗,为了躲避官府才卖身做花匠。平原县主一边威胁说要揭穿他,一边又给了他一大笔钱买通他杀害朝阳郡主,事后保证不说出他的身份。 定国大长公主并不知道,只当他是普通花匠。 也就是说,定国大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 可平原县主杀朝阳的动机呢? 平原县主觉得非常委屈,张开口想要辩解,一扭头,却被定国大长公主的利眼一瞪,张开的嘴就闭上了,低下了头,只说她和朝阳有旧怨,因为她和楚王交好,是支持李承恭,所以才动了杀机,想让楚王和定王忙一阵子没功夫管镇北公请封世子的事。 第597页 把一切的罪责都扛了起来。 沐慈看到这里,清楚平原县主一定有更大的把柄被定国大长公主抓在了手里。 具体是什么就需要慢慢的去查了。 因为定王施压,审理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其实事情被沐慈点破,已经非常明朗了。只是关于“天明”慈善的事,定国大长公主和平原县主没有一个认下自己曾经有过觊觎的,而定王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这一项指控就没有办法成立。 所以青王就平原县主谋害朝阳郡主一案作出了判决。 因为杀人未遂,平原县主逃过死刑,被贬为庶人,和其子李承礼一起被判处流放崖海。定国大长公主因失察罪、包庇罪和武装拒捕,被判处降爵三等成为定国郡主。同时两家赔偿医药费和损失费总计10万两银给受害者。 全身打着石膏的平南侯也被抬上了公堂。平南候因为是主谋,被判处剥夺爵位,终生监禁进行劳役改造,并处罚金10万两银给受害者。 定王当庭替自己的女儿提交了离婚申请,要把平南侯这种想要杀害妻子儿子的丈夫休掉,大理寺也当场受理了这个申请。按照朝阳郡主书面申请的条款,她不仅可以带走所有的嫁妆,还可以分走平南侯府的财产,具体多少则要看双方协商。不管平南侯是不是空架子,总要摆个态度。 同时,王梓光的抚养权也归朝阳郡主。 案子审完已经到了下午,这事虽不算结束却也终于告一段落,沐慈午饭没吃好,饿了,要回家去喝他的下午茶。回去路上见到穿着西凉服饰,打扮得还算精神的拓跋应阔等在他的必经之地,对追星车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守在沐慈马车旁的沧羽忍耐不住,上前想要驱赶。 沐慈道:“不要在这种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像苍蝇一样噁心人,不如一个巴掌下去把它拍死。”石秩眉峰紧蹙,目光凌厉。他最讨厌麻烦,从下奉行的行为准则就是从不和任何人讲道理,只需要在肉体上消灭敌人,世界就清净了。 跟着沐慈这个凡事要从道理上碾压敌手的,憋得慌。 “现在还不能杀他。”沐慈道。 乐招解释:“他这是有恃无恐,再怎么说他也是西凉国五王子,咱们爷点名要来的人。现在又正是西凉讲和的关键时期,西凉国主巴不得我把他弄死,才好和我们谈条件,让我们做出让步。为了这一个人让国家吃大亏,怎么算都不划算。” 沐慈点头,对乐招道:“先派十个好手过去,就说现在世道不太平,为了保护五王子的安全,吃饭上厕所都给我盯着,别再让他整出什么么蛾子来。” …… 沐慈派人过去没两天,拓跋应阔还真的整出么蛾子来了,他当着守卫的面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匕首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当场被送到了军医院抢救。西凉国使节无赖是楚王派的人要杀他,真以此为藉口在求和谈判上耍赖,不想付高达八百万银两的战争赔款。刚好进入了冬季,在西北雪已经下大了,没有办法打仗,大幸的征西军早撤回了边境。西凉国的王城没有再被困住,使节就忘记了疼,伤疤没好又开始蹦跶。 这两件事把专门负责和各国谈判的唐郁洲郁闷得要死,因为战争赔款的额度是沐慈定的,他一大早就跑到沐慈这边来问计。 因为天气太冷,沐慈带着昏迷中的牟渔住进了碧澜宫,有温泉里面暖和许多。朝阳郡主也跟着过来照顾牟渔,梅容因为不放心沐慈,把公务也都带进了碧澜宫。 唐郁洲刚好赶上,沐一个早汤。 沐慈倒慡快,回答道:“这事简单,这一个冬天没有谈拢的话,那我们两国还是在战争状态。只要一开春我会再派人打到王城,问问西凉国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求和的诚意?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八百万两银子能解决的了,两次出兵就得一千六百万两银子了。” 唐郁洲笑了:“这么回答慡快是慡快了,可西凉国是真拿不出来呀!” 沐慈十分贴心道:“学高蕃,可以分期付款,十年还清。如果两国和约签署,西凉国再把十一年的岁贡也分期缴纳,我还可以同意与他们重开边贸,结为甥舅之国,永远睦邻友好下去。具体怎么计算每一年要缴纳的额度,不免利息……星海这边会派人过去进行核算。如果20年还不清,可以延长到30年,50年也行,总有一天能还清的。” 趴在沐慈身边泡水的梅容,作为神助攻,眯着蓝眼睛,懒洋洋补了一刀狠的,直中心窝:“西凉和高蕃不一样,对我国来说信誉度不高,而且钱款数额太大,还钱的年份太长,哪一年他又不愿意还了,终归麻烦。要不然就让西凉国以国家的名义,直接在大幸银号借款,用西凉国的土地进行估价抵押。哪一年西凉还不出钱了,我们就把土地收来拍卖,抵偿借的款项。” 沐慈笑着搂住梅容的脖子,亲他一口贊道:“这法子好,就依你这么办。让人通知陵王,前期利息可以给个折扣,服务周到一点,争取把这个业务谈下来。” 唐郁洲:“……” 被餵了一脸狗粮的唐郁洲,觉得疑惑——大幸银号也是大幸的,左边口袋搬到右边口袋,有什么区别呢? 梅容看唐郁洲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疑惑,商务方面他是专业的,就解释道:“这样一举数得,首先,银号印刷了大量的宝钞,刚好藉机说是战争赔款,大规模进入市场,完全是无本买卖,但因为有西凉国的国家信誉买单,一张纸也有了价值。第二,银号给大幸朝廷注入了大笔资金,这相当于大幸提前用了西凉未来几十年的国力,发展壮大自身,而西凉国背上巨额债务,每天一睁眼就是还钱还钱……不会再有余力进行发展,此消彼长,好处不尽。第三,大幸若抢夺他国土地……当然我们有这能力,却总有人叽叽歪歪什么大国风度,若以银号的名义,让西凉国主动抵押,将来西凉不还钱,银号收回被抵押的土地就名正言顺,无可指摘。西凉想要回土地就花钱来买。第四,若西凉耍赖不给钱又不割让土地,银号可以要求国家出兵保护私人财产。再说,大幸银号可是皇家的私产,更该被保护。至于出兵军费,当然还是挑起边衅的战败国——西凉来承担,又是一大笔横财。” 唐郁洲:“……” 你牛的! 唐郁洲觉得,自从沐慈有了梅容这个大杀器,兇残程度直线上升!不过唐郁洲心情不错,反正要哭的又不是自己,西凉国纯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他泡完温泉,很高兴的回去答覆西凉国使节了。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说“首先,银号印刷了大量的宝钞,刚好藉机说是战争赔款,大规模进入市场,完全是无本买卖,但因为有西凉国的国家信誉买单,一张纸也有了价值。” 是因为这张纸是战争赔款,西凉国拿不出银铜,就给宝钞。换个说法,宝钞就相当于西凉国的借条,众所周知,借条虽然有点风险,可也是有价值的。有大幸的强力保障,西凉国必须还钱,百姓会觉得这借条(宝钞)的价值就更扎实了,是硬通货。 第453章西凉入坑 西凉国使节都是原西凉太子,也就是现在国主信重的人,最擅长拍马奉承占便宜搞小动作排除异己那套,完全没有拓跋应阔的眼光格局,又不听劝,而且还是拓拔应阔说做什么偏不做,说不做什么非要做的那种,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听说楚王威胁开春又要打到王城去,战争赔款翻倍,个个哭丧着脸——因为楚王是说到做到的,而且根据楚王在大幸的声望,他说一句话比谁都管用,肯定大部分会支持他再打。 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是亡国之祸了。 话说,原本五王子的势力算西凉国最厉害的,自己也有真本事,在老国主明显偏爱太子的情况下,五王子才没人能撼动。等到大幸征西军把五王子的势力都打败了,太子才把五王子打败,登上了国主之位。 最厉害的五王子都败了,使节最清楚自家主子的斤两,肯定会死得更快。 西凉使节商量一圈,觉得只能赔款,与其欠债给大幸这么厉害的国家,不如欠债给一个商业经营的银号,然后分期还款。但是又不想用土地做抵押,一直在对凌王扯皮。 问题是不抵押点东西,以西凉国的信誉度大幸皇家银号不可能放款的。 谁也没有提醒他们——大幸银号在外面活动的董事是这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实力也不怎么样的凌王,但幕后最大的b却是楚王。 只怕说了,西凉国不敢去贷款。 如今西凉国绕开大幸朝廷,直接对上了楚王,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哭死。 跟在凌王身边的是梅容的三舅科比·菲尔德,得到梅容和楚王的授意,在西凉的地图的西北面画了一个圈,对西凉国使节道:“就用这块地怎么样?” 使节一看,哎呀,这么“巧”画的是五王子原先的封地,有一多半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五王子残党正龟缩在那边的几个绿洲里,一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的架势,现任国主还没余力收回。既然是这里,那就一切好说,而且这地方贫瘠,在西凉的西北区域,和大幸不接壤还挺远,将来卖土地什么的麻烦的是大幸,西凉乐得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而且,西凉不到还不出贷款,大幸皇家银号也不会去收土地。在还贷期间那些土地依然是西凉的,西凉人在上面的正常生活不受任何影响。但是除了地面上能移动的东西,长出的牧糙粮食可以带走,地底的,包括土壤和石头,一切财物都是被抵押物不允许动。 哎呀,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付出嘛,当然,除了每年还贷。 很快,凌王给出了一个很低的贷款利息,给西凉算了笔帐,每年只需要还约90万两白银的款项就可以了。西凉国主一年的开销都不止九十万,西凉使节也不觉得多。 使节关心的是更多利益,问:“听说楚王愿意与我国商谈重开边贸,不知又是个什么章程?”只要边贸开了,还不是财源滚滚。什么贷款都是小意思。 唐郁洲道:“陛下和楚王宽仁,仿照的是高蕃旧例,把十一年岁贡也算作分期,分十年还款,若同意,就可以与你国重开边贸。” 凌王补了句:“岁贡分期免息。” “那边贸的具体实施又是怎样的?”使节旁敲侧击。 唐郁洲很坦然大方,问:“也是在西凉与我国交界处设立贸易区,你们能交易什么要看我国商人都肯收什么。而大幸能交易的商品应该是一样的,看你们需要什么。当然楚地特产,每年产出有限,能不能卖给你们,能卖多少还得另外找楚王的商务总理梅总谈。” 第598页 使节闻言拧眉。 西凉国,不,是五王子大大得罪楚王了的啊,会愿意卖“楚地特产”吗?所有商品里,“楚地特产”才是最要紧的,据说和楚王关系很好的泰李朝,都已经能买楚地出产的武器了,还能购买“晒雪花盐”的专利——简直是边贸中的人生赢家。 连最先和大幸建立大宗油品贸易的南趾国都眼红,加大了种植油棕的力度。林邑半岛的新国主则卯足了劲种甘蔗,和楚王合作制造白霜糖。一两霜糖一两银啊,出海一趟,不知道能赚多少金银回来。 言而总之,只要能得到楚王青睐,有一两样“楚地特产”,那就发达了啊。 都怪五王子! 西凉国使节只顾着眼红,根本没想到西凉地处西北贫瘠之地,荒漠占了一大半国土,和人家南边几个国家比……没有可比性。 科比脑筋活络,最清楚西凉国的状况,赶紧说一声:“抱歉各位,容我脱一件衣服。”快步走到屏风下,把穿在里面的一件毛衣脱了下来,然后呈给凌王等人看。 凌王摸着还带有体温的一件奇怪的用线编织成的衣服,感觉柔软又温暖,有一种想把脸贴上去蹭一蹭的冲动,问:“这是什么衣服?” “这是朝阳郡主府里的织娘编织的,叫羊毛衣,用得是羊毛纺线,然后用竹针编织而成。西凉养羊,每年可剪两季羊毛,若能得到‘羊毛衣的编织’专利,则西凉与我国建立双边贸易,则多了一项发家致富的特产。”这羊毛衣才几件,这件还不算最柔软的,还是託了在朝阳郡主府里管商务的老大奥斯汀的福,才有内部的东西拿。 西凉使节两眼放光,伸手摸着柔软的羊毛衣,感嘆道:“大幸人真是心灵手巧,我们的羊毛也没这么柔软啊。” 科比说:“羊毛也可以分几个等级,普通羊毛,细羊毛,还有一种是最细最柔软的羊绒。据说郡主府中的织娘已经能编织很漂亮的图案了,还有在上面绣花的。”当然高档的几件,他还穿不着。 这技术好。 凌王来兴趣了,问:“朝阳卖不卖?我给我夫人孩子买几件。” 科比道:“收的羊毛不够,这种软绒一斤羊毛才出一两不到。还要等明年。” 我们家羊毛多啊。西凉国使节再也没想到,原本只能做下等人的皮衣,上等人直接剥皮扔掉的羊毛居然也有大用处,已经开始幻想,用羊毛衣占领星球的美好未来了。 唐郁洲泼了冷水:“因为护国公受伤的缘故,朝阳郡主一直在楚王府……你们……谁去找郡主谈这件事?” 西凉国使节:“……” 科比捂着鼻子咳嗽两声掩饰笑意,道:“没事的,小公子也有九岁了,可以做一点主,找他谈也行。” …… 几个大问题谈拢,谈判就顺利了,唐郁洲和西凉国使节达成初步协议,把谈话结果送交朝廷。科比就在凌王同意下飞快把消息传给了奥斯汀。奥斯汀找到被寄养在定王家的王梓光谈,王梓光很快和奥斯汀拟好了协议,然后带着协议去找贤世子。 贤世子飞快带着王梓光一块儿去楚王府——因为刚好是午饭时间,去蹭饭。已经有一年多没吃过楚王府的饭菜了,时间过得真快。 物是人非! 楚王府的午膳也是在碧澜池吃的,沐慈和梅容一起在看求和协议。 朝阳则看羊毛衣生意,她最近瘦了好些,但气色看起来不错。朝阳看过文件道:“没想到就是府里织娘随便折腾的新织法,现在竟然能成大事业了。”又问王梓光,“既然已经织出来了,带了几件来没有?” “最细的羊绒不够,先给你们做了几件。”王梓光打开旁边的包袱,打开来分,沐慈的是白色夹银线织了银色龙纹云纹的;梅容也得了一件是浅蓝织了水波纹的,还绣了条船,映着红日破浪而去。朝阳是胭脂红连夜绣了并蹄莲的。几个织娘合作这两天织了一件给牟渔,连颜色都来不及染,带着嫩嫩的白和微黄,来不及绣什么,只在下摆和手腕绣了一圈“回”字寿纹,望他长寿安康。 朝阳脸上红了红,也顾不得说什么,拿了羊绒衣就进了牟渔休息的卧室,给他穿上。即使在碧澜池,牟渔躺了好几天不能动,活动少,手脚总是冰凉的。 贤世子看着妹妹的背影嘆气:“官府已经判了,我父王也没坚持休夫,和离的速度就快些,赶紧把这事了解了。” “恩,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清楚。”沐慈道。 贤世子摸摸王梓光的头,又道:“有件事还得麻烦你,老平南侯上表涕零,恳求君家保留爵位,降爵传给锁儿。我父王觉得无所谓,本来男儿志在四方,有真本事的也不需要盯着一个爵位不放。只是老侯爷也可怜,而且‘平南’这个称号是传了几百年的老爵了,丢了可惜。” 沐慈看向王梓光:“你说呢?” “能考科举吗?”王梓光问,他那个便宜爹有没有无所谓,可祖父那个老人家对他却是真心的,总是不忍。 “能!” “那我没意见。” 沐慈点头:“我会关注这件事的。” 沐慈答应,相当于这事成了。贤世子胃口大开,在大快朵颐之前还有良心问一声:“护国公什么时候会醒?” “快了,若顺利今天入夜前就会清醒。”沐慈道,他知道牟渔这两天精神力波动越来越强了。那老兄弟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贤世子笑着点头,道:“那我们两家要准备喜事了。” 说到这个,沐慈也是笑容满面:“别看我阿兄不声不响,其实他家底厚着呢,再说还有我在,必定让这桩婚事轰动整个天京城,让姐姐风风光光大嫁。” 说实话一个女人结束了一段不美满的婚姻,二婚还能嫁得更高更好,还是个肯为自己捨去性命的好男人——一个女人也就无所求了。 贤世子一开心,就超额完成了午膳指标,许下种种好处让王梓光不要到老婆杨佳蔚那告状,就回去对定王汇报情况了。 定王虽然高兴,却还是嘆气:“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没离开。” 最后还是和楚王做了亲戚。 贤世子生怕定王又起什么心思,忙道:“也是缘分呢,再说护国公对妹子好,不声不响的也肯豁出命,一个男人能做到这点,即使没什么地位权势,也堪为良配。” 定王愣了一下才知道儿子担心什么,苦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老煳涂。”又嘆气,“阿松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异常?” 定王为什么问贤世子而不是自己掌控呢?因为自从沐若松带兵去西北一次,他在东郊大营就渐渐问不到沐若松的情况了。而且他原先的一些老兄弟,年纪也大了,按照退役制度都“自愿”退役,颐养天年去了。 现在都是沐若松提拔的新将领,沐若松又大刀阔斧进行了军制改革,虽没照搬侍卫六军改革那套,却成效和不错。 ——定王不止一次想,也许当年楚王让阿松全权负责侍卫六军的改革事宜,手把手教他许多东西,更灌输了他许多治兵理念,潜移默化教阿松心态放平稳,目光看得长远…… 种种栽培,就是预测到了会有今天,阿松有一天会离开他,然后一切都用得上了。 沐若松才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挣下一份军功,被朝廷破格提升成为侍卫六军左都督,把整个东郊大营捏在手里。而定王飞速失去了掌控。但他只能看着,不能干扰——当年他把阿松弄回家,不就是为了让他得到更好发展吗? 沐若松发展得这样好,定王若去干涉阻挠,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定王如今只能祈祷,祈祷沐慈把阿松教得更好一点,祈祷沐若松没有“毁家报社”的想法。 “每天练兵,别的事都不管。”贤世子想了想,道,“上次,阿松问过阿蔚,四娘多少天出宫一次,下次出宫是什么时候……这算不算异常?”阿蔚是世子妃杨佳蔚。 定王强行抑制心中狂喜,道:“哎,会问表示……不!不能急!不急不急,先看看四娘出宫那天的情况再说……” 贤世子看着当年在千军万马之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父王,如今嵴背略佝偻,搓着手为儿女的怎么点小事一脸兴奋,额上一缕灰白的乱发在已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前晃动。 他想起在大哥还没死,沐若松年幼时,父王将那孩子抛得高高的,慡朗大笑,意气风发,黑髮飞扬的情景。和现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剃了去,把人剐得面目全非。 贤世子眼角发热,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楚王府! 沐慈饭后休息了一阵,刚要忙公务,戚焱过来道:“殿下,西凉国五王子醒过来后,见了西凉国使臣,吐了两口血,死活要见您。正让人抬着过来呢,说是等在门口到您见他为止,要么就死在门前。” 沐慈只能放下手里的文件。 梅容在一旁笑道:“得了,让他在泰和楼等。”自己穿好衣服,又去拿新做的羊绒衣给沐慈穿上,裹着厚厚的皮毛夹袄,道,“是你要过来的人,是死是活总得给他一句准话。”把斗篷放在臂弯,伸出手,像绅士一样邀请沐慈搭上他的手。 沐慈道:“叫上唐郁洲一起过去。” …… 泰和楼五楼,早早生起了火龙,铺设在地板里的铜管把包厢都烘热了。沐慈被包裹在厚厚的白色狐狸毛斗篷里,被梅容牵着进了包厢。 唐郁洲和拓跋应阔没话说,见沐慈来了赶紧起身迎过去,目露关怀:“这几天就要下雪,外头很冷,还受得住吗?” “哈秋!哈秋……”沐慈还没回答,先打了两个大喷嚏,被众星拱月坐上了主位。 拓跋应阔一脸苍白凹陷,面容憔悴,完全看不到从前的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被心腹搀扶站起来,像个虚弱的老人,摇摇晃晃对沐慈抱拳施礼——现在的情势,已经容不得他意气用事了。 “坐吧!”沐慈随意道,接过梅容递来的手帕,掩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梅容在一旁拍背顺气。 唐郁洲对沐慈有一种长辈的心疼:“在府里见也好啊,何必出来呢?你真身子骨……”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啊。 第599页 沐慈回答道:“在外头冷气进了肺腑,现在遇到热气就受不住,没什么大问题。” 拓跋应阔坐下,虚弱靠在椅背上,看着沐慈一脸苍白,心道:这傢伙一直病一直拖,却一直不肯死……怎么就不早点死呢? 沐慈顺了气,抬抬眼皮,对拓跋应阔道:“咒我也没用,我离死还早。你却离死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请注意,本文的许多线索就隐藏在细节里。比如,泰李朝买武器,做雪花盐的目的,沐慈已经说过了。但促使南趾加大种油棕力度,林邑半岛种甘蔗又是为什么呢?另外,为嘛让西凉国做羊毛衣呢?不光是因为那是西凉特产的原因,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在下一章会提到,周边几个国家和大幸贸易的利弊。 第454章真正的大局 拓跋应阔听得沐慈说自己离死不远,不惊不怒,只是自嘲一笑,道:“二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毕生所望,一朝全休。中原福地,难以入主。覆国在即,无力回天……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应阔笑得停不下来,腹部伤口沁出鲜血,泪水爬满脸颊。 沐慈的咳嗽也难停,拿着梅容的手帕捂嘴,最后咳出了一点鲜血…… 唐郁洲看着那白手绢上几丝艷红,又惊又急:“殿下!”对外头道,“快传太医!” 沐慈摆摆手,唿吸太急说不出话。 梅容对唐郁洲道:“信安候不必紧张,乐良医在外候着,无碍的。”他最清楚沐慈的身体,怕是咳嗽太急撕裂了小血管,并非多严重的病症。 拓跋应阔停了笑,他不清楚,只是一直知道楚王身体不好,疾病缠身。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世上最可悲莫过于此。 他其实不恨沐慈,他研究过自己的对手,败在这样的人手里,实在让人生不出太多愤怒,只恨生不逢时,遇到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对手。 若没有沐慈,是原暴太子登基,只怕输赢难料。 拓跋应阔思绪纷纷扰扰,最终只化作一个问题:“我就想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梅容到底拿出了一个瓶子,放到沐慈鼻子底下让他闻,提神止咳。沐慈才感觉好些,舒出口气,才说了两个字。 “大局!” 拓跋应阔脑中灵光一闪,却抓不住,似乎懂了,却又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对沐慈拱手:“若不吝赐教,请楚王给我这个将死之人解解疑惑。” 沐慈招手,唐郁洲移开茶杯点心碟,梅容摊开了一张还未完工的世界地图,上面有结合弥赛亚人和其他胡人的描述及记录,绘制的整个星球的糙图。 拓跋应阔看住了:“这……” “你有没有想过,走到更远的地方,会有更多的山川河流,民生风土,糙木枯荣,岁月凝霜?”沐慈问。 拓跋应阔几乎趴在地图上,他最近眼睛有点模煳。 “你的眼睛,只盯着大幸,盯着周边这寸土之地;你所谓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抢夺中原的财富,做着江山美人的迷梦;你所使的手段,也只是阴谋与毁灭,而非创造和发展。” 拓跋应阔觉得腹部伤口剧痛,捂着伤口坐了下来,他苦笑:“难道你没有阴谋,没有掠夺?且不说我如今落得今日下场,其中有多少你的推波助澜。只说三泰国三姓并立,你卖给泰李朝武器,教并没有海岸的他们晒盐方法,难道就不是阴谋?还有,你让西凉借贷进行战争赔款,敲骨吸髓毁我国力,难道就问心无愧?” 沐慈并没有被问住,他道:“西凉国骂我才是对的,若西凉贊我仁德,我才当反省自身,愧对本心。只因我每年所领恩俸,一日三餐,片瓦遮身,皆为大幸万民所奉。我是大幸的楚王,而非西凉的楚王。我的职责与义务,就是让大幸朝百年之内盛世太平,扬威四海。千年之后,大幸帝国之荣光,辉耀辰星。” 拓跋应阔无言以对。 梅容想起“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果然如此。他痴迷看着沐慈,觉得他的男人可真是豪迈自信,迷人极了。 “我也是为了西凉啊,为什么我就不成?”拓跋应阔难得露出一丝脆弱的困惑。 “如果我不是大幸的楚王,我是你,是西凉的五王子。”沐慈道,让拓跋应阔认真看了过来,他点一点西凉王城所在,“必先夺得王位。” 拓跋应阔拧眉,楚王主动让皇位给当今的德光帝,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到西凉,就要抢夺王位了? “因为你大哥毫无合作的价值,他贪婪昏聩,嫉贤妒能,无法做到兄弟齐心,成为你的坚强后盾,反而拖后腿。所以,第一步就是取而代之。”沐慈道。 拓跋应阔才想起来,沐慈也是干掉了一个暴太子的,他让位不是盲目让的。拓跋应阔不得不承认,在调,教哥哥这件事上,他没沐慈做得好。 “第二步,与大幸交好,而非联合四国与大幸反目,得不偿失。”沐慈没有给拓跋应阔发言的机会,道,“因为西凉的地理位置,无法得到更好的发展。十一年前,如果你不是那么急功近利,满可以利用你‘麒麟公子’在天京城打开的大好局面,和大幸结盟,然后挑拨北戎与大幸的关系,看他们打生打死,依靠大幸消耗北戎国力,然后步步蚕食,与大幸坐地分赃,将北戎的一大半先纳入版图。之后二十年,休养生息,鼓励生育,与大幸进一步通商,甚至也可以弄一个北方海岸的岛屿,进行海贸。国力强了,可以试着影响大幸政局甚至江山继承人选。总有一天,大幸国力衰弱,就是你的机会,无法入主中原,至少也称霸了一方。然后教导好你的孩子,未来可期。” 拓跋应阔想着那样的未来,凭他“麒麟公子”的智慧,的确可以做到,只是当年,毕竟还是年轻气盛。 “十二年前,你的失败不仅是内部不稳,急功近利,更是没有与四国达成真正的利益同盟。”沐慈说完这些,又开始咳嗽,拓跋应阔忍不住送上了一杯茶水给他。 沐慈也接了,喝了一口润喉,才道:“十二年前,你们的结盟只能打顺风仗,一直能掠劫到财物,才会继续打下去。被我父皇阻挡你就没有更大的利益给他们,画纸上大饼,结盟自然散了,被各个击破。” 拓跋应阔早年就知道了这个弊端,闻言若有所思。 沐慈又道:“再说我为什么卖武器给泰李朝?因为李朝都是中原人,三泰终将纳入大幸版图。我敢说,就不怕你说给泰李朝听。你当他们不知道我卖武器卖晒盐专利的用意吗?可如今他们已是骑虎难下,不打败另外两姓,就是打败大幸……他们没得选择。打败两姓之后,大幸若能给泰李朝更大的利益,一直让其获利,迟早有一天会融入大幸经济圈。若忘恩负义,反叛了,更好啊,大幸就有理由出兵了。” 出兵的后果,拓跋应阔已经尝到了,一个战争赔款压下来就是座五指山。而且最坏是沐慈还不肯灭国,钝刀子割肉慢慢抽血吸髓,既没有灭国后治理西凉的麻烦,还开启通商赚了宽容的美名,最后好处全拿走了。 拓跋应阔又问:“那你让人进入南趾种植油棕,又与林邑合作制取霜糖,也是为了有一日将他们併入版图?” 拓跋应阔看起来没有希望了,可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多半是故意折腾,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就想听一听沐慈所言,学习一二。 饭菜上了,唐郁洲借着侍者上菜的时候对沐慈使眼色,让沐慈不要对拓跋应阔说太多。他最清楚这位“麒麟公子”的难缠,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梅容却老神在在,给沐慈布菜。 沐慈一边吃,一边道:“按你的格局,你只会想到怎么从南趾等国掠夺资源,杀鸡取卵。而大幸不掠夺任何人,只带去共赢和发展。南趾如今的油棕种植土地面积超过他们国土的一半,我就禁止了进一步开发,转而探索其他农产的种植,并努力保持其国水土,让南趾可持续发展,千百年都能成为大幸的油仓粮仓。这不是一时得利。我一不竭泽而渔,二不会让两国吃亏,而是合作,共同创造财富。有大幸的将来,就有南趾和林邑的将来。若有二心,大幸只需要一点经济制裁,再用强大的海军封锁海岸,他们本土是无法消耗那么多油棕粮食的,不需要大幸动手,两国自己先吃上大亏。林邑半岛亦是如此,种植甘蔗生产霜糖只是其中一个特产,其后会有其他更多的产品种植。但林邑半岛被包裹在了大幸内。”沐慈指了指定海州,然后看向梅容,目中满是激赏,“定海州对大幸的意义,绝不只是现在能看到的这百分之一。” 拓跋应阔也不得不感嘆,有个沐慈就够呛了,他身边还围绕着无数更优秀的人才。 此时的拓跋应阔还不知道,梅容如今所做的一切,特别是进献了定海州,在千百年后被誉为“奠定大幸朝扩张基础”的一项举措,被誉为“最伟大的功绩”之一。 “利益结合如此紧密,两国纳不纳入版图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这就是大局,拓跋,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只想摘果子,不惜损伤树体甚至整棵砍走,吃了一季果子,然后呢?为什么不好好的养护,施肥,让这棵树长得更大更茂盛,年年季季都有果实可摘?” 拓跋应阔不做声了。 沐慈一针见血指出:“但不论是共赢还是发展,我所有战略策略能够实现的底气,最大的倚仗就是大幸的实力。所以,我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服务于一个最高的终极目标——让大幸更加强大。你输的悽惨,不仅是你还不够有大局观,更因为你的倚仗——西凉国不够强大,没有发展的空间。” 拓跋应阔只恨生不逢时,不会投胎。 “拓跋,我会把你留在大幸至少十年。这十年你可以跟在我身边慢慢学习。”沐慈声容平静,“你大哥很过分,其实我从来没有想将你困在我的后院,用毁人名誉的手段去消灭一个敌人,我不屑于。” 拓跋应阔心中冷哼,他被阉,这事若没有沐慈的阴谋,他是不信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沐慈不在意,他也不怕拓跋应阔有什么么蛾子,道:“阿兄出事是个意外,你虽计策狠毒,但真正起了歹毒心思的是别人,你捅自己一刀,也算与我恩怨勾销。我们之间定个协议,十年后我放你自由,随你回国还是去哪里,我还会送上一些物资。而且,十年后,我也没有将西凉併入版图的打算。” 第600页 “条件呢?”天上不会平白落下大饼。 “这十年,你多看多听多学多想,少做!少耍小聪明。要知道,即使你能与西凉本国联繫,也没有多大用处。但你再搞一次鬼,我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沐慈道,“另外,促成西凉国和谈,答应我的条件,开启两国商贸。” 拓跋应阔纠结了,若为本国好,最好是一分钱不付,实际上他已经有了腹稿,打算搏一搏这条性命让赔款一事不了了之。 可是…… 他知道,楚王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会放她走一定会放他走,说不会併入西凉就不会。还让他在身边多看多学,好处不尽。 拓跋应阔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大义上该选国家,毕竟他落得如此下场,也只是为了国家。可私心里……凭什么他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害他至此的那个大哥? 拓跋应阔闭目,陷入了此生最艰难的选择。 “你慢慢选。”沐慈和梅容用餐,让已经听呆了的唐郁洲也用餐。 …… 最终,拓跋应阔有了答案,道:“我同意,十年之后你必须信守承诺。还有,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十年后,你想让我做什么?请说实话。” 沐慈道:“北戎!” 拓跋应阔眯了眯眼,目中闪过一丝流光。 “北戎?” 沐慈揭蛊:“我们只会和西凉开展双边贸易,一直不会和北戎谈,因为他们不会给岁贡,我也不会让步。我可以让你管西凉的贸易区,你做中间商,收购北戎的马匹和羊毛,我再传授你去除膻味,做羊肉干等副产品的技巧。北戎为了追逐更大利益,一定会多养羊少养马,毕竟牧场只有那么大。无形中调整他们的产业结构,削弱他们的战力。另外,买方市场,你可以随意压低收购价格……大幸吸取西凉国力,西凉为什么不能吸取北戎?” 拓跋应阔双目闪闪。真让他吸取,肯定不会吸到西凉他大哥手里,而是壮大他自己的势力啊。 真是一朝翻身在眼前了。 可是…… “当真让我管?你放心?” 沐慈很直白问:“你打算做什么让我不放心吗?” 拓跋应阔举起双手:“不会!我发誓!”他心知肚明,在沐慈这里,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搞小动作砸了,沐慈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所以……他必定会乖乖听话……至少这十年。 “按我的步调走,十年之后,瓜分北戎。”沐慈道。北戎太大,又是个游牧民族。大幸军队攻打过去,会得不偿失……沐慈从不做赔本买卖。 拓跋应阔一捶桌子:“成交!” …… 拓跋应阔走了,离开的时候腰背挺直,自信从容,重拾了“麒麟公子”的风范,半点没有故意示弱而装出来的颓废沧桑,人之将死。 唐郁洲郁闷道:“差点又被他骗了。” 沐慈只是冷笑一声。 梅容也是笑……唐郁洲看他们笑得意味深长,立即知机,过来问:“难道你们还有后手?” 沐慈理所当然道:“没有后手才奇怪吧?” “是什么快说说?” 梅容从袖子里取出了另一块羊皮地图,拼在了世界地图的上面:“拓跋应阔的眼界格局,已经决定了他的未来。而大幸的未来,有我们王在,会更长远。” 唐郁洲看着在北戎更北,西凉更西的一片极大的区域上,标註了一个名称——哥斯达帝国。 梅容搂着沐慈的腰,对唐郁洲道:“其实,这才是我们王眼里,真正的大局。” 作者有话说:沐慈让南趾种油棕,林邑半岛制糖,虽然是为了调整产业结构让他们更依赖大幸,却也不会竭泽而渔。沐慈的做法一直都是共赢,有共同利益,合作才能长久,才有发展而非仇恨和毁灭。 还有羊毛,大家点错蜡了。不是为了对付西凉,而是为了透过西凉对付北戎。如果拓跋真掐死北戎,两个国家仇怨会更深,也会打仗。转移了大幸边境的压力。 第455章爱的表达 因沐慈病了好几天,回王府又有朝阳郡主在,牟渔也昏迷不醒。梅容都好些天没和沐慈亲热了,在回家的马车上就忍不住,搂着沐慈一直亲,一路蹭,还说:“我的王,都歇好些天了该缓过劲儿来了吧。” 真是直白又热辣。沐慈被他蹭的上火,瞪他:“你有没有点良心,别人眼里我这样就是命不久……” 就被梅容堵住了嘴,口腔里扫荡了个遍,末了梅容还舔舔被带出来的银线,道:“童言无忌啊,我帮你把胡说八道吞了。” 最清楚沐慈身体的除了乐镜就只有他这个经常和沐慈“深入接触”的人了,要真命不久矣,沐慈能在床上把自己给折腾的…… 沐慈被吻得气息不定,眼角发红,回了府就把挑火的人拽去了长乐楼的卧室,好好“调、教”了一番。不过沐慈到底病症刚好,梅容就有分寸,舒慡了一回就消停了,把沐慈搂在怀里摸摸过手瘾,问:“今年这个年应该是在王府里过的吧。” “恩,快下雪了,山路难行,你大姐还有二十多天生,不走了。” 梅容就笑了:“大姐生了,你真抱一个孩子来?” “看情况,是双生子就抱一个小的回来,龙凤胎就不抱。我还有好长的日子可活呢,急什么?只是我估计宫里有人要趁机做文章,已经加强你大姐那边的防卫了。好在她仁明殿的人手和侍卫,都是我筛选过的……”说到这里,沐慈反应过来,看着梅容笑,充满爱意摸摸他的脸,“亲爱的,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 “哎呀,不是……就是……”梅容知道沐慈的良苦用心,他大姐的孩子和他也有血缘,抱一个来养是对两人最有利的,也能让两个男人的家庭关系更稳固。只是不管几个孩子,毕竟都是她大姐十月怀胎生的,只怕大姐捨不得。将心比心,他就不想夺走大姐,或者说任何一个母亲的孩子。 可他更清楚,这话他不能说。沐慈比谁都更通透,道理不是不明白的,可有些事必须做。毕竟在宫里,双生子的确容易引起继承问题,若非沐慈肯出手,说不定真要溺死一个。 如果大姐真生了儿子,捨不得也要送一个给沐慈的,这也算上天都要送给他们一个孩子。 可道理归道理,不一定过的了感情关。梅容于是哀怨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你这么喜欢孩子,可惜我不能给你生一个。” 沐慈也不担心梅容真伤心,摸脸的手沿着他的脖子,肩膀,腰线划下去,在他臀间打着圈:“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努力点,你就能生了。” 梅容不防自己这样“郁闷”还被调,戏,“嗷”一声如饿虎扑兔,把沐慈扑在身下,蓝眼睛瞪得圆圆的:“怎么不是你给我生?”腰部往下沉一沉,又有抬头迹象的某处虚张声势戳一戳……“说不定我努力点,你也能给我生一个了。” 梅容真的只是开玩笑,谁料沐慈勾唇一笑,抛个风情万种的媚眼给梅容,抬起双腿夹着梅容的要,勾着梅容往下:“那你试试,我这体质和旁人不同,说不定还真能生。” 梅容唿吸一滞…… 沐慈这意思……信息量有点大。 “爷,国公爷醒了。”外头乐镜大声报喜。 梅容:…… 沐慈:…… 两人大眼瞪大眼,然后梅容哀嘆一声,往旁边一翻又栽倒在枕头里,含煳抱怨:“还真是我的好大舅子啊,就不能多睡一晚明天再醒啊?” …… 经过朝阳郡主七八天的精心护理,又有沐慈持续不断用精神力帮助疏散牟渔脑中的淤血,带动他的精神力场运转。还有乐镜调理他的身体。加上牟渔本身的体质就非常好,求生意志也强,所以他比预期的更早清醒了过来,看着又哭又笑的朝阳郡主,笑着用沙哑到不行的嗓音问:“诶呦,身上都僵了,我这是躺了几天了?” 一点没怀疑过自己和朝阳都死了,从不觉得两人是在阴曹地府,显然对沐慈很有信心——就是他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他也相信沐慈能把他拉回来。 朝阳哪有空回答,哭得稀里哗啦!扑在他身上怕他肋骨受不住,只好扑在他肩膀上说不出一句整话。 哭得形象全无。 可这女子哭得丑丑的样子,恰是当初打动牟渔心脏最柔软处的样子啊。牟渔心中一片绵软,没有了说两句玩笑轻松气氛的心情,收敛了刻意露出的笑容,慢慢伸出手……最终落在了朝阳郡主的手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朝阳感觉到了,立即反手紧紧回握,就摸到了牟渔缠在手上的纱布。这手掌因为拼命拉住马车而磨得血肉模煳,几可见骨。她赶紧放手,展开牟渔的手,再抬眼,眼眶发红,眼泪流个不停,哽咽问:“你怎么……那么……你傻瓜啊……那么高,那么重,你干嘛……不放手啊?” 牟渔用拇指摩挲朝阳的手背,声音不知是许久没说过话的嘶哑还是情绪起伏造成的暗哑,只道:“那个……我不哄你,当时……我没想那么多。” 朝阳:…… 这个男人可真不解风情,弄得朝阳一句:“为什么救我”都问不出口,毕竟人家当时……没想那么多。 不过,会甜言蜜语,说的天花乱坠哄女人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了,朝阳已经在其中一个手里吃了大亏。现在她碰到一个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只会用行动表达感情的……不知道该说是内敛沉稳还是要骂笨蛋的男人,心里却泛出了万般的感嘆与爱怜。 她破涕为笑,擦干眼泪,嗔道:“就因为你不放手,那天很多人都看见你抱着我了,你说以后我该怎么办吧?” “啊?那个……事急从权……”牟渔面对多少敌人都不怕,可面对这么直白的朝阳,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活了快三十岁都没有多少和女人谈恋爱的经验啊,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朝阳都嘆气了,道:“因为这,我和王重戬和离了。” 牟渔这会儿才有正常男人的反应,双眼睁大,“噌”一声被点亮了,忙问:“真的?和离了?” 第601页 “恩,买兇伤我的就是王重戬,我本来想休夫的,但懒得把时间浪费在那种人身上,就干脆申请和离,赶紧摆脱了他。” “王重戬!”牟渔咬牙,触动了受伤的肋骨,咳嗽起来。 朝阳赶紧过去抚摸他的胸口:“他被终生监禁服苦役了,你小心些,身上到处是伤。” 牟渔不咳嗽了…… 朝阳才发现,两个人距离已经很近了,近的唿吸相闻…… 牟渔躺着起不来,男性的本能占了上风,手放在朝阳的背上,慢慢将她压向自己…… “哎呀,阿兄真醒啦?”梅容的声音在碧澜池的卧室外响起…… 朝阳触电般起身,然后红着脸退开起码有八米远。 牟渔:…… 该死的梅总,好好的不睡觉,不去和沐慈滚床单,跑来这里搅局干嘛啊? …… 沐慈多精乖啊,看朝阳的面色就知道自己搅了什么好事。而牟渔更是熟悉沐慈身边的一切,看梅容一脸欲求不满,故意出言,也知道自己清醒的“不是时候”。 牟渔和梅容对视一眼,这不是同根生的兄弟,深知“相煎何太急”不利于各自感情的发展,若是继续互相拆台必定得不偿失,于是很有默契宽容了对方,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朝阳看这两个人的笑就深觉不是好事,一跺脚出去了,道:“我先回家啦!” “哎,姐。这会儿太晚了,明天回去吧。”朝阳正要拒绝,沐慈赶紧道,“阿兄身体状况,不知道夜里会不会反覆。” 朝阳就迈不出腿了,回去肯定也是会担心,睡不着的,索性以此为藉口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好在沐慈并没有继续调侃。 牟渔问:“我身体怎样了?” 沐慈坐在了牟渔身边,笑眯眯道:“距出事那一天已经过去了10天,你才醒来,这说明状况可不好。断了几根骨头,断了一条腿,手掌磨破了将来会影响精细动作。还被我取掉了一颗右肾,脑中有一些淤血未散可能压迫运动神经让你不良于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不好了。” “啊?”牟渔伸手摸自己右肾的位置。 男人的肾,可不能有失的啊……还有……什么叫不良于行? 朝阳赶紧拿手抓住他的手:“别乱摸,小心伤口,” “哎?”牟渔愣愣的,问,“那以后我会有什么影响?” “要长期做復健又不能做太多运动,康復后也不能操劳,不能做重体力活,你可以提前学一学老人家是怎么休养的了?” 牟渔有些愣神,刚刚和心中喜爱的女子呆在一起的甜蜜不翼而飞。他扑下山崖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但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牟渔知道,他这么多损伤,能活着已经是奇蹟,这意味着他不可能继续掌控沐慈慈身边那么多的力量了。 他年纪轻轻就要退休了?! 朝阳郡主非常的愧疚,眼泪又流下来:“都怪我,如果没有以前那些事……”刚才来不及细说,她把定国大长公主和平原县主,藉助着源小和尚的事情,设下一个圈套,想要杀死自己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牟渔赶紧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是别人有心伤害你,我保护你是我自愿的,受伤完全是……意外。” 沐慈笑道:“好啦,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别的事先放一边。”又对牟渔道,“反正再怎样,你总是我的义兄,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的。” 牟渔苦笑:“我知道,但需要点时间适应。”又看向朝阳,“你别哭了,真的,朝阳,我不会有事。真有能力的男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碌碌无为。” 这话还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说得出的,朝阳对牟渔更为钦佩,喜爱又多了几分。 沐慈看两人的样子,笑道:“护国公府都快变成荒园子了,我请懂得园林设计的,好好给阿兄你收拾收拾。” “这么快要赶我走了?”牟渔瞪眼。 沐慈身边的梅容神助攻道:“作为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男人,要把老婆娶回家不得先有一个自己的窝吗?”然后对朝阳郡主挤眉弄眼,其意昭然若揭。 朝阳对梅容可不客气,白他一眼。 沐慈忍俊不禁,道:“身体休养好了,赶紧把婚事给定下来,朝阳姐姐的名声要紧。” “啊!哦,好……”牟渔回答。 朝阳一跺脚:“谁要嫁给你啊!”就转身出去了。 沐慈和梅容相视一笑,然后沖牟渔道:“这些天都是朝阳姐姐在照顾你,嘴对嘴哺餵的那种,你想不负责也不行的。” “我本来就会负责!”牟渔毫不犹豫道。 “嵠丘宫的女子怎么办?”沐慈突然问。 牟渔还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沐慈问的是天授帝赏赐给他的女子,道:“嵠丘女子是不能带下山的。” 沐慈也没斥责牟渔享齐人之福,这是古代的常态,他这种一对一的才是奇葩。他只提醒:“这事也不能隐瞒,要和朝阳姐姐说清楚。” 牟渔想了一下,道:“嵠丘那边,因是先帝赏赐,不能推辞,也不能放着不碰,若说感情……其实也不能说一点没有,毕竟鸢娘是我第一个女人。”他看看沐慈,还有身边坐着,永远知情识趣知道在什么时候不用做声的梅容,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怕是要招你们笑话,从前我并不觉得多养几个女人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一直忙,没时间打理私事。” 梅容道:“我不会笑话你,很多男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样。” “现在不同,我觉得阿弟有句话说的很对,真爱一个人,怎么捨得让她受委屈,让另外的女人来碍她的眼,伤她的心。”牟渔沉默了一会儿,嘆口气,“我会抽空上嵠丘一趟,把事情对鸢娘说清楚的,以后断了来往。” “恩,作为兄弟,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嵠丘宫中人不能下山,但我已经允许行宫中女子与嵠丘守军自由婚配。你一年也难得上山一次,与其让鸢娘苦等,不如放她自由,让她自行找中意的嵠丘军嫁了,你可别不捨得?”沐慈道。大幸风气开放,二婚并不是新闻。 “应当的,我再做些赔偿,权当给她添妆。”牟渔嘆气,总该有所取捨,好过最后几个人都长痛。而且,鸢娘不能下山,有更好的选择,也不见得愿意一直苦等他。 “那以后呢?还纳妾吗?”沐慈问。 牟渔苦笑:“别开玩笑了,守着一个喜欢的女人过点顺当的日子就行了,何必自找麻烦,弄得家宅不宁?” 沐慈点头,表示满意,道:“好了,现在你只管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婚事我们会张罗的。”然后不打扰牟渔休息,告退了。 退出去的时候,梅容在一根柱子边看到了一点衣角。他捅捅沐慈。 沐慈意味深长笑了,就是知道朝阳在外头,他才故意问牟渔那些问题的。过去的事,是在遇到之前的事,计较纠结根本没意义,只有未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忠于彼此,尊重彼此,爱护彼此,才能一直长久下去。 …… 晚上天冷,沐慈和梅容也就不回去了,直接在碧澜池属于他们的卧室里休息。门一关,梅容直接把沐慈按在了门背上,先亲得他喘息不过气,才问:“刚才,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刚才?”沐慈双目迷离,“我说很多话了,哪句?” “别装傻!”梅容故作兇悍。 沐慈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魅笑,双手勾着梅容的脖子,一个用力两腿盘住他的腰。梅容也立即伸手抱住了沐慈的臀,免得他摔下去。 沐慈凑近,鼻尖顶着梅容的鼻尖:“你是说,让我给你生儿子的话啊?” “是啊,什么意思?”梅容气息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快,抱着沐慈走到床边,放他躺下,压了上去……“告诉我,我没理解错……” “没错啊,不过……”沐慈伸指头弹了一下梅容太过激动的旗子,“你知道的,这里隔音不太好。” 梅容又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哀怨得翻身,栽倒在了枕头里…… 沐慈目光温柔又爱怜,将梅容的脑袋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那乱七八糟的棕色小捲髮,道:“你急什么,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日子那么长,你还怕我不给你生?” 其实梅容也没有那么伤心,也不一定就要今晚。只是因为沐慈居然毫不犹豫说出那种话……沐慈是一个亲王,他只是个混血鬍子,身份天差地别。若是以前还在海上的梅容,根本不敢去想像,沐慈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虽是玩笑,男人怎么可能生子?可这代表沐慈……他竟然是愿意的!! 梅容自己就是个男人,肯雌伏人下,只是因为过于深爱,而非天性如此。好吧,沐慈的技术很好,让他感觉很舒服,但他……不是没想过对沐慈……让沐慈也欲仙欲死…… 可只是想想而已,他从来不提。 梅容不是害怕,不敢提,两个人交心已久,他相信自己要求了,沐慈不仅不会生气,还肯定会答应他。可他要的不是妥协……说他矫情也好,敏感也罢,总之他不希望沐慈是因为妥协,而希望他能自愿。 就像沐慈以前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他自己准备好,自愿为沐慈躺下,打开身体一样。 今天,在这个并不特别的日子里,梅容说“生孩子”真的只是一句玩笑,却不成想得到了沐慈那样的回答。足见……沐慈给他的信任,给他的爱与公平,是多么广博深厚,多么的珍贵难得。 梅容有点过于兴奋,却没办法宣洩。 如今他在沐慈的怀里,沐慈没有做过激的动作,只是那样温柔的抱着他,他就被抚慰了,感觉到了满满的爱的表达,搂着沐慈的腰安心的闭着眼睛,闻着清新温暖的香气,幸福到嘆息:“其实我不在意这些,也不一定要你……给我生。”想起这玩笑话,不知怎么他就是想笑,便笑道,“总之,我们怎么在一起不重要,谁给谁生也不重要,有没有结婚的仪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死神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602页 伸手与沐慈十指交握。 沐慈撤开一点,看着梅容海蓝色的深邃双眸,一眼就能望到底,那么澄澈真诚,满是爱意如海,真是……半点不捨得叫这么可爱的人受委屈。 “我爱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身体和灵魂都只属于你!”沐慈动情道。 “我也爱你,愿为你奉献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晚安。”梅容亲吻沐慈的额头。 “晚安!”沐慈嘴角带笑,今天一天很疲惫,他很快入睡了。 梅容的额头碰着沐慈的肩膀,也慢慢沉入甜蜜的梦境。 第456章出宫迎凯旋 十一月底,天京城已经飘了两场雪,到处银装素裹,洁白一片。德光帝携着楚王一起登上了天京城的城楼,迎接一再推迟回京,如今凯旋而归的征西军。 不同于伤兵的回归,常山王和白霖带着队伍载满荣誉而归,百姓出门相迎,都排出了一条十里长龙,就为庆贺这几十年难得一次的传奇大胜。 北戎和西凉在西北边境为患多年,十二年前的入侵更是对大幸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若非天授帝亲征,只怕江山破碎,家园倾覆。特别是距离边境不算远的天京城百姓,仍然清晰记得当年那种风雨飘摇的惶惶然。 此次征西军大获全胜,打败了北戎劲旅,还打到了西凉王城,不仅是扬眉吐气,更是昭示大幸国力强盛,百姓自然更加安居乐业,不用担心一夜之间被外族入侵搞得国破家亡。 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多好! 又是谁说中原男子弱不禁风,军队不堪一击? 如今大幸人人都以佩剑为荣,个个都学起了武术、箭术。 这尚武之风刚刚兴起,一贯聪明睿智,未雨绸缪的楚王,就让水探花——据说他真实身份是江湖第一高手,组织了一个体术联盟会。无偿公开武术,还有一个什么灵术的修炼方法。这位智者心胸之宽广,旷古烁今,就像他开办的明理学院一样,本着开放的态度,公开了每一节体术联盟的课程,鼓励有本事的组织和个人进行学习交流。 大幸人都可以花一定学费,进入联盟学习。哪怕没有天赋不能进入核心,成为强者保家卫国。也能学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将来总不至于无缚鸡之力。 将来,联盟会的分会,会开办到每一个州郡,大幸人会越来越强大,最终无可撼动!! ——有“紫微星下凡,佑我大幸”的楚王,所有人都如此坚信! 于是,民族荣誉感爆棚的百姓,用米饼、手帕和香包,把载誉而归的士兵们都淹没了。 不知道是哪个开始喊:“陛下万岁,楚王万寿,大幸万年……” 所有人跟着喊,无比真挚热诚。 德光帝和楚王站在城楼上,听万民齐唿。边上的赵咎等几个大臣脸色微变……“陛下万岁大幸万年”什么的没错,可“楚王万寿”…… 德光帝倒是高兴,巴不得九弟长寿,心中无比熨帖。看他脸色,旁边的大臣松了口气。生怕两兄弟因为点什么大事小事产生嫌隙,对大幸来说就是大灾难了。 德光帝对凯旋而归的将士挥手,沐慈命人从城楼上往下丢鲜花。常山王和白霖有功夫在身,很容易接住了鲜花,对皇帝和楚王拜谢。 德光帝拉着沐慈的手,看着他感嘆道:“这是盛世景象……多亏有你啊,九弟。” 沐慈道:“也有你的功劳,我们兄弟齐心合力,盛世还能延续百年千年。” “没错没错!”德光帝点头,看着沐慈被裹在狐狸毛斗篷里苍白的脸,道,“你又瘦了好些,脸色也差,我听说你还咳血了,要不要紧?” “没关系的,就是天气干燥,咳破了点血皮。” “可别骗我啊,宫里御医……哦,你身边那个乐良医比他们有用,让他好好给你调理身体。”德光帝忍不住箍着沐慈的肩膀,“一定要为了我,为了大幸,为了天下万民,好好保养啊。” “放心,我没事的。” 德光帝能放心九弟这破身体才有鬼,终不放心,说了句:“不为我们,就为了你身边那个定海将军,要是没有你,他……”梅容被架得很高了,若没有沐慈的支撑,只怕摔得会很重。 沐慈理所当然道:“他啊?应该不会独活。” 听得德光帝手臂一抖,想揍怀里熊孩子一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会独活’?”他生怕又听到沐慈顶着他的肺说话,飞快道,“都不能这么想知道不,你……还有他,都好好活着,谁也不能有事!听见没有?” “哎呀知道了,不会有事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任何时候任何事我都不会骗你啊,我强撑着身体也没好处。”沐慈拍拍德光帝的肩膀,“别瞎操心。” 德光帝:“……”关心他不如去餵狗。 沐慈看德光帝郁闷,忽然轻轻捣了他一肘子:“三哥,既然征西军这么受欢迎,百姓又这么热情,不如我们就在城下开个流水席,邀请军民同乐啊。” 德光帝也习惯了沐慈想一出是一出,看着他,目光无比纵容:“好吧!”然后传了旨意,御赐了流水席,不仅从宫中调了御膳司来,还官买了泰和楼,聚德斋做一些特色菜。请征西军和百姓都一起来吃。 …… 和迎接凯旋队伍的热闹相比,从天京城出来的几辆要流放到崖海的囚车,显得尤其落魄。悄没声的拐到了小道上,把官道让给了凯旋的军队。 囚车中的平原县主面容憔悴,听着喧闹的动静,对比自己如今的凄清——竟然连一个送送她的都没有。 也罢,人情冷暖,就是如此现实。 李承礼在另一辆囚车上哀叫:“娘,我们真的要被流放?爹呢?爹也不管管我们?” 怎么管?他们得罪死了的人是定王和楚王,镇北公李启信也就在西北能横着走,到天京城算个什么?更何况被流放的是本来就不得他心意的妻子和儿子。能捡条命,已经算是託了楚王从不擅权滥杀的洪福了,不然光定王一个就足够把他们娘俩捏死。 要知道二三十年前的西北边境是定王把持的,镇北公李启信且得靠边站,看定王脸色呢。若非贞世子战死,定王心灰意冷,根本轮不到镇北公出头。 “哒哒哒……”一辆马匹疾驰而来。 平原县主目中燃起希望。 可待她看清是熙宁长公主时,目光黯淡下来,垂下了眼皮。 熙宁虽然是南理国王后,可并不得南理国王的心,可谓无权无势,她自己的未来和儿子的前程都捏在楚王手里,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正是她的儿子告密,才让自己的谋算功亏一篑。 熙宁公主也清楚,买通了押运的狱卒,单独和平原说话,先是郑重行礼,道:“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我儿子居然……他到底是个孩子,不懂那么多,若是他私下对我说,我必不会让他说出去的。”目中闪过一丝愤恨。 平原县主并不说话。 熙宁公主嘆气:“我与你是自幼的情分,同命相怜,而且有共同的仇人!我何苦去害你?” 平原县主故意问:“仇人?你现在过得舒舒服服,有忠王和楚王给你撑腰,你还记得自己的仇人是谁吗?” “当然记得!”熙宁公主语气中怨恨刻骨,“他杀我父兄,早早将我和亲至南理,让我祖父孤苦无依,临死还让自己的儿子夺走我家的全部基业……你不知道我在南理过得是什么日子,若非还有报仇支撑我,只怕我早死了。杀父夺家之仇,不共戴天!” 虽隐晦没有指出,却让平原县主一听就明白了。但她只是冷嗤一声。 熙宁公主问:“你甘心吗?他也杀了你父亲和兄长,要知道你是鲁王嫡女,这江山……本该是你父亲坐的,却被他毒杀了。而你本该是大幸最最尊贵的长公主,却沦为一个县主,又被故意娇宠捧杀,还让你嫁给一个不懂怜惜的糙汉子做继妻,落得……” “够了!”平原县主冷笑,“你今天是来看我笑话,落井下石的?” “并不!”熙宁公主道,“我怕你死在路上,特来警示你的。” 平原县主眯眼:“你什么意思?” 熙宁公主目露锋芒,一点不像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懦弱胆怯,冷道:“平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该了解我,我说的话何时是空穴来风?” 平原县主清楚,熙宁其实一直是个极其聪明,善于隐忍的女子。她看看自己的儿子李承礼正在不远处的囚车里眼巴巴看着自己,忍不住问熙宁:“你知道些什么?是谁要杀我?” “别急。”熙宁冷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楚王是个磊落君子,不会杀你。而定王也不会在意一个弱女子。平原,你知道谁的秘密最多,就是谁想杀你……想要让秘密永远只是一个秘密。” 平原县主一力扛下所有罪责,闻言不寒而慄。 是啊,现在她没有了一丝利用价值,而且她死在了流放路上,谁都不会奇怪。甚至不需要派人刺杀,只需要在路上多给她用些不洁的食物和水,就足够让一贯养尊处优的自己和儿子都患病死在半路。 平原县主立即抓住熙宁公主的手:“救我!”她知道熙宁肯来,一定有办法。熙宁真的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女人。 熙宁公主把一叠纸和笔墨递进去,道:“唯一救你的办法,就是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只要你死了,我就帮你公之于众。这样,至少能保你平安。” “那……”秘密不是都被你知道了?平原犹豫。 熙宁公主冷哼:“我不会看,我不过是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又是同命相怜才来趟浑水。替你保守秘密相当于惹祸上身,不相信我的话就随便你了。”她听着凯旋队伍的热闹,看荒凉的小路,道,“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敢过来送送你了,就怕你有一肚子秘密,想说也没地方说了。” 平原县主天人交战。 熙宁拢一拢斗篷,道:“算了,我也不能久留,你……一路小心。” “等等~”平原县主叫住人,“那你能把我救回来吗?我不想去流放地。要多少钱,帮我买一个人替代……” 第603页 “呵……”熙宁摇头失笑,“我有没有说过你蠢?不提现在有楚王在,吏治清明,谁还敢私下做李代桃僵的小动作?就说你谋害的是朝阳,你以为定王会轻易放过你?之所以不杀你,不过是想让你多吃点苦头,等你慢慢在流放地被折磨至死罢了。” “不要!”平原真的怕了,乱了方寸,“我求你了,熙宁,看在年少的情谊的份上……” “那你写!”熙宁道,“我看看能用你的秘密做什么文章,护你平安。崖海靠近南理,我也能托人多给你一点照顾。再求一求楚王别让定王故意磋磨你,那孩子倒是宗室里的一朵奇葩。心软柔善,可以利用。” “可是……” “平原,你既然扛下一切,就要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至少……”熙宁估计一下,道,“十年内,你是不可能回来的了。” 平原县主泪珠儿乱颤,衡量了一会儿,才抓着纸笔,颤巍巍写下了自己的秘密。 …… 熙宁公主目送平原县主的囚车走远,嘆了口气。然后走到林子里,把记载了秘密的纸张交给了一个人,自己并没有打开看过。 “娘!”南理国太子段泽从那人身后走出来,走到了熙宁公主身边。看起来像胁迫,可又并不见熙宁公主和段泽脸上有丝毫愤恨。 熙宁爱怜摸一摸儿子的脸。 一目十行看完秘密的人抬头,赫然就是夜行卫的副统领天机,他把纸张递给儿子乐招,道:“记下,回去誊抄归档。” 乐招点头,看完,还给天机。 天机将东西还给熙宁,拱手:“多谢公主仗义相助。” “”熙宁却没有得意,语气低落:“我不是为了楚王,只是为了自己。” 当年她和亲,在南理国也过得不如意,的确满怀怨恨,压抑多年。可如今她是南理国稳稳噹噹的王后,儿子成了太子,所依凭的不过是大幸强盛,德光帝和楚王给他撑腰。若她傻到因为过去而自毁长城,才叫得不偿失。 她因为聪明,所以清醒,知道凭自己,哪怕赔上南理国也无法復仇,虽然心中对父兄饱含歉疚,可是……熙宁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止这一个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只能做出取捨! 而且,不管大幸曾经给过她多少伤痛,这片土地,依然是孕育她,滋养她的土地,是她在南理国魂牵梦绕的所在。 她不能为了一己私仇,而伤害这个国家。 天机又关心问:“您身边需要加强防卫,是我们这边挑人还是您自己……” 熙宁道:“王弟会照顾我的,不用担心。” 她说的王弟就是忠王,其实还是把防卫交给楚王的意思,但又不露出丝毫和楚王有关系的迹象,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天机点头,告辞,熙宁公主喊住他:“到这程度了,平原还不肯反口把宁国咬出来,看来宁国掌控她的不是小秘密,不知道有没有写在纸上,你们别忽略了。” 天机笑道:“这个我们会继续查,公主若还有其他消息,还请及时告知。”又对段泽拱手,“太子殿下聪慧机敏,又敦厚纯诚,未来不可限量!” 天机别看脸长得普通,可太会说话了。这话不仅是表扬,也是表示支持的立场,同时亦是警告。若有二心,不够“敦厚纯诚”,未来就不知道了。 熙宁公主哪有听不出来的,但这话听上去就是一句赞美,她只能露出笑影,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分开后,段泽带母亲回去,一路欲言又止。 熙宁公主道:“你有什么想问的?母亲都告诉你。” 她这个儿子,将来要夹在南理和大幸之间,是个十分微妙又危险的位置,所以熙宁从不将他当做小白兔教养。这个长子也懂事,是个好孩子,从小和她一起保护着两个年幼的弟妹。所以熙宁才放心他跟着宫里的大皇子,二皇子那群孩子一起,也不介意他跟着天机、乐招多看看,多听听,多想想。 不求他多聪明,多jian猾,只要他别太单纯。 段泽问:“母亲,我指出那个刺客,是不是给您惹祸了?” 熙宁拍拍儿子的手:“没有,你做得很好。我一直教导你,要怎样审时度势,做出更正确的选择。既然我们做了选择,就不能再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如今,也不过是更加坚定母亲的选择罢了。” 段泽松了口气。 熙宁又道:“不过这种事,你应该私下告诉贤世子或者定王,而不该当众嚷出来,还是莽撞了,让暗中的敌人知道,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以后你遇事多想想,即使我们选择了楚王这条船,但适当选择安全一点的位置,避开风浪,也是有必要的。” “恩,我知道了。”段泽崇拜的看着母亲,这个看着柔弱的女子,用自己的臂膀,给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 熙宁欣慰微笑,想摸摸儿子的头,但……她最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孩子,已经长大了。 …… 楚王府,碧澜宫。 乐招回楚王府的时候,沐慈还没回来,根据石秩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沐慈突发奇想,要直接在城门下支桌子摆流水席,请征西军吃庆功宴。乐招问过,得知石秩已经加强了防卫,就没过去。刚好是午饭饭点,他毫不客气坐在了餐桌上,等侍从上菜。 王府里,照顾沐慈的侍从都是锦衣卫和嵠丘军中退下的残兵,最得信任。干的活也不是什么精细的活计,拿拿东西打扫卫生兼职保护,又轻省又高薪,还得近楚王的身——这表示一种肯定和荣耀,是竞争十分激烈的岗位。 和顺那孩子被送到了明理学院寄宿读书,少有回府的时候,沐慈更像是把和顺当孩子在养活,并不因他是内宦而有任何差别待遇。 牟渔虽醒了,但还不能起身,躺着也无聊,就坐着一个带四个轮子的舒服躺椅进了膳厅。朝阳郡主依然没回家,在他身边照顾。 王梓光想母亲了,也跟在一旁蹭饭,顺带和未来的后爹培养感情,别到时候有了后爹就有后娘——虽然机率不大,不过凡事都有万一,要学会未雨绸缪。 王梓光想好了,要是后爹敢霸着美女娘,给他脸色看,他就伙同后爹的义子牟弒,两个人一起离家出走,给他们看好。反正牟弒那傢伙虽小小年纪不苟言笑,沉默是金,可武力值超高啊,指哪打哪,是最听话的乖宝宝。 而且……好像……仿佛……除了沐慈,牟弒就最听他的话了。 嘿嘿……王梓光本就有意,从小培养出个强力打手,如今两人又成了亲密兄弟,将来谁还敢欺负他?这绝壁是在天京城横着走的节奏啊……王梓光得意的畅想未来。 乐招看看这个极擅长脑补,这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jian诈狡猾的熊孩子,就暂时没有在餐桌上对牟渔汇报他的调查进度,只问道:“爷之前有没有说摆流水席?” 牟渔不知道,但戚焱和乐恕都在家,闻言摇头:“没听说,怕是突发奇想。” 乐招意味深长笑道:“爷什么时候会有没目的的突发奇想?” 呃…… 没有人说话了。 一个锦衣卫进来,急忙报告:“大统领,宫中走水了。” 走水,就是失火了。 在德光帝和沐慈都滞留在宫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回去的时候,宫中忽然失火……若是意外。不,在沐慈整顿过的宫中,不可能发生这种意外,那么……针对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梅皇后还有十几天就要生了,在这节骨眼上……不知道这算是孤注一掷,还是叫上赶着找死? 作者有话说:恩恩,鑑于猪脚光环,应该是有惊无险。咱阿慈和梅总马上就有孩子啦,给小宝贝取啥名儿? 还有人问王梓光,这个爱脑补的熊孩子怎么可能是沐慈的cp,别看名字里有个“光”字,标题的“光”是德光帝,也是王梓光,但一个是合作者,一个是继承者,不是cp啦。再重复一遍,这篇文不是言请。文章类型:原创-纯爱-架空歷史-传奇。看清啦,是沐慈的传奇第二生。 人家小锁儿早给自己找好cp啦。 第457章双生嫡子 一听说宫中出事,牟渔急得起身,牵动了伤处,龇牙咧嘴倒下。 朝阳赶紧按住他:“你别急啊。” 乐招顾不上吃饭,站起来道:“有我们呢,牟叔只管歇着。”然后招唿戚焱,“通知府里戒严,所有休假取消,保持警惕。”又吩咐赶来的微生疏,“点齐五百精锐,去找爷,应该是往皇宫方向去的,我们与他汇合。”又命人去通知巨鹿基地和楚地联络官,一定要加强警戒。 …… 乐招在半路上遇到了着急的水莲心,将他纳进了队伍,紧赶慢赶,在入宫之前追上了沐慈。在德光帝的允许下,沐慈带着身边石秩领着的五百嵠丘卫,带着乐招领的五百锦衣卫入了宫。 起火处在东宫方向,因下过两场雪,火势并没有蔓延太快,德光帝赶回的时候基本已经灭掉了。 德光帝铁青着脸问宫门的小太监:“皇后怎么样?” 这小太监是专门候着皇帝的,赶紧道:“半个时辰前,仁明殿使传讯来,说是皇后动了胎气,正在生产。” 德光帝的面色更黑了,倒是沐慈沉得住气,道:“没事的,有月璇姑姑和谢四娘在。” 那小太监一脸菜色,哆哆嗦嗦道:“谢医女……谢医女她……” 德光帝咆哮:“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谢医女被太妃娘娘关了起来,说她……她与侍卫私相授受。” 沐慈不由拧眉,吩咐水莲心道:“离剑公子,托你件事,给我把谢四娘全须全尾带回来。敢阻拦者杀无赦!”取下了腰上入宫用的通行玉牌交给水莲心。 水莲心知道这时救人如救火,赶紧拿了通行玉牌飞快消失。沐慈又点了五十名精锐跟着去支援,依旧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德光帝一脸紧张,他怕刀剑无眼伤到谢太妃,可这时候谢太妃还出来搞事,也由不得他求情。 求情也没用,明显九弟被踩了底线。 德光帝只能吩咐:“谢医女人品贵重,不可能做出格的事,赶紧让彭予清查宫闱,制止流言。再有乱传者直接杖毙。” 第604页 小太监见德光帝动了真火,慌忙应下。 …… 一行人匆匆赶到仁明殿,明显看到大家一脸紧张,显然梅皇后情况不妙,不过却没听见有人发出声音。德光帝见过他的妃子生产,无不叫得惨烈,还以为梅皇后有事,吃了一惊要进去。 梅皇后的贴身嬷嬷跪下拦住了他:“血房污秽,陛下不能进。” “皇后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并无生命危险。” “怎么没声音?”德光帝好着急,伸着脖子,巴不得能直接把脑袋伸进产房。 “月璇姑姑说要娘娘留着点力气,不让喊叫以免到生的时候反而没力。”嬷嬷说。 这时候月璇听见声音出来了,见着沐慈也顾不得手上有血,表情努力沉稳,眼底还是闪过一丝焦躁,道:“因太子所住东宫失火,宫人灭火时说撞破四娘与侍卫私会,我是不信的,但太妃将人扣下言之凿凿非要皇后娘娘亲去领人。皇后娘娘路上被救火的人冲撞了,幸而侍卫在侧有惊无险,但娘娘又惊又急还是动了胎气。不过孩子已经足月即将临盆,早十几天也无大碍。就是娘娘挂心四娘的情况,怕她……” 谢四娘被扣在谢太妃手上,若谢太妃狠点,找侍卫真动她,在身上弄个“真凭实据”,谁能查得到是之前私会弄的还是之后?若再狠点灭了口……死无对证,更是…… 沐慈赶紧安慰:“放心,太妃那边也有御林军,不会容她乱来,我也请了离剑公子过去救她,应该无碍。”又疑惑,“太妃哪里来的人带走四娘?” 月璇道:“是定国郡主的人,她被削夺爵位,不再有公主之尊,自请随夫回西北孙家。因而带了几个人入宫面见皇后。后来去与太妃拜别的路上,就发生了失火意外,然后四娘在乱中就被……” 沐慈面色冷峻,德光帝倒是惨笑几声,道:“九弟,看来妇人之仁,当真害人害己。” 虽然没查明真相,可德光帝却清楚,八成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伙同外人,要置他的妻子和嫡子于死地,如今还牵连了无辜。 唯有沐慈神色不变,微凉的语气十分平静,道:“不会有任何意外的,不要担心。” 因沐慈是定海神针,语气又太过笃定,所有人的心都稳了,月璇也笑了,赶紧进去告诉担心的梅皇后,安抚她的情绪。 很快锦衣卫传讯回来,说谢四娘无碍,但拼死护着她的一些御林军受伤,她留下做外伤急救。水莲心正带人在旁边保护。 “恩,让御医过去接手,把四娘带回来。”沐慈吩咐。 德光帝忙问御林军大统领铁厉:“定国郡主呢?” 铁厉道:“没找到定国郡主,西宫门那边说她早已从西凤仪门离宫,应该已经出发上西北了。” 德光帝暴怒:“给我派人去追,必把她和孙青峩押回来。” 沐慈阻止道:“不好劳师动众去追的,定国郡主料定了我们顾忌谢四娘的名誉,不能拿她如何。毕竟四娘的容貌本就容易引得口舌,若大张旗鼓抓定国,嚷嚷出点什么,还让不让四娘做人?她的丈夫北海郡王此次又是要被封赏的征西功臣,若出了桃色绯闻,岂不是打朝廷的脸?” 德光帝一想的确是这样,简直气死了:“就这么算了?” 就因为谢四娘貌美……当然德光帝没有真看过。他每次到皇后这边来,谢四娘都要避出去,从不往他跟前凑一下。这么自尊自重的女子,德光帝也很佩服的,而且她照顾皇后尽心尽力,德光帝也不能随便让一个好女子的名誉受损。 可很憋屈啊。 沐慈冷笑:“哪能呢?我虽不常用阴私手段,但也不是不会用。”吩咐铁厉,“派人问清了四娘经过,然后把事情都告诉给定王叔知道,由着他施展,有需要我和三哥配合的,我们都会配合。” 铁厉应下,去办事了。 德光帝这才觉得气顺。 没过多久谢四娘来了,梅皇后也到了紧急关头。 大家都没来得及说话,谢四娘只对德光帝和沐慈福身行礼,她帷帽掉了,脸上还残留一点血迹灰尘,那张小脸依然艷光四射,让德光帝目眩神迷了一下。不过很快,德光帝发现谢四娘和自家九弟长得八分像,那一点绮念就如烟雾,被一阵微风吹散了。 谢四娘赶紧戴上口罩布帽,穿了罩衣洗了手进入产房帮忙。 水莲心默默站到了沐慈身后。 …… 到了夜里,梅皇后才露出几声闷叫。 为了沐慈的身体,德光帝强忍着心烦意乱陪他用了晚膳,还送了一些甜腻的奶糕给梅皇后,让她补充体力。 只因沐慈说含糖奶糕比参片更有效。 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一直到半夜,德光帝和沐慈才听得第一声婴儿啼哭,声音还挺洪亮的,一会儿就有宫人喜气洋洋报喜:“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个皇子。” 德光帝高兴极了,然后想起什么忙问:“皇后怎样了?不是怀了两个吗?”话音刚落,就听见另一声啼哭,明显比第一个微弱些。 梅皇后身边的嬷嬷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递给德光帝道:“陛下,这是四皇子。” 德光帝除了有谢氏生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个宫婢出身的女子生了个三皇子,目前只有两岁。所以梅皇后所出的第一个皇子排行第四。 德光帝极高兴,看着皱巴巴的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声道:“赏,今天有功的,都重重有赏。” 一片感谢的声音。 德光帝又抻着脖子看产房:“还有一个呢?” 可是半天也不见人出来,报信的也没有,然后只听里面又传来几声猫儿一样呜咽的哭声。 德光帝忍不住,大声问:“什么情况?皇后怎样了?还有一个呢?” 嘈杂声从外面传来。 彭予过来通传:“谢太妃,静和大长公主、平安大长公主请求觐见。” 德光帝可以不见太妃,但静和与平安两个公主都是长辈,不好不见的,所以明知她们为什么而来,也只能见面。 谢太妃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做公主打扮的女子。 乐招在沐慈耳边道:“蓝衣的是静和大长公主,方国公的嫡妻。青衣的是平安大长公主,信安候唐郁洲的母亲。” 沐慈点点头算知道了。 …… 静和大长公主和平安大长公主,果然是为了梅皇后的双生子而来,首先就劝德光帝:“陛下,皇后若诞出双生嫡子,将来两个孩子大了,长相一样,岂不是……乱了社稷纲常?” 德光帝很不高兴,可还得耐着性子。 倒是静和大长公主还问了句:“我的外孙媳妇四娘呢?” 沐慈立即回答:“一直在帮着皇后生产。” 静和大长公主这才“阿弥陀佛”一声,松口气,不再逼着德光帝表态了。 没过多久,彭予又来通传:“定王、青王、凌王、忠王、常山王请求觐见。” 德光帝也只能见。 定王一进来,先和沐慈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沐慈一笑而过。 然后赵咎、王又伦,还有政事堂的内阁大臣都请求觐见,也都允许进来了。 看来大家都等着呢。 毕竟,梅皇后若真的生出双生子,的确影响江山继位,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又都是皇后所出嫡子,将来到底是谁继位呢?另一个若是冒名顶替呢? 江山总不能让两个人轮流坐,哪怕长得一模一样。 但看德光帝的样子,还有沐慈的架势,还真没有一个人敢说“溺死,掐死一个拉倒”。且不说这是陛下和万民千盼万盼的皇子,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光楚王那关就过不去。 谁不知道楚王对孩子有着春风般温暖的爱护?哪个敢当着楚王的面说出伤害孩子的话? …… 不过,事情说麻烦也麻烦,说好解决也好解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沐慈。 谁都知道沐慈一直死皮赖脸,要收养双生子的一个,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怎样区别两个孩子呢?若一不小心,就不是两皇子争位了,而是德光帝和楚王利用孩子的争夺了。 沐慈倒是老神在在,让大家稍安勿躁。 然后,戴着口罩的谢四娘,怀里抱着一个稍微小一点的襁褓,道:“恭喜陛下,皇后又诞下五皇子,但是……”她手有些颤抖,但抱孩子抱得很稳,打开襁褓,露出小婴儿只有鹅蛋大小的脑袋,让大家都能看清,道,“小皇子天生脸上长了一朵血色梅花痣。”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沐慈伸手想摸摸孩子的脸,谢四娘怕弄疼孩子赶紧缩了,然后用襁褓挡住孩子的脸。沐慈也没一定要摸,只嘆了口气,扭头对德光帝耳语:“是血色刺青,我让月璇做的。” 德光帝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只要保住孩子的性命,别的都好说。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谢太妃说一声:“不可能!”扑上来想摸孩子,被人架住了。 德光帝冷眼扫了谢太妃一眼,赶紧招唿青王和静和大长公主过来,道:“五皇子面生红梅痣,与四皇子明显不同。”让人把襁褓里的四皇子也抱过来。 四皇子红通通皱巴巴,但明显脸上光滑一片,没有任何标记。众人看向五皇子,谢四娘又打开襁褓让人惊鸿一瞥,然后赶紧将孩子包得严严实实,道:“夜里太凉,五皇子太弱了……” 于是也没哪个为难她,静和大长公主还赶紧道:“把孩子抱回屋里去。” 抱着四皇子的辱母和抱着五皇子的谢四娘告退,赶紧进了屋。 青王本是讲道理的,静和又生性慈和,有他们点头,便揭过这事。 沐慈想了想,想到梅容不忍的态度,又想梅皇后千难万险下死力生下孩子,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夺人亲子,没有再提过继的事。 谁知月璇扶着摇摇欲坠的梅皇后出来…… 梅皇后言辞恳切:“臣妾恳请陛下,将五皇子过继给九弟,以全兄弟父子之心,也避免将来乱了社稷纲常。”说罢要跪下。 没人忍心让她跪,德光帝和沐慈都上前扶住了她。 梅皇后死死握住沐慈的手,对他点头,目中含着泪光,又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第605页 沐慈虽不知道梅皇后怎么肯,怎么捨得?到底是她主动要求,如今这模样只怕还有内情,便点了头,看着德光帝道:“三哥,我这辈子子嗣无望,哥哥就把五皇子过继给我吧。” 德光帝看了看妻子,看了看沐慈,再看看两个孩子带着的房间,闭了闭眼睛,沉重的点了点头。 第458章变幻莫测的血痣 有管着宗正寺的青王在,还有几个宗室王爷,大公主做见证,德光帝一点头,过继就生效了,手续可以晚一步办理,沐慈可以直接把五皇子带出宫。 依然是谢四娘,紧紧抱着五皇子的小襁褓走出来,定王看见她,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沐慈道:“四娘今日受惊不小,也跟着我一起出宫吧。”然后对谢四娘伸手,“把孩子给我抱着。” 谢四娘看看梅皇后,见梅皇后点头,就把孩子递给沐慈,多嘴说了一句:“王爷,外面风大,挡着点,小心孩子吹了风。” 沐慈立即解开身上的衣服,把孩子直接搂在了胸前,又去抓身上的大披风。身后的水莲心眼疾手快,赶紧把沐慈的披风裹好,然后也不放手了,直接把沐慈半抱在怀里,一手护着他胸前的孩子,带他离宫。 谢太妃眼睛在梅皇后,谢四娘和在场的人面上转转,大声道:“有鬼,肯定有鬼,那孩子脸上只怕不是天生梅花血痣,不过是点了一点硃砂而已。”又对德光帝大叫,“君家明鑑,他们合起伙来欺骗你,这是觊觎江山尊位啊……” 沐慈只冷冷扫了谢太妃一眼。 谢四娘却像受惊,腿发软,差点倒在地上,被身后的女侍撑了一把。 谢四娘惨白的脸色,更印证了谢太妃的说法,谢太妃大叫:“君家,掀开襁褓摸一摸就知道了。” 有几个人动摇了,心有疑虑,可德光帝却不理会,冷哼一声大喝:“还愣着干嘛?太妃犯了癔症,还不赶紧扶太妃下去?”又命御医去看诊,好像有那么回事一样。 在场大部分人都是德光帝和沐慈一边的,不管有什么猫腻,总不能真当着楚王的面把一个小婴儿逼死,惹恼楚王可是好玩的?于是所有人心知谢太妃说的可能属实,但都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 谢太妃恨极,明明只差一步…… 出了宫,谢四娘心气泄了就脱力往地上瘫,被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抱住。谢四娘扭头看过去,看到是自己许久不见的丈夫,虽黑着一个脸,可却让谢四娘真正放松下来,然后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正是定王,让沐若松带兵守在宫外,就怕宫内情况有变,未免两人都陷在里面,他才让沐若松在外面方便及时支应。 梅容还没成为王君,无诏是不能入宫的,也等在宫门口,见沐慈出来,赶紧对水莲心道谢。水莲心很自觉退开,梅容才将沐慈裹在怀里,道:“先上车再说。” 梅容抱着沐慈上了追星车。 定王和沐若松却是骑马过来的,没有备车,看谢四娘的样子不太好,面色犹豫。 沐慈看一眼梅容。 梅容掀开马车帘子,道:“北海郡王,不嫌弃的话,我们送你们夫妇一程,反正顺路。”两府都在一块儿。 沐若松直觉要拒绝,被定王瞪了一眼。怀中谢四娘也挣扎着,小声说:“我还有话……对楚王说。” 定王心知肚明是五皇子的事,赶紧点头,道:“劳烦楚王和王君了,就带我家不争气的孙儿孙媳妇一程。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 竟然直接承认梅容的王君身份,也不怕御史弹劾。 沐若松心潮起伏,却容不得他耍性子,只能把谢四娘抱起来,爬上了追星车。 他看了沐慈一眼,沐慈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查看怀里的孩子。梅容也没关注他,扒开自己的衣服,道:“孩子给我,我胸口暖,你吹不得冷风,别生病了,没力气护着我和孩子。” 沐慈也没逞强,今天一天他的确累坏了,小心翼翼把孩子塞给梅容,还指点他应该怎么抱,反正看架势十分熟练的样子。但梅容心里很没底,不过为给沐慈减轻负担,只能硬着头皮,一颗心砰砰乱跳,担惊受怕把软绵绵,小猫仔一样的婴儿抱怀里。 这么娇嫩,感觉一指头就要碰坏,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跟端着凤凰蛋没区别了。 许是姿势僵硬,小宝贝还不给面子,哼哼唧唧小猫儿一样哭了起来。 谢四娘在丈夫怀里躺了一会儿,见孩子哭,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赶紧爬起来指点两个笨蛋怎么抱孩子。虽然她没生育过,但母亲天性还有月璇平日的指导,让她懂得许多。 折腾半天梅容才把孩子抱踏实,手臂牢牢托着孩子娇嫩的脖子和小脑袋,另一只手端着臀部腰背,姿势别扭但让孩子躺得舒服。 小宝贝觉得温暖又安全,就不哭了,真的很乖。 沐若松看到沐慈和梅容,还有自己妻子,三个脑袋凑一块儿护着一个孩子的画面,生不出丝毫嫉妒羡慕恨,只觉得这画面太过温情,他鼻子酸了,眼眶热了,莫名其妙想掉眼泪。 他已经有许久没笑过,也没有流泪的冲动了,哪怕在战场上,数度面对死亡,也没有哭过。 折腾半天,沐若松眼尖,透过车内灯火看见婴儿襁褓上有艷红的痕迹,赶紧指出:“孩子是不是流血了?” 所有人提心,谢四娘查看,松口气道:“不是,是硃砂,擦掉了。” 沐慈就着灯光一看,哭笑不得:“你和月璇胆子可真大。” 五皇子小小的脸上,光洁一片,哪里有什么梅花血痣? 谢四娘才道出最重要的,也是最兇险的事实:“我和月璇姑姑本是要给孩子刺青的,可是这孩子不比四皇子,才三斤多重,太弱了,刺下去可不是只刺一针,那么痛……皇后娘娘怕孩子承受不住,我和月璇姑姑才想着兵行险招,先用硃砂点了个痣,再由我抱着孩子出去。反正有你在,你一定会护着孩子的,我混过去也不难。” 梅容有点后怕,反倒是沐慈半点不介意,笑道:“没事的,你们做得对。”看着谢四娘,又夸了句,“你真的很有勇气。” 谢四娘一个弱女子差点被污衊,承受这么多,还能有勇气挺身而出保护一个小婴儿,的确让人敬佩。 “反正若被发现,有祖父和你在,他们也不能真拿我怎样。”谢四娘道,说是说的这么轻松,但今天一天的惊险都涌了上来,让她强撑的一口气又泄了,软绵绵往后倒。 身后的沐若松赶紧伸手护住她,感觉这勇气可嘉,但身躯单薄的女子一直在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沐若松不假思索,用手臂圈住了谢四娘,将她拢在怀里。 沐慈并不关注他们,只道:“因为不是真的刺青,迟早要发现,所以嫂子让我过继了小五,把他直接带出宫?” “是的,皇后娘娘说只等孩子稍微大些,能承受了就立即给他刺个梅花血痣。再说,就算真刺了血痣,依宫里的情形,也不一定能保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谢四娘道。 若是给沐慈就不同了,沐慈必定把五皇子当眼珠子疼爱,而且他中意的准王君梅容又是孩子的嫡亲舅舅,不存在被嫌弃的情况。至于外人,谁敢碰沐慈的孩子?连带宫中的四皇子,也多了一重保障。 大皇子二皇子都保护着的沐慈,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嗣子的双生兄弟在宫中受委屈? 梅容听到这里,知道沐慈不是强抢的,而是他大姐自愿送来的孩子。且被沐慈养着也是皆大欢喜,觉得高兴,道:“不管怎样,我们总要护这个孩子周全。” “恩,肯定的。”沐慈对梅容笑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朝阳急得不行,等到很晚才把沐慈盼来。她直接去接梅容怀里的孩子。 梅容一腔慈父心肠,还担心:“你会不会带啊?” 朝阳白他一眼:“我家锁儿当年比他还小呢,还不是我一点一点拉拔大的?” 也对,梅容想起来王梓光就是早产的,就很慡快把小宝贝小心翼翼递给了朝阳。 朝阳接过,鼻子一耸笑了:“哎呀,拉胎便了。” 梅容闻自己怀里,果然一股腥臭,他也没露出嫌弃的表情,只道:“是不是正常的?” 沐慈上辈子也没带过小婴儿,眼巴巴看着朝阳。 朝阳打开襁褓,由侍女平岚协助,处理了胎便,道:“是正常的。”然后沖两个新手笨爹道,“你们还没用晚膳吧,留着你们的宵夜呢,赶紧洗一洗吃一点。” 小宝贝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吃,换襁褓都没哭的小傢伙,居然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朝阳笑了:“哎呀,小傢伙也饿了。” 沐慈道:“宫里带出来了三个辱母。”吩咐人赶紧把本来就是沐慈这边把过关,挑选过的辱母叫来,给孩子餵奶。 …… 餵过奶,朝阳又把睡着的孩子抱回来。牟渔也让人推着躺椅出来看小孩,问:“取了名儿没有?” “小名就叫小五。”沐慈道,这是不想瞒孩子出身的意思,瞒不住。让孩子清楚身世,对梅皇后也算一个小小慰藉。 没人反对,梅容将沐慈抱怀里亲了一下脸。 眼都闪习惯了的众人只当灯光昏暗没看见,朝阳又问:“大名呢?想好了吗?” 沐慈理所当然道:“就叫沐梅。” 沐慈的姓,梅容的姓,就成了小五的名字——沐梅。 相信宫里的梅皇后也会高兴的。 朝阳:…… 也不知道这傢伙是取名无能,还是懒,居然就这么凑了个名字。可偏偏就这个名字,让人根本指摘不出哪里不好。 皆大欢喜,梅容又抱着沐慈狠狠亲了好几口,道:“我的王,你可真厉害,每次我觉得爱你爱到最深,你都能让我更爱你几分。”要不是沐慈今天太累,梅容肯定要扑倒他的。 沐慈也笑着亲了回去。 朝阳领走了带孩子的差事,所有人作鸟兽散…… 小五的到来,把大皇子二皇子,王梓光那票熊孩子们的心撩得痒兮兮的,三不五时一群孩子练完功夫,都要过来强势围观小五吃奶,换尿布,还有洗三。 收生嬷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当着这么多尊贵的小皇子,小侯爷和小太子的面给楚王过继来的小世子洗三:“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唿噜都来啦!” 第606页 声音都有些抖,收却稳稳打开襁褓要给婴儿洗澡。 沐祺、沐裕知道这其实是他们的亲弟弟,梅皇后生的小五,也听说了沐慈把小五带出宫的故事,前两天围观的时候就特地看过——小五脸上光洁一片,其实没有血痣。 收生嬷嬷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沐祺心里惴惴不安,眼睛看向沐慈。 沐慈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并不介意的样子,梅容也是蓝眼一闪一闪,一脸兴致盎然。牟渔和朝阳也都含笑看着,楚王府众人没一个人担心的,沐祺的心莫名就定了,看着收生嬷嬷洗三。 小五受凉,哼哼唧唧哭了。这被认为吉祥,谓之“响盆”。收生嬷嬷一边洗,一边念叨:“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乐。”祝词本是“高”,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楚王的儿子,一辈比一辈高不是造反吗?急中生智改了成了乐,然后不管押不押韵,继续道,“洗洗蛋,作大将;洗洗沟,做状元。”然后再给婴儿梳头打扮,不敢再说什么官候的了,只说,“左梳头,右打鬓,找个媳妇到白头;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不丢丑。”用鸡蛋轻柔往孩子光洁的脸上滚滚,说,“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雪,真正是爱人儿。” 洗罢,收生嬷嬷把婴儿捆好,用一棵大葱轻轻抽打……还没打下去呢,就被忍不住的沐裕抓住了手腕,兇巴巴吼:“你怎么能打我家小五?” 大人都笑翻了。 沐祺赶紧抓着沐裕。 收生嬷嬷好声好气解释:“不真打,轻轻的。” 沐裕虎着小脸盯着,道:“你悠着点,要敢打痛我家小五,我就打你。” 收生嬷嬷抖了抖,轻而又轻的用小葱摸了三下,说:“一打聪明(“聪”与“葱”谐音),二打灵俐,三打平安。”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 一场别开生面的收生就结束了。 …… 暗地里却没结束,收生嬷嬷回家,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平復今天受惊吓的心,就有好几拨人探问她:“今天收生的小婴儿,可有什么特别?” “哎呀……”收生嬷嬷一脸惋惜,“那么漂亮的孩子,可惜额头上长了一颗红痣,像……像一朵花。”一会儿再来个人,嬷嬷又换个个说法,“可惜左脸上长了一颗红痣。”再来一个人就变成了黑痣,然后又变成右脸。 一时间,本就喧嚣尘上的楚王过继嫡出五皇子一事,因为这个不断变幻地方和颜色的痣,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可是谁也不能越过沐慈去查看小婴儿啊,而见过小婴儿的无一不是值得沐慈信任的心腹,就连熊孩子们也没一个开口说的。本该和嫡子为敌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保持了缄默,谁敢挑拨,或多问几句都要被两个皇子狠狠整治。 两位皇子的做法,深得德光帝和梅皇后的心,皇室一家人本该存在的嫌隙,就这么不知不觉消弭于无形。 在众人目光都被小沐梅吸引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梅容悄悄坐船离开了天京城。 未及小沐梅满月,就有定海州紧急战报传来,竟然是日照国伙同红衣大食,企图掠劫大幸海上运粮的船队,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海神军打了个丢命沉船,落花流水。 第459章悲催的日照国 天京城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处处银装素裹,纯洁无暇。往年这时候总有些爱好吟风弄月的书生、士族要出门赏雪,又不想跑太远。似锦园中风景稍好些的区域,租借生意就十分火爆。特别在似锦园提供从南理国运来的各色鲜花鲜果酒,从胡商那里弄来的红葡萄酒,从林邑运来的用甘蔗渣酿造的金黄甜润的出云酒之后,想租借场地的更是排不上号。 牟渔他们承包的似锦园本就是大幸最好的一个园林,又沾了梅容这个“海神”的光,可以弄到全天下的美酒,更是让人趋之若鹜,哪怕租费、购买酒水的价格一贵再贵,也不乏拥趸。 但有官职在身的,今年就不敢玩忽职守在工作日应邀去什么园子里围炉赏雪喝美酒什么的了,大理寺衙门和三品以下的朝官都必须亲自出动,带人为天京城除雪,修缮被大雪压塌的一些贫民的房屋,安置受灾群众。并根据大幸原本就有的福利政策,亲自上每家每户发放柴炭钱,把平日存炭的仓库打开,平抑炭价。 不仅天京城,地方上的官署也开始发放柴炭钱,有些受雪灾严重的地区就启动了义商策救灾,避免姓因为雪灾而受损甚至殒命。不过受雪灾的地方大多断了道路,义商有心也送不进去物资,朝廷就紧急出动了禁军,配合各地厢军,为百姓服务,参与救灾。 这样出动的军队,一样计算功绩点,国家发放饷银和奖金。同时有了报纸作为舆论引导,大加赞扬军队赈灾的作用,国家的付出;歌颂皇帝的仁爱,楚王的贤德;对百姓灌输“爱军爱国爱皇家”的思想,一时间,皇族、朝廷、官员、禁军和百姓全部得利,经典的楚王式共赢。 更绝妙是,这次沐慈根本没参与,没发过话,一切都是大幸官、军、民三方自发的行为,充分说明沐慈这两年的下的功夫,施行的策略都没白费。 除了官军民众志成城防雪灾,十二月的二十五日是冬至节,五天后又是春节。两个都是大幸最重要的节日,一直会放假到正月十五,二十天长假。但同样不需要楚王发话,各地官府衙门按照传统,都是不会关门闭户的,特别是管治安和防火的官署,必须留有值守官员,以应对突发事件。 好在每年官员总结述职都留在了春天进行,不然朝官要忙死。 不仅是天京城,大幸各地都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节。 礼部官员要准备祝贺仪式,皇帝在冬至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春节又要到皇陵祭祀先祖,还要在宫内举办宴会,都是大日子。 不过,吏部尚书公输庆犯了难,拿不准今年是要大办还是简办,特地上奏本询问德光帝。 德光帝也发愁了。 去年冬至节和春节,是他作为新帝登基的第一次,不过当时先帝刚过世;他自己又是个“被让位”才登基的皇帝,底气没那么足;且那会儿九弟呆在嵠丘行宫,他觉得没多大意思,并没有办得隆重,是简办的。 今年却不同,征西军大捷要在冬至日那天,祭祀天地后统一封赏,办庆功宴。他又得了个健康的嫡子,江山后继有人。九弟又呆在天京城的府里,肯定也要出席的。还有,九弟也得了嗣子。 不过,这些在定海将军的功绩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对,又是这个梅容! 九弟相中的准王君梅容,本就在征西一战上立了大功,如今又再次大败红衣大食,打败了人家还不算,他……他他他……居然还把日照国给“顺手”打了下来。 话说那个日照国,被夹在定海州和大幸东陆的中间海域,本来地位就变得尴尬,像被包裹的饺子馅儿。但大幸泱泱大国,气量大又讲道理,并没有觊觎日照国那么点狭长领土的意思,还照常与日照国建交通商。 问题是日照小国自己,一群矮矬穷觉得不安心,不自由,不幸福啊。 首先,日照国多出海寇,过了好些年掠劫过往海船的幸福日子,连现在的青王,原先的清河王都敢劫,不然青王也不会被梅容所救。 十年前,梅容这个“海神”横空出世之后,日照海寇日子就不行了——这姓梅的不光有能力,有武力,他还狠得一逼啊!但凡敢冒犯他的海寇,要么给他弄到了乱流风暴里尸骨无存,要么就被群起暴揍然后串起来吊桅杆上风干当旗子,还白吃黑直抄海寇老窝,日照国一些贵族都在他手里吃过亏。 梅容都不用上岸和日照贵族死磕。他有本事,回航率高,弄到的商品也种类丰富,物美价廉。他又大方让人跟航,船队规模巨大,选择性的和日照某些贵族交好,通商,在其港口补给,就足够捧起这些贵族,neng死得罪过他的另一些贵族了。 渐渐的,日照海寇没了什么生存空间,只能跟着红衣大食混,披着商船皮找机会干海寇的买卖,红衣大食吃肉,日照海寇喝点汤。因为日照人从小熟悉大海,有许多人直接被红衣大食僱佣成水手,虽然干得活都是最脏最苦的,生命还没什么保障,但终归比本土种地强点。 不过,红衣大食被打败,被赶出大幸海域,日照国被定海州“包了饺子”之后,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做海寇的饭碗是绝对打翻了的,支撑日照国财政的许多港口,生意也一落千丈。红衣大食船队被打跑了,大幸海商,其他胡人船队,宁可绕点路去定海州新开设的港口也不到日照港。 为什么呢? 因为定海港好啊,人家虽是大国港口,可讲诚信服务又好,还有海神军坐镇,安全!从没有霸王条款,强制买卖,以次充好,骗子遍地,海寇等在半路上的情况存在,不需要像在日照港补给那样,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否则一不留神,底裤不见还不算惨,最惨连命都要搭上。 日照国日子不好过,红衣大食派人过来,一勾搭日照就从了,想配合老主顾干一票大的,把大幸朝廷上千艘运粮运物的船队给打下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定海州打回来。 这样极好,一年没开张,但这一开张,足可以吃十年啊。风险和获益是成正比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干是傻子。 可惜他们得到的情报是错误的,是楚王和梅容联手布置的陷阱。在大幸本土的目光被德光帝的双生嫡子,被楚王抱养走的小五那颗飘忽不定的痣吸引的时候,在阴谋家想利用小婴儿的血痣做文章的时候,梅容秘密回到了海上,让运粮的船停了一半在楚地的九归港,开出来的船里,有一半,也就是五百艘都是战船。 是搭载了巨鹿新研发的隐藏式火炮,配合移动式火油弹投掷臂的战船。应该感谢梅家的贡献,当年把五百艘最好的船交给朝廷改造成了战船,弄得大幸的战船光从外表看起来,和商船的区别不是很大。 梅容可是海商起家的,是个老手,装模作样搞起贸易谁都看不出破绽。他从泰李朝等各处买了粮食,买了物资,上千艘船吃水很深的“商船”在两百艘海神军船队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回航了。 船都是帆船,不靠手划的,必须抓着今年最后一季信风的尾巴才能回航。梅容除了利用他自己做的海星盘,脑子里的海图辨识方位,最拿手的还是追信风。之所以喊他“海神”,也是因为海上变幻莫测的风向好像都听梅容指挥似的,他随手指的方向,总能让船队顺风而行。 第607页 抓信风,船队是绝不可能一条直线航行的,必须弯弯绕不停调整方向,只要保证总方向没错就能到达终点。 于是,梅容手一指,这位追风之神的航线七拐八拐就到了日照国附近。 红衣大食和日照联军正愁怎么吃肉,这“肉”就自动送上了门,多好的机会啊……好么,两国就这么被引入了真正的死亡陷阱,被打得落花流水没处跑了。 往哪跑呢? 为了能靠近大幸海域,打劫这上千条商船,远道而来,船数有限的红衣大食,已经分出一半兵力和定海州驻守的海神军交火了,算是故布疑阵,吸引目光。另一半则化整为零,在日照国掩护下悄悄潜入。 被揍了之后,红衣大食意识到不妙想跑,可一没风助跑,二没航路——被定海州的战场堵死了啊,陷入了腹背受敌的情况。 梅容就一路高歌勐进,也不管什么活口不活口的,“轰轰轰轰……”把敌方的船都打沉了。又兵分两路,真正的商船在心腹李三的带领下回航,他带着五百战船和定海州的海神军汇合,让红衣大食的远征军有来无回。 这还不算完,这位姓梅的狠人,借着“日照国伙同外人慾对大幸不轨”的理由,用楚王给他的皇子玉,拟王诏宣战,也不管日照国主和贵族哭天抹泪说“这只是部分人的个人行为,不关国家啥事啊”的话,只沿着日照国海岸一路“轰轰轰……” 梅容的战船之所以吃水深,纯粹是因为他亲爱的王给他的炮多啊,借着泰李朝送粮食去大幸,租借了他们回航的船,给秘密运到和泰李朝的边界地区(不敢真运到泰李朝境内),就等梅容的空战船去取的。 这么一路轰下来,把日照国的家底都轰没了。因为日照国是狭长的海岛国,除了王城在内陆,大部分靠打渔为生的百姓都住在海岸,所有海港和比较繁华的城市也在海岸。梅容专挑这些地方打…… 日照是有人在大幸留过学的,控诉梅容祸及平民的行为,梅容笑眯眯的,把他亲爱的王——楚王殿下的规矩转达给了日照国,转达给了所有邻国知道。 战争的归战争,不允许波及平民。 但是! 若有任何敌人波及大幸的平民,必不远万里,十倍百倍报之! 日照国竟然敢恶意掠劫大幸商船——商船上可都是平民啊。他这正是在十倍百倍报之呢! 日照国:…… 日照国王心知肚明,只能下令奋起反抗,但这命令太迟了,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得到战报的德光帝立即下发兵符,楚王、定王施压,常山王及镇北公一起盯着,徵调了两个番号——潜规则被称为孙家军的忠毅、忠节两军,用回航卸了粮食的商船,从海路运到了日照国领土上。 在大幸算装备一般的两个番号,在日照国就是十分犀利的了,一番收拾,只花了不到十天,配合海神军能装轮子移动的火油弹投掷架,一路“轰轰轰……” 攻陷了王城! 梅容这个狠人是真狠啊,对日照国一些烂事瞭然于胸,联合了几个对老国主不满的贵族,一起进行了一场公开审判,把国主和拥趸都定为反动派,反人类罪,砍了头。又挑拨国主残余势力,清洗了其他贵族…… 日照国就变成了无主的领地,合法合情合理併入了大幸版图。 话说,日照国的面积可不比定海州小,又一次开疆拓土之功啊。 德光帝为怎么封赏梅容,愁白了好几根头髮。 而秘密先一步回到楚王府的梅容大人,则一手搂着他亲爱的王,一只手逗弄摇篮里唿唿大睡的小宝贝蛋儿,笑眯眯道:“爹厉害吧,已经给我家小五打下了一处封地!咱就不点痣,照样横着走!高兴不高兴啊?” 没错,两夫夫就是敢这么横,已经商量好了不给小宝贝点痣,大幸容不下,小宝贝有个强力的爹和爸,害怕没地方去? 另外,梅容宣战用的不是国家名义,而是沐慈的王诏。虽然朝廷派了兵,但发挥关键作用的船和炮都是楚王出品,梅容这个总指挥呢,也是属于楚王哒。 所以啊…… 呵呵,打下的日照国,到底是属于谁的,还得另说! 作者有话说:所以说,那颗飘忽不定的痣的作用,就要把有敌意的人的视线黏住,以为这里有机可乘,忽略了来自大海的敌人。毕竟在古时候的华夏人眼里,大海不重要,内陆才重要。 第460章婚礼醉酒 梅容回来休养了一天就又离开,然后大张旗鼓和凯旋的海神军代表一起骑马进了天京城。因为冬日河流都冻住了,没有办法行船。 梅容一公开亮相,就引得众人瞩目,德光帝派大皇子代表自己迎接,楚王也亲自迎接海神军凯旋。德光帝本该当日宣召梅容入宫的,可是他还没和沐慈通气,不知道该怎么封赏梅容,所以以准备冬至节很忙为由,并没有第一时间宣召梅容入宫。梅容也以“大战疲惫,需要休整”为由申请了两天假期。 因冬至节正好是梅皇后所生嫡皇子满月,又有嫡皇子的舅舅梅容打下了日照州几十万顷土地,又运回无数金银财宝,必定为冬至节增色不少,今年的节庆已经决定了必须大办。不为别的,单为这征西大胜,海神军的开疆拓土之功也值得大贺,对邻国也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因梅容功劳太大,朝臣都不敢随便评价了,不看德光帝,也要顾及楚王的脸色啊。所以大家没有刻意把梅容抬高,御史也不敢使劲踩,只针对他杀敌比较多有伤天和小小弹劾一下,根本不敢提他随便使用楚王王诏宣战的事,更不敢影射他功高震主——他背后可是楚王啊,你说他震主是几个意思呢? 大部分报纸也很有节制的报导海神军此次的功绩,重点围绕梅容抛出的楚王宣言——战争的归战争,不允许波及平民,但若有任何敌人胆敢伤及大幸平民,必不远千里,十倍百倍报之。 这宣言引起了广大百姓的共鸣,支持率极高,在一边倒的民意下,御史抨击梅容杀敌多,就显得十分苍白。 不论外界如何纷扰,沐慈和梅容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沐慈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也没闲着,不仅要管海战,还要管私事。 ——牟渔的婚礼。 为着朝阳郡主的名声着想,双方结婚进度条都是拉快了的,纳采问名一套上,由定王选了今年最后一个黄道吉日,十二月二十二日举行婚礼。 朝阳郡主第二次出嫁,依旧是十里红妆。定王发了狠,不仅买了几个报纸的版面宣布女儿成婚的消息,还给全天京城的百姓都发了喜饼喜糖,在几条街上都摆了流水席请大家沾喜气。 比朝阳第一次出嫁的排场还大。 因一场婚礼,整个天京城像过节一样,充满了欢乐的氛围,简直就是节前的一次预热。 牟渔身穿喜服,绑着大红花,坐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对两旁围观的百姓挥手致意,笑容满面,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情场得意。锦衣卫则跟在后头,向道路两边大把撒钱,引得一片欢唿抢夺,再壕不过。搞得大理寺都不得不出动衙役,再请出侍卫六军和御前六军的人联合维持秩序,才没有发生事故。 朝阳坐着花轿,前面是特制小马车开道,敞篷的小马车上站着王梓光和牟弒,还有两个亲戚家的漂亮小姑娘充当花童,大冬天的撒着鲜花。后面跟着鼓乐队,还有绵延几里的嫁妆队伍,绕了整个天京皇城一圈。结果迎亲队伍没有去护国公府,竟然进了定王府旁边属于朝阳的开悟园。 来喝喜酒的,还有围观群众面面相觑,这护国公娶亲,男方竟然进了女方的院子,这是几个意思? 上门女婿吗?可人家定王府最不缺就是儿子啊。 一打听,得,没走错。定王和楚王在开悟园里已经坐上了高堂席。在开悟园门口迎接宾客的贤世子和定海将军梅容一脸淡定,看来是一早安排好的。 一些心思阴暗的还以为护国公野心大,左手把着楚王,右手还要“卖身”笼络定王,殊不知完全是牟渔主动得了“气管炎”,自己厚着脸皮要住开悟园,说是自己照顾弟弟沐慈方便,夫人回娘家也方便。还说什么“将来要是吵架,夫人完全可以把我赶出家门,所以我是绝对不敢得罪夫人的,必定做低附小捧着夫人啊。”“至于闲话,一个男人有真本事,也不用怕别人说我吃软饭。况且以两人的收入,明显我要靠着夫人,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得了实惠,管他外头怎么说。” 当然牟渔的说法夸张了,以沐慈的大方,牟渔即使因为身体原因,真退休不管事了也不会穷……别的不说,他早就入股了沐慈那边好几个商业项目,还承包了日进斗金的似锦园呢。 牟渔选了开悟园住,无非是体贴朝阳,不光是开悟园比护国公府位置好景致好,距离娘家和楚王府都近。更因为朝阳有一个承了平南侯爵的儿子,住到护国公府去不合规矩,怕人说嘴,也怕老平南候藉机来抢夺抚养权。 定王看这女婿,是真正铿锵男子汉,铁汉柔情,对女儿好,对外孙也好,再满意没有。他也就没像当年给王重戬下马威那样给新女婿好看,看一对新人拜高堂还难得露了笑脸——因为牟渔父母早就亡故,高堂是牟家牌位,牟渔也不讲规矩,非请了定王夫妇一起受拜。 牟渔还牵着朝阳拜了沐慈。 沐慈也坦然受了这一拜——没他想救,牟渔活不了。 送入洞房后,牟渔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就撑不住,脸色苍白一头冷汗。 朝阳顶着沉重的凤冠去扶他:“怎么了,是累着了吗?” 乐镜赶紧诊治,一脸凝重道:“国公爷需要好好休息。” 沐慈平静宣布:“大家散了吧。” 一旁摩拳擦掌,等着闹洞房,把牟渔灌醉的人都大失所望,但不好勉强一个重伤刚好的人啊,只能纷纷用羡慕嫉妒恨的语气祝福他早日康復,不要影响夫妻幸福。 牟渔不好在大喜的日子发脾气,憋着一张臭脸。一群人才身心舒畅,带着窃笑声远去。 屋里只剩两人,朝阳一脸担忧,扶着牟渔坐进床里:“感觉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牟渔神色温柔,抬手给朝阳解下沉重的凤冠:“我感觉很好,再好没有了。” 朝阳看他脸色还是白,道:“伤筋动骨100天,你的骨头才刚长好一点,本来我说晚两个月成婚……你在干嘛?” 第608页 牟渔手脚麻利解了朝阳衣服,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我干嘛?” 朝阳不肯被扑倒,还在担心:“你身体行不行?” 男人可以住老婆家,吃老婆的软饭,但“行不行”是原则问题。牟渔把老婆按倒,刚想用行动证明,可看朝阳目中满是忧心,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他心软了,摇头失笑,抱住只穿了中衣的朝阳躺在床上,哄道:“好好好,我不干嘛,真没事别担心。我就是看你穿这一套行头太重,给你松快松快。” 朝阳照顾他快两个月了,两人相处也熟悉了,听他这话音就福至心灵,问:“你……是装的?” 牟渔也不在夫人面前装单纯小白兔,笑的比狐狸还jian:“擦个粉憋个汗而已,我到底是夜行卫出身,装什么样子装的不像?老本行么。” 朝阳一颗心定了,轻轻捶他一下,娇嗔:“你干嘛啊,吓死我了。”她真怕婚礼把牟渔累到,毕竟他伤得那样重,差点就…… “呸,别说那个字,忌讳。”牟渔亲夫人一下,抱着她嘆道,“我是懒得在外头应酬,有空不如多陪陪你。” 朝阳听得,心底熨帖,眼角濡湿,依偎在丈夫温暖安全的怀里,不说话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 沐慈早早回家,大家都知道他酒量差身体不好,没有谁敢抓他喝酒。不过大家可以抓住梅容啊。因他是沐慈看重的准王君,自己的本事也大,大幸开疆拓土的两份功勋都是他拼死拼活挣来的。 一人独占这么大功绩,不光在大幸,在前几朝也是独一份,这种人歷史上只有横死的份,可因他有楚王保驾护航,不用担心功高震主。在硬实力面前,梅容饱受诟病的血统就变成了细枝末节。 况且沐慈得到的嗣子沐梅,是梅皇后所出,和梅容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缘——有这样的子嗣,梅容就是个不能生育的男人,若真成了楚王君,地位也稳稳噹噹的,不能被轻易撼动。 以一个混血鬍子的身份,竟然活得比谁都飞扬肆意,简直是diǎo丝逆袭成为人生赢家的典型,赤果果的拉仇恨啊。 今天参加喜宴的人个个逮着梅容这个男方的代表,夹杂着羡慕嫉妒的复杂感情,往死里灌他。 梅容酒量可不小,甩开膀子,来者不拒,比新郎官还玩的开。好在沧羽和微生疏领着锦衣卫里酒量好的在一旁保驾护航,才把来敬酒的人全部灌翻。 梅容回府时喝的真不少,醉醺醺的打翻了醒酒汤之后就嚷着要扬帆出海,最后被沧羽他们好说歹说拖去了泡温泉。 在长乐楼休息的沐慈得知,骂了一声:“也不怕淹着。”赶紧到碧澜宫去,幸好沧羽守在一边,紧紧拽着梅容的手不让这个发酒疯的人真去游泳……或者说去潜水,沐慈才松了一口气。 沐慈挥退沧羽,脱了衣服下水,先把这个醉鬼逮着压在岸边亲了一顿。 梅容煳里煳涂的,看不清,但知道是沐慈,一直傻笑的回应。等他的脚被架着,某个隐秘的地方被开拓,觉着不舒服了,又哼哼唧唧开始挣扎。 梅容体力值比沐慈高,奈何战斗技巧不如沐慈,如今又喝醉了,浑身软绵绵,况且从潜意识里就没有抗拒沐慈的意思,挣扎起来跟欲拒还迎差不多。 沐慈熟门熟路的进入,不急不缓有节奏的攻击……在一起这么久,沐慈对梅容的身体每一个敏感点都十分了解,弄得梅容很快得了乐趣,缥缈在仙境里。酒精让梅容理智全失,舒服了就发浪,紧紧夹着沐慈摇摆腰臀,完全放开了…… 这情态比平日更荡漾,刺激了沐慈,最后沐慈都失去了节奏,掐着他的腰一轮又一轮勐攻…… …… 通畅淋漓的一场之后,梅容也不管是不是在水里直接昏睡过去,沐慈给他清理,废了点力气才把比自己重的傢伙弄回卧室。 沐慈就着灯火看着梅容憨甜睡容,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说不注重形式,有没有仪式都没关系,人家成婚,你至于像自己娶亲一样去喝酒,醉成这样吗?” …… 第二日,梅容头痛欲裂,身上也像被碾过似的不舒服。他当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找到沐慈,就被人以各种藉口轮番参观,围住恭喜了。 梅容迷迷煳煳问:“发生什么事了?” 卫重沙笑着把一张报纸递给他:“王爷把你们的婚期定了,买下所有报纸的头版,昭告天下了。” 第461章包皮手术 梅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宿醉后苍白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接过报纸,仔细阅读,发现真的是以沐慈的口吻发出的声明,还有沐慈的印章,宣布楚王沐慈将与弥赛亚人西瑟斯·梅·菲尔德,在德光二年九月十五日成婚,婚礼地点定于定海州海域。 西瑟斯·梅·菲尔德? 这谁? 梅容醋吃了有一大口,酸的倒牙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用力按了按宿醉疼痛的额头才想……哎呀,“西瑟斯·菲尔德”不正是自己的弥赛亚名吗?这个名字他八岁以后就没有用过了,又被沐慈增加了一个中间姓“梅”,让梅容一时间没想起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亡命徒敢和他抢人呢? 搞得梅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梅容无奈问戚炎:“王爷现在人在哪里?” 戚炎回答:“一大早就把奥斯汀·菲尔德先生请到了府里,正在求真厅会谈。” 梅容知道请他大舅,肯定在谈他的婚事,赶紧也去了求真厅,见到自己的大舅正笑得很开心,双眼闪亮慑人,一贯严肃的人现在看起来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比赚了三倍利润还高兴。可见沐慈对他说的事情一定是一件大好事,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婚事这么简单。 大舅又不可能借婚礼捞钱。 沐慈看见梅容,笑着对他招手,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坐在一起,关怀问:“昨天你喝的也太多了,酒多伤身。脸色现在都不太好,感觉怎么样?” 梅容道:“还好。” 沐慈把自己面前的笔记递给奥斯汀道:“具体的计划和方案,您带回族里商量一下,看着还有没有要修改的,如果有就再谈,总之尽快定下一个可修正的初步方案,抓紧时间实行。” “好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奥斯汀笑着点头,用欣慰的,犹如弥赛亚人看到可盈利项目的眼神,深深看了梅容好几眼,才笑着告辞离开。 梅容摸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摸到印着银币啊,一脸疑惑看着沐慈。 沐慈见他脸色苍白眉峰紧蹙,自己站起来到在他背后,给他按揉太阳穴,道:“我们在说弥赛亚人信仰的弥撒圣教。” “恩?” “你说,我和你一起归返弥撒教怎么样?”沐慈轻描淡写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梅容这会儿真觉得喝醉了不好,思维变得迟钝,有点不能理解沐慈的话。归返就是信仰,沐慈从来没有表现出他信仰任何宗教的倾向,不信道,不信佛,怎么忽然说要去信仰一个外来的还不被大幸承认的弥撒教? 若是沐慈信仰弥撒教,对大幸的信仰体系将会是多么大的冲击力!大幸亿万万人口,会有多少人去了解,从而信仰弥撒教。佛教、道教的人只怕都要坐不住,又要掀起怎样的滔天风浪? 虽然沐慈是个从来不怕把事情闹大,亦有能力把控大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可梅容还是心疼沐慈面对风浪时需要花费的心力——他自己就是个大海弄潮儿,知道风浪越大费的力越多。 梅容握着沐慈的手腕,心疼先问:“是为了我啊?”问题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他也不矫情推辞或问沐慈值不值得,沐慈已经这样做了,自己只需要记下他这份心意就好,只需要支持就好,完全没必要为了别的什么人和事而矫情站在沐慈对面。 所以梅容并不以“担忧后果”,或者“为你好”而干涉沐慈的任何决定,只先问清楚:“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好处和弊端。”好决定自己要做些什么,和沐慈配合,统一阵线,共同面对。 沐慈的手帮梅容按揉不停,解释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成婚’一事已经预估了几套方案,现在看来在国内成婚的阻力比较大,就可以尝试跳出内陆到海上去。” “那么早就想过了?”梅容失笑,手往背后抱住沐慈的大腿……还几套方案呢。 “当然,”沐慈目中满是温柔,“决定和你在一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世和将要面对的压力所在,许多事都必须提前打算。我最近不是一直在研究弥赛亚人的法典,还有教义吗?法典上说,只要是归返了弥撒教或者为弥赛亚母亲所生的孩子,都是弥赛亚人。弥赛亚法典和教义都不禁止同性成婚,我们可以尝试这个途径。” “为了成婚,信仰弥撒教,大幸人会怎么想?后果我们能承担吗?”梅容又问,郑重道,“我想和你成婚,但并不着急啊,可以慢慢来,完全没必要因为操之过急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并不着急,麻烦大多来自现有宗教的信仰者,但这都没关系。”沐慈道,文臣武将都拿他没办法,宗教信仰者又能如何? “信仰的力量很大的。”梅容担心,现在的德光帝学沐慈,不信教不信佛,又有一系列的监控手段导正了两教,一个学医了一个搞科学了,所以两者还算乖巧。可是宗室里朝堂上的佛、道信仰者极多,狂热信仰者能做出什么来真的很难预料,比只谈利益的人要难搞的多。 “信仰是个人自由,我之前已经敦促大幸立法,尊重每个人的宗教信仰自由,这不仅是服务于广大百姓,也是方便我们,谁也不能干涉我们。真有人找麻烦,严格算来,从前只有道教是本土的,佛教是一千年前从西大陆传过来的,同属于外来的教义,如果弥撒教因为外来而遭到抵制,那么我会和济恩方丈谈一谈他们的合法性,相信正一天师会乐见其成。” 梅容想到济恩的跳脚和正一的幸灾乐祸就想笑,点头道:“恩,然后呢?还有什么?”梅容放下担心,也懒得思考了,直接问。 “我把婚礼定在九月,是为了让三哥他们有个比较长的接受过程,成婚是好事,不应当和家人闹僵,而应该心平气和慢慢商量,相互做出些让步。也是为了让你能赶着一季信风,远航到弥赛亚人的发源地——北大陆的塞米利亚,去请回弥撒神父,带来弥撒教义并请神父为我们做洗礼,主持婚礼。而奥斯汀的工作则是在这几个月内建一座教堂。” 第609页 “带回神父?建教堂?建在哪里?”梅容问,他八岁前在弥赛亚人当中长大,后来和族人关系也密切,知道弥赛亚人的心结就是没有神父和教堂。虽然大幸允许弥赛亚人等胡人居住,可是不允许宣传教义,特别是在天京城这种一国都城内。 如果建了教堂,相当于一个教派被某种形式的官方承认了。 沐慈道:“并不建在天京城,有些事得慢慢来,不能太强硬激起反弹。所以我计划把新收的日照州分为三十六个区域,其中一个区域,两万顷土地会划归给入了大幸户籍的弥赛亚人和与弥赛亚关系密切的其他族的胡人,作为他们的永久居留区,居留区内可以修建各自信仰的标志建筑物,至于区域名称各族自己定。所有居留区在行政级别上相当于一个郡,政策法律上归大幸朝廷统一管辖,享受其他州各郡的同等待遇,但区域内的治理,朝廷只派出监督官员,行政管理由各族自己成立委员会,各区域自治。” 梅容握住沐慈的手,也不管是不是自家舅舅那一族得了巨利,只转身拉着沐慈摇头:“不行,这太……太……”梅容想了半天没合适的词,只道,“太过了,朝廷不会答应的。” 这要面对来自宗教的压力,还要面对来自朝廷的压力,不是一般的难。而且……梅容道:“这是给小五留的封地啊。楚地到底是在大幸境内,将来建设得好了,你不在……朝廷说收回就收回了。” “小五还小,他的将来还要看他的能力,没能力我们留给他的越多越催命。而且日照州施行自治才更适合做封地,三十六区自治,各区域可以相互制衡,没办法拧成一股绳,更好管理。税收是不少的,光弥赛亚这样的将来一个区域就能比得上西北一个穷州,还有无数港口呢。”沐慈在包裹了日照州的定海州画了一条弧度,“还有个定海州,定海定海,不正是‘有此州在,海面局势底定’么?日照州不管有多少个区域自治,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又夸了梅容一句,“都是你的眼光和功劳。” 梅容笑了,想了想的确如沐慈所言,封地的事也是自己着急了,沐慈本有个富饶到流黄金的楚地……人们不会管沐慈拿到手里的时候楚地多破败,沐慈为建设楚地废了多少心力,只会垂涎楚地的“特产”日益丰富。 小五也的确还小,这时候再又去争一处有税收有港口的地方并不合适。 梅容嘆口气道:“还是你想得开……”也能得下心。不过幸好有沐慈这个严父,自己宠着些,小五也不会长差。 “你也是爱孩子。”沐慈心知肚明,亲亲梅容的额头,“别担心了,将来小五还有我三哥呢,到底是他亲生的,他总不至于太小气。” “那区域自治,朝廷会允许吗?” “不难的,因为日照州本就是一块白得的飞地,如此一来,解决了日益增多的胡人居住问题,减少了排胡的流血现象发生,胡人也有个安居之处,有信仰的也有一个‘根’。而且又解决了日照州的管理问题,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朝廷就可以将此州捏在手里。还有一点,就是日照州上的预估为五万的原住民,我不主张屠杀平民,所以只能迁人口过去,稀释,同化掉这些人。” 梅容抱住沐慈,安抚地拍拍他:“人人都只看到我的功劳,却不知你为了大幸盛世,大局稳定付出了多少。” “我无需他们知道,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沐慈道,“你现在放心了,我的做法并非只为我们的婚事而做出的决定,我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只是我习惯做决定能够家国两利,公私兼顾。” “是啊,不过我猜想,利益还不止这些。”梅容道,他只是隐隐有想法,并没有多出千年的智慧,所以不是了解的很清晰。 沐慈道:“对,利在将来,功在千秋。” 沐慈把梅容的脑袋掰过去,指着墙上大幅的地图让他看,道,“现在的大幸只有这么大,可将来绝不止如此。为了配合扩张的脚步,为了这个超级大国屹立千年而非昙花一现,大幸一定要成为一个开放的,宽容的,兼收并蓄的文明国度。她能够容纳所有抱着和平、友善和发展而来的朋友;融合借鑑这些朋友带来的璀璨文化与智慧结晶;并接纳所有仰慕大幸文化,想要成为大幸人,还有曾为大幸建设出过力,缴纳过税款的人,为壮大自身增添力量。” “大幸的征服不靠毁灭,而是共赢!”沐慈总结。 梅容把头扭回来,目光灼灼看向沐慈——他感觉到,又有一扇新的世界大门,正在被沐慈打开。 沐慈看着地图道,凝黑的双眸中有璀璨光华在流动:“弥赛亚人实施自治,可以看做是一个试验区,或者说是一个榜样。大幸藉助弥赛亚人的第一个自治区,摸索一种平衡互利的管理模式,之后扩展到其他民族中去。这种‘国家统一,民族区域自治’的模式,会给所有人都带来好处,更会带动其他的民族放心进入大幸。”沐慈抬手,指着泰李朝、高蕃,还有南理国,道,“这也会是他们的将来,终有一天他们会自愿融入大幸,成为利益共同体。为了在融入过程中少一些毁灭和流血,多一些互利共赢,大幸也需要妥协,让出一部分空间。让众多文明都能放心的,自发与大幸站在同一条船里,一致对外;但又保持自身民族的独立性,也就是保有自身文明的独特之处,在多种文明相互交流的过程中碰撞出璀璨火花。” “我从未没想过要把大幸的文化强加在世界上所有人的头上,让全世界的人只说一种话语,只穿一种衣饰,只有一个信仰……那太寂寞,也不利于发展。文明是需要有比较,才有促进,有提高的。” 梅容虽然没看过千年后华国的民族政策,却有个聪明的脑袋,见多识广有丰富的阅歷,很快想到好处。 这就像宗法制度的大家族一样,所有人都是这一个大家族的一份子,归家族的宗法管理,建设、壮大这个大家族。但每个族系,每个小家庭又有相对的独立性,屋里的一般事只要不威胁到大家族的利益,族长也只有监管之责,而不好样样插手干涉太多。 如此一来,家族有共同的价值目标,有凝聚力向心力,又不会因为管太多而惹人厌烦,丢失人心,甚至伤及小家庭的独立性和创造力。有因为有这么独立的小家庭,家庭之间相互有了比较,才能激发上进心。 由家推国,执行方式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道理。梅容的蓝眼明亮,熠熠生辉,抱着沐慈笑道:“我懂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让我找机会打下日照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脚步绝不会止于此处,所以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更好的管理这些扩张的土地,不要打下来了之后,过不了多久因为无法治理,负担太重而拖垮国家财政,最终被迫抛弃。那战士们的鲜血就白流了,你的脚步也会被迫停止。没想到在我还在思考的时候,王已经想到了对策。” “明白就好。”沐慈顺顺梅容还没来得及梳理的一头乱髮,道,“选择弥赛亚人也有个好处,因为你有他们,他们有你。” 梅容也瞬间明白了沐慈绕口令般的说法,这又是一种互利共赢。也懂了为什么沐慈要把他的名字改成“西瑟斯·梅·菲尔德”。 承恩候梅显在上次沐慈请封王君,惹得德光帝大发脾气的时候已经在外说把梅容除籍出宗了,事实上梅容从一开始就没上过梅家的族谱,算不得梅家人。沐慈上回让梅容回家打听之后,以他护短的性子,却没有为此事找过梅显要说法。 梅家不认也有不认的好处,宫中已经有了个梅皇后,皇后生了嫡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梅家作为外戚本就不能太高调,若再出个做楚王君的第三子……这比当年东兴国公府的卫氏还显赫……这是要飞起的节奏吧? 所以梅容不做梅家人,对大家来说好处更多,梅家不会背上“外戚坐大”的嫌疑,梅容也不至于被猪队友拖累。沐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根据弥赛亚人的法典——弥赛亚母亲所生之子都是弥赛亚人,把梅容的名字改成了“西瑟斯·梅·菲尔德”,能保留一个“梅”作为中间姓已经算开了恩了。 没有了梅家,梅容却有弥赛亚人。 刚开始因为弥赛亚人没有给梅容做割礼,让沐慈误认为这是一个连孩子都容不下的民族,并不肯重用。后来沐慈才问明白,并不是奥斯汀他们不认,弥赛亚母亲生的肯定是弥赛亚的孩子啊,是梅容的母亲索菲不肯给孩子进行割礼……当年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梅家能够承认梅容的存在。 误会解除,沐慈就对弥赛亚人放了心 而弥赛亚人因为有梅容,才能得到楚王的倾向和照顾,想要更多,就必须承认梅容的地位,把他捧起来,必要的时候整个族群都要为梅容服务,为他创造利益,成为他的坚定拥趸,成为他的臂膀。 如此一解释,梅容对沐慈满满都是爱意。 每次他以为爱沐慈爱到了极深,总能被感动。 ——每天多爱你一点!是梅容此刻感情的真实写照。 不过沐慈总是理智的大煞风景:“节庆过后,你要把楚王府的商务事宜交给理事会,重新选出个理事长。然后你要去休整海神军,做出海远航战斗的准备。从定海州出发,在远洋扩展更多的土地,建立港口。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非一日一年之功。” “哎……你让我出海?”原本提到出海打仗,梅容总是兴致高昂……男人嘛,都想建功立业。可自从有了儿子之后,他就有做宅爹的趋势,立即表白,“我不是真的想扬帆远航啊。” 他还记得醉酒的一些片段,还有那些脸红心跳的感觉…… “可这件事必须由你去,”沐慈无情道,“弥赛亚人的发源地,北大陆的塞米利亚,距离红衣大食不远。红衣大食翻译过来的名称应该叫奥维帝国,根据俘虏的情报,奥维帝国正是国力强盛,进行疯狂扩张的时期,他们的国王奥维二世是个野心家。不仅塞米利亚遭受战火威胁,周边国家也已经岌岌可危。根据你母亲翻译过来的文字和她介绍的情况,那些国家有着十分璀璨的智慧文明。我给你的任务不是直接和奥维帝国对上,就像他们远征大幸一样,客场远距离作战很不明智,容易后继无力。必须稳打稳扎,把我们的势力范围扩张出去。你试着开闢一条能避开奥维帝国的航线,接触被欺压的国家,告诉他们大幸是个崇尚和平的国家,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建立了一个自治州,邀请这些国家的优秀人才居住,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信仰,解救他们于战火。但这不是无条件的,我不要国王,要优先带回他们的学者、工匠。还有,来到大幸必须缴纳通行费用……我不要金钱,只要技术和书籍。” 第610页 沐慈打算借着奥维帝国燃起的战火,把北大陆的文明养料都抢先输送回大幸,免得无数美丽的文明星光毁于战火。 梅容知道这事,还真得他这个叫做“西瑟斯·梅·菲尔德”的棕发蓝眼的弥赛亚人才能做到,沐慈给他改名只怕也算到了他远航的计划。梅容想着又要背井离乡好久看不见沐慈和儿子,他就想的不行。 还没分离已经开始思念。 梅容抱着沐慈依依不捨。 沐慈摸摸他的头:“乖,不是明天就走,在远航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梅容满脸期待,“是不是关起门来大战三天三夜……不吃饱点不顶饿啊。” “是关起门来,但不能做什么。奥斯汀舅舅答应和大幸军医院分享他们进行割礼的高超技术。你知道,男子割掉多余的皮对自己,对女……哦,对伴侣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但军医院要推广肯定阻力重重,所以……作为大幸第一个吃螃蟹的,我们两个要以身作则。约好了元月初十就去,节庆也要过完了,冬天也比较不容易感染。”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梅容一脸惊恐,小时候不知道,割了就割了,长大了……细细想来,惊恐至极。 “嗯,亲爱的,我们要去接受割包皮手术!”沐慈无情宣布。 第462章孩子爸,孩子爹 冬至节日的庆典办得尤其盛大,德光帝带着宗室和两个大一点的皇子去了祭祀天地。沐慈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参加。 即使道路上的积雪一早扫除了,所有人都怕沐慈吹了风容易着凉生病。 不过在祭祀队伍的末端,大家看到了棕发蓝眼的梅容。作为最近风头正劲的人物,他又是那么特别的一个长相,在一群黑髮黑眸的人当中非常的显眼,大家想装作没看见他都不成。 心思活络的人纷纷猜测开了。最近比较火的新闻是楚王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宣布的婚讯,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他的地位,除非楚王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撕毁信誉,食言而肥……对重信守诺的楚王来说这机率几乎为零。 大家都淡定了,其实楚王大婚的这件事情,从半年前起就沸沸扬扬闹腾了这么久,大家已经有了比较高的接受度,虽然梅容改了个奇怪的名字,但谁不知道就是他呢? 所以,本该由宗室参与的皇族祭祀活动,楚王没有办法参加,他认定的准王君就出现在了祭祀的队伍当中,这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梅容是作为准楚王君,代表楚王过来的。 德光帝的态度也让人深思,在祭祀的时候也让梅容跟着上了一炷香。这代表德光帝是一种默许的态度,虽然因为梅容这笑容太耀眼,太得瑟,德光帝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指责为难梅容。 大家能理解德光帝为什么臭着一张脸……将心比心,一个弟控对着想要抢走弟弟的人,就像老丈人面对抢走自己女儿的女婿一样,想要让他露出喜气洋洋的脸色简直是强人所难。 祭祀天地之后回宫,皇族宗室和高官权贵都来到了庆元殿,进行冬至节的庆祝活动。宫殿里早早地摆上了许多炭盆,人多了,人气也旺,大殿内比较暖和,沐慈也在这个时候入了宫。 繁琐的庆典仪式就不一一细表,德光帝招沐慈坐在了自己身边,拉着九弟就是一脸被抛弃的委屈表情。 出了月子,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梅皇后表示没看见,作为一个合格的布景板,她板正着一张脸看向大殿群臣,眼角的余光都不带乱瞄。 沐慈这个被注目的人有点受不了,趁着繁琐仪式停顿的当口,小声道:“三哥你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爹,我是要被嫁出去的女儿呢!” 说到这个德光帝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道:“我答应了你,你的婚事我会考虑,我就是多考虑了几天,你怎么能登报这么威胁我,真出海去成婚呢?” 沐慈瞪大眼睛:“你可别冤枉我,我跟你说过要诏告天下,是你说让我有本事登报去的。” “我那是说的气话你不知道吗?”提到这个,德光帝更委屈了,他那天刚说完就后悔了——沐慈还真是个有本事又不怕把事情闹大,弄得天下皆知的人。 德光帝心里后悔。这事还要追溯到前几天,就是梅容刚传回捷报,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因为新打下来的日照国一事,德光帝坐立不安,非把沐慈接进宫里谈事情。 沐慈不仅是大幸的定海神针,无形中也成了他的主心骨。 沐慈直言不讳说是自己的命令,让梅容寻机——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把日照国打下来,梅容此举是听命行事。 德光帝理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沐慈出主意梅容听命,还是梅容胆大妄为沐慈负责帮梅容兜着,总之结果是已经把日照国变成了日照州,到嘴的肥肉是不可能吐出去的,但怎么顺利吞下去不被噎死,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毕竟那儿不比定海州原本只是一片无主之地,把红衣大食的人驱逐出去就可以纳入大幸版图作为海神军的驻军地,迁移人口过去耕种开矿。 日照国原本是大幸承认的国家,国王都是大幸册封的,大幸忽然翻脸攻打然后纳入版图,说起来有欺负人的嫌疑,也不符合大幸宽容仁德的形象,且不提自家读礼仪廉耻,读傻了的读书人会如何喷?旁的国家又会如何看待大幸呢? 所幸沐慈已经有了腹稿,提议把新日照州分成三十六区域自治。刚开始德光帝也觉得不妥,沐慈就像对梅容解释那样,分析利弊说服德光帝。 因为好处多,而且日照州将来的居民会是从世界各地漂洋过海迁移来的外国人,不仅淡化了大幸打下日照的兇残……不是为了自己人才打的哦,这是送给国际友人的。 如此更能体现大幸“有容乃大,兼收并蓄”的自由开放和宽容仁和的美德,让更多外国人亲近大幸。除去政治意义上的,沐慈还打包票说日照不仅不会问朝廷国库要任何经费,包括前期建设也不会问大幸要一分钱,将来还能源源不断输送赋税。 名利双收的好事,德光帝当然同意。不过沐慈并没有用文化和技术拿来做说服工作,对大幸人来说,只有大幸的文化和技术才是最好的,他们藐视其他一切文明。沐慈打算把那些外国书籍都翻译过来,用事实和时间来证明一切,比苍白的无数说服更有效。 公事谈完当然会说到打下日照的梅容,沐慈爱是初衷不改,两兄弟又闹了分歧,德光帝气不过脑子一晕放了句狠话:“你有胆子昭告天下我就服你。” 结果沐慈真登报了,还是所有报纸的头版。 沐慈一贯以重信守诺出名,他既然登报了,就一定会做到。德光帝也不能以赔上沐慈金字信誉好和兄弟感情为赌注强硬干涉。 再说,事情闹到这份上了,沐慈态度一直很明确,梅容虽是个鬍子却不是个无名之辈,自己挣下了天大的功劳,做这个王君也不算配不上。还有就是梅家不认梅容,误打误撞让梅容没有了“外戚坐大”的阻碍,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为了沐慈的幸福,德光帝也不想继续阻挠了,只是…… 德光帝比自己成婚娶个没有助力的妻子还委屈:“你堂堂楚王,大婚的时候在海上,要什么什么没有,太过寒酸了,绝对不行。” “我在海上成婚比较好,不那么引人注目,反正不过是走个形式。”沐慈道。虽然他自己不在乎,但梅容又是个男子,又是个外族混血儿,做亲王君到底惊世骇俗了一点,还是躲远些,所谓远香近臭,成婚也不要那么高调,免得掀起风浪。 沐慈虽然不怕麻烦,但是麻烦能少一点,总要好一点。 说到这个德光帝更伤心了:“先皇父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就是看到你成婚有后。作为你的哥哥,长兄如父,我也希望能看到你风风光光的大婚,过得红红火火,身体康康健健……” 沐慈生怕他用连串的叠词把自己砸晕,忙道:“我理解,我理解……”但他说不出把德光帝邀请到海上的话。皇帝出个宫都不容易了,南巡北巡为了国家还能说得通,但为了参加私人的婚礼出宫又出海……德光帝一定会被御史扒着裤腿他鼻涕一把眼泪说不定还要撞柱劝诫,沐慈又会被御史参奏。 有些阴谋论的人,或许还要猜他把德光帝弄到海上去是想怎么样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出了点什么事?被天下人唾骂事小,伤了自己的兄弟,动摇了国家的根基,影响了未来的国策,才真的得不偿失。 两兄弟并没有就成婚地点达成新协议,冬至节冗长的仪式就结束,到了歌舞宴乐的时候。沐慈被德光帝依依不捨放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沐慈一落座,就在无数人当成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心上人,对坐在末次的梅容招手。 梅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满含意气风发的笑容,走向了沐慈。然后这个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野性十足脸皮又厚的男人,和沐慈手拉手,肩并肩,光明正大在一起,坐在了属于楚王君的座位上。 德光帝:…… 众王群臣:…… 大家看到德光帝憋着一张黑脸,却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全部也只当做没看到。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欢庆的时刻,在楚王天下无敌,梅容风头正劲的时候来煞风景。 宴会在一种奇妙但欢乐的气氛下进行,一直到月璇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四皇子出现,所有人的目光才从梅容身上移开,被这个还只知道吃和睡,将来却了不得的小娃娃给吸引了过去。 因为年纪小,怕压不住福气,德光帝并没有宣布册封这个小娃娃为太子,但给他取了名字,单字一个“祚”,小名“延延”,是为“国祚绵延”之意,皇帝在这个小娃娃身上寄託的希望已经昭然若揭。 冬至节这日,也正是这个了不起的小娃娃的满月,众人纷纷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祝福和礼物。沐慈这个九叔也大手笔的送了一个游戏区的微缩模型,名为“儿童乐园”。工匠按照这个模型,将在仁明殿修建一座大型的游乐区给小延延。 别看一座游戏区价格比不得金山银山,但儿童乐园让孩子增加了活动,有益身体健康又增添乐趣,有益智力开发,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不少家中儿孙众多的臣子都伸长脖子看这个小模型,心里盘算依照楚王的性子,只需要花钱买专利,应该也能给他们家也建个乐园了。 第611页 中午宫中宴饮结束,晚宴都各自安排。 楚王也要给儿子沐梅举办满月宴。 因为沐慈一贯“独”,很少参加宴会,也从不举办宴会。所以这场满月宴是沐慈第一次举办的社交宴,宴请了关系比较好的亲友。德光帝和梅皇后也过来参加了,只是因为天气冷,没有把小延延抱出来。 作为双生子,也不适合抱小延延过来和沐慈家小五放在一起,提醒世人他们是皇帝的双生嫡子。 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真放一起了……皇帝还没沐慈那么横。 …… 宴会地点选在了温暖的碧澜宫,沐慈抱孩子已经很熟练了,可梅容的热情更高,抢着抱小五。他在海上打了将近一个月的仗,人又黑瘦了,乐呵呵抱着儿子到处显摆。 经过一个月,沐梅已经长大不少,被养的白白嫩嫩,已经有五六斤重了,虽比不上宫里的四哥哥,可看起来很健康,不再是刚开始抱回来的小猫儿模样。 梅容和青王最熟,在青王跟前得瑟,指着青王教孩子:“叫太爷,这是老太爷。” 虽然辈分没错但平白被喊得十分苍老的青王:…… 梅容又指着自己:“叫爹爹,我是你最英俊最强大最完美最可爱的爹爹……爹……” 有儿子有孙子的青王忍不住吐槽:“孩子至少得长到十个月以上才会喊人的。” 梅容笑哈哈道:“我儿子天赋异禀,过两天就会喊爹爹的。” 青王:…… 这会儿稳稳噹噹躺在梅容臂弯里睡的正香,吵都吵不醒的小五无意识的牵动了一下脸部肌肉,露出一个疑似的笑容…… 梅容咋咋唿唿:“哎呀,我儿子果然厉害,对我笑了。”也不等青王继续吐槽,赶紧一个箭步窜到沐慈身边,让他看儿子,兴奋道,“孩子爸,小五会笑了,沖我笑呢。” 沐慈淡淡的神色柔化了,笑道:“咱们家小五就是厉害,这么小就知道笑了。”然后抬抬下巴,得意道,“孩子爹,抱去叫大家都看看。” 因为这个孩子是宫里沐祚的双生兄弟,有个传说中飘忽不定的痣加以区分才得以存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但又顾忌沐慈不敢伸头伸脑去襁褓里看。 这会儿沐慈发话让大家看,梅容也没有顾忌,抱着孩子露出他光洁白皙的脸,十分坦然,坦然的近乎狂傲,给大家看。 看过的人:…… 竟然没有任何痣,别说痣了,因为照顾得好,连个奶藓都没有。 梅皇后双手颤抖,扒开襁褓仔细查看,并没有看到应该刺上的血色刺青……她不禁捂着嘴,压抑不住胆战心惊又激动难言的情绪,几乎要哭出来……德光帝赶紧抱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怀中安抚免得她过于失态。 而曾经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说有血痣的,现在蒙着面纱过来参加宴会的谢四娘也是一个脚软,差点跌倒,被默默守在他身后的沐若松抱住了。熟悉沐慈行事作风的沐若松却一点都不怕,压低声音道:“别怕,有我们在。” 这话虽然声音低,却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谢四娘站直了身体,目中盈满笑意点头致谢,然后离开了沐若松的怀抱。 沐若松收回手,目中闪过一丝黯然,默默继续站在谢四娘身后。 …… 朝阳和新婚丈夫牟渔也过来了,两人手拉手走到了沐慈身边,做无声的支持。好在沐慈邀请的人都是亲友团,担忧居多,指责的没有,更不会当众发难。 沐慈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先一步告诉利益共同的亲朋好友知道,他们自然会帮着遮掩,保驾护航。 沐慈给出了一个比较敷衍的,但也能看得过去的解释:“关于孩子脸上的胎记,有必要澄清一下,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孩子脸上确实有一个艷红的斑点,但后来又消失了,应该是一种暂时性的红色素沉着。现在孩子脸上什么标记都没有,我这个当爸爸的,还有王君这个当爹的,总不好在孩子脸上刺上一个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都不忍心伤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只能接受了,有没有胎记都是天意。至于将来……相信有我楚王沐慈的人品和信誉作保,不至于教出不靠谱的孩子,所以大家不需要太担心。” 这话说的明白,堵了大家的嘴,一时间大家不接受也得接受了,不然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婴儿,和沐慈翻脸。 不值当。 再说,大家对沐慈还是很有信心的,连本该与嫡皇子成仇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沐慈都能教育好了,什么双生子乱了社稷纲常的事应该也不会发生。 且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呢,长大成人还有那么长时间。德光帝看着身体好,有沐慈护持,大麻烦都提前解决了。如今又是盛世太平,德光帝不用像之前的皇帝那样殚精竭虑,积劳成疾,肯定能长寿,再活个二三十年都是小意思。 总之,日子还长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 碍于沐慈身体不好,满月宴很早就散了,大家告辞,德光帝带着梅皇后回宫,牟渔也跟着媳妇回了开悟园,只剩王府侍者轻手轻脚收拾干净碧澜宫。 沐慈带着梅容回卧室休息,见梅容还抱着孩子不撒手,不得不提醒:“让人抱下去睡吧。” 梅容一想到他马上要离开就不捨得:“让我再抱会儿吧?” 沐慈看着他柔软的表情,也是一脸如水的温柔,抱着梅容亲了一口,却无情指出:“孩他爹,小五夜里要喝奶的,你又没奶。” 梅容蓝眼睛怒瞪沐慈,无理取闹:“孩他爸,要怪也怪你没奶。” 沐慈失笑,哄着他:“好,怪我怪我。”然后挑起梅容的下巴让他看自己,另一只手慢慢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漂亮的肩头和胸口的米分色的辱,自己十分诱,惑的拨弄了一下,一脸遗憾,“真的没有奶。” 梅容唿吸一滞,当场有了反应,就要附身张嘴去含…… 沐慈穿好衣服无情推开他:“哎呀,他爹,别压着儿子。” 梅容心急火燎让辱母把孩子抱走,扑倒沐慈上下其手…… 不管有奶没奶,趁着动手术之前,得吃个够本……梅容想。 第463章新的一年 本来是拟定冬至节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是因为梅容的功劳太大,政事堂对他的封赏一直没有办法达成统一的意见,又延后了。 封高了不好,这一回却不是因为血统原因,是梅容本身太兇残。以楚王对他的支持和他自己的本事,将来说不定还要获得更大的功劳,别到时候封无可封。而且这傢伙是要当王君的……两夫夫都是王,这完全是要在大幸横着走的节奏啊! 好吧,他们两本来就很横,简直珠联璧合,所向披靡。 封低了更不好,不仅是楚王那边交代不过去,按规矩礼法,还有军制改革后计算功绩点的硬指标,也不能含煳过去,随意压低。毕竟以梅容开疆拓土的两份功劳来说,封王是绰绰有余的。 政事堂为此愁白了头髮,德光帝没有办法,只能来问沐慈的意见。 沐慈则要去问梅容的意见。 梅容一本正经说:“既然能创造一个定海将军的头衔,那有没有楚王君这个头衔?有就直接封我这个吧,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吗?” 沐慈:…… 沐慈看梅容一脸认真的表情,还真就把这个建议回復给了德光帝。 德光帝:…… 每天都有一种冲动想把准弟婿人道毁灭怎么破?在线等,很着急! …… 尽管封赏让除沐慈梅容两夫夫外的所有人觉得为难,拖得很迟,但还是在春节庆典那一天封了下来,给喜庆的春节增添了更多欢乐的理由。不仅朝廷官员喜气洋洋,一脸自豪,百姓们也觉得今年过的这个年十分有滋有味。 常山王提升了半个级别,虽然还是两个字的王,但一应俸禄都提高了半个档次,还给他加了许多如“中书令”这样没实权,只有荣誉和俸禄的加官。赏赐金银财宝无数,将来得享主殿正位祭祀。 一辈子被打压的白霖,算是彻底摆脱了定国大长公主的影响,可以平级继承父亲的永安侯爵位,无需降级。同时加赐骠骑大将军,提高了俸禄,再赐金银珠宝若干,得享英烈祠主殿侧位祭祀。 还有就是沐若松,北海郡王的爵位本身就是从一品,再升就超过贤世子了,不合礼法。而且当年先帝封他这个郡王头衔,只是沾了楚王的光,并不算他的真本事,所以此次并没有提升他的爵位,只是也加赐了荣誉官职为辅国大将军,金银珠宝若干,得享英烈祠主殿侧位祭祀。 至于梅容,这次并没有因为他的血统而故意玩花招,创造一个体系外的名称给他,而是将他当做大幸人同等对待,给这个棕发蓝眼的傢伙封了“海国公”,从一品的称号,享受的一应俸禄待遇却都升一级,以嗣王例,也就是亲王世子的级别相同。 梅容接受了这个封赏,恭敬跪拜谢恩,换上了国公的朝服出来,脸上面带微笑,神色十分正常——可这才不正常好么?这位新出炉的海国公,分明是个不嘚瑟会死星人,大家看不到他招牌式的飞扬灿烂的笑容表示不习惯。 这摆明就是不满意啊。的确,如此大功劳,没封王,换谁都不满意的。然而广大不明真相围观群众,虽然猜到了梅容不高兴,却完全没戳到重点啊! 没封“楚王君”,不高兴! 梅容想,看来自己使的力气还不够!恩,要更努力了,打下更多海外飞地…… 德光帝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刺激了梅容,直接导致大幸帝国在未来十年迎来疯狂的版图扩张,把整个东大洋几万万公顷的面积都纳入了大幸地图。 …… 春节庆典是邀请了周边各国使臣的。被邀请参加的使节见大幸如此大肆庆祝战败西凉,抢夺日照国,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开疆拓土之功,都感到十分气闷,有点物伤其类之感。但大家看着楚王端坐在王椅上……就连平时最牛掰,没事也要搅三分的北戎、西凉使节都老实坐着不敢造次。 不过使节气闷归气闷,却不得不承认大幸再国富兵强还是一个礼仪之邦,是很讲道理,重信诺的。 关系好的邻国如泰李朝、林邑和南趾都得了实惠,觉得与大幸合作是十分明智,很有前途。而且大幸是真慷慨大方啊,不仅从来不拖欠他们的货款,因为他们老老实实为进口的货物都交了税,春节期间大幸国库一次性返了他们全年10%的税费。这几个国家卖给大幸的虽都是粮油等副产品,但架不住量很大,返税金额可是一笔大财,让没有和大幸展开大宗边贸的国家十分眼红。高蕃使节暗暗握拳,决定回国和那些族长都说一说,在交易时别耍花样,老老实实有好处。 第612页 西凉五王子拓跋应阔也被邀请,看得了巨款的几国使节笑得见牙不见眼,倒没有嫉妒羡慕之心。他不至于为这么一点蝇头小利而心动,只是看了看面色平淡如常的楚王——这退税一举,好处良多,即表明大幸友好合作,又鼓励各国诚信通商,一定是楚王的手笔和魄力。 他再看一眼坐在楚王身边,不时凑近和楚王小声说话,能让沐慈的神色可见的变得十分温柔的准王君梅容,可在场的很多人一样,只觉得这傢伙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能得楚王一心一意珍重对待,倾力维护。 若无楚王,这个“海神”也只是一个海上巨商而已,绝无今天这番荣耀——封王赐爵,建功立业。 拓跋应阔收到消息,楚王还让他领着海神军远征东海,将来的成就……更是不容小觑。 假以时日,梅容真的能够成就霸业! 拓跋应阔认真研究过楚王,也研究过梅容,虽明白人与人都有所不同,还是忍不住将与自己比较,自身年轻不再,身体残破,家破人亡,母国倾颓,怎么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他不知道是该感嘆生不逢时,还是唏嘘时运不济。当然,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的眼光、能力、心性和魄力,比不上沐慈就不说了,连这个鬍子都不如。 因为国家强盛,百姓安康,今年过年特别热闹。楚王府难得放了大假,除去值班的护卫,其他人都放了探亲假。这些天梅容黏着沐慈,抱着儿子,以没做好准备为由,拖过了初十的割礼,两人一直胡天胡地,厮混到了十五的元宵灯节。 梅容多年在海上,还是年幼的时看过一次元宵灯市,始终记得童年时的热闹和欢乐。而沐慈因为在冷宫长大,去年过年又因救梅容陷入昏迷,在嵠丘行宫休养没下山,所以他更是没看过灯市。 沐慈对这种传统节日都比较感兴趣,梅容就在灯节这天,和沐慈手牵手,光明正大走在了街上。 元宵灯节是真的很热闹,人山人海,护卫根本挤不开。沐慈和梅容不是任性的人,为了自己和心爱的人的安全,并没有乔装改扮硬要挤到民众当中去。只在人比较少一点,安全程度比较高的王府大道逛了一圈,猜灯谜,赢了许多花灯。 和他们同样不太方便在这种时候出行的宗室权贵,也在王府大街。沐慈梅容遇到了很多熟人,牟渔牵着朝阳,两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身后跟着的人也提了不少花灯。 王梓光见到沐慈就直接冲过去投进他的怀抱。沐慈抱着他道:“长这么大了,还爱撒娇。”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推开他,还对旁边的牟释招了招手。 因为“弒”太过血腥尖锐,朝阳这个新继母就和牟渔商量着给养子把名字改了,正式上了牟家的族谱。 牟释还是老样子,冷着一张脸,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看人的眼光已经正常多了,盯着人的眼睛和脸看,不像原先那样只盯着人的要害,小小年纪像一把出了鞘,准备饮血的利剑。 牟释走过来,沐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也长高不少。”给了他一盏兔子灯。牟释接过郑重道谢,教养越来越好。 两夫夫逛了一会儿,又见到了青王夫妇,站在他身边聊天的居然是北海郡王沐若松。 梅容率先拉着沐慈的手过去。 沐若松身边跟着谢四娘,两人本就站的隔了半个人的距离,见沐慈走过来,谢四娘居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和丈夫的距离。 梅容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自己和青王寒暄聊天。沐慈很少和人闲聊,看着沐若松谢四娘两人点了点头。 沐若松不止一次,看到沐慈梅容两个人手拉手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连和沐慈在外面牵手都不敢。光凭这一点,他就输的一点都不冤。 年龄增长,阅歷增加,他走出定王府,走出了这个城市和国家,肩负了更重的责任,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沐若松现在的心态和想法与以前都不同。 其实不需要多给他十年,哪怕多给他两年的时间能够这样成长,他和沐慈的结局也会不一样。 可现在,想的再多也没有了意义。他深爱的人已经是别人的了,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沐若松并没有掩饰自己痛苦懊悔和沉痛的表情,但没有任何人苛责他。 谁都是从年轻一路走过来的,成长的道路从来不光有鲜花与掌声,更多的是磨难与歷练。 已经走过来的长辈,总会给年轻人更多的空间。 梅容和青王闲扯了一会儿淡告别,牵着沐慈要走。沐慈拉住他,看着沐若松一语双关道:“我要走了,你长大了,找到自己的路,带着自己的人,往前走吧!” 沐若松看着沐慈一如既往宽容温柔的目光,一瞬间红了眼眶。已经一年多了,心里无时无刻压着他的,刻着背叛、辜负、悔恨等等负面情绪的大石头有了松动的迹象。 沐慈一贯不喜欢啰嗦,举起自己和梅容十指交握的手,冲着沐若松和谢四娘晃了晃,干脆道:“再见!” 谢四娘不敢作声,在沐若松身后笑着摆手。沐若松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久久凝望。是因为眼睛已经模煳,怎么样都看不清楚了。 谢四娘也没提醒催促,安静的等着。就像她在心里面,一直默默等待这个男人能回头一样。 沐若松等风把眼眶中的水汽吹干,才回头找谢四娘,见她退开自己有两三步远,心知她是为了避嫌。 沐若松心中唏嘘不已,想着自己最佩服的沐慈的性子,转了身就能放下一切,潇洒前行。自己又何必永远陷在过去,既辜负了沐慈的期许,又辜负了身边的人。 而且身边的人不会永远等着他的,他不想一再错过,永远生活在懊悔当中。 沐若松向前一步,抓住谢谢四娘的手:“我们走吧,你还想去哪里看?” 谢四娘反射性挣脱了一下,却被沐若松抓的很紧,她慌乱道:“随便,去哪里都好。” 沐若松拉着她的手,向前走了。 谢四娘跟着走了许久才回过神,看着两人第一次被牵在一起的手,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皇城的城楼上,整个城市的夜景映得天空都光华璀璨,宛若人间仙境。 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带着对新的一年的期许,各自牵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奔向了自己的道路。 不惧风雨,一路前行。 第464章梅容手术 元宵灯节,梅容就没有再找任何理由拖延,进行了大幸第一例成年男子包,皮手术。 因是沐慈和王君第一个接受检查和手术的,并没有瞒着公众——他们本身的目的也是为了以身作则引导公众。 这样的做法引得许多人瞩目,看热闹的极多,风言风语传的越来越邪乎。有人把楚王曾经沸沸扬扬传过,那方面有障碍“不行”的事又拿出来说;还有人说是因为楚王“不行”,所以想把王君也给阉了免得给他戴帽子;甚至还有传得更邪乎的,说楚王天赋异禀,让王君怀孕了,这是在保胎呢! 军医院的妇产科,经过月璇照顾梅皇后生出嫡皇子之后就出名了,成为大幸众多女性心目中的圣地。简直有一种……任何问题一进妇产科就能解决的观念。当然也包括让男人生儿子。 听乐招幸灾乐祸说出这个八卦的梅容:…… 沐慈则难得笑得开心,揉着梅容的肚子打趣他:“亲爱的,给我再生个女儿。” 梅容也配合,含羞带怯问正给他诊脉的乐镜:“大夫,你说我这胎是男是女啊,人家的夫君喜欢女儿……”问完不好意思似的,翘着兰花指“娇羞”掩面…… 这画面不忍直视,一堆人笑得不行。 挂心九弟那方面问题的德光帝,也微服出巡,莅临军医院手术室,恰好见着这一群没正形的人,总觉得自家九弟完全被他们带坏了,又一次有“报社”的冲动。 …… 笑归笑,工作还是没耽搁的,因为军医院有完善的隐私保护制度,两人单独接受乐镜和倪思两个外科圣手的检查,随行的还有弥赛亚一族专门负责小孩割礼的年老长者玛雅,恰是梅容的外祖父。 沐慈的……大小适度,形状良好,覆皮长短合适,功能没有障碍,并不需要接受手术。 这点沐慈自己早清楚了,并不意外。以直系家属身份被允许知道这个诊断结果的德光帝大松了一口气。九弟那方面没问题就好,就是德光帝平添了一股……弟弟没有问题,却走上歧途不能有子嗣的幽怨和遗憾。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沐慈改变主意。 而梅容,经过检查……皮只稍微一点过长,但不影响功能。 乐镜拿不定主意:“这样,可以不用手术的吧?”毕竟这方面他还是个新手,不由得看向了沐慈和弥赛亚长者玛雅。 梅容听得,眉飞色舞以为可以逃过一劫,他的外祖玛雅慈祥却无情道:“西斯,你要接受割礼的。” 梅容:“……” 他不由得看向沐慈,眼睛里写满了求救信号。谁知沐慈道:“蘑菇头有2/3被包裹不能经常受到衣物摩擦,容易导致敏感,出现早,泄症状,也可能因为被包裹,内部环境潮湿导致gui头炎症,所以手术割一下比较好。” 梅容:“……” 梅容躺进手术室之前,抱住沐慈不放,小声道:“我一直以为我和你爱爱的时候,很快就身寸,是因为我太激动,而你的技术太高超……”所以知道是自身原因,他有点受打击。 沐慈没料到梅容纠结的是这个,不过这也是男人的通病。安慰有术前恐惧症的爱人也是他的责任,所以沐慈说:“的确是我技术高超啊!” 梅容脸色稍霁,不是自己有问题就好了。 沐慈莞尔一笑,伸手往下摸……就摸到半硬的大傢伙,道:“你也的确敏感了点。” 梅容:“……” 沐慈调戏够了,才在梅容耳边,带着诱惑轻声说:“你这么敏感,我技术还高超,你能‘忍耐’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割过之后……也许要换我对你求饶了。” 梅容听得这话,稍微想像一下那画面,抑制不住的“精神抖擞”,都想拉着沐慈先来一发再进手术室。 第613页 乐镜只当眼已瞎没看到恩爱的两个人,无情虐回去:“梅总,要准备清洁和局部麻醉了。” 梅容:“……” 沐慈拍梅容紧緻翘挺的pp一下:“宝贝,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梅容知道逃不过,只得进去,脱了裤子,被拉开双腿……任人宰割了。 …… 梅容在家里休养,沐慈一直在身边精心照顾,多少安慰了一点他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不过沐慈这几天也没闲着,而是全方位的开始收拾善后,将梅容挨得这一割的效益最大化。在外界风言风语越传越夸张的时候,沐慈就有了动作。 沐慈组织了锦衣卫,嵠丘军,侍卫六军在京人员,共十万个年轻男性进行了体检,本身这些人就能享受免费医疗,做个体检也是福利之一。为此,军医院所有的医者,包括实习生甚至佛家学医者都都被调动起来,给这十万人进行体检。 也包括检查男子本根。 皮过长的检出率竟然高达60%以上,但大多只是假性过长。 这个比例安慰到了梅容,原来这种情况是大多数男人都会碰到的,简直像妇科疾病一样平常。不是一个人倒霉,也让梅容有一种奇妙的被安慰感。 体检中检出的真性过长有三千多人,健康影响比较大,被强制进行了手术。其他假性者以说服为主,又有近千人自愿接受了小手术。 沐若松也赶紧跟上,御前六军中被他彻底掌控的两个番号共4万人也预约了体检,他自己被检出假性过长,以身作则,不顾定王的反对和贤世子的担忧,接受了手术。当然,谢四娘是红着脸支持了的。 这么多男人的大规模手术,不仅把军医院的技术练了起来,外界关于沐慈和梅容的风言风语也被压了下去,大家意识到了这不是一次风花雪月的花边绯闻。 各大报纸也对此次大规模手术进行了报导,并用科学的方法普及了健康常识,解释了手术的意义。广大人民群众才发现,这又是一项楚王主导的善政良策。 《京报》趁机做了一期男性保健为主题的养生专题,宣传了一下这个手术的好处,手术过程,术后护理并强调了军医院完善的隐私保护制度。另外说了男子如何进行自检。这一期的《京报》销量飙涨,加印了三次,弄得其他报纸也纷纷有偿转载,很快普及了自检方法。 但接受手术的民众根本没有,哪怕自检的确过长,甚至影响夫妻生活的男人,也没有谁肯去——哪个男人会让别人在自己这么要命的地方动刀子? 沐慈没着急,观念不是一瞬间能改变过来的。 朝阳联合青王妃、定王妃等几个宗室宗妇牵头髮行了一份《春晖报》,是专门面对妇女和儿童的报纸,採取送报上门的策略。上面也登载了男子进行这个手术对妇女和下一代的好处。干巴巴的说服效果有限,朝阳他们索性在这一期做了一个夫妻间卫生保健,助孕及避孕专题,男女常用保养方法。 夫人们都关起门红着脸看完这一期报纸,然后藏起来,好好保管,只偷偷召回已经出嫁的女儿,或给快要出嫁的女儿看,小女孩还不到时候呢。 做女人的,有哪一个不辛苦呢? 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若遇上孕育困难的,更是生存不易,能多懂一些,知道怎样更好受孕,更好保护自己,爱惜自己不挺好的吗? 因为宣传到位,数千个接受手术的兵士反馈良好,护理得当没有任何并发感染,所以在正月过完之后,就有一些男士遮遮掩掩的去军医院寻求帮助——大多是真性过长的。 其实这些男人心里是窃喜的,毕竟原本无论如何没办法“振奋雄风”,忽然被告知只是外皮包得长了点,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简直是绝症患者的曙光啊。又因为军医院是楚王辖下,信誉就不用说了,技术自然也是顶尖的,才陆续有男子上门就医。 沐慈忙过了手术的事,就开始忙日照州划分36个区域自治的事。 梅容也到了时间启程,告别爱人和孩子,去定海州整顿海神军,准备远征了。 梅容怕自己捨不得离开,决意不让沐慈送自己。 要启程的这天,梅容起床时发现沐慈已经早起,应该是去锻鍊了。梅容想了想,留下个纸条一大早就出了王府,一个人在京外的渡口上了自己的旗舰,只带着巨鹿研发的新海战撞角、火炮过去,准备进行实验,反馈数据方便大规模投产。 巨鹿和楚地的几个大规模的军器作坊,已经暂停了陆战武器,全力赶制海战武器装备,为远征做准备。 梅容刚刚上船,他又开始后悔没让沐慈来送,弄得两个本就聚少离多的人,少了好几个时辰的相处时间。 手术后两个人都没怎么温存过呢! 梅容站在船舷外,望着楚王府方向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天京城都看不见了,他才回到船舱,却发现…… “阿慈?”梅容惊讶极了。 沐慈正坐在他休息室的书桌旁阅览文件,见梅容回来,才抬抬眼,一脸“一切都很正常”的平静神色,语气也很日常,道:“回来了?” 梅容还是一脸懵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儿子呢?” 沐慈这个淡定帝还是十分平静,道:“我把儿子交给阿兄和朝阳姐姐照顾,要去日照州出一趟差,搭一下你的船。” 梅容呆呆问:“不是……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一直以为沐慈不可能出京的,德光帝怎么肯放人? “给你一个惊喜啊!”沐慈笑道。 梅容:“……”果然十分惊喜,当然是喜大于惊。不管怎样,沐慈能在身边,就超越一切。 就是……感情他一上午的纠结都是浪费表情? 为了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灵,手术已经彻底恢復了的梅容三步并作两步,朝沐慈扑了过去…… 第465章接管日照州 梅容停泊在原国王港口,现在易名为日照港的地方,本来只有十艘的船队,在到岗的时候已经有百艘了,多为沐慈从九归港调来的新战船。 沐慈还真的是来日照州出差的,除石秩和沐慈形影不离近身保护,一起呆在旗舰没出去。沐慈身边的心腹——乐恕、乐镜、乐招,还有卫终都从跟在梅容坐舰后面的沐慈专属坐舰上下了船。 沧羽和微生疏带人从第三条船上下来,正在调派锦衣卫上日照港布防,准备极其充分。 后面的战船上,又下来许多人。 牟渔因身体原因不能出远门,把夜行卫的左统领天枢派到了沐慈身边,同时带来无数情报人员。星魁、星钺两个武力值极高的人也在沐慈身边进行保护,由自己的副手带夜行卫主武的两个行动分部,协助情报人员一起进了日照州。 唐郁洲正在码头等着迎接,没见沐慈下船,先看见从船上鱼贯而下的一些战斗人员,并不意外。夹杂其中的一些人,没和任何人打招唿就消失在了码头上,汇入了日照港内部,进入日照州。 唐郁洲禁不住眼皮子抽了抽……他因为十二年前四国称臣国书一事,配合过调查,认识其中几个,知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其实是夜行卫。 夜行卫虽没有抓捕和杀人的职权,比之前朝的帝王鹰犬要低调的多,可还是凶名在外——他们把监视、调查到的情况写成密档直接往皇帝、楚王面前一放,任神仙也救不了犯事的人啊。想保命,要看犯的事大不大。若是小事还能有机会,只看两个boss心情好不好,或者说时机对不对,需不需要立时处置了。 在大幸官场,甚至定王、青王那样的宗室权贵,谁没几个小尾巴被夜行卫,也就是皇帝和楚王抓在手里的?就连唐郁洲,都不敢说他这一生没有任何污点,不害怕夜行卫。 同时,锦衣卫接手了港口防卫,卫终也拿着德光帝亲笔圣旨,协助楚王接手了孙家军,接过了日照州划分三十六区域自治的事。 孙家两个番号的将军,一是孙青峩之弟孙青岚,一是其子孙嘉吉。两人心知孙家因为孙青峩和定国大长公主办的那些个事儿,算死死得罪了楚王。所以孙家两人尽量降低存在感,哪里敢质疑圣旨,眼睁睁看着港口防卫易手,孙家军被楚王掌控,没有做声。 两番号的指挥使见自家将军都不做声,收起了反抗之心,乖乖听命。 在唐郁洲身后,还跟着两个肤色黑黄,身材矮小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他们是愿意接受收编的原日照国本地人,还算是个小贵族,在梅容进攻的浩劫中得以倖存,如今被推选成为降服者的代表。 两人一见楚王的气势——把日照军打得落花流水的孙家军,在楚王面前比小兔子还乖巧,谁比较厉害还要说吗?两人点头哈腰想上前表现一二,殷勤探问大人有什么需要,却那么不巧问到沧羽。沧羽的半边脸极其俊美,实在养眼,可待他正面一看,利眼一扫…… 两人差点被这个鬼面教头吓尿,直接趴跪在地,竟然一动不敢动了。 梅容用千里镜看港口已经安全,才牵着沐慈一起走上甲板,一边忧心问:“控制这里的是孙家军,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没关系,锦衣卫跟着我,而且我还让卫终把尖刀营带来了。”沐慈道,尖刀营的大统领毕玖在帮卫终接手了孙家军后又回来,通过锦衣卫的防卫圈上了船,沖沐慈和梅容都恭敬行礼,默默站在沐慈身后。 尖刀营是一个很特殊的队伍,是大幸第一个特种作战番号,人数虽少,在征西战结束后补足折损也才三千人,但战斗力完爆任何一个番号,装备也是最先进的。最重要是忠心,只归沐慈私人管辖,没有进入正规军体系。 整编训练,发放军饷福利都是沐慈私人在做,一应待遇比锦衣卫还好。因尖刀营一直为国作战,也同样纳入功绩点计算体系,将来依然可以凭军功入英烈祠。 有他们在,梅容总算放心了一点,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和沐慈太腻歪,毕竟两人都是来工作的,影响形象就不太好了。他依依不捨捏了一下沐慈的手,细细叮嘱:“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别废寝忘食,早睡早起别劳心劳力,不要让我担心。” “我知道,你也一样,万事保重。” “恩,我忙完,一有空就过来看你。”梅容道。 “你先回去调一些会海战的精兵过来。”沐慈道。 梅容点头,回了自己的旗舰,继续出发往定海州走,要赶紧去调集精兵。 第614页 定海州最大的港口名为定海港,本就是红衣大食建设成型的,大幸又调集能工巧匠,经过大半年的建设,已经成为了一座坚固的堡垒,甚至建了十四个炮台,当然只有两个位置有真炮,其他位置还只是做做样子,但两炮齐射已经把被热武器搞得损失惨重的红衣大食吓住了,上回伙同日照挑衅海神军,都不敢直接靠近攻击定海港。 梅容登了岸,就有几个从前跟着他做海商,现在转型做海军将领的心腹迎接他。这边的消息没那么灵通,所以见到梅容,这些心腹的眼神并没有围着他的下三路打转,让梅容大松口气。 自动割了……虽然他面上不显嘴上不说,可压力不是没有的。就怕自己一怕,沐慈要舍己陪他……他捨不得让沐慈受一点点的痛,吃一点点的苦。 梅容点了两个人,道:“你们两调集上千水军,去日照州保护楚王,听从楚王的调令。” 两人应命,赶紧去准备不提。 “柴将军这时候巡防完毕了,是在后衙休息吗?”梅容问。 下属应:“是在后衙。” 在定海州主事的,名义上还是老将柴子石,实际上柴老将军只是每天过着喝茶遛鸟顺便巡防,然后休息看书听听曲的悠闲生活。真正管事,建设海防,训练海军,改造战舰,制定作战计划和临战指挥的都是梅容这几个心腹和两三个颇有海战天赋的新生代小将组成的海神军参谋司。 柴老将军作为海神军主帅,该得的功绩点一点都不少的。倒不是柴老人品有问题,冒名占功。而是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在骊山别院休养的,可沐慈组建海神军时,梅容那会儿还声名不显,又因鬍子血统备受歧视,所以柴老被沐慈硬推出来做了海神军主帅,其实说好了做梅容的保护色。 当时沐慈就和柴老有过协议,由柴老在明面上应对一切朝廷问询,公文奏报。战事都交给梅容。胜利了柴老一样享受尊荣,失败了则替梅容担责,而沐慈会力保他性命。 有沐慈在的大幸,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没有谁能不劳而获。幸而海神军威武,开疆拓土之功太大,让柴子石受封“远东候”,名利双收,福延子孙。 不过,柴子石也愿意到海上来。他祖上就是海商,一百多年前大幸太祖发迹的时候,柴家先祖就是开国功臣,不过当年祖上只是用海船运点粮食,战功没那么显赫不及封王。柴子石身上还有继承的爵位呢,不过只是个子爵。 柴子石年轻时颇有理想,曾认真研究过海事,也曾上奏请求朝廷组建海军以备应对将来海上的威胁。但陆生的大幸人对海面没什么感情,并不将大海也当做国土的一份子,没有重视。当时当政的永和帝还是个温和的好人,不想伤了年轻人的积极性,让他意思意思组建了几个港口的防卫军,封了他做将军。 之后,柴子石蹉跎了近四十年,郁郁不得志,身体就不太好。红衣大食进攻蓬莱港之后,柴子石为自己当年没有坚持下去而后悔不迭,大病一场,却还念着海上,撑着病体交了一份请战书,愿组建海军,和敌寇决一死战。 柴老将军和沐慈可谓一拍即合,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踏上了海上战场。因为不知道梅容的斤两——毕竟梅容虽被传得神乎其神,有“海神”之称,可只是个海商而已啊。柴老将军不放心,亲临战场,与梅容一起指挥五百条由商船改造的舰队与红衣大食进行战斗…… 后来,他就越来越佩服梅容了。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带着老天爷赐予的种族天赋,就像千里马。当然也需要遇到伯乐,才能纵横千里。 梅容童年少年历经坎坷,好在青年时就遇到了伯乐,展露的海战天赋,叫柴子石这个一生不遇伯乐,被蹉跎一生的老将都自嘆弗如,将自己多年对海战的想法感悟都倾囊相告,想看看梅容能走多远…… 可惜,去年第一次海战,一枚火油弹意外爆炸,梅容受伤严重。其实柴老很清楚,梅容身手敏捷本可避过伤害,他是为了保护年老迟钝的自己,将自己扑到,才受到了伤害。 那时候,柴子石就虔诚发过誓愿,只要梅容能活下来,他柴子石下辈子做猪做狗都行,如今他为梅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也是可以的。 梅容却并不倨傲,一直十分尊重柴老,到了定海港就立即进了海港官衙,在后院拜见了柴老将军。 柴老将军这段时间养得极好,脸上红润有光,与刚开始的病弱枯藁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有六十七岁,看着梅容就像看着自己的孙辈,慈祥笑道:“回来啦?这是不走了吧。” 他一早就接到了朝廷的任命诏书,让他退休,把主帅的位置让给梅容,做好交接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接工作,总不能把自己的鸟笼子递给他。 梅容别看平时飞扬嘚瑟,实际上他睿智机敏,心思灵透,不然也不会被沐慈看重,与他并肩。他一贯在值得尊敬的人面前是个知礼懂事的好青年,对柴子石恭敬道:“柴老,我至少十几年是走不了了。” 柴子石抚须贊道:“我就知道,你迟早得一飞沖天。” 虽然飞天的时间短了点,一下就冲到了高点,过程也……略奇葩,有那么一小点裙带关系。好吧,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梅容这条大白鲨进了东海,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改变多少未来格局。 梅容却想起以后聚少离多的日子,就无比想念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不仅嘆了口气。 难怪有诗云,什么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 柴子石心知肚明,也不劝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老人家都常常思念家里的老伴子孙呢。年轻人情深思浓,也是人之常情,家国大义再大,也不能叫人剥夺这种最基本的情感啊。 再说,任何人遇到楚王那么好的又懂爱,知道怎么爱一个人才更好的十全好男人,都会捨不得离开的啊。 所以柴子石只道:“你和楚王虽不能日日在一处,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多想一想也就不会那么……难捱了。” 他吞掉“孤枕难眠”的评价,虽然这是事实,但说话得讲艺术啊,不能太戳心。 而且年轻人血气方刚,那什么……也是人之常情嘛。 梅容被安慰到一点,他也不是个因感情耽误正事的,知道陪伴在沐慈身边,不如多做点事,多帮他的忙。而且,作为一个大男人,天天守着后院上方四角的天空,和大海上海天一色的美景相比,他更倾向于后一种。 不然也不会在醉后吐真言,要扬帆起航什么的了。 沐慈是懂他的。 跟着梅容来的李三,这时候过来请示:“主帅,港口防卫炮台已安装调试完毕,等待命令进行第一轮试射,您和侯爷要不要去看看?” 梅容还没点头,早被火器震撼了的柴子石,已经是沐慈的脑残粉了,闻言赶紧起身拉着梅容走:“快走,去看看,楚王的火器极其犀利,此番必是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梅容只来得及叮嘱一声:“要调集去日照州的水军赶紧启程,越早越好,你去督促一下。”才笑呵呵的跟着柴老走。 水军还没起锚,在定海港看武器试射的梅容还不知道,沐慈刚接管日照州,就踏入了早准备好了的陷阱。 第466章进入日照 李三不放心,亲自带着两个人,领着上千水军乘船过来的时候,就听闻楚王被围攻,陷入了苦战。李三这个吓得啊,肝胆都要从心口跳出来——这要是楚王有个三长两短……啊呸!就是楚王掉了一根汗毛,他家梅老大不得扒了他的皮么? 扒他皮还不是最恐怖的,他怕自家刚升主帅的老大,一挥手就在日照州搞大幸扒皮仪式,就像原先某个小岛上食人族吃了几个伙伴,就被自家老大搞一场“盛宴”全体被吃光光一样,弄得日照到处是尸山血海,人间地狱。 李三紧赶慢赶和上千水军进岛内准备打陆战,谁知等他们找到人,只见到穿着大幸军服的兵丁还站着,正沉默肃然的打扫战场,给还活着的补一刀,再把破碎黑红的尸块直接扔进一看就是被炮轰出来的一个个焦黑的大洞里,就地掩埋。 李三扫一眼,在防卫最严密处见到一处行军帐篷,连滚带爬过去,被认识他的锦衣卫稍作盘查就放行。一入帐,只见越发俊美的楚王大人,因为日照州比天京城热,已经脱了外头的厚重锦裘,正穿着一件米色羊毛衣,一脸淡定,把文件铺在简易桌上查看,不时和唐郁洲商量事情,仿佛外面的残酷战场不存在。 相比之下,唐郁洲就正常多了,额头都被冷汗打湿,作为一个养尊处优没真正面对过战场的权贵,唐郁洲明显眼睛里还残留紧张。 李三欢唿一声,几乎要扑到楚王脚下:“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你带人去日照港接管我泊着的上百条战船,不用担心这边,没有危险。”沐慈抬头对李三下了命令,就继续看文件。 李三:“……”为什么都说楚王威武呢,光沖这份淡定和魄力,就秒杀很多人了。 李三还是硬着头皮问:“殿下,我一会儿还得回去的,回去之后我怎么对主帅说啊?”老大一定会问的啊。 “哦,小股日照残余,构不成威胁。星海清楚的,不用担心。”沐慈道,让李三离开了。 …… 事实上,这次设置陷阱并不如沐慈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围攻的人是原日照国一些贵族的残余势力,但有几个疑点。 天枢将被怀疑的孙青岚,孙嘉吉两人被很“客气”请到了沐慈呆的临时营帐内。 一进营帐,孙青岚愤愤不平:“楚王,就算你权倾天下,也不能无缘无故诬陷将领。” 和这种级别的人谈,还劳不动沐慈,乐招立即出列,笑眯眯道:“哪里哪里,都是误会误会,两位将军请坐。”又是看坐又是让人上茶,十分周到,弄得孙青岚有脾气都发不出,孙嘉吉年纪轻轻倒是更沉得住气,并不说话。 孙青岚冷哼一声,到底忍着不敢当着楚王的面摔茶碗,不满道:“今次日照残余设陷阱围攻,我们也一同抗敌,并未消极怠工,也有损伤。楚王如今找我们过来,是什么意思?” 乐招好脾气,语气不紧不慢道:“是这样的,我们发现几个疑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请两位将军过来……不是怀疑的意思,只是您二位在日照州时日长点,也与敌正面对战,有些问题也只有你们能解解惑。” 第615页 孙青岚被乐招这种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的语气讲得心气平了点,脸色还是不好,却道:“有事就问吧。” 乐招不客气问了:“我们打扫战场,在日照残余手中发现了一些大幸制式武器,经过编号对比,正是您二位领着的两支番号所持有,共计弓与弩一百二十六张,剑戢六十七柄,甚至有投掷火弹两枚,对我方造成一定杀伤。想请两位将军解释一二,他们这些武器是怎么得到的?” 孙青岚涨红了脸:“两军交战,总相互有些折损,身死兵丁的武器被敌方得去,也是常有的事。” 这倒是能解释,也是免于被追责的好理由。不过乐招还是追问道:“未免武器落于敌手,我们一直有严格的保管制度,训练手册,你们有没有照章执行?” 关于这个,孙青岚是嗤之以鼻的,他不需要别人对他的训练指手画脚。松散惯了的两个番号也没有进行过相关训练,所以丢失武器现象才比较严重。若单是这样,孙家两人倒没有嫌疑,乐招刚想放过,沐慈却抬头,没有看向孙青岚,而是盯着孙嘉吉。 乐招立即会意,问孙嘉吉:“孙小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 孙嘉吉看着沐慈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凝黑深邃的双眼,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势,忍不住漂移了一下视线,但很快他硬顶着压力调整回来,强撑着直视沐慈的眼睛。 沧羽进来了,并没有压低声音,汇报了一个情况:“殿下,我们收敛了尸体,发现被杀者多为忠毅军的老残军士,随行军医救回了几个,其中有一个被临时任命为校尉的,居然从前只是个火头军。而且打扫战场时,我们还发现,这些老残军士被派遣成为了先锋,都配的是精良武器,情况实在反常。” 乐招冷笑一声,摇头啧啧,看着忠毅军大将军孙青岚:“说说吧,你这是什么战术安排?” 孙青岚拧眉不语。 沐慈这时候才开口:“这事不问他,问孙嘉吉。” 乐招对自家爷看人的本事深信不疑,吩咐:“把孙小将军请下去,好好问问吧。”就有擅长搜集情报,询问证供的夜行卫上前,带走了孙嘉吉。 孙青岚冲上去拦人:“你们干什么?楚王你就算能只手遮天,也不能这样挟私怨残害忠良啊。” 沐慈语气微凉道:“他做的事,让你这个叔叔背锅,你倒是个好叔叔,我不如做个好人成全你,一起带下去。”挥挥手,让人把孙家两个人都带了下去,至于怎么问,沐慈相信夜行卫是专业的,自有章程。 反正孙家已经得罪了,不怕再得罪多一点。最主要是忠毅、忠节军两个番号,沐慈把他们弄出来,就是不打算带回去的,内陆边境再补两个番号就成了。 沐慈对孙家这种没多大技术含量的阴谋不甚感兴趣,估计孙家人以为朝廷会派唐郁洲这样的文官来,带点护军,说不得孙家两人的阴谋还能成功。 孙家人的想法也容易理解——给日照残余点武器,让他们厉害点,最好能杀死朝廷官员,一可以彰显孙家军剿灭兇悍残余的功劳,再一个就是可能打消朝廷收日照为新州的决定。若再煽动点唯恐天下不乱的读书人做点文章,还能攻击梅容谎报军功,把并没有完全收伏的土地进献上去,是欺君大罪。还是开疆拓土之功的欺君。 强大如楚王,都不见得能保梅容。若力保,也要受不小的牵连。 可惜来的人,恰是沐慈本人。 孙家人想对付沐慈……在绝对实力面前,再多阴谋都是纸老虎。 沐慈控制了孙家人,就吩咐拔营推进,进入日照州中心王城,去勘测地形画地图的夜行卫的情报汇集在一起制作详细地图,再和唐郁洲讨论怎么划分三十六个自治区域。最好是利用先天地形划分,将来就不容易引起各区域之间的争斗。 虽然日照州需要三十六区域相互牵制,但不是让他们天天为了一条河的归属,一片林子的划分而争吵殴斗,只是依靠种族风俗的天然隔阂,让他们无法拧成一股绳而已。 这世上不止沐慈一个聪明人。 把天下人当傻子,耍太过下作损人的手段,就像拓跋应阔那样,是无法达成共赢,交不到朋友的,最终只会面临失败。为了国家的百年大计,沐慈才要专程出这趟差,亲自经手把日照州的事办好。 好心办坏事,结果还不是坏的?所有的好也失去了意义。 好在日照州天气温暖,只当做避寒了,不然德光帝哪里肯让沐慈在大冬天的出远门? 沐慈很快进入还算完整的王城,但城内还充斥着血腥味和尸体腐烂气味,他赶紧吩咐队伍退出王城,在城外驻扎,然后吩咐乐镜:“王城死的人太多,尸体没处理好。这地方有点热,你们组织人做好防疫工作,处理尸体,灭虫灭鼠,清洁水源。所有饮用水必须煮开才能喝,食物彻底煮熟才能吃,这是军令,违令者军法处置。” 即使沐慈推行饮用开水,但还是很多人习惯改不了,随便喝野外的水,大大咧咧的兵丁更是过得糙,还自以为身体倍棒,怎么都不生病。 乐镜应下。 沐慈又道:“你们自己注意防护,若发现疫情做好隔离。我们带来多少药材?不过不够就赶紧让人从楚地调一些适合的药过来。” 乐镜含笑应下,吩咐随行军医去办了。 锦衣卫行动迅速,找到了王城西边十里外,水源上游出发现一座看起来像某贵族的私庄的地方,就选择这里驻扎,锦衣卫很快收拾好,让沐慈入住。更多的锦衣卫则迅速熟悉周围地形,布置防卫。作为原先当做牟渔接班人培养的沧羽,在统管和调度方面十分擅长,很快就分派完,步上正轨。 乐恕抱着宗卷进入布置一新的临时书房,正好看到沧羽冷着脸,有条不紊吩咐锦衣卫的工作,愣是一眼都没往乐恕这里扫。乐恕驻足片刻,知道沧羽不可能没发现他,却根本不看他,不由嘆了口气。 原先,沧羽还能和自己说会儿话,教他游泳,教他练武。可是在沐慈放他自由,给他脱了奴籍,恢復良籍,可以参加科举之后,沧羽对自己敬而……不,是避之不及。 乐恕看着沧羽故意露给他看的半边鬼脸,又是嘆了口气。 在暴太子宫变那天,沧羽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根本不会被烧伤脸面,伤到一只眼睛,毁了大好前程。而且还是在乐恕身份被暴太子发现,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之后,沧羽的捨命保护就更显得珍贵。还有后来两人在外漂流,相互扶持从不怀好意者身边逃离的经歷,乐恕一直都无法忘记。 卫终也抱着一筐子书进来,看见乐恕奇怪道:“乐长吏怎么不进去?” 乐恕才回神,收回目光,抱着宗卷进去了。 沧羽才看过来,只见到乐恕清瘦俊拔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居然看到了一丝萧索。 卫终客气对沧羽点点头,才进去书房,见着沐慈就诉苦:“殿下,我们是刮地三尺,搜到一些不值钱的金银,却只找到了这么一筐子书,不知道是被搜颳走了还是这家主人就这么点库存。”当然他更倾向于后者。 沐慈正翻书呢,梅容穿着一身半干的衣服忽然沖了进来,抓着沐慈的手打量,上气不接下气:“有事没……有……你……多危险……知不知……道?” 沐慈知道他会过来,只没料到这么快,这么急,他摸摸爱人湿漉漉的头髮,递一壶茶过去:“快喝点水,别急,我一点事都没有。” 梅容推开水,若不是考虑自己一身又脏又湿的衣服,肯定要把沐慈抱个满怀的。 锦衣卫送来一套干衣,所有人一起退了出去。沐慈帮着梅容换干衣,发现衣服里有一些泥沙污迹,拧眉问:“你这不是汗湿,怎么弄湿的衣服?” “跑太急,不小心掉水里了。”梅容道。 沐慈当即变了脸色,声音都有点颤抖:“告诉我掉哪里的水里了?这里死太多人,虽是冬季,可日照州四季温暖,很可能有疫情发生。伤寒痢疾瘟疫……什么病都有可能……你掉水里喝进了水没有?喝了多少?”沐慈又对外头大叫,“乐镜!进来……带所有的特效药进来……” 梅容三两下将湿衣脱掉,光着膀子把沐慈抱在怀里,笑着安慰:“别急,我没事的。” “怎么没事?你知不知道死亡率有多高?而且你还有一半欧亚体质,比亚洲人更缺少瘟疫的抵抗力。”沐慈连上辈子的一些词都蹦出来了,从来都理智冷静的人都变得慌乱了。 面对深爱的人可能因为自己而生病甚至死亡,而且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是可以避免的。 沐慈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第467章坦言来歷 看着沐慈担心的样子,梅容心里甜蜜,却也心疼,赶紧抱着他道:“别担心真没事,我知道死人多的地方会爆发瘟疫啊,要是掉进脏水里,我怎么会洗都不洗就抱你?所以肯定没事啊。” 梅容就算不顾自身,也要顾及沐慈的身体,就算沐慈现在健康一点了,可从前的底子差,这可不是一两年能调整过来的。 沐慈两辈子加起来,也就上辈子在军神死亡的一瞬间有过一点不冷静。现在是第二次,因为不冷静都失去了判断力。 沐慈伸手抱住梅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海腥味,还有从他衣服半干的程度来判断,才下结论:“你这是掉海里了?” “恩,港口船多,我等不及船退开让我入港就乘小船过来,搭跳板的时候不稳,我就连人带跳板掉水里了,索性游上了岸。岸边泥沙多才弄脏衣服的。” 沐慈这才松口气,感觉梅容身上沁凉,赶紧退出他的怀抱,帮他穿干衣:“这边再暖和也是冬天,你也不知道先换一套干衣服,身上湿哒哒跑这么远的路,要受风寒的。” “我没那么娇弱,以前在海上的时候,管他冬天夏天我都光着膀子,没事。”梅容穿好衣服,又抱着沐慈在怀里,“不放心就来帮我暖暖。” 两个人抱在一起,说会儿话,接两个吻,并没有做点什么,已经觉得很甜蜜温馨了。 其实,再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若变成这般相互陪伴、照顾、支持,在日常生活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琐事中体会到温情,其实才是最幸福的。 …… 当天晚上梅容就病倒了,咳嗽发烧。乐镜给他仔细诊治,排除瘟疫,结论只是“风邪入体引发内感不调”,其实就是着凉感冒。不过乐镜要求梅容和沐慈都呆在别院,不要外出,以免身体差,容易染上日照州的瘟疫。 第616页 沐慈还是来得晚了,日照州许多地区已经有瘟疫蔓延,主要是战争死的人多,尸体没有全部得到及时收殓引起的。有一些尸体直接泡在水里,村民又直接在河边取水饮用,难免造成瘟疫大爆发。 梅容离开后,忠毅、忠节两军也就做点日常巡防工作,并没有医护人手做防疫。日照的卫生条件差,民众也没有喝熟水的概念,就连忠毅、忠节军都有人染病,好在乐镜发现的早,及时隔离用药,避免了瘟疫在两军的进一步扩散。 日照的村庄,沐慈也没有不管,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他也做不出任由瘟疫蔓延让日照人死绝的事,便吩咐乐镜组织人手,打着大幸的旗号,各处宣讲防疫知识并免费派药,遇到吃不上饭的村子还免费施粥。人手不足,就在每个村庄选出健康的人学习护理,一起抗击瘟疫,挽救亲人。 此举也是双赢。说实话,“有奶便是娘”也是人之本性,饿都要饿死了,少有人会讲忠诚。日照是奴隶制度,百姓在原先的贵族手下也没过多好的日子,当成物件买卖也是常有的。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听谁的话。所以大幸人免费派药救人,还施粥的善举,自然获得了许多人的忠诚,更有利于地区的稳定。 因为瘟疫,梅容不能回去,沐慈帮他在海神军请了七天假,将他留在身边照顾。 难得能相处,可梅容却怕感染沐慈也生病,并不肯和他多亲近,晚上睡一块儿要拿床被子隔在中间,隔三尺远,还背对着。沐慈怎么劝都没用,也就不勉强他了。 沐慈这边,给日照州分区一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梅容休养也不是一天躺到晚的,就帮着沐慈分担点工作。 外头锦衣卫也忙得热火朝天。把这个别庄好好的收拾起来,请了一些当地健康的农夫,挖了好些特色植物在周边的田地里种上。 沐慈把公事处理完,和梅容手牵手一块儿去视察,锦衣卫在旁边护持,但梅容一直用手帕捂嘴咳嗽,沐慈抚背,和他走走停停的。 忽然一个农夫手上捧着一盆叶子沖了过来,被锦衣卫拦住了。 梅容咳嗽几声,沐慈一边拍他一边看向那边,锦衣卫赶紧询问发生什么事。 日照的人说话有浓重口音,但他们说得却是大幸话,有点类似江州陵安府那地方的口音。经过询问了解到,日照王城这一片的人口,大多是几百年前逃避战乱,漂流到海上然后在日照定居繁衍的人,和大幸人同根。 锦衣卫找几个能听懂江陵话的兵丁过来,连猜带蒙才听懂,回復沐慈:“殿下,这个农夫说他手上的是吉山王的神药,包治百病。” “哦?让他过来。”沐慈道,给咳嗽的梅容抚背。 那个黝黑弓背的中年农夫过来,脸上是卑微讨好的笑容,说了几句话,让锦衣卫翻译:“他说,他手里这是一颗神药,吉山王也只种了六颗,国王都没有,是准备进献给神朝的神药。”神朝说得就是大幸。 锦衣卫把农夫手里抱着的,宝贝似的植物拿了过来。 沐慈见了,挑了挑眉。 梅容敏锐发现他的异状,问道:“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菸叶,沐慈对他摆摆手,暂时没说话,捻了一点叶子在手里揉了揉,是有点粘性,然后伸出舌头准备尝,被梅容拦下了:“会不会有毒?” “那你来尝尝?”沐慈问。 梅容毫不犹豫张开嘴,伸出舌头,沐慈把一点汁液擦在他舌尖上。 梅容尝了一下,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什么鬼味?” 沐慈哈哈大笑。 那个农夫又激动和锦衣卫说了话,锦衣卫听完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原话回覆:“殿下,他说这个还要晒干,切碎,揉成团,用烟枪,什么病都没了。” 烟糙不过是一些提神解乏的作用,要说神药太夸张,容易上瘾对身体有损伤,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沐慈吩咐锦衣卫:“问清楚是哪里来的,种起来,然后等乐镜回来,让他研究一下药用价值。” 逛了一圈,又发现一个新的番薯种,沐慈也吩咐人好好种然后引进到国内,就带着还咳嗽的梅容回去了。 梅容回去就洗脸洗手,隔得远远问沐慈:“那东西是什么?” “应该叫烟糙,晒干了切成丝,然后点燃吸进烟气,能起到提神刺激的作用,像你这样的感冒咳嗽能够缓解。还有其他药用价值。”沐慈道。 梅容侧头看向沐慈,道:“但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沐慈泛泛说了两点:“烟糙能上瘾,短暂的欢愉却毁掉了很多人,抽的时间长了会得各种疾病。烟气也会毒害孕期妇女,总之坏处多过好处。” “哦,那的确不是好东西。”梅容道,然后在拧毛巾的时候忽然顿住了——沐慈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烟糙吧,他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梅容再一想,沐慈对很多事都有一种先知般的智慧。不过梅容没有问,继续拧干毛巾,把毛巾搭上架子还往旁边挪了挪,免得碰到沐慈的毛巾,过了病气。 沐慈也没说什么,处理公事,一天很快过去。 入夜,沐慈和梅容吃过晚饭,出去散步。 沐慈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两轮弯月,还有暗沉天幕中隐藏的第三轮月亮,忽然对梅容说:“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他五感敏锐,心思通透,知道梅容早有疑惑,伴随未知而来的是容易产生不安全感。 两个人感情到了这份上,沐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梅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沐慈的手:“我不关心这个,我只问你,你会不会离开?” 沐慈也是愣了,他没料到梅容疑惑的不是他的来歷,而是担心他会离去,不禁笑道:“正常人不应该害怕的吗?” “怕什么?我这样的人,正常人不都应该是厌恶,甚至憎恨的吗?”梅容道,可是沐慈却从不歧视他,还爱上了他。 沐慈笑着摇头,脑袋靠在梅容的肩膀上:“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梅容不捨得,可还是伸手把沐慈的脸退远点:“我病着呢,保持距离。” 沐慈也没意气用事,站直身体,道:“我不会离开,应该也没办法离开。我从另一个星球过来,是宇宙中一种高级文明智慧生命,用一种特殊方法把我的灵魂带过来这边,成为九皇子,立即就出了冷宫。之前九皇子受的那些苦,不是我承受过的。”虽然他有记忆。 梅容脑子转了一圈,意会了几个听不懂的词,然后就高兴坏了,抱着沐慈转圈:“太好了,不是你就太好了……” 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心疼沐慈,悔恨自己没能力将他从冷宫救出来。 沐慈抱着梅容,等他高兴够了,把自己放下来。看着又离远一点的爱人,只剩下无奈的温柔:“你都不好奇我从什么地方来?” “好奇啊,你想说就说。” 沐慈道:“我原先所在的星球,叫做地球,距离这里应该很远很远了。”他指着天空,“其实这片天空叫做宇宙,无边无际,十分广大。你看到的星星,距离我们很远,如果按船只最快航行速度,用一万年朝它驶去,都不能靠近其中最近的一颗。” “可真远。”梅容也抬头仰望。 沐慈指着梅容曾对他讲过的星座:“星图也不同,以后有机会我把地球星图画出来。而且,地球上只有一个月亮,没有三个。月亮直接影响大海的潮汐,每天只有一次潮起潮落,不像这里有两三次潮汐,而且洋流很乱。所以你能获得的成就,比在地球获得难千百倍……这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 被爱人肯定,梅容很高兴:“恩,那你们的国家和这里一样吗?” “我所在的国家传统文明和大幸相似,只是古代曾经禁海,导致国家落后,被敌人入侵险些亡国国,好在后来打败敌人,积极进取,发展也快了,成为了世界前三强的国家。”沐慈道,他没有说自己在华国的贡献,一个国家的崛起,绝不是一个人能实现的,哪怕他的确推动良多。 “那他们是怎么出海的?”梅容很好奇。 “那边各种技术比这边超前五百年。”沐慈不说超一千年,是因为按照大幸的发展,五百年到现代化绰绰有余。他继续道,“船只都是钢铁铸造,中等的船只就有五十条福船连起来那样大,最大的船有四百米长。依靠燃烧油来驱动,速度能达到300千米每小时。”这边一小时比地球略长,所以速度的数值也相应增大。 在海上航行了十多年的梅容,嘴都长大了,对沐慈眨眼:“有生之年,我能看到那种船吗?” “应该能看到铁皮船,能开多快就不知道了。”沐慈也不能确定,他没用脑中已知的各种知识干涉,大幸在某些方面的科技发展,速度有多快并不是他能准确预测的。他只是把控了大方向,创造了适合发展的土壤和氛围。 “希望能看到。”梅容牵着沐慈,“你一定要陪我一起看。” “好。” “还有些什么有趣的事?”梅容问。 沐慈对他说了一些现代化的产品,把梅容听得一惊一乍,连咳嗽都忘了。末了,沐慈道:“其实说这些,你听听就算了,不要和别人说,即使遇到相关的技术,也不要告诉他们某种可能性,让他们自己去尝试,哪怕失败,走弯路,都是成长的必经。这个星球的将来,不是地球将来的复制品,这是一个全新的智慧文明,应该走自己的道路。” 这也是沐慈永远只是制定合理规则,优化发展的制度,而从不将他头脑中藏量丰富的现成技术拿出来——哪怕可以少走弯路,让科技提前发展。他也从不允许王梓光轻易去“苏”什么东西,那傢伙提示人弄出活字印刷,亲手做一个望远镜,已经得到沐慈隐晦的警告,从此安心做一个九岁小孩,认真学习天天向上了。 不仅是一个人的智慧有限。 更因为,一个智慧文明,应该自有特色,不应该成为人工干预下的雷同产物,若失去自然竞争和进化的过程,终将失去发展的活力。就像一个孩子一直等待别人的餵养长大,终将失去自己的独立性和创造性。 梅容不能理解得如此深,但他知道沐慈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点头应下。 更深露重,两人回去休息。 天亮时,乐镜回来了,同时带来了两个意外的人——大皇子沐祺,二皇子沐裕。 第617页 人已经到了,沐慈也不好生气,只庆幸他们和乐镜一块儿过来,避开了疫区,但还是嘱咐他们洗澡,把衣服都彻底煮过。 用早膳的时候,沐慈才问:“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正爆发瘟疫。” 沐祺已经十一岁了,老成道:“王叔别生气,我们不是偷熘出来的,是奉父皇的旨意过来,送医者、药品和几个擅长内政的官员过来协助您的。” 沐裕还是如往常般跳脱,笑嘻嘻看梅容一眼,把他父皇出卖个底掉:“其实说白了,是父皇怕您跟王婶出海跑了,才让我们过来盯着您的。”这熊孩子笑眯眯眨眼,沖沐慈露出个会心的眼神,“不过,您‘强行’带我们一块而出海的话,我们就什么都说不了啦!” 沐慈:“……” 梅容:“……” 第468章甲板种菜 沐慈和梅容看着两个精灵古怪的孩子,觉得挺有意思的,并没有胡乱斥责他们。 沐祺并不很真心的轻轻的敲了弟弟额头一下,看着梅容,笑着纠正道:“什么王婶,应该叫王舅知道不?”他们两个称梅皇后为母后,梅容是正宗的舅舅。 但是这个大皇子教训弟弟的话语,好像根本没有抓到重点那。 沐裕从善如流改正:“哦,王舅。” 沐慈好笑问:“你们怎么想到要出海?出海不是儿戏,很危险的知道吗?” 沐祺乖乖巧巧地点头,倒是沐裕不以为意道:“有您和王舅在,怎么可能让我们遇到危险呢?” 这话说的连沐慈都无言以对。 沐慈也不绕弯子,把两人直接当大人,直视她们的眼睛,认真的问:“你们只是想出海玩一玩看一看,我倒是不介意让星海带你们去。但我想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沐祺和沐裕对视一眼,打了一番眉眼官司,最终由老成一些,像半个大人的沐祺来说:“我们两个现在暂时就是想到处看看,开拓一下眼界,多学点东西,不想天天闷在京城里被人捧着什么都不懂。至于将来……我知道九王叔您是真心为我们好的,将来也不会让我们没下场。可我和弟弟两个将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的,不能总仰赖九王叔的庇护,所以想早做打算。如果将来四……弟弟需要兄弟们献一份力,我们当然会倾力相助,所以多学学,多看看总是没错的,能帮的忙更多。若不需要的话,我和二弟就想到海外……您说过,天下不是只有大幸这一方天空,远处有更加美丽的风景……”像他们的身份,有时候远离纷争,是一种幸福。 “在船上是很苦的,并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光鲜。”梅容道,然后伸出他的手,让两个皇子也伸出手,“你们都比比看!我这还是有一年多保养的结果。” 两个皇子伸出自己养尊处优之下,葱白如玉的手,和梅容那一双一看就饱经风霜的手相比,就像玉石放在粗糙的大石头旁边,对比非常的明显。而且梅容伸出的是他断了一截的右手。 沐裕心直口快,问:“王舅您这手是怎么伤到的?” 梅容一直没对沐慈提起过,现在才云淡风轻说:“有一次我们停靠在一个岛上,”梅容找到摊开在书桌上的海图,辨认了一下,然后指着定海州外侧一个看起来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岛屿,点了点,说,“就是在这里,我们称之为食人岛,里面住着好几个食人族。” 沐裕插嘴:“是吃人的那种啊!” “对!”梅容道,“我们出海多的,其实都知道,航行的时候会故意绕开那里。但是有一次我们遇到一场风暴……那场风暴很大,我的船队全部都吹散了,我的船也进水了,只能就近停靠在食人岛上。本来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但是我的几个伙伴去寻找干净水源时……” 沐裕又插言:“大海里那么多水,怎么还要去找水呢!” 沐祺又敲了弟弟一下:“好好听,不要插嘴!” 沐裕吐吐舌头,安静了下来。 梅容好脾气,回答道:“大海里的水虽然很多,但海水是咸的,不能直接喝。喝多了甚至会死。” 沐裕恍然:“哦,然后呢?” 梅容怕沐慈担心,另一只手在书桌下握住沐慈的手,咳嗽两声才继续道:“那几个小伙伴不小心进入了食人族的领地,然后就被抓了。我不能丢下他们,只好想办法去营救。但那时候我们又累又饿,还有很多人受伤,又不熟悉地形,所以就中了食人族的陷阱,连我也被抓了。小拇指的一节就是那个时候被切下来的。”梅容又忍不住咳嗽……没有说小指是当面被人生吃掉的。 沐裕急了,靠近去摇晃他的胳膊:“然后呢?” 沐祺拉着他坐好:“你不要太紧张,肯定是没事的。” 沐慈给梅容顺气,对他露出有一点心疼却不会有事的眼神,伸手直接覆上了梅容缺了一截小指的手背上。 两个皇子看了一眼,赶紧调开视线。 梅容也对沐慈笑,道:“我的那几个伙伴拼死把我救了出来,但他们都没有能走出食人岛。” 沐裕睁大双眼问:“他们都死了吗?” 沐慈并不觉得不该和小孩子说暴力血腥的事,价值观需要正确引导,而不是构筑一个象牙塔,全盘的掩盖所有的残酷。所以沐慈说:“全部被食人族给吃了。” 沐裕下意识往哥哥身边靠,沐祺抱住他,却并没有劝解太多。像他们的身份地位,又想要出海,还是不要太天真的好。 梅容道:“不过没有关系,我想办法给他们报仇了。” “怎么报仇的?”沐裕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梅容看一眼沐慈,见沐慈摇头,太过详细的血腥描述就不适合了。 梅容就没有说,只道:“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了点,等你们长得和我一样高的时候,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 两个皇子虽有点失望,但知道沐慈不允许必有他的理由,并没有纠缠着想要知道真相。 梅容讲完了真实的故事,就道:“距离春季信风期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我要操演海神军。你们两个就跟着我,如果能适应,我就带你们出海去看看。若是觉得又苦又累适应不了,也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撑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出门在外有很多不便之处,出海更是远离家乡,连陆地都看不到,若是你们有点什么事情,病了,伤了就危险了。再说你们还小呢!今年不成,过两年你们再大一点,我带你们出海也是可以的。” 两个皇子眼睛都亮了,一肚子的说服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没想到王叔王舅这么容易就答应他们了。 说完这些,梅容才问:“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去看过小五?他长大了吗?会爬了吗?会喊爹了吗?” 沐祺沐裕都看过,还是沐裕抢答:“看过了,看过了,他已经长得比西瓜还大了。”然后伸手比划一下大小。 大人都笑了。 沐祺接话道:“朝阳姑姑说小孩子们还没有这么快会爬,也不会说话。现在刚刚能抬一两次头,脖子还是软的。每天小五除了吃就是睡乖的不得了,反倒是宫里的小四,天天白天睡的唿唿,晚上哭个不停,母后都被他折腾的又瘦了。” 梅容这个儿控,就和两个皇子就凑一块儿说起了小四小五来。沐慈在一旁,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们。 …… 七天很快过去,梅容的病也好的差不多,海神军那边的事情总要去做,他也不能一直待在温柔乡,就趁着病好,一大清早主动撩了沐慈,舒慡了一次,才高高兴兴地乘着小船,从水路回到了海中,登上自己的旗舰,回到了定海州。 同行的还有两个皇子。 梅容依然先去拜会柴大将军,这次的拜会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柴子石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只等和梅容告个别,然后坐船回到大幸,含孙弄儿,颐养天年了。 柴子石万万想不到,一见梅容,没有看到想像中苍白憔悴的病后面容,反倒被养的油光水滑,满面春风,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病情刚好,反倒像是出门去偷了一个腥,眼角眉梢的春风得意藏都藏不住。 柴子石心中吐槽:都说梅将军受宠,如今看来果然十分受宠。不过他不好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说这个,而且还有两个皇子在。虽然皇子年纪比他小得多,可皇权最大,身份最尊崇。柴子石虽是军伍出身可还是在官场混的时日多,一时忘了行军礼,行的是弯腰的拜礼。两个皇子略有错愕,但还是还了半礼。 行礼之后柴子石才发现错失,不过并没有任何人指出,梅容打圆场:“柴老如今解甲归田,可谓荣归故里,风光得意啊。回去可不要把我忘记了,时刻想着兄弟们啊。” “一定一定!”柴子石老了,年纪大的人总喜欢唠叨两句,只对梅容道:“如今梅将军正是年富力强,风头正健的时候,可一定要戒骄戒躁,踏实苦干,不要被眼前的一些事迷了眼。人那……不管什么时候,自己有真本事能镇得住,才是好的。当然,老朽没有别的意思……” 梅容赶紧道:“我明白柴老的意思,许多事我心里都清楚的。” 柴子石也怕自己犯的啰嗦病惹人嫌,况且又不是梅容的父母,还轮不着他来说教,就把一肚子话咽了进去,并不再提。 梅容和两个皇子,把柴大将军送到码头,送上船,看着他在海平面消失才迴转,开始了日常工作。 包括操演海军,改造战船,以及……甲板种菜! 甲板种菜是沐慈这个重农事的王者特意强调的,其实原本梅容带的海商,特别是大幸海商总有一种故土情怀,水手们都爱挖点土在船上种些菜,会发豆芽的还会带一袋豆子上船,会磨豆腐的居然把石磨都搬到船上来。总之各种奇葩,只有想不到,没有大幸水手做不出的。 后来海神军改造战船,一度禁止船员种菜发豆芽什么的,毕竟都是军人,不思量有效打击敌人,老思量着种个菜什么的一点也不高大上,不威武好吗? 可沐慈却不在意这个,还鼓励大家种菜,甚至战船在改造的时候,他还下令打了许多木箱,用铁片固定在夹板上,然后鼓励大家多多种菜,免费提供许多种子。 除此之外,海战军官还能得到沐慈特批的一些水果酿制的酒。 第618页 起初梅容不懂这是为什么,甚至海神军的参谋司还反对沐慈的这项建议。沐慈也没有强硬推行命令,只画了一个日常饮食调查表,由两个皇子上船对每个人进行调查,最终经过数据统计才发现,吃菜吃肉饮食均衡的人更健康,而单吃米粮不吃肉的体质差一点,单吃米粮不吃菜的,长期如此导致的问题更多——夜盲,口角生疮,手脚易烂,体弱容易生病。 沐慈又让皇子们调查了红衣大食的战俘,发现红衣大食远航的折损率极高,不仅风暴和迷航会杀死他们,更折磨人的是长期在海上行船,普通船员总会得各种莫名其妙的病,甚至死亡。只有船上担任船长大幅的贵族人士不太容易生病——这和他们吃的食物品种更多样,在海上难得有好东西吃先给他们有关。 梅容虽没有更准确的试验,但红衣大食不爱甲板种菜,船员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肉食,这是明证,肯定会影响健康。 在调查资料面前,海神军的参谋司只好通过甲板种菜的决议。 第469章海鹰翅膀 三月中旬,在早春的菜苗在海风中瑟瑟招摇的时候,梅容整顿好了海神军,做好了远航的一切准备。可是,他并没有赶着第一季信风出航,而是被召回了内陆。 沐慈也完成了日照州的第一期工作,绘制了还算详细的初步地图,下一步正打算勘测矿藏,将矿山收归国有……却也被召回了内陆。 因为德光帝圣旨! 赐!婚!了! 赐的当然是沐慈和梅容的大婚。 其实青王已经提前一步,把内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沐慈和梅容,两人并不觉得意外,很有些水到渠成的感觉。 话还要从梅容进行的包皮小手术,也就是割礼开始说起。 割礼过后,因为沐慈又让侍卫六军几千人预约了手术,连带御前六军也有上千人排队,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把梅容和沐慈一起出海的事都盖住了。等这个手术的各方面好处宣传得差不多,大家也能接受了,才发现…… 楚王哪去了? 被割了第一刀的准楚王君也好久没出来嘚瑟了! 是不是……被切坏了? 楚王的动向一贯是大幸人的焦点,他一有异动大家就绷紧神经,纷纷开始探察,于是……包皮手术就是弥赛亚一族割礼一事被曝光了。从弥赛亚人嘴里也挖出了——准楚王君梅容归返弥撒圣教,而楚王也要跟着他,一起信奉弥撒教,打算让梅容远赴海外请回弥赛亚神父,目前梅容正在定海州训练海神军的消息。 这不吝于一场颠覆全国的大地震。 楚王是大幸的楚王,怎么能“吃里扒外”信一个胡人的教派呢? 什么?为了爱情? 咱们不懂啥爱情,只知道楚王不能变成别人的楚王,只能是咱大幸“光耀盛世的紫微星”。 特别是本土信奉佛教、道教的人不干了,利用报纸和平日的八卦,很是闹了一场。结果反而起了反效果,弄得下地的农夫扛着爬犁相遇了,还要聊两句:“咱楚王咋不信佛祖(三清圣人),信个什么神父亲……”于是开始各种巴拉巴拉的揣测,又说佛祖(三清圣人)是骗人的吧,不然咋楚王不信呢?又有说弥撒是个什么教,会不会给免费看病,赠药施粥什么的? 作为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楚王,在大家心目中当然比什么只让人献出财物祭祀的佛祖(三清圣人)好多了,供楚王长生牌位的不比请回菩萨的少。 好悬弥撒教的神父还没入驻大幸,不然楚王就是个活gg。 有激烈的人一个想不开以死明志,读书人骂也骂了,御史弹也弹劾了,却始终不见楚王有丝毫回应。慢慢的,本来应该是机密的楚王动向也渐渐被大幸人得知——楚王上日照州出差啦。 我嘞,日照州不就在海上吗?不就是在定海州边上吗? 楚王这是不是要跟着准王君跑啊? 事情的焦点从宗教争端,迅速回归到了事情的本质——是哪个,或者说哪些魂淡,把楚王都给逼走啦? 于是,以德光帝为首,礼部尚书公输庆为次,太妃谢氏等人为炮灰的后爹后妈团队就被架在火上,被广大百姓烤了。 除了脑子一根筋的卫道人士,剩下大幸九成人口,对楚王君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的在意程度,根本赶不及“楚王被逼的要离开”的流言。 楚王要走,其兇残程度不吝于“天都要全部塌下来,而全国再找不出个高的来顶”的恐慌。 在牟渔、戚焱等人的操作下,舆论就开始唿吁“支持楚王大婚!” 德光帝本来决心就有所松动,再有梅皇后三不五时把可爱的小四抱给他看,总让他想起已经被过继出去的小五,连带想起自己命运坎坷,如今才找到幸福,却要被逼走的九弟。 他也担心九弟离开,不然也不会快马加鞭把自己两个儿子派过去了。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那两个熊孩子,一个塞一个的腹黑,用他们阻挡沐慈是很不靠谱的,说不定“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所以,三月份时,德光帝看舆论一边倒,卫道的中坚力量公输庆敌不过民意,藉口年老乞骸骨,辞职回乡。时机成熟,德光帝就挑了四月八日的黄道吉日,下圣旨给沐慈和梅容赐婚。 赐婚是需要准王君出身的,显然不能说是个胡人,也不能说是个被出宗的弃子。不过这种弃子逆袭的情况歷史上不少见,德光帝就没有命令梅显把梅容写入族谱,而是给梅容另开了一宗,依然姓梅,不准姓什么菲尔德。 以梅容的功绩和他的爵位,单开一宗绰绰有余,是大幸人。将来光耀门楣,和胡人没关系,和梅家更没多大关系,最多算同姓。 不提承恩侯梅显在家中如何扼腕,想要修復和梅容的关系却又拉不下老脸,只提天京城内,关于沐慈的大婚安排,由牟渔这个兄长和嫂子朝阳郡主把关,敦促宫中司礼监安排。 迎王君和娶王妃完全不同,不光是大婚用品,聘礼嫁妆这些东西有不同,一切流程、仪式都完全不同。两个男人穿什么礼服,骑马坐轿怎么安排,怎么拜堂,洞房的规矩又怎么改……总之没有一样不改的。 好在牟渔和朝阳两人熟知沐慈性子,只围绕一个原则——王君是男子,是楚王唯一法定的、爱护尊重的伴侣。其他的都好说。 等到沐慈和梅容一起在三月底回来,牟渔和朝阳其实都准备的差不离了。 牟渔夫妇去外城的海神军专用码头迎接沐慈。沐慈倒是没变,依然白皙绝美。不过当他们看见在沐慈身边一站,明显变黑变糙的梅容,简直哭笑不得。 朝阳夸张大叫一声:“这样子怎么成婚啊,都黑得看不见五官在哪儿了好吗?” 沐慈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夸张?” 梅容自己不觉得,只是紧张牵沐慈的手和自己的比一下,又摩挲了一下,跟着大叫一声:“糟糕!” 朝阳一肚子话要教训…… 结果梅容“花容失色”道:“不小心手变粗糙了,新婚夜怎么办?怎么好摸你啊?这几天能不能保养回来……能不能啊?” 好吧! 朝阳一肚子话,被一堆狗粮硬生生噎回了肚子里。 …… 儿控梅容还要不满:“兄嫂怎么没把小五带来?他长多大了?会不会爬?会叫爹了吗?” 牟渔解释:“码头风太大,孩子不能吹风,也怕人多冲撞了。” 朝阳总算找到话打击他了:“你有没有当爹的常识啊?每次信里都问都问……我都说八百遍了小孩得七八个月才开始学爬学说话,这才四个月不到呢?” 梅容一点不觉得脸红,自豪道:“小五是我和阿慈的儿子啊,爹和爸都这么聪明,小五肯定会比别的小孩学得早!” 朝阳:“……” 虽然都有血缘关系,可人家小五好像不是你们两个大男人亲生的好吧? 分分钟有想要把楚王君杀人灭口的冲动,怎么破? 朝阳在丈夫牟渔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冲动! …… 再也不想来接这两个人了,简直是自己上赶着找虐吃狗粮啊。所以牟渔和朝阳把手头的婚事筹备一事,全部交付了出去,夫妻两带两个儿子去别庄赏春了。 跟着的王府众属,早习惯了梅容“恃宠而骄”的嘚瑟和脸厚,只跟在后头忍笑的忍笑,摇头的摇头。不过也庆幸将来要为之工作的是梅容,尽管他聪明腹黑,可对自己人却从不藏jian。 有沐慈和梅容回来,大婚的一切事宜就能拍板了。 婚服——都是大红色的男款,区别只是沐慈的绣了翻腾在云中的四爪龙纹,梅容的是在海浪中搏击的三爪龙纹。沐慈让绣娘又给加了一根指头,也是同样的四爪龙。 婚车——取消了,没用追星车改造,两人都骑马,而且并肩齐行。 嫁妆聘礼——不分,直接以“双方婚前个人财产”造册,把梅容带进楚王府的财产都保护了起来。 迎亲流程——省去了女方开脸之类的过程,梅容在婚前留在青王的府第,然后等沐慈去迎他回楚王府,之后拜堂,入洞房。一起出来敬酒,迎宾送客,第二天一起入宫,跟德光帝去祭祀先祖,上玉碟。 其他的细节,让司礼监自己去补充,卫终和戚焱盯着就成了。 …… 婚前,按传统即将成婚的两个人不能见面的,青王再一次抓到了架梯子逃跑的梅容,简直鬍子都要气的翘起来了。 “我说你能不能矜持点?婚前见面不吉利。”青王可惜自己不是亲爹,不能揍人,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亲爹。 “我一个大男人要矜持干嘛?能吃吗?”梅容还振振有词,“我就是回去看看我儿子啊,教他学会喊‘爹’呢,又不是故意去看阿慈的。碰到了总不能当没看见他。” “你敢说没和他搂搂抱抱,动手动脚?”青王气死了。 梅容举手表白:“真没有,我手做保养呢,阿慈身上皮肤那么嫩,别给搓破皮了。” 还想摸衣服里去?青王气得想动手,可一想梅容婚前要挨打了也不吉利,就忍下了,嘆气道:“你们两个走到这一步,说什么的都有,可给我消停点,少让人说道点吧。将来若有万一……” “呸呸呸,老煳涂之言,言而无忌啊!”梅容赶紧制止。 第619页 青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是巴不得两个人好好的,赶紧呸了一下,就错过了计较“老煳涂”的话,吹鬍子瞪眼道:“婚前见面是禁忌,不吉利的,为了你们两个将来好好的,可别闹了,宁可信其有啊,你们两个……特别是你,将来是要出海远航的人。而且将来你也不至于让人嚼舌根。” 梅容心里想着爱人和儿子,却知道青王是为自己好,不情不愿的打消了继续偷跑的念头。 青王看劝住了,把他拉到书房去,问:“你刚上岸那会儿,曾经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要不要拿去?” “不拿。”梅容道。 “那不是你的家底吗?”青王开玩笑道,“被楚王知道你存私房,小心跪床头。” 梅容本来可以开两句玩笑,不过因为几天不能见沐慈,心情正低落,不高兴道:“那些东西,算是我最珍贵的财产。如果将来有什么……当然,我尽量不要有什么万一,但是好多事不是我说了算,得看老天赏不赏脸。所以,劳您再帮我保管二十年。若二十年后我没事,我再来取。若不到二十年……您再交给阿慈。” 青王虽然好奇,但没看过里面的东西,闻言也只能点头答应,只道:“海上那么危险,楚王怎么会让你远航?” 梅容沉默良久,才道:“因为他知道天地有多广大,不想用爱睏住海鹰的翅膀。” 第470章添妆 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梅容的能量有多大,平时这傢伙看着飞扬得瑟,其实却是个相当低调的人。 这绝不是反话,而是事实。 准备大婚的这几天,沐慈送大雁聘礼到青王府后,双方就协商在四月六号把梅容的“嫁妆”,现在换了个词称作“婚前财产”的财物,搬回楚王府,请双方亲友过去“看家资”。 按古礼传统,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不是在婚礼当天送贺礼的,都是婚前送。男方多送金银财物,而女方多送绸缎首饰,添置嫁妆,谓之“添妆”。所以在四月六日之前,梅容就一直在收“添妆”,给他“婚前财产”加码。 大家才终于看清楚梅容背后能够调动的力量。 虽然有时候显得有点诡异。 应梅容的邀请,参加婚礼的宾客来自五湖四海人,各色人种说着各色的方言就不说了,他们还带来了各自的“土特产”做贺礼。 “土特产”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懂,四月六号,楚王府派来的人,就把一船一船的矿石,一船又一船的珍贵木材,一箱箱的麝香等香料,一袋袋胡椒之类的调味料,论箱装的各色宝石,好几块半人高的水晶,一箱婴儿拳头大的珍珠都运回了楚王府。 好在楚王府人多才能搬得完,占地广大,还有独立码头才能放得下。 还有个小岛酋长直接拿来一个做落地屏风的珊瑚摆件,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抬下来,做工虽然不比大幸的精緻,但那个长宽大小……壕的让人眼红。 最夸张是一个和梅容交好的食人部族,族长直接带来了二十个养的白白胖胖的红衣大食人,说是要现场烤制给婚宴加餐。好悬被狂汗的乐恕给劝住了,带他去吃了一次烤全羊。 部族族长一下子被大幸的美食征服了,觉得天天吃烤人肉的确有点腻味了,果断用这二十个人换了两个厨子。当然,他们保证不会吃掉这两个战战兢兢的厨子,毕竟是大幸楚王君梅容派来的人,自己人不吃自己人。 不过这样一来,贺礼就没了。部落族长就慷他人之慨,把半个小岛(被梅容灭族的那半边)送给梅容做私人领地,当做给他添置的“婚前财产”。 梅容这个看起来一毛钱没要,净身出户上岸跟着楚王的人,却真不是个纯粹的diǎo丝。他请来的亲友团,实力都不弱。先说“娘家”的弥赛亚人,都是隐形的富豪,具体有多少财富梅容不清楚,只知道为了远航去迎接神父,也是为了感谢沐慈在日照州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弥赛亚人轻轻松松贊助了100条战船的资金。 因为梅容是要成为楚王君的人,作为“娘家”,他大舅奥斯汀·菲尔德给梅容的“婚前财产”有五千万两白银,全部都是大幸皇家银号的通兑票。另外还给了五万两黄金做压箱钱。 弥赛亚人只有钱,没固定资产,在有点排胡的大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楚王给他们一处自治区而高兴成那样。 青王则光明正大收梅容当了干儿子,大手笔给了他两座矿山,一个大马场,还有一个带温泉的庄子,就在百里梅林附近,景致那是相当的好哇。冬日完全可以带爱人孩子过去赏梅,别提多惬意了。 相比几次的救命之恩,这么点财产不算什么了,沐蕴歌虽捨不得梅林的庄子,但并不介意给梅容财物。他还挺喜欢这个干哥哥的。 梅容这种不在意任何人眼光的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洒脱飞扬,也有能力实现自己想法的手段和智慧,更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心性,实在是很多男人都想成为的榜样啊。 看久了他的长相,沐蕴歌觉得挺顺眼的,特别是他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就像深深的海水般温柔多情,他的出身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而且自从梅容崭露头角,又成为楚王沐慈中意的王君,大幸内部对于鬍子的牴触情绪就少了很多,由厌恶,憎恨慢慢的变成了接纳和喜爱。连带在大幸生活的胡人,也少受了许多排挤。 不过沐蕴歌爱好的一直是美少年,对老把自己弄得又黑又糙,不注重外表的梅容,除了欣赏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 也不敢有啊。 凌王也曾经和梅容打过交道,送了五个商铺给梅容。不过梅容没有白收他的,让人算了市场价给买了下来——梅容不差钱,不仅是大舅那边给了钱,他在沐慈这里工作满一年,结算下来的分红可不少。 不过,梅容也承了凌王的情,因为那几个商铺地理位置很好,有钱都买不到。 原先那些跟着梅容在海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也给了许多珍贵的财物当作他的“婚前财产”。 除此之外就是让人侧目的各地商务理事会,非常出名的大商行,他们基本上都开拓了海上业务,曾经跟着梅容的船队出航,得过“海神”照顾。这些人本来就怀着感激之情,但原先给梅容财物他也不肯要,况且当时有梅家虎视眈眈,他要了财物也守不住。 现在梅容成为了楚王爱重,大幸承认,还得了德光帝赐婚的楚王君……此时不过来抱大腿,什么时候来呢? 这些说得出名号的大商行,各地的商务理事会见“海神”的朋友一块儿给梅容“凑婚前财产”,也赶紧派出曾经和梅容打过交道的人员,搭上关系成了梅容的朋友,也兴沖冲过来掺合了一脚,给他添资。 本来想给钱的,不过……在见到梅容的“婚前财产”名录后,他们发现都是些珠宝玉石……一股浓浓的土豪之风扑面而来啊。 大幸商人,原本属于下九流,虽然有钱但还是被各种看不起,于是学会了各种装逼装文化人,对于提高逼格是深有涉猎的。于是梅容名下就多了许多珍本的书籍啊,古玩字画之类的,多少提高了他“婚前财产”的档次,免得人家把梅容当做暴发户——虽然他的确是暴发户。 一直到四月七号,梅容的婚前财产才搬完,加上梅容在楚王府产业当中占有的股份,他就成了大幸除楚王、凌王之外第三富有的人,连朝阳郡主都被他比了下去,掉到了富豪榜第四。 大舅奥斯汀那边,还专门组了一个弥赛亚的管理团队给他管理这些名下财产。 …… 到了四月八日,德光帝御赐的大婚日期,钦天监算出来的今年最好的一个黄道吉日,楚王大婚的序幕拉开了。 一大早,梅容的亲友团就涌到了青王府上。因为梅家和梅容脱离了关系,梅府并没有派人来,只是梅显给了一些财物当做贺礼。而梅容生母索菲离开梅府后,就是没有丈夫的女子,根据传统她不能出现。所以今天来的是梅容的三个舅舅和舅母,李三这一群忠诚的伙伴,大海上认识的各地的好友,各商会和商号派出来的朋友……什么肤色什么语言的人都有,满满当当凑了一个“联合国”。 不过今天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笑嘻嘻乐呵呵,对梅容说着各种祝福的话。连什么早生贵子都说了出来…… 梅容一个一个认真地说谢谢,然后对那个祝他“早生贵子”的朋友说:“我儿子已经生出来了呀。” 好悬,今天这么多人要应付,才没让梅容这个儿控又到处炫耀他的宝贝儿子。 青王请来的全福之人,是公婆父母健在,丈夫儿女都齐全的妇人,虽然用不着给梅容开脸,但还是要给他梳头,梳洗打扮一番的,让今天这个新郎之一能够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出……出府。 梅容额前绑上了织锦抹额,头髮上缠了一些宝石,坠着头髮免得被风吹乱,然后头顶上戴了一个特别给王君设计的头冠,出席重大场合佩戴。 梅容又穿了特别赶制的蟒袍玉带大礼服,大红色的锦袍上绣了四爪的金龙,在海浪中翻腾,他个子高,身材好,撑得起衣服架子。只站在那里就颇有一点龙腾四海,镇压一方的威势,让人不敢小觑。 打扮停当之后,就等沐慈那边来接。然后梅容这边的亲友团就根据传统,商量着怎么刁难未来男婿。 这一般都是女方的传统,亲友团要设置种种障碍让男方迎亲的人破解,总之不让女婿太容易把女儿接走。 梅容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打算怎么样刁难沐慈,不时还没心没肺的提一点意见。 …… 楚王府一大早也开始忙了起来,给沐慈梳洗打扮,准备出行迎亲的仪仗,还要准备宴会。 好在有牟渔和朝阳郡主帮忙,楚王府的众属官也不是庸手,一切都有条不紊。 吉时一到,沐慈就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被牟渔和石秩护送,周围有锦衣卫的保护,后面跟着庞大的仪仗队,舞乐喧天的赶往青王府,去迎接楚王府的另一个主人。 沐慈刚刚走到青王府附近,就有人把消息传进了青王府主院里。梅容一听,赶紧把袍角一撩,直接就往外奔。 梅容身边的人都一脸懵逼——他不应该乖乖坐着,等沐慈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那些亲友团的考验,进来把他接走的吗? 第620页 现在梅容这样迫不及待的就往外跑,是几个意思啊?这要是个女人还可以说是女生外向,生了儿子就是人家的人了……可梅容是一个大男人好吧。 好吧,男人和男人成婚本来就是头一次,也没有谁规定梅容一定要乖乖的像女人一样等着。 青王在前院主持,刚接到消息说楚王已经到了门口,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有一道红色的人影闪电而过,然后直接让人把迎亲的第一道关卡——大门给打开了。 婚礼流程不是这样的呀! 应该先用金钱攻势叩开大门,表示男方有经济能力可以给爱人比较稳定的生活,然后通过文武考验,证明男方人品和能力都很不错,用实力征服亲友团,才能把人接走的呀。 现在应该等着被接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跨过了所有的仪式,直接打开大门,奔向男方的怀抱了……这就是已经生了儿子的区别吗? 太不值钱了呀,要知道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珍惜……好吧,在楚王身上虽然不会遇到这种不懂得珍惜的情况,但是……摩拳擦掌等着在大婚仪式上合理刁难、折腾楚王的亲友团都一脸生无可恋。 小伙伴还怎么把游戏继续玩下去? 青王吐槽无力,扶着额头想:算了算了,就这样把这个熊孩子接走吧,反正将来要头疼的不是自己,真是普大喜奔。 可是……梅容根本不打算放过这群人,一见到沐慈就一阵旋风般的冲过去,一把抱住告状:“这些人居然设了很多的难题刁难你,我觉得夫夫本为一体,我们应该一起来破解它们。” 青王等亲友团:…… 沐慈温柔含笑的看着爱人点头:“好啊!” 然后小伙伴们就被这智商逆天,配合默契还特别没下限的两夫夫给完爆了…… 第471章婚礼进行曲 所有准备刁难沐慈的梅容亲友团都被打成了残血。 梅容才笑呵呵的给了一颗甜枣:“走了,大家一块儿跟我去府里喝酒。今天我们准备了108种不同的酒,包括泰和酒,今天想喝的都尽情喝个痛快。” 所有的人瞬间满血復活,要知道,楚王府的酒可没有次品,泰和酒更是被推崇为天下第一美酒,去年限制粮食酿酒,外头有钱都买不到。 一群人勾肩搭背,用着不同的语言谈论者楚王府的美酒,全部流着哈喇子跟着梅容走了。 青王扶额,总算是把这一对瘟……不,这一对完美幸福的模范夫夫送走了。 谁知梅容却不打算放过他,勾着青王的手臂:“干爹,咱也一块儿喝酒去。” 青王:…… 不要啊,广大人民群众都不要上当啊,这哪是去喝酒?摆明了是要吃一堆狗粮回来。 但是,青王被不容置疑地拖走了。 沐慈和梅容本来应该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梅容先上了马,对于沐慈伸出了手,邀他共骑。 沐慈伸手,让梅容把自己拉上马,坐在梅容的身前。梅容把应该牵在手里的一个扎着红花的绸带,绑在两人身上,得意道:“这下我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了,走哪带哪儿,以后永远不分开。” 沐慈一本正经的说着技能满点的情话:“不拴红绸带,我也不会和你分开呀。” 梅容更直接,捏着沐慈的下巴,提着红花挡着两个人的脸,当众亲吻了沐慈。 沐慈很给面子,伸手扣住了梅容的后颈,温柔回应他的深吻。 这应该是大幸第一对敢当众接吻的夫夫…… 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实在是……挺赏心悦目的。 再严格的封建礼教,也得给颜值让点路。 卫重沙露出笑容,也不在乎人家会不会说他是戏子出身没有廉耻,率先鼓起了掌。牟渔和石秩等几个随员也赶紧鼓掌,锦衣卫也跟着,绝对不能给自家两个boss拆台。 大幸的百姓比较开放,立即从善如流也跟着鼓起掌来,人群里的小夫妻感染到了幸福气氛,相视一眼,虽不敢当众……却也悄悄靠近,然后牵起了手。 梅容认识的海外朋友,“百无禁忌”的比较多,跟着起闹嚎叫。 一吻结束,梅容放下花,深情的凝视沐慈的眼睛,幸福到嘆气:“这才刚成婚啊,我就想预定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了。” “好!”沐慈应了。 梅容眼眶润湿,笑着吻了一下沐慈的额头:“出发!回家!” 一对新人拥抱着,骑着一匹马,对两边围观祝福的百姓挥手致意。走过集市,走过林荫大道……走向他们将来共同生活的家。 家门口,没有要闯的关卡,没有要跨的火盆,只有梅容的外公玛雅,穿着一身弥撒圣教神父的外袍。他不仅曾经是个族长,也曾经是一个神父。但一直没用武之地,知道此刻,才迎来他神父生涯祝福的第一对新人。 因为弥撒教还没有教堂,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文化与宗教隔阂,老外公玛雅这一身打扮,不能够进入楚王府。但他安之若素,笑容满面等待在新人必经的路口,与梅容相似的深邃湛蓝的双目中,闪动的是睿智、平和与宽容的光芒。 梅容并不意外,下马来,牵着沐慈的手扶他下来,两人没有用红绸牵引,直接手握着手,十指相扣,然后缠上那红绸。 一队弥赛亚人赶紧出列,铺出一条鲜红的地毯。走出来两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小男孩,小女孩,穿着圣洁的白色长袍、长裙,头戴花冠,拿着花束引领两个新人踏上红毯,走向了这位神父。 “主赐福于你们,我的孩子。”老外公说,一手端着圣经,一手伸出,触摸了梅容与沐慈的额头。 沐慈只是低头。 “愿主与我同在。”梅容回答。 两个信奉佛、道的人想上前制止,牟渔一个示意,锦衣卫上前隔离了人群。 老外公伸手抚着圣经,神色肃穆道:“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在圣父的见证下,在亲友与来宾的面前,为了沐慈和西瑟斯·梅·菲尔德这对新人神圣的婚礼做见证。在这个神圣的时刻,两位可以结合。如果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反对这次婚姻,请说出来,或永远保持缄默。” 当然没有人反对这场已经被天下人瞩目的婚礼。 “主,祝福这对新人,二人合为一体,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在主耶和华的指引下,来到这里接收神圣的婚姻洗礼。现在,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很庄严神圣的问题,请认真聆听,再真诚回答。” “是的!”沐慈和梅容道。 “沐慈,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这位英俊勇敢的青年结为夫夫,永远爱他、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诚于她,相爱相守,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我愿意!”沐慈看着梅容,认真回答。 “西瑟斯·梅·菲尔德,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这位英俊勇敢的青年结为夫夫,永远爱他、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他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终忠诚于她,相爱相守,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我愿意!”梅容看着沐慈,认真回答。 “现在请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沐慈和梅容,交换纯金打造的同款戒指,戒指的内圈,由沐慈使用精神力,刻下了一连串的字母,是两个人名字的弥赛亚写法。 “请你们两个人一起跟着我说……” “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沐慈和梅容跟着说完,梅容看着沐慈,忽然半跪下来,牵着沐慈带着戒指的手,印下一个吻,然后笑着加了一句:“我的王!你的星辰大海,就是我即将征服的方向。” 沐慈回答他:“是我们的星辰大海,我的伙伴,我的爱人。” “是的,我了我们!”梅容笑容飞扬,就像他初见沐慈时一样,那灿烂而明媚的,仿佛大海反射阳光的金光粼粼的美丽光影,从来就没有在梅容的脸上消失过…… 老外公玛雅,慈祥看着两个人,最后赐福:“根据神圣的圣经给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夫。神所结合的,人不可分开!” 两人得到了赐福,拜别了老外公,携手走向王府。 王府里,他们还需要举行一场华国的传统婚礼。 宫里派来的太监彭予等在大门口,宣读了赐婚的旨意,并按沐慈的要求制作了两份御赐婚书,摆在香案上请两位来签。 只要签了这黄底婚书,只要他们夫夫自己不作天作地,婚姻关系就极其稳固,牢不可破。有任何人想要破坏她们的婚姻,第三者插足,都会视作藐视皇权国法,触犯法律,罪名极大。 梅容和沐慈接旨,用羽毛笔签婚书。 婚书的细节梅容一直没管,他还以为是制式的一些华丽措辞,祝福的话,没有细看就签了。可在签完后他随意扫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婚书上登载俩人姓名,出身,八字,父母和祖父母,下附极其详细完备的条款,有一些婚姻双方的责任义务,相亲相爱,相互尊重之类的。还有条款规定不允许家庭暴力,否则会受相应惩罚,之后还有抚养子女的义务。 然后,才是让梅容看愣的那一条——婚后共同财产。 该条款规定:婚后无论是谁赚取的,在谁名下的财物,只要是两人婚后增加的财产部分都归为婚后共同财产,拥有平等的支配权力。如果和离,婚后共同财产平分。过错方还要补偿另一方相应比例的财产,甚至净身出户。 鑑于沐慈的财产状况,这完全是倾向于保护梅容的。梅容指着这条款对沐慈,玩笑道:“你用这一招收买我真的很有效果啊,我除了爱你就是爱钱了。” 谁知沐慈一脸淡定:“哦,这是我拟的大幸新的婚书格式。”补了一刀,“以后全国统一通用的。” 梅容:……还能不能好好秀恩爱了,一点都没有默契,不甜蜜。 背后传来一大群吃狗粮吃饱了的人们幸灾乐祸的笑声。 梅容也只是摸摸鼻子笑,并不真的为这一点对沐慈生气,爱上一个时时刻刻想着为国家人民谋福利的贤王,他已经习惯了好吗。 第621页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沐慈道,“亲爱的,赶紧再盖个手印,婚书就签好了,咱两就合法了。” “诶,一起盖!”梅容连盖个手印都能玩出花来,非要牵着沐慈的手,一起伸出大拇指,一同点硃砂一同印下。沐慈也配合他,耐心又纵容,狂秀了围观群众一脸。 彭予打心里觉得高兴,笑容满面的把婚书放在黄色的匣子里,这个是要到放到皇族宗祠里去供奉的。 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沐慈和梅容两人才得以手牵手,进了楚王府的大门,走向在楚王府主殿布置好的大婚礼堂,拜天地……进洞房! 德光帝已经在红艷艷的主殿里等着了,长兄如父,他是代表男方家长来受礼的。德光帝身边跟着梅皇后,两人一起坐在正位上。 德光帝见两夫夫进门,看着自家九弟一脸笑容,目光温润和悦,不时与身边的梅容说笑两句的样子,一看就是沉浸在满满的幸福当中。 德光帝脑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沐慈的样子。 当时沐慈刚从冷宫出来,身上是风雨侵袭的寒冷,脸上是一切都不在意的漠冷,话语是如尖刀般的锋冷,一颗心也似被冰霜尘封的极冷。 连灵魂都是硬邦邦的,带着稜角的碎冰的质感与温度。那一张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绝色脸庞上,从不为任何人动容。幽冷深邃的双眸中,也看不出任何属于人间的感情。 那时的沐慈,明明身体脆弱,可只需要淡淡扫人一眼,就有无形威势,能直接把人的灵魂冻结,让人瑟瑟发抖。 暖化,软化沐慈的冰冷,已经去世的天授帝用了很长的时间,花费了无数心思。 沐慈没有那么冷硬了,却还是很少笑。 后来德光帝继位,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担心沐慈会一直这样不哭不笑,冷漠的活下去,最终把他自己也冻坏。特别因为自己的私心,他眼睁睁任由沐慈经歷失败的一段感情之后,更是担心沐慈此生都无法展颜,才会着急督促他大婚。 那时的德光帝根本没有想到,沐慈还有目露柔光,开怀大笑的一天。 与刚出冷宫的沐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活得总算像个人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道光帝甚至是感激梅容的,即使他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男子,但是他能带给自家九弟那么幸福的笑容,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宽容的。 不过作为弟控,德光帝见九弟现在眼睛里只有梅容,还是无法抑制地冒出一点酸水,感觉就像女儿被抢走的岳父一样,看梅容也一脸幸福的笑容就有点来气,趁沐慈不注意用力瞪了他一眼。 梅容接收到瞪视,轻易原谅了这个吃醋中的哥哥,赶紧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亮闪闪的蓝颜和一口白牙,把德光帝更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发作。 德光帝刚想站起来拉着沐慈的手,细细叮嘱一番,最好来个拥抱,就听的司礼太监大声喊:“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德光帝赶紧正襟坐好,迎接这个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日子,把自家弟弟真的交给别人。 好想哭! 但是德光帝得忍着不能哭,还得笑,这个是他此生露出过最艰难的微笑。梅皇后能理解他的心情,用目光安慰他,因为她今天也把自己的弟弟交给别人了。 德光帝看懂了皇后的目光,觉得在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懂他的人。 …… “一拜天地……” 沐慈与梅容手牵着手,对着头顶的朗朗青天,虔诚的三跪九叩,让苍天见证她们今日的结合。 云层里,紫惑道人挥一挥拂尘,就凝滞了时光,然后很显摆的从云层里走下来,面含微笑看着沐慈和梅容。 梅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惊奇的看着周围想被冻在冰块里,连风都凝固住的状况,不觉得害怕,拉着沐慈的手笑问:“是你的神法?” 紫惑道人清清嗓子……哎,我说,我这么大个人从云里走下来了你没看见? 沐慈道:“不是我,是一个老朋友的拿手绝活。” 梅容这才看向紫惑,笑着招手:“你好,阿慈的朋友?来参加婚礼的?出场方式挺特别的。”然后看看天,“神仙吗?” “神仙,高等级智慧文明人类,随便怎么理解。”紫惑道人很随性,觉得和这个一点不知道害怕的人应该聊得来。 梅容可不在乎怎么称唿,只神秘兮兮问他:“他们是不是不知道这会儿发生的事?”示意旁边被定住的那些人。 紫惑点头,问:“想不想……” 梅容笑了,眉毛一怂一怂,眼睛都亮了,不,毫不夸张的说,是整张脸都亮了,眉飞色舞道:“等一下,我先做件事再来聊!” “啊?”紫惑挑眉,看着沐慈笑……你这个伴侣的性子很跳脱啊。 沐慈只是纵容的微笑。 然后两个人看着梅容飞快冲到德光帝面前,撸袖子……“叫你事多,我们差点被你棒打鸳鸯,成不了婚了。”然后上下打量被冻住的德光帝哪里肉厚好揍。 紫惑:…… 紫惑下巴都要掉了,这人胆儿可真肥,真龙天子连他都不敢揍啊。 “你不阻止他?”紫惑问依然一脸淡定的沐慈。 沐慈耸肩:“随他高兴,反正三哥又不知道。而且,有时候我也挺想揍他的。” 紫惑:…… 有了老婆忘了娘,有了老公忘了哥,说的就是沐慈这种人。 世上最没良心的弟弟莫过于此。 不过,梅容瞅准了地方,刚准备下手报復的时候,忽然看见德光帝眼角有一点可疑的闪光……咦?梅容凑近了看看……还真是……这位帝王,红红的眼角里,深藏着一滴泪珠。 忽然,梅容的心就软了…… 这个皇帝,不管从中作梗也好,最终被迫同意也要,出发点和梅容是一样的啊。 都源于深爱。 …… 梅容轻轻戳了这个以后他也要喊一声“三哥”的男人的额头一下,戳的德光帝摇了摇,却连指甲印都没留下,轻声道:“我不打你,以后你一定要一直对阿慈好啊,要信任他,永远这么疼爱他,知不知道?”然后幼稚威胁,“不然我也不打你,天天带阿慈到你面前晃,气死你!” 紫惑:…… 沐慈笑不可遏,肩膀抖得厉害。 紫惑沖沐慈竖起指头:“怎么调教的?这么乖巧暖心?” 沐慈笑道:“只是源于深爱。” 感觉要被狗粮撑爆的紫惑,把梅容也定住了,赶紧表明来意:“我们也算朋友了,我查到点有趣的事,特地过来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军神转世到了哪里?” 沐慈一脸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紫惑:“你不是吧,我这大婚呢,你当我现任的面来说我上辈子的爱人?” 紫惑没心没肺笑道:“你真不好奇?就没想过他?” “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沐慈云淡风轻道。 紫惑挤眉弄眼:“说不定你的现任,就是他的转世呢……” 沐慈是个绝对的淡定帝,十分平静道:“哦,我知道,本来就是他!” 倒是紫惑花容失色:“你怎么知道?” “灵魂中的熟悉感,从前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现在看你这样子,才确认了。”沐慈看着被冻住的梅容,看着他和记忆中军神完全不同的脸,目中满是宠溺,“我说呢,不论在什么境地了,都能活得这么洒脱恣意,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还都把想干的都干成功的人,除了他也没谁了。”又一脸骄傲道,“在床上的反应也差不多,放得开,还肯让着我。” “那你怎么从没告诉过他?”紫惑奇怪问,两世牵绊啊。 “告诉他什么?前尘往事他尽忘了,当年的种种,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另一个人。何必说来让他不高兴?不管他以为我是不忘前尘才爱他,还是嫉妒从前我还爱过一个他,都只是增添无谓的烦恼而已。我只需要知道,我现在爱的人是现在的他,将来再转世,不管他成为什么模样,我也只爱他那时那刻的样子,就足够了。” 紫惑似有所悟,陷入沉思。 “跟你这种单身狗解释不清。”沐慈戳着紫惑的心问,“多久了,你还没搞定紫微星君?” 说得紫惑脸色一变,下死力瞪了沐慈半天。可沐慈不痛不痒的只含笑……他也不能拿这个满身金光,耀得人眼瞎的天道宠儿如何,只好干巴巴掩饰道:“时间又不同步,你这里一年,我天上才一天,能做什么?” “你做什么,干我p事,我的事你也少掺合。”沐慈冷道。 紫惑还真有点憷这个长相气质与紫微星君一样,但性格截然不同,绝没那么好说话的沐慈。 沐慈下令:“让我爱人过来。” 紫惑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解锁了梅容。 梅容敏锐察觉沐慈的站位不对,心知忽然冒出来的“神仙”搞鬼,却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紫惑抬高点音量道:“我是来祝福你们的。顺便告诉你们,成婚拜天地,让天地做见证是有效力的。加上你们内心足够虔诚,也是天道挂了名的人,所以冥冥中引动一丝天机,缠在你们身上,将来就真的休戚与共,生死相许。以后……生生世世都会羁绊不断。” “这就最好不过了。”梅容凑过来,高兴的说,这是他最喜欢听的婚礼祝福,虽然不科学,但他原因相信。 紫惑对梅容的好感其实不少,闻言笑道:“可也需要好好维繫啊,不然这一丝机缘也是很容易断掉的。” “哦,这完全不用担心。”梅容得意道,对自己和沐慈都有信心。 紫惑笑道:“这就好,那我告辞了。” “哎!”梅容一点不怕,揪住紫惑的袖子,“我说这位朋友,喝个酒再走啊。” “不了不了,还有事。”紫惑客气推辞。 梅容这才亮出獠牙:“哦,有事那我就不留您了,不是我不让您喝酒啊。不过……贺礼呢?” 紫惑:…… “空手过来参加婚礼,不太好吧。”梅容用一种“没想到神仙都这么穷,这么小气”的眼神鄙视紫惑。 第622页 紫惑:……喂,管管你家老公。 沐慈依然只是纵容的微笑着。 紫惑只好从腰包里拿出一块符箓,道:“这是平安符,保一世平安。” “一块好给谁啊你说!”梅容不满,神仙真的好小气。 紫惑:……只好拿出两块。 梅容还不放他走,揪着袖子,神秘兮兮小声问:“对了,神仙懂不懂功法的……”更压低声音,“两个人,两夫夫啊,在一块儿,晚上一起修炼的功法。”一脸“你懂的”神色。 救命,人家是还没追到心上人的纯洁宝宝,不懂啊。 沐慈笑得更加纵容了,还冲梅容点了点头。 紫惑这个没人撑腰的单身狗,一看到长得和紫微星君一毛一样的沐慈的笑容就立即没了立场和下限。又特别羡慕能够搞定沐慈的梅容,幻想有一天他也能抱得美人归,抱着一种结交一番将来好取经的念头,还真留下一本书,才拯救出了他快被揪烂的袖子。 惶惶然如遇到拦路打劫,不劫个色只劫个财的小姑娘似的,夹着尾巴逃走了。与他潇洒从云端漫步而下的姿态,简直不像同一个神仙。 紫惑一离开,沐慈就拉着梅容跪好,人群又开始活动起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 第472章结婚就翻身 “二拜高堂” 沐慈和梅容依然手牵着手,对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德光帝与梅皇后,虔诚的三跪九叩,让天赋的皇权,自己的父兄,保护与祝福他们正当合法的婚姻。 德光帝看着跪拜的沐慈和他的伴侣,再忍不住眼角的泪意,假做忍不住正了一下冕旒,飞快用袖子印了一下眼角,然后感觉额头痒痒的,像被摸过似的,却不好总擦了,只好忍着。 堂下,沐慈和梅容双膝跪下,参拜,起身……两人的手一直没松开,德光帝注意到梅容一直在使力撑住沐慈,让沐慈跪拜时能好过一点。 哪怕只是能分担一点点,让沐慈好过那么一点点,梅容也下意识在做。 德光帝心中五味陈杂,心想若他不顾沐慈意愿,给他赐婚,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不得让他开颜不说,只怕也做不到梅容这般自然而然的把沐慈放在心上,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且有能力照顾他,在事业上还能协助他。 好吧,认了吧。 德光帝略仰头避免眼泪流下,看着天上,飘过来的一朵白云,竟然隐约有点像天授帝??!! 德光帝视线模煳,努力瞪大眼,越看那云朵越像,竟似露出了慈和的微笑。 父皇,您也是来看九弟大婚的吗? 您看到了吗?现在能放心了吗? 父皇!您心心念念九弟子嗣,不用担心,即使他中意男子为伴侣。因为儿臣已经过继了一个孩子给他,将来他们不会连个尽孝的人都没有。 父皇!您说九弟是贤才,是国之肱骨,又体弱,免他跪礼。只是今天,这跪礼九弟免不了。但已经有人在他身边,扶着他,护着他了……跪着也是高兴的,不是吗? 父皇!您让儿臣好好待九郎,我一直信任他,倚重他,终于明白,这的确是我的幸运,更是整个大幸百姓的幸运。 父皇!请您放心吧! 儿臣会一直照顾好九弟,会尊重他,发挥他的才能;会疼爱他,让他幸福;会如父皇所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哎呀,父皇!儿臣都不知所云了。 您在天上,看到了吗? 儿臣真的能理解您弥留之际,看到九弟笑容那一剎那的幸福感了。 九弟的笑容,是如此幸福…… 我们能看到他越来越多的笑容,也是如此幸福…… 真的愿意,用此生最真诚,最包容,最忍耐的心情,来给他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啊。 那朵白云,幻化成一个更慈祥,更和蔼的笑容,然后……渐渐的消散了…… 父皇! 您看到了, 是放心了吧? …… 沐慈和梅容拜完,司仪太监大喊:“夫夫……” 梅容拉着沐慈,沖他笑。 沐慈却摆手道:“稍等一下!还有高堂没拜完。” “恩?”梅容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道,“对,姨父姨母还要拜!”然后从人群中搜索到了王又伦夫妇,与沐慈一起走过去,对两人深深鞠躬,拜了下去。 王又伦本来就爱哭,现在老泪纵横,话唠体质的人这会儿只会说一句:“好好好……要好好的……你们好好的……”说一声好哭一声。 王夫人谢望也哭着,拉着沐慈的手,哽咽道:“你母亲要是能看到今天,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转而在人群里似乎看到了水莲心,立即想到沐慈这孩子其实算谢期为了宫外的那个大儿子而放弃的,从小歷尽苦痛劫难,如今的好局面都是这个好孩子自己努力打下的。 谢望忍不住为妹妹和孩子心疼,又觉得无比愧疚,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倒是知道一切真相的沐慈看了出来,却并不介意,宽容平和道:“姨母放心,明天一大早我和王君都要去皇陵祭祀的,我会告诉父皇和母妃,我过得挺好,我们会很幸福,让他们不要挂心。”又温柔给谢望擦眼泪,“姨母别哭,大喜的日子呢。” 谢望立即收了眼泪,笑了出来。 多好的孩子啊!! 又拉着梅容有些粗的手,拍了拍,从一双手上最能看出,梅容也是个从小吃了苦的孩子,不由心疼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以后雁奴有不好的地方,别管着他,来和姨母说,姨母教育他。” 梅容应道:“他对我可好了,姨母放心,我也会尊重敬爱他的。” “好好好……” 拜完了姨夫姨母,沐慈又带着梅容给青王拜了下去,跟着梅容喊了一声“干爹”。 青王:……他很想说,错辈分了,其实我是你叔公。 青王本是沐慈祖父辈的,不过梅容也的确是青王收的义子……都不知道这个辈分怎么处理了。 青王:……他也不想的,但总不能叫他的儿子沐蕴歌收梅容为义子吧,这不是结盟,是打脸。 不过好在宗室是最不注重辈分的一个群体了,大家只当做没发现,含煳了过去。 司仪太监再次想喊“夫夫对拜”,看到沐慈又做了一个手势,命他不要急着进入下一个流程。 梅容奇怪问:“还有哪一个长辈需要拜吗?” “当然有了,你的长辈也是需要拜的呀!”沐慈道。 梅容的干爹拜完就是……父母? 周围听见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梅容的父亲梅显已经在公开场合声明把梅容逐出了家族,算不得梅容的父亲了。而楚王沐慈可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烂好人,所以说的这个长辈绝对不是梅显。 梅容作为沐慈的爱人,当然是最了解他的,竟有些紧张地握紧沐慈的手:“是母亲?她……”作为人子,实在有说不出母亲索菲·菲尔德不应该出现,更不配当高堂来拜这种话。 沐慈没有压低声音,非常坦然而平静地问梅容:“难道连你都认为,在儿子此生唯一一次的婚礼上,作为你的母亲,菲尔德女士没有资格给我们祝福,接受我们这一拜吗?” 不,梅容当然不认为母亲没有资格。——即使母亲现在是独身一人,又是一个纯粹的胡人。但那又如何?世人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母亲,难道做儿子的也要自甘下贱,看不起自己和生他养他教育他疼爱他的母亲吗? 只是梅容没想到,沐慈能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可是大幸最尊贵的亲王啊!! 可沐慈做来,却毫无一丝勉强,反而觉得把伴侣的胡人母亲纳入高堂,弯腰下拜,是天经地义的。 他的爱人,永远有一套他自己奉行的,虽与大众价值观完全不同却总是让人想感动落泪,更为珍贵的行事准则。 梅容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红眼眶了,这次他没有再忍耐,任由晶莹的泪珠儿从他湛蓝的眼中掉落下来……他牵着沐慈的手在嘴边温柔而虔诚的亲吻一下,沙哑道:“你事先没有和我商量过?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哦,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吗?”沐慈的态度真的太过理所当然,而今天能进楚王府参加他们婚礼的都是亲友团,虽然觉得不妥当,却也……好像根本没有意外的感觉呢,楚王行事,那一次不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大家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也没有以什么封建礼教、种族隔阂的理由,来出言扫兴。再说,连王君都是棕发蓝眼的鬍子混血,一堆黑头髮的亲友当中有好些个金髮碧眼的异族人,听说还有喜欢吃人的食人族呢……身处“联合国”人种大展览现场,这会儿再来计较什么种族出身不是很可笑吗? 退一万步来说,沐慈要在婚礼上给自家王君做这个脸,是他们自己的私事,干外人什么事? 可是索菲自己迟迟不来,派去打听的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应该是怕天下的悠悠众口,不想给本来就在风口浪尖的孩子增加压力,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索菲的退让,反倒让人高看了她一眼。 沐慈道:“再等一刻钟……”所有人,包括梅容都以为他要放弃,忍不住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听沐慈继续说,“母亲不过来我们就去找她。” 索菲住在楚王府里,去找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众人:“……”就知道,完全不意外呢。 德光帝都要气死了,表达过意思,意思意思就行了,干嘛真死心眼?他直接站出来不满道:“九弟,别耽误了吉时。”好歹没说“别胡闹了”,虽然很想说啊。 沐慈转身,非常坦然的看着德光帝,漂亮的美目中闪动的是一种睿智而深沉的坚定光芒,道:“三哥,之前你不同意我的婚事,我和你讲过道理,闹过也发过脾气,却并没有真的用任何会让你伤心的方法来逼迫你同意,我的爱人也一直陪伴着我,劝我不要着急,甚至一度愿意为了你做出退让,放弃与我成婚的正当权利。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这句话和后面的意思,让德光帝微微动容。 “我们并不是惧怕什么,也没有多少政治因素的考量,只是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啊。所以我们想要得到你的认同和祝福,一直在耐心等待。”沐慈笑了,“我很高兴我并没有等待太久。” 第623页 德光帝控制不住,奔了过来,紧紧的拥抱了沐慈…… 沐慈没动。 德光帝突然伸手,把梅容一起揽住,主动拥抱了这个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现在依然不是很喜欢的弟婿。 沐慈才伸出手,也抱住了自己的哥哥和爱人,道:“为了等待你的祝福,我等了大半年。所以,等待一个来自母亲的祝福,我们也是可以耐心一点的。” 德光帝这下没再说什么,控制了情绪,把九弟放开,看着他和梅容,点了点头。 皇帝都点头了,这让将来想叽歪什么“楚王胆敢拿皇帝与一名胡女并列参拜”的,也没有了立场。 沐慈心知肚明这个皇帝三哥为了自己做了许多让步,对他露出“你的情义我都记着”的笑容。 德光帝颇感欣慰,瞬间被这个笑容治癒了。 …… 沐慈发了这样的话,德光帝点了头,梅容的大舅奥斯汀才把自己的妹妹索菲劝来,但索菲怎样都不肯进入楚王府的主殿,只站在殿外的大门口,遥遥受了沐慈和梅容手牵手的一个鞠躬,听到一声“妈妈”的称唿,强忍着泪意不在婚礼上流淌,对他们笑着点头。 等到索菲转身,听得“夫夫对拜”瞬间,她再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这个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她本以为碍于血统,会孤独终身的孩子,竟然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伴侣。 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 “夫夫对拜!”司礼太监总算把这句话喊了出来,有大松一口气的感觉……夫夫就这么一对儿,总不能再拜出花儿来了吧。 一对一么,的确没出么蛾子,沐慈和梅容手牵手,没有行跪礼。 夫夫之间,不需要谁跪拜谁,都是平等的。所以两个人依然手牵手,沖对方弯腰鞠了三个躬,头碰头的时候,亲昵的碰了三下额头,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满满的自己的影子。 “送入洞房……” 沐慈和梅容手牵手,一起被人群簇拥着,送回了洞房。 洞房依然布置的红艷艷,两只同样是龙的红烛在燃烧,因是两个男子成婚,里头也没有女人,都是些大男人。 被邀请的女客,在楚王府的后院,交给朝阳郡主和熙宁大长公主在照应呢。 两夫夫走到挂着百子千孙红帐子的床边,沐慈要坐,梅容拉住沐慈,先一步伸手摸进红色的绣着鸳鸯和并蒂莲的被褥里,果然抓出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汗!谁放的啊? 他们两个大男人,要这个干嘛?还真能早生贵子啊? 不过话不能说的太直白,梅容一头黑线道:“赶紧收拾了,我们儿子已经有了,不用这些。” 来闹洞房的立即有人起闹:“这可说不准,照您二位这个恩爱法,说不定真能生出一个大侄子大侄女来呢!”,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淮南王沐悠,他勇敢担当了今天闹洞房的主力,说罢大喊,“动手动手!叫新郎官沾沾喜气,讨个好彩头,早生贵子贵女。” 忠王第一个相应,过去抓梅容。 反正有楚王的兄弟顶风背锅,一群“从犯”飞快唿应,冲上去把梅容逮住按在了满是“好彩头”的床铺里,还有趁乱扒他衣服把东西往他中衣里,底裤里塞的。 梅容赶紧扑腾:“哎哎,我交杯酒没喝,等会等会儿……”立即淹没在了闹洞房群众的汪洋大海里。 倒是没人敢闹沐慈,没那个胆儿,沐慈身体也不太好,不经闹。 沐慈笑吟吟站着,暂时没去管大傢伙乐呵,反正也没人敢在他面前下黑手,真拿梅容怎样。 牟渔伤势大好,这个有家室的男人顾及少了个肾不敢大闹,没去凑热闹,站沐慈身边道:“看来梅总没少被人惦记啊。” 多怨念啊,连交杯酒都没让人喝先把人按倒。 沐慈含笑,伸手拥抱了一下牟渔:“阿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话说得,感觉我是嫁出去了一个妹子似的。”牟渔有些感动,赶紧说笑掩饰,他才不要像德光帝一样哭哭啼啼的呢。再说,反正就住隔壁,当初他决定住老婆家里是多英明的决定啊,这会儿都不会捨不得。 那边梅容见自家新丈夫抱别的男人了,不知哪里爆发的洪荒之力,把一群人掀翻,赶紧拉住沐慈道:“先来喝交杯酒。” 沐慈松开牟渔,给梅容整理散乱的衣服,温柔点头:“好!” 这就没人敢再去揪梅容了,只好摩拳擦掌等在一边……不趁今天“报復”,以后更动不了这位楚王君了啊。 沐慈和梅容就在大家的起闹下,柔情蜜意的喝了交杯酒。 谁都知道沐慈不胜酒力,才一杯水酒就让他双颊很快染上绯红,艷丽无双,只让人羡慕梅容的好运气,都以为梅容是在上面的那个,能够压倒世上第一厉害的,又第一美丽的男子,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床笫间不知是怎样的旖旎风情…… 哎呀,不敢再往下想。 …… 因梅容一直搂着沐慈不放,洞房没办法继续闹下去,只好把两个大男人拖出去轮番敬酒。 德光帝和青王都回去了,没了人管束,今天的宾客都野了,由淮南王、忠王带头,沐蕴歌、方如远和王之瑞这两个沐慈的表兄弟跟风,大家一块儿都没了孤寂,都沖梅容去了。 楚王府人多势众的好处凸显了,沧羽酒量最好,是楚王府的公关担当,王府众属和锦衣卫不轮值的一块儿上,帮着两夫夫应付所有的宾客。 因为今天的都是美酒,大家也不觉得是多艰难的任务,个个挽袖子“身先士卒”,和来宾喝了个痛快。 今天是大喜日子,沐慈脸色绯红,目光已经有点迷离了,却不肯离开,傻笑的被梅容搂着腰,半挂在他怀里,“娇弱”的坚持与来宾喝酒。当然他的酒都有人代喝,能入他口的都是没酒精含量的果汁、清茶。 水莲心满身酒气,却稳稳的,直直走到沐慈面前。 他身后跟着鬚髮全白,为他操碎了心的师父殷留,还有王梓光身边的安康、安泰,盯着水莲心免得他犯浑。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屏气安静,看了过来。 今天水莲心倒是看着挺理智的,一脸似哭似笑的表情,端个酒杯道:“陪哥哥喝一杯吗?” 他真名叫简漓,与楚王沐慈是同母异父的身份,虽没有昭告天下,但沐慈并没有刻意隐瞒,德光帝知道了,好些人都知道了,只是碍于沐慈,也碍于先帝和皇贵妃的脸面,不敢瞎嚷嚷。 梅容看一眼沐慈。 沐慈没说话,也没叫人,端起杯子,和水莲心手中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把酒杯递给了身后随便哪个挡酒的锦衣卫。 水莲心刚刚明亮起来,光华璀璨的双眼,一瞬间就黯淡,凋零了…… “你还是……”水莲心不甘。 沐慈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说话。 殷留拉住水莲心,不容反抗的把他拖走了…… 之后,拓跋应阔也过来敬酒,沐慈依然让人代喝。 远在楚地,一直帮沐慈管理楚地的李康,依然是飘着两冉美须,满面春风过来敬酒,祝福沐慈和梅容。他和梅容打过交道,十分欣赏梅容的。 梅容喝了一杯水酒。沐慈拿了一杯清茶,与李康碰了一杯,很给面子的喝了。 几个巨鹿基地的人过来敬酒,宫中两个供奉济恩方丈和正一天师,虽不满弥撒教异军突起,却不敢得罪楚王彻底把他推过去,也过来祝福沐慈。 沐慈以茶代酒都喝了。 还有卫家的卫斐知,因为发明羽毛笔之后又发明了好些利国利民的东西,靠专利费也过上了好生活,沐慈又给他脱了匠户籍,给他找了个好女人过日子,还生了个儿子。他目光里的死气散了,拉着小弟子无非,还有卫重沙一起来敬酒。 沐慈以茶代酒。 被沐慈救了的前驸马窦哲也来了,身边光明正大牵着的人居然是原先爱慕过沐慈的沐广孝。还是和沐慈梅容一样十指相扣的牵手法,这搞新闻算是竞争对手的两个人也不知怎么搞到了一起,或许是相爱相杀,冤家缘深。 沐广孝身份尊贵些,可走沐慈跟前脸红的像熟虾,话都不会说。 窦哲还真不是弱鸡,骨子里其实是个挺厉害,挺有主见的男人,若不是年轻犯错也不会被磋磨十年。被磋磨十年也没死,没被打断嵴梁骨,还能等到机会翻身,如今总算养回来了,精气神都不一样。拉着自家小媳妇沐广孝来敬酒,同时下帖子说:“我们两个也准备成婚了,他家里都点头了。”至于怎么让沐广孝家里能点头的,就不一一细说了。 沐慈只是笑,梅容对窦哲竖起了大拇指:“好盘算,才送的贺礼就要往回拿了。” 窦哲笑了,知道梅容是开玩笑。 跟着挡酒的乐招,经常需要跑舆论配合,和窦哲打交道的多,笑嘻嘻道:“速度挺快嘛,这么快拿下了?” 沐广孝脸更红了,以前他愚蠢的看上楚王的脸,说爱慕楚王的事,好多人还知道呢!为这个,他每次都被窦哲那魂淡给折腾的不轻——也不知道那魂淡说被虐待的后遗症都在哪里,害得他心软上当,结果……个魂淡生勐的跟几百年没开过荤似的。 窦哲但笑不语,目光温柔看向身边的沐广孝。 而哼哈二将的沐永清呢?因为“闺蜜”不和他玩了,在家闹了好几场,被哥哥常山王用绳子捆了起来,正……嗯那什么呢。 (哎,你们正经点,不能兄弟的) …… 敬酒敬到了越来越白胖的贤世子,贤世子身子宽,挡住了后面的沐若松。沐慈和梅容都没看见他。 不过所有人又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安静了下来,看着这边。 贤世子道:“哎呀,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才来,自罚三杯,自罚自罚……”牛饮了几杯美酒,毫无芥蒂的祝福,和梅容与沐慈碰杯…… 实际上,定王怕沐若松过来扰乱婚礼什么的,已经知会了礼到人不到的,可沐若松坚持过来,那态度,那神色……和当年他被迫与沐慈分开的时候,差不多。 定王顶不住压力,又有谢四娘在一旁劝说,定王才放了沐若松来,贤世子无法,只能跟来,准备收拾善后了。 第624页 牟渔因为角度问题,没被贤世子挡住(怀疑这白胖子是故意的,谁不知道他看着废其实一肚子算计?) 牟渔面色古怪了一瞬,也怕出事,赶紧过来揽着沐若松的肩膀:“来来,跟阿兄去喝酒,给你挑一种最带劲的酒,不醉不归。” 沐慈这才知道沐若松也来了,喊了一声:“子韧?” 贤世子只能转身让开。沐若松定定看着沐慈,岿然不动,牟渔受伤后也弄不动这个不知不觉已经长得与他齐高,身体健硕强壮,意志强悍无比,仿佛长成了一座高山的弟弟,只好勐对跟在附近的凤落使眼色。 凤落微微摇头,不知道是说没办法,还是不敢上前。 沐若松沉声耳语说:“阿兄,我不是来闹的。” “那你……” “我来祝福……王叔。”沐若松道,现在的他有军功在身,是名副其实的郡王,却依然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喊沐慈一声“若缺”,物是人非,如今想来,只怕有些事,是早已註定的。 千帆过尽,当初的选择谁也说不清是对还是错,可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大家各自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除了认命,除了微笑着给出祝福,还能如何? 难道能把一切都打碎,把全世界都毁灭吗? 难道能让时光倒流,重新握住他的手,再也不恐惧世人的目光吗? 最主要…… 难道能让已经找到了真爱的沐慈,再伤心一次吗? 沐若松站到沐慈面前,本以为翻涌的惊涛骇浪都没有了,见到沐慈那永远包容的目光,他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一点也不勉强的露出一个微笑,举杯道:“祝王叔,王叔父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心里也没有在滴血,只有平静,只有真诚。 他希望沐慈能和他选定的爱人走到最后,不要被丢在半路上…… 不要再伤心! 他从前所做的选择,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想让沐慈再伤心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所以,他会过来献上祝福;他会带着微笑回家;他会更温柔的爱护自己的妻子,也幸福的生活下去;他更会保护好自己,在战场上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将来他也会有孩子的,会抱过来让沐慈看看自己的可爱的儿子,他会让自己的孩子做沐慈孩子的伴读,两个小伙伴会成为最好的兄弟,一起快乐的长大。 梅容从不是个爱计较的男人,大度和沐若松碰杯。沐慈举杯后,却又放下了,沐若松的目光却没有黯淡,而是问:“王叔换酒吗?” 沐慈手中是杯清茶。 沐若松,是多么的了解沐慈啊。 沐慈点头,召唤了和顺。和顺已经长高许多,变成了清秀小少年,没有了从前的傻乎乎,笨手笨脚,稳稳端来了三杯酒。 沐慈给沐若松一杯,道:“我今天一直等你过来呢,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这是咱们从重华宫桂花树下挖出来的第二坛桂花酒,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沐若松目光因怀念而染上一点悲伤,笑容却是毫不勉强的欣喜。 沐慈举杯:“子韧,为了你每一天的真心陪伴,为了你和我走过的最艰难的岁月,也为了将来我们依然毫无保留的相信彼此,为了这个国家与人们我们走的殊途同归的道路……” 多好,殊途同归! 沐若松鼻翼间萦绕的是桂花酒的浓香,久违了的,在他身上消失了一年多的七情六感齐齐涌上来,喜怒哀乐联手上阵,让泪痕爬过他微笑的脸庞…… 沐若松点了点头:“好!干杯!” 沐慈道:“干杯!” 两个人一起喝下了手中桂花酒。 …… 梅容也拿到了桂花酒,高高举杯对所有人大喊:“干杯!”牛饮了这杯桂花酒。 大家一起跟着举杯,喝酒。 沐若松微笑着丢下贤世子离开,梅容才嘀咕一声:“我说怎么算来算去少一种酒,原来第108种酒是这个。”一股浓浓的醋酸味瀰漫,几乎要压过他嘴里桂花酒的浓郁香气。 沐慈好笑的用手肘轻轻捅他一下,宠溺道:“亲爱的,这是我母亲生下我之前埋在桂花树下的酒。你看,别的女孩出嫁有女儿红,我母亲给我准备了儿子桂,甭管谁和谁一起挖的,不是今天和你成婚,我还捨不得开罈子呢。” 梅容的一切醋意就烟消云散了,开始惋惜自己刚才的牛饮,努力回味刚才浓郁甘甜的滋味,怎么都觉得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没尝到味儿,问道:“还有吗?” “没了,就那么小小的一坛,我答应了和三哥一起在我成婚的时候喝的,送了半坛给他,剩下的明天一大早去皇陵祭祀,我父皇也爱这一口,得给他留点。”沐慈说。 梅容也不好吐槽三哥连酒都要抢,吐槽酿酒就那么小一坛的岳母过日子“精緻”,更不好对身为先帝的岳父流露任何不满,只好一脸惋惜,闻了闻酒杯的桂花残香。 沐慈看他都要舔杯子了,笑着勾住他脖子,小声道:“我就知道你要吃醋,早备了一手。藏了小半瓶在床头柜里,回去我拿出来给你喝。” “好啊,现在就走!” 沐慈脚步虚浮,倒在他身上,软软道:“你抱我回去啊,我有点晕。” “好嘞!”梅容再不管什么宾客了,有美酒美人的诱惑,立即把沐慈一个公主抱,抱在怀里,飞奔着一边喊,“哎呀,宝贝儿你可真醉了啊,快叫乐镜来。” 连淮南王都不敢没眼色跟去闹洞房,甭管梅容是不是耍诈。 乐镜当然没进新房,刚走到外面就听见里面“洞房”的声音,默默退了出去。 退出去没两步,乐镜忽然顿住了脚步…… 里头…… 里头的动静……和平日不一样。 不是梅容那一舒服就没丝毫顾及,隔了几堵墙都能听见的低沉沙哑的浪叫~~ 而是一种,从没听过的,轻易引得人血液沸腾的,柔媚刻骨的浅呻低吟……这声音……倒像是…… 喝!果然,结了婚,男人就是不一样了啊!! 翻身翻得比谁都快! 作者有话要说:反攻啦,要拉灯的……我脑袋上顶好锅盖了,不怕你们打。 真的完结了……感谢小天使的一路相伴,尘埃落定,太晚了,睡了。 第473章番外:杨佳蔚的愿望1 十年后 已经长成一个俊秀少年的沐祺,领了“微服调查东南区新成立的自治州泰李州,有十三门镇海大炮失窃一案”的差事,穿着一身低调的贵公子服饰,骑着一匹马离京。 他看着繁华的天京城越来越远,忍不住想要策马扬鞭,嚎叫两声,表达胸中快意。 可是再看官道上人流如织,旁边的有轨马车来往不绝,再看身边保护他的打扮成家丁的禁军脸上都是如临大敌的神色,就打消了任性的念头。 他是大皇子,可从小到大他也没有过任性妄为的时候,特别在他母妃被父皇赐死之后,虽说楚王的庇佑下,不至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养成了更加谨言慎行,处事稳重的性子。 不过大皇子沐祺四平八稳的表情,在见到他那不消停的二弟坐着马车从官道上追来之后就有点裂了。 沐祺一脸严肃:“我出京去办正经事呢,你跟来做什么?” 沐裕才不怕他,嘻嘻哈哈道:“我跟父……父亲说啦,我在京城里闲的要长毛,父亲就准我跟你一起去了,打虎亲兄弟么。”是微服,所以要注意说话,不能暴露身份。 两兄弟这些年经常呆在海外,跟着九叔父梅容,多远的地方都去过,也干过不少大事,所以父皇放心二弟跑出来倒是不奇怪。 沐祺十分怀疑的是:“既然父亲同意了,那你干嘛不骑马,要坐车?”偷偷摸摸的。 “路途远,坐车舒服啊。”沐裕理由倒不差。 沐祺还是一肚子的疑虑,在休息的驿站见到从二弟马车上下来的三弟沐祀,四弟沐祚沖他招手之后,就只剩下风中凌乱了。 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回京。 后面跟着的一串萝蔔,抱腰的抱腰,抱大腿的抱大腿:“大哥……好不容易出来了……” 沐祺想吼一声,好不容易出来了,我刚好把你们全部都洗洗干净,卖掉信不信?好悬因为他的地位特殊,周围不光有夜行卫,还有tm的无孔不入的新闻报记者,说出去的话不小心就容易产生100个版本,他才忍了这一句,自己噎出一口老血。 一点没有太子风范的老四沐祚还爆出一个更劲爆的消息:“大哥,就在前头梅林,小五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沐祺:…… 好吧,小五,还“他们”……这就是不止一个啊。 沐祺只好对其中一个近卫使个眼色,让人通风报信去,才带着一串萝蔔到前面的梅林…… 果然遇到了和沐祚长得一模一样的沐梅,唯一区别就是沐祚被教育的从小板着脸,而沐梅无法无天惯了,笑容总是有一种很欠扁的嘚瑟,跟九叔父极像。 沐梅手里牵着才八岁的护国公世子牟斌,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面容俊秀做书生打扮的可爱少年,一个面色冰冷却艷光四射,做武者打扮的绝色少年——正是平南候王梓光,还有他的弟弟,护国公的义子牟释。 沐祺有一种预感,他要是继续往京外走,能把他的那些“小伙伴”全部给带出来……要是一炮轰下去,就可以把天京城半数的权贵家族断根。 所以沐祺打死都不走了,刚好沐梅的老爹,他的九叔父定海王梅容,成婚的时候有人送他一个庄子叫暗香园,就在梅林附近。沐祺就把这一串大小萝蔔全部给带进去了。 沐梅还不肯,跳着想抢大哥沐祺的骏马,说:“此时不跑,呆在暗香园就走不了了。”奈何腿还短,没爬得上马,被牟释揪着后领拎进了暗香园。 果然没有一会儿,悄悄出京跟着来的“小伙伴”越来越多。定王家的沐若枆也十八岁了,已经成婚的人了还当自己年纪小,带着几个弟弟和才七岁的侄子侄女过来。 那侄子侄女是一对龙凤胎,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正是他大哥——因战功受封北海公的沐若松和第一批拿到行医执照的女医谢四娘生的女儿如意县主、儿子沐善意。 第625页 龙凤胎和青王的两个孙儿,还有朝阳郡主和护国公生的儿子牟斌年纪相当,所以玩得极好,立即忘记自己出京是为了南下,混一块儿玩去了。 没一会儿,凌王的长子沐永新,手里牵着他六岁的做男孩打扮的女儿,凑一块儿冒充“小伙伴”来了。 沐祺:…… 他问这个已经二十六七岁的大男人:“你怎么也跟来了?” 沐永新一脸生无可恋:“我父王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让我跟着他学看帐,要把他手里的产业都交给我经营。他年纪不大,我更没兴趣啊,也不怕我三年给他败光了,我索性躲出来了。” 沐祺嘴角抽抽:“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沐永新说老实话:“我父王那些产业败光我倒是不心疼,反正我有俸禄吃饿不死,但他的产业大部分都连着楚王,关系国计民生,出点什么事我分分钟能被楚王削死。” 沐永新六岁的女儿招财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傢伙,奶声奶气的吐槽道:“祖父说了,楚王叔叔和王君叔叔正在海外打仗,一时半会儿手没那么长,管不着爹爹你。不然还不敢让你试着管家呢,爹爹算个帐还没我算的准。” 沐祺:…… 沐永新:……“爹错了,刚才不应该把你的糖人吃掉的。” 小招财说:“没关系啊,我还买给爹吃,但是爹待会儿回去不能告诉祖父我喝了酒。” 沐祺:……都不知道应该吐槽什么好。 后来,方家几个孩子,还有唐家几个孩子,以及新任的南理国王段泽的王弟段游也来了。还带着他大哥段泽和大幸宗室女云和郡主生的儿子,才五岁的南理国小太子段轩。 沐祺:……他就知道。 到底是哪个走漏了消息?这还让他怎么“微服”啊! 因为暗香园里面有太多天皇贵胄,明里暗里的禁军、护卫把这个梅庄给围得水泄不通。 其实这些小伙伴也心知肚明,不说别人,至少太子沐祚是走不了的,不过今天能出京,还能在暗香园玩烧烤晚会,对这些“大小伙伴”来说也是一个愉快的体验。 天京城里都找疯了,等大家把全部喝醉了的大大小小的醉猫给揪回京的时候,大人们脸都是黑的。 没等第二天醒酒,已经快成年,准备参加文武举试的王梓光和牟释就被家里男女混合双打,揍了一顿屁股。 倒不是他们不能出京,两少年武力值都不弱,特别是牟释,年纪轻轻就隐约有打败他的师父——江湖第一高手水探花的迹象。 只是他们不应该带上沐梅。 楚王和定海王梅容正在千里之外的大幸新领地——东洋州和红衣大食打的不可开交。谁知道京外有没有敌方的探子,沐梅可是两人的独苗,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沐梅长到十岁,至少有八年是在护国公和朝阳郡主身边长大的,和两个哥哥很有兄弟爱,赶紧招供:“是我偷偷熘出去,两个哥哥是为了追我。” 追到了不带回来,等着拿去称斤卖了啊?其心“险恶”的王梓光和牟释还是被罚了跪祠堂。 …… 皇宫里,沐祺把醉酒的弟弟们送回宫,一直等父皇的教训,可是德光帝没召见他的意思。然后沐祺敏锐发现——宫里的气氛有点不对。 他找了一个心腹问情况,那心腹说了一个十分劲爆的大新闻! 宫里被封为静妃的娘娘,本来已经怀了身孕,却在腹中孩子有七个月大的时候,精神突然有点不对,闹着要和德光帝和离。 沐祺:…… 一个妃子,闹着要和皇帝和离? 而且,这个本该被掩盖得死死的皇家丑闻,因为天京城权贵家的孩子们集体失踪,大家忙着找人的时候,已经悄然流传开,在新闻言论自由的大幸,再也压不住了。 沐祺果断当自己没回过宫,把三弟和四弟丢给梅皇后,自己背起醉死的二弟沐裕,让人和德光帝说了一声,两兄弟连夜离开了京城这个大漩涡。 白天还风和日丽的,夜晚却狂风大作,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下一场大暴雨。仿佛昭示着一场巨变正在酝酿当中。 …… 第二日,朝阳郡主和定王家世子妃杨氏,被梅皇后召进了宫。 因为静妃就是世子妃杨氏的亲妹,杨佳嘉。 杨佳嘉在德光帝刚刚登基时就被选为妃,入宫之前就曾经闹过一场,说是属意“桃花树下,策马扬鞭”的生活,不想入宫而离家出走。 后来她被杨家人找到,杨家还是请託楚王沐慈帮忙说合,降了一个等级让杨佳嘉入宫为嫔,才把那事揭过去的。不然杨佳嘉要面临的是年纪轻轻就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没入宫,都没能挣脱她的命运枷锁。现在她已经被封为静妃,生的一个女儿虽然夭折了,但如今不是又怀了一个吗?德光帝对她不是很宠爱,却也不是不好,怎么就闹的这么大呢? 西北老威远候杨涯已经去世,杨家降等袭爵只得了个伯爵,这预示着杨家开始弱势了。特别这十年在西北,因为常王和北海公战功赫赫,越发势大,挤得镇北公府李家都夹着尾巴做人,杨家势力收缩不少,全因为宫里有个静妃,可能生儿子翻盘,才勉强撑住了架子。 本来杨家以为静妃这胎生了皇子之后,他们又能在再多几十年富贵,现在杨佳嘉闹这么一出,无异于鸡飞蛋打,那臭鸡蛋还是piapia打在了皇帝脸上。 杨家是不敢给杨佳嘉撑腰的,若是惹恼了德光帝,杨家就是九族诛连的下场——即使已经有十年国内律法没有搞过株连了,但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个男人是九五之尊。 所以朝阳郡主和世子妃杨氏,一进宫就对梅皇后道歉,答应了去劝一劝静妃。 延喜殿内,想像中疯疯癫癫的静妃并没有出现,杨佳嘉安静地坐在梳妆檯前,把盘起来的妇人头梳成了女孩子的髮饰,还愉快地照着玻璃镜子,问旁边战战兢兢伺候的人自己漂亮不漂亮? 这是疯了还是没疯? 朝阳郡主和静妃并不相熟,她今天只是陪客。世子妃杨嘉蔚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在家中千娇万宠长大的,一见她现在梳的这个髮式就想起妹妹当年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也是这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笑容灿烂。 虽然因为定王家世孙不是自己儿子,杨佳蔚的世子妃分量轻了点,但身份在,是能够经常入宫见到这个妹妹的,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妹妹露出笑容。 可是虽然不笑,也没有现在这么难看——杨佳嘉腹大如斗,身体却瘦得可怕,手腕像枯柴,整张脸内凹蜡黄,扑了粉都遮不住。 杨佳蔚知道这座皇宫关住了一个少女如野鸽子般自由的心,折断了她的翅膀,忍不住抹眼泪。因家族的重託和自己的私心,想要劝她消停一点,哪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这类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了。 倒是杨佳嘉过来安慰自己的姐姐,笑着说:“我知道姐姐想说什么,这些道理我都懂。” “既然明白,你为什么还要……” 杨佳嘉一脸解脱的笑了:“太医说,我没两个月好活了,所以我想趁死之前把我这十几年都想做的事情做了。” 杨佳蔚愣了,以为她是难产,关心自己妹妹的身体:“你安心,现在生儿子可没有以前那么难,不会有事的。” 杨佳嘉摇头,摸自己的腹部:“姐姐,我肚子里的不是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沿着两腮流了下来,冲掉她脸上的粉,划出两道光亮的痕迹,露出内里灰败的肤色。她苦笑道:“肚子里一直没有胎动,太医也听不见胎心,下面还陆续一直流血,月姑姑说应该是子宫长了瘤。” 现在的女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了,经过十年的妇科普及保健,许多妇产科常识女人都知道。 子宫瘤很少,却很要命。 杨佳蔚伤心之余觉得很奇怪:“月璇御医不是妇科能手吗?怎么这么大了才发现?” “早在上个月就发现了,月姑姑建议我动手术,但是我没有同意。要么我再生个女儿下来,要么我就……”杨佳嘉说。 朝阳郡主一直听着,听到这里别过头去,忍不住掉下泪来…… 杨佳嘉早就心存死志。 杨佳蔚那么坚强的女性,连儿子受伤面临残疾的可能,她都没哭过,定王府风雨飘摇的时候,她也没哭过,却看着自己的妹妹,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悲哀,哭得无法自抑。 朝阳郡主只能擦干净眼泪,认真问她:“那静妃娘娘为什么要闹着……” 杨佳嘉打断她:“请叫我杨五娘,我也没有在闹。” 还真是要彻底斩断关系的表现了,朝阳问:“五娘为什么又要和离?” 杨佳嘉神色平静却坚定:“本来我没有想过的,可这几天痛的怎么都睡不着觉,忽然觉得活着要在这座皇宫里,死也要在这座皇宫里,魂儿还要被拘在皇陵里……我简直不寒而慄,死也不会瞑目的。我不想死了都过得不开心,所以,我不能够争都不争取一下。” 或许是伤心事提起来影响了她的情绪,病情的剧痛袭来,让杨佳嘉痛得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痛的狠了,就想在桌角上直接撞死。 一群伺候的人赶紧过来帮忙,抱着她不让她自残。 杨佳蔚赶紧过去抱着自己的妹妹。 杨佳嘉这样的情况还不忘哀求:“姐姐,答应我吧,不能够离开这里,比现在更痛苦百倍。” 杨佳蔚忍不住点头:“好好好,姐姐不逼你,姐姐答应你。” 杨佳嘉痛得神志不清,估计没听见,挣扎了半天,月璇匆忙赶来,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勉强让杨佳嘉昏睡过去。 杨佳蔚哭得站不起来,朝阳问月璇:“她年纪这么轻,好好的怎么会得这个病?” 月璇嘆口气,很诚实道:“静妃娘娘一直都不开心,情绪是会影响身体的,就容易生病。” 杨佳蔚更是愧痛难当……没成想送妹妹入宫,竟然催了她的命走。 月璇安慰道:“事情还不至于没有转机,过两天楚王殿下就赶回来了,亲自给静妃娘娘动手术,他带来的还有北大陆那边医学上的空心针管和输血技术,能救回静妃娘娘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开始了,想不到吧,从前有伏笔,杨佳嘉会给楚王带来麻烦,当然病了不是麻烦,麻烦的是什么呢? 第626页 而且,又有谁在搞鬼? 第474章番外:杨佳嘉的愿望 已经脱掉了手术服的沐慈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盖着的白布晕染了殷红的血迹。 守在军医院手术室外休息区的定王府世子妃杨佳蔚,因为输了许多血,面色苍白,见到沐慈出现,赶紧由人搀扶着迎上来问:“情况怎么样了?顺利吗?” 沐慈点头:“手术顺利,她的求生意志很强,现在暂时是脱离危险,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她自己。” 颇让人唏嘘的是,杨佳嘉之所以这么想活着,因为如果她死在手术台上,那么就要葬入皇陵了。 那女子真的是死也不想为皇家妇了。 淮南王妃问:“能进去看看她吗?” 淮南王是七皇子,他的王妃杨佳娴虽是杨佳嘉的堂姐,但为了避嫌,免得让皇帝以为他们是作为亲弟弟弟媳,居然支持一个想要和他和离的妃子。 本来杨佳娴是想来却不敢过来的,淮南王倒是心大,一听是沐慈给杨佳嘉主持手术,立即带着王妃赶来了。 有沐慈在呢,天塌下来他顶着。 杨佳嘉是嫡出,同母的大哥已经战死,同母的二哥杨适之,四哥杨牧之都过来了。 倒不是杨家不想避嫌,而是因为沐慈动手术需要有杨佳嘉嫡亲,血型相同的亲人给她输血,至少要三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到场,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楚王做这样的要求,两人都连夜骑快马从西北过来了。 沐慈把托盘掀开:“这个是切割下来的良性子宫肌瘤,因为大出血我迫不得已切除了她的子宫。”沐慈打开一个更小的布包“里面还有一个发育不全的孩子,已经死亡。家属确认,再签一个字。” 杨适之看着碗大的肿瘤旁边那个比猫儿还要小的胎儿的尸体,这个年近五十,征战沙场三十多年的铁血男子,嘴唇抖了抖,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地问:“怎么还有个孩子?不是说听不到胎心吗?” 沐慈道:“这个孩子是长在肿瘤下的,所有没有听到胎心,但这个小傢伙的妈妈和他一直很坚强,努力存活到了现在。应该有七个月了,但是只有这么大,缺乏营养导致各项脏器的发育不全,一离开母体就死亡了。”沐慈顿了顿,补了一句:“是个男孩儿。” 杨适之忽然捂住了脸,身体慢慢佝偻下去,肩膀细细的颤抖个不停…… 他不是在惋惜好好的一个皇子就这样没了,而是为自己妹妹的命运感到伤心。 因为和最小的这个嫡亲妹妹年纪相差很大,杨适之是把这个妹妹当做女儿来娇宠的,只怪自己宠爱太过,一个大男人又不懂得怎么照顾妹妹,经常带着杨佳嘉到处跑,战场也去过,把这个姑娘的心都跑野了。 宠爱妹妹杨牧之也有份,十分理解二哥杨适之的心情,因为他献了血,面色有些苍白,抿着嘴唇,什么也没说,伸手拍了一拍自己的二哥。 …… 过了有半个月,精心照料下的杨佳嘉恢復了一点,能够吃点东西坐起身了,是她死活赖在军医院的给她这个还没有贬的妃子单独开闢的病房,怎么也不肯回到宫里。 杨佳嘉抓着沐慈的袖子哀求:“哪怕让我死在外面,把我烧成了灰,随便找一条河一扔,我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 谁来劝她也没有用,就只知道哭,不哭的时候就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兄弟姐妹总有一个人守着她,怕她做傻事。 杨佳嘉倒是明白,说:“我不会寻死的,死了也还是……”葬到皇陵里去,离不开那个地方。 沐慈为这事特地进了一趟宫,不仅因为杨佳嘉曾经是他说和才入宫的,更因为他自己的三哥也受到了伤害。 沐慈进宫的时候,德光帝正在重华宫喝酒,也没有要人来陪,把伺候的人都轰的老远,一个人坐在桂花树底下,显得形单影只,无比寂寥。 沐慈坐在他旁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德光帝还没有喝醉,压着杯子说:“你没酒量,不能喝酒。” “这几年在外面,我也没少喝,酒量比以前好多了。”沐慈道。 沐慈这十年,有八年呆在东南海新打下来纳入大幸版图的各个州,一是搞建设,安置移民,挖矿。二是给他的王君梅容巩固后方,让梅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往前闯。 德光帝这些年并没有经常见到这个弟弟,有时候很羡慕他们两个感情好,夫唱夫随的,都十年了还没有相互看腻,感情越来越好。 德光帝看着面相成熟了一点,但还是那么俊美无双,钟灵毓秀的九弟,语气羡慕道:“他怎么就能到遇到你这么好的人,你又怎么就能遇到他那么好的人呢?” 他这个当皇帝的,怎么还讨自己的妃子嫌呢? 当年的谢贤妃,自己对她多好啊,居然也为了儿子,为了皇位想要谋害他。 德光帝不由想起自己的父皇,一辈子也没有幸福的爱情,好像祖上没有哪个真正过得美满的……难道这是皇家的诅咒吗? 沐慈慢慢的品尝他的这杯酒,想到还远在东大洋上打仗的爱人,神色不由柔和下来:“因为我们只有彼此而已。” 因为沐慈只有梅容,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来伤他的心,而梅容满心满眼也只有沐慈,看不到别人,所以不会有什么来消磨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感情。 爱情更多的产生于激情,而婚姻,则在于双方在日常生活中的经营。 德光帝嗤之以鼻:“全天下的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吗?” 沐慈不说话了,他没有办法用几句劝说来改变这个时代的社会形态,也不是他下令规定一夫一妻制,有能够强硬执行下去,改变现状的。 ——因为女子没有经济独立权。 还是老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当女性真正的能撑起大幸半边天的时候,当她们说出来的话份量越来越重的时候,才有可能改变。 而沐慈所做的,只能是铺垫,不断地提高女性的地位,培养女医者如月璇,谢四娘。培养女学者如索菲,他开办的一些工厂也招女工人……慢慢的来提高女性的地位。 还有他支持的嫡长继承制,规定财产只能由嫡子继承,无形中提高了所有妻子们的地位,让为妾的女性没有依仗孩子妄想出头之日的野心,自愿为妾的女子就会变少,潜移默化的来改变社会的风气。 沐慈道:“三哥,你现在已经有六个儿子了,可今年又有人提议你选秀……” 德光帝颓丧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今我哪有选秀的心思?已经驳回了。再说那些个女人,即使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她们爱的根本不是我。” 德光帝心里清楚,就连梅皇后,那么温柔而忍耐的女子,也是看在他的皇位,还有儿子的面上。有多爱他这个人…… 呵呵…… 有太多的事,不能够深想…… 两兄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喝着酒,直到德光帝发现沐慈脸上飞着红霞的时候,才道:“不喝了……” 沐慈问他:“杨五娘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德光帝自嘲一笑:“你都叫她杨五娘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怨气很深呢…… 沐慈道:“和离是不可能的。” 德光帝以为沐慈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听到这里,总算露出了他这些天第一个笑容。可是还没笑完呢就听沐慈一本正经说说:“按照大幸律典新修的婚姻法规定:只有明媒正娶的嫡妻才有权提出和离,能够分家产。” 德光帝:“……” 他该庆幸这一次闹的不是梅皇后吗? 沐慈继续说:“法律规定女性在孕期和哺辱期,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即使是为妾者,也不能随意被抛弃。因为是杨五娘自己提出要求,而且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建议三哥把她贬为庶人,发往静业寺出家。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感情不和也不至于杀人。” 本来像这样胡闹的妃子,都是一杯毒酒,赐死拉倒,整个杨家还要受到牵连。德光帝已经算是十分宽容的皇帝了,又因为考虑到沐慈千里迢迢的从海外赶来给杨佳嘉实施手术,德光帝才不好处理的。 现在沐慈这样处理,还是超过了德光帝的心理预期——他还以为沐慈会支持杨佳嘉的和离请求,因为沐慈虽然娶了男王君,却是货真价实的“妇女之友”,专给女性撑腰,弄得现在大幸本来自由度就高的女性,个个更厉害。 这样处理倒是能够接受,说出去也维护了皇帝的威严。不由得点头,心想:到底是我的亲弟弟还是向着我的。 然而,德光帝还是放心的太早了,沐慈这个妇女之友继续道:“其实我很早就看不惯静业寺的存在了,所以我想讨个恩典,让在静业寺呆满三年的女子,凭她们自愿,由她们的家人接走。”沐慈适当也做了一点让步,“当然,有些女子是不允许再次婚配的。” 说实话,即使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也不会有人敢碰,只是德光帝到底抹不开脸面。 不过有夜行卫在,经过调查得知,虽然杨佳嘉闹了,但也只是痛苦当中喊出来一次要和离,要离开皇宫。真正把这件事情捅出去,闹得人尽皆知的,是宫里其他的妃嫔。具体的人的德光帝已经悄悄惩罚了。 沐慈道:“也不是今天发去静业寺,明天就接走。等这件事淡化下来,悄悄的吧。而且就由你自己提,不需要嫂子来,到时候舆论会配合你,都会说你宽厚,笑你的不会有。因为这天下谁没有妹妹女儿呢?” 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处理了,德光帝把最后一口酒闷了,点头道:“就这么办。” 杨佳嘉的事情就这样悄悄地处理掉了,不说皆大欢喜,但已经尽量把伤害减到最低程度。 到了静业寺,杨佳嘉反而象活过来一样,积极配合医生做治疗,很快恢復了健康。除了不能做母亲之外,杨佳嘉没什么遗憾了。不过像她这样的情况,没有反而好,不会让孩子受罪。 谁也想不到,在五年之后,因德光帝恩典能够脱离皇宫,活下去,还能被杨家接回家的杨佳嘉,回报了德光帝的恩情,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 第475章番外:长春帝后情史1 海棠树下 一个五官清秀但脸颊苍白凹,身形单薄的白衣青年,抱着膝盖坐在海棠树下,黑髮如瀑披散着,怔怔看着地上掉落的艷红花瓣,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第627页 “阿棠”已是长春帝的沐春轻声唤着爱人,他刚刚下朝,解开扣子脱下厚重的龙袍,披在了青年身上,“才春末,还有些微凉,千万别着凉了。” 卫亦棠似乎没有听见,依然沉浸在不知名的思绪里,细碎斑驳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泛动粼粼的光影。但他双目迷离,注视着未知的某个点,像灵魂滞留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归来。 龙袍很大,挂在他瘦弱身躯上,显得空荡荡的,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长春帝心中莫名一紧,确认般把卫亦棠抱在怀里,吻了过去…… 卫亦棠被惊动,身体紧绷却不挣扎,木头似的死僵着,双目放空,茫然中深藏着一丝脆弱的绝望……长春帝和他相识相知多年,又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的,哪有发现不了异状的?长春帝心更疼,声音暗哑却温柔至极道:“阿棠,是我……我是沐春……看清楚……” 卫亦棠才似魂归来兮,看清面前是快到不惑之年依然俊美无俦的长春帝,带着无尽心疼的温柔目光包裹自己,他才轻吟一声…… “沐春……” 他全身放松,眼中忽然蔓延的朦胧水汽,藏住了眼底悲伤,勾住长春帝的脖子凑上前索吻…… 御花园中 长春帝散着一头乌髮,扶着也散了发的卫亦棠在海棠花海遛弯,背后宫人远远跟在这两个最尊贵的人身后。 卫亦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惦着脚免得踩脏了海棠花瓣,目光宁寂,神色是空无一物的漠然。 长春帝虽说着卫亦棠长大,又与他交了心换了情,可这么多年……有……二十一年了吧?长春帝却从来都看不懂卫亦棠,甚至有一种根本走不进他心里的错觉,即使他们每天都睡在同一张床上,做最亲密的结合。 长春帝试图抓回爱人的注意力:“阿棠,你要觉得花瓣可惜,我让人搜集起来……” 卫亦棠摇了摇头,花开花败,零落成尘抱春泥本属自然。 是他自己,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长春帝最看不得卫亦棠眼底那一种低落自嘲,还有对尘世毫无留恋的死寂,说起几件高兴的事来:“当年你一力压着阿智的婚事,把他丢到边境军中歷练……我还错怪你……前两年,你力排众议给他定下现在的王妃谢氏,真是定对了,现在两人情深意笃,举案齐眉的,连我都羡慕。” 卫亦棠想起上辈子的天授帝和谢宸妃,如今悲剧变成喜剧,也不枉他压着沐智的婚事背了十几年骂名。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帮着长春帝打压兄弟,不仅沐智对他有怨气,就连长春帝也险些和他翻脸。 可卫亦棠不怕翻脸,不惜以死相挟,长春帝最后也只能妥协,拖到沐智都三十三了才给他娶了青阳候谢家的六娘为正妃。 卫亦棠改变了这一对,也露出点笑影:“他们第二个孩子也生了吧?” “是啊,一年抱一个。” “老二取了什么名?”卫亦棠问。 “单字一个‘慈’。” 听得这个超级boss的名字,卫亦棠腿一软险些跪了……上辈子他含恨而亡,胸中一口怨气不散,灵魂附在送给外甥的普通琴上,飘飘荡荡几十年,看尽了楚王沐慈的无尽智慧,精巧布局,雷霆手段。 他得以重生,也是多年飘荡在楚王身边得了他一些功德金光的缘故。他重生二十多年帮着长春帝治理国家,没少借用沐慈的理念和手段,果然让大幸步入比盛世更繁华的辉煌时期,四海昇平,万国来朝。 长春帝扶着卫亦棠,一脸着急:“怎么了?” “改天去看看那孩子。”卫亦棠微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这辈子,沐慈会父母双全,福禄安康,不会再在冷宫长大,承受三年非人折磨了,这算不算他还了一报?他笑着笑着忍不住胸口痒意,拿出手帕捂着嘴咳嗽起来。 长春帝心疼抱着他给他拍背顺气,只恨不能以身代受。 十九岁时,先皇父起意立沐春为太子,太后卫氏就送给沐春一碗药。据说只是出疹的药被忽然冒出来的卫亦棠抢去喝下,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种药,若是沐春喝下…… 有人用毒药想谋害自己最疼爱的,寄予厚望的长子,让永和帝动了真怒,开始打压太后卫氏。东兴国公府卫家也查出许多不法事,雄霸全国,富可敌国的最大世家敌不过皇权,被贬为寻常人家。若非因卫亦棠有功,又顾念太后卫氏之恩,永和帝会把卫家连根拔起。 卫亦棠虽侥倖活了下来,可身体底子坏了,三天两头的生病,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尤为可惜的是卫亦棠从小表现出超常的智慧,屡有于国于民有利之策,让沐春十分欣赏他,最后在28岁登基为长春帝时,将才十二岁的卫亦棠敬为帝师,以国士待之。 长春帝也为了卫亦棠,一直没有娶亲。 卫亦棠咳嗽完,喘息着将手中的帕子藏入袖中,伏在长春帝怀中,气虚道:“没大碍,别担心。” “累了我们就回去吧。”长春帝将卫亦棠打横抱起,惦着这一直轻飘飘的重量,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心不住下沉…… 太和殿内 卫亦棠多噩梦,所以一贯少眠,躺了一会儿躺不住,又起身看奏摺。 长春帝赶紧拿走奏本,把单薄的人搂在怀里:“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安心歇歇,别管那么多了。” 卫亦棠可有可无的放开,被长春帝牵着去安顿,却还是睡不着。 长春帝轻柔给他抚摸嵴背,看着卫亦棠披散的髮丝中夹杂的缕缕白髮……明明比自己小了十五岁,可卫亦棠的头髮却比自己先白,面孔枯瘦,憔悴虚弱,身体还没他这个快四十岁的人好。 卫亦棠看到长春帝眼底的担忧,在他怀里蹭蹭,露出一个淡笑安抚他:“沐春,别担心,现在一切都好了,我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会听你的话,好好休息。” 长春帝心中忽然冒出一丝不详,眼眶一热,轻轻在卫亦棠额上落下一吻:“你这么些年,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从来都不肯好好顾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养好身体,我……我带你上漠北,下江南,出海也行。咱们好好看看你为之付出一切的万里山河。” 卫亦棠知道爱人只是安慰自己,他作为一个帝王,哪能轻易出宫,却不揭穿,笑道:“好,咱们一起去看。” …… 又是一日,紫宸殿外 “沐春……等等我……”卫亦棠着急在后头追,长春帝怒气沖沖往前走,一把抓下头上冕旒摔在地上,又脱下龙袍用力掷地。 宫人连滚带爬去拣,卫亦棠接过冕旒,摔坏的地方非常锐利,把他的手指都划破了。机灵的内侍总管大声喊:“哎呀,帝师大人您流血啦……” 长春帝的脚步瞬间停下,立即转身奔回卫亦棠身边,把他手里的冕旒拿下来扔掉,果然见手指流血,着急大喊:“都是死的,不知道传太医!”然后牵起他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目中的心疼要将人溺毙。 卫亦棠笑了,顺势倚靠在他怀里:“别生气了,他们上书劝你立后纳妃,也是为了皇家子嗣,江山传承着想。” 长春帝没工夫说话,只蹙眉嗔看卫亦棠一眼,含了一会儿见他的手指不流血了,才愤愤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我?我要立后早立了……再说我都四十了,哪能再生出子嗣?”其实之前不是没人劝过,并不让他气愤,他气得主要还是今天那些人影射自己不立后,是卫亦棠妖孽惑主。 最气的是,卫亦棠也劝自己是时候立后了。 “胡说,八十老翁都有老来生子的。”卫亦棠嗔道。 长春帝爱怜摸摸卫亦棠略微凹陷的脸颊:“立后其实我不反对,如果你答应我的话……” “傻话,我又生不出一儿半女。”卫亦棠是真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旁戳着两个可爱的尖尖小虎牙,让本来就年轻的他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味道。 卫亦棠的眼底,也不见一丝苦涩勉强。因为他从没肖想过不属于自己的……连和沐春的感情都是偷来的,他不配拥有更多。 面前这个男人,自十九岁把四岁的自己带在身边,就一直没有碰过别人,顶着巨大压力二十多年,一直不肯不立后纳妃,守着他长大……算对他有情有义了。就连两人表明心迹在一快儿,因自己身体不好,床笫之间禁不住折腾,也……因为前世阴影,十分抗拒做那事儿。 这个一国之君也能为自己收着性子,选择忍耐,明明忍得要爆炸,求欢被拒绝也从不勉强。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所以,就更不能让沐春为了自己绝了后嗣。 卫亦棠笑得真心:“我知道你待我的情意,只是……我这身子骨,怕是不能陪你百年……唔~~” 长春帝以吻封缄……堵住了卫亦棠云淡风轻说着要坍塌他整个世界的话。 卫亦棠愣了一下,微笑回应,然后……唇齿间仿佛……仿佛尝到了一丝……苦涩腥咸的味道。 是帝王的泪? 卫亦棠什么劝告都说不出口了,双手勾住长春帝的脖子,为他放开心胸,打开身体…… 太和殿寝宫。 “别出去……我想要……”卫亦棠勾腿缠住长春帝,不让长春帝为顾及自己身体,做到一半退出去自行解决。 长春帝撑着自己,免得压坏卫亦棠,掌心轻抚他已经瘦到嶙峋的身体,实在是捨不得,强忍着情动,有些犹豫。 “给我……我也好久没舒服过了……”卫亦棠动了动腰…… “嗯~~”长春帝哪受得了爱人这般情态,也难得卫亦棠主动一次,更想让爱人舒服,忍不住温柔的动作起来…… 今天卫亦棠格外放得开,大声呻吟、不停大叫 “沐春~~恩~~” “快点~~” “好舒服……” “用点力……” 盪得长春帝血脉贲张,多少年都压抑着的激动在一瞬间喷发,掐着卫亦棠细瘦到不盈一握的腰,一次一次撞击到最深处……让卫亦棠变成了风暴里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波浪起伏…… 第628页 酣畅淋漓的一场,云收雨歇之后,长春帝来不及感到满足就开始担心起卫亦棠的身体,叫了太医给他诊治。 专门给卫亦棠诊治的御医,是江湖最有名的医者世家断心谷的谷主虚衍子,长春帝这个皇帝花大代价都请不来的真正神医,还是被卫亦棠带领太医院诸人,撰写的一本《长春外伤论》把神医吸引过来的。 平日虚衍子就带着弟子专门研究外科,时常与卫亦棠讨论医术,顺带帮卫亦棠治病。卫亦棠这个懂得外科手术,精通各种杂学,惊才艷绝的人却救不了自己……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体。 卫亦棠能活到25岁,多仰赖虚衍子的调理,还有沐春将他放在心坎上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只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虚衍子给已经昏睡过去的卫亦棠诊治,盯着卫亦棠年纪轻轻已经半白的头髮,枯憔的面容,还有脸上一团因余韵而异常的潮红,嘆了口气。 虚衍子一嘆气,长春帝的肝胆都是颤的,声音也颤了:“怎么?是不是朕伤了他?” 虚衍子摇摇头,又是悠长嘆口气,有些惋惜道:“陛下,您做什么都没有太大关系了……这几天,做好准备吧。” “你说什么?”长春帝脑子木了一瞬,没理解,或者说下意识不想理解。 “帝师大人,已经……没有牵挂了……”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了生存的意志。 “不……不……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没牵挂,怎么捨得丢下我……”长春帝无法接受,想把昏睡的爱人摇醒,问问他“难道我不是你的牵挂吗?我的爱你一点也不在乎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想过我……” 可是,他到底捨不得,捨不得惊醒这个……难得能安然入睡的人……他的生命,他的珍宝,他的整个世界。 虚衍子走后,长春帝擦去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爬上床,解开两人的衣服,把爱人抱在身上,让他趴在自己胸前入睡。 眉头紧蹙的卫亦棠在长春帝胸口蹭了蹭脸,听着爱人沉缓有力的心跳声,勾起一个满足的笑容,总算舒展了眉目。 卫亦棠从小总做噩梦,长春帝就一直是这样,像抱着婴儿一样让卫亦棠躺在怀中,肌肤相贴着,让卫亦棠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才能为他驱散梦呓,让他多睡一会儿。只是长春帝现在恨不得刨开自己的胸膛,露出心脏,把爱人暖在自己的心尖上…… 只盼他,能多少留恋一点这世间的温暖。 …… 第476章番外:长春帝后情史2 太和殿旁,瑶池水榭 卫亦棠看着一份青年才俊的名单,了却他这辈子唯一的牵挂——给自己最小的妹妹,才十四岁的卫眉挑选丈夫,想起这辈子小妹被千娇万宠着长大,无忧无虑,单纯可爱的样子……卫亦棠笑了,摇摇头,将噩梦中抠着额头伤疤,鲜血流了满脸,还神经质大笑发狂的眉眉摇出脑海。 卫亦棠下决心不给眉眉选择负心的读书人,要认真从上辈子知道的优秀子弟里选择。 恩,定王长子沐希贞不错,就是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是早亡,风险太大,做宗妇的担子也太重;沐希贤倒可以考虑,就是又懒又馋…… 还可以考虑清河王的长子沐蕴歌,虽小了眉眉几岁,却也是个不错的少年郎……哦,不行,他太多情了点,见着漂亮点的少年走不动道儿。方家的嫡长子都做了爹,嫡二子方如遥虽单纯,却有点莽撞,不好;再有就是信安候世子唐郁洲……哦,好像已经和谢家订亲了。西北威远候的杨家子弟也不少,就是怕杨家子弟镇边出战,眉眉会担惊受怕…… 卫亦棠一腔慈父心肠,把未来几个稍微看得过眼的青年才俊在心里过了一遍,挑哪个都觉得配不上他当眼珠子疼爱的么妹。 想起么妹卫眉,就想起他可怜的外甥卫重沙,不知道他这辈子还会不会投胎回来。若是能回来,卫亦棠要在这一世让他享受父母宠爱,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给他,只教他读书乐理,风花雪月,让他目下无尘,半点不知人间疾苦。再不用教他伺候男人的功夫,不让那孩子再受那种屈辱对待。 一早不见人影的长春帝忽然出现,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身后跟着一群辱母。长春帝凑到卫亦棠跟前笑得开心:“阿棠,看我把谁抱来了?”小心翼翼掀开襁褓。 “啊?什么?”卫亦棠看着襁褓里粉嫩的小婴儿愣神,恍惚像上辈子他抱回身边养的外甥卫重沙。但是他这辈子,么妹还没嫁,外甥还没生啊。 再细看,这小婴儿虽然也漂亮,可和外甥长得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你把谁家孩子抱来了?”再细看孩子眉眼,惊愕瞪眼,“不是吧……这是楚……沐慈?” 卫亦棠想给沐春跪了,这傢伙一大早出宫,神神秘秘还不让他知道去干啥了,原来是出宫抢弟弟的儿子去了……还把未来最大的boss,楚王沐慈给抢入了宫中。 长春帝笑道:“我和阿智说好了,叫他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你要是同意,他就是咱们两的儿子了,我明天就给孩子上玉碟,再立为太子。” 卫亦棠真给跪了,不是吧…… 想起上辈子,楚王沐慈死乞白赖把自家三哥的儿子抢回去养大了。现在……轮到长春帝把boss本尊给抢回宫当儿子养了。 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隔世报来得快? 但卫亦棠不否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他不确定自己的重生,改变了歷史,会不会改变沐慈的命运。根据他的观察,沐慈在歷经磨难后在冷宫就死了,之后復活的是一个来自天外的惊世之才,扭转了命运,用一生智慧与热爱,带领大幸繁盛百年。若自己让原本的沐慈不再受磋磨,他就不会死,那么来自天外的……真正的楚王沐慈,还会出现吗? 对未来的大幸,又有怎样的影响? 尽管卫亦棠已经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里,尽可能利用上辈子他在楚王沐慈身边学的种种手段,为国家做了许多事,譬如出台义商救灾策;植树造林治理水患;整饬西河平原;建立英烈祠和先贤庙,消灭禁军潜规则,整顿军队,发明武器;建立明理学院,让大幸文化绽放更璀璨光彩;建成大幸皇家银号,使用新钱和宝钞,促进商业发展;设了巨鹿基地,促进了工业发展;又与边国重新制定贸易规则,以茶易马,避免边国得到大幸铜铁开战,还利用楚王沐慈的理念,一步一步同化边国,进而消灭威胁…… 哦,对了,还有重视海贸,组建了海神军,早早就为国打下了定海州,并与周边各国通商。 虽然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可是……谁也不嫌大幸将来再多一个英明贤王不是? 所以,卫亦棠很想……真的很想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教养,教他上辈子楚王沐慈会的一切,然后……不知道算不算还了借楚王功德金光了偿夙愿,重生再造之恩? 长春帝最了解爱人,见卫亦棠眼中闪动光芒,总算松了口气——能唤起爱人的生志,让他在尘世有点留恋,一切都是值得的。 …… 长春帝四十大寿 卫亦棠用拨浪鼓逗着刚会翻身的四个月大的沐慈,一边咿咿呀呀和小婴儿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长春帝刚从虚衍子口中得知爱人的身体好多了,想起三个月前虚衍子说让他准备后事就是一阵后怕。 长春帝捧起卫亦棠的一丝长发,仔细观察他的髮根,庆幸道:“我看你黑髮多了许多。” 卫亦棠笑道:“这也能看出来?” “能啊。”长春帝撩起一缕,指着根部道,“你看,上一段和根部比,根部明显黑了许多。阿棠,我就说你是思虑太重了。你以后不要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的,肯定能养好身体。” 其实,卫亦棠的身体底子没有那么差,只是他一贯不重视保养,忙起国事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心中又不知压了多少事,思虑太重,少有开颜的时候,连夜里睡觉都一场噩梦连着一场,不得安寝,才掏空了身子。 最主要是他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哪怕沐春以爱之名,也牵绊不住他。 现在看卫亦棠黑髮再生,满面含笑,双目有神,脸上也多少长了些肉,晚上带着孩子做噩梦也少多了,能多睡会儿。长春帝就觉得庆幸。好在自己当机立断带回慈儿这个孩子,不然…… 他不敢想,失去卫亦棠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会跟着他去! 虽然有个孩子,那什么……阿棠都好久没“餵”自己了……不过,只要他好好的,肯努力活着,未来……还长着呢。 宫人捧着礼服过来:“陛下,该更衣了。” 长春帝展臂让宫人伺候自己宽衣,一边劝:“往年你也不陪我祭祀,也不陪我参宴,今天我四十大寿,应该大贺,怎么你还不肯陪我上殿?” “我不怎么想见外人,守着你就够了。而且坐马车不舒服,我想在宫里陪着儿子,等你回来。” 长春帝也不愿意让爱人舟车劳顿,心疼道:“其实我真的很想让你和我一起出席宴会,你抱着咱们的儿子,我牵着你的手。咱们一家三口一起接受百官朝拜,万国朝贺。” 卫亦棠想像那画面,虽然心动,却还是摇头:“不了,好好的寿辰,别被我搅了大家的兴致。” “是我生辰,为什么要管别人乐呵不乐呵?没有你,我是真没兴致啊。还有,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是最好的。”长春帝不满。 “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宗室臣工都怎么看我的。”卫亦棠道。 长春帝更不高兴了:“你为国呕心沥血,那些人怎么总针对你?鸡蛋里挑骨头……”这话一顿,长春帝本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心疼把卫亦棠抱在怀里,“也只怪我,脾气太好,对谁都和颜悦色,时间长了都没人怕我,我稍微凶一点他们都不觉得是我脾气坏,非要说你在背后挑唆。搞得最后还是只有让你来扮红脸,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来,闹得宗室臣工都怨你。”说完,更加不满道,“一二十年了,还动不动威胁死谏,就是不让我立你为后!” 卫亦棠抱着长春帝笑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我只要百年后大家都说你长春帝仁德四海,勤政爱民,文武全才,胸襟开阔,屈己纳谏,任贤使能,恭俭节用……” 第629页 长春帝被爱人夸,笑得不行:“阿棠,在你眼里我就没缺点了。” 卫亦棠亲亲长春帝的唇:“在我眼里,你就应该这样完美……至于其他的……都由我来好了。”脏手的事就该我来,反正我……也是脏的。 长春帝心疼:“我还是捨不得,你为国家做了这么多,最后落个“兇残狠戾,不近人情”的名声,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都是为了我……” 卫亦棠知道外人的评价比这难听多了,不过他不在意,笑着用他有点尖锐的小虎牙,故意轻轻咬了长春帝的下巴一口:“好啦,你什么时候这么讨人嫌了?我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本为一体。” 长春帝高兴把卫亦棠举高:“对,我们是一家人。” 小婴儿沐慈非常喜欢举高高,咿咿呀呀对长春帝挥手刷存在感……逗得卫亦棠哈哈大笑,眉目间的沉郁和阴霾一扫而空。 长春帝只觉得,今天!此刻!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 到最后,长春帝还是想让卫亦棠陪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右眼皮老是跳,不看着你在身边,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卫亦棠却不在意,眉目舒展笑道:“好啦,是我不愿意去看他们的脸色总行了吧……我只看你一个人的脸!”在他耳边爱昧低语,“晚上,我让辱母把孩子抱走,洗干净了在床上等你……” 这话讨好了长春帝,他只能捏捏爱人的鼻子:“真拿你没办法!” “反正你捨不得我,很快就回来了的。”卫亦棠抱着爱人的腰,讨好道,“御膳怕是冷的不好吃,我亲自下厨煮长寿面给你吃。” 长春帝心疼抓着卫亦棠的手:“别下厨,仔细累着了,让御膳司做就行。” “下碗面不算什么,等你回来!”卫亦棠说完,把腻腻歪歪不肯走的长春帝强行掰下来送走…… 庆元大殿 臣民拜贺,万国来朝…… 越是热闹,越是盛大,可长春帝越觉得索然无味,虽然他故意在龙椅旁边摆了一把华丽的空椅子,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椅子是为帝师,也就是他的爱人所留,可到底卫亦棠一次都不肯出席,一次也没能坐在上面,实在是遗憾。 因沐慈还太小,怕折了福寿,卫亦棠劝着他等孩子大两岁再立太子,所以孩子也没抱上大殿。 殿外开始燃放烟火,“砰砰……”声不绝于耳,长春帝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一跳。总觉得有些……不,十分不安。他忍不住从龙椅上站起来,要回去看看卫亦棠。 沐智走过来,举杯拦下了他,和他说些祝福的话。因为抢了弟弟的心爱的孩子,长春帝只能耐着性子听沐智说。 沐智说完之后,从海外分封之地特为贺寿归来的老二沐景,老四沐曘,老七沐曦,老八沐晖,老九沐易,十一沐暄一一过来说话。因长春帝是庶长子继位,这几个占了“嫡”的弟弟为了给“长”让位,被卫亦棠一句“分封海外”给全部提熘出去,让他们在海外飞地称王,其实和流放没啥两样。 长春帝心中有愧,对几个弟弟一贯大方,诸多补偿。他忍下心中越发强烈的不安,和颜悦色与几个弟弟说话。之后,最小的,才二十一岁的同母弟沐晴也过来,虽与长春帝说话,可神色间的不安和频频往太和殿方向看的目光,带出了点蛛丝马迹。 长春帝心中“咯噔”一声,刚要脱身,有一个血人杀过重重御林军扑了过来大叫:“有……”就血溅三尺,没来得及开口说下面的话便被御林军杀的身首异处。 沐智大喊:“有刺客,护驾!” 长春帝看清那死者滚过来的头颅是短髮——只有护在卫亦棠身边称作锦衣卫的五百人,都是这样的短髮。 长春帝大喊:“给我把人带上来!” 没人动,长春帝着急,自己飞奔过去想查看,却被沐智和沐景拦了:“小心有诈。” 长春帝心知有异,一秒钟都没有懵神,抓着沐智的手腕,大声吩咐:“御林军!来人,抓住全王!” 他已经能确认卫亦棠身边有变,而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动卫亦棠的,只能是他最信任的沐智这个掌管兵权从未被他猜忌过的亲弟弟。就是卫亦棠帮他分封了几个嫡出弟弟,也没提过让他小心自己的同母亲弟弟,可今天……这个弟弟背叛了自己。 最沉重的,让他无法承受的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和第二篇文有关的。点击看《拐星际男神的108招》,会一直甜的……应该会吧。 第477章番外:长春帝后情史3 长春帝知道只有抓住沐智才可能保卫亦棠性命,大声道:“叫你的人停手,不要惹怒朕!”他现在只祈祷卫亦棠没有真的让辱母抱走小儿,才能让人投鼠忌器,不会轻易伤害他。乐—文沐智久在边境,军中威望极高,武力值也超过长春帝,慢慢的……把手从长春帝手里转了出来,单膝跪地道:“臣弟请皇兄息怒,容臣弟‘清君侧,除妖孽’。” 几个嫡出弟弟也跪下:“皇兄息怒,臣弟请‘清君侧,除妖孽’。”以报卫亦棠“分封”之恨! 长春帝看着没有一个人动弹的御林军,还有对此变故一点都不惊讶的宗室,掌兵大将和政事堂阁臣…… “你们……反了?都反了!”长春帝一颗心沉到了底。看来是串通一气!趁着自己寿诞,卫亦棠必不出席,与自己分开的时候发难。 众王,众臣,御林军都跪下,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清君侧……” 连同慢一拍的各国使臣也跟着跪下,说了一遍。毕竟原先的皇帝赏赐好大方,可自从有了卫亦棠,最是斤斤计较,小气巴拉,不肯让任何人占便宜。 长春帝身形晃了一下,力量从四肢百赅抽空……最终,他只仰天冷笑一声:“阿棠何德何能,为国为民又是何等殚精竭虑?才让你们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 呵呵…… 阿棠为了国家万民,做了多少好事,却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天下公敌”! 听懂了的众人,老脸一红。 事实上,就是因为卫亦棠做的太多,太好,太细緻,太严格……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朋”,逼得大家……只能…… 最小的沐晴也跪下:“大哥,二十多年了,你被那个妖孽……” “住嘴!他不是妖孽!”长春帝暴喝,踢了白眼狼沐晴一脚,“信奴,你是被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人,怎么也说得出这种话来?”他不想耽误时间,转身想走,立即被御林军跪着挡住了路,他连踢带踹也没用…… 沐晴虽只比卫亦棠小三岁,可的确是被他一手带大,但因为亲密,所以更了解。他目光倔强,大声道:“他三岁便知天下事,十二岁凭一身智计被您敬为帝师……谁不知道大哥您文武全才,惊才艷绝,智慧无双?他何德何能可以成为帝师,不过是不知哪里学的一些提前预知,事前筹谋的妖法,又恬不知耻,以身魅惑了您,这些年他施展百般手段,狠绝心肠,苛政治下,把几位王兄弄去海外蛮荒,说是分封实则流放;把五哥丢去边境,九死一生,还不允他成婚有嗣,若非五哥命大……他就算对我也不是真心,他会那么多东西,却只教我风花雪月,与世无争做什么园林设计……好,这些弟弟们都能忍,可他现在连你的后嗣都要断绝,不允您立后纳妃。他这是要绝我沐姓根基,其心可诛啊……只有您被蒙蔽,被下了蛊,才觉得他千好万好……” 长春帝看着几个弟弟……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我懂了……”长春帝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想尽快离开去保护卫亦棠,可是几个弟弟扑上来抓住他,让他都走不了。 长春帝一瞬间心如死灰,目光哀伤绝望,看着这些弟弟,因为他顾及兄弟之情而不忍伤及性命,逼得卫亦棠只能用分封之法远远送走的弟弟们,目光哀凉…… 早知道有一天他们会伤害阿棠,谁管他们死不死呢? 长春帝看向沐智,沉声问:“他还活着吗?告诉我,阿棠还活着吗?” 沐智被长春帝眼底的哀伤决绝惊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心肠冷道:“那妖孽殊无人性,抱着我……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挡在身前,让我们杀他不得。” 长春帝松口气,放松下来,笑了…… 然后…… 一代长春帝,种种德政恩泽百姓,让万民安泰,诸国臣服的长春帝,为了爱人软下了他的膝盖,虔诚跪在几个弟弟面前:“求你,求你们了,朕的好弟弟们,他是大哥的命根子啊,求你们……放他一命,要朕做什么都行。” 沐智和几个兄弟真吓坏了,赶紧跳离不敢受大哥这一跪。沐晴更是难受,上前想架起长春帝。可长春帝却推开他,“彭彭……”对四面八方扣头:“算朕……算我求诸位,求诸位兄弟叔伯臣工,就算不看在阿棠为国为民所做的功业,只看在我多年善待大家,从无苛责只有礼敬恩遇的份上……求诸位留卫亦棠,留下我的爱人一命……” 所有人都料不到,长春帝能为卫亦棠做到这一步,都有些惊了。大部分人开始动摇,毕竟……卫亦棠的功绩大家其实都心中有数,虽然他对宗室王爷、文武官员十分苛刻,不仅让诸王分封海外,在洪灾时要求主官上堤,不允武将贪渎分毫,吏治清明至极…… 但官员实在不能以这些,来说卫亦棠有罪! 可是,留下卫亦棠,大家觉得压抑。 若压着他们的是长春帝还罢了,人家名正言顺。可长春帝脾气温和,秉性仁厚,对每个人都有着春天般的温暖,常以众多名目增发俸禄福利,从来不苛待任何人。压着他们,对他们严厉狠绝的竟然只是长春帝身边一个名为“帝师”,实为娈宠的卫家三子。 孰不可忍! 而且卫家三子,在三岁时就能出台义商策……谁家小儿能有这胆略谋识,确为妖孽。 至于周边各国使节,则盘算着弄掉卫亦棠这座大山,能够重订边贸规则,从宽厚和善的好人长春帝手里多弄些什么好处!! 第630页 …… 沐智看有几个欣赏卫亦棠的人,略有动容,拧眉道:“难道大家真想要一个男皇后,绝了大幸国嗣不成?” 长春帝立即说:“我们把孩子还给你……阿智,我现在就把帝位传给你……”长春帝解开头上冕旒,塞进沐智怀里:“臣兄沐春叩见新帝,吾皇……” “大哥!”沐智暴喝,冲过去试图把长春帝扶起来,“你以为我……以为我是为了……你……” “不管为了什么,我只要阿棠,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皇位,不要子嗣……只要他……”长春帝抓着沐智的衣襟,“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只有这个掌兵的五弟,他和卫亦棠从没防备过,一手宽纵出来的领兵实权亲王才有能力策划今天的事,伤害卫亦棠,送给他四十大寿这么一份“大礼”。 “我只是……”沐智看着泪流满面的大哥,这个他一直仰望,崇拜,敬爱的,甚至可以为之献上生命的大哥,居然为了一个男子,流出了眼泪,跪在地上如此卑微祈求……沐智受不了,一切都是那妖孽的错,把他本该明伟岸,站在高处受万民敬仰的大哥变成这样的……弱小而卑微。 “你到底想怎么样?”长春帝追问。 “我只想让你……离开他。”沐智忽然有一种不祥感,他怕真逼死了卫亦棠,自己的大哥也…… 长春帝见沐智松动,立即点头:“好,我答应……我离开他……我把他远远送走,只要你别杀他!求你了……” 长春帝一诺,一直都是极有信用的,沐智示意御林军去办…… 长春帝看沐智下达命令,放松下来,失去了所有力气,滑坐在地,整个人木木怔怔,似掏光了他的精气神和灵魂,双目空茫,无悲无喜。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上午还好好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卫亦棠有了孩子,有了求生动力,身体在好转,慢慢调理可以再活很多年。他们一家三口那么幸福,展望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御林军来报:“帝师……”在沐智看过来一眼后,他改口,“卫大人不肯走,抱着孩子要挟,说要见陛下……和全王殿下一面。” 孩子在人家手里,全王沐智也没办法,恨恨道:“走,我就会一会他。” 生怕卫亦棠受到伤害的长春帝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着沐智的手腕,抓的那么紧,几乎要把沐智的手腕掐断:“别伤害他。你答应了的。” “这要……”沐智刚想说“这要看他”,却忽然在自己的大哥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详的决然与义无反顾。沐智有些心颤,软了声调,“大哥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他,我保证!” 长春帝还是死死掐着沐智,两兄弟随着御林军的指引,来到了海棠林。这是长春帝为了卫亦棠建的,沐晴小时候设计的园林。一路上倒伏了许多尸体,大部分是短髮,是死忠于卫亦棠的锦衣卫。 长春帝看的心惊肉跳,在卫亦棠常呆的最大的海棠树下,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他身上沾染了血迹,惊得长春帝双目眦裂:“阿棠,你哪里受伤了?” 卫亦棠笑得云淡风轻:“沐春,别担心,不是我的血。”又拱一拱手臂,露出襁褓对沐智道,“慈儿也没事,睡得正香。” 沐智想像中的剑拔弩张没有,连对他怨恨愤怒都没有,卫亦棠的态度……平和到近乎诡异。 卫亦棠招唿长春帝:“我煮了长寿面,赶紧过来吃,别泡胀了容易断。长寿面要一根面吃到底,才能安康百年。” 长春帝走过去。 沐智拦着他:“大哥,小心他下毒!” “怎么可能有毒?”卫亦棠从身边忠诚护卫手中拿到食盒,打开却只看着乱七八糟的一片,变了脸色,有些委屈,“哎呀,因为颠簸都洒了!” 长春帝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沐智,飞步走到卫亦棠跟前,上下摸着他:“跟我说实话,伤着没有?身体呢?感觉怎么样?”又对身边的人大喊,“传太医!把虚衍子叫来!” 仅剩的上百锦衣卫,还有五百多倾向帝师的死忠御林军,把长春帝和帝师两个人围在了中间,誓死不退。 卫亦棠笑:“我真没伤到,锦衣卫和御林军都很忠心……沐春,帮我好好嘉奖他们。” “一定!”然后吩咐,“今日护帝师有功者,赏金千两,加官三级。”他本想把叛变的御林军也发落了,株连九族,但想着如今境况还很危险,忍耐着并没有说出口。 卫亦棠又看着食盒嘆气:“你在宴会上肯定没吃好……要不然我再给你煮过一碗?” 长春帝看着一片狼藉的食盒,取了沾满汁水的筷子和碗,把掉落的面条都叉进碗里,道:“没事,食盒也不脏,我就这么吃!” 沐智着急大喊:“大哥,不能吃。” 长春帝已经狼吞虎咽吃起弄脏了的长寿面,像是吃什么珍餚美味。 卫亦棠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唠叨:“急什么,没人和你抢!哎,你这个人也不怕吃多了脏的闹肚子……别咬断,这个要从头吃到尾的……” “你饿不饿?”长春帝挑了一筷子面想餵卫亦棠,但想着不干净怕他吃了不好,又自己吸熘着吃了,还问,“你吃过没有?饿不饿?” “我吃过啦!”卫亦棠笑道,露出整齐白牙中的小牙尖,把长春帝气得要爆炸的心戳破了,只剩下软软绵绵。 怀里的孩子醒了,咿咿呀呀的开始比划手脚,卫亦棠低头看着,温柔的哄了几声:“就是慈儿一直睡着,没来得及找奶吃。” 长春帝挑了点面汤沾他的嘴:“慈儿也饿了啊。” 惊得沐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卫亦棠笑着拍他一下:“孩子还小,吃不得油水,别总给他餵些奇怪的东西。” 长春帝嘿嘿笑着,飞快把一碗面吃得只剩碗底,连残留的一点点汤汁也没放过,一点不嫌脏喝下去了。然后放下碗,满足道:“还是你做的这面最好吃……”然后死死抱着卫亦棠,亲他脸颊一下,“赏你的。” “一嘴油,”卫亦棠摸脸,反手把油抹在了长春帝的龙脸上,笑道,“才一碗面,看把你得意的……” “我就得意。”长春帝抱着人,心满意足不停的笑。 只要卫亦棠没事,什么都好。 因为卫亦棠很少出现在人前,大家很少见他,口耳相传把他妖魔化了。现在看这个年轻人有些瘦弱苍白,头髮半白,长相只是俊秀,一点没有传说中那倾国倾城的美艷,更没有什么万种风情,一身媚术。甚至因为多年病梦缠身,显得有些憔悴。 这样一个人,丢人群里都不起眼,和祸国的妖孽没办法等同。 他和长春帝相处,又是如此自然又日常,并不一味惶恐,亦无奉承,特别暖心的笑容让人觉得舒服;两颗特别可爱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又十分呆萌无害。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长春帝身边,言笑晏晏,画面其实挺温馨的,就像普通的一家三口,让人忍不住羡慕。 这让觉得卫亦棠是“蛊惑帝心的妖孽”的众人有点不能回神。 说起来,俊美倜傥,四十岁还像二十多岁的长春帝反而更漂亮养眼一些,更符合“妖孽”的人设好吗? 要真吹毛求疵说点什么不同,只有他那一双眼睛,明亮剔透,像是能看穿一切世情。 ……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