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女魔君传》 第1页 书名：凡女魔君传 作者：月落苍梧 文案 现世原应安稳，却闯入神鬼的苍穹。 白衣当慰天下，却爱上凡人的女子。 是谁？拿灵魂与魔鬼议价，只为护她万世安稳。 是谁？弃苍生于地狱，只为换她永生华美。 那一年他眼角含笑，心内却是苍茫雪原。 那一次他拥她入怀，心内一念，只有天荒。 谁在心头，谁在流连，谁绾青丝，谁焚契约。 我若爱你，万年如若一瞬。 ==================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s://..vip/】 ☆、第一章 猫妖现身 慕轻寒二十二岁之前的人生，是上学，上学，上学。 二十二岁之后的人生，是妖族、魔族、天族。 是不是你也以为，清白世界，哪里有什么神话故事里的东西？什么三清幻境，什么上古传说，不都是瞎编胡闹的吗？ 慕轻寒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没有穿越，没有重生，就在我们以为人类是万物灵长的时代，她明明白白地，撞进了上古遗族的世界。 那年她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发现父母和外公一起失踪了。 等她报完警不过一个月，家里塞满了讨债的人。 等她痛苦到几乎要跳楼自杀，有个猫妖，找到了她。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不再是平凡世界里的吃穿用度。而是三族厮杀幻境结界。 她的情感，不再是买房结婚生娃再生娃。而是这个上古神兽这么可爱快快带我飞！而是你这么坏我就杀了你好了，什么？你爱我啊。那我考虑一下。别！先别扑过来！我还是杀了你吧。 她的身体，是把天族、魔族、妖族的术法练了个遍。当然，因为体内非比寻常的灵力，说到底，她还是个女魔头吧。 我们的故事结束的时候，慕轻寒从一个普通的人类，变为三界统领，魔族首尊。 是什么经歷，使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蜕变为上古三族为之惊惧的“人”呢。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下弦月的晚上，慕轻寒走投无路，差一点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那晚的月亮像一轮银钩闪烁着摄心心魄的光芒，月光之下，几颗星星零星点缀在天幕之上。 初秋的楼顶冷冷的，楼顶侧面的gg牌上，led灯管发出清冷的光。慕轻寒抬头看了一会儿月亮，心里觉得很难过。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家人却都莫名其妙失踪了。报完警才几天，就涌来大堆讨债的人。如今亲人生死不明。找谁求助呢？亲戚？她们家压根就没有亲戚。朋友？零星的几个朋友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帮上忙。 躲债躲到半夜才能回家。她感觉自己虽然才二十二岁，却太累了。 慕轻寒嘆了口气，走到gg牌旁边。扶着质地粗糙的支撑杆，往楼下张望。 楼对面是万家灯火，像星星们提着灯笼。 楼下面漆黑一片，像是要吞噬万物的黑洞。 如果跳下去，会怎样呢？ 她随即苦笑了一下，且不说父母没有找到，即使更坏的情况出现，她也没有寻死的打算。她记得自己的母亲曾经说过：只要人不死，啥啥都不怕。倘若人死了，说啥都白瞎。无论如何，自己得继承母亲大人的乐观精神啊。 可是——真的好累啊。 就在这恍惚低头的一刻，有个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她脑袋上。慕轻寒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了几步，低头看去。 那东西这会儿正掉落在她的脚边，借着gg牌的灯光，看起来像是一根藤蔓。 可是，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有植物的藤蔓从上面砸下来？ 慕轻寒退后几步，看来这里还是少待为妙，那些催债的估计已经走了，自己还是赶紧回家吧。 她转身就走，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原来你不是要跳楼啊。” 慕轻寒一回身，就见大大的gg牌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黑色小猫的影子。那只小猫逆光站着，轻轻舔了舔小爪子。 “我一定是饿昏了！”她四处看看，周围空无一人啊。谁在说话。 “是我啦！”那只小猫竟然对她挥了挥爪子，像商店里的招财猫一样。 “是你——跟我说话？”慕轻寒感觉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心里吓得不行，可是脚却似乎粘在了地上，一步都动不了。 “对！对！就是你面前的我——猫咪——在对你说话啦。”那只小猫沿着gg牌的边缘走了两步，张着小嘴，沖慕轻寒唠叨：“你自己爱看的那部动画片里，那女孩看见猫咪说话，不是也没有很惊讶吗？” “怎么……没有……很惊讶。快要吓死了吧。”慕轻寒哆嗦了一句。 这世界怎么了？先是家人失踪，外人催债，现在，连猫都说话了！ “咳，是这样的，我是妖魔公会下设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的掌院大人乌离，我最近接到了一单委託。委託人出10个金妖币，嘱咐帮你度过难关……咳咳……因为我出差了三天，所以迟到了一个月。还好，还好，还不算晚啊。”小猫慢条斯理地说。 这会儿，慕轻寒终于恢復了一点神智。 “你是猫妖吗？”慕轻寒完全没有听明白它说的什么，只是怔怔地问。 “这个啊？”猫咪露出了被轻视的表情，但是歪头想了想又说：“你可以这么想啦。反正你们人族，能承认猫妖已经很不容易啦。怎么样？你的难关是什么？” “我的……难关？” “是啊，说说你的难关，我赶紧帮你度过了，委託金才好入帐。” 小猫拱起腰，似乎要伸一个懒腰了。可这懒腰马上停了下来，因为它听到慕轻寒犹犹豫豫的声音。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你出差三天，才迟到了一个月。这个逻辑不太通顺吧。”慕轻寒的声音终于不再发抖。也许是最近催债的人越发嚣张，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所提高吧。而且，喜欢看悬疑惊悚故事的她，自认为略有推理能力，立刻发现了猫咪言语中的疏漏。 “不要纠结于这种小事情。你就告诉我，你有什么难关？” 慕轻寒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借我一百零七万三千元钱还债，我的难关就度过去了。” 猫咪懒腰伸到一半停下来的样子还真是滑稽，它似乎进退两难了。是继续把腰高高拱起来，屁股撅高，前爪往后推啊推把这懒腰伸完呢，还是收回来，张着嘴表示惊讶呢。它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完懒腰，重新端坐在窄窄的gg牌上。 有了这个懒腰调节气氛，慕轻寒总算不那么害怕了。 ☆、第二章 灵魂契约 据说人类的害怕分好几种。比如：见到奇怪的虫子，会喊一声“哎呀”，也就罢了。在暗巷里疑似遇到跟踪，会心里打着寒颤，快步走出去之后很久才能平復情绪。而这遇到会说话的动物，估计是害怕里夹杂着好奇吧。 第2页 比如，当慕轻寒看到这个小猫咪算帐，就从害怕变成了好奇。 “按照今天的汇率，”猫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的小算盘，猫爪“啪啪啪”扫过算盘珠子，报出一个数字来：“一百零七万三千元等于110.93个金妖币。10个金妖币的委託，要换我111个，这买卖——不划算啊。” “果然是不行呢。那就算了。”慕轻寒只是试一试，本来就没有报太大希望。她甚至在心里嘀咕：猫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如果有，会存在银行吗？哎，自己真是妄想啊。 “等一等！”黑色小猫忽然慌慌张低下头，猫爪“啪啪啪啪”迅速在算盘珠子上拍了好几分钟，嘴里嘀咕着奇怪的数字，然后一抬猫头，坚定地说：“如果你打工还我钱，我这钱就借给你了。” “打什么工？” “是这样的，我们十二号事务所，缺少个搞卫生的女佣，平时也就扫扫地，洗洗衣服什么的。当然了，偶尔也会接到跟人类有关的委託，同事们处理起来不太方便。咳咳，你身为人类，就方便多了。所以你可以来打工，赚钱还我。不然我的命又不长，现在经济更是不景气，不等你还清欠款，我就挂了。” 慕轻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大学读了四年植物学，要给一只猫咪打工了。也许，她心里想：警察怎么都查不到我父母失踪的事情，我真的需要从特殊的途迳自己想办法查了。既然这世界的猫都会说话，也许有人类警察根本不可能调查出来的原因呢。 她点了点头。 “好啦。买卖谈妥。根据汇率和利息，你现在欠我……我算算……嗯……四捨五入……169个金妖币！你要在两年以内还清，不然……不然就拿你的灵魂抵债！人类的灵魂，在黑市还是比较值钱的。” 听到猫咪这么说，慕轻寒忽然想起黄世仁来。难道自己最后会像喜儿一样，被抵帐了吗？ 就见猫咪说着，收起小算盘，拿出一张纸来：“按个全手掌纹！” 慕轻寒接过那张浅褐色的纸，那张纸的上方刻着小篆：“灵魂契约”。她想起自己曾经跟随信仰佛教的母亲去庙里还原，还原表文上，就需要她按上全掌手印。如今母亲在哪里呢？会不会有个神仙庇佑她平安呢。慕轻寒嘆了口气，蹲下来，用膝盖垫着那张纸，按下了手印。 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呢？她想，签就签吧，生活早就不再平静，也许我努力赚钱，很快就还上了。 “那个，猫咪先生，请问我在你们那里做佣人，一个月的薪水是多少。” “一个铜板！”猫咪掷地有声。 “铜板和金币之间的换算是……” “哦，一万个。”猫咪轻描淡写。 果然应该先问薪水再签合同的！慕轻寒直骂自己笨蛋。 “不要苦着脸，你可以多接委託的。明天上午，你需要去和平大道潮源轩红酒坊和队长海魂会合。她那里有一单委託需要你们明天完成。委託是丁级，97个银妖币，完成得好的话，海魂会酌情给你分一点酬劳。” “对了，虽然我，咳，自谦为“猫咪”，但是，我的本名是乌离，你以后可以称唿我——乌离大人。”说完这句话，那只黑色的小猫突然纵身一跃，就这么从楼上跳下去了！ 慕轻寒急忙跑到栏杆旁往下望，就看见那小猫“嗖”的一声，消失在夜色里了。 她勾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那只猫是再也不会出现了。刚才的一切像梦一样，但是慕轻寒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甦醒了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兴奋地接受了这样的奇幻境遇。 无论如何，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那个猫咪也真有那么多钱，明天就不用担心那些催债的了吧。 她心里想着，寻着消防楼梯的方向，步履都轻松了不少。 天空的月亮，已经升的高高的了。 远远的，在慕轻寒脚下这座单元楼以西，隔了两个街道，本市最高的建筑楼顶，一缕灰色的烟雾若有若无地飘了起来。 一个男子微微咳嗽了一声，眼里的锐气一闪而过，却没有说话，又抽了一口烟。 他的身后，垂首站立着一位年老的妇人。那妇人看起来似乎已经五十多岁，却保养得当，衣饰整齐。听到男子咳嗽，她似乎极为关切，却不敢言语。抬了抬头，又低下去。 却是那抽菸的男子开口说话了。 “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被十二号的人先下手了。楴白也在十二号厮混，如果这事被他知道，便不容易收场了。”他的表情略显疲惫，又有些不耐烦。顿了顿，又说：“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已经暴露给太多人。那些我们势力范围之内的，就都让他们闭嘴吧。” “对，对不起。”那妇人轻声嗫嚅。 “不是嬷嬷的错。没有挡住那只老猫回来，是小肖的问题。我们等了七千年，也不在这两三日。咳，”他咳嗽了两声，胸口起伏间，领口露出一枚雕刻着玉兰花的翡翠坠子来。妇人看到那个吊坠，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让曲零去，先认识一下慕轻寒这丫头，也探探她的心性。”提到这个名字，男子竟淡淡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开心。妇人抬起头，看到他难得这么温和，不顾僭越的礼数，浅浅地问了一句：“殿下等了这么久，不亲自去见见吗？” 男子收敛笑容，没有做声。直到手上的烟燃尽了，被他掷在地上，渐渐熄灭。 终于，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妇人听到他飘渺的一句呢喃：“慕轻寒，不过是盛殓着桐若元神的一具躯壳罢了。不值得我见。” ☆、第三章 海魂队长 手机闹铃毫无徵兆地响了起来，是慕轻寒从来没有听过的，刺耳的声音。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设定过闹铃，但是她还是迅速从床上弹了起来。头一抬，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三十分钟内到达潮源轩红酒坊与海魂队长会合。” 三十分钟！ 慕轻寒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认识会说话的猫咪和签订灵魂契约的事情，很晚才睡着。现在迷迷煳煳的，大脑还不够清醒。可是像是条件反射，她迅速套上大衣，拿湿毛巾抹把脸，就冲出去了。 打开防盗门，她还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楼道里空空荡荡的，那些催债的人不见了。和他们同时消失的，还有这些天楼道地面上堆放的乱七八糟的饭盒、啤酒饮料瓶。 连卫生都帮忙打扫了吗？ 一切像一场梦。 难道那个猫咪已经帮自己付清欠款了吗？ 看来，这真是一只土豪猫咪。 慕轻寒一边想着，一边飞快地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好在潮源轩酒楼和慕轻寒家只隔了两条街。她赶到那里的时候，距离要求的见面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酒楼大堂的接待人员很礼貌地拦住了她。 第3页 “你好小姐，请问您的预约卡号是……” 慕轻寒低头看了看自己急需干洗的大衣，起了点毛球的打底袜，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立不住脚。 好在要论脸皮厚，她一直是朋友圈子里最厚的。 “那个，我和朋友约了这里见面。她没有告诉我预约卡号。” “请问方便告诉我您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她叫——哦，对了。她叫海魂！” “海魂是吗？”接待人员侧过头去，对着耳麦轻声确认了几句。然后转头严肃地看了慕轻寒一眼，下了逐客令。 “不好意思小姐，您不能进去。” 慕轻寒急得想跺脚，可是看见这名接待人员的神情，还是觉得自己赶紧滚蛋比较妥当。 她是在这名接待人员的注视下退到电梯里的。 低头看表，就剩十分钟了！ 怎么办？ 难道是自己癔症了吗？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那个自称乌离大人的猫咪，和早上字条上的字，都提示来潮源轩红酒坊会合。 所以自己无论如何，要进到酒楼去。 慕轻寒环顾四周，突然想到，酒楼也就上下两层。接待区在十二楼的话，应该大楼的十三楼也隶属这家红酒坊。不让我从十二楼进，我可以从十四层下来啊！大厦的其他楼层可是开放的！ 慕轻寒鼓起勇气，在电梯里按下了十四层按键。 十四楼是一家律所。前台接待处的女孩儿正在接电话，抬头看了慕轻寒一眼，没有吭声。她先是找消防楼梯，竟然锁着门。于是瞅准位置，遛到卫生间里。 外面起了风。慕轻寒掀开窗户往下看，顿时脚下一软。 哎，同样是跳楼，还不如昨天死了算了呢。 海魂队长，我赌了命来见你了，我来了！ 她把袖子撸起来，爬上窗台，使劲儿推了一下窗户，再推，窗户只露出了二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她这才想起来，这窗户是安全窗，根本就不容一个正常身材的人类钻出去。 就算她有不要命的精神，这栋楼的安全系数也不允许她随随便便爬出去。 可是，她蹲在窗台上，撅着屁股，撸着袖子，下一步该怎么办？ “吱——”身后传来开关厕所门的声音。 “这位小姐，请问——” 慕轻寒慌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脚底打滑，还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啃到光滑的瓷砖地面。 厕所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很高，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干净的脸上满是惊讶。薄薄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睛里都是困惑。 “哦，没事，我走错厕所了。” 慕轻寒解释着，迅速从窗台走到门口。那个男人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如果——我这样说可能比较冒昧——如果发生了不快乐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想不开。” 慕轻寒脸一红，原来自己被当作意图跳楼自杀的了。她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想下到十三楼的潮源轩红酒坊罢了。” “那样的话，你可以走电梯啊。” “哎，前台会拦住我的啊。” “是这样啊。不如我帮小姐下去好了。” 这男子说完，忽然就轻轻笑了。他一扬手，从手心里掉出一张彩色的卡片。那卡片在半空中旋转起来，迅速带起了一阵旋风。 慕轻寒目瞪口呆，这两天怎么净是奇异的事情呢？眼前的这名男子，莫非也是猫咪那个世界的吗？ 不容她多想，男子操控卡片的左手忽然带着飞速旋转的卡片停留在慕轻寒头顶，然后空出右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鄙人曲零，很愿意跟姑娘交个朋友。” 慕轻寒接过来，还没有细看，突然眼前一黑。接着，她就发现自己以俯视的姿态浮在了另一个卫生间的吊顶下，一声抱怨从脚底下传来：“我不管她了，慕轻寒已经迟到一分钟，这单委託我自己——啊！” “啊啊！” 慕轻寒迅速从天顶上掉了下去，她拼命挥动胳膊腿试图保持平衡，可是还是腰部一疼，正压到站在洗手台边打电话的一个女人身上。那女人猝不及防被慕轻寒砸中，脚一软一下摔坐在地上。只听见“呲——”的一声，应该是衣服的哪里开裂了。 慕轻寒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手脚并用按住地面，却还是狠狠侧摔在地板上。不等她喊一声疼，被她砸到的那女人一个反手卡住了她的喉咙，一条腿顺势压在慕轻寒肚子上，膝盖顶住她的胃。慕轻寒一阵抽搐。这女人长长的捲髮垂下来，居高临下，搭在慕轻寒额头上。慕轻寒神情慌乱地，看到一张柔媚漂亮却冷若冰霜的面孔，这面孔现在正扭曲着，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杀了她。 “你是谁？” 慕轻寒颤抖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除了脚趾头能动一下以外，身体像是被施了咒语，一动也不能动。 “我——我——” 她被这女人卡住了喉咙，吐字艰难。 这个时候，她听到被丢在地上的一部手机里，正传来急切的声音：“海魂，你怎么了？没事吧？海魂……” 原来她就是海魂队长。 慕轻寒一颗心算是放下来，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是我，我是慕轻寒，海魂队长。” 慕轻寒的脑袋被海魂往后推按，仰着头，难受极了。可是听到慕轻寒的话，这个女人并没有松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拿起地上的电话，神情厌恶地咒骂了一句，说：“我快被你新招的雇员砸死了！这次任务，我抽九个点！”说罢，把手机往掉在地上的包里一扔，收回膝盖，这才松开了卡住慕轻寒喉咙的手。 慕轻寒好一阵咳嗽。 “你就是慕轻寒，我那个新搭档？”海魂已经整理好衣服，正盯着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搭档。 “是的。” “你怎么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乌离老猫把你藏在吊顶里吗？” “不是的！”慕轻寒连忙解释，“我想从楼上沿窗户爬下来，结果遇到了一个男人，他说可以帮我下来。我就突然掉下来了。”一边说着，慕轻寒慌忙寻找那男人最后递给自己的名片。 海魂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慕轻寒一眼，忽然轻蔑地笑了一下。顺手就把那张名片扔到了满是女性特有垃圾的垃圾桶里。 “走吧。”她抬起脚，迅速走了出去。 慕轻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捡起那张名片。 她没有留意到，就在她跟随海魂走出卫生间时，那张薄薄的纸片，自己立起来。然后浮在空中，朝慕轻寒的方向飘了一米，然后又像是改变主意一样，迅速飞向了天花板，消失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十四楼接待区的一个藤椅里，身穿长衣的男子面上微怒：“这女人还是这么没有礼貌！随便就把别人的名片扔掉了！这是什么气味，腥得很……”男子把刚刚飞回手心的名片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然后过了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甩掉名片，皱着鼻子，好半天迸出来一句话：“这是……这……太可恶了！” 第4页 ☆、第四章 弱小人类 那个男人毕恭毕敬的，跟在海魂身后，已经足足十几分钟了。 他们面前是十几排酒架，上面陈列着名贵红酒——瓶。是的，没有开封，可是瓶里的酒大多都不见了。 海魂的高跟鞋砰砰砰的，踩在木质地板上，分外响。 慕轻寒跟在这个据称是酒坊老闆的男人身后，拎着海魂的外套和手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的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砸到这位队长，那声衣服开裂的声音，到底开裂的是什么。不会是内衣吧。 要不要回头帮队长fèng一fèng内衣。自己会不会被解僱啊。 “姜老闆——”海魂忽然转过头，手里提着一只瓶子细细把玩。她慢悠悠开口，眼睛并没有看向这位姓姜的胖男人，却让人浑身紧张起来。 “我从乌离大人那里接任务的时候，楠木牌上方方正正写着‘丁’。对吗？” “是，是的。我跟贵号的叮噹大人请教了很久任务分级，他说我这任务，当得起‘丁’字号。”姜老闆粗短身材，穿着考究的西服，咪着一双小眼，笑呵呵的，倒是不惹人讨厌。 海魂哒的一声，把酒瓶放回木架。这才转过头来，也轻轻笑了：“叮噹他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轻重？你说了什么煳弄他，他给了你‘丁’字牌。” 姜老闆顿时心虚起来，斜眼看了慕轻寒一眼，说：“我就是据实描述嘛。说我这红酒坊丢了价值数万元的酒，监控摄像里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叮噹大人，他，他说这个损失，当得起‘丁’字号。” “你只当是丢了东西，需要我们来抓小偷。不知道对手，选了这‘丁’字楠木，付了这97个银妖币。我不怪你。可是——” 海魂一顿，捋了捋自己额前的柔发。慕轻寒站在姜老闆身后，看到他的脖子上，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慕轻寒心里嘀咕，如果仅仅是讨价还价，这个人需要这么紧张吗？ 就听海魂继续说下去：“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偷你酒的，是一只上古神兽，你又当如何选择楠木牌呢？我们十二号，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姜老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介绍人，是哪一位。” 姜老闆肩膀一缩，随后又放松下来，讨好地说：“还请海魂大人不要生气。我这就请介绍人专门跑一趟，把楠木等级牌换成——” “乙”，海魂接腔。 “换成‘乙’级，把差的委託金一併补齐。还请海魂大人继续承接这个委託，拜託了。”说完郑重地弯下腰去。 慕轻寒心里一阵赞嘆：“天，我的队长真是了不起啊。简单几句，就拔高了酬劳。不知道‘乙’级是多少委託金，会不会多分给自己一点呢。” “好说。”海魂扶着木架，微微伸了个懒腰。一时间风情万种，空气里都充满了慵懒迷柔的气息。“不过，今天这活儿是干不了了。这种上古神兽，已经近似得道，狡猾而又灵力高强。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喝你们家的酒，但是，说实话，”海魂瞟了姜老闆一眼，“喝你这些酒不算什么，上古时候的人类，拿牛羊牲畜五谷美玉甚至童男童女来祭祀神兽，都觉得自己浅薄怠慢。你这些酒值什么？捉住它我们做不到，吓退它不再骚扰倒是可行。可这也不是简单的事儿。你那钱，花得很值。且等我休息几天再说。”她说着就要离开，沖慕轻寒挥了挥手，莲步轻移。 姜老闆却挡在了她们面前，重重弯下腰去。 “酒坊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损失了。还望海魂大人今天晚上就施术，收了这妖怪吧。我愿意，额外再给您呈上一成报酬。” 海魂的秀眉拧了一下，把询问的目光递嚮慕轻寒。 慕轻寒连忙点头：“我听队长的。” 她心里佩服起海魂队长来，短短几句话，白赚了很多钱啊。看来还清欠款指日可待！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啊。不过，捉妖怪这种大事情，自己区区人类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一定要在旁边努力喊加油啊！看电视上捉妖怪都要血雨腥风斗上一斗，那今天晚上自己要不要躲远点？一定要的啊。到时候要更大声喊加油，不然队长听不见啊。哎呀，想起来还真是小激动呢。 她在心里反覆嘀咕到海魂带她走出大楼，吃了午餐，进便利店买了几样东西然后坐在街口和风里喝着咖啡吃着糕点。她的海魂队长把黑森林蛋糕上的一粒樱桃轻轻送入口中，扭头拍拍她的肩膀，轻松地说：“今天晚上捉神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慕轻寒一头栽下去。 透过窗户，慕轻寒看到上弦月的微光升了起来。街边霓虹的灯光闪呀闪的，酒窖里也五彩缤纷起来。她缩在墙角沙发上，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刚跑完八百米。“咚咚，咚咚”，隔一会，再来一次心律不齐：“咚咚，咚咚咚，咚！”。虽然她心里早有计较，恐怕昨天晚上那只小猫就是猫妖，今天见到的海魂队长，估计也是个什么妖怪。但是起码这些妖都跟自己是，嗯，是同事。今天晚上要出现的这个，可是个大妖怪啊！上古神兽啊！还是对手，自己还要逮住它。慕轻寒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她不是没有抗议过。可是被海魂几句话就打发了：“乌离大人没有跟你说过吗？之所以我们要找个人类雇员，就是因为这些上古神兽什么的，对妖类的气息都太过敏感。如果我在酒窖蹲点，那神兽就算来，也会揣上兵器全身戒备，这就大大增加了抓捕难度啊。但是你在那里就不一样了，它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该吃吃，该喝喝，我们才好下手。” “那，那它会不会见到我在，想着先把我放倒了好安心偷酒啊。” “不会的，”海魂咬着咖啡杯里的小勺，慢悠悠说：“早在几十万年前，天之神族便命魔族、妖族和人类签下契约，除非人类主动来犯，妖魔两族不可妄杀人命。它虽是上古神兽，终究未得大道，还算个妖。只不过，老些罢了。” “那我就待那里就好了是吗？”慕轻寒感觉到了一丝生还的希望。 “给你这个，”海魂递过来一件柔软的东西。慕轻寒拿在手里细细摆弄，这是一张伸开来有一米见方的大网，网孔密实，用金色的丝线细细织成。不知道这金线是什么材质，拿在手里像羽毛一样轻，似乎随时都会飘走了。但是坠在金网下方的，是一枚白色的泪滴形宝石。那宝石莹莹发着微光，用自身的重量拖着金网，使这空气一般的细网虽轻轻浮动，却不至于在风中飘走。 “怎么样，我今天来之前，顺了姚小狐的菩提幻网，这可是一件厉害的法器。因为在你手里无法显形，我特地坠了我的宝石在这上面。宝石是实体，才能让你也看见这张网。是不是很漂亮？”海魂用迷离的凤眼盯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珍宝，依依不捨松了手。 所以现在，慕轻寒手里拿着这张网，就等着偷酒的上古神兽现身了。海魂的计策是她先躲在远处，等神兽现身，慕轻寒只需要把网往它身上一扔，任务就算完成了。其余的，她慢悠悠过来都不迟。 第5页 “真的这么轻松吗？”慕轻寒在初秋的凉风里，打了个哆嗦。 ☆、第五章 小神兽乖 房间里很静。 慕轻寒很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刷刷网络小说。最近疲于奔命，估计那部日更8000字的虐恋小说已经养肥了，正好可以看个通宵。 可是想归想，为了隐藏好气息，她还是老老实实靠在沙发上，细心留意每一个动静。 先是街上汽车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对面酒吧门口传来三三两两的醉酒吆喝声，到最后，一切都静下来。酒窖临街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了。 厚重的遮光窗帘无风自动，往一边晃了一下。 慕轻寒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个冷战里，慕轻寒的脑海中忽然晃过一个淡淡的场景。大风吹着深糙连绵起伏不止的山坡上，白衣的少年提着一把银色的长弓，他扬起头来，蓝色护额宝石里映出一张紫衣女子的脸庞，“姐姐，把你的小乖乖借给我好不好。” 这是什么？某部小说里的场景吗？ 慕轻寒来不及细想，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开始计算时间。 按照海魂队长的说法，上古神兽大多都不胜酒力。它喝多了酒，必然昏睡。 而它从开始喝到醉倒，最长不过一刻钟。等它喝醉了，隐身之术自然失效，便看得到，捉得着了。 慕轻寒安静地等着，她听到有酒瓶碰撞的声音，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她悬着一颗心，耐心等了一刻钟左右，不放心，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慕轻寒缓步朝酒架挪过去，侧着身子，小心往过道里张望。 走到第五排酒架的时候，终于看到在酒架贴近后墙的地方，模模煳煳有一团棕色的东西窝在地上。那东西看起来有点像一只成年的金毛犬，又像是一只肥壮的狐狸。它背对慕轻寒，背部均匀起伏着，正唿唿睡过去。 还真是酒量浅呢。就这也配得上上古神兽的尊称吗？ 慕轻寒想着，慢慢朝这只神兽走了两步。她觉得自己脚步声略微有些响，想了想，蹲下来把鞋子脱了，赤脚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她的眼睛紧张地盯着这团毛茸茸的小兽。就在离它不过两米远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酒窖的窗户上，啪地一声巨响。 她看到就在同一时刻，这团毛绒绒均匀的唿吸声忽然停了下来。她待在原地，怕得不行，不敢有所动作。 可是，这小兽忽然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慕轻寒已经吓得动弹不得，她的眼睛却还睁着，脑子还转着。她发现这只上古时期的神兽，果然长得跟狐狸非常相似。只不过上下颚露出长长的獠牙来，看起来非常兇狠。它的背上，对称长着两只鹿角状的角，毛茸茸的，迅速抖动起来时，发出类似蜜蜂震动羽翼的声音。 事到如今，我可不可以装作自己看不到它呢。 慕轻寒想着，就准备轻轻转过身去。 可是就在这一愣神的关口，她看到了这只上古神兽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猫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幽深。可是瞳孔却是红色的，正深深地盯着自己。它先是有些恼怒，眉头皱起来，獠牙和背上的角也抖了抖。可是就在慕轻寒决定装作看不见转过身去时，那双眼睛忽然缩了一缩，又瞪得巨大，然后乘黄的獠牙隐藏起来，大大的嘴略微张着，似乎带着些震惊和惊喜的情绪了。然后这个半人高的小怪兽就朝慕轻寒扑了过来。 那样的眼神！ 她心里一惊，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画面来。 紫衣长发的少女站在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对着树上毛绒绒的一团影子喊道：“怎么了，有能耐上去，却下不来了吗？” 树上的那团影子忽然就扑了下来，在空中翻了个滚，正要落入少女的怀中。那情形，倒和现在非常相像。 慕轻寒来不及细想，迅速甩开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菩提幻网。 梦魇也罢幻觉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要被这个小怪兽吃掉啊！ 菩提幻网遇风而开，金色的细网瞬间放大几倍，空中闪现出金色的梵文咒语来，正罩在扑过来的小怪兽身上。这神兽唔地叫了一声，四肢挣扎，獠牙撕咬，狠命摆脱正裹在身上的法器。眼看它就要把丝网抓出一个洞来，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酒窖的门被撞开了，海魂窜了过来。慕轻寒迅速退后，把战场让给她。 “原来是一只小乘黄。”慕轻寒听到海魂这么说。 她的腿瑟瑟发抖，一看海魂接管了局势，便软倒下去。 酒柜被神兽撞得咚咚直响，慕轻寒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直挪到沙发边角才冷静下来。 忽然就听得刺啦一声，是菩提幻网被撕裂的声音。 就见海魂一皱眉头，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精钢短刀。之后她咬破无名指，迅速擦过刀刃上方。那刀上镶着一枚红艷艷的宝石，宝石遇血迅速变成黑色，与此同时，刀刃上墨色的寒光挥洒开来，一把刀顿时似游走于地狱，带来烈烈罡风。 慕轻寒很久以后才知道，这种以指血祭刀的术法，在外人开来，似只是损失掉几滴鲜血，却只有施术人知道，这术法押上了施术人的全部法力。若术法被击破，反噬力可以把施术人的魂魄拽入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脱困。 海魂用短刀直指乘黄，短挡长刺之间，厉声训斥道：“汝等神兽，今日不予伤杀，只要你乖乖就擒，不再来犯，在下妖师海魂，愿引修罗之水，送你归去。” 那神兽听到声音，犹豫了一下。可是却又用一个爪子破开菩提幻网的裂口，探向海魂，勐地抓过来。海魂身穿短裙和高跟鞋，却动作灵活，一个翻身跃出去。短刀扫过小怪兽伸出来的爪子，嗞的一声，像是动物皮毛被烧着了，那爪子上顿时冒出一缕烟来。 她退到慕轻寒身前，问：“你怎么样？” 慕轻寒回过神来，看那神兽似乎要挣脱开菩提幻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关口，自己的队长怎么想起关心下属来。她战战兢兢地回答：“我还好。” “很好，认得梵文吗？” “啊？” “想来你也不认识，你看，就是菩提幻网上空旋转着的字。你跟着我念一遍——伽野奼阿舍摩利”。 “伽野——奼阿——舍摩利”，慕轻寒念了一遍，觉得一遍可能不行，又大点声念了一遍。就见菩提幻网上空的梵文咒语像得到了某种助力，裹住神兽迅速旋转起来。那神兽听到慕轻寒的声音，哀鸣一声，看向她的方向，忽然挣扎着走了过来。 海魂满意地笑了：“姚小狐还说，我修的妖术，不能给这破网神力加持。我看你一个人类念了倒是有用哈。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怪兽！” 海魂再次以指血祭刀，挥刀刺向神兽。慕轻寒嘴里念着梵文咒语，却看见那小怪兽缩着爪子，收了獠牙，眼睛里像是要溢出泪滴来。她心一软，便对海魂说：“队长，我看，它像是要投降了。” 海魂听慕轻寒这么说，便闪到一边，任由乘黄晃荡了过来。 第6页 慕轻寒赤脚站着，就见她们勉力格挡的上古神兽忍着菩提幻网的束缚，拼命挪过来，探头使劲儿撑开一条fèng，伸长舌头，舔在慕轻寒的脚上。 慕轻寒吓了一跳，她本能想躲开，却见小怪兽的头偏过来，蹭了蹭她的腿。一股暖流瞬间袭上她的心头，这情景似乎分外熟悉。她抬头疑惑地看向海魂，却见海魂已经站到她的身边，而那把流淌鲜血的钢刀，凉凉的，正抵在她的脖子上。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海魂一双凤眼里射出寒光，全身戒备，似乎比刚才搏斗时都要紧张。 “我？慕轻寒啊。” “难道你不知道吗？上古神兽，只有面对主人的时候才会行俯首**之礼。区区人类，怎么可能让它俯首称奴？” 慕轻寒呆呆地看了一眼海魂，又看向一边试着挣脱菩提幻网一边伏在自己脚边轻轻喘息的上古神兽。愕然道：“它……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正因为我是人类，它才不会提防，才会现身吗？也许它是被你打懵了也说不定。” 海魂定定地看着慕轻寒，眼中闪过犹疑不定的光芒。终于她收了短刀，淡淡地说：“这样也好，我看菩提幻网也困不住它。它把你认作主人，正好方便我给它餵点昏睡药粉。等它睡了，我把它送回它该待的世界。” 就在这时，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满含喜悦的声音：“那就不麻烦海魂大人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在下处理吧。” ☆、第六章 神奇糙药 从门口慢慢走过来的，正是胖嘟嘟的姜老闆。 只见他满脸堆着笑，弓着腰，手里捧着两个高脚酒杯，那里面缓缓晃动的，是红艷艷的美酒。他把酒递给海魂和慕轻寒，满脸感激之情。 “贵事务所果然守诺，海魂大人也真是辛苦，就请品尝一下美酒，休息一下。”海魂收了短刀，欣然接过酒，抿了一口。慕轻寒只放鼻尖闻了闻酒香，口渴难耐，却并不想喝。 “姜老闆说接下来交给你处理，是什么意思呢。”海魂淡淡地问。 “哦，是这样的。那位帮我跟贵事务所搭上线的介绍人，想要见识一下上古神兽的尊容……”姜老闆点头哈腰间，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小怪兽，身体却微微侧着，那意思，像是让出了出门离开的通道。 海魂却并没有动，只是又浅浅喝了一口酒。 慕轻寒却忍不住问：“姜老闆，你不怕我们走了，这怪兽把你吃了吗？” 姜老闆仍然笑着，抬了抬手，劝酒道：“这位姑娘也喝一口，这可是今年我们庄园第一批酒，香醇着呢。” 慕轻寒只得抿了一口。她以前有一个朋友嗜酒如命，号称洛城第一品酒师。慕轻寒曾经跟着他，尝过红酒无数。可是这一次，入口的酒浆浑圆柔顺，却在舌尾透出一股奇妙的甜香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慕轻寒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又喝了一口，让酒在舌尾处停了一会儿，才咽进喉咙。那股子甜香直直冲上来，慕轻寒差点打出喷嚏。 她听到姜老闆正跟海魂解释：“我看这怪兽已经睡着了，应该不会攻击我吧。我听说它们还跟我们人类有个什么不攻击的契约来着，没事吧。” 海魂轻轻晃荡着杯子里的酒，眼神里有些疲惫，又带了些沉思的神情。 慕轻寒看队长不说话，自己就开口和姜老闆攀谈：“你这酒倒是味道好。我尝出来，好像是加了龙鬚糙和白芷。我有个朋友也喜欢自己调配酒的味道，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么调有没有什么秘方。” 慕轻寒的朋友总是说她神经大条，可是她自己倒是觉得自己心思缜密。就比如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她说出“龙鬚糙”这三个字，姜老闆的表情一点点僵硬起来，周围的空气都明显冷了一冷。她看向海魂，只见海魂一对妙目锁定姜老闆，轻轻开口道：“我也很想知道。” 姜老闆的脸上挤出来大大的笑容，往后退了半步，说：“姑娘玩笑了，哪儿有什么秘方。你说的那些是糙药吧，怎么会加到酒里。” 慕轻寒不明白姜老闆为什么紧张起来，她说：“我大学学的植物学啊，只要没有毒，长得好看的植物我都尝过。这白芷花好看，龙鬚糙根好看，我都尝过的。” 慕轻寒说到这里，一直在她脚边的上古小神兽哼唧了一声，脑袋顶在她头上，轻轻撞了撞。 姜老闆仍旧笑着，让出了路，说：“委託金已经全数交付给贵事务所，诸位放心，我的介绍人也马上会回来。他也会些术法，还不至于让这怪兽把我吃了。还是请两位先回吧。” 海魂便点了点头，眼睛里犹疑的神色并没有减轻，却转身说：“呵呵，姜老闆都送客了，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小慕，我们走吧。” 慕轻寒看了一眼脚下像猫咪一样撒着娇却仍被罩在菩提幻网里动弹不得的神兽，嘆了口气说：“既然我们要走，队长，您就收了这网吧。” “别，那可使不得。”姜老闆上前一步说，“这乘黄如此厉害，海魂大人若收了网，我们可对付不了。还是明日我请介绍人把网送回事务所吧。” 四周静了一静。 慕轻寒低下头，把乘黄放在自己脚上的大脑袋移到一边，准备去穿鞋子。 可是，海魂却收回要走出去的脚步。仍然背对着姜老闆，却说：“姜老闆是怎么知道，这只上古神兽是乘黄呢。” “当然是海魂大人您说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我，没有跟你说过。”海魂顿了顿，“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龙鬚糙、寇脱、白芷，是传说中乘黄的口粮。你这酒怎么这么巧，就有乘黄爱吃的东西呢。到底，是它挑中了你的酒窖，还是你，故意引它上钩呢。” 姜老闆的表情僵硬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冷冷说：“贵事务所不是向来只认委託金，不管人类的闲事吗？” “姜老闆你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类啊！”海魂说着，伸手把慕轻寒拉到身后。姜老闆笑了笑，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那东西一出，静寂的屋内忽然起了狂风，风捲起那些被姜老闆称为绝世珍品的红酒，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倒是一点都没有看出他心疼。 “既然看出来了，你们就死在这里吧。”姜老闆面色铁青，他张开手掌，举着类似椎子一样的铁器，狂烈的风似乎正是从那件铁器里涌出来的。四周的气息被搅动着，慕轻寒勉强抱着柱子，才没有跟着飞出去。海魂的短刀在风里闪了一下，几步腾挪间已到姜老闆身边。可是姜老闆的武器，却直直的朝着慕轻寒刺了过来。 这么快我就要领盒饭了吗？我不要死！慕轻寒心里哀嚎，她知道，如果她放开柱子，就会狠狠摔在某处。如果她继续抓着，就只有死路一条。取捨之间，她也不是笨蛋。于是迅速松开手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出去的瞬间。 脚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第7页 是那只乘黄神兽！ 只见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拼命撕扯着菩提幻网，整个身体变大了一倍，然后扭转头来，朝慕轻寒扑了过来。 慕轻寒闭上了眼。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没有了风声，没有了酒瓶摔碎的声音，没有了海魂的咒骂声和姜老闆的笑声。只有一缕淡淡的清风，扫过慕轻寒的脖颈。 她摔在地上，地面软软的，并不疼。她用手触摸，不是地毯，也不是木地板。这感觉，竟是糙地。 等她睁开眼，整个人呆住了。 ☆、第七章 瑰丽梦境 慕轻寒坐倒在地上，她的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身下，是开着小小蓝花的糙地。 这一瞬间，她认为自己在做梦。 也许，从遇到那只黑猫开始，自己就在梦境里了吧。 遇到会说话的猫，遇到懂得遁地之术的曲零，遇到上古神兽乘黄，遇到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胖老闆，无论哪一件，都是她一个普通人类会吓成植物人的境遇。 可是，她竟然一一接受了。 她的心里也怕过怀疑过，可是更多的，是起了莫名其妙的波澜。 就好像大风吹过桐花，红花翻转之下，竟然是不甚好看的桐树枝。咋一看觉得奇怪，可是花香怡人之中，也觉得本该如此。 她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就是树枝上面沉静的桐花。而潜藏在桐花下的枝丫，终于被她看到了。 心神动盪间，她听到一声呻吟传来：“挪开，你压到我的脚了。” 十二号事务所海魂队长正躺在她身后，疲惫不堪地直起身来。她的短刀掉落在身边，衣服上破了些洞，露出内衣的颜色来。海魂不以为意，捡起刀，骂了一句脏话，问：“才醒啊你。” 慕轻寒觉得她这声责怪毫无道理，立刻反驳：“队长你不是比我还醒得晚吗？”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刚掉下来，就有一只虫兽要吞了你。要不是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它杀了，你现在已经被消化成一滩黏水了。”海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脸嫌弃的表情。 慕轻寒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胳膊粗的蜈蚣爪子。而三米开外，是一只巨大的死蜈蚣。她此刻都能想到海魂的心里话，肯定骂自己是猪队友。 被分了一个人类雇员完成任务，自己的队长真是够倒霉的。想到这里，她连忙扶起海魂，笑呵呵地活跃气氛：“还是队长厉害。不过，这是哪里啊？” “也许，这是乘黄神兽制造的梦魇幻境。” “为什么？” “也许是报復我们，也许是要用梦魇吸食我的灵力。但是最大的可能，是这傻东西把你误认为主人，要保护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慕轻寒急了，现在看来这不是做梦，是别人的梦啊。 “只要我不动，就死不了，也出不去。可是只要一动，梦魇缠身，轻者昏迷，重者，被这幻境里的妖兽吃掉。”海魂看了看自己的短刀，这把刀今日已经吸食了自己太多指血，寒光之下却有衰微的颓势，是因为这神兽的梦魇吸食灵力的能力过强吗？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出不去？” “你不一样。”海魂笑了笑，“看来老黑猫点名让你参加此次任务是做好打算的。上古时期，人类曾经用自己的族人祭祀乘黄神兽。这神兽把人类当做自己的奴隶，所以自己的梦魇，就没想过要困住人类。因为这样，我出不去，你却可以。” “我该怎么办？”慕轻寒顿时觉得充满斗志，生存有望。 “两个办法。第一，我关闭五感，减少灵力散失，保持半昏迷状态却留下一些迈步的力气。你扶着我找路，遇到虫兽就尽力格杀。等找到出口，拉紧我一起出去。或者，我留在原地，你独自去找路。因为你身上没有灵力，遇到的虫兽就少一些。就可以快些出去。出去以后，你去天使东街站在第三个巷口，等事务所的人发现你，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就会有人来救我。” “那你在这里不会有事吗？”慕轻寒问。 “当然，如果你太磨叽，就比如现在。等到他们来救我，我的灵力早就被这梦魇结界吸食殆尽，就留一丝残魄，出去也是活死人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慕轻寒站起来，拉住海魂，朝着树林的方向，轻声，却坚定地说：“既然是这样，干脆一起出去吧。队长，我该怎么做？” 海魂的嘴角有一缕浅浅的笑：“那好，你要找到雾。” “雾？” “是的，梦魇的尽头是雾，雾的隔岸是现世。找到雾，走到隔岸，就可以出去。”海魂把那把短刀塞进慕轻寒的右手，空出了自己的手，捻了一个决，按在眉心，又补充说：“另外，姜老闆一定也在这里。你要小心。” 她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整个身子瘫软下来。慕轻寒连忙扶住她，试了试，海魂果然还能轻微迈步。 她们迈出第一步。眼前忽然亮了一下，原来这个结界里的天空忽然铺满了云霞，像是雨后初晴，阳光透过云彩和树叶的空隙在雨滴的反射之下铺洒下来，一时间仿佛幻境。 这本来就是幻境啊。 慕轻寒想着，扶着海魂继续往前走。 她是在穿过一小片树林后才遇到第一只虫兽的。虽然那只虫兽耀武扬威，远远的便顶着一对触角沖了过来，可是在慕轻寒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只母猪大小的蚂蚱罢了。 可是即使是母猪大的蚂蚱，要下手给它一刀也非常人能办。慕轻寒还没有挥动胳膊，腿就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胆子小，惜命得很。 可是眼下海魂已经关闭五感，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指靠。她心想，就只当学杀猪了。心一横，架好了招式，就准备等那大蚂蚱扑过来，一刀过去给它个了断！ 可是那只大蚂蚱却并不按套路出牌，离慕轻寒两人还有三四米，就勐地剎住身子，张开嘴一喷，一脸盆大小的粘液就吐了过来。慕轻寒骂了一声噁心，迅速扭转开来。却忘了一只手还拉着海魂呢，匆忙之间，海魂往一边倒了过去。那盆粘液，溅了海魂一脚背。滋滋声响，不知道会不会腐蚀皮肤。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看到自己的队长狠狠皱了皱眉头。 那只大蚂蚱眼看海魂倒在地上，流着口水，就朝海魂沖了过去。 “以为我是死人吗？”慕轻寒赶在这只虫兽扑过来之前，狠狠地一刀插入大蚂蚱的腰部。短刀上镶嵌的宝石亮了亮，似乎有什么东西携着一团黑雾随着刀身涌入虫兽体内。这虫兽往慕轻寒的方向扭了扭头，就栽倒了下来。 慕轻寒喘着气，拔出短刀。 也不是很难嘛。她心想：也许上一辈子，我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她给自己壮了壮胆。拉起海魂，继续前行。 后来她又遇到多少只虫兽，已经记不清了。慢慢的她摸索出了规律，可能因为海魂身怀灵力，那些虫兽都是毫不犹豫直接朝海魂冲过去。后来她耍了个滑头，看见虫兽远远冲过来，就扔下海魂绕到虫兽后面去，再来个一刀毙命。 第8页 如果一切都这么顺利，找到海魂队长说的那片雾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她看着海魂身上因为不停充当诱饵而被溅上的一片片粘液，皱了皱眉。 如果真的会顺利就好了。在她杀掉一个胖乎乎蚕蛹一样乱扭动的虫兽，扶起海魂以后，却看见不远处的糙丛里，有一个同样胖乎乎的身子爬了起来。 “我真是好运气，小姑娘，你的队长昏倒了吗？”姜老闆的腿似乎受伤了，微跛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第八章 恰逢救援 因为接连跟虫兽拼杀，慕轻寒的胳膊已经累麻了。所以，当她看到提着那把铁椎子晃荡过来的姜老闆时，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没有没有，海魂队长困了，闭目养神一会儿。”慕轻寒说着，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是吗？那如果我砍你一刀，她会不会醒？”姜老闆说话间已逼到身前，他那把锥子迅速刺嚮慕轻寒，慕轻寒侧过身体避了一避，那锥子偏转角度，却直直向海魂刺过去。情急之间，慕轻寒只得推倒海魂，自己生生用胳膊挡了一下。 铁椎划破衣服，血顿时涌了出来。 “别杀我！”她喊道。 “哦？”姜老闆站定，看着她狼狈地爬起来，胳膊上的血迅速把衣服染红了。“看来我情报有误，天使东街十二号的人，不是都不怕死吗？” “我只是个扫地的。”慕轻寒轻声解释：“我听我们队长说，只有我这个人类，才能拉住你们走出这个梦魇结界。杀了我，你就走不出去了。” “谢谢你的好心。”姜老闆好整以暇地用手理了理自己稀疏的头髮。“虽然我不是个人，但是，我寄居在人类的壳子里，也是出的去的。眼下，我就怕你们活着回去告状，十二号的人不好对付，他日必定找我麻烦。那时候，即使我骑着乘黄神兽藏到碧落黄泉，恐怕也夜不能安寝。所以——” 姜老闆恻阴阴地看嚮慕轻寒：“只有你们死了，我把责任推脱给上古神兽，才可以高枕无忧。” “原来是这样。”慕轻寒喃喃自语，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眼下只有一拼了。但是，还是要周旋一会儿恢復一些体力才行。 “我是打不过你的。”慕轻寒老老实实说：“不过在死掉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捉到那只上古神兽呢。我看它只不过是大一点的狐狸罢了。” “狐狸？”姜老闆笑了起来，“亏得它把你误认为主人，造出这种只有最低级的虫兽的结界来保护你。乘黄啊！乘黄这种神兽，虽然灵力强大，却不擅长战斗。所以从上古时期到现在，倒是个闲散的小兽。可是，它却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能耐。” 到这种时候了，姜老闆没忘记吊一吊慕轻寒的胃口。看她满脸好奇的神色，才慢悠悠说：“‘白民之国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看书吗？帝禹写这么清楚，你们看都不看，真是让人心寒。” 说完最后一个字，姜老闆忽然矮身下去，挥动右臂，把那把铁椎刺入从背后窜出来的一个虫兽颈部。看都不看，把那个虫兽甩到一边。 “这就别浪费时间了，我早就看你们这个队长不顺眼，死去吧！”姜老闆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来滔天的恶意，趁着矮身杀虫兽的姿势，偏转椎锋，朝海魂刺了过去。 慕轻寒情急之下，只得用短刀去格挡。可是刀伸到一半，却有一只白嫩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一股什么力量注入到她的手心，那把短刀飞快格开了姜老闆的铁椎。 妖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姜老闆，我这么漂亮，怎么你就看不顺眼呢。” 慕轻寒大喜，看来这次是死不了了。却听到姜老闆说：“你关闭五感为了保住仅存的灵力，这次被迫醒来，坚持不了三分钟吧。” 说着，他退到一边，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我不妨等着。”他说。 海魂站在慕轻寒身前，笑了笑，“三分钟，也足够杀了你了。” 那枚短刀到了主人的手上，忽然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来。海魂左攻右突，却招招并不致命。姜老闆故意消磨时间，窃喜地迎合着海魂的刀锋避到了一棵两人粗的泡桐树下。 “三分钟不够吧……”姜老闆笑着。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整个脸都僵硬在她们面前。只见他瞪大眼睛，喉咙里传来呜呜的声音来，慕轻寒看见，一把闪着白色光芒的长剑，正从他的身后透体而过。 姜老闆翻了翻眼，整个人瘫倒下来。 “足够了。”海魂说着，终于也软倒下去。 泡桐树下闪出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来，他黑髮很长，高高挽着，被一块弧形的白玉束住，披散在肩上。那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朝代的款式，像是从某个影视剧组走出来一样。 慕轻寒惊讶地看他扶起海魂队长，对自己笑了笑说：“你好，我叫姚小狐。” “你，你好，姚小狐。”慕轻寒结结巴巴。 等他们走出那片树林，眼前的景色，正是一条浅浅的河流。河流的上方，腾着模模煳煳的白色雾团。 “帮帮忙。”姚小狐很绅士地牵住慕轻寒的袖子，示意她往前走。 浓雾打在额头上，凉凉的，慕轻寒闭了一下眼睛。等她再睁开，已经走在姜老闆的酒窖里了。 乘黄神兽已经消失无踪，姜老闆却也在眼前。慕轻寒蹲下来看了看，他竟然还活着。 “活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姜老闆。”姚小狐解释说：“在结界里，我用灵力杀死的那个，是寄居在姜老闆体内的妖兽。” “哦——”慕轻寒长长哦了一声，点点头。很受教地接着问：“那等他醒来，还记得这一切吗？” “不会记得了。”姚小狐说。 “那，那个乘黄神兽去哪里了？” “我想，它造下梦魇幻境，消耗太多灵力，已经无法在这个世界上保持实体，去哪里养伤了吧。” “哎！”慕轻寒嘆了口气。 “怎么了？” “我总感觉那个小乘黄很熟悉，好像认识它一样。而且我接近它时脑子里会有奇怪的画面。本来出来后还想看看它，却见不到了。” 姚小狐意味深长地看了慕轻寒一眼，说：“这些上古神兽都有些神妖难挡的惑术，你这个人类怎么受得了呢。估计是被它迷惑了吧。” 姚小狐皱了皱眉，慕轻寒就跟着呆了一下。他五官俊俏，瞳孔竟然是浅浅的蓝绿色，皱眉的时候，眉目间竟似有水波在眼眶间荡漾，令人心神一晃。 “还有一件事，”姚小狐说：“乘黄神兽的梦魇幻境里，本来应该有很多高等级的妖兽。我进去里面见到的，竟然只有一些小虾米。不知道为什么。另外，这次我知道你们遇到麻烦，是因为曲零来报信，他是怎么知道十二号接了这个委託呢？” 第9页 慕轻寒心里一惊，随即想起这个人来，“不知道，我是昨天才认识他的。他可能因为也在这栋楼里，所以知道我们接了委託。不过，他怎么就知道我们遇险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曲零是妖魔公会重庆二十一号事务所的雇员，所以也算是我们同事。他是魔族世家子弟，术法修为难以预料。我听说他几年前和海魂过从甚密，也许现在是好心保护你们吧。” 姚小狐说着，已经把地上被乘黄神兽撕得稀烂的菩提幻网收起来，三两下绑在脖子上。那白色的宝石坠子就悬在他的胸口上，倒是十分好看。 “死女人，又胖了。”他抱起海魂，唠叨了一句。 ☆、第九章 一笔酬劳 慕轻寒轻轻翻了个身，就听得木床吱呀一声，吓得她打了个激灵，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这是她跟随姚小狐和海魂来到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的第三天。第一天她睡了一天，第二天听说海魂醒了，她去问候了一下，喝了一点海魂递过来的药汤，就又昏睡过去。 迷迷煳煳间，听到有人在窗外说：“新雇的不是一名女僕吗？怎么就知道吃睡？” 她浑身疲累，没有做声。就听得另外一个声音说：“能从上古神兽的梦魇幻境结界里走出来，你还敢使唤她洗衣服吗？” “怎么不敢？桑婶一听说新雇了人，已经两天不收拾卫生了。只要搞卫生，管她什么来头。” “哎——，你不是想把她累死，然后独吞她那份佣金吧？” 慕轻寒听到他们说佣金，脑袋清醒了点，可是还是抵挡不住睡意。她心想，管它呢，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在梦魇幻境里的时候，要不是海魂以性命相托，她还是个看见小妖就会吓蒙的普通人类。可是，既然身系另外一个人的安危，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爆发出十倍的潜力来护住海魂周全。 现在到了安全的环境，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解了一样，没有一处不疼。 如果可以，慕轻寒真希望可以在这张木床上睡到寿终正寝。 看来现在恢復得不错。一声床响竟然就让自己睡不着了，而且，真的很饿。 起来吧！ 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空旷狭小的房间，竟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下面，是一张太师椅。 是的，眼前的这个人，正蹲在这房间唯一的家具上，嬉笑着盯住自己看。他长得很清秀，却有一条菱形的伤疤从右边眉心直直没入头顶。慕轻寒连忙坐起来。 “慕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男孩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见慕轻寒醒来，欢快地说。 被他这么一夸，慕轻寒忘了质问对方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回应说：“你也很帅。” “给你。”男孩说着扔过来一个蓝白色的布袋。慕轻寒忙接住，沉甸甸的，入手叮叮响，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姐姐，这是你任务的酬金。海魂让了一半金币给你，她说你当得起。姐姐，还清猫老头的欠款指日可待哦。”男孩说完跳下椅子，掩门出去时不忘回头加上一句：“对啦，我叫叮噹。大家等你吃饭哦，快点啦。” 慕轻寒心里一喜，解开布袋口繫着的编绳，里面躺着两枚金币。 这就是金妖币吗？ 金币有两个啤酒瓶盖那么大，圆圆的。背面阴刻着一轮弯月，一颗星星，正面有四个她不认识的阳文。 她把这两枚金币放在掌心里，轻轻握了一下，觉得有些开心。想了想这些天她经歷的种种，鼻子有些发酸。抬头看见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被妥善包扎着，外衣被洗得干干净净，叠放在床头，又有些想哭。等看到窗口盆架上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小小隔间里竟然还有一桶热乎乎的洗澡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泪。 慕轻寒家里没有什么亲戚，从小对自己体贴关怀的只有父母外公。因为她们家总是搬家，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到了大学交到朋友，却都是外地的。这次家里出事，竟然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这么久，她真的觉得辛苦。虽然这里不是寻常的人世，但是她觉得，这里真好。 既然世界并不像她以前那么认为的，只有人类。那么，她的亲人消失的事情，或许可以藉助事务所的力量找到。 如果找到他们，一定要告诉他们，那些妖精啊魔鬼啊什么的网络小说，并不都是假的。妈妈平时喜欢看神话故事改编的电视剧，一定会很羡慕自己认识一个上古神兽吧。 只有一件事有些可惜。 那天回来的路上，姚小狐扛着海魂，跟她说明这里的情况。因为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是一处结界，并不能使用凡世她觉得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这里晚上只能点上蜡烛，不能用电。手机没有信号，电脑也不可能连上网络。其实他们这些人早就与时俱进（姚小狐自我评价），也喜欢使用凡世的一些电子设备。但是因为住在这个结界里，诸多不便。 姚小狐碎碎念，说，叮噹有一段时间喜欢上电子游戏，经常偷偷跑出去网吧鬼混。恰巧地处重庆的二十一号事务所请他们去协作了一个委託，叮噹看到那个事务所竟然稳稳坐落在希尔顿酒店旁，光明正大租了个现代化设施齐全的写字楼，羡慕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回来以后，叮噹缠着乌离大人，叫嚷着要跳槽去重庆。缠了好长一段时间。 “乌离大人同意了吗？”慕轻寒把海魂重重的皮包换了个肩膀背，问道。 “怎么会同意？叮噹他，就是个傻瓜。”姚小狐当时，很神秘地笑了笑。 所以，可惜的事情就是，她的手机已经完全没有电，看不了网络小说了。 等找到父母，还是要出去换份工作，回到现实世界。她想。 等慕轻寒收拾完毕，觉得神清气慡灵台清明，但是也腹中空空飢肠辘辘。 该去哪个房间吃饭呢？她记得之前来的时候，穿过了很多条迴廊，才到自己房间。可是，餐厅在哪里呢。 慕轻寒推开门。 她觉得自己的头晕了一下。 她身后的房间已经消失不见，面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山谷。一条丈宽的小溪蜿蜒而过，小溪边是随风摇摆的柳树。这柳树并不是垂柳，叶子也并不下坠，都高高举着，像是一个个小小的伞盖。伞盖下面，及踝的嫩绿小糙夹在鹅卵石间，在河滩上铺了几丈宽。几个人正悠闲地或躺或靠或站，围成一个半圆。他们的中间，一个老大爷正满头大汗地在——烤羊肉串。 回什么现实世界！这里真特么好！ ☆、第十章 沙谷野餐 “慕轻寒！”老大爷看见她来，扬了扬手里的调料罐，喊：“快来帮忙！一群馋鬼又懒又笨，烤个肉也得大人我亲自下手。” 慕轻寒连忙跑过去。她明白，快速融入一个集体有一个很简便的方法，就是找个活儿干。 第10页 老大爷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瘦瘦的，精神很好，头髮也黑黑的，只是额头上方有一缕银髮。她突然觉得有些面熟。 “您不会是——”慕轻寒问：“乌离大人？” “眼神不错。”老大爷手里拿着一根烤好的肉串，跟慕轻寒介绍她的同事。 “穿最少那个，你认识，海魂。”海魂戴着墨镜，穿一身半透明的白纱，躺在柳树下的吊床上晃荡。听见老头的话，朝慕轻寒扬了扬手。 “钓鱼那个，小狐。你也见过了。”姚小狐远远地坐在溪水汇成的一个小潭边钓鱼，今天他倒是穿着简洁，不是莫名其妙的古装。 “还有我！叮噹！姐姐你也认识的。”叮噹伸手拿乌离大人手里的肉串，被乌离反手打了回去，半点也没有捞着。 就见烧烤架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婶站了起来，往炉子里添了一块碳，然后把那串肉串从乌离手里强行拽出来，递给了叮噹。 叮噹感激地接过去说：“还是桑婶对我好。” 被唤作桑婶的大婶对慕轻寒笑了笑，说：“打扫卫生或者做饭，你选一样。” “啊？”慕轻寒没有反应过来。 “乌离不是说你是他招的女佣嘛，咱们这里就这两样活儿，你选一样。” “我做饭一般，就打扫卫生吧。”慕轻寒回答。 桑婶点点头，又拿出烤好的几串肉，走开了。 “看书那个，陆风离。”一个消瘦清俊的男子正依在一棵小树下看书。慕轻寒看见他好像正在咳嗽，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身体不好，如果你生病了，就站得离他远一点。”乌离大人补充道。 “好的。”慕轻寒乖乖点头。 “还有一个客居在此的大人，不在本地，最近不会回来。”乌离拿起一根肉串，把一片绿色的叶子串进去，撒了点孜然，递给慕轻寒，说：“木天蓼，很好吃的。” 慕轻寒尝了一口，干净利索地吐了出来。 就见乌离皱了皱眉，说：“浪费。” 慕轻寒笑了笑，天暖气清，这里的气氛倒是很轻松。她很想拿着一只烤串，坐到柳树下面眯眯眼，不过现在她心里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乌离大人，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说自己是接了委託才去找我的。是吗？” 乌离点头：“是啊，十个金妖币，甲级委託。” “那么我想问一问，委託人是谁？”慕轻寒心里很紧张。这两天她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曾经下意识思考，委託乌离大人帮自己脱困的，会不会是自己失踪的父母。可是自己的父母是人类，怎么会懂得找这种事务所呢。 “保密。”乌离一本正经。 慕轻寒把辣椒粉卖力地往肉串上撒，边撒边撒娇，“您就告诉我吧。我怀疑这个委託人知道我家人失踪的事情。” 乌离用一片木天蓼包住肉，吃了以后又喝口水，才说：“这个你倒是可以问问陆风离，他才是管情报的。还有，把辣椒粉放下。猫不爱吃辣椒。” 慕轻寒抬头去看陆风离。他靠着最细的那棵小树，仍然在低头看书。桑婶送过去肉串和茶水，和他说着什么。他没有应声，只点点头，接过茶盘，就又埋首书里。 慕轻寒觉得，爱看书的人倒是有文化。所以乌离的建议，肯定很靠谱。 很多年后的一个下午，慕轻寒见到了没有被做成结界的澧沙谷。那是个秋天，当年陆风离背靠的那棵小树已经长得粗壮。细长的柳叶微微泛黄，轻飘飘落了几片下来。慕轻寒接在掌心，忽然想不起第一次见到陆风离时，他是什么表情。 她记得自己起初有些忐忑，站在陆风离身前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唿，做了自我介绍。陆风离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应声。慕轻寒杵在那里，正无所适从的时候，他抬头说：“哦，你好。” 她记得他穿着白色的中式衬衣，纯棉的料子上没有一个褶皱。他鼻樑高高的，却并不突兀。嘴唇薄薄的，却并不冷漠。皮肤偏白，是那种不常见阳光的白，让人联想到不健康的身体。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单眼皮下是墨色的瞳孔。可是这墨色里，隐隐藏着一抹暗绿。 慕轻寒把他记得这么清楚。却独独忘记了，当初他是什么表情。 应该是笑着的吧。她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顶仍谈笑风生的角色。天使东街里，乌离老谋深算，叮噹直来直去，海魂精明缜密，姚小狐仙气灼灼，楴白执掌大局，可是大家争执起什么事情时，也都曾摔了东西或者刀兵相向。只有陆风离，纵然心内翻江倒海，面上都永远和暖一笑。有一次，她听到议事厅里乒桌球乓咒骂声不断，打开门时，见海魂的刀正逼上叮噹的脖子，叮噹用灵力筑起一片结界，把房顶的什么东西弄断了，噼里啪啦掉落下来一片砖瓦。可是陆风离稳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正闲适地翻过一页。他听到她来，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说：“听说今日凡世天气转暖，楝树街新开了一家手工面馆，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应该也是笑着的吧。 他听她说完自己所求，笑着说：“好说，我这里的情报不贵，一枚金妖币一个问题。听说你今天分了钱，这么快就要花出去吗？” 慕轻寒忙递上一枚刚刚暖热的金币。 陆风离把那枚金币放在木质茶盘上，说：“魔族。” “魔——”慕轻寒把自己嘴里的问号生生憋了回去，免得又算作一个问题。 陆风离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的情报是，你父母和外公的失踪，跟魔族有关。具体他们现在何处，生死怎样，我并不知道。而且，这个情报，还是我刚刚才获悉的。所以，你可以省掉另外一枚金币了。别的我不知道。” 慕轻寒犹豫着，把另外一枚金币收了回去。陆风离笑了笑说：“按今日汇率，这枚金币可换凡世接近一万元钱了。你可以去叮噹那里把金币兑换了，然后去凡世买几件衣服，买把小刀防身。毕竟你也发现了，这里赚钱可不容易。” “可是跟魔族有关，听着就让人害怕。他们会不会有危险，魔族为什么找我家人麻烦呢。” “忧愁畏惧，不如多晒半日太阳。”陆风离说着，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毕竟，能劳驾那个人把澧沙谷做成结界搬过来赏玩，还是第一次。” 慕轻寒也并排坐下来。她看见被陆风离靠着的小树实在瘦小，就忍住没有往上靠。茶盘上还有几串烤熟的肉串，她拿来一根吃。问陆风离：“是谁把这里做成结界搬过来的？” “是另外一个客居于此的朋友。他不常回来，不过，”陆风离看了慕轻寒一眼，咳嗽了一声，“以后应该会常常回来吧。” ☆、第十一章 女佣工作 这是一个大约七米宽十米长的院子，紧挨着入户小门的，是两排葡萄架。绿色的叶片如细微的波浪般守护着紫色的果实。微风吹来，阳光从叶片的fèng隙里缓慢倾泻，暖意洋洋。葡萄架旁立着一个硕大的陶质水缸，一根被削做半片的竹子搭在水缸上，正浅浅流出水来，浇灌植株。竹子最高处趴着一只一寸长的螳螂，不知被什么惊吓到，一头栽进竹筒，被流水迅速冲进铺了卵石的地面，努力翻了好几个身才站稳。葡萄架往里，靠着院墙的木箱里种了一棵木天蓼，伸展的藤蔓沿着墙壁爬到了最高处，缓缓地攀上了墨色的砖瓦。 第11页 从这里往里看，灰白色石板散乱地铺就了通往庭院深处的道路，石板fèng隙里零星钻出开着蓝色小花的嫩糙。石板路的尽头，一面一人多高玉质的照壁静静屹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照壁后，便是大厅和东西厢房了。 慕轻寒坐在院子门口的矮凳上，已经吃了两串葡萄。葡萄皮扔进水缸，逗得里面的锦鲤用嘴追逐着去顶。她决定再吃一串，就开始干活。 昨天她求海魂把自己带出结界，逛了一会儿街，考虑到自己女佣的身份，专门买了一套打扫卫生时穿的衣服。兑换现金的时候，叮噹建议她可以买一套cosy女僕装，被她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 女僕装那种一层一层的裙子，除了勾搭勾搭人，却是一点都不实用。比如扫地的时候，如何避免裙摆不被挂花。拖地的时候，如何避免粘上污渍。真是想想都觉得麻烦。相比之下，自己这小胶鞋搭配工装裤蓝衬衣，才是正经的洒扫装扮啊。 虽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是目前一身好装束，却是不想干活啊。 慕轻寒摘掉最后一粒葡萄，就见姚小狐从照壁后一闪而过，然后又收住脚，转身看她。 “地扫完了吗？” 慕轻寒忙提上扫把站起来：“快开始了。” “好，我房中有两件外衣，记得洗。另外，不要跟海魂的衣服放一起洗，会粘上香水味。不要跟叮噹的衣服放在一起洗，有土腥味儿。不要跟风离的衣服放在一起洗，有药糙味儿。不要跟乌离的衣服放在一起洗，有猫骚味儿。” 慕轻寒哑在原地，等姚小狐走开了才恍然：“就是要单独给你洗嘛。” “就是这个意思。”远远的，她听见姚小狐的声音传了过来。 所以，慕轻寒撸起袖子开干后，为了提防其他人也和姚小狐一样嫌弃对方，干脆把所有人的衣服都分开洗。虽然没有洗衣机，但是搓衣板和透明皂、洗衣液倒是一应俱全。当然也没有自来水，但是那根水缸上的竹子倒是源源不断流出清甜的水。慕轻寒对目前的条件还是感到很满意的。 起码不是古代那种水井！她心里这么侥倖地想。所以当她忙活完，在庭院里拉起绳子，挂上衣服，水珠迅速从衣服上滴下来，在青石板上汇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时，慕轻寒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低头看看脚边的水渍，真真切切体验到劳动最光荣最快乐的意义了。 拍拍通红的手，伸伸懒腰，她准备随意四处转转。 这里的房屋铺陈简单，照壁后是一条横向的连廊。连廊前依次是大厅和东西十几个厢房，大厅用来议事和会客，东边六个厢房被打通成一个大书库，里面据说放的都是陆风离搜罗的书籍。西面的厢房各个锁着门，慕轻寒透过窗纸上的fèng隙往里看，黑黝黝的。她畏黑，连忙退了几步。穿过大厅后的角门，就是天使东街几个雇员各自的小院落。慕轻寒自己虽然没有院子，但是也分得一个带洗浴室的房间。她去过海魂那里，记得那个院子里种着一棵粗粗的海棠树。听姚小狐说，他的院子里养着一个美人，美人怕生，轻易不能去打扰。慕轻寒透过姚小狐的木门上的fèng隙往里瞧了瞧，哪里有什么美人。只见小小的院落里生长着平整的细糙，那糙比女人的头髮都要整齐，看起来被主人细细打理过。小糙上铺着零星几块石头，倒是很有雅趣。 “漂亮姐姐！”慕轻寒正偷窥姚小狐的院落，乍听见这么一声唿唤，吓得她打了个激灵，脸瞬间红了。 只见叮噹坐在她身后六七米高的房檐上，一只手正拼命举着什么东西，空出的那只手朝自己迅速摆着。 “慕姐姐，我是叮噹啊！”他压低声音说。 虽然慕轻寒不明白为什么他比自己更偷偷摸摸的，她还是也压低声音问：“你在上面做什么啊？” 叮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姐姐你爬上来，帮我个忙啊。” 慕轻寒看了看六七米高的房檐，觉得有点难。但是努力一把，也许并不是没有可能。 她找了几块石头垫脚，先爬到矮墙上，然后沿着宽宽的墙沿小心翼翼朝屋檐靠近。有一根狗尾糙划过她的脚踝，痒痒的，身子便晃了晃。叮噹在屋檐上看得提心弔胆，忍不住说：“小心啊，人类不经摔的。” 作为人类，在这里真是处处被歧视！慕轻寒忍不住想争口气，索性矮身趴在墙沿上，像个猫一样爬了过去。叮噹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慕轻寒小心翼翼沿着砖瓦爬到他身边，才忍不住赞嘆：“姐姐你虽然漂亮，但是一点都不顾形象啊。” “到底要不要我帮你了？”慕轻寒喘着气，小心骑在房檐上。叮噹连忙把他手里的东西递给慕轻寒，嘱咐道：“一直举着啊，别松手。”原来叮噹一直举着的，是一个手机。 叮噹跟她解释：“我们这里，被做成结界，罩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点手机信号。现在我被禁足，不能出去。我苦苦找了一个月，发现这个界眼里可以透过来一丁点的信号。这游戏我下载了一个星期啦，终于要下载好了。好激动！现在我去趟茅厕，姐姐帮我举着哦，别松手哦！”叮噹说完，一熘烟跑了。 慕轻寒抬头看了看，手机上正下载的安装包，正是一个热门单机游戏。可是那速度，2kb/s，她感觉自己要举到明年了。 而叮噹这个茅厕，蹲得实在久。 久到她透过界眼下载游戏的行为，被抓了个现行。 ☆、第十二章 初识楴白 她是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身影靠近的。 起初只是远处迴廊边闪过两个影子。然后过了一会儿，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陆风离便从院落旁的小路上走了过来。他走起路来有些吃力，一边走，还一边跟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之间很是拘谨。跟陆风离说话的那个人穿着墨蓝色的衬衣，卡其色的裤子，行走间步步生风，很有力量的样子。这么一比，陆风离的身影便更显萧瑟。 她想起他暖暖的笑容，便有些心疼。 就算智商不高，她也知道叮噹这种行为绝对是被禁止的，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喊自己帮忙。眼看两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此刻她跨坐在墙上，万一被发现，肯定尴尬好笑。 索性，她把眼睛一闭，希望自己跟砖瓦同色的衣服，会具有隐身的功能。 可是脚步声却稳稳停在了她的脚下。 就听见陆风离和缓的声音说：“小慕，你在做什么。” “我……”她睁开眼，吞吞吐吐，像是作弊被抓现行，脸瞬间红了。 陆风离身边的男子也在看她，眉目间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冷冷地皱了皱眉。 “我……我洗衣服时手机掉水里了，举高一点晒干！”慕轻寒有个奇怪的体质，就是撒谎的时候反而不会脸红。果然，谎话一说出口，脸色瞬间白回去了。 陆风离笑了笑，说：“是这样啊，我们刚才经过前院，你倒是洗了不少衣服。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吧。” 慕轻寒得了指示，就准备往下爬。可是上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倒是畏高了。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先下哪只脚，先踩哪块砖。 第12页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风离身边的男子淡淡地说：“我记得，我在那个位置留了一个界眼，用来调和两界气泽。这会儿，凡世正在打雷。你这位僕人，能经受雷电之噼吗？” “什么？” “啊——” 说“什么”的是陆风离，他已经手指捏了个诀，伸手嚮慕轻寒罩了过去。就见一层墨色的雾从他掌心窜出，径直向屋顶之上裹了过去，似乎试图护住她。 可是已经晚了。 喊“啊”的是慕轻寒，就在那团雾气离她不足两米的时候，一声隐约的雷声后，一道霹雳从她头顶直噼下来，炸裂在她身前几尺处。 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平衡，失足从瓦上跌落下来。 还好不晚。 那团雾拐了个弯，终于护住她。与此同时，一道影子迅速飞过，抓住她的肩膀，卸去坠力，把她稳稳放在了地上。 是终于蹲完茅厕的叮噹。 他的身上，还有一股隐约的臭味。 慕轻寒来不及庆幸，就见护住她的那团黑雾消失的同时，陆风离本就单薄的身子迅速矮下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身边的男子单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一掌击在他背上。叮噹已经上前掏出陆风离袖口里的手帕按在他嘴边。 陆风离终于止住了咳嗽，那块手帕，被他最后吐出的血染得通红。 “怎么会这样？”慕轻寒一阵愧疚。她看得出来，虽然最后救了自己的是叮噹，但是陆风离也为了救自己大费心力。记得乌离说过，他身体弱。但是他们这些妖啊魔啊的，可不同于人类，竟然也能弱到这种程度吗？ 早知道这样，自己摔一下也没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连一向话多的叮噹，都神色黯然地扶了陆风离坐在一边休息。 陆风离身边的男子看了慕轻寒一眼，低头问：“一个僕人罢了，也值得你这样？” 慕轻寒一怔，抬头正欲反驳。就见陆风离唇间含了笑，说：“这位不是僕人，是我们的同事，慕轻寒。小慕，快见过楴白大人。” 慕轻寒没有说话，在她原本生活的世界里，人不分三六九等，也没有所谓的大人奴僕。即使是掏粪工，也可以随时辞职另谋生路。她之前唤乌离大人，起初是觉得好玩，后来是出于对长者的尊重。怎么，现在这个对自己一脸嫌弃的同事，自己也要曲意逢迎唤作大人吗？ “我不认识什么楴白大人。如果你唤我慕大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对你的称唿。”慕轻寒倔脾气上来，甩了叮噹扯住自己衣角的手，扭脸说。 听到她这么反驳，陆风离和叮噹都笑了，叮噹更是都笑出声来。可是马上又把笑声压下去，小心地瞧着被他们称作楴白大人的男子。 这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表情。等他们笑完了，才简单地对陆风离说：“你这身体，休养要紧，别轻易就动用那个力量。” “好。”陆风离笑着点头。 楴白便径直走了，似乎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慕轻寒。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相比陆风离的温文尔雅，那时候的楴白在慕轻寒心里，就是一个傲慢自大的混蛋。明明拥有比叮噹和陆风离更强的力量，却因为认为自己是个僕人而见死不救。这就是她的判断。 这个第一印象大概延续了一年。 陆风离已经完全不能行走，被叮噹安置在床榻上不久就睡熟了。叮噹见到慕轻寒歉意又略含愠怒的表情，小声说，“你不要怪楴白大人，他们天族的人，都不怎么把人类当回事。楴白大人是天族顶尖的人物，一百年也不理睬几个人类。” “天——天族？”慕轻寒目瞪口呆：“我以为这里就是魔族妖族什么的，还有天族啊？” “当然咯，他们和我们差不多嘛，当然也可以在这里啊。”叮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天族，就是玉皇大帝的族人吗？也就是说，还有二郎神？有元始天尊？有嫦娥？有孙悟空？”慕轻寒抓住叮噹的肩膀，就差使劲儿摇晃了。 “什么啊？你以为自己活在《西游记》里吗？”叮噹挣脱开慕轻寒的手，嗤之以鼻。 “不是啊——”慕轻寒拖长了声音，一脸遗憾：“我还以为……” “哎，这个也不怪你。谁让你生来就是个寿不过百的普通人类呢？我们这里呢，主要有天族、妖族、魔族，就连你以为的凡世，其实也有这些族人，只不过你们识不破罢了。你们的神话故事什么的，年代久远，早就被传得面目全非了，没有什么让你参考的价值。不如，你求求风离哥哥，让他准你出入他的书库。猫老头说了，多看书，长知识。” 叮噹说完这些，一熘烟跑了，剩下慕轻寒自己在陆风离的卧室。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她去点上蜡烛，考虑要不要离开。他这会儿睡着了，眼睛闭着，看不到那颜色特别的瞳孔。刚才给他盖上薄被的是叮噹，粗心之下只搭在腰上。慕轻寒顺手给他理了理被子，倒了一杯水在床头的案几上。正准备走，陆风离微微咳嗽起来，然后醒了。 ☆、第十三章 嶀琈之玉 他看见她在，忙坐了起来。 “你好点了吗？”慕轻寒连忙开口。 “没事了，多谢你照顾我。” “你忘了吗？你是因为救我才这样的。”慕轻寒坐在他床前的矮凳上，嘆了口气。 “不是因为救你，是因为我驾驭不了体内的力量，你不用内疚。”陆风离依然和煦地笑着，可是说话的时候，似乎都有些气力不济。“说起来，呵呵，这里只有你需要我帮点小忙啊，其他人，就连桑婶，都拥有我望尘莫及的力量。” 慕轻寒撇了撇嘴：“力量很重要吗？在我们那个世界里，力气大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多的是有能耐的人。再说了，听乌离大人说，你是这个世界，收集情报最厉害的！” 陆风离把手伸进头髮，枕在了胳膊上：“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中听的安慰了。为了感谢你让我心情好转，给你这个。”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把钥匙：“算是你宽慰我的谢礼。” 那是一枚铁质的钥匙。弯弯曲曲中，遍布细小的摺痕，看起来精巧可爱。 “给我的？”她有些欣喜。 “这是书库的钥匙，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把，不要弄丢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有空的话，多去看看书，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慕轻寒点了点头，想到也许他听到了自己和叮噹的对话，便不等自己开口就送出了钥匙，心里一暖。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弱。乌离大人说，凡人的感冒病毒，你都受不了。” “这是胎里带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用为我忧心了。” 慕轻寒收了那枚钥匙，身上没有口袋，便和从小戴的一枚红色心形玛瑙吊坠拴在一起，挂在了脖子上。 第13页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吊坠吗？”陆风离忽然问，他的眼中有惊讶的光芒一闪而过。 慕轻寒随手就把链子递给他了。 陆风离小心地把压在吊坠上的钥匙拨开，放在手心看了很久。她看到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术法，一缕黑色的雾气绕着那个吊坠裹了上去，刚沾到吊坠的边缘，便被迅速弹开了。他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慕轻寒一眼。 “这个吊坠，哪来的？” “怎么了？这玛瑙是不是很值钱？”慕轻寒瞪大了眼，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陆风离笑了：“你很缺钱吗？” “快说，是不是很值钱？” 陆风离小心地把那块玉还给慕轻寒，说：“你先告诉我，这玉是哪里来的。” “好像，是谁送我的。我记不得了。” 陆风离沉思了一下，说：“这不是寻常的玛瑙，这是一块嶀琈玉。上古时期这种玉比较多，用途就像是现在给百天的孩子挂长命锁一样。上古三族术法强盛，出生的婴孩却比较娇弱。父母为了呵护孩子不被敌人的术法所伤，往往会把自己的灵力和碎玉凝结到一起，挂在孩子脖子上，护得婴孩周全。这种玉择主，既然你戴着无碍，便是专门为你做的。想不到你的父母竟然懂得上古三族的术法。不过恐怕凡世没有几个人识货，所以如果你想卖个好价钱还乌离的帐，恐怕是不可能的。” 慕轻寒希望落空，嘆了口气。照这样打工下去寻找父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赚够情报费。 陆风离看起来人不错，会不会优惠些呢？ 不过，这块玉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脖子上的，还真的不记得了。而自己的父母，难道正如陆风离所说，懂得上古术法吗？她戴着这块玉，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人伤不到自己呢？以后出去做任务是不是可以大胆些，多赚钱呢？ 她抬头看了陆风离一眼。 “慕轻寒，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普通人类不可能有这种境遇，你却有。” 慕轻寒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数万年前，魔、妖、天三族便与人类签下契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并不是若人族不主动来犯则不杀伤性命。而是，隐藏踪迹，不让人类知道零星半点关于这三族的消息。你看，人类没有慧根却嗔痴成性，虽然弱小，却连这三族都忌惮他们的**。” 慕轻寒撇了撇嘴。他们对人类的偏见真大。 “签下契约的时候人类尚不开化，愚蠢如蝼蚁，没有文字，还在结绳记事。慢慢的，也就真的把这三族忘记了。仅存在世上的，只是一些口耳相传的上古传说罢了。 “而这一百年来，人类似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可是，他们可曾寻到半点这三族的踪迹？” “嗯，我们真的不知道神话传说里的会真的存在至今。好像，最近几十年我们人类都忙着找外星人呢吧。”慕轻寒说着，从他桌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块芒果干吃。陆风离把果盘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接着说：“除了这三个族类皆有独立结界入口，凡人不可通过以外。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三族，无论是短暂的和睦还是混乱的战事里，皆恪守上古遗训，从不招惹人类。可是这一次，魔族竟然公然惊扰了你的家人，然后更是有人委託天使东街出手，把你护到这里。难道你就不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我虽然能力不济，这百年来，却从来没有过一件事是我全不知情的。能够密不透风瞒住我的，必然不是凡物。 “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有这个能耐。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你。”陆风离说完这些，拍了拍慕轻寒的肩膀。 “我也想知道。”她又开始剥一把新收的湿花生，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风离脸色和缓了一些：“事到如今你还能吃得下去，也不是凡物。” “当然，”慕轻寒学着他的样子郑重地说：“我妈教导我，‘只要人不死，啥啥都不怕。倘若人死了，说啥都白瞎’。我都饿了一天了，再不吃东西就死了。” 陆风离递过来一杯水，微笑说：“那可得多吃点。”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一连两周都是好天气。 慕轻寒除了洒扫清洁休息吃饭，多余的时间都窝在陆风离的书库里。 书库很大，慕轻寒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惊呆了。从外面看，这里占了六间厢房，可是进到里面，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头。高高的书架上陈列着各种书籍，说是书，其实是写着字的各种东西。奇形怪状的字被刻写在陶器、甲骨、竹简、木简、羊皮、绢布、纸张上，看起来却整齐有序。听叮噹说陆风离掌管着魔族专司搜罗贩卖消息的闻风院，看来这个书库也是闻风院的一部分。 也许从这些资料上，可以找到父母失踪的线索。 慕轻寒手里拿着陆风离专门绘给她的各种古文字的现代写法译本，吃力地看了好几天，一排书架的一层都没有看完。一方面这些文字比对起来实在困难，另一方面，这些句子都简洁扼要，像是古文，需要她利用有限的古语知识思考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在她从小喜欢看书，倒是并不觉得枯燥。 她看的这一排大多是魔族的史籍，零散记录着自混沌初开，魔族几个宗族的术法演变。是的，拼对“混沌初开”这四个字后，慕轻寒高兴了一个上午。她的人类祖先们，总算正确把这四个字耳传下去，没有出错。 相比这些动辄能取人性命、延续寿数甚至更天换日的上古遗族，人类真的太弱小了。可是既然我们这么弱小，怎么就招惹到魔族了呢？不会是因为看上我这块玉了吧？不会，如果是那样，他们随便就可以抢到手，不必让我的家人消失。 慕轻寒正一边想着，一边皱眉翻开一卷竹简，门外一个人探头喊：“慕姐姐，来客人了，你要去见吗？” 她透过书架的空隙往外看，正是无事乱晃荡的叮噹。 “你怎么不进来呢？”她把竹简卷上，问他。 “这里是闻风院的核心书库，到处是机关暗道幻境魔障，如果我没有佩戴钥匙，跳进去一步就完蛋了。不过，当然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又说：“因为我灵力高强，死倒是不会死，不过要花个一年半载才能逃出来吧。” “这么厉害！”慕轻寒吸了口气，下意识抓住了自己脖子上那枚小小的钥匙。 “慕姐姐，我看你还是把那钥匙藏好吧。被谁盯上了，会不惜泼一盆化骨水到你身上。不消一刻，你化成一滩泥水，那坏人把钥匙从泥水里一捡，就富可敌国了。” “不会吧！”慕轻寒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升了起来。 “会的，就比如今天来的这位，就坏透了！”叮噹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这么一说，慕轻寒倒是想去见一见这位客人。 她的逻辑是：父母和外公肯定是被坏人捉走了，所以只要是这世界的坏人，就可能知道些消息。 第14页 不过等她见到这位客人，倒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被叮噹称作坏人了。这个人，慕轻寒见过一次，就是助自己找到海魂并且传递消息给姚小狐的曲零。 他这次换了衣服，中式的西装一丝不苟穿在身上，头髮也打理得顺滑蓬松，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样子也是中规中矩，像是要迎亲的新郎似的。看到慕轻寒进来，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果然活着出来了嘛！小姑娘挺厉害！” “这还得多谢你传递消息，让姚小狐来救我们。”慕轻寒也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叮噹却咬了咬牙，走到曲零身边，端起那杯茶就喝了，说：“到底有何贵干，早说完早走开。”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记仇。”曲零接过慕轻寒重新递过来的茶水，摇了摇头：“再说了，我来这里是见海魂，你怎么把小姑娘给我喊过来了。” “海魂没空见你，这位慕姐姐，是海魂的助理。你可以跟她讲啦。” 曲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快，但是马上又换上了诚恳的表情，跟慕轻寒说：“不如，姑娘姓慕是吧？不如小慕你把我带去海魂那里。听说她居住的小院名唤“夜烛”，到了夜晚会微微发光。我就在院中赏景喝茶，等到她回来，也是可以的。” 慕轻寒还没有开口拒绝，就听见议事厅外传来一声果断的：“不必了。”海魂婀娜的身影晃了一下，就出现在门口。 “魔族世家子弟，竟然有闲暇光临寒舍吗？这里真像摆满了夜明珠，熠熠生辉啊。”海魂跨过门栏走进来，秋天的风已经有些凉，她换上了及踝的长裙。可是那裙摆上又开着长长短短的分叉，行走间隐约露出一条洁白的腿来。 曲零看得呆了一呆，甚至于下意识站了起来。 慕轻寒也想起姚小狐的确告诉过自己，曲零是魔族的，而自己父母失踪，正是跟魔族有关。不禁紧张了起来。 直到海魂晃晃荡盪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曲零才谨慎地开口说：“族中无事，我这次来，是因为重庆事务所承接了有关于你的委託。” “关于我的？”海魂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请的起你们的，又是关于我，说吧，海南龙家的人是不是要死绝了，才花钱僱佣妖魔公会的事务所力量。如果他们直接找我们，不是更容易吗？真是的，同行的生意你们都抢。” 曲零的脸上露出仰慕的表情，一分都没有遮掩，肯切地说：“一别五年，你还是这么聪明。可是你忘了，你的身份在妖魔公会是保密的，连上层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我也是巧合之下才探查到，龙家怎么会知道呢？” 听到这里，慕轻寒和叮噹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曲零瞟了他们俩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海魂见他不再开口，显然是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在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是不是秘密。笑了笑说：“你们魔族闻风院的首尊在这里，我的身份会是秘密吗？” “可是，风离哥哥真的没有提过你的身世啊。我有一次问过他，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猫老头也没有提过。”叮噹蹲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接腔。 海魂没有理睬叮噹，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曲零：“其实也没什么，你倒是说说，龙家那边，又出什么么蛾子了？我倒是挺想知道他们倒霉的消息。去年听说人类採油，占了他们进出的通道，我笑了一整天呢。” 曲零笑了，喝了一口水，斟酌好字句，希望自己接下来的消息可以让海魂高兴不只一天，最好一整年。他说：“通道那事儿你不用再笑了，他们做了手脚，那底下没什么油了，钻井也废弃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那就是——龙家的嫡系子孙，死绝了。” ☆、第十五章 海南龙家 “什么？”海魂吃惊地问。 三百年前，她从海南龙家深门大院里一步步走出来，抬头盯着龙家高高的匾牌，曾经恨恨地想：“如果我母亲死了，你们谁也都活不了！” 可是后来经歷种种，她已经不再满怀仇恨。倒是这时候，听到这个消息。 “怎么样，开心不？”曲零扬起嘴角，问。 “嫡系子孙死绝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海魂冷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关系吗？我的大小姐，现在你可是海南龙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委託人和介绍人就等在重庆事务所，只要你答应一声同我回去，我得到特级委託酬金，你得到龙家世袭的爵位，地位几近天族尊神。而且，你不是很喜欢珠宝吗？龙家的宝库里都有什么，你这么聪明，肯定心里有数。”曲零说完，慕轻寒和叮噹总算明白了。嫡系子孙死完了才轮到的继承人，那就是私生女了吧。 海魂的脸色变了变，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一双杏眼冷冷地扫过曲零热情洋溢的脸。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是在海底峡沟苟活下来的海妖。我是很喜欢珠宝，那些闪闪发光的，尤其喜欢。可是，我更喜欢自己赚的。恐怕你这单委託，要黄了。”海魂站起来，捏起脖子上的红宝石坠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淡淡地说：“恐怕海南龙家的宝库里，填满了心术不正的臭味。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曲零的表情，像是猎狗失掉了到手的肥肉。但是不快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笑了笑说：“好吧，随大小姐心意啦。我这就回去交差。” “等等。”海魂开口：“把上次我触摸过的那张魔之幻卡交出来。” “怎么。”曲零笑嘻嘻的，可是心虚的表情一览无余。 “你上次借小慕的手递给我卡片，不就是为了能找到我吗？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留着我的气息在你那里，恐怕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曲零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探进口袋，却没有拿出来。他吶吶地说：“你知道的，我没有恶意。这张也并不是追踪卡，找到这里也不是通过追踪术。这张只是简单的名片。你上次把它扔到哪里你是知道的，我好不容易除净了污秽之气，存了一些你的气息在上面。大小姐开恩，就让我留着吧。睹物思人，也是幸事。” 慕轻寒和叮噹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是表白吗？八卦之火烧得旺盛，慕轻寒杯子端在手中，一口都没有喝，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叮噹已经开口：“怎么办海魂，需要我抢过来吗？”他那跃跃欲试想打架的样子，看来想揍曲零不是一两天了。 “传说中的妖族天命少年，我也想试试你的身手。”曲零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指fèng里捏了一小叠卡片。有风从他的脚底钻出，吹得他略长的头髮扬了起来。慕轻寒赶紧抱着杯子往后退：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你们魔妖开战可别要了我的小命。 有一只手从她身后扶住了她往后退的身体。 那只手凉凉的，透着一丝沁骨的寒气。 陆风离一只手里抱着一个小手炉，里面火红的炭火正旺，却没有把他的脸映出半分暖色。他从议事厅的角门缓缓走出来，淡淡地说：“玄之魔族那边很闲吗？还容你在这里追姑娘。” 第15页 曲零的脸色变了变，开口说：“闻风院首尊难道不知道，我已不在族中谋事多年。上次我们还在重庆事务所见过面，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哦，那这次来，是公事了。” 曲零收起卡片，那些他身边细碎的风也弱了下去。叮噹依然蹲在凳子上，似乎已经事不关己。海魂换了个姿势，软软地依偎在椅子上。 看来，慕轻寒想：只要陆风离出现，他们俩就都很乖了。 曲零颓然嘆了一口气，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枚卡片放在桌子上。说：“你来了，我们这也就打不起来了。”他把脸转向海魂：“既然你不开心，卡片我就还给你吧。他日你们到重庆来玩，我请你们共游长江。” 叮噹马上跳过去把那卡片抓在手里，给海魂递过去。海魂却看都没有看，简单地说：“扔了吧。” 叮噹笑嘻嘻的，当着曲零的面就把那卡片投进了陆风离的手炉。曲零的神色黯了黯，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陆风离说：“有些十二号这里的琐事，还望你不要多嘴生事。” 曲零转身看了慕轻寒一眼，恢復了些神采说：“十二号的确琐事繁多，也不把我们魔族放在眼里。比如，竟然招收个魔族的漂亮姑娘做使唤丫头。可恶，可恶。”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后面，陆风离才对着正细细玩赏一枚翠绿指环的海魂说：“海南龙家，你真的不回去吗？” “我的事情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你觉得依我的性格，我会回去吗？” 陆风离把手按在暖炉上，暖了一会儿，才说：“恐怕曲零能找到你，海南龙家也不远了。” “谁怕他们！我正愁窝在这里没架打呢！”叮噹举起双手，搓了搓。顿了顿又说：“最近连界眼那里都没有手机信号了，我真是闲的发慌。” 陆风离看了他一眼：“你最好老实一点，我可打不了架。” 海魂静静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指环，嘴角撇出一缕笑：“该来的躲不了，到时候就看看是他们龙家的水大，还是我的刀快。” 说完这句，众人就散了。 慕轻寒陪着陆风离熘达，顺便解解疑惑。 “海南龙家，很厉害吗？” “很厉害。”陆风离笑着点点头。 “那海南龙家，是天族、魔族、还是妖族？”慕轻寒很庆幸问这些问题不用付金币给陆风离。 “都不是。”陆风离把手炉往怀里紧了紧，似乎非常冷。“海南龙家，跟你们人类传说的龙族有点像。他们有天族和魔族的血统，生于深海，辖管风讯雨降。善施水术，善唤风暴。他们安于深海，并不参与内陆纷争。七千多年前，玄之魔族太子妃杀了龙家的女婿，辖管倩罗南境的天族嗟唐。龙家长女回娘家哭诉，听说宗族长老只说了一句：‘他死了，你再嫁便可，哭什么。’” “啊？那也太冷血了！” “人类的头脑是由情感支配的，按照你的思维，上古三族都很冷血。”陆风离淡淡地说，似乎这种事情很是寻常。慕轻寒很不服气地皱了皱眉。不过现在，多长知识还是更重要。她继续问：“那听曲零的意思，海魂队长并不是嫡子，龙家很在乎这种身份吗？” 陆风离沉默了片刻。慕轻寒侧脸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出现了跟一贯的笑容不一样的表情。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厌恶。可是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海南龙家的术法由血脉传承，所以非常在乎嫡庶之别。近万年来，龙家宗族凋零，只余两脉尚存。所以，如果真如曲零所说，龙家嫡系子孙已经死绝。那么，在龙家这一代族长龙凝冬再次诞下子嗣之前，海魂的确是唯一的继承人了。”陆风离顿了顿，又说：“不过，龙凝冬已经避世千年，更有传言说他早就死了。现在龙家大小事务都是由他的夫人栗棠夫人协长老院一起操持。” “也就是说龙凝冬就是海魂队长的父亲了，”慕轻寒勾起食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又问：“如果龙家的人真的跑来抓走海魂队长怎么办？我们打得过吗？”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穿过迴廊，走到一个有青石小桌的亭子里。陆风离轻轻地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穿过迴廊飞进他院落的黑鸦。轻轻地说：“这里有龙家忌惮的人，恐怕除非五大长老亲临，否则他们绝对不敢硬抢。” “那如果他们硬抢，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躲进书库？要不要逃跑？”慕轻寒小心脏砰砰跳，当下决定晚上就搬到书库住了。免得殃及池鱼，她这条小命就没有了。 陆风离看着心惊胆战的她，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禁足原因 慕轻寒提心弔胆了两天，没有见到海南龙家的人闯进来，又抱着被子回自己居室住了。 天气已经转凉，书库寒气逼人，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在被龙家的人用水溺死之前，就被寒气冻死了。 在她看来，这等同于自杀。 而怕死的人是不会自杀的。 搬出来的当日，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的上空，忽然下起了毛毛雨。一雨知秋，凉意更盛。她抱着被子正走在连廊上，就见姚小狐从连廊另一边的紫藤花架下走了过来。慕轻寒觉得，他擎着一把茶色的油纸伞，于细雨微风中走来时，让她想到了“玉树临风”四个字。 可是这个玉树临风的人一开口就毁掉了自己的形象，他问：“衣服洗完了？” 慕轻寒白了他一眼：“发霉了。” 姚小狐不以为意，抬头看了很久天空，皱了皱眉说：“这雨很不寻常。估计很快会停的。” 可是这不寻常的雨下了足足一周。 一周以后，还是同样的地点，叮噹为慕轻寒撑着伞，护着一锅桑婶刚熬的驱寒汤给陆风离送去。一路上，他死缠烂打，希望慕轻寒把自己的界牌借给自己用一用。 界牌是那次姚小狐从乘黄幻境里救了她和海魂后给她的。那是一块小小的楠木牌，上面阴刻着数字“十二”。界牌就像是结界的钥匙，因为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是妖魔公会下设的一处结界，所以外人要进来，除非恶战一场，否则必须身佩妖魔公会的界牌才可通过。曲零就是因为身佩妖魔公会重庆事务所“二十一”号界牌，才可以顺畅进出的。而其他人，比如委託人，一般都会找到妖魔公会的人做介绍人，才可以投递委託。叮噹因为被禁足在事务所，界牌被乌离没收了。尽管他自称灵力高强，也出不去。 他已经忍了好几个月，天晴时倒是有事可耍，现在一直下雨，乌离又不在事务所，他便想借了界牌出去熘熘。 可是慕轻寒总觉得不能大意，怕他拿了自己的界牌一去不回，万一自己要接委託岂不是干着急。所以直到走进陆风离的小院，慕轻寒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 不过等打开陆风离的门，叮噹立刻闭嘴了，又换上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第16页 陆风离坐在床上，连日的阴雨让他旧疾復发，肩背疼痛。 他喝了药，看叮噹又是一副要拉着慕轻寒耍赖的表情。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冷冷地说：“叮噹，你一直报怨乌离找藉口把你禁足，整日寻思法子出去，现在更是想骗走小慕的界牌开熘。你这么做，真是苦了乌离一片好心。” 叮噹也难得见他这么严肃，呆了一呆，却仍然不服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我对委託挑挑拣拣，他找藉口欺负我！万年老猫心思多。” “那你猜一猜，为什么楴白和姚小狐，耗费灵力，分别在事务所上空加了三道锁雷禁制？” 叮噹呆了一呆：“难道是因为……” 他的表情急剧变幻，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样子，像是人类见了鬼。 “不错，你煳煳涂涂的，竟然不知道，今年是你雷劫之年。这一整年，只要你头顶有雷，必有九成机率把你噼成灰土，元神溃灭。你看，这么快，你已经三千岁了。”陆风离说完，换了一杯白水沖淡嘴里的苦味。 “这么老！”慕轻寒正在啃苹果，赞嘆了一声。 “怎么老了？这里我是最年轻的！你这人类，放在我们这里都像是一万岁的大姐了！”叮噹恨恨地说。 说完，他转头问陆风离：“风离哥哥，我真的三千岁了？我父亲怎么没有写信嘱咐我呢？最近的信件里，都是催我找什么嶀琈玉。” 陆风离神色一动，看了慕轻寒一眼。两人的目光交汇，都没有言语。 他继续对叮噹说：“今年你是招雷之躯。上次你找到界眼，引来天雷，差点把小慕噼死。以后还是老实一点吧。好在再过十个月，这一次雷劫就过去了。” 慕轻寒想到这事，挪得离叮噹远了一些，说：“这个我们人类倒是所传非虚啊，妖怪会糟雷噼，我们都知道的。不过，一噼噼一年，倒真是狠绝。可是既然大家都知道今年是你的雷劫之年，为什么不告诉你呢。这样你不就老实了吗？” 叮噹愁眉苦脸，整个人都萎顿下去：“哎，还不是因为我上两次雷噼之年，做得太过分了。” 慕轻寒幸灾乐祸：“我倒是很好奇，你做什么了。” 叮噹的脸慢慢红了，冲着陆风离就喊：“不准说呀不准说，不然我逮你的黑鸦吃！”然后往外一跃，嗖的一声不见了。 慕轻寒嘆了一口气：“哎，叮噹倒是知道抓人软肋！他清楚你的黑鸦是专司在结界间传递情报的，所以拿这个威胁你。看来我是八卦不成了。” 陆风离看着她无奈地笑了。 就听见隔间深处，传来石块相撞的声音。有个人抱着一个大大的石臼从垂地的木珠隔帘后走了出来，正是翩翩公子姚小狐。 石臼里是莫名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药香。可是这药香里有一股辛辣味儿，想来如果捣碎后，会更刺鼻。 “他有风离的软肋，可没有我的。不如……”姚小狐把那个沉沉的石臼推慕轻寒怀里：“不如你帮我把风离的药捣碎了，我告诉你，叮噹前两次雷噼之年，都做了什么。” 好八卦的慕轻寒觉得这不是亏本的买卖。 姚小狐看她拎起捣槌就准备捣药了，于是娓娓道来。 “叮噹在第一个雷噼之年，吓得半死，在加了三道锁雷禁制的丹炉里躲了一整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结果一年过后，那丹炉直接被他父亲扔进东海弃用了。据说太臭，练什么丹药都是臭不可闻。 “在第二个雷噼之年，他已经是妖族的天命少年，灵力徒长之下，顿时不把这当回事了。提前几年找了一批他看不顺眼或者做尽坏事的恶妖关起来。到了雷噼之年，就给那妖附上铁索，扛在身上，下天雷了扔出去一个，帮他挡雷。结果一年挂掉了一百多条妖命，终于惊动了妖魔联合会和妖族首尊。叮噹被罚绑在引雷柱上，由他父亲亲自监刑，噼了十道天雷，他昏过去几十年才醒。 “所以这一次雷噼之年，我和乌离商量了一下，干脆给他禁足在事务所得了。前一阵子知道他找到界眼，落雷差点噼到你之后，我的确加了三道锁雷禁制。不过楴白大人什么时候也加了三道，我却是不知道。” 慕轻寒早笑得前仰后合，想起被叮噹抛上天的妖怪，就觉得画面可笑。不过听到最后，却怀疑地问：“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楴白他看见我被雷噼都不管，还会关心叮噹吗？” “说到这里，”姚小狐忽然神色一变：“天族的锁雷禁制之下，不该下雨的。” 陆风离点了点头：“有时候为了平衡结界内外的气泽，结界内的确会生出风**雾。魔妖两族锁雷却锁不住气泽，所以仍需落雨平衡。但是天族的锁雷禁制，却该是风和日丽。外面这雨，自然不是结界气泽所生。已经下了一周，你这会儿才察觉吗？” “是海南龙家！”姚小狐一个箭步冲出去推开了门。 风裹着微雨钻了进来，风里带着海边的腥咸气息，屋内顿时更添了一分凉意。 陆风离被这凉风扑过，顿时咳嗽了起来。待咳嗽声停，点头说：“是的，海南龙家，他们来了。” ☆、第十七章 界雨之术 妖魔公会十二号事务所的入口只有一个，藏在天使东街第三个巷口。这里是不算繁华的商业街，鳞次栉比的街道里，依次是出售服装和精品小物的店铺。路不算宽，也没有行道树遮挡视线。这使得第三个巷口斜对面茶社二楼的几个人，觉得他们选的位置刚刚好。 包下这间茶社已有一周，出手阔绰之下，店家多日都依照要求不敢开门打扰。这样最好了，虽然那个店主长得五大三粗，脖子上还挂着个金鍊子，可是如果他闯进来看到这一幕，估计半条命都吓没了。 屋子里总共有五个人，围着一个方形的茶案端坐在红木圆凳上。年长的那人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头髮已经全白，蓄着一点点山羊鬍，鬍子里倒是还有几根黑须。他宽额窄颧，鹰钩鼻，这会儿正闭着眼，干瘪的嘴里念念有词。茶案上的器具已经被挪走，只放了一个足球大小白白的东西。这位长者的手正放在那个白色的东西上，手背筋络突出，似乎在暗暗使力。 其余的四个人里，有一个人正端坐在圆凳上朝着街对面的巷口打量着。这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个子矮矮的，皮肤也很黑，像是终日暴晒过那样。其余三人，也都闭着眼，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一把黑色的珠子。许久，老人的念诵声结束了。他们睁开眼睛，胆战心惊地，看向这位长者。 离长者最近的那人有四十来岁，穿着考究的西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问：“大长老，一切是否妥当。” 那被唤作大长老的长者点了点头，他睁开了眼，那眼睛虽小，似面上开了一条狭长的fèng隙，但是却颇具神采。“放进来吧。”他说。 说着，他倒置了茶案上的白色球状东西。 那白色的物什，原来是一个硕大的人类头骨。这会儿倒置过来，便像是一个白色的容器。那三个手捧黑珠的男子，就把手里的珠子小心翼翼放进了头骨中。 第17页 现在，那头骨里满噹噹盛满了珠子。奇怪的是，珠子虽小，却并不会从头骨口眼的空洞里溢出来。那长者看珠子已经放满，就取出一把弯月形的匕首，往胳膊上轻轻一划拉，顿时流出一缕鲜红的血来。立刻就有人扶着那头骨，把血接进去。 血淋在黑珠上，很快下渗消失不见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头骨鼻腔和口部的位置，渐渐有红色的物质凝固起来。 “这才好了。”长者吁了口气。其余的人也都沉下肩膀，顿感放松。 “界雨之术已施七天，接下来的才是关键。”长者站起身来，看到头骨的上方渐渐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那水雾慢慢凝结成团，忽又如离弦之剑消失在街对面，坚定地说。 “这么一来，那丫头得老实跟我们回去了。”开口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穿着休闲，头上扣着一顶帽子。 “墨林，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叫龙小姐！”长者锐利的眼神直直扫过来，吓得这中年人心里打了个冷战。 “是的，离痕长老。”被唤作墨林的人，连忙低头认错。 一种湿咸的水汽在屋中瀰漫开来。 街对面的巷子深处，人类看不到的虚空下，院落里。一身青衣的姚小狐关上门，转身问陆风离：“你既然早就知道，是不是已有应对之策？” “楴白和乌离都不在，应对之策嘛，就是小慕最擅长的，逃跑。”陆风离一本正经地说。 姚小狐面上的紧张缓和了些，说：“我这个纨绔子弟，本来就不受族人待见。叮噹是个孩子，也没有几个人在乎。海魂和小慕是女的，逃跑也不丢人。可是你，魔族闻风院首尊，遇劲敌而逃的消息一散布出去，估计天上地下要拿这件事当笑话讲上一万年吧。” “随他们去笑好了。时间不多了，去喊大家到这里来吧。”陆风离打断了姚小狐的奚落。 人很快就聚齐了。 叮噹进来的时候看到慕轻寒看着自己笑，狠狠地瞪了陆风离一眼，露出遭人背叛的伤痛表情来。桑婶怀里还抱着菜筐，正一根一根择韭菜。进门的海魂闻到韭菜味儿就皱起了眉头，可是她正在涂指甲油，也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散发出来。这些乱糟糟的气味混合起来，慕轻寒连打了两个喷嚏。要不是怕陆风离冷，她就开门通风了。 “桑婶，”不等其他人开口，重度洁癖姚小狐就远远地跟桑婶搭话：“不妨先把择菜的事放一放，今天晚上，我们怕是吃不上饭了。” “怎么？你们要出去！不行！外面的饭放糖太多，对身体不好。”桑婶手里不停，快速拒绝。 陆风离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从床上下来，说：“不是我们要出去，而是，有人想进来了。” 他走到案几旁，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匕首比海魂的短刀还要小一点，有巴掌那么大。刀刃是银色的，刀柄用棉麻丝线严密地缠绕起来。陆风离又拿出一个皮质的小刀鞘，把匕首放进去，比了比正合适。然后小心地装好，递给了慕轻寒。 “连慕姐姐都要打架啦？”叮噹伸手就要碰那枚匕首，被陆风离挡了一下。慕轻寒小心翼翼地接过匕首，就要抽出来看看，被陆风离按住手腕。 “不要动，”他说：“这枚匕首名唤“扑蝶”，是很久以前老天君送我的礼物。这里封印着未被招魂的千余个魔族魂魄，虽然你看不到，但是用来骗骗海南龙家，还是没问题的。” “骗他们我很厉害吗？”慕轻寒小心地把那枚匕首拿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注意到自己接过这把匕首后，桑婶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骗他们你是魔族的。”姚小狐接话：“你不知道吗，早在好几好几万年前，我们就跟你们的好多代前的祖宗签了协议了。主要内容是：不招惹你们人类，不招惹你们人类，不招惹你们人类。现在偶尔如果有天赋异禀的人类找到了介绍人，我们也会承接个委託什么的。但是，把你僱到这里当雇员，就是两码事了。海南龙家一个状告到妖魔公会去，十二号就残掉了。明白了吗？” “哦！”慕轻寒赶紧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叮噹问。 陆风离看着渐渐紧张起来的众人，笑了笑说：“那就要问问海魂，你是想做海南龙家的大小姐，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做个承接丁级任务的小雇员。” 海魂这会儿终于涂完了甲油，晃荡着手指说：“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押我回去。” 陆风离推开门，任腥咸的冷气扑进来，然后说：“那我们还是逃跑吧。” ☆、第十八章 弈中闲谈 距离天使东街，距离那座茶室几十里地的地方，城市的高楼渐渐稀少，然后是可以看到地平线的田野，田野尽头，是一条浅浅流淌的河流。河流在一座小丘旁转了个弯，落差之下，汇成一洼小小的浅潭。潭水旁有竹林，竹林旁有小径。有一只白色的兔子从竹林里钻出来，顺着小径向西爬行了几分钟，撞上了一排高低错落的黑色的篱笆。兔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凭藉经验，后腰发力，弹腿一跳——篱笆上空突然闪过一条透明的圆环，兔子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瞬间击中，摔在地上晕过去了。 这只兔子想要跳过去的黑色篱笆，环绕着一个小小的院落。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农家院子。青砖黛瓦，是北方常见的乡村民居。可是如果细看，却是极不寻常。院子里用白色的卵石细细铺成迂迴的道路，那卵石大小相同，似乎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卵石引导路径的同时，留下一片片形状不同的青糙地。糙只有一样，是田中常见的婆婆纳，可是均匀铺就之下，蓝色小花开得像是夜空的星星，似乎透着奥妙的光芒。青糙和小路的尽头，屋室以外，是一个三四米见宽的木质平台。 平台之上坐着三个男子。面对面对弈的，是相貌有几分相像的两人。他们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白衣的男子手持黑子，沉思之间有一点咳嗽。咳嗽的时候，脖颈上挂着的翡翠坠子便轻轻颤动着，趁得他英俊的相貌里有几分阴柔。他对面的男子穿着深蓝色的棉衣，米色的裤子，深衣之下，映得脸上的皮肤有一种健康的棕色。他落子进青石棋盘，听得咳嗽声，抬眼看着对方男子翡翠坠子上雕刻着的玉兰花，开口问：“已经过去了七千年，你这旧疾倒是不见好转。” 白衣的男子没有开口，另一个坐在平台上，垂腿到地面上的高个子男子，手里把玩着几枚鹅卵石，开口回应说：“请了你们天族的药师，开了一屋子药，我看也没个鸟用。” 白衣的男子没有抬头，冷冷地说：“曲零，把你扔在人世几百年没有管，你倒是越发忘了规矩。” 蓝衣的男子笑了笑，捡拾起对方被自己困死的几粒棋子，说：“天族倒是规矩多，却是没意思得很。不过，”他抬头看了曲零一眼：“玄之魔族什么时候缺钱到，要把我们十二号的秘密送给海南龙家换钱呢。” 第18页 曲零脸色一变，却马上换了戏嚯的表情，也笑着说：“人说天族楴白大人从来只凭喜好，不管险恶。曲零我斗胆，猜得大人您的喜好里，没有那一群白痴。要不然，既然您知道此事，也不会值此兇险之际，在这里跟我们太子殿下对弈吧。” “是吗？”楴白的嘴角勾起一缕嘲笑：“我以为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比如你的喜好里，以前不就有海妖罗莎莉和海南龙家龙凝冬的私生女吗。” 被称作太子殿下的白衣男子抬起头，看了看蓝衣的楴白一脸轻松的表情，难得地笑了。看曲零被他笑得一脸疑惑，淡淡地说：“恐怕楴白的心思不是你能猜的。而且，他之所以闲在这里和我对弈，是因为他知道，他回不回去没有什么区别。你真的以为，楴白会选一群白痴共事吗？还是你以为，海南龙家术法通天，竟然敢把妖魔公会、闻风院首尊和妖族世家一起招惹了？” “可是，我亲眼见到五大长老里除了留二长老坐镇海南，其余的四位都来了。”曲零辩驳。 楴白抬头看向远处渐渐下沉的烟雨之势，理了理腰间棉衣的褶皱，说：“他们倒是没有本事招惹，不过是用界雨之术把十二号诸位逼出来罢了。有风离在，我猜，他们会死的很惨。” 曲零听他这么说，一跃而起：“那我就去看看，是怎么个惨法儿。” 远处的天空，隐隐有雷声传来。 这跟慕轻寒想像中的逃跑完全不一样。 她这短短二十几年逃跑过三次。第一次是小时候邻居家哥哥到她家玩，抢走她的小猫一把摔在地上，厮打间她把那个小哥哥推下了楼梯。第二日远远地看见那家人带着瘸着腿的小哥哥堵在她学校门口，她扭头就跑，翻墙逃回家了。 第二次是高中的时候她的闺蜜暗恋的男生招惹了校外的混混，她当电灯泡跟他俩一起回家的时候正遇上那些混混纠结在一起迎面走来。那男生扶着她俩的肩膀说：“不要怕，我保护你们。”她却拉着他俩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还是逃跑更靠谱吧！” 第三次是父母和外公齐齐消失，债主却上门催债。她每次回家，都是先爬上自己家对面楼的楼梯，隔空看看自己家门口有没有债主。有一次她正在打量，对面的人指着这边喊：“是不是？快看那边是不是慕家闺女！”她听到了撒腿就跑，对面人堵在楼道口等她下去，她却已经爬上消防楼梯从别的楼道逃跑了。 这三次逃跑每次都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第一次她崴了脚，第二次丢了书，第三次脑袋磕在房顶的钉子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可是这一次，众人真的好悠闲自在地在逃跑。 陆风离抱着手炉走在前面，姚小狐撑伞走在后面，叮噹边走边像一个孩子一样踢着地上的石子，海魂笑呵呵地擦着短刀，桑婶倒是放下了韭菜，可是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紧张的。只有慕轻寒，亦步亦趋跟在陆风离身边，生怕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雷，把自己噼死。 可是众人似乎越来越慢了，慢得渐渐有些不太正常。 先是在他们行走之间，天空中下坠的细雨忽然慢了下来，像是失重一般，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然后停止在半空中。而她身边的人，似乎行走起来也越来越吃力。慕轻寒紧走两步，看见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半闭着眼，手上捏着莫名的诀。不知道怎么，她感觉空气中的氧气似乎越来越稀少，自己也有些唿吸困难了。她担心陆风离的身体，紧走两步到他前面。陆风离仍然抱着手炉，眼睛盯着前方凝滞不动的雨滴。看她走来，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缕温暖的光，他小声地说：“海南龙家这界雨之术倒是发动的快。他们妄图困死我们，窒息之下我们唯有逃出结界求生。可是却棋差一着，算漏了你。你身上的嶀琈玉可以帮你消减大部分术法，也可以为我们护得一线生机。小慕，你还记得叮噹找到的那个界眼吗？用你的手拨开雨雾，引我们去吧。” ☆、第十九章 天雷滚滚 慕轻寒没有告诉陆风离，就在雨滴逐渐停止的瞬间，她的胸口突然疼痛得厉害。快步走来的这两步，她自己也得深深唿吸，胸肺才不觉得憋闷。看来身上的这块玉，作用并不像陆风离想的那么大。 但是她没有求助，自她来到十二号事务所，一直是个累赘。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尽些心力，她不想搞砸。 她只是拽起陆风离的衣袖，希望自己身上的玉也可以更多的帮助到他。然后她拨开前方的雨雾，辨别清楚路径，忍着胸前透骨的疼痛，把他们带到了界眼处。说来也是奇怪，她唯一能帮上忙的这两次，都是在做带路的。想到这里，慕轻寒笑了笑。 到得那片屋嵴之下，慕轻寒回头看，才发现叮噹搀扶着桑婶，姚小狐和海魂并肩而行，面色惨白。一路之上，他们看似慢慢行走，却是消耗灵力用术法护着自己走了过来，到得界眼已近乎力竭。相比之下，慕轻寒觉得自己只是胸痛憋闷，状况要好多了。 姚小狐把海魂扶坐在地上，举剑过肩，口中说了什么。然后他那把细长的剑就飞升而起，刺向天空。片刻之后，空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哨音。那柄剑飞快地旋转而下，斩断雨雾，给众人噼出一处利落的空间。然后自界眼而下，一束光带着清新的空气投射下来。雨水仍然散发着让人窒息，让空气凝固的力量。可是他们在界眼之下，已经可以轻松唿吸了。众人席地而坐，终于喘出气来。 陆风离一边调息，一边说：“现在十二号结界门户洞开，他们很快就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一行五人，走了过来。 他们在席地而坐的几个人身前站住，看到这几个人闭着眼，正运气调息。听见脚步声，一个女孩站出来，妄图护住调息的众人。 这女孩初看似乎寻常，可是那双眼睛却清亮透彻，神采奕奕，镶嵌在一张鹅蛋脸庞上，衬托得五官里有一种天然的灵动之气。她的身上微微散发着魔族的气息，可又没有寻常魔族那种跋扈。这会儿，她看起来似乎想保护众人，可是双腿却在微微发颤。 胆战心惊站出来的，正是慕轻寒。不过她走到叮噹身前时，被对方拉住了。 传说中的妖族天命少年，灵力可与万千兵马匹敌。这会儿最先化解对方术法伤害的，也是他。 只见叮噹提着他的大刀，对近前的长者吆喝：“害得老子这么狼狈，说吧，想怎么死！” 慕轻寒立刻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如螳臂当车，力微而不自知，赶快躲在了叮噹身后。 却见那长者带着众人退后了几步，然后齐齐跪拜：“海南龙家长老院恭迎小姐回府。” 这架势把站着的慕轻寒和叮噹吓了一跳，叮噹甚至差点扔了刀。见对方没有人回应，这群人又是一遍：“属下等恭迎小姐回府。” “啰嗦什么？打不打？”叮噹终于又握紧了刀。 “却不知你是哪位，你家小姐又是哪位。”开口的是陆风离。 第19页 “在下不才，正是海南龙家长老院首席大长老离痕。我家小姐，正是端坐在您身后的，龙家族长和海妖罗莎莉的女儿，龙家之血继承人，海魂。”大长老离痕说话一板一眼。 “如果海魂不肯走呢？”陆风离淡淡地问。 “属下等奉命前来，若小姐不肯，也要强行带回去的。栗棠夫人交代，即使是继承人的尸体，也不可留给外族。所以若属下等伤到了小姐，请只管等属下回去復命后，任凭处置。” “不惜与妖魔公会和闻风院为难吗？”姚小狐问。 “龙家幸得妖魔公会首肯，不会责罚在下。十二号负责人乌离大人已被速召回妖魔公会，回来便会传达上意。另外，”他看了叮噹和姚小狐一眼：“龙家也得到了妖族首尊的默许，只要我们不伤及二位，不会被问责。”随后，他看着慕轻寒和桑婶，说：“魔族向来只问强弱，少问琐事。魔族魔君也不会过问你二人死活。”说完这些，他才对陆风离低下头，谦恭地说：“听闻闻风院陆首尊是承接消息买卖的生意人，龙家备了一万金币，换您今日不插手之恩。” “你说漏了楴白大人！”叮噹赶紧提醒。 “楴白大人乃天族贵胄，我等不敢冒犯，已另请尊贵暂拖时间。大人会不会责怪我等办事鲁莽，只等以后再请罪了。” “呵！”海魂站了起来：“你们倒是打点好一切，自以为胜券在握了。” “不敢不敢，”大长老离痕携众人站了起来：“这就请小姐跟我们走吧。只要您走出来，这里的界雨之术我会立刻解除，您的同事也不用待在用灵力之剑凝结的狭小地界消磨时间了。” “要不然，你来看看我的刀愿不愿意跟你走！”海魂提起短刀就沖了出去，刀尖还没有触到离痕长老的胳膊，就被陆风离拉了回来。 “何必麻烦你的刀。既然尊驾说魔族只问强弱，不如我们看看，谁强谁弱。”陆风离说完一扬手，只见姚小狐手里捏了个诀，拿过叮噹手里的刀说：“借宝刀一用！” 刀却并不是噼向对手，而是向上掷去。叮噹的刀飞向天空，空中像是有什么吸力，瞬间把他的刀和姚小狐的剑并在一起，然后剑刃和刀刃似乎把天空噼出了一道口子，阴雨之上突然凝结了风云的力量，噼里啪啦滚落了几百道天雷！ 离痕大惊失色，用法器隔开了一道天雷，正看见另一道噼向他身边的五长老墨林。他正要上前帮忙，却又有另一道天雷朝着自己滚滚而来，却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 难道这里的人愿意为了一个小丫头，引天雷而下，和敌人玉石俱焚吗？他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抵挡天雷的间隙，却看到对方几个人除了叮噹躲在姚小狐身后有些恐慌，其余人正完好无损站在屋檐下，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鬼哭狼嚎。 离痕一时恍然：原来是锁雷禁制！这些雷是事先被锁在结界上空的！自然可以用术法召唤出来投向敌人！天雷一下，界雨之术必被摧毁。罢了罢了！逃命要紧吧。 离痕一声招唿，带着众人逃到洞开的结界大门门口。先行冲出去的那人却被人踢了回来，外面的巷子里，正站着十几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他们的衣服领子上，绣着一枚白色的乌鸦。 “是闻风院的白鸦！闻风院的杀手！”躲避着天雷逃出去的一个人又疯了一样退回来：“完了，今日算是完了。” 离痕一把推开他，拼死杀出，为身后的部下踩出一条血路。可是当他逃到巷口时，紧跟着他出来的，就只有五长老墨林一人了。身后的白鸦杀手忽然齐齐止步，当前的一人厉声说：“我家尊主说了，放大长老您回去復命。十二号众人不是待屠之辈，望海南龙家万事慎行。” 离痕默然片刻，转身消失了。 远处默默观战的高个子男子，露出了一丝惊异的笑。 ☆、第二十章 机关算尽 几十里外，那座小院里，夕阳正缓缓落下，橙色和红色交叠的霞光给小院勾出了一条彩色的轮廓。蓝衣的男子站了起来，一局终了，棋盘上胜负已分，输了半子的楴白似乎并不在意，伸了伸懒腰。 “我看你今日并未用心，怎么，果真记挂他们吗？”白衣的男子饮了一口茶，开口说。 蓝衣男子却闲庭信步，踩着白色的卵石，走到黑色的篱笆前。微微蹲下，抱起了一只兔子。那兔子早前撞在结界护环上，已经昏迷。楴白的手拂过它毛绒绒的小小脑袋，一缕白色的光缓缓扫过兔子全身。小兔子打了个激灵，醒来了。 “青泽，”他转身对白衣男子说：“我看你这里冷寂得很，送你一只兔子养吧。” “不养，”青泽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忙的。” 蓝衣的楴白弯腰轻轻一推，把小兔子推向了篱笆外面。兔子蹲在原地迷煳了片刻，便爬开了。 他回头说：“其实，我很好奇最近你忙些什么。我倒是很闲，不如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忙。” “家事而已。”青泽说：“这不，当年玄之魔族收了倩罗南境的时候，欠下海南龙家一个人情。今日请你下下棋就可以把这人情还上了，我倒是得了个便宜。” 楴白仍然注视着那只还没有跑远的白兔，笑了笑说：“提起这个，据说当年你的太子妃杀天族嗟唐，只用了神鬼为之惊嘆的十招。因为这个，整个天族心神都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她已经是魔族先女君晖和的术法天选之人了吗？” 天族嗟唐，正是当时辖管倩罗南境的首尊，叛出天族的天族贵胄，海南龙家的女婿。他被当年青泽的太子妃十招斩于凤栖剑下，收服了倩罗南境。也正是因为海南龙家没有因此事向玄之魔族发难，算是欠下一个人情。 青泽正欲答话，小径上传来了曲零的声音：“楴白大人还没有走呢？十二号那边可是都完事儿了。” “惨吗？”楴白问。 “惨。除了术法卓绝的大长老离痕和年轻跑得快的五长老墨林，全部挂掉了。”曲零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逮那只刚刚爬了几米远的兔子，被楴白拦住了：“你们太子殿下说了，不养。” “曲零，你去送送楴白大人。”一直端坐在院落里的青泽开口。 “不必了。”楴白说着，就转身走远了。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渐渐走远，看起来多了许多烟火之气。 曲零快步回到木质平台上，给青泽又斟了一杯清茶，青泽这才问：“怎么样？” 曲零换上了认真恭谨的表情，顺从地回答：“待十二号归于安静，我隐了行迹进去看了看。那把“扑蝶”的确已经在那个人类慕轻寒手上了。看她那样子，似乎很是喜欢。”见青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又谨慎地问：“先是在海南龙家那里布局，让栗棠夫人的小儿子病入膏肓，然后透露给栗棠魔族血亲换血的禁术可以以命换生。再牵线找到十二号，甚至不惜冒着被楴白察觉我们企图的风险把他留在这里半日。这一大圈忙下来，就是为了让那丫头得到一把刀吗？” 第20页 “事实上，那是一把匕首。而得到它，很重要。那把匕首用厘山上的紫玉柔和西天云霞做浆，琅玕为炉，用菩提幻境里繁育白莲的清水淬火而成，只能馈赠不能强夺。当年桐若把她送给小瑟作为师赠，小瑟送给我，楴白的父亲天君钰青怜悯刀内亡魂，从我这里把刀要走了。后来钰青天君收下陆风离做质子后，因为怜惜他悽苦，赠了这把匕首给他防身。辗转之下，即使是现在已经贵为闻风院首尊的陆风离，也不知道这把匕首到底从何而来，曾在谁的手中斩杀对手，锁人冤魂，到底有何妙用。十二号上下，只有这把匕首适合让那个人类丫头拿来冒充魔族。寻常人去了那里，他们把那丫头藏一下就可以了。不过，界雨之术下，谁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所以，陆风离就有可能会因海南龙家长老院亲临，不得已把它送给她。” 曲零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声唏嘘下，嘆道：“这么贵重的一把匕首，恐怕小丫头也不会用。” “不是给她用的。”青泽说。 曲零想了想，不顾僭越的礼数，问道：“那如果陆风离没有送呢？” 青泽把茶水给他推过来一杯，说：“我们自然还会有别的办法，让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入瓮中。” “不过我看今日那几位万分兇险，如若不是十二号之前竟然恰巧布下锁雷禁制锁了天雷，海魂极有可能被龙家长老院当场斩杀，取出鲜血，弃尸逃离。” 青泽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这些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还对海魂存留一些妄想，曲零的反驳脱口而出：“那，楴白大人呢？” “无关紧要。”青泽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他死了。我倒是得亲自去一趟天族，向姨母大人好好解释一下。天族皇子众多，少他一个不算什么。” 曲零倒吸了一口冷气，跪地称颂：“有太子殿下缜密规划，玄之魔族定能所向披靡，一统七部！” 青泽的手划过白瓷杯沿，没有说话。 一统魔族，改变魔族自先女君晖和羽化后的四分五裂状态，使魔族力量凌驾于上古遗族之上。真的是我这七千年的愿景吗？ 这个问题，青泽一直想到太阳沉下去，星斗漫天。 玄之魔族一统七部，在七千年前几乎就实现了。那时候，他随父亲已经征战万年。先是青之魔族跪地称臣，澧石谷围歼战后，虽然大哥玄泽战死，但是换来了最强的对手岚之魔族的联姻求和。自此由北向南，三百年后，其余五大部族都脱袍臣服玄之魔族。夙愿似乎转瞬便可实现。可是后来，后来是洛城外的屠城杀戮，是九泉下的修罗之水漫天而降。那个紫衣的身影，把冰凉的凤栖剑刺入他的心肺。她的眼中是悲悯的痛楚，可是她果断抽出剑，看他的血喷涌而出。厉声说：“如今这结果，可是太子殿下所愿所求？” 所愿所求？ 青泽笑了笑。玄之魔族的魔君嫡子，在遇到招魂师桐若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所愿所求，是玄之魔族垒土九层立下宣召高台，一统魔族世代延绵。 一万年过去了，还是那样吗？ 青泽盯着天上的星辰。东南的一角，桐若当年元神溃灭后坠落的星宿，正在以微不可察的缓慢速度，慢慢凝结。 桐若，桐若。七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你。 就让我接你回家。纵使鲜血填平沟渠，漫天星宿陨落如雨，我也要接你回家。 ☆、第二十一章 夜半倾谈 悠闲地下了半日棋，在集市上转了一圈，楴白终于回到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 一进门，他就听见乌离在鬼哭狼嚎。 “全都不省心！不省心啊！先是你们隐瞒海魂的家世，害我被公会责骂了半日，罚走几个月的收成。好不容易留一口气回来歇歇脚，就看到你们已经把房子毁了。基业！这是我的基业！我好不容易一间屋子一间屋子从婆娑世界之外做了结界运过来的。耗费了我多少灵力啊。你们就这么毁了，毁了！明天就给你们派任务，都别想闲着！别想！” 楴白皱了皱眉，踏进院子。院子并不像乌离说的，到了“毁了”的程度。只是天雷之下，房屋千疮百孔，地面遍布焦土坑洞。 乌离看他进来，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脸：“楴白大人，您看您不在的时候，他们多淘气！虽然您客居于此，可一定要替我管管！” 楴白没有答话，径直走到躺在一张软榻上的陆风离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输入一缕元气探了探，问：“你怎么样？” 陆风离没有抵抗。那缕元气在他体内找到他的魔之力量，一触即回，探得那里安稳如常，楴白才放心。 “没有使用那力量，就把海南龙家长老院几近诛杀殆尽。风离，你最近越发精于筹谋了。”楴白难得地开口赞许。 “不敢邀功。是得益于你和小狐布下的锁雷禁制，小慕也帮了忙。”陆风离面色苍白，然而仍然温和地回答。 慕轻寒正在边啃苹果边听训话，乍听见这边也在提起自己，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的瞬间，楴白正巧看见她腰上挂着的小小匕首。 那匕首看起来有些面熟，手掌大小，被她用皮绳穿住刀鞘挂在腰上，随着她的转身轻轻击打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一眼看出那匕首中锁了魂魄，可是挂在慕轻寒身上，却少了很多刀兵戾气。只是让她周身多了丝缕魔族气息，倒是和她的气质相衬得很。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人类少见的英气。 陆风离看到楴白思索的表情，解释说：“眼下小慕要待在这里了，人来人往之下，这样也不必掩饰她的存在了。” 楴白点了点头。 他在凡世避世已有二十年，本来正准备返回天族。可是，最近魔族和妖族在凡世均有异动，而漩涡的中心，似乎就在这里。 是巧合吗？ 他看了慕轻寒一眼。 抬起头，却见乌离仍然在碎碎念。姚小狐和海魂不知道去哪里了，桑婶皱着眉头在择菜，叮噹提着他的刀低着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只有慕轻寒，虽然嘴里啃着苹果，却仍然不停唯唯诺诺点头道歉。看起来好笑得很。 楴白扬了扬手。 一缕白色的柔光从他手心喷涌而出，飞上丈高的地方然后迅疾而下。所到之处填平沟壑搭好朽木，凝成片瓦扶正花从。片刻以后，院内已恢復往日光景。 乌离张大嘴巴待在原地。他知道天族楴白大人灵力精深术法强大，却不知道他竟能翻手间重塑结界。正欲上前感谢，却见楴白疾步离去。不过楴白大人抬腿间，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他脚上。 正是慕轻寒张大了嘴后，掉下来的苹果。 只听见她“啊”的一声，然后慌忙把掉落的苹果捡起来，退到了陆风离身后。 找了风离做靠山吗？ 楴白在心里笑了笑，快步走了。 收拾停当已经夜深。 第21页 慕轻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事务所的夜，倒是宁静得很。没有凡世的车马喧嚣，没有霓虹闪烁。天上明月高举，而地面上，一排参差错落的灯盏矮矮地安置在连廊和转角处，指引路径。慕轻寒在这清幽的月光下，步子很慢。她忽然想起多年之前，他的父亲晚餐后外出散步，曾邀他同去。当时她正在追一部网络小说，虽然跟父亲出去了，一路上却低头阅读刚刚更新的章节。他父亲就牵着她的手，走完了那段月下之路。 如今的路，却只能一个人摸索前行了。 她先是到小厨房，没有见到桑婶。再去桑婶居室外敲了敲门，也没有动静。等到她转身要回来，却正看到桑婶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抬头赏月。 谁说只有年轻人才花前月下文艺泛滥呢？桑婶就是中年文艺青年啊。慕轻寒在心里感嘆了一声，轻唤桑婶。 屋檐上的人似乎少了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啰嗦温和，多了些冷厉的气息。桑婶看了她一眼，说：“有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听海南龙家大长老透露您是魔族人。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那你上来吧。”桑婶说完，就又抬起了头。 怎么又是往高处爬？还是夜晚。 慕轻寒想起上次自己从界眼处摔下来的惨状，不禁有些犹豫。但她还是跺了跺脚，罢了！打听父母的消息要紧！ 等她颤微微爬上去骑在墙上（是的，骑着会感觉比较安全），她再抬头看月亮，感觉她实在花了太多时间，月亮都换了位置了。 “桑婶，我想请问问你，有没有见过这几个人。”她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存着的父母和外公的照片。为了有机会的时候向人询问，上次她出去买衣服的时候，专门把手机的电充满了。 桑婶拿过手机看了看，漠然还给她：“我不认识这几个人，也没有见过。” 慕轻寒心里的希望破灭了。不过今日想到询问桑婶，本来就是碰碰运气。既然爬上来了，也看会儿月亮吧。 可是抬头一片漆黑。乌云已遮蔽明月，看来月亮也看不成了。 要下去吗？还是就这样，尴尬地陪着桑婶坐一会儿？ 过了许久，月亮一点一点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试图遮蔽它的那块乌云，竟然也有了清晰漂亮的光晕。 “我不认识这几个人，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你跟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桑婶看着月光下她的脸，笃定地说。 ☆、第二十二章 月幽之下 “她是人类吗？”慕轻寒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桑婶再次陷入沉默，她们就又只能尴尬地坐着了。 “她是魔族人。数万年前，我们魔族先女君晖和羽化后，一分而为七大部族。那一年，正是玄之魔族野心勃勃攻打岚之魔族，战事胶着之时。那是个秋天，我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遇到她。她术法薄弱，却擅长招魂。你知道吗？魔之一族，若战死在术法下，则灰飞烟灭元神溃散。若死在刀兵下，则需以术法注入舞裙招魂，不然魂魄永世被锁刀兵之内，无法转生，尸身也会被敌方利用做成死刺。就是死了的没有魂魄的刺客。所以每每魔族大战，双方营中都会供养魂师招魂。我就是在她起舞招魂的高台上遇到她的。” “你也在打仗吗？”慕轻寒问。 “不，”桑婶的面上露出一种哀伤：“我那时候是倩罗南境‘春眠’组织的一名杀手。因为行刺失败后逃脱，组织上派人杀了我的孩子以示惩戒。他死于刀剑，却无人敢为他招魂。不得已，我抱着他去了岚之魔族和玄之魔族开战的战场。因为只有军营里，魂师最多。那时候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愿意付出一切换得一场招魂之舞。” 慕轻寒把手放在桑婶的肩上，试图安慰她，却被她抓住手，在手心里握了握，放开了。 “她同意了吗？” “她同意了，那天也有这样的月亮，月轮之下，她一身白衣，披纱举幡，舞于杀场高台。我听见她一边起舞招魂，一边念诵古老的咒语。那咒语繁琐哀伤，我听到一句：‘彼岸陌路，魂兮归来’。我没有见过世面，第一次亲眼见到招魂之舞，听她念诵到这里，抱着儿子的尸身哭得不能自持。” “那您的儿子……” “一舞毕，儿子的元神渐渐在空中凝结，绕着我转了个圈，然后就消失了。他的尸身也在我怀里化为齑粉。我跪倒谢她，说恩情无以为报，愿意做她的家奴报答她。我别的不会，杀人倒是很在行。可是她说：‘不如，你不再做杀手，算是对我的酬谢。’” “后来您就不做杀手了？”慕轻寒问。 “不做了。” “她叫什么名字？”慕轻寒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好奇。 “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那时候我以为岚之魔族即将胜利，以后来日方长，我要先去为孩子报仇，再想办法酬谢她。” “后来你们见过面吗？” 桑婶抬头看着月亮，语气冰凉：“没有。等我报完仇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因为我遇见她后不久，玄之魔族大皇子玄泽诈引岚之魔族入澧石谷，全歼岚之魔族十万兵力。那一战惨烈异常，据说，没有人活着出来。” 慕轻寒心里一阵痛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顿了顿，又问：“她长得漂亮吗？” 桑婶看着天上朗朗的明月，点了点头：“如果你穿着魔族的服饰，身上再多一些魔族气息，把头髮高高绾起来，你们就有九成相像。也许，你跟她有什么机缘也说不定。不过，魔族没有转世之说，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慕轻寒忽然心里一惊：“那会不会是因为魔族认为我和那个魂师长得像，所以把我的家人抓起来了？” 桑婶看了她一眼：“你的家人被魔族抓起来了？怎么会？魔族虽然行事乖张，但是自从和人族签下契约，把人类放逐进三千大千世界，一直恪守准则，从来不招惹人类。而且，上古遗族里甚至专门设立了杀手组织，用来剷除和人类有染的遗族人士。正因为此，陆先生才送了你匕首伪装成魔族的。你忘了吗？” 是了，慕轻寒想：自己真是胡思乱想，陆风离只说过父母失踪和魔族有关，并没有说魔族就是兇手。那么，既然跟魔族有关，又不是魔族把自己父母捉去了。到底会是怎样呢？而且，乌离大人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安置在十二号事务所。曲零人虽然怪怪的，倒是帮忙保守了自己是人类的秘密。想到此，慕轻寒顿时觉得乌离今天的跳脚责骂不算什么，曲零的阴阳怪气也不算什么，心里还升起了很多感激。 快到冬天了吧，慕轻寒觉得这会儿被风吹得很冷。 正准备小心爬下去，桑婶却忽然拍了拍她的背说：“我没有家人了，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来到这里，意味着你以后要跟天族、魔族、妖族这些上古遗族纠葛不清。天族的人伪善，魔族的人弒杀，妖族的人疯癫。任谁都不好相处，任谁都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最为不公平的是，他们不仅术法强大，还拥有你不可企及的寿数。以前你是人类身份，总有一些人顾虑之下不敢动你，可是现在，敌人会认为你是魔族的，或者明知道你是人类，也干脆将计就计把你当做魔族杀了。这其中的兇险，相信你很快就会体会到了。桑婶我帮不了你什么，只告诉你一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第22页 说完这句话，桑婶便转身跳下去了。身姿灵活轻盈，倒真跟平时在灶台忙碌的她有天壤之别。 慕轻寒却依然骑在墙上，又看了一会儿月亮。这月亮，数万年前就挂在这里了吗？它也曾亲眼见过岚之魔族的那女子起舞招魂吧。它也见过乌离大人刚出生时萌萌的小猫咪的样子吧。肯定也见过陆风离小时候，温润如玉的样子。见过叮噹为了躲避天雷逃进丹炉的样子。见过姚小狐的真身吧，到底他是不是狐狸妖精呢？这枚月亮，也见过海魂不谙世事的少女时光吗？也见过楴白吧，对了，楴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么冰冷的吗？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女子，穿着曳地长裙，绾着高高的髮髻，在一个石头堆砌的高台上起舞。她身姿曼妙，眼神悲悯。一舞毕，高台下升起片片的蓝色光泽，那是战死士兵的亡魂吗？她心里想。可是下一秒钟，一把利刃就透身而过刺入了女子的肚腹。她大惊失色想要去救这个女子，可是自己却飘在空中无法触摸到她。 慕轻寒又怕又急，在空中乱抓。终于抓到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长长的佩剑，剑鞘上镶着一枚树枝模样紫色的宝石。她拔出剑，却不知道该刺向何处。 心里慌着惊着，就醒了。 神识刚刚归位，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小慕，你醒了吗？”是海魂的声音。 听到她的回应，海魂继续说：“起来吧，今天有个大活儿！干成了，你可以赚一兜金币！” ☆、第二十三章 甘当诱饵 小厨房的外厅是就餐室。慕轻寒到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齐了。乌离正跟陆风离说着什么，楴白在打量手中的一把摺扇，叮噹跑来跑去帮着上菜，看起来很有家的感觉。 今日的早餐竟然也分外特别。 红枣莲子粥倒是寻常，只是搭配了西湖蒸饺、竹笋炒肉、龙井虾仁、干炸响铃，看起来琳琅满目，闻起来香气扑鼻。慕轻寒刚陪着海魂坐下来，搓着手惊嘆桑婶厨艺了得，就又上了一道桂花糯米藕。 海魂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只是海魂，连对饮食向来不太在意的姚小狐，眉头都皱起来。 “怎么了？这么丰盛的早餐，不是应该举筷同庆吗？”慕轻寒莫名其妙。 众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直爱吃的叮噹竟然也皱着眉头，带着哭腔说：“桑婶连平时不做的竹笋炒肉都做了，还同意我可以吃桂花糯米藕。完了，完了。” “竹笋怎么了？”慕轻寒疑惑地问：“俗话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闷猪肉’。虽然现在不是春天，竹笋有些硬，但是口味也是很好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楴白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啊？”叮噹反驳：“桑婶平时做早餐，顶多就是一锅粥搭配俩大饼。她说我们不吃也死不了，吃顿饭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聚在一起吵吵架罢了。可是每次都在执行她认为要死人的任务的时候，才做一顿大餐。上次这么做，我们就差点死个人。你们今天谁出去执行任务吗？我可不想你们谁死了。” 还有这一说！那岂不是上路饭了？慕轻寒把询问的目光看向海魂。海魂一早催她起来吃饭出去干活儿，可没有说什么活儿。海魂抬头看了她一眼，盛了一碗粥从桌对面推给她，撇了撇嘴说：“也没什么，是个暗杀的小活儿。” “暗杀？我们最近的委託单里可没有暗杀这一项。”乌离抬起头，也有些疑惑。 海魂的神色里便闪过一丝不耐烦。她一早催桑婶早点开饭，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这个人类助手是三餐温饱才能延续生命的。没想到顺嘴跟桑婶提了一下要干嘛，这位厨娘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样一来，谁都瞒不住了。 “海魂，”一直不动声色的陆风离问：“你可是要去暗杀妖族的云犴？” “有胆量！”姚小狐拍了一下桌子：“我也去！” “很好，”桑婶端着一盘点心进来，瞧着各位说：“加上姚小狐，下一顿饭我就又少做一人的分量！” “你只是少炕个大饼罢了。”海魂冷冷嘀咕。 “那加上我呢？”叮噹伸手拿了一个面捏的小兔子，丢进嘴里，说。 “加上你，可就不一定了，大概有四成胜算吧。不过你大概还没有忘记，今年是你的雷劫之年。”桑婶哐当一声把盘子搁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叮噹泄了气，不服气地看了桑婶一眼，看乌离已经动筷子，就也埋头吃了起来。空气静了一静，桑婶又说：“云犴是何等的人物，犯了何等重的错，妖魔公会出三百个金妖币悬赏了三个月，除了天族众人自持清高不屑揭榜以外，凡是揭了的，就没有能回来的。我以前也是做杀人生意的，所以给你们算算成事的机率，免得你们犯傻。两个女孩子，老老实实接一些委託就好了。耍什么要命的把戏。” “女孩子怎么了？”慕轻寒反驳：“当年你们魔族女君晖和，不就是个斩群雄，筑高台，一统魔族，号令天下的女孩子吗？桑婶不要小瞧了我们啊。” 桑婶微微皱了皱眉，但却露出激赏的目光：“你这丫头最近没有白待书库，连这个都知道。不过你大概没有把书看全，”桑婶把手合在一起，往天空恭敬地拜了一下，才说：“晖和女君从小长在军营，还不会用筷子吃饭，就开始杀人了。你们呢，一个娇弱的大小姐，一个假冒魔族的人类，还有一个妖族世家纨绔，绑在一起还抵不过云犴的一只胳膊。到底为什么要去送命？老猫——”她指了指正在淡定地把自带的木天蓼枝叶往桂花糯米藕汤汁里蘸的乌离，大声斥责：“你到底管不管？” 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乌离脸上，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木天蓼的叶子正往案上滴着酱汁。有点洁癖的姚小狐就皱了皱眉，把凳子往后移，离他远一点。“这个……”他顿了顿，依依不捨地把手里的美味放回去，说：“酬金是多少？事务所能抽成吗？” 话刚落地，一条擦案抹布就朝他丢了过来。乌离忙不迭接住，劝慰桑婶：“别动气嘛，我好好开导开导，这些年轻人，性子急，出了事还不是我们兜着嘛。” 他擦着桌案上的酱汁，试探地问海魂：“就算你有胜算，可是小慕去不合适吧？她可帮不上什么忙。我看陆风离把传世名刀“扑蝶”都送给她了，那把匕首传说可是老天君的。万一她一出现，云犴看上她的刀，刀一夺走，又看出来她是个人，那可就大麻烦了。” 一直不开口的楴白，听到乌离这么说，认真看了看被慕轻寒宝贝着一直挂在腰间的匕首。 的确，对那把匕首的熟悉感，就是因为曾经在父亲的桌案上见过一次。不过，却没有见他佩戴或者使用过，想是后来送给陆风离了吧。 海魂听乌离这么说，考虑了一下，往桌子上丢了一块东西。那是一张手帕大小的黑色绢丝布帛，上面隐隐显现出红色的字迹来。慕轻寒接过来认真看了看，这正是妖魔公会发放的赏金榜文。凭着这些日子记忆的上古遗族文字，她大约读懂了上面写了什么，也就明白了海魂为什么喊上自己参加行动。 第23页 原来所谓的妖族云犴，以前只是妖族世家云氏一族的一名普通祭司。后来他走火入魔，放弃修行正道，以人类骨肉做炉，魂魄炼丹，短短百年，修成一名邪术高强的术师。传说中他捕猎了大量人类圈养，可以随时取用，丹炉不熄。事情被妖魔公会查实，才下了赏金榜文。 海魂找上自己，恐怕是为了事成之后，让自己辨认云犴圈养的人类里，是否有自己家人吧。只是海魂虽然平时略微跋扈，可仍然觉得事情太过残忍，怕她惊慌，才没有提前说明。 那一张榜文在大家手中传了个遍，到后来被陆风离拿在手里。他看了看，轻轻嘆了口气，说：“可是小慕，即便是因为你觉得那里存留着一点寻找到你父母的机率，你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啊。你敢用我送你的‘扑蝶’斩杀妖族吗？在你看来，他们即使是妖，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你生而为人，海魂是要去杀妖，你能起什么作用？” 慕轻寒把手上的筷子握进手心，咬了咬嘴唇，说：“我有作用。我可以，去做诱饵。” ☆、第二十四章 美人心计 慕轻寒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静了一静。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当时，众人的心里，第一次不再把她当做一个羸弱的人类。其实，她只是想努力找出自己能做的，不至于总是累赘罢了。 她很清楚，那次在乘黄梦境里，如果不是姚小狐赶来救命，她很难带着海魂脱身。她也怀疑过，上次海南龙家来犯，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个人类躲在这里，事务所诸位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不必冒险。她这个人类，始终是十二号事务所的变量，是他们的累赘。虽然表面上，她来打工还钱。可是事实上，她得到了在凡世不可能得到的庇护。所以情急之下，她才说出自己甘当诱饵的话。 眼看大家被她惊得默不作声，她便继续解释：“既然说云犴的力量非常人所及，那么正面攻击显然不是取胜之法。我们凡世有个人叫做孙膑，他写了一部书叫做《孙子兵法》，然后有人就总结了‘三十六计’。其中顶顶重要的一计，就是……咳咳，”她假意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美人计！” “噗嗤！”她就听见海魂笑出声来，然后叮噹的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叫道：“慕姐姐，你说的美人计，是那种……美人计吗？不行！我不同意！” 慕轻寒就摆摆手：“重点是人！是人！既然云犴圈养人类，我到时候把‘扑蝶’去掉，他必然闻到我人类的气息，跑出来捉我。然后海魂就可以做个什么幻境或者结界之类，把他抓住啦。是不是很轻松？是不是很容易？” 她说完这些，看见姚小狐似乎贊同地点了点头，陆风离陷入思索的表情，就连桑婶，表情都松动了。老猫乌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绷不住元神，头髮都变成猫毛了。正在得意，就看见楴白把手里的摺扇在手心重重一击，嘆道：“小姑娘好志气！天族数年来无趣得很，倒是你这不怕送命的美人计让人嘆为观止。你们什么时候去，劳烦告诉我一声。我闲着没事，去看看热闹。美人计……美人计。”楴白念叨着，慢悠悠地击打着摺扇走了。慕轻寒听出他口中的奚落，在桌子下面跺了一下脚。 “我觉得可行。”说话的是海魂，她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慕轻寒的脚，说：“最近跟着陆风离，你没少学本事啊。” 慕轻寒感觉楴白这个客居在事务所的人一离开，气氛马上活络了。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议论到底应该怎么使这个凡世绝技“美人计”，姚小狐建议既然是美人计，就应该把慕轻寒打扮漂亮一些。叮噹喊着就算遭雷击，也要去看看美人计到底是怎么个施为法。慕轻寒打断他们很多次，多次解释“重点是人”！他们才不再开她的玩笑了。 闹到最后，乌离说：“还是让姚小狐同去吧。云犴作恶多端，更是背离上古三族与人类的契约。斩杀云犴，是遗族正道。不过，失败了不要紧。如果云犴难对付，你们大可偷偷去往他圈养的人类那里辨认一下是不是有小慕的家人。如果没有，还是活着回来重要。” 慕轻寒心里一热，就差热泪盈眶了。可是她见其余几个人脸上都是默然怀疑的表情，果然，乌离接着说：“我还指着你们多赚钱呢。” 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陆风离说：“你们三人还是要小心谨慎。你们这么乐观，我总是不放心。这样吧，你们晚走两日，我让信使多去打探一些关于云犴的消息，你们不至于太被动。” “多谢！”海魂一拍桌子，手腕上的镯子咣当响：“就这么说定了！情报费凯旋之后再付！现在开吃吧！今天不出门，这就不是上路饭！” 桑婶一直绷着的一张脸终于有了一些笑容：“你们吵吵半天，菜都凉了。我去热热吧。” 众人忙附和：“热热！热热！”七手八脚帮她端盘子了。 吃完饭，三人嘀咕了半天要怎么用计猎杀云犴。在慕轻寒看来，海魂虽然长了一副勾人心魄的面孔，竟然打架都是直来直去的，倒不如她鬼主意多一些。不过姚小狐虽然是翩翩贵公子做派，倒是因为长在妖族世家，接触过几场大战，略有计谋。 哎，她心里想：亏得人类没有这些上古遗族的术法灵力傍身，不然就凭人类的鬼主意和烂心思，那些尔虞我诈，那些机关算尽，这些人哪里会有容身之地？估计都会被人类生吞活剥做成什么干菜、补品之类的，挂在店内出售吧。偶尔有漏网之鱼的，也会被人类做个什么大网捉回去，放在“妖魔公园”之类的地方付费展示吧。 想到这里，身为人类的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第一次，她有些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 讨论到最后，姚小狐和海魂商定了作战方针，询问慕轻寒的意见。她一个劲儿点头说：“我没有什么术法，都听你们的。反正我做诱饵，无非就是站在哪里把云犴吸引过来就好啦。” 姚小狐点点头：“放心，我会用灵力给你做个护体屏障。这样即使我们失败了，云犴也伤不了你。” 慕轻寒更放心了。 海魂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大家也不会同意我们去。” 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示感谢，慕轻寒有些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你能想到我可以去查探父母的消息，我还没有谢你呢。” 海魂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但是她还是开口：“其实我觉得你父母不一定在那里，说不定会让你失望的。而且……”她顿了顿，还是决定坦白：“即使你不说，一开始，我也的确考虑过要把你当诱饵的。只是想起在乘黄幻境里我还欠你一次人情，所以才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慕轻寒，从今日起，我真正把你当队友。你不是助手了，是队友。” 慕轻寒心里滑过一丝涟漪，但是她笑了笑，说：“谢谢你告诉我。不过即使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要去努力一下。另外……”她狡黠地一笑：“你不要觉得让我做诱饵有什么可抱歉的，因为，在乘黄幻境的时候，我也用你做诱饵猎杀过虫兽哈。” 第24页 海魂嗖地抽出她的短刀：“好吧，这次你是必须得做个诱饵了！” ☆、第二十五章 翠鸟信使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目之所及，远处的竹林在夕照下显得有些萧瑟。白衣的玄之魔族太子殿下青泽正闲闲地坐在院落里的卵石小道上，手中抚着一把古琴。琴声飘渺却凛冽，隐约有金戈铁马之意。他的身后，一位面貌有五十多岁的妇人正微微弓着背，站立着。一曲终了，她等了一会儿，看主人没有了继续奏乐的兴致，才走了过来，递上刚温的茶水。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青泽含了一口茶在唇间，品足香气，才咽下喉咙，淡淡地问。 妇人微微欠欠身子，回禀道：“小肖这次没有出岔子，在各个结界入口布下眼线。得到的消息是：这两日，闻风院都在打听妖族云犴的事情。” “云犴？”青泽把膝上的琴放在一边，顺手拂去了爬上琴弦的一只蚂蚁，问道：“是那个圈养人类的云犴吗？” “正是。” “可有打听到陆风离打探云犴的目的吗？”青泽站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夕阳，淡淡地问。 “没有，十二号事务所密不透风，小肖已经尽力了，还是……” “嬷嬷，”青泽打断妇人的话：“你今天的话，分外多。” 妇人的脸瞬间白了，躬身说：“殿下训斥的是。” 青泽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你心疼小肖。去跟他说一下，如果那个人类丫头去了哪里，让他务必跟上。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等他回来，我就不再罚他了。” “舒月替小肖谢殿下。”妇人的头几乎都要埋进併拢的双腿里了，才起身告退。 天边的夕阳已经被稀疏的竹影遮住了光芒，青泽等妇人走远了，方才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希望她不要傻到去招惹云犴。如果那样，十条小肖的命，也不够她挥霍的。” 被青泽念叨着不要犯傻的慕轻寒，此刻已经收拾好行李，专程去跟陆风离道别。 虽然来十二号事务所的日子短暂，但是她感觉，给自己最多温暖关照的，一直是陆风离。虽然他看起来弱不禁风，脸上总带着正在忍受苦楚的表情。可是一言一语间，却总是笑容和煦，让人心安。 陆风离正在他的小院里，解下一只翠鸟脚上的信筒。虽然人类那里传递消息已经依靠电子设备，但是在各种奇怪的结界和上古遗族生活的地方，却在使用可以穿越结界的信使传递消息。慕轻寒在陆风离这里见过拙燕、翠鸟和黑鸦，其中拙燕负责传递天族的信件，被陆风离称作翠羽的翠鸟负责妖族和魔族，黑鸦却是从幽冥地而来。 那翠鸟完成任务，正要自顾自去餐檯觅食，慕轻寒一扬手，这只翠鸟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飞上了她的手臂，稳稳地站在她的手腕上。这翠鸟自额至颈呈蓝黑色，背部密杂翠蓝色的横斑。嘴和脚是纯净的赤红色，非常美丽。它偏着头看了看慕轻寒，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腕，就飞走了。 陆风离正缓缓打开信筒里软软的纸张，看了看上面的字，脸上是忧虑和疑惑的表情，然后他想了想，就挥手把那张密信烧掉了。 “写的什么？跟云犴有关吗？”慕轻寒大踏步迈进来。她已经成为陆风离小院的常客，最近更是不敲门就进，已然是半个主人模样。 “跟魔族有关。”陆风离说：“自从上次探查到魔族跟你的父母失踪有关，我就让信使多打探魔族的消息。” “哦？”慕轻寒把背包往地上一扔，跑过去：“有消息了？” 陆风离看她笑得充满期待，不忍让她瞬间又难过回去。想了想说：“是魔族的消息。我们多掌握一些魔族的消息，就有可能探查到你家人失踪的原因。” “那是什么消息啊？” 陆风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说：“翠羽送来消息，说玄之魔族、岚之魔族、魔族倩罗南境三大部族，都有家族的核心人物离开魔族，隐入人世。” 慕轻寒坐在陆风离大大的捣药石臼上，晃荡着两条腿，问：“这消息很让人意外吗？说不定是他们结伴旅游来着。” 陆风离笑了笑，说：“当初魔族先女君晖和羽化，魔之一族一分为七，争战不断。玄之魔族和岚之魔族是其中最有可能一统魔族的部族，所以打的仗也比较多。是不可能一起旅游的。而倩罗南境，是叛出天族的嗟唐从岚之魔族手里夺走的。后来嗟唐被玄之魔族太子妃斩杀，倩罗南境贵族和家臣都拥护太子妃为南境女君。奇怪的是，他们却不把玄之魔族当回事。自然，倩罗南境的诸位核心人物，也不会闲到跟那两个部族旅游。所以……”他用手指轻弹慕轻寒的额头：“你的推论不成立。” “切！那你就找找看，他们三大部族，有什么共通点！”慕轻寒说完这一句，拎起她的行李就挥手走了。 “哎，你等等。”陆风离抬手拦住她，表情颇为认真。 “怎么了？” 陆风离想了想，说：“这次你们去暗杀云犴，非常兇险。我知道你怀着一点可能会找到父母的希望，是非去不可。而我虽然辖管闻风院，却身有隐疾，术法羸弱，更不能轻易通过结界。我手下的白鸦杀手，更是见不得天日，不可能跟着你们去行刺。所以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含了深深的歉意，继续说：“姚小狐跟我说他要给你加一道护体屏障，你千万不要拒绝。他术法也算卓绝，护体屏障更是跟他的心脉互通，除非他死，否则别人绝对动不了你。这两日我这里收到的关于云犴处的情报，已经全数交给海魂，可以起到一点作用。” 慕轻寒心里一阵感动，但是她跺着脚说：“你好啰嗦啊。” “小慕，”陆风离停了片刻，又说：“无论如何，记得自己是人类，不要逞强。” “知道啦知道啦！”慕轻寒大力拍着陆风离的肩，一点都不怕把他拍塌掉，笑着说：“你忘了我擅长逃跑的！我的命最重要！走啦！不送！” 说完她转身就走，头也没有回。 等出了小院，才发现自己眼中含了泪水，扑籁籁落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朱雀大街 自进入这一方天地，已有半日，也吹了半日的风。 海魂拿着陆风离给的地图走在前面，慕轻寒走在中间，姚小狐断后。三个人为了节省体力，鲜少说话。 清晨的时候站在十二号事务所结界出口处，海魂按照陆风离情报里的信息，在出口施了术法，她们迈步一出，就到了这里。当时慕轻寒嘆为观止，感觉自己发现了宇宙奥秘创世之术，激动得语无伦次。 可是姚小狐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这就像是密码，或者你们凡世的电梯。按一就到一层，按十就去十层，没什么大不了的。闻风院只是帮我们查到了云犴所在房间的电梯层数罢了。当然，这也很难的。现在对那些赏金有点**的，都想往这里闯一闯，可是别说猎杀云犴，光找对电梯层，就够忙活几年的。说起这个，闻风院现在的实力，怕是妖魔公会都要忌惮几分了。” 第25页 原来是这样。在她心里充满奥妙的事情，被姚小狐一解释，顿时觉得清晰透彻。 这一处结界，正是陆风离查出来的，最可能藏匿云犴的所在。 这里是数不清的街道和房屋，高低错落，目之所及都是各式的低矮建筑。他们穿过一条巷道，来到一条青砖铺就的大街上。大街两侧，是色调简洁却气魄雄伟的门市房屋。这些房屋斗拱硕大，屋檐看起来深远灵巧。房屋屋嵴两端大多装饰着简单而粗犷的鸱吻构件，看起来像是什么鸟的嘴或者鸟尾。屋嵴之下，青黑色的屋瓦庄严而又满含韵味，把整个房屋支撑起来，柱子顶部绘着粉红色的莲花图案。 举目望去，这么壮观的房屋错落有致地，竟然铺就了整个大道两侧。 他们三人走在这样的街道上，竟似置身梦境。 慕轻寒一下子看得呆住了。 这是哪里？她不记得凡世有这样的大街，这样保存完整的古建筑。即使是她旅行去过的几个古镇，也没有这样的气势磅礴，给人一种想要屈膝朝拜之感。 身后的姚小狐走上前来，面对已经看得呆住的两人，胸有成竹：“这是唐元和十年，大唐长安朱雀大街。” 一瞬间，慕轻寒都想跪拜姚小狐了！ 这是什么能力？认得出地方也就罢了，连年份都说得这么清楚。 只见姚小狐举剑往侧前方一指：“诺，那里露出的小尖顶不就是大兴善寺嘛。而这个人族建立的宏伟得吓死自己的寺庙，正是唐元和十年左右重新修缮完毕的。” “什么？唐朝？长安？”慕轻寒兴奋得眼睛发光：“我是不是穿越了？我能不能面见皇上去当个预言师什么的？能不能赚很多金子？还有，这个时候李白出生了没有？我能不能把他的诗默下来扬名立万？” “哎！”海魂往她背上大力拍了一下：“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有术法高绝的人一砖一瓦凭藉记忆搭建的好吗？” 姚小狐也点头，说：“而且，用你的脑瓜子好好想想，你准备预言什么？唐朝什么时候灭亡吗？你有几个小脑袋够他们砍的？” 慕轻寒垂下头：“那算了，不过这里，真是雄伟壮观啊。如果这些是云犴建造的，我好像有点仰慕他了。” “看来你喜欢工匠。”海魂下完结论，就径直往前走了。 “是艺术，艺术！”慕轻寒解释着，也大步跟上了。只有姚小狐在后面，谨慎地四周张望了一下。 是幻觉吗？他感觉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锐利地注视着他们一闪而过。 三人虽然嘴上说笑，却一丝不苟地搜了朱雀大街两侧的店铺、民居。可是云檐精巧之下，却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照慕轻寒的话说：“连热个鸡蛋的灶台都没有。” 出发来这里之前，桑婶给她煮了二十个鸡蛋当干粮。她很想跟桑婶坦白，其实自己觉得压缩饼干热量更高，更有利于她这个弱小人类恢復体力。可是桑婶二话不说，把装鸡蛋的盒子塞进了自己的背包。这里风大，鸡蛋早就凉透了。搜索完民居已到傍晚，慕轻寒边熘达边剥鸡蛋，囫囵吃了两个。她觉得：凉极了，噎得很。 几人决定就地过夜，到了第二日早上，去查探一下最有可能的建筑——大兴善寺。 这一晚他们宿在一处民宿的院落。为免云犴的术法能感知到他所化居室内的气息，他们合力把室内的床搬了出来。姚小狐自己值守，让慕轻寒和海魂去休息。 一夜无事。可是黎明将至前，慕轻寒无故而醒，看到了自己头上，漫天的星光。她忽然想起一首词来：“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读到这首词的时候她还在上高中，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没有什么朋友，闲暇的时间都是看书或者到处熘达。那时候看到范仲淹写“夜寂静、寒声碎。”真是觉得寂寞得很，又看到“真珠”一句，又觉得这人倒是写出了星空的恢弘之气。看到最后说“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又豁然明白，这是思念，是孤眠愁思中的一片柔情。 那时年少，没有什么好思念的。想到谁，就去见。想去哪里，就动身。 可是现在，这漫天星光下安然自若的自己，却不知道父母是生是死，而前途兇险，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这银河垂地的星光，也是云犴所化吗？ 传说云犴为炼制丹药，吸人精魄，圈养人类供自己食用。为什么那么残忍的妖族魔鬼，会化出漫天星光来观赏呢？ 为一己私利，视生命如蝼蚁。这样的人，即使有重建长安城的雅趣，即使星夜赏景，感怀伤情，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魔。 慕轻寒把“扑蝶”握在手里，在心中念叨：即使在上古三族眼中，人类的生命下贱如牲畜。可是是否下贱，却不是你们能够定论得了的。 就让我教一教你，什么是不容践踏。 什么，是终有报应。 ☆、第二十七章 真实原因 有了心事，就睡不着了。 而睡不着，就会饿。 饿了只能吃鸡蛋。剥鸡蛋有声音。所以，海魂被吵醒了。 “吃鸡蛋吗？”慕轻寒递了一个过来。 “唔，”海魂把床帐掀开，露出头来，揉了揉眼睛。她即使出来做任务，也带着柔软的真丝裙子做睡衣。这会儿裙子的肩带滑脱下来，露出光滑浑圆的肩膀来。慕轻寒忙替她把肩带拉上去。 “有水吗？”海魂接过鸡蛋，左右看了看。天边已经晨曦微绽，风已经停了，看起来今天是个好天气。姚小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海魂穿着裙子跳了出来。 慕轻寒的背包里还有一瓶水，给她递了过去。海魂只喝了一小口，就用余下的水洗脸刷牙好好打扮了一番。慕轻寒在她准备用最后一滴水浇蚂蚁玩之前，给她抢了过来。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找找姚小狐。 从民居里出来，便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两边是贩卖胭脂水粉的小铺子，从外面往里看，各色的商品倒是琳琅满目，摆满了格子架。只是空无一人之下，看起来莫名的有点诡异。 昨天搜索过的店铺或者民居也都是如此。海魂和慕轻寒对视一眼，慕轻寒托着下巴，出坏主意：“原模原样照搬古长安大街也就罢了，连这种角巷里的小铺子都做的这么逼真好看，还真是不容易。只不过只有物件，没有吃的。要不然……我们去找找珠宝饰品的店铺，搬走一箩筐！等出去以后卖给乌离大人，我就不用在十二号打苦工了。” 海魂眯着眼，笑了笑：“你以为我不想搬吗？昨天我们经过那个银楼的时候，我趁小狐不注意，翻检了一下。除了一些入不了眼的俗物，倒是有个鎏金底托的白玉坠饰很好看，上面还镶嵌了一串石榴花，精緻得很。不过这些虽然是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但是如果我们刺杀成功，没有了云犴的术法加持，都会化为乌有。” “原来是这样，”慕轻寒顺口问海魂：“其实，除了那三百个金妖币的赏金以外，我总觉得你要杀云犴，有别的理由。” 第26页 “哦？”海魂侧过头来，沖她眨了眨眼睛：“你的确是我见过的，人族里为数不多的机灵人。你倒是分析分析，为什么我有别的理由。” “就是感觉吧。”慕轻寒说：“首先，大家都知道猎杀云犴风险很大，你却是势在必行，好像这事非得办成不可。其次，每次你提起他，莫名的，我都感觉你的身上升起一股子杀气来，让人忍不住想站得远一些。” 她们正走到一棵柳树旁。那柳树的叶子落尽了，看起来萧瑟清减。海魂伸手拉下来一根柳枝，在道旁的拴马桩上拍了拍，说：“没有什么，只是一些深仇大恨罢了。” 本来想八卦一下的慕轻寒，倒是不敢问了。 据她短短的影视剧以及网络小说经验总结，深仇大恨有好几种，大多是国耻家仇，都非常沉重，不能轻易为外人道。 没想到，海魂却是娓娓道来：“三百年前，我去海南龙家办事，路上遇到他。他看我是个弱女子，认定我好欺负。那里荒郊野岭，无人搭救，他……” 慕轻寒心里一跳：“他怎么你了？” “他抢了我头上的珠花。” “抢了……珠花？”慕轻寒眼睛都瞪圆了。 “是的啊，”海魂捋捋额前蓬松的捲髮，眼里露出一股子狠意：“那个珠花，可是有非比寻常的意义。我这辈子，就恨两种人，说假话的男人和抢我东西的女人。他刚好又是男人又抢我东西，你说该不该死？” 慕轻寒在心里捋了捋逻辑，发现有些混乱。用仅有的一点神思问：“那也不至于，叫做深仇大恨吧。还是因为赏金吧。” “当然，这次的赏金也是一大原因嘛。”海魂面有得色，似乎赏金已经唾手可得。 她们聊着天，经过一个大大的门楼。慕轻寒正在抬头看门楼上装饰精巧的瑞兽造型，海魂忽然拉了慕轻寒的手，快速躲到一个敞开着门的小店里去了。 “别出声！”似乎顷刻之间换了个人格，海魂神情严肃紧张，把慕轻寒的头按到窗台一侧，一点都不露出来。 过了片刻，就听见原本安静的街巷两边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十几个人，正慌张地找些什么。两队人马从街巷两边会合到她们藏身的小店不远处，一队人问另一队人：“找到了吗？” 另一队人慌里慌张地接腔：“没有。这可怎么办？” “你们回去报信！”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我们继续找。” “可是，”原先接腔的人有些犹豫：“万一尊主生气，我们可都活不了了。” “那也得报信！隐藏气息，别让云犴发现。不然不等你们出去，就先死在这里了。” “是，”那人说完，顷刻间消失了。 原地不动的人商量了一会儿，一人下令说：“继续搜索！遇到可疑的一律斩杀！” 众人应声去了，慕轻寒和海魂抬起头看了看。现在大街上是空无一人了，但是贸然出去，恐怕就被“一律斩杀”了。 “什么人啊？”她问。 海魂皱起眉头：“魔族的。郡主？现在魔族部族众多，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吃饱了出来作死。” “为了赏金吗？”慕轻寒问。 “不会，魔族号称遗族首富，几大部族更是网罗财富，不会把赏金放在眼里。这下好了，我们走不了大路了。刀兵之下无论胜负，都会惊动云犴。我们往后走走看看吧。” 海魂说完，便带着慕轻寒穿过这一处小店，曲曲绕绕的，从小店后门走了出去。 这里是一条死巷，巷子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巷尾长着一棵大槐树。海魂随意拉着一根槐树的枝条，足尖轻点，就跃到了墙的那一边。慕轻寒抱着树哼哧半天，才爬到第二个枝桠上。她气喘吁吁地问：“我能不能就在这里歇一歇啊。” 就听见海魂在墙那边喊：“你可别歇了，不然要错过好戏了。” 慕轻寒伸长脖子往墙那边看，目之所及只有冠盖遮天的大树，看不到别的。正在纠结，就听见海魂接着说：“春光无限啊！我们找你累得半死，没想到你在这里风流快活呢。” ☆、第二十八章 郡主清幽 慕轻寒觉得，这的确是一场好戏，不枉自己磨破了手指爬过来。 小心翼翼地跳下墙来，就见这是一个大大的院落。这里原本的主人似乎是名门显贵，院落不止大，而且装潢精緻。院子里种了两棵两人合抱粗的泡桐树，树下是精巧的池塘和卵石小径，径间遍植花糙，看起来雅致有趣。姚小狐就坐在花糙间的石桌旁，用柴火烧着个盛水的瓦罐，正准备泡茶。他穿着黑底白云纹的对襟上衣，闲适里又有些严肃感。 看到这里时，慕轻寒倒是觉得不算什么好戏，顶多是发现终于有热茶喝，比较开心罢了。 可是再往上看，姚小狐身后的泡桐树枝桠下，那晃晃悠悠的，才是海魂说的好戏吧。 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被姚小狐的菩提幻网像兜小猪一样兜挂在半空中，在清晨的微风中略略摇晃。 这女孩子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两只眼睛紧紧闭着。她的脸白白嫩嫩的，肤色像刚开的玫瑰花瓣一样细滑好看。眉毛细细的，修成微微上挑的形状，脸庞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这会儿因为委身在网兜里，挤出来一点点双下巴。她的头髮是棕褐色的，被编成了很多小辫子，只在头顶斜斜地绾了个小髮髻，髮髻旁坠着一个金色的铃铛。粉红色的耳垂上坠着一个凤凰花形状的红色宝石，正在轻轻摆动。这样的相貌打扮，不难想像如果睁开眼睛，肯定是灵动可爱。她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裙子，这裙子的上身紧贴着皮肤，下摆只到膝盖，又被故意剪裁出很多开衩，像是为了方便腾挪，故意剪开的。不过剪口四周都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看起来精緻得很。她的腿从裙裾间裸露出来，白白的，滑滑的，连慕轻寒都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她看到这里，才知道海魂所说的春光无限是什么了。 不过看姚小狐的模样，却像是要做个正人君子了。 “怎么回事？”海魂用匕首的刀柄轻轻在女孩的身上豁了豁，问。 “一大早想要偷袭我们，被我想办法捉住了。”姚小狐给她们两个也倒了茶，说：“下手重了，晕过去了。等的无聊，只好噼柴烧水打发时间了。来来来，尝尝我带来的上好豫毛峰，我让宗族里的茶师守在天云山精心挑出来的。要说人族的本事，我独独佩服享乐这一项。光是好茶，就能炒出来好几种。不像我们，成天就想着些肤浅的打打杀杀。” 慕轻寒走过去坐下。别的事情她不太懂，家里做茶叶生意，她倒是懂得泡茶饮茶之法。现在虽然器物简陋，但是筛检茶叶和把握火候，倒是可以做到。 茶水泡好，姚小狐捏杯称赞：“香高持久、滋味浓醇，经你的手，味道竟然又出了个层次。多谢多谢。” 第27页 慕轻寒也端起一杯，笑：“客气什么，算是对你难得夸奖我们人类的报答。” 海魂也过来饮茶，不过她倒是把茶水一倾灌喉，绝不附庸风雅。 三人喝了片刻，听到身后挣扎声响起，然后是悦耳的怒叫：“你们是谁？快放本郡主下来！！” 菩提幻网感受到术法攻击，立刻又紧上一紧，这女孩就在网里更拼命地叫出声来。 三个人端了杯子，站在网下，吹着微风，非常轻松地看着她挣扎怒骂到力竭。慕轻寒在想：这菩提幻网真耐折腾。上次被乘黄神兽撕碎后，不知道姚小狐是怎么修补的，看起来完全没有裂痕，而且明显更好用了。海魂在想：果然我没有编头髮的嗜好是对的，你看挣扎逃生的时候，编发就容易缠上对手的法器，徒增烦恼。姚小狐在想：这小姑娘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不了，要不要再去饮杯茶呢。这茶味道真是不错，今年就不要让茶师回族里了，就住在凡世等着明年清明前的明前嫩芽好了。 等小姑娘终于不再吱声了，海魂开口说：“原来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啊。你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姑娘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啊？你自己说说看。”海魂伸手推了推她，小姑娘立刻在网里剧烈晃荡起来，吓得她叫了一声。 慕轻寒不忍，把网拉住：“你说说自己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说不定就放了你。” 小姑娘眼睛一瞪，看了慕轻寒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说：“这位姐姐，我们同是魔族人，不如你看在我们同根同族的份上，为我求求情，放了我吧。” 慕轻寒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扑蝶”，明白这个兵刃果然能把自己伪装成魔族人。不过还是心虚地笑了笑。 见她没有答应，小姑娘探出手来，努力往慕轻寒的方向伸了伸，说：“姐姐你看，我的手都冻麻了。我这么小，冻坏了可就嫁不出去了。” 慕轻寒下意识地想去摸一摸，海魂立刻拉住了她。她这才意识到，万一自己被这小姑娘控制，就麻烦了。 小姑娘见她无动于衷，继续可怜巴巴地说：“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愿望。不然，我帮你实现愿望，你求求这两位哥哥姐姐放我下来好不好。” 经她这么一引导，慕轻寒马上想到，自己来此处，无非是想找到父母罢了。她刚这么想，就听这小姑娘继续温言软语地说：“姐姐，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的下落好不好？” 慕轻寒心里一惊，手上似乎不由自主地，就想去解开绳子。突然感觉头上一热，一杯茶水自上而下把自己浇了个脑门湿透，顿时灵台清明。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见姚小狐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嘆道：“可惜了我这杯茶。小妖女，现在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小女孩收回探嚮慕轻寒的手，恶狠狠地怒骂：“哼！不就是比我年长几千岁！才这么欺负我！既然看出我是谁，不想死的就把我放下来磕头请罪！” 姚小狐把慕轻寒护在身后，说：“懂得读心术，又能惑人心神，倩罗南境代理尊主家，就一个嫡亲女儿，清幽郡主。” ☆、第二十九章 圈养之地 被道破了身份，清幽郡主恼羞成怒：“既然知道，还不快放本郡主下来！我看你们三个，均是无名之辈。放我下来，我饶你们不死。” 慕轻寒这才瞭然，原来刚才竟然是中了对方惑人心智的术法了。要不是脖子上挂着嶀琈玉，已经化解掉一部分伤害，估计这会儿自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任她操纵了吧。 就见姚小狐一边挥手在慕轻寒头上加上一道早就说好的护体屏障，一边缓缓地说：“还在痴人说梦，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不是受制于人，就吆三喝四的。再不闭嘴——我就唤出妖界的尊鹰，啄住这网飞到天上去。听说小女孩都有些怕高哦。” “你，你敢。”清幽郡主反驳着，语气却弱了下来。想了想又说：“说吧，怎么样你才放过我。” 姚小狐笑了笑：“这样才乖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全部照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清幽郡主冷哼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你来到此境做什么？” “猎杀云犴。” 海魂笑起来，问：“就你这点术法？” 清幽郡主瞪了她一眼，朝向姚小狐说：“我只回答这个人的问题，你少来问我。” 姚小狐便接着问：“就你这点术法？”清幽气急，想了想，仍然无奈地说：“我带了很多人的，只是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倩罗南境虽然比不得几个魔界大族，也算是名门，不会缺钱到来赚赏金。说吧，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姚小狐递给慕轻寒一个手帕擦额头上的茶水，转过身继续问。 “我……”清幽郡主说了个字便不再吱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犹疑不定。姚小狐从身上解下一根竖笛，敲了敲她的胳膊，催促。清幽郡主便狠了狠心说：“我父亲要跟我说门亲事，我是逃婚来着。本来要去找我同族的一个哥哥投靠，捎了信给他，他却说我现在术法羸弱，不适合跟他待在一起。我就来杀了云犴，证明一下自己。” 姚小狐露出同情的表情：“看来你还挺可怜的，我就八卦一下，你父亲准备把你许给谁啊？” 清幽郡主脸上一红，说：“就是那个妖族金色九尾一脉，现存的什么世家子弟，虚号疏风的。” 慕轻寒发现，姚小狐的脸白了一白，又难看了几分。 海魂接着问：“那你想偷袭我们，是为什么呢？” 清幽郡主打量着他们三个，说：“昨天你们一进来我就发现你们了。我担心你们如果杀了云犴，我不就没有机会了吗？所以我还是先动手让你们栽个跟头吧。没想到……” “没想到，才刚动手，就变成网兜里的鲶鱼了吧。”姚小狐笑了笑，挥手解了禁制。 清幽郡主虽无处借力，却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刚一着地，就迅速退后，手里扬起一把软鞭来。 “我们尚华殿里的厨子倒是擅长做鲶鱼，不如我把你们几个变作鲶鱼，拖回去炖了吧！”说着，她就一鞭子挥了过来，目标直指正低头擦拭腰间茶渍的慕轻寒。与此同时，院落的大门轰然打开，外面站着二十几个魔族的兵士，正是先前寻找清幽郡主的侍从。 众人看见自己的主子正捲入恶斗，立刻二话不说，加入了混战。 慕轻寒看海魂扬手帮她格开软鞭，立刻快速后退。她很明白，自己这会儿就是个累赘。虽然手里拿着利刃，却是行动迟缓，不敢有所动作。眼见没有什么地方好躲，她只好踩在石桌上，努力抓住泡桐树的枝桠，爬上了大树。 姚小狐和海魂战斗力惊人，转眼之间地面上就只剩下一半人还能动弹了，剩下的已经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眼看自己的人实力不济，清幽郡主不忘找一找对方的弱点。她已经发现，先前她使用惑术和读心术，只有慕轻寒中招。现在她又完全没有在战局中，躲哪里了呢？四处查看之下，终于发现慕轻寒就坐在庭中的一棵泡桐树上，正一边用树叶遮挡住自己，一边窥视战局。 第28页 清幽郡主得意地笑了，趁姚小狐和海魂跟自己的侍从打斗，挥鞭缠住了泡桐树的主干。挥手一拉，那泡桐树便被瞬间拉倒，在慕轻寒的“啊啊”声中，根精连带着泥土的气息在地上四散开来。慕轻寒抱紧树径，大唿救命。清幽郡主欺身上前，抽回鞭子，下一鞭子就要落在慕轻寒身上。 不过护体屏障之下，慕轻寒只是受了点小伤。她正要跳下树径，逃到姚小狐身后，就听到身边有轰隆隆的塌陷声响起。 以那棵树的根部为圆心，大片的土地开始往深不可测的地下塌陷。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等她反应过来，脚下一滑，她就跟着泥土掉落下去。 眼前一黑。 别让我就这么死了啊。她在心里说。 身体重重地摔在铺就着茅糙的地面上，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慕轻寒差点被熏晕过去。很快，她的头顶传来几声闷哼，姚小狐他们就也或主动或被动跳了下来。 她揉了揉有些疼的胳膊，坐了起来。 四周点着昏黄的烛火，塌陷下来的灰土渐渐下沉后，微微能看清周围的场景。姚小狐和海魂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清幽郡主和她剩下的十几名侍卫站在他们对面几米的地方。敌对的双方看着周围的情景，顷刻间竟是无言。 他们的周围二十几米的地方，瑟缩着一群人。这些人男女均有，大多正值壮年，此刻都衣衫破烂，面如死灰，或蹲或跪在地上，全然没有了活人的气息。可是他们明明都还有一口气，有个人甚至在跪地不停念叨着什么，埋头偷偷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不停地叩头。 可以想见，这些日子他们都经歷了什么。 原来误打误撞间，慕轻寒他们，竟然找到了云犴的圈养之地。 可是如今这情形，这连圈养都不能算，只能算虐囚吧。 人类的生命，在云犴这里，和烧火的噼柴有什么两样？ 这些人，也是有父母，有妻儿的。可是现在一个一个的，似乎苟活下去已经不易，哪里还会有逃出去的盼头呢？是啊，面对着给一枪都不会出来个洞的上古遗族，他们这些人类，又有什么能耐与之抗衡？ 慕轻寒看着他们，忽然膝盖软了一软。 ☆、第三十章 轻薄之罪 “要去辨认吗？”身边的海魂提醒她。 慕轻寒呆立在那里，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她一边希望此次有所收穫，可以找到父母，一方面又不忍父母受到如此虐待。随父母失踪的外公年事已高，若真是被圈养在这里，恐怕早就熬不住去世了。而眼下这些人的神智已经有些失常，怕是就算他们真在其中，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自己的。 “不然，你把照片给我，我去看看吧。”海魂见慕轻寒不吱声，提议说。 慕轻寒看了看不远处瑟缩发抖的人，定了定神，说：“还是我去吧。” 清幽郡主看她举步，竟然也没有要拦截的意思。看来既然找到了圈养之地，大家都知道云犴近在眼前。此时动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慕轻寒需要蹲下来，才能看得清这些人的样貌。她心里清楚，不用看脸，即使是看身影，她也能认得出自己的家人。可是她心里，仍然觉得还是应该仔细辨认。她走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是他们没有被云犴抓来，还是早就被害殒命了呢？ 慕轻寒正恍惚间，忽然人群中爆出一声唿喝，一个男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出来扼住了慕轻寒的喉咙，喊道：“还我儿子！你们这些魔鬼！” 慕轻寒大骇，无论是她身上的嶀琈玉还是姚小狐加的护体屏障，都是为了抵挡术法攻击。她却忘了提防只有蛮力的人类了。脖子上传来阵阵疼痛，像是要断了，她已经无法唿吸，只能拼命挣扎，想要掰开那人的手。众人大惊，这时倒是离她最近的清幽郡主一鞭子扫了过来，鞭梢精准地打折了那人的胳膊。慕轻寒剧烈咳嗽着，勉强站稳脚。她听到清幽郡主正破口大骂：“魔鬼也是你叫的吗？把你们抓来的人是妖族的！妖族！脏水别往我们魔族身上泼！” 姚小狐忙飞身上前扶住慕轻寒，尴尬地转身解释：“他们怎么会懂这些。” 清幽收起鞭子，说：“现在这么大动静，云犴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说说，这些死人怎么办？” “他们没有死。”慕轻寒终于止住咳嗽，听到她这么说，出声反驳。 “烦死了，”清幽看着慕轻寒，流露出一种恨其不争的表情：“在咱们魔族，这样的就算是死了。” 慕轻寒哑了嗓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腔。“咱们魔族”这几个字，似乎无比亲密。倒是让她觉得心虚起来。 “这样吧，”姚小狐打断她的话，说：“你那些侍卫留下来也是送死，不如你我施法，由这些侍卫护送着，把他们先挪到倩罗南境去。在你的府上把人养一养，差不多了灌上忘川的丹药，找机会送回凡世去。” 清幽郡主白了他一眼：“听着忒麻烦，不知道我一郡主屈尊做这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姚小狐露出一缕戏嚯的笑：“好处是我让你的婚事黄了，你就不用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可以去找你那什么同族哥哥，长相厮守。怎么样？” 清幽郡主怀疑地看着姚小狐，把鞭子往手心敲了敲，说：“却不知道你一个小小妖族喽啰，为什么有这个本事。” 姚小狐拿着短笛也在手心上敲了敲：“因为，妖族金色九尾一脉，现存的什么世家子弟，虚号疏风的，正是不才在下——姚小狐。” “你！”清幽郡主大惊，又扬起鞭子：“莫不是耍我！” “不敢不敢，”姚小狐慢悠悠退后两步，伸手解下短笛上拴着的一块小小的圆形玉壁来，扬手扔给了清幽郡主。 那是妖族世家子弟的生辰名函，类似于人类古代皇族的龙印宝册。玉璧上一面阴刻着妖族金色九尾一脉的纹饰，一面雕刻着两个遗族文字：“疏风”。 清幽郡主的脸一红，骂道：“原来真是你！不如我把你打死了，咱们两清！我更不用嫁给你了！” “又说胡话不是？”姚小狐笑呵呵的，收回了玉璧。 “别瞎想了，你又打不过我，”姚小狐正色道：“合你我三人之力，转移这些人不成问题。关键是你要打开倩罗南境的结界之门，不然他们必然流离在乱流空间里，生不如死。” “好！”清幽郡主上前一步，清亮的眸子里有了魄力，抬手说：“我就信你会说到做到。不然我诬告你个轻薄我之罪，照样不用嫁给你。” 平地里起了小风，姚小狐、海魂、清幽郡主三人站成掎角之势，背对着对方扣起双手，闭上眼睛。随着他们口中念念有词间，四周的空间似乎在急剧扭曲，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慕轻寒伏在地上，心里想这些人不会失误把自己也挪走吧。正在担忧，就见他们三人忽然睁开眼睛，扬手说了声：“去！” 第29页 以他们脚底为起点，突然出现了一些雾状的人影来。那些人影飞速向前，每个影子抱起一个人类，转身就消失了。随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陪同清幽郡主的那些侍卫。片刻之间，周围的人类已经消失个干净。连被清幽郡主一鞭子弄断胳膊，蹲地上哼哼的男人都一併消失了。渐渐的，风停了，空气里有甜甜的气息流动，终于不再那么骚臭难闻。 海魂说了一声：“止！”三人松了一口气，解散了做法的阵仗。 清幽郡主跳起来，髮髻上的金色铃铛叮咚响：“怎么样？我厉害吧？” 忽然间，慕轻寒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海魂点点头，说：“扭转空间，以灵力凝结虚体挪动实体，在结界之间自由穿梭而不被乱流打散，这么小的年龄能做到此种境界的，除了你，我就认识一个了。” “的确厉害，怪不得会被许配给我啊。”姚小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 清幽郡主正要上前还口，就听得头顶响起雷声。轰隆隆几声过后，四周有了湿重的云雾气息。 “来了吗？”海魂从腿侧的皮环扣件里拔出短刀，说：“看来，原本我们计划的暗杀，要改成硬碰硬了。” “不是美人计吗？”姚小狐看了慕轻寒一眼，提剑入手。 慕轻寒苦着个脸，说：“到底要怎样，你们说了算。” ☆、第三十一章 以人为炉 “那好，”姚小狐的脸上又现出严肃的神情：“待会儿你先躲在一边，我趁机把你送出去，一到外面，你就拼了命往大兴善寺跑。不要回头，不要被术法迷惑。按照陆风离的情报，寺院西侧树丛中隐着一个诵经的大殿，那里藏着对云犴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据说这件器物与云犴的心脉相连，击之可破他的天祭幻术。你去到那里，打碎那样东西，云犴他心神慌乱，我们才有机会合力击杀。” 慕轻寒点头。 “记住，我们三人合力，最多能顶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你要找到那样东西，打碎它。 “若杀了他，赏金归你们，功劳可是我的啊。”清幽郡主提起长鞭，讨价还价。 “那好，除了虚名，其他的都归我们。”海魂上前一步，望了望头顶之上黑黝黝的洞口。外面已经乌云蔽日，看不出天空的颜色了。 忽然，一阵狂风自上而下灌入洞中。凌厉的风把刚才掉入洞中的树枝吹得到处都是，地面上的茅糙被翻捲起来，扑打得慕轻寒灰头土脸的。她从头髮上拽下来一片碎叶子，在灰尘和杂物的间隙中，却看到她的同伴们身侧都凝结了一片洁净的空间，只有衣衫在风中飘扬翻飞，看起来纵情恣意。而自己，就真的只是灰头土脸。 做人类好难。她想。 这个时候，就听见一个阴沉而又嘶哑的男声自上而下传来：“毁了我的丹炉、坏了我的丹药，还想活着出去领赏金吗？我云犴今天，就来把你们炼成软丹尝尝味道吧！” 什么是软丹啊。慕轻寒心里正在疑惑，就有一缕风夹裹着她把她往上提起来。她惊诧间刚唿喊了一声，就见姚小狐在下面抓住了她的脚，然后手里捏了个诀，往她的身上一指，她便瞬间挣脱开。她以为自己又要掉落在地上，可是恍惚间四周是飞速变化的景色，几秒钟以后，她已经置身朱雀大街了。 看来姚小狐已经置身战斗，只能把自己送到这里了。 接下来怎么做？怎么做？对了，去大兴善寺，去那一片密林，去打碎云犴的心系之物。慕轻寒回头看了看，在不远处，正有密集的黑云向一个院落沉沉压去，细听之下有刀剑相格的响声。那是姚小狐他们待着的地方吗？慕轻寒看了看，狠狠心，往大兴善寺的方向跑去。 大兴善寺寺门洞开，没有守卫，寺内一片寂静。 慕轻寒喘着气，计算着时间还宽裕，终于不再奔跑，缓缓调整了一下气息。 按照方位，这里是南寺门。慕轻寒沿着曲折蜿蜒的道路前行，朝着西面，斜行路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和几座禅房、耳堂。在一处殿堂的后面，看到了不远处茂密的大树林，和树林深处隐隐露出轮廓的大殿。 一瞬间，慕轻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让她几欲呕吐。 密林前方，竖着一个三人高的巨大丹炉。初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丹炉的表面坑洼不平，非常不平整。再细看，原来这不平整，却是因为丹炉四壁，正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人。这些人的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他们像是被什么吸附在丹炉上，正抽搐着吐出若有若无的气息。 慕轻寒的心，像是被谁攥在手心，狠狠扎上了刀子。 她跑过去，看到这些人有男有女，穿着各色的奇异服饰，四肢都紧紧贴合在丹炉上。炉内不知道正燃烧着什么东西，使得炉壁滚烫异常。她探出手，试图把一个人从丹炉上拉下来。那人呻吟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很快头一歪，便死了。慕轻寒吓得手一抖，再也不敢轻易触碰他们。她注意到，原来这些人贴合着丹炉的衣服早就化掉，他们的皮肤已经黏在上面，正冒着白烟。 慕轻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人，还是这种诡异的死法儿。她明白，这些人已经没救了。既然赏金榜文上说过，云犴是人类骨肉做炉，魂魄炼丹，那么这些人早就失掉了魂魄吧。 为什么？ 在人类那里，早就是太平盛世，杀人偿命的时代。到了这里，人命却是不如糙芥，可以随意被凌辱践踏。 就因为他们是上古遗族？就因为他们会灵力，懂术法？就因为这，就可以跳脱出三纲五常，没有法纪公理，可以随意处置人类吗？在这寺院之内，佛家净土，竟然也敢用人命炼制丹药！ 慕轻寒看了看不远处密林里的大殿。 云犴，我也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可是马上，我要把你珍视的东西攥在手心，摧毁掉。 所谓云犴的天祭幻术，便是处处有火。 海魂他们刚从坑洞里跳出来，就遇到一人已经站在高处，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的毛笔，甩了过来。 笔尖在空中行云流水，写下的是咒文，然而却没有墨。自笔下而出的，是一层一层烈烈的红色火焰。火焰在术法加持之下，环绕三人结成了一层一层的咒文结界。他们的脚下，大火轰然而起。头顶，却密布潮湿的乌云。 慌乱还击之下，海魂不忘了留心一下云犴的相貌。他还是三百年前那个鬼样子，穿着妖族祭师的紫色长袍，长长的头髮挽进祭师的黑色冠帽里。他相貌明净，却蓄了一缕鬍子，眉眼里透着一股子的邪气。想着自己的珠花被他抢走三百年，海魂就心里有气，狠狠一刀噼砍在咒文上。咒文断裂，却又有火焰迎面扑来，纠缠不休。桑婶说的对，如果不是姚小狐跟着。就凭她和慕轻寒，不足一刻就真的会被云犴炼成丹药。 左右环顾，姚小狐倒是似乎并不费力。他右手拿剑，噼砍起符咒就像刀噼木头，轻松得很，只是需要处处提防火舌的舔吻。那个魔族清幽郡主多少有点狼狈，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性命之忧。 第30页 天祭幻术，拼的就是时间和耐力。云犴用自己的术法绘制炉火消耗他们的灵力，他们毁坏咒文杀伤他的心神。目前是持久战，就看慕轻寒，速度有多快了。 海魂很好奇，云犴牵繫心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大门豁然而开，慕轻寒紧握着“扑蝶”，看到一缕缕阳光从大殿四处的窗台倾泻而下。落在大厅中间的彩色琉璃屏风上。屏风一侧，一个人正背对着她，细细地对着镜面梳妆。 她万万没有想到，所谓她必须打碎的云犴心系之物，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第三十二章 取捨之间 是妖族的吗？可是看她周身，似乎并无杀气，四周也没有刀剑兵刃。从后面看，这女子云鬓高悬、坠饰满头，脖颈下是中式长裙，体态婀娜，似乎只是个寻常女子。是妖族吗？她心想。 听到门开的动静，那女子继续着往脸上扑粉的动作，没有回头。轻轻问：“你回来了？” 慕轻寒没有出声。站在门边光与影的界限处，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女子听不到回应，疑惑地站起来转过身来。 慕轻寒看到那张脸，陡然往后踉跄了一步。 她可以立刻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妖族的，因为妖族的人一般都驻颜有术，不会把脸庞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皮肤似乎完全没有贴合骨肉，都以一种下坠的姿态，往下掉拉出竖立起来的纹路。在这种下垂之中，她的眼睛几乎都被埋进肉里，只露出微微的一点瞳孔。她的肤色是很白，那是因为涂抹了大量白色粉底的缘故。皱巴巴的唇微微闪着萤光，是擦了唇彩吗？是了，只有人会老成这个样子。不，如果是人，起码要活个几百岁才是这种鬼样子吧。 慕轻寒又退后一步，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人起初发现她时，略微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她就欣喜地走过来，像是迎接贵客的主人一样满脸欢欣快乐的表情。 “啊，”她说：“奴家等了这许久，云哥哥总算把你找来了。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奴家为你准备了今秋第一盏ju花晒制成的茶水，你快快喝了，我们开始吧。”她说着，就要拉住慕轻寒的衣袖。 慕轻寒忙闪身避过，问：“开始什么？” “哎呀，”这女人双手捧着脸，轻轻拍了拍，装出一种可爱无辜的样子说：“云哥哥没有告诉你吗？当然是开始换皮啊。你看看我的，都松了。” “换，换皮？”慕轻寒看着她脸上一拍之下抖了抖的皮肤，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女人自顾自地继续唠叨：“奴家换过十几次，就这次云哥哥找来的我最喜欢了。你看看你，眉目似画，肤润光滑，哟，这脖子上还有一颗小红痣呢，啊，我好喜欢，比我们宫里的兰昭容还漂亮呢。” 慕轻寒总算听明白了，这女人是要跟自己换皮吗？她感觉一阵凉气从脚底窜起，如同置身冰窖。看她的样子，似乎完全把自己误认为是甘愿换皮的普通人了。怎么办，要直接下狠手吗？不知道刺她一刀，云犴能不能感受到呢。姚小狐那边还等着自己呢。万一耽搁，他们可都没命了。可是她似乎只是一个苍老的女人，自己也不能把云犴造下的孽，让她归还啊。 取捨之间，慕轻寒左右为难。 那女人仍然在絮叨着什么，慕轻寒主动开口问她：“我听说云犴有一件心系之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啊？” 那女人的脸红了一红，随即紧张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们快开始做换皮的准备吧。” “恐怕还不行，”慕轻寒温和地拒绝：“我走了许久路，很累。现在云犴也不在这里，换皮，也不是撕下来就能换的吧。你会施术吗？” 那女人呆了一呆，笑了：“奴家惹你笑话了。奴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施用那种通天术法呢？” “所以我们聊聊天嘛，聊得开心了，我会面色红润，你便更喜欢了。”慕轻寒跟着她坐在一个雕花精緻的木质床榻上，攀谈起来。 “聊什么啊，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跟除了云犴哥哥之外的人聊过天了。外面丹炉上的那些人，就只会骂我。”这女人皱着眉头，似乎在苦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谨慎地问：“不如你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陛下他还好吗？哎呀，你看看奴家，都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了，还记挂着陛下呢。陛下虽然贵为真龙天子，也终会有驾崩的那一天的。听云哥哥说，外面已经改朝换代，早就不是李氏王朝了。那现在是谁在做皇帝呢？” 这女人一手拿着一根缀满珠花的簪子，一手托着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慕轻寒。慕轻寒直被她看得汗毛倒立，匆忙回答：“谁做皇帝不重要，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是怎么活了一千多年了，还，还容颜未老呢？” 她害羞地笑了笑，说：“奴家本家姓陈，只有一个闺名桂儿。至于怎么活了这么久，当然是为了跟云哥哥长相厮守啊。那年七巧节我在洛水旁放河灯，遇见了云哥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守着，为了让我活下去，他把我从宫中偷出来，又放弃了妖族的地位，放弃修行之道，为我炼制丹药，帮我找到愿意跟我换皮的女孩子让我容颜永驻。妹妹，我以前看灯影戏，多是对女子始乱终弃的男人。你看云哥哥，他是不是很好？为了让我以人类之身进食妖族丹药，他甚至剖了一半的心给我。这么多年，我换过十几个皮囊，可是他的心，一直都在我身上。妹妹，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幸福？” 慕轻寒霍然站起来，匆忙之间打翻了茶盏。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直窜头顶，已经无法再听她嬉笑着说下去了。 陈桂儿看见她站起来，困惑地问：“你怎么了啊，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幸福吗？” “幸福？你可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幸福，是用什么换来的？”慕轻寒指着外面丹炉之上心魂惧丧的人，恨恨地说：“你也是人类！你的命就重要到，要拿这些人的魂魄、**炼制丹药供你吞食吗？还要换皮！且不说换了以后别人会不会死，就算能苟延残喘，真的有人是心甘情愿捨弃青春容颜换一张百岁老妪的皮肤吗？你自己也是女人，你出去看看，你去看看外面那些人的惨状！你还活得下去吗？” 陈桂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指责吓了一跳，但是她随即也站了起来，脸上的媚色消失殆尽，用珠花指着慕轻寒说：“你！原来你不是心甘情愿来跟我换皮的。可是云哥哥以前找来的，都是很开心跟我换的啊。而且，而且外面的人有那么重要吗？云哥哥说三千大千世界，多的是蝼蚁般的人类。杀几只蚂蚁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慕轻寒气得口不择言：“你疯了吗？你自己也有过父母亲人，他们就没有吗？他们的父母亲人会认为他们像蚂蚁一样可以随便被人践踏吗？你自己也是人类，你就没有珍惜的人吗？你这样子，与魔共舞与虎谋皮，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第31页 陈桂儿往前几步，看着外面的丹炉，似乎在思考措辞。过了会儿才摇了摇头说：“小姑娘你不懂的，你喜欢的人，可能只是普通的人类罢。他们和你一样，短短几十年便寿终正寝。可是我喜欢的，是有万岁之龄的妖族男子啊。为了能和他长相厮守，杀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恨不得自己也变成魔鬼，哪会在乎几条人命呢。哈，哈哈。” 慕轻寒看她笑着，晃悠悠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她握紧“扑蝶”，随时提防着。 陈桂儿笑完了，眼中又泛起泪花来，她举着珠花，笑呵呵地说：“小姑娘，今日就算在你身上豁上几个窟窿，奴家也要留住你。因为奴家，实在太喜欢你这张皮囊了啊！” 慕轻寒眼前一花，就见她举着锋利的珠花簪子朝自己捅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魔族小肖 是进食丹药的缘故吗？眼前这个身体略微饱满，面容却丑陋老态的女人，竟然移动起来速度惊人。 慕轻寒险险躲过了她的第一次攻击，可是她听到刺啦一声，是自己的风衣被划拉了一道口子。那簪子闪着银光，再一次朝她捅了过来。 慕轻寒今天很庆幸自己风衣下是柔软的牛仔裤，马丁靴也非常方便跑跳。如果像海魂或者清幽郡主那样深秋的天穿着裙子，恐怕不等她挪开几步，就被陈桂儿豁了个血窟窿了。 室内是床榻和梳妆柜，以及一个小方桌，慕轻寒躲过陈桂儿的前两次攻击，勉强逃到梳妆柜后面。 “我手里有刀啊，你不要过来。”慕轻寒握紧“扑蝶”，学着陈桂儿的样子指着她，说：“我不想伤你的，但是如果你非要扑过来，就不要怪我了。” 陈桂儿的脸上划过一道扭曲的笑，说：“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伤到我了”她说着，扬起珠花簪子，自下朝上飞扑过来。一瞬间，慕轻寒以为她身上吊着钢丝呢，怎么还可以做出比飞还快的动作呢。 恍惚之间她来不及避让，推倒梳妆柜摔在地板上。等她抬头，正看见陈桂儿手持簪子照着她的眼睛扎了下来，她的脸上闪着狠绝的表情，说：“扎坏眼睛，就不影响皮囊！” 慕轻寒慌忙翻身避过，可是陈桂儿不依不挠，拉住她的衣服就是一扯。慕轻寒手里拿着匕首，回身过去果断一刀割断了衣服。可是她实在狠不下心拿匕首刺人。无论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怎样的，她毕竟是一个人类。二十几年的常识和经验，都让她知道不能轻易杀伤人命。于是，慌忙间，她只是躲避，却没有还手。 撕扯之间，陈桂儿的髮髻披散下来，衣服也凌乱不堪。慕轻寒后退几步，沉声说：“我虽然知道你便是云犴的心系之物，我的朋友也正值性命攸关之际，但因为你我都是人类，却不忍心下手。如果你继续不依不挠，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拿着匕首倾身向前，她想的是，自己可以不杀她，只要控制住她，对云犴就可能是有影响的。 可是，陈桂儿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咯咯声，然后她举起梳妆柜上掉落的镜子就朝慕轻寒掷了过来。那镜子不知道怎么了，在半空中忽然碎成好几片。慕轻寒下意识用手臂去遮挡，一阵疼痛袭来，她不用看，就知道双手肯定血肉模煳。 下一刻，陈桂儿已经欺身上前，慕轻寒听到空中烈烈的风声，她用匕首在身前慌乱一挥，胡乱间，却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来。 地面碎裂的镜子之上，陈桂儿瘫倒在那里，她的脸庞被镜片倒映出不同形态的投影，每一片上，都是不甘心和痛恨。 她的胸前，插着一根手臂粗的木头。木屑阻挡了鲜血的喷溅，陈桂儿的血，便从口中流了出来。她大声咳嗽着，用手指着慕轻寒，说：“这么美的……美的皮囊，云哥哥……看不到了……” 在陈桂儿扭曲的表情后面，长身而立的是一名男子。他脸上含着轻蔑的笑，满不在乎地，把陈桂儿身上的木头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陈桂儿的低吟到此结束，她的手垂下来，没了气息。 慕轻寒的手背上扎着碎玻璃，然而她已无心清理。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相貌寻常，只是发间隐隐露出一点红色。他是谁？肯定不是云犴。是敌是友？ 正在紧张，就见这男子屈单膝下跪，沉声说：“魔族小肖，奉命保护慕姑娘。请问姑娘的伤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处理伤口吗。” 慕轻寒后来，置身于被人跪地问安的场景很多次。但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震惊。 因为这个刚刚出场解除自己危机，又随手便杀了一个人的魔族小肖，下一秒钟，就被凭空出现的云犴一笔贯穿了脖子，一命呜唿了。 就在小肖说完话的下一秒，空气忽然扭曲一样出现了一道波纹，然后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紫色长袍，蓄着一缕鬍子的男子就出现在小肖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一样的兵器，伸手便贯穿了小肖的脖子。 小肖的脸上还是那样恭谨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惊讶，就头一歪，倒在地上了。 杀，杀人了。 慕轻寒这才在心里吶喊。然而她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胸口流着血，脸上却是煞白一片。他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陈桂儿，脸上是懊恼和悲愤的表情。一步一步，他走到陈桂儿的尸体旁边，伸手合上了她的眼，悲声说：“现在你是死了，终于解脱了。你不要觉得寂寞，我让他们都给你陪葬。乖，你在那边好好等着哦。” 说完这句，云犴的紫色衣袍无风而动，他转身看嚮慕轻寒，说：“你也是魔族的？你们魔族，凭什么多管闲事？算了，我还是一掌给你个痛快吧。” 一瞬间，慕轻寒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是她的身体忽然急速后退，像是被谁当做风筝牵在手里急速收线，然后到了门口，在她惊唿连连之下，后背勐然撞上一个硬实的东西来。 一个胳膊从身后把她揽在怀里，止住去势，然后又把她丢在地上，说：“怎么？刚才不是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恨不得杀了云犴为你们人族復仇吗？现在怎么动都不能动了？” 慕轻寒抬起头来，她的身边站着她无论如何都认为此时不会出现的人——天族楴白。 还好，她心想：虽然这人十足十让人生厌，但是总比自己死了的强。 “哎，哎，哎，”楴白撇着嘴，一连嘆了三口气：“本来是要来看看人族的美人计是个什么美法儿。结果平白累得自己还得出力。” 慕轻寒坐在地上，浑身酸疼，听他这么说，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白了他一眼。 同样没有说话的还有云犴。只见他挥手在空中写着什么，然后烈烈风起，有狂风卷着红色的火焰就朝着慕轻寒和楴白二人窜了过来。离他们还有好几米，她就能感受到热浪带来的灼烧感。于此同时，空气中有什么被烘烤炸裂的声音传来。地上的两具尸身，早就因烈火经过，而化为齑粉。 完了，她心想：虽然自己有嶀琈玉护身，但是只能免去术法伤害，刚才的玻璃渣就伤得自己血肉模煳，眼下的烈火还不把我直接火化了吗？ 第32页 可是眨眼间，她就见楴白左手一抬，他的袖中似窜出一根白色的什么东西，携带着一缕凉风，一击而回。 然后周边忽然安静下来。 云犴还保持着提笔的动作，可是他的身体，正一片片地，化为灰粉跌落。 一片瓦，从殿堂的顶端掉落下来。啪的一声，碎成几片。而地面上，已经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层厚厚的灰烬。 “云犴已死，这结界马上就会坍塌。你去找姚小狐逃命吧。” 楴白说完，转身消失了。 ☆、第三十四章 走为上计 慕轻寒在朱雀大街遇到前来寻找自己的姚小狐一行时，她手上的血还在滴着。 她的这三位不久前还光鲜亮丽，筑起屏障防止灰尘袭身的同伴，这会儿都多少有些狼狈。原来他们正应付云犴的天祭幻术时，云犴忽然发狂一样凝结全部灵力倾泻而下，力量强大之下，连姚小狐都有些应接不暇。不过他刚扭转局势，云犴就瞬间消失了。 他们已无力施展术法快速到达大兴善寺，心里担心慕轻寒，却只得提着双腿跑过来。 慕轻寒看着被幻境里的大火烧得略微颓败的大家，又看看自己滴着血的手，瞬间有一种同命相连相互疼惜的感觉。 姚小狐一见到她，就伸手把自己的髮带拉了下来，递给慕轻寒。那是一条浅绿色的真丝带子，本来把姚小狐的长髮高高地绾起来，扣了个玉环。现在髮带一解，头髮瞬间一倾而下，竟然看起来明艷动人，多了几分妖娆来。 他看慕轻寒呆呆地看着自己，笑了笑说：“还不赶紧把手包扎起来，失血太多的话，没等出去你就晕倒了。” 清幽郡主手中还拿着鞭子，抱着双臂探头往这边看着，说：“想不到你竟然能杀得了云犴啊。不过说好的咯，名是我的，利是你们的。出去不准说是你杀的哦。” 慕轻寒在海魂的帮助下缠好手背，看了看姚小狐说：“不是我杀的，云犴后来发了狂回来，我差点死了。是另外的人杀的。”她不知道该不该透露楴白出现的事情，就没有说。 “看来这次白来了。”海魂无奈地笑了笑，说：“不过，我得去大兴善寺，找找我的珠花。” “是不是这个？”慕轻寒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之前陈桂儿用来当做武器的珠花簪子。 海魂欣喜地一把夺过去，说：“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慕轻寒原本想说，她差点被这珠花扎瞎眼睛，一时怀疑这东西不简单，才拿出来的。但是又怕大家担心，便解释说：“他们打斗后一切都烧成了灰，我准备离开时，见灰烬里竟然有个珠花完好无损，精贵到不怕烈火焚烧，我就怀疑是你念念不舍的东西。” “多谢多谢，”海魂点了点头，拿着那枚珠花端详了片刻，忽然一扬手，扔掉了。 “怎么扔了？”慕轻寒抬起胳膊，却没有挡住。那支珠花簪消失在不远处的一片瓦砾处了。 海魂淡淡地，看着珠花消失的方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当年我出生时没有龙家的生辰名函，龙凝冬拿这个当做血亲的见证。后来母亲病危，我拿着它去求龙家赐药。路上珠花却被云犴抢走，龙家以没有信物为藉口，把我赶了出去。这枚珠花，是我跟龙家的最后一点联繫。只可以被我扔掉，却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慕轻寒没有说话，清幽郡主在不远处蹲下来按了按地面，说：“你们嘀咕什么呢？我可要走了，此地看来要坍塌了。”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房屋开始轰隆隆接连倒塌，地面也朝着他们的方向慢慢陷落。有一条塌落成瓦砾的线，正滚动着离他们越来越近。 “哎，你们那位孙膑，还说过什么好计策？”姚小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带子，又把头髮重新绑起来。收拾停当，才扬声问慕轻寒。 “唔，最后一计——走为上计！”慕轻寒话没说完，就嗖地一声转身跑了。 剩下姚小狐连连惊嘆：“你果然擅长逃跑！” 众人跑到力竭，才到了结界连接处。就听到清幽郡主在后面喊：“哎哎，你们跑去哪里啊？” 一早休息在前面的慕轻寒喘着气回覆：“当然是回天使东街啦。”她刚说完，就见姚小狐瞪了她一眼，而跑在一边的清幽郡主高兴得蹦了一下喊：“原来你们是十二号事务所的啊？久仰久仰！我一郡主，就代表倩罗南境去考察考察！” 慕轻寒不知道，姚小狐和海魂一路上被这个话唠郡主烦的要死，想要快速摆脱了她回到天使东街。到了结界入口的时候，他们虽然面上装作依依不捨地作别，心里可高兴坏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一转身，便发现清幽郡主抬起腿，试了试，一脸坏笑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踏进了天使东街！ 看到众人惊讶的目光，她嘴上还说：“哎呀！本郡主怎么进来了？莫非这个结界入口坏掉了吗？” 看姚小狐伸手在结界护环上探了探，才露出狡黠的笑：“我一个郡主，想得到个小小的妖魔公会令牌，还不容易！你们快闪开！我要去找我的风离哥哥了！” 余下三人怔在原地，原来所谓的“同族的一位哥哥”，竟然是陆风离啊。 三人刚走到照壁前，就见陆风离迎面走了过来。 一向跋扈的清幽郡主跟在他身侧，竟然在唯唯诺诺地道歉：“清幽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出现，的确是清幽的不对。可是哥哥你说过啊，如果我遇到危险，可以找你求助。我现在就遇到危险了啊！遇到了！我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了！这就是危险啊！” 三人又是一怔，慕轻寒甚至都忘记手上的疼痛了。倒是陆风离当前一步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问：“怎么受伤了？” 见慕轻寒不说话，他用一种略带责备的目光看向姚小狐。姚小狐抱着怀里的剑退了一步，说：“不管我的事。我做过护体屏障的，你看不出来吗，不是术法伤害。” 清幽郡主也在一边絮絮叨叨：“是啊是啊，她独自去找云犴的心系之物，回来就这样了。哎呀呀，比我这个郡主还皮肉娇嫩呢。” “是谁？”陆风离冷声问，一边示意海魂去拿伤药。 “不行不行，我一脸的灰，要去洗个澡，你们直接去议事厅包扎吧。”她说完就闪身走了， 姚小狐晒了个无辜的表情，也跟着海魂走了。 剩下慕轻寒看着陆风离阴着脸拆掉她伤口上胡乱缠裹的丝带，听着清幽郡主絮絮叨叨的啰嗦。她忽然觉得脑袋一昏，就想倒地不起。 “你们聊，我不行了，要回去睡睡。”说着，她就勉力走了几步，正迎上叮噹从屋檐之上飞身而下，扶住了她喊：“慕姐姐，你们回来了？你怎么受伤了？” 慕轻寒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的，她想，估计是今日打斗太多，又没有好好吃饭，终于心力衰竭吧。这么想着，任叮噹把她扶回了住处躺下。 迷迷煳煳间，她听到不知道谁在低喃：“明明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在上古三族这里拼命？真是个傻瓜。” 第33页 她在心里反驳：我不傻啊，我要找到我的家人。 可是她已经无力说话，只觉得头痛得要命，周身又冷又乏。 ☆、第三十五章 太行泉暖 这是太行山脉一处人世的温泉。 提前半月，这处度假别墅就被租了出去，随后几日，有清洁工进进出出，整理打扫了好几天。后来清洁工走了，来了个模样干净的女孩儿，把别墅内的洗漱清洁用具和床罩被褥换了个遍。别墅院内蜿蜒而聚的温泉池子，更是日日引水而出，重采泉水。 这样忙了一周多，第九日一早，别墅周边终于恢復了宁静。度假酒店的工作人员早就被告知不可上门打扰，可是还是有个大堂经理，抱着“说不定可以一窥主人真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走过来，躲在紫竹掩映的温泉池子后面，探头张望。 等了许久，就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池子边上。她瞪大了眼睛，确定这不是前些天来定下别墅的人。那男人目测起来高高的，穿着白色的浴袍。他背对着自己，褪下一半浴袍，露出光洁的背部来。这女人吃了一惊，眼前的男人背部遍布大小伤痕，竟然没有几处完整的皮肤。而最大的伤疤在右肩下方，竟然有寸许长。她正在猜想这人的身份，就感觉脖子后面一疼，瞬间晕了过去。 暖池旁边，裹着浴袍的男子往这边望了一下，皱了皱眉。 “请殿下恕罪，这里实在不方便做结界。”温泉池子不远处的紫竹林动了一下，一名男子横抱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低头道歉。 青泽点了点头，男子就抱着女人出去了。 抱着女人的男子，相貌寻常，只是眸子是蓝黑相间的，透着一些邪气。紫竹林旁边的卵石沟渠，倒正适合把这女人丢在那里。等她醒来，自然以为自己不慎滑落昏厥，以后想必也不敢来了吧。他丢下女子，退到别墅廊下安静站立。一旁垂首而立的另一人低声道：“小枫，这是第三个了吧。往年秋冬，殿下都是去龙涎滋养身体的，那里在长白山深处，人烟绝迹，泉水又足够滚烫。今年小叶选在这里，真是怠慢殿下了。” 他们身边的石台上，一个面容十**岁的女孩正在整理青泽的衣服，听他这么说，低头解释：“乘浣哥哥教训的是，希望明年诸事妥当，殿下就又可以在雾凇遍野的长白山歇脚了。”她看着不远处浸没在池子里的身影，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色：“自从殿下被凤栖剑当胸而过，这几千年来，真是难捱冬季……” “嘘！”一边的小枫连忙截断小叶的话头，轻声说：“我的好妹妹，虽然近日殿下心情大好，你也不要胡乱说话。你提起凤栖剑，殿下就会回忆起太子妃，回忆起太子妃，自然要恼得杀了你我解气……” 这小枫虽然禁止妹妹说话，自己却啰嗦得更多了。说到这里，就听得泉水方向传来殿下的训斥声：“你们三个，都滚出去。” 三人立刻噤声，青泽却在泉水中轻轻嘆了口气，又说：“嚒嚒在门外，让她进来吧。” 相貌端庄，衣衫整齐，名叫舒月的妇人，缓缓从彩色的琉璃门后走了出来。 “小肖呢？死了吗？”青泽背对着舒月，淡淡地问。 “太子殿下料事如神，慕轻寒去了云犴处。小肖为了保护她，被云犴一招毙命。”妇人的眼角尚有泪痕，然而语气里却波澜不惊。 “那丫头怎么样？”不经意间，青泽的手抚上胸前的玉坠。 “她只是受了轻伤，不过……” “不过什么？”泉水温润，这玉坠一如既往冰冷如常。青泽捏着它在水里晃了晃，问道。 “当时属下正准备施救，可是救下慕轻寒的却是您的表哥，天族楴白大人。我怕他察觉到我，迅速离开了。” “楴白……”青泽把这个名字在齿间咀嚼了一下，低吟道：“他去做什么？” “听他自己说，是为了看什么美人计，看样子不像知道这里面的干系。还有一件事，倩罗南境杜慕秋的女儿——清幽郡主也去了天使东街。” “哦，”青泽点点头：“小姑娘家家的，不用在意。只是，经过这一番厮杀，‘扑蝶’见血了吗？”青泽转过身来，看着舒月的脸，似乎只有这一件事是重要的。 舒月露出胆怯的表情，颤声说：“没有。” “没有？生死攸关之间，她虽然是人类，但是连拿刀乱刺都不会吗？”青泽的脸上闪出一丝不快，沉声问。 “当时属下就躲在窗下，看着她只知道躲闪，并不出手。当时她的对手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她似乎，似乎被人族法纪约束，认为不应该杀伤人命。” 青泽把头靠在池沿，让温热的泉水泡到脖梗处，胸肺间的凉气逐渐淡了些。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才说：“都陷进上古三族的恩怨里了，还当自己是有人族法纪保护的普通人类吗？慕轻寒现在最惦记谁，把那人当着她的面杀了，逼她出手。” 舒月想了想，说：“她应该一直在找她的父母和外公吧。” “‘扑蝶’必须在她手上染血，你知道该怎么做。”青泽说完，整个人浸没在泉水里。过了很久才浮出水面，见舒月还恭谨地坐在岸边，吩咐说：“你去办吧。” 岸上的人迟疑了一下，站起来缓步走了。等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糙坪外，突然又传来青泽的声音：“对了，小肖若死在刀兵下，你带我的令牌去找族里的魂师为他招魂。他的家人，你去酌情厚待吧。办完这些，再去管慕丫头的事。” 舒月低声答应，已经语音哽咽。 她等在这里许久，正是等这一句安排。魔之一族，若战死在术法下，则灰飞烟灭元神溃散。而若不幸死在刀兵下，必须以术法注入舞裙招魂，不然魂魄永世被锁刀兵之内，无法转生，尸身也会被敌方利用做成死刺。虽然小肖的尸身已经被焚化成灰，但是他的魂魄必然被锁在云犴的兵器内，备受煎熬。而这七千年来，族中的魂师越发稀少且地位高绝。若不是有殿下号令，万万不会为普通族人招魂的。 虽然小肖做事蠢笨，可是却有这几千年来共侍一主的情分在。 殿下他虽然做事不留余地，但是对待属下，还是仁慈的。舒月的心里，似滑过温泉，暖意融融。 ☆、第三十六章 天选之人 清幽郡主来到天使东街不到两天，除了怕糟雷噼的叮噹和不能经常出入结界的陆风离，以及昏睡不醒的慕轻寒，其他人都逃也似地跑掉了。据说海魂直接在酒店订了一个月的房间，姚小狐还凑过去要了个团购价。他走的时候，乌离在后面喊：“清幽丫头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不管管吗？”姚小狐当时把竖笛往腰上一挂，只说了一句：“我已经去信请宗族拒绝联姻，她跟我没关系了。” 乌离恨恨地在后面跺脚，没跺几下，就也跑掉了。 第34页 所以慕轻寒醒来时，在她房中为她正换伤药的陆风离身后，正站着话唠清幽郡主和恨不得捂住耳朵的叮噹。 “我一郡主，让你给我笑一个你竟然不笑！”清幽的手指着叮噹，扬声喝斥。 “倩罗南境什么时候能管着我们妖族了？我要不是关心慕姐姐，才不在这里跟你胡搅蛮缠呢！”叮噹躲闪着清幽指过来的手指，不屑地说。 “我要不是想跟着风离哥哥，也不会过来！”清幽探头朝慕轻寒这里看，正看见她睁开眼，惊叫道：“醒了醒了。” 陆风离正在上药的手顿了一下，转身轻声说：“你们两个出去吧，我有事要跟小慕说。” 二人不情愿地走开了，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还疼吗？”陆风离轻声问，慕轻寒摇了摇头。 “我从楴白那里找来这瓶药，天族的伤药，都有祛疤生肌的作用，我跟你保证，你这手很快就好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慕轻寒没有说话。 “虽然听海魂说最终斩杀云犴的不是你们，但是那人似乎没有去领赏金，海魂就去领了。他们说你居功至伟，给你留了一百多金妖币。这下你可以还了乌离的钱，不再受制于他。” 慕轻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睡了许久，肯定饿了，我已经嘱咐桑婶给你煮饭，你喜欢吃什么？糖醋小排好不好……” 慕轻寒呆呆地盯着被褥，大颗的泪水滚烫而下：“我没有找到我的家人！不知道是他们已经死了，还是根本就不在那里。我也不配分到赏金，陆风离，我不能，我很没用，我明知道那女人就是云犴的心系之物，我明知道海魂他们正命悬一线，我都没有办法拔刀对抗。我拿着你给我的匕首，却如同拿着废铁。我对于大家来说，就是个累赘。若不是，若不是有人相救，我早就死了，海魂他们也会被我连累得一起死。” 陆风离抬手递给她一块手帕，低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你本来就是人类，和海魂他们是不能比的。就算是有人帮忙，你也算完成了任务。对于我们来说，没有累赘，只有队友。父母找不到，我们可以再找。无法挥刀，我们可以练习。不要气馁，更不能放弃。” 见慕轻寒终于止住哭声，喝了他递来的水，陆风离才又问：“你刚才说，有人相救？” 慕轻寒点点头：“起先，是一个叫小肖的魔族人，说是奉命保护我，结果刚说完话就被云犴打死了。后来是楴白出现，杀了云犴就匆忙走了，他肯定认为我是个累赘吧。” 陆风离笑了笑：“他们天族人，都有些不问世事的性子。但是楴白不是抛下你，是知道你有姚小狐他们保护，才去做自己的事了。而且，不要再说自己是累赘那样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你走那天，不是帮我弄明白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啊？” “那天我说玄之魔族、岚之魔族、魔族倩罗南境三大部族，都有家族的核心人物离开魔族，隐入人世。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你不是告诉我，要找找这三个家族的共通点吗？你们走这些天，给我找到了。” 慕轻寒捧着水杯，耐心地听陆风离说。 “他们的共通点，就是玄之魔族太子妃——桐若。”陆风离轻轻把慕轻寒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才抱起自己的手炉，沉声说：“玄之魔族的太子妃桐若，在魔族七大部族混战之时，斩杀倩罗南境首尊嗟唐，收服了倩罗南境各大部族。而桐若，正是岚之魔族当年澧石谷战败后，主动与玄之魔族联姻的长公主。所以，如果说这三大魔族有什么共通点，就是桐若。” “那桐若现在在哪里？” 陆风离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说：“死了。” “怎么死的？是战死的吗？是不是术法薄弱被人杀了。如果是那样，这几大部族是来復仇的吧。”慕轻寒慌忙推测。 陆风离摇了摇头，声音里不无可惜：“若说桐若会被谁杀掉，上古三族里，有这个能力的人，恐怕大多羽化了吧。” “这么厉害？” “你知道晖和吗？” “我看过魔族的史册《衡琅记》，那里面写下的第一个人，就是魔族先代女君晖和。史书说她诞生于混沌初开后的灼野荒原，与上古其他族人一起，平八乱，杀蛮鬼，一统魔族，编撰律法，制衡天妖两族。” “是的，”陆风离点点头：“所以，没有几个人杀得了桐若。因为桐若，是晖和的术法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 “嗯，”陆风离把小手炉往怀里又紧了紧，沉声说：“魔族寿命久长，但是再长，也有羽化的那一天。晖和羽化前，把各位部族首领叫到一起，她说自己料到魔族内部将要分崩离析，被其他两族重挫。故此，她把自己的九成术法化为一缕清风，这缕清风通晓她的心意，会选择一人作为她的术法天选之人。那人便会承袭她的九成术法，一统魔族。后来晖和羽化，七大部族的人倒是没有马上开战，都在拼命寻找晖和所说的一缕清风。那几万年，经常颳风的几片疆土被炒成了天价。后来他们找着找着陆续心冷，才想起要割地称霸，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七大部族，七位魔君。当众人慢慢的快要忘记先女君晖和的训言后，玄之魔族的太子妃桐若，却承袭了那传说中的一缕清风所带来的九成晖和术法，一招修罗化雨术，天地共震。” “所以，魔族统一了吗？” “没有，因为桐若死了。” “怎么死的？” 陆风离摇了摇头：“有人说是毒杀，有人说是玄之魔族太子青泽为了得到那令天地胆颤的力量，杀了自己的妻子。然而知道真实原因的，恐怕只有青泽自己了。” “那现在玄之魔族、岚之魔族和倩罗南境都是为了桐若出现的吗？是不是桐若要活过来了？” “不会的，”陆风离喝了一口茶，笃定地说：“魔族没有转世一说，桐若不可能活过来。也许，是桐若当年死前，学着晖和的样子把术法渡到人间一部分，才引得他们来争抢吧。具体情况，我还要再探查一番。好了，我们聊了这么久，你该更饿了。我扶你起来，我们吃饭去吧。” ☆、第三十七章 我一郡主 慕轻寒感觉，自己每天能听到几十次清幽郡主的“我一郡主……”。比如吃饭的时候，她说：“我一郡主，你们就给我吃这个？”喝茶的时候，她说：“我一郡主，你们就给我喝这个？”站在书库外说：“我一郡主，你们竟然不让我进去！”有人走在她前面她会说：“我一郡主，你竟然敢挡我的路！” 可是在其他人面前飞扬跋扈的小郡主，一看到陆风离，却像是淑女魂魄附体，顿时变得乖巧起来。会温和地说：“风离哥哥想吃什么啊，我亲自下厨给哥哥做。”撒娇地说：“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啊？听说人类擅长修制头饰，你送我一个好不好？”开心地说：“风离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和妖族的婚事黄了哎，这下好了，清幽可以自己选夫婿了……” 第35页 因为有事情要想，有资料要查，顺便躲避这一声声的唠叨，慕轻寒躲进书库好几天。待到第五天傍晚，乌离站在书库门外问：“听说你要还钱吗？” 果然爱财如命，一听到有钱入手，宁肯忍受清幽的胡搅蛮缠，也跑回来了。 慕轻寒把一张羊皮地图合上，引乌离回住处拿钱。 “乌离大人，我想学习术法。”拐出迴廊后，慕轻寒认真地说了一句。 “哦？”乌离最近在下巴上蓄了鬍鬚，颇有些老成之态。他这么问的时候，鬍鬚抖了一下，看上去便有些可笑。然而慕轻寒没有打趣他，接着说：“我查了好几天资料，知道作为人类，如果修习魔族和妖族的术法，会五内俱焚走火入魔。可是，天族术法在修仙一途，人类学习起来却没有害处。” 乌离沉着脸点了点头，慕轻寒看他不反驳，继续说：“我已经决心不再做大家的累赘，更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我的父母家人。所以，我要想办法开始学习天族的术法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慕轻寒住处房间外。慕轻寒看他一直不开口，又说：“你觉得可行吗？” 乌离点了点头：“想法是好的，不过，你选好老师了吗？这个老师，首先要是天族的，而且不担心你人族的身份拖累他被上古遗族按律处死。其次要术法卓绝，不然学了也是浪费时间。再次，还要同意教授你。” 慕轻寒进屋拎出来一袋金妖币，放在乌离手上：“你知道的，我只认识一个天族人。这个人被你们尊称为楴白大人。” 年纪大了果然就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乌离把那袋金币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语气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那就要恭喜你慧眼择师了。另外，这袋金币好像不够169个吧，最多110！” “是吗？那我就不还了。”慕轻寒说着，就要把袋子拿回来。乌离连忙用手捂住，嘆气道：“好了好了，之前说的169，是含着两年的利息的。现在你不到半年就做出这样的成绩，理应给你个优惠。那么，你还欠我50个金妖币，怎么样……”慕轻寒继续去抢那钱袋，乌离情急之下化作本体，一只浑身乌黑的小猫衔着那袋钱嗖地一声跳上了屋瓦。 那只小猫快跑几步，转头对慕轻寒说：“不如你多花花心思，看看楴白大人会不会搭理你吧。” 慕轻寒瞧着身姿灵巧，转瞬攀上屋嵴消失不见的猫咪，觉得让楴白大人搭理自己，的确是个难事。 不过，眼下，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刚走到小厨房旁边的就餐室外面，就听到了里面的吵嚷声。 “我一个郡主，你们就让我吃这个！” “爱吃不吃！你没看到天族的楴白大人也在这里，我加菜了吗？” 听这声音，赫然是清幽郡主和桑婶吵起来了。而且，很久不见的楴白回来了。慕轻寒不由得心里一跳，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拜师的好时机。 “可是，可是楴白大人向来不沾餐饭的，就是喝茶饮酒而已。我可是喜欢吃饭啊，喜欢！”果然，一进门，就看到清幽一身红衣站在门口，泼辣地挡住桑婶的路，举着胳膊抱怨。 桑婶毫不退让，冷冷地说：“喜欢吃，就回你们倩罗南境尚华殿，那里厨娘一千，还做不出你想吃的饭？” 清幽一跺脚，烦乱间脱口而出：“可是，可是那里没有风离哥哥！” 说到这里，清幽一脸幽怨地看了一眼正不动声色喝一碗八宝粥的陆风离。对方慢慢地尝了一口粥，才抬起头，微笑着说：“好了，你不要闹桑婶。一会儿让叮噹请你去楝树街吃好吃的，我请客。” 叮噹勐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呀好呀，我可以出去了？下天雷的时候你可要帮我挡着啊。” 慕轻寒想起上一次雷劫之年被他抛上天空的那些小妖精，顿时为清幽郡主捏了把汗。可是这小姑娘闻言，欢快地跑到陆风离身边，提拉着凳子坐在他身侧，托着头就盯着他吃饭的样子细细地看。边看边嘟囔：“我等风离哥哥吃完了带我去！才不要和臭叮噹一起！”陆风离倒是不以为意，仍静静喝他的粥。但是慕轻寒注意到，正低头沉思的楴白眉头皱了皱，侧了侧身。 果然天族人不待见魔族吗？可是看楴白对陆风离的照顾，却似乎情谊深厚的样子。 其实慕轻寒一直不明白，处处似乎不屑与人共处的楴白，为什么会经常出现在餐房。他有时候拿着本书看，有时候捏着什么兵器打量，还有一次，自己跟自己下了很久的棋。本来吃饭，应该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可是有他在，似乎空气都有些凝固。 不过这样也好，吃过了饭倒是可以提一提拜师的事情啊。 慕轻寒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同意哦。这可是我身为人类，获得力量的唯一机会了。 于是，慕轻寒那一碗八宝粥，喝得就尤其慢。直到众人都走尽了，楴白似乎还在想些什么，微微皱着眉头。慕轻寒这才挪了两个位置，坐到他的对面，小心谨慎地问：“楴白，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楴白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这里似乎只有你直唿我的姓名。说吧，又准备惹什么乱子了？” 慕轻寒看到他层叠着双眼皮的幽深眼眸重新微微合着，透着一缕惑人而又冷冽的光芒，不由得心里一颤。远古时期的凡人，看到天神降临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心神颤抖，口不能言吧。就如同此时的她，看到细碎的阳光打在楴白额前的黑髮上，微微颤动，第一次觉得他神秘而又充满奇异的力量。 “那个……”她斟酌词句，充满希望地问：“请问你收徒弟吗？” ☆、第三十八章 被困迷宫 “在看什么？”陆风离披着大氅，抱着他的小手炉，立在餐房后的溪水旁，已经很久。刚从连廊那里熘达过来的楴白，扬声问他。 天气已有些寒冷，楴白却只穿着白色的棉麻衬衣，棕色的浅纹裤子。脖子上随意搭着的黑白格子围巾，倒不像是取暖，更似点缀。 “看这一丛刺梅堆。”陆风离笑了笑，给楴白让了让位置。 “哦，你们魔族管蔷薇叫做刺梅堆吗？倒是好听。”楴白走到陆风离说的那一从蔷薇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野蔷薇，从溪水旁的一小搓浅土里爬出来，慢慢攀上餐房的后墙，铺了小半个墙壁。小小的枝精紧紧抓着砖砌的墙面，在微风里轻轻抖动。零星的叶片里，竟然也开出了三两朵瘦弱的花朵。 “这些蔷薇，有什么不一样吗？”楴白的手在陆风离的小手炉上按了按，里面快要熄灭的火苗忽地一弹，顿时烧得四壁滚烫起来。他自己也在这滚烫的手炉上暖了一下手，漫不经心地问陆风离。 “人族说蔷薇是生生不息之物，很久之前他们把蔷薇叫做唐棣。先秦的公主出嫁，便会有礼官唱念‘何彼禯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一方面夸赞出嫁车辆的骄奢，一方面又寓意夫妇二人能子嗣绵延，生生不息。可我看这蔷薇，却没有雍容之态，不过这顽强和倔强，倒真是生生不息。” 第36页 楴白偏头看了看这从蔷薇，又看了看陆风离，才说：“父亲常说你能观察入微，神识与万物相连，体察洞悉生命节律，是难得的修道之人。看你因这一从蔷薇便思虑半晌，挪不开脚，我倒是担心你想太多，脑子累坏了。人族喜欢伤春悲秋，也常常把自己的志向和寻常糙木联繫在一起。比如爱说梅花高洁，说其不畏严寒、凌冬盛放。可是在我看来，万物均有时律，只不过梅花的枝精恰巧能在寒风中绽放罢了。你把它放在四季如夏的南海，它想开也开不了啊。” 陆风离笑了笑，点头道：“楴白大人说的是，看来我这伤春悲秋的小女儿之态，只能找找人族的小姑娘剪烛倾谈了。说起来，你看到小慕了吗？我小半天没有见到她了。” 楴白转身看他，问道：“小慕，慕轻寒？你这些天倒是跟她走得很近。不过我看她身上，会有惹不完的麻烦。我帮你把她收拾了，你可以有空多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是吗？”陆风离微微一笑，声音却一寸寸认真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怕麻烦，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 楴白细细打量着陆风离的神情，说：“你紧张了。” 看陆风离默不作声，表情却冷了起来。他嘆了口气：“说不定，这丫头便是你的劫难了。”然后左手在空中一裹，再摊开手的时候，手心正中，便漂浮了一个浑圆的青色圆球来。那圆球微微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圆球的四壁，隐隐浮现金色的符咒。 “达罗球迷宫？”陆风离大惊，伸手就要触碰那个圆球。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骤然缩回了手。 楴白淡然道：“这就对了。她如今虽然在里面生死未卜，你的探查术法加上去，却只叫她生不如死。而且，轻易动用那个力量，你自己也不会好过。” “她进去做什么？” “早餐的时候，她说想做我的徒弟。你知道，我是不收徒弟的。我就告诉她，两种人我不收，第一种，脑袋不够聪明的。她就问，在天族眼里，做成什么可以证明脑袋足够聪明。我就说走得出达罗球迷宫便算。她就决然进去了。” 陆风离盯住那青色的圆球，神色里略微有些慌乱：“她是想通过自己的能力找到家人了。看来她已经知道，只有天族的术法，她可以勉强去学习，所以才去求你。但是你有没有告诉她，出不来会怎样。” “我说了，达罗球迷宫遇到有人进入，会幻化出雨境。雨停之前如果她出不来，就会永远留在里面。但是没想到她倒是又自信又倔强，一脑袋钻进去了。在我们这里一天，达罗球内就是一个月。小丫头也进去小半天了，在里面已经日升日落五六天。我看这境内的风云有收敛的态势，估计快要雨停了。” 陆风离的手，忽然握紧了暖炉。暖炉铜质薄壁上的雕花，把他的手硌出了个印子。 “没用的。”稚嫩的童声从脚下传来，似乎离自己又有些远了。慕轻寒没有搭理那声音，手上抓紧被雨水打湿的藤蔓，脚底踩牢不时松动的岩石，用力往上爬了一步。脚刚抬起来，就有一块石头掉落下去。 “姐姐，你小心一点啊！”底下那声音又传上来，透着惊慌失措。 慕轻寒的脚下是一个椭圆形的山谷，种满了苹果树。这五六天，她就是靠着吃苹果，才没有被饿死。可是，无论她怎么在山谷里转悠，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后来她决定顺着藤蔓爬到谷顶看看。因为不擅攀爬，刚开始时经常坠落。好在谷底堆积着一米多高的碎叶，她掉下去倒是没有伤到筋骨。后来摸索到方法，爬了大半天，终于离谷顶尚有十几米，成功在望。 而她身后穿着黑色短裤，红色小肚兜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慕轻寒的胳膊已经酸麻得只能靠意志力固定到藤蔓上，腿上一疼，然后热热的暖流慢慢化开了，估计是有尖石划破了皮肤。她咬着牙，汗水和雨水一起淌进眼睛里。在几乎目不能视的迷雾里，终于爬上了环绕谷底的岩石。慕轻寒艰难地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视线清晰之下，眼前不远处，是红红的，低低的一团东西。 慕轻寒心里一惊，回身去看。高高的悬崖已经消失不见，身后是平坦的谷底。而她的面前，正是之前一直在她脚下唿喊的小朋友——慕离离。 山崖之上，竟然又回到原地。 这果然是个迷宫。 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刚开始进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挺顺利的。 当初为了证明自己足够聪明，她一头磕在楴白的达罗球上。醒来的时候，一颗苹果正砸在她肚子上，疼得她跳起来咒骂。四周是细雨霏霏的山谷，山谷中心有一方二十几米大小的潭水。潭水旁生长着几十棵苹果树。这些树初看很寻常，可是仔细看，却似乎违反时令，生长得肆意妄为。它们有的光秃秃的，有的开着花，有的果实已经成熟，有的正在落叶。这样违反四时节令，真是好处多多啊！随时可赏花，随时可食果。慕轻寒跳起来，就去摘苹果。 出去了一定把这树也搬走！她心里想。 可是没等她高兴太久，身后传来跑得飞快的脚步声。慕轻寒下意识转身，一团红彤彤的东西瞬间从她身侧跑过。她还没有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刺啦一声，腿上一疼，就看见自己的裤子撕裂了巴掌大的一个口子，大腿上血淋漓的三道子抓伤。 ☆、第三十九章 离离原上 “怕了吧！”那团红色的东西终于停下来，远远地爬上一棵苹果树，对着她扬起肉嘟嘟的手掌。 慕轻寒这才看清，这是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男孩。他长得真是漂亮，虽然头髮乱蓬蓬的，脸上也有些说不清来路的颜色，但是皮肤红白，眼睛清澈，瞳孔黑不见底。小嘴唇红红的，正嘟起来，耀武扬威地看着慕轻寒。他穿着红色的小肚兜，黑色的短裤，光着一双被污泥煳住的脚。看起来真像一个没娘的孩子。慕轻寒不由得母爱泛滥，忘了自己被抓伤的腿，扬声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刚才还一脸得意的小朋友听到她的问话，忽然皱了皱眉头，然后小小的脸上五官似乎拧在了一起，马上张大嘴哭了起来。嘴里刚咬了一口的苹果掉在地上，溅起一滩泥水。 慕轻寒忙走过去，问他：“不要哭啦，姐姐不欺负你。姐姐就是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们都是见我就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小朋友呜咽着，用手胡乱地擦着鼻涕眼泪。 “这么坏！” “他们可坏了。有一个坏人，非说我就是迷宫出口，想要用刀把我噼开走出去。害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用石头把他砸到潭水里去了。”小朋友擦着眼泪，委屈地用手指了指潭水中央。 慕轻寒的嵴背泛起一阵凉意，初见这一汪潭水时，还思量着跳到里面抓几条鱼烤来吃的，但是现在想起下面的累累白骨，她往林子里避了避，扶住了一棵苹果树。 第37页 “还有个人，”小朋友继续说：“那人说要把果树拼成什么奇门遁甲，砍了好多的树树。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埋到树底下了。喏，就是姐姐扶着的那棵。” 慕轻寒一个踉跄，把手收了回来，往潭水方向窜了几步，心里默默记下千万不要摘这树的果子吃。 看小朋友还是一脸委屈的表情，慕轻寒安慰他：“好了，不哭了。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你的父母亲在哪里啊？” 小朋友更委屈地哭起来，他撕扯着自己的头髮，从苹果树上掉下来。爬起来继续哭：“呜呜……我不知道啊！我的父亲母亲不见了！我的名字也不见了！被偷走了！” 慕轻寒摸摸他的头：“名字怎么会被偷走呢？是不是你爹爹生了你后太匆忙，忘记给你起名字了？” 小朋友忽然止住哭声，扬起小脑袋，偎进慕轻寒的怀里，略带害羞地说：“原来是爹爹忘记了，我以为是被人偷走了，哭了好多天了。姐姐可不可以给我起一个名字啊。” “姐姐是个人类，不知道你们族里怎么起名字的啊。”话说出口，慕轻寒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人族的身份。她正紧张，却见小朋友瞪大眼睛，期待地说：“人类很厉害吧？人类都像姐姐这么漂亮吗？姐姐就给我起个人类的名字吧！” 慕轻寒蹲下来托住头，认真地看了看这个浑身泥巴的小朋友。想了想说：“我们人类起名字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情。比如体弱的孩子就喜欢起一些‘石头’啦，‘滚滚’啊什么的贱名，这样比较好养。我看你这么肥实，就叫‘滚滚’如何？” 小傢伙也学着慕轻寒的样子托住脑袋，大咧咧坐在湿漉漉的青糙上，噘着嘴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不好咧。不想叫滚滚。姐姐你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啊。” 慕轻寒神色一暗，低头说：“姐姐的母亲喜欢一首诗，叫做‘渭城朝雨浥轻尘’，就取了里面的‘轻’字。姐姐的父亲喜欢‘春寒料峭’四个字，就取了‘寒’字，拼成了姐姐的名字。” “诗是什么东西？姐姐喜欢什么诗？给我取个名字啊取个名字嘛。”小傢伙拉着慕轻寒的衣袖左右摇晃，直摇得慕轻寒快要散架了，她随口说：“姐姐水平不高，最喜欢那句‘离离原上糙，一岁一枯荣’。你叫做‘荣荣’怎么样？” 小傢伙断然拒绝：“茸茸？毛茸茸？像虫子，不行！” “那叫‘离离’，就这么定了！”慕轻寒用手扣住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来：“小离离，不如跟着姐姐我姓慕吧！走走走，去给姐姐把脚洗干净，头髮也一併洗了……” 那以后的几天，慕轻寒一直和慕离离待在一起四处寻找迷宫的出口。 按照离离的说法，他自从有意识就在这迷宫里了。这里方圆四五里就是一个山谷，没有什么小动物，只有这些果树日日与他为伴。 “你想不想出去啊？”慕轻寒在夜晚他栖身的山洞里问。 “离离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尝一尝除了苹果，还有什么好吃的。”小朋友在篝火旁窜来跳去，他像是第一次见到火光，兴奋得满脸通红。 慕轻寒一阵哽咽，心里暗暗咒骂楴白残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关进里面了呢。 “等姐姐能出去了，带你出去好不好？”慕轻寒正半躺着，烘烤离离的小背心。这件背心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洗过，但是倒是一洗就净，也容易烤干，色泽鲜艷异常，不像人间之物。 “姐姐不要出去，留下来陪离离。”慕离离一脸认真，把手伸到火焰上空感受温度。 “离离不是想出去吗？”慕轻寒摸摸他的小脑袋。 “离离困在这里真的好多年好多年，这里虽然只有苹果吃，没有人玩。但是离离知道，只要离离出去，一定会被人吃掉。所以离离从来不敢出去。” 慕轻寒一个翻身站起来：“也就是说——你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 慕离离扭转身体，从火焰边一跃而起，喊了声：“不知道！”就跑出山洞消失在雨里了。 第二天慕轻寒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潭水边望着高处的山崖若有所思。慕轻寒在他身后轻声问：“看什么呢？” 慕离离奶声奶气地说：“醋口。”说完忙捂住嘴哭起来，喊着：“姐姐不要走，不走好不好？” 慕轻寒心里一喜又一暖，抱了抱他，帮他穿好那件小肚兜，说：“放心吧，姐姐就算出去了，也会回来看你的。” 于是，慕轻寒爬了一天的山崖。可是待她登顶，看到的，正是她出发时的山谷。 原来所谓迷宫，就是这样的迷宫。 循环往復，没有尽头。 ☆、第四十章 迷宫出口 天空上的浓云似乎又重了几分，慕轻寒用胳膊抹去脸上的雨水，她感觉自己就像穿着常服泡在泳池里。浑身湿哒哒的。然而，回山洞烤烤火，已经成为奢望。 因为她面前的慕离离，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慕离离。 同样的服饰，同样的面孔，同样孩子气地坐在地上的姿势。可是当慕轻寒垂头丧气地坐在他身边，问：“我怎么又回来了？”的时候。转头看上她的，却是完全陌生的表情。 慕离离黑色的瞳孔里突然闪现出凌厉的红色，然后他的嘴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往两边裂开，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来。即使慕轻寒这几个月来已经见识到种种不可思议，还是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就在她一愣神的瞬间，慕离离单手一掌打在她的肚子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打得几乎晕厥过去。她的身体重重撞上身后的苹果树，疼得惨叫了一声。慕轻寒扶着树，试图站起来。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右腿已经用不上力。剧痛从脚踝往上攀沿，她靠在树上，怀疑自己的踝骨已经断掉了。 虽然明白眼前这个孩子很可能已经不是慕离离，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弟弟，慕离离？你怎么了？” 一直坐在地上看着慕轻寒挣扎的孩子，卸去了脸上诡异的笑，用一种无辜的表情，平平淡淡地说：“实在对不起，我醒了，你那个弟弟当然死掉了。” 慕离离奶声奶气的童音已经消失不见，眼前的这个孩子，声音里都是成年人的冷漠。 “不可能！刚才我爬岩壁的时候，他还在下面说话。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呢？”慕轻寒皱着眉头，忍痛问。 “你也很快就死了。”这孩子说完，忽然站起来，双手交叉，在空中画出一条诡异的符号。然后侧过身来，往慕轻寒的方向，轻描淡写地一指。就见一条黑色的浓雾突然从他的手心喷涌而出，朝着慕轻寒的方向翻滚而来。 不用思考！也知道这是要命的术法！ 慕轻寒挪动身体，妄图去躲开这团不详的雾气。可是她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那团黑雾，就在她眼睛一闭，准备横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稚气的“咦？”。 第38页 她张开眼，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那团雾气停在她身前半米处，竟是半分不能近前。于此同时，她的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她一直佩戴的嶀琈玉。是了，是这块玉！陆风离说过，嶀琈玉是父母庇佑孩子的护身符，可以抵挡一部分术法伤害。看来，除非这孩子完全使用蛮力，否则是无法伤害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涌出了一丝生的希望。 “慕离离”走了过来，化不开的黑雾包裹着他，他的小脑袋从那团雾气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嚮慕轻寒颈前的玉坠。慕轻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她感觉到那个小玉坠一热，“慕离离”迅速收回手，歪头想了想，说：“真好玩！” 慕轻寒一手撑地，另外一只手把她的“扑蝶”匕首拔了出来。眼前的“慕离离”显然已经不是自己刚认的弟弟，他一身戾气，眼神嗜血，虽然现在正在低着头“研究”自己的玉坠，但是难保下一秒钟便又起杀心。 细雨突然密了起来，苹果树叶子稀少，却承接了足量的雨水哗啦啦一倾而下，顺着她的脖子灌进衣服里。慕轻寒打了个冷战，却顾不得别的了。包裹“慕离离”的雾气正缓缓消散，这孩子仍旧歪着头，白净的脸庞上浮现出愉悦的表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东西不错，摘下来给我。” “你先告诉我我弟弟在哪里？”慕轻寒的语气同样不容置疑。 “嘿，”这孩子笑了一下，这次倒是自然坦荡。他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慕轻寒。轻轻地说：“你难道就不关心，这迷宫的出口在哪里吗？”顿了顿，他又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这东西送给我，我告诉你迷宫的出口。” 气氛缓和了些，慕轻寒换了个姿势靠在苹果树上。笃定地说：“如果你知道迷宫的出口，你自己怎么还会待在这里呢？” “慕离离”用手挠挠小脑袋，倒是孩子气了几分。他眼巴巴地盯着慕轻寒的坠子，解释道：“自然是因为这迷宫是为我而建，除非坍塌，否则我是出不去的。但是出口却是为同样困进里面的其他人所留，我待在这里面几千年，也曾有一个人破了这迷宫的术法，逃出去了。” 见面前的这个孩子盯着自己，身上那些骇人的黑气却一点点收敛，慕轻寒扶着苹果树，忍痛站了起来。 “虽然是那样，但是你先告诉我真正的慕离离去了哪里好不好？”她缓声商量，生怕激怒这孩子。 “我不告诉你那傻瓜在哪里，照样可以抢走你的东西！”“慕离离”大声说着，双手扼住他自己的咽喉，做了一个吐舌头断气的动作。 “你刚才不是看到了，我有这玉，你根本不能接近我。”慕轻寒故意隐藏了他其实可以用别的手段伤害自己的事实，避重就轻说。 “嗯……”这孩子又犹豫了一下，忽然点头说：“好咧，那我告诉你。你那个弟弟就在——我的肚子里！”说完这句话，不等慕轻寒惊讶，他抬起手，就要去摘眼前似乎唾手可得的颈链。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一声霹雳直噼而下。慕轻寒缩了缩身子，就见一道闪电在“慕离离”头顶炸开。他原本红润异常的脸突然现出一片惨白，双眼中的红色却淡去几分。紧接着，他双手抱头，似乎异常痛苦。低头喊道：“快给我！快把那东西给我！” 唿喊间，那些棉絮状的黑雾重新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越聚越多。 慕轻寒看这小小的孩童流露出这般惨状，心中竟生出一些怜悯来。她伸手就要去摘胸前的项鍊，突然听到“慕离离”一声奇异的呜咽声。就在电闪雷鸣间，这孩子的瞳孔竟然褪去了红色，眼珠上翻，有个她熟悉的声音说：“姐姐！不要给他！别给他！” ☆、第四十一章 蔷薇花下 慕轻寒正怀疑自己听错了，抬眼去看。就见“慕离离”一脸狠戾，握拳在自己胸口就是一拳。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体内挣脱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打过自己一拳，狠狠吐出一口血来。之后，一只手继续捶着脑袋，一只手就去抓慕轻寒的链子。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恍然明白了！ 所谓的达罗球迷宫，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平面迷宫。这里，是以两个或光明或阴暗的孩子作为迷宫的出入口的。她进来的时候遇到心地纯净的慕离离，为了脱身，攀上岩壁，却使整个迷宫转换为以这个阴暗的孩子为出口的另一重迷宫。 “有一个人，为了出去，要把我噼开！” 慕离离的这句话突然似醍醐灌顶钻入她的脑海。是了！想要出去，噼开慕离离是没有用的！ 因为出口，是阴暗的“慕离离”。而他周身这看起来阴森恐怖的浓雾，就非常可疑。 而这浓雾，却惧怕她的嶀琈之玉。 慕轻寒勐然拉下脖子上的项鍊，速度之快，使得项鍊应力而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扑蝶”，把挂着嶀琈玉的链子缠绕在“扑蝶”的刀身上。 只此一搏！ 慕轻寒单膝上前一步，把扑蝶举过头顶迅速斩下！所过之处，环绕“慕离离”的黑雾应声而散。四周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雷声响过，雨瞬间停了。 顺着“慕离离”的额头直直朝下，有一道红色的浅浅刀痕，溢出血滴。 他缓缓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泪光闪闪。慕轻寒一惊，听到他轻轻唤：“姐姐。” 她一阵欣喜又懊恼，伸手过去，试图擦去这孩子额头的血痕。还未等她触及慕离离的肌肤，眼前突然一片白色。 是瞬间从地下腾起的白雾，遮挡住她的视线。 前后左右，这雾把她团团围住。 她正疑惑间，雾气的前方传来短笛悠扬的乐声。只一瞬，这雾霾便尽数升腾而起。可是眼前已经不见了慕离离。 她觉得地面一晃，周围一暖。慕轻寒睁开眼睛，自己正站在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的院落里。 她的面前，是一脸快慰之色的陆风离，和面色波澜不惊的楴白大人。 顾不得挂怀还在迷宫里的慕离离，慕轻寒一脸惊喜：“我出来了！”她不顾脚上的疼痛，做了个往上跳跃的动作。可是动作做到一半，马上抽着气缩住手脚，抓住了脚踝。 “你怎么样？”陆风离上前扶住她，这才注意到她的狼狈。 慕轻寒摇摇头，笑着看向站在一片蔷薇花下的楴白。 楴白看着眼前的慕轻寒，她浑身湿透了，脸上和头髮上遍布泥污，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一条腿斜斜地拖着，想来是断掉了。看来她在那场雨里受了不少罪。虽然周身狼狈，她却不以为意，脸上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说谎时那种略带狡黠的表情。她的双眼，更是透着少见的光亮。像是月光投射在结冰的湖面上，清澈里充满神采。 她扶着身侧的陆风离，看着他笑，又狡黠又骄傲地说：“怎么样，我出来了。你说天晴之前出，我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呢。” 第39页 说谎！楴白心想。只要是迷宫出口被破开，雨必然瞬间止息。 但是楴白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身后，有一支开到花期末的蔷薇花探头挡住了他的视线。楴白把那花拨到一边，淡淡地说：“是的，达罗球迷宫困死过数百人，你是少有能走出来的，你证明了自己很聪明。” “哪有那么难？我看你之前困进去的都是傻瓜吧——那么，你的第二种不教的徒弟是什么？我来证明我也不是那种人，是不是就可以拜你为师了？”慕轻寒勉力上前一步，充满期待地说。 楴白亦上前一步，语气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戏嚯：“这第二种不教的徒弟嘛，就是人类。” 他看到慕轻寒怔在原地，俏丽的脸庞上有凝固的笑，她不相信一般，问：“你说什么？” “我不收人类徒弟。”楴白整了整衣领，似乎准备离开了。 笑容从慕轻寒的脸上瞬间消失，她的身体晃了晃，但是马上又站得很直，似乎都忘记自己的断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然后突然怒吼出来：“你就是个，就是个混蛋！”斥责的话脱口而出，她的双眼里溢出大朵的泪水来。陆风离怔在原地，然后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然而慕轻寒狠狠地用衣袖擦掉泪水，瞪着楴白，眼睛里都是不甘和委屈，声音里却满含不屈和倔强。她说：“我原以为你只是个不屑与其他族人为伍的自大狂，不可一世的天族人，但我原想你也是救过我命的，起码应该有一颗公允和善良的心。没想到，你不仅自大，还是个骗子，是个混蛋！不想做我师父，你说就是了。让我被困迷宫这么多天，让我浑身是伤，腿都断掉了。甚至，甚至我现在臭得像狗一样！戏弄人很好玩吗？我受罪不要紧，可是，可是浪费这么多天，我的家人也许早就……！有这时间，就算我耗在书库里，起码也离找到他们近一些！” 慕轻寒上前两步，怒从心生，她用手抓住楴白的衣领，把他狠狠按到攀满野蔷薇枝叶的墙上。她感觉到陆风离从后面拉住自己的胳膊，安慰着什么，然而她什么都不想顾了，她发了狂，就想把眼前这人揉到墙里，打到脸肿。她仰起脸瞪着他，楴白的眼里都是惊诧。他的眼睛那么好看，脸却为什么让人生恨。她知道楴白只要微微施法，甚至只用开启护身的屏障，自己就会被高绝的术法伤成碎片。然而楴白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里，竟然有一丝奇异的暖流溢出，像冰凌化水，冷意里裹着浅浅的——暖。 慕轻寒呆了呆，她本来还要骂他很多句的。可是现在什么也说不出了。是中了他们天族的什么惑心之术吗？她心里想着，松开了他的衣服。低头转身的时候，她注意到，楴白白色的衣领上，留下了泥污的痕迹。 她迴转身，一瘸一拐地，任身边的陆风离扶住她，走回住处。 我要离你，越远越好。 ☆、第四十二章 冲撞之力 楴白在抄手迴廊外站了很久。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等待过什么人什么事。他也不记得，自己这种觉得有些焦躁的情绪，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好像自从两万岁元神开悟，把三界平衡当做毕生要守护的事情以后，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心的了。 然而今天，他站在迴廊外，直等到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慕轻寒的小房间里闪身出来。心里才有些安宁。 那是十二号事务所的厨娘，魔族前“春眠”组织的二等杀手，常常冷脸不问世事的桑婶。 她从楴白身边经过，微微低了低头，算是打过招唿。 “桑婶，”楴白开口问：“慕轻寒怎么样了？” 桑婶回过身来，声音里透着一种充满恭敬的疏离感：“在浴缸里就昏睡过去，这会儿没有醒，起了热。” “既然起了热，你这是要——” “我们这里药糙齐全，却不如人类自己的药退热快。我去外面一趟，带些药给她。”桑婶回答完，就浅浅屈了一下膝，迅速走开了。 慕轻寒的房间内一片安宁，从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 楴白迟疑了一下，推门进去。他的身后，夜之帷幕刚刚打开，迴廊下的宫灯一起亮了。 面容苍白的人类女子，侧躺在核桃木制成的窄床上，唿吸微弱。她的头髮还有些潮湿，胡乱散在肩膀上。眸子紧紧闭着，眉头微蹙，全然不见了不久前的跋扈泼辣。一只手缩在胸前，握紧了脖子上银色链子下挂着的配饰。一只手伸到锦被外的膝盖处，似乎是想抓住受伤的脚踝。 楴白把她膝盖下的棉被掀开，露出到处是划伤的小腿和她红肿的脚踝。他用手轻轻捏住那脚踝，就见慕轻寒颤抖了一下，紧闭的眼帘处溢出一丝泪水来。 楴白忙迅速松开她，右手在她脚踝上方轻轻滑过。一缕柔白色的光芒从楴白的手心缓缓而出，轻轻包裹住那节断踝。术法凝化的光芒试探着透入慕轻寒的肌肤，就在一瞬间，充满意外地，楴白感觉她的体内有什么力量抵抗了一下，又似乎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迅速了无痕迹地退却了。 那力量只是一触而回，却让他感觉无比宏大深远。像站在无际的海边，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错觉吗？认识她也有数月，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看到她体内蕴含这种神秘的力量。这种蛰伏能力，只有一种原因：这灵力超出寻常，而且，慕轻寒自己并不知道这种力量的存在。 光芒退却后，她的脚踝已经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这样，总不会再生气了吧。 楴白想着，顺便弄干了她的头髮。见她的眉头舒展了开，他的心里竟然也有些快慰。 “吱呀——”有一缕宫灯的光芒透入居室，陆风离缓步走了进来，总是抱着暖炉的手里，稳稳端着一碗溢出苦涩气息的汤药。 “楴白。”他有些惊讶，却仍然淡淡地笑着，把药汤放在一张简易的小几上，低头把慕轻寒露在外面的小腿用锦被盖严。看到她脚踝上迅速退却的红肿时，他有些讶异地，看向楴白。 天族的楴白大人站起来，一向冷漠或者漫不经心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凝重和认真。 “等这丫头醒了，告诉她我答应教她了。”说完这话，他便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烛火的灯芯剪过很多次，天终于蒙蒙亮了。 有时候连陆风离都会奇怪，为什么上古三族明明术法高绝，却从来不愿意略施修为，化出个夜明灯盏点亮居室。偏偏大家都烧着蜡烛——还是人类造的蜡烛。 人类出现之前，他们点什么呢？ 闻风院的书库里，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天族曾经把术法注入大颗珍珠里，化出夜明珠照明。魔族喜欢点个毛毡火把，熏得宗族里常年烟气燎人。妖族因为善夜视，点不点火倒是没有什么区别。后来人类繁衍开来，有天族的巡师去到人世修行，带回来蜡烛，就这么一直被用着了。 慕轻寒从小生活的这一娑婆天地，现在不只有电，连飞行之物都造的很好。这下上古三族便也跟着受益，出行的时候如果造结界通道太难，就干脆跟人类一样乘飞机，坐轮渡。听说还有个妖族的女孩喜欢坐火车，干脆就留在火车上做乘务员了。后来被宗族知道，电闪雷鸣里直接从火车上掠回去，关了好几十年禁闭。 第40页 那么时至今日，看似能力已经比肩神佛的人类，还有什么是入不了上古遗族的眼呢？ 是对术法近似为零的掌控力吧。 更或许，是相比遗族，近似瞬间即逝的生命吧。 况且，人类生于五浊世间，一直便为生于上古净土的遗族所不齿。所以即使小慕这么努力，克服恐惧生活在三族混杂的十二号事务所，也并没有被他们当做朋友吧。所以才会让她只身去刺杀云犴的心系之物，所以才会被楴白困进达罗球迷宫捉弄。 只是，楴白却为何又答应教小慕术法了呢？ 还有，小慕失踪的父母，和魔族有什么关系呢？ 和桐若有关系吗？ 陆风离这么想着，直到窗外传来活泼的脚步声，才拉回思绪。 门先是开了个小fèng，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伸进来，左右看了看，才豁然把门打开，欣喜地说：“风离哥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清幽郡主今日倒是换掉了似乎随时准备拼命的飒慡短裙，手里也不再拿着她的软鞭。她穿着浅红色的对襟长裙，外罩一个白色小衫。小衫的底部用软金做的纱线绣出了帝后祭天的花纹，颇有些倩罗南境郡主的气势。 “怎么？宗族找到你了？”陆风离问。 “什么都瞒不过风离哥哥啊。”清幽软言撒了个娇，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陆风离身边。板凳太低，使得她矮了陆风离一大截。她就顺势依偎在他膝前，软声说：“昨天赖着臭叮噹出去转的时候刚巧撞上！本来以为又要挨骂，结果教习老师只是送了衣服，说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求我本分就好。哼！”她朝膝盖上狠狠拍了一下，叫到：“说得好像我天天闯祸一样！当着叮噹的面，闹了个大红脸！” 陆风离笑了笑，宽慰她：“许是族里真的有要紧事，他们原本紧张你，看你安然，便去做别的事情了。” 清幽仰头看他，听到这话明媚一笑，“还是风离哥哥说的对。遭雷噼的叮噹就只会说，族里一看有十二号收留我，立刻决定甩了包袱了。” “小清幽可听不得他胡闹，不要忘了你的父亲是倩罗南境的代理尊主，就等你这个嫡女成年后继承尊位，怎么敢把你当做包袱了。” 难得听到陆风离这样的激赏和期许，清幽脸一红，往陆风离身侧又偎了偎。 白衣的闻风院首尊陆风离身侧依着红衣的倩罗南境清幽郡主，两人对答之间温情脉脉，这本是一副可做闺房四联屏风雕画的景色。只是慕轻寒从昏睡的梦境中醒来时，不明白眼前的美景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里。 ☆、第四十三章 船行秘境 醒来的时候，慕轻寒还有些迷煳。她隐约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生了好大的气，身上还很疼。后来睡过去，下半夜倒是安宁。看到在她床边的两位璧人，更加摸不着头脑。自己是怎么了？需要这两位像观察缸里的金鱼般盯着自己呢？ 陆风离看她醒了，探手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脸上便含了舒暖的笑：“这下好了。不仅赖得楴白答允教授你天族的术法，夜间起的高热也退了。所以吃的那些苦头，倒也值了。” 听他这么说，慕轻寒倒是想起来了。是了，这前前后后，自己是被楴白愚弄了一回，自然生的他的气。不过，“他什么时候答应教授我术法了？”慕轻寒急吼吼地问。 “不会吧！”清幽郡主嗖地一声站起来，把屁股下的小板凳都撂倒了：“天族的术法什么时候能教魔族了？数十万年来这可是头一桩。” 陆风离这才想起来，倒是忘了跟清幽解释慕轻寒的身份了。 慕轻寒一怔，“扑蝶”就在她床边，在清幽眼里，自己仍然是散发着同类气息的魔族人吧。 她看了陆风离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坦白。清幽郡主却没有要探寻的意思，继续絮叨：“这下好了！天族的术法只要被我们魔族掌握，就必然被我们找到弱点，一功而破！没想到所谓天族数十万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丢弃天君之位固守三界平衡的楴白大人，竟然是个十足十的蠢货！我真是太开心啦啊！” 清幽郡主又是拍手又是跳脚，拎着裙子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送回到倩罗南境去。 不过待她一转身，整个人就僵住了。 一身黑衣的楴白就站在门口，他的身边，站着脸色比猪肝还难看却一声不敢吭的叮噹。 相比叮噹又是惊恐又是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楴白的脸色倒是简洁很多。 他似乎全然没有看到其他人，只语含苛责地对尚躺在床上迷煳的慕轻寒说：“不是要学本事吗？窝在床上怎么学？” “嗯？哦！”确认好自己没有听错，她唿地一声直起身来。忘记自己身上只穿着领口宽大的白色纯棉睡衣，动作太大，睡衣差点滑脱到肩膀下去。这一幕惊得陆风离迅速站起来转身，步履慌张地走掉了。叮噹和清幽已经追打着跑出门去，慕轻寒忙拉过被子，满脸通红间，看到楴白也神色漠然地离去了。 这下好了，在他心里，我不仅仅是懒，还寡廉少耻了吧。慕轻寒心里一沉，不过马上又想：管他呢？大丈夫一诺千金，只要愿意教我术法，随他怎么想。 心情大好加上的确饿了太久，慕轻寒的早餐吃得就尤其多。一边正耐心雕刻一排青玉扇骨的楴白，看着慕轻寒一趟趟跑去厨房盛饭，皱了一次眉头，又皱了一次。 “吃完了吗？”终于，看到她又一次把一碗红豆薏仁粥吃得一滴不剩，楴白耐着性子问。 慕轻寒一笑，手就要伸向餐桌正中的点心。 楴白嘆了口气，手扬起来，然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周围的空气突然静了一静。 只有慕轻寒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 她面前的点心已经消失不见，确切地说，她面前的餐房都已经消失不见。瞬息之间，眼前模煳一片。待到周围的一切可视，她身下的座椅也一同消失掉了。所以慕轻寒刚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就一屁股蹲在地上。 不，她不是蹲在地上。她蹲在一个小小的乌篷船甲板上。船太小，她的动作太大，还被她蹲得晃了一晃。 什么啊？一言不合就瞬间转移吗？ 慕轻寒赶紧抓住甲板上的一根麻绳，一转身，就看见楴白正坐在不远处低低的船篷前，皱了皱眉。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一拍扇骨，似乎因为慕轻寒的扰动，刻坏了什么东西。 怎么总是皱眉，干脆别叫楴白了，就叫做掉眉毛得了。慕轻寒在心里骂了句，明白楴白看她磨叽，干脆强行把她带进了这一片结界。 这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 头顶的墨色云彩似乎伸手可触，不远不近飘荡在前方。云雾似乎是有生命的，它们带着潮湿的气息，低低地朝乌篷船压过来。可是每次刚往这边近一分，就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到，又往远处退了一些。这样若即若离间，头顶灰蓝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云雾之外，是眼前一望无际的平静水面。若极目远望，远处云烟飘渺之处，似乎有点点绿色的植被，在这一片静谧里点缀在湖泊尽头。 第41页 在这一片看似宁静的秘境里，脚下的乌篷船却无风无桨而动，行进之间轻快优雅，似乎有看不到的人在飞速划船。 慕轻寒左右张望，除了专心雕刻的楴白，周围并没有旁人。 难道是在水下吗？ 她心里起了念头，便扒拉着船沿，费劲往水下看去。 幽蓝的湖水里，那带动着船身迅速前行的，长长的身子，大大的鳞甲，竟然是一条青色的巨龙！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检视雕刻成果的楴白，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只见船身之下，有一条几丈长的巨龙，正把乌篷船扛在身上，迅速在水面下潜行。它的鳞片足有碗口大，熠熠闪动着冰冷的青白色光芒。它的腰身很粗，像神话中描写的那样，有四根又长又尖的爪子。慕轻寒迅速爬起来，绕过楴白跑到乌篷船的船头。如愿以偿地，她看到了青龙的头角。 她记得书库中曾有记载，说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她看不到这龙的眼睛，却清楚看到他锋利上扬的角，和光滑的颈项。 “真的是龙啊！”慕轻寒忘了惊恐，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带来的兴奋感让她忘乎所以，伸手往水下探了探。 她的手还没有触到青龙光滑的鳞片，就听得水下嘶吼一声，整个船身都震了一震。那嘶吼声像老虎，又像蛇，嘶哑却又有穿透力，似乎能震碎心脉。慕轻寒吓得赶紧缩回来，就见楴白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伸手往水面的方向拍了拍。安抚一般，说了一声：“嘘——”。 船下似乎对惊扰颇为不满的青龙立刻安静下来，一边前行，一边微微点头，然后很欢快般，在水下抖了抖。他的鳞片张开，颤动之间，船身跟着龙身轻轻摇摆了一下，慕轻寒连忙抓住半人高的船篷，稳住身子。这龙看起来险恶，撒娇的样子却把慕轻寒逗乐了。 ☆、第四十四章 龙之青者 慕轻寒扭头看，发现楴白的脸上竟然也含了浅浅的笑。似春风已度，暖意洋洋。 两人立在船头，柔风肆意、衣袂翻飞间，竟然少了平日里的冷漠和隔阂。 第一次，慕轻寒觉得他不是那么令人生厌。趁着这会儿氛围和暖，她抬头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芷萝秘境。”楴白的回答很简短，似乎并不想攀谈过多。 没关系，慕轻寒的脸皮厚一些，她扬声追问：“去那里做什么？难道学习天族的术法，还需要去固定的教室吗？” “教室？”楴白顿了一顿，淡淡地说：“我听说你闲暇时间全耗在风离的书库里，以为你博古通今，已经不需要我再废话。没想到，你连人族修炼的法门都不知道吗？” “愿闻其详。”慕轻寒懊恼地点头。 “我且问你，你知道作为人类，如果修习魔族和妖族的术法，会五内俱焚走火入魔。所以来求天族术法。可是，天族术法对人类而讲在修仙一途，你真的要一步一步修吗？修多久才可开悟你知道吗？” 见慕轻寒傻怔在原地，他继续说：“自人类被种了慧根几千年来，上至高堂君主，下至庙宇道徒，一心清修者数百万人，而修至天道的，不足十人。平均用了六十余年。而人族所谓天道，却只是如今天族术法的扬尘，连术法之边都没有探到。” “啊？” “你想学天族术法，还因为唯有天族术法可克制魔妖两族。而这两族，或许跟你的家人失踪不无干系。但是，数十年后你修成，还有必要寻你家人吗？人类寿不过百，你们耗得起吗？” “还有，”楴白继续说：“无论何种术法，均有反噬之力。你凡体肉身，如何承载天族术法的反噬？到时候不等救出父母，你自己就先死了。这样也可以吗？” 船头的风吹得慕轻寒有些晕眩，随着楴白的一句句诘问，她感觉自己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越来越沉。她抬头看向楴白，见他凝神看着远处的云雾，思虑间表情却轻松淡定，心中顿时有了一线希望。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是吗？是有解决办法的对吗？”慕轻寒连忙问。 “是的，”楴白点点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人族也曾经把芷糙佩戴在身上，却不知道有一种芷糙，是用来涤盪上古净土里的五浊气息的。如今我们只需找到芷萝秘境里的白芷王，其余的就好办了。” “那么，找到白芷王，接下来怎么办呢？” 楴白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应答。等慕轻寒再追问，他的神色里便有了一丝不耐。 看来，他一直没有变。还是那个自大狂吧。 不过，她从早上醒来，心里就还藏着一个问题想问。顿了顿，慕轻寒轻轻开口：“那个，你那个达罗球迷宫里，困着个小孩子，你知道的吧。” 从离开达罗球迷宫，慕轻寒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慕离离。她想着或许可以求求楴白，把慕离离放出来。 楴白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片刻，说：“是两个。” 听到他承认，慕轻寒心里涌出些希望：“可以放其中一个出来吗？那个性子柔和的。” 她盯着楴白，希望从他那冷静自持的表情里，看出些柔和的松动。但是并没有，楴白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阴冷，简单地说：“不能。” 慕轻寒在心里嘆了口气，靠着船篷，不再说话了。 静默不过片刻，空气中突然有了炙热的气息。 像是从舒适的雨后清晨，瞬间被丢入湿热的午后。 感觉到氛围不对，慕轻寒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回头看楴白，见他往天上看了一眼。 慕轻寒就也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她目瞪口呆，下意识就朝船篷内逃去。 周天之上，不知道从何处坠下来滚滚烈焰！那火团每个足有半米大小，携带着狂风朝着乌篷船直坠下来。原来，那湿热，就是这烈焰到来之前，和湖水结合，蒸腾而来。 “楴白！”她喊。 楴白没有做声，他甚至用一种“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目光看了慕轻寒一眼。可是怎么办！那火焰已到头顶，瞬间将要埋没整艘小船。 事到如今，竟然还要装b吗？ 她心里怒骂！ 可是下一秒钟，她就明白楴白为什么如此镇定自若了。 因为脚下的水中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青龙巨大的身子自水下翻腾而出，它的背上仍然负着乌篷船，却丝毫不影响它伸展身体——腾云而起！ 四周的火焰嗖嗖掉落水中，青龙的巨爪甚至毫不在意地抓到一个，抛入远处。偶有火球靠近船体的，被这巨兽一口水浇灭了。是的，这龙竟然还会喷水！ 是的，传说中龙不就是司雨之神吗？当然可以下雨啊。 她在心里赞嘆着，乘坐着在空中穿行的乌篷船，恨不得把这条龙搂进怀里。 此时此刻，我是在飞了吗？谢谢你救命啊！她心里想。 云端之上，风里含着清冷的气息。这气息让慕轻寒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怎么了，这种风中驾驭灵兽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好像也曾经乘坐什么巨兽，在风尘之巅伸手擦过云角。天地尽在眼中，风云被踩在脚下。是幻觉吗？还是或许存在的前世。 第42页 空中腾飞足有半刻钟，青龙才重新潜入水中。慕轻寒紧紧抓着船篷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注意到，当她惊恐唿救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在她惊讶赞嘆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在她欢唿雀跃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于是，当乌篷船终于靠岸，青龙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他们步入青糙绵延的向阳水岸时，慕轻寒平復激动的心情，忍不住问：“你刻这个扇骨，是要送人吗？” 楴白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此处即是芷萝秘境，前行两里就是翠萍山谷，你去找白芷王吧。 这一声吩咐瞬间打消了她的好奇心：“我自己去找？虽然我认识白芷长什么样，但是白芷王是什么样的？最大的那颗吗？” “你们人族不是凡事都讲个缘分吗？去吧，我等你一个时辰，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两个小时。你不回来，我就回去了。” 慕轻寒看他说完这话，便席地而坐，自顾自雕刻一根扇骨了，全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和惊疑。她只好一跺脚，转身向远处的山谷跑去。没跑几步，就被一根伸出地面的根精绊倒，整个人摔了出去。在湖岸边端坐的楴白，被这响动惊得往她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慕轻寒已经爬起来，寻到一条小径，风驰电掣般奔去了。 楴白凝视她背影的神情，便似乎笑了笑。 ☆、第四十五章 路遇狩猎 遮天蔽日的大树阻碍视线，待慕轻寒在小径上拨开荆棘，跌跌撞撞跑了不久，从一棵齐腰折断倒地的白桦树下钻过去后，眼前才立刻豁然开朗。 浅云低垂之下，是一处半月形的山谷。 慕轻寒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因为这里太美了。 生长着白杨、白桦几种树木的群山，在这里渐渐弯下腰，似拱手般，围成这一片谷地。这里的景色竟然和凡世一样，已经到了秋季末尾。树叶自接近天空的一侧开始泛黄，金黄以下是明黄，然后是黄绿，最下面，是泛着琥珀色的嫩绿。而谷底，竟然就只有高至膝盖的青糙。 糙也不是全青，有一些已经有了泛黄枯萎的势头。可是这些将要枯萎的糙中间，偏偏有莫名的紫色小花从深深的糙下费劲儿探出头来，在微风里招摇出一片紫色的云雾，美得让人震惊。 慕轻寒在这美里定了定神。 现在，是要找到芷糙王吧。 若有人可以问路就好了。 慕轻寒跳进深深的糙丛里，朝着山谷深处进发了！ 学了几年植物学的她，找到白芷还是很容易的。白芷喜欢生活在林下、溪旁、灌木丛和山谷地里，所以慕轻寒只在接近林木的地方转了几圈，就在一处略微潮湿的林木下，找到了一丛白芷。这从白芷有两米多高，辛香气味很浓，粗壮的精部顶着大大的花苔，看起来倒是很可爱。 慕轻寒绕着这株白芷转了一圈，觉得怎么着都不会是白芷王。要不然，看看根粗不粗？她这么想着，就蹲下身去，取出“扑蝶”，准备把这株白芷的根刨出来看一看。 刚刚矮身下去刨了几下，就听到远处有奇怪的悉索声。慕轻寒心里一惊：难道是楴白良心发现，来帮我了？ 她把身子藏在糙丛里，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她捂住了嘴。 距离慕轻寒一百来步，从山谷深处的方向，探头出来两个男人。这两人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一高一低，虽然头髮剪成板寸，却穿着宽大的黑色麻质袍子。他们略低着头，面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可是两人一起费力抓在手上的东西，慕轻寒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有两三岁，她的肩膀被高个子男人抓在手里，腿被低个子男人抓住，正在这两人的手里拼命挣扎。她似乎不会说话，披散着及肩的短髮呜呜声不断。这两个男人虽然身体强壮，看起来却被她挣扎得吃尽苦头。 人贩子！ 这是慕轻寒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上古结界芷萝秘境，她不可能在这里遇到另一个人类。而她还没有听说过，上古遗族里有人贩子呢。听说遗族人士大多崇尚血缘，不是自己的血亲骨肉是绝对不会抚养的。那么？是被抓走当奴隶，甚至是炼制丹药吗？ 怎么办？要救吗？自己身无所长，唯一的法器是“扑蝶”，也就用来吓唬过达罗球迷宫里的“慕离离”。想起那个被她认做弟弟的慕离离，慕轻寒不由得心一软。万一这个孩子，也是要被恶人关进哪里呢？ 神思混乱间，三人已到前方。若她继续隐在糙丛里，便可以避过这一桩乱事。可是现在，为了自己的安危就放弃别人，是她的本心吗？ 想到这里，慕轻寒在心里给自己打打气，提起匕首“扑蝶”就站了起来。 两个男人勐地看到前方钻出一个人，也唬得他们一惊。慌乱间小女孩的一条腿就滑脱出来，低个子男人忙又紧紧抓住，许是气力过大，惹得小女孩惨叫一声。 “你们做什么？”慕轻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冷可怕，似乎可以立刻治这二人于死地。 两个男人此时已经控制好小女孩，端详了一阵慕轻寒后神色放松了。听到她这么问，高个子的男人答话：“姑娘问得这么奇怪，难道看不出我们刚刚狩猎完毕吗？这里极为兇险，我二人还要回去復命，姑娘可否让一下路。” 慕轻寒心如电转：狩猎？还认为自己奇怪。他们是被“扑蝶”的气息影响，以为我是魔族人吧。那么，我应该认为他们的行为很正常吗？ 想到这里，慕轻寒咳嗽了一声，又说：“我当然看得出你们刚狩猎完毕。只是，这猎物可以送给我吗？” 听到她这么说，两人的身子往后缩了一缩，低个子男人答话：“姑娘，我们看你是同族人才跟你客气这么多。你不会看不出，我们是为公主殿下办事。你如果再不让开，我们只有刀兵相见了！” 是时候把楴白的名号搬出来吓人了。慕轻寒想了想，说：“打一架谁会怕？只不过，我是同天族的楴白大人一起来的。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吃亏。” 慕轻寒注意到，“楴白大人”这四个字刚说出口，这二人的脸色就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们谨慎地对视一眼，矮个子男人立刻把小女孩往高个子怀里一塞，转了个身，就消失在空气里了。小女孩被高个子男人用胳膊牢牢束住，表情扭曲着大叫起来。 不知怎的，这种凭空消失的术法令慕轻寒的心里莫名一紧，一种不详感袭来。 不消半分钟，糙丛间一阵喧譁，低个子男人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怒气，恨恨地说：“捏造个楴白大人吓唬我们吗？谁不知道，天族跟我们是死对头。怎么办？天陷！” 他看向高个子男人，看来那个人叫做天陷了。 天陷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却仍然劝说道：“小姑娘你别挡路，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慕轻寒看了一眼被天陷束缚在怀里的小女孩，她的一张脸虽然略微扭曲，但是眼睛却水灵灵地掉着泪，看起来让人不忍。 第43页 顾不得了，即使螳臂当车，也不能让这孩子落入魔爪。 可是她才刚拿起匕首挡在身前，就见矮个子男人从前方不远处一掌挥了过来。那掌风里似乎携带着鬼哭神泣，片刻间前方的糙木已经尽数弯折枯萎。慕轻寒吓得赶紧往后退，可是她才刚动一下，脚下就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跌了出去。 脚下绊到的，当然是她才刨了几下的白芷根。 跌倒的瞬间，慕轻寒手上的匕首也被甩了出去。她扭头去找，糙丛繁茂，竟是找不到了。 慌张之间，矮个子男人已经近前而来。 慕轻寒忙狼狈地站起来，她看到矮个子男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然后很惊讶地转身看了一眼高个子的天陷，震惊地说：“她竟是人类。” 还没等天陷和慕轻寒开口，他又说：“怪不得这么水灵。既然是人类，那我们要好好玩玩了。” ☆、第四十六章 不如玩玩 慕轻寒大骇，片刻之前还神色如常的二人，一发现她是人类，竟似换了一张脸。 只听高个子的天陷说：“连地，特么你一天不惹事会死是不是？没听说过上古三族契约吗？我们魔族，可是跟神族承诺过，绝对不会妄杀人命的。” 慕轻寒往后退了一步，她可不想死。而且，如果栽在这二人手里，可能比死还要惨上几倍。 要命了，楴白去哪里了呢？ 她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二人，希望名叫连地的矮个子男人能够回心转意。就见连地的嘴角抽了抽，小小的眼睛眯了眯，满不在乎地说：“就你胆儿小！你也不想想，她一个人类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奇怪得很。而且我们守了好几天狩猎，不就是为了整治那几个人——” “住口！”高个子男人大喝一声，一边用力禁锢住怀里拼命挣扎的小女孩，一边斥责道：“我们不管这个人类如何出现在这里！为今之计，为了避免暴露，只需要把她绑到公主殿下那里復命即可。是杀是放，都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好吧——不过哥们儿復命之前，还是想玩玩。” 慕轻寒听到这里转身就跑，她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跑过这么快。脚下的青糙这会儿倒成了她逃跑的障碍，她迈足步子，转瞬间便跑到林子的边缘。可是眼前一晃，有一团雾挡在了身前。黑雾散尽，是满脸狰狞之色的连地。 前有拦路，只能后退！ 慕轻寒没等连地伸手，就迅速转身后撤。她很庆幸自己喜穿裤子，如果像海魂那样束身长裙裹身，恐怕自己早死几百回了吧。可是等她跑出几十步，忽然眼前又是一黑，嬉笑着的连地又挡在她面前。 慕轻寒总算明白了，这个人不只想抓住她，还想像狩猎中作弄猎物那样，品尝够欲擒故纵的快意。 她连忙又往后退，可是没跑几步，忽然身上一紧，一只手已经攀上她的肩膀，顺势把她一拉，顿时把她拉了个踉跄，差点摔出去。那力量在空中顿了一下，又换做柔和点的攀揽，把慕轻寒拉回身前。 她背对这人，抬腿就往后踢，胳膊肘往身后勐力击打，企图摆脱束缚。可是似乎在一瞬间，不知怎么的，身后的人卸去了她腿上的力量。然后莫名奇妙地，她手上多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根插着树枝的——烤鱼。 “我的鱼还没来得及吃，你就又惹事了。” 慕轻寒扭头去看，她差点喜极而泣，觉得自己总算不用死掉了。楴白稳稳地站在她身后，一边把烤鱼塞进她手里，一边好整以暇地抬了抬手，就见她的“扑蝶”像有引线提拉般，从不远处的糙丛里钻出来，落到了楴白手里。 这下不仅不用死，还有热闹看了吧。慕轻寒想着，顾不上吃鱼，环顾天陷和连地的表情。 这两人显然不认识楴白，但是却看出他是天族无疑。慕轻寒盯着刚才还气焰嚣张试图像狩猎般追逐自己的连地，就见他站稳身子，拱了拱手，说：“这位公子，我们不知道您跟这人族相识，多有得罪了。” 虽然这句话似乎是一语带过，表达歉意。可是慕轻寒却听得出，点明自己的人族身份，也是在警告楴白，带一名人类女子来到这里，已经违反了上古遗族对人族守秘的誓约了。眼下他们手里，也有可以要挟对方的筹码。 楴白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正细心地把慕轻寒手里那个烤鱼身上的一片焦煳揭掉，似乎这件事无比重要，根本没有功夫搭理旁人。 高个子的天陷看他不做声，抬头对连地使了个眼色。由于无法拱手，他费劲儿弯了弯腰，说：“我二人奉岚之魔族曼殊公主殿下之命前来狩猎，如有叨扰，多有得罪，现下我二人立刻退去，就不干扰公子用餐了。” 楴白仍然低着头拨弄那只烤鱼，慕轻寒看这两人已经准备离去，顿时心急如焚——她原本想救的那个小女孩，还在这两人手里啊。爱吃如她，现在都想把这条鱼扔掉了。 好在楴白还没有转性，仍然是那种神鬼难惹的性情。在慕轻寒心急火燎的注视中，他终于收拾干净那条鱼，皱了皱眉，淡淡地说：“等一等。” 似乎就要遁地消失的二人，身子就僵了一僵。 楴白接着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低个子连地刚又重新帮天陷抓住乱扑腾的小女孩，听到楴白这么问，明显忍了忍怒气。他又重新放开小女孩，拱了拱手，缓声说：“我二人这就离去，不打扰公子用餐了。” 楴白总算不再用手抠鱼，改成用嘴吹了吹，直烦得慕轻寒想踹他，才听到他说：“不是这句，上一句是什么？” 这两人对视一眼，连地强忍着怒气，说：“我们多有得罪，请公子不要介意。” 楴白这才正眼看向二人，淡淡地说：“不对，我记得你说——你想玩玩。” 这两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总算明白不停地拱手的礼节和言语上的谄媚并不管用，眼前这天族公子并不想放过他们。两人立刻全神戒备，与此同时，天陷从宽大的袍子里取出一件粗陋的袋子来，往小女孩身上一套，把她连同那袋子扔在了地上。及膝高的深糙立刻埋没了小女孩的身影，但是慕轻寒听得清楚，这孩子在布袋内不住呻吟，似乎疼痛难忍。 “你想怎样？”天陷的胳膊终于恢復了自由，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刀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冷冷地看嚮慕轻寒和楴白。 楴白没有说话。他的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冷意，脸上漫过一丝厌烦。 连地终于忍不住，单手上扬，那姿势似乎是又要使出摧枯拉朽的一招了。慕轻寒心里不由得一紧，虽然她不晓得面前这两人的深浅，但是楴白的能耐，她是知道的。此时此刻，她只担心两边开打，不要殃及自己和那个伏在糙丛里呻吟的孩子。 之前连地吓得慕轻寒摔了一脚的大招终于又使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掌刚动，楴白就看似懒懒地扬了扬手。眼前的一切都动了起来。先是楴白和慕轻寒的衣服在风中翻飞，然后面前的糙和远处的树丛依次扑倒。随着这一阵广纳天地的劲风，连地的手掌就再也不能动弹半分。还没有等他诧异，楴白手里的“扑蝶”就飞了起来，把他身旁天陷手里的刀，砍作了两半。 第44页 这两人张着嘴，似乎不相信对方的术法竟然卓绝至此。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他们听到面前的天族男子唇齿轻动，说：“那我们就玩玩吧。” 话音刚落，之前疾飞过来击碎他们兵器的那把匕首，突然蔓延出一层黑雾来。然后似蘸墨写书般，匕首的尖部对准他们，在空中慢悠悠写出几个字来。 慕轻寒费力辨认，还没有等她看清那些云雾般缭绕的字迹写的是什么。就听得连地忽然痛吼一声，双手抱紧自己的头跪了下来。天陷却突然朝着连地的头顶就是一掌，连地猝不及防间，他体内的什么东西似乎迅速流失，顺着天陷的手掌、臂膀进入了天陷的身体。 看来这天陷正趁连地处于弱势，趁机从他体内吸出什么东西吧。难道是武侠小说里的吸星**吗？慕轻寒正在疑惑，就见“扑蝶”已经写完字，然后朝着正流露出一丝满足之态的天陷疾行而去！ 天陷吸足了东西，朝着面前的匕首噼去。他的手掌里，浓雾般的灵力挥洒而出，转眼就似乎要把匕首包裹住。 不过这仍然没有什么鸟用。 一丝银灰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扑蝶”已经穿透天陷的胸脯，转了个圈，稳稳回到楴白的手心。天陷和连地二人也不再怒吼挣扎，他们的身体，在慕轻寒眼前渐渐变淡，随着在风中翻飞的字迹，化为黑灰一散而尽。 她从楴白手中接过陆风离赠送自己的“扑蝶”，第一次，从这把匕首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既然天陷和连地已经化为齑粉，那么也就是说，虽然楴白使用了“扑蝶”，到底还是结合术法把这两人杀死了。这样，他们就没有成为被禁锢在刀身的魔族魂魄。慕轻寒打量了一下匕首周身冰冷的光泽，重新把“扑蝶”挂回到腰侧。 袋子里的小女孩已经不再呻吟，慕轻寒打开袋子，松了口气，说：“你现在没事了，快出来吧。” 楴白绕过她蹲在糙丛里，看了一眼尚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又看看慕轻寒，然后一手把小女孩提了起来。小女孩的身体悬空，拼命晃动起来。 楴白看见慕轻寒疑惑以及试图阻止的神态，嘴角浮起一缕笑：“不错不错，这一棵，是今年最大的白芷王了吧。” ☆、第四十七章 术法引子 “什么白芷王？她只是个孩子！”慕轻寒说着，便伸手去抓小女孩的腿。他俩现在这幅模样，倒是很像一开始的天陷和连地了。 楴白只轻轻一抬手，就把小女孩举起来，在空中迎风晃了一下，放在了青糙为被的地上。刚才还挣扎反抗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沉睡一般闭上了双眼。 楴白看着蹲在地上细细打量这个小孩子的慕轻寒，淡淡地解释：“白芷一千年化虫，两千年化兽，三千年化人形称王。这的确是白芷王，而且，是你这次学习天族术法的引子。” “什么引子？难不成是药引子？”慕轻寒蹲下来，看这孩子闭目安睡的样子，倒不似伤势严重。可是她仍然满心疑问。 楴白却面色冷淡，漫不经心地解释：“你说要学术法，速成的法子只有一个：用白芷王做引子，渡我的一脉术法给你。你凭着这术法作为借力，像种子发芽一般，悉心修为，才可以一天强过别人数年，习得天族的术法。怎么？事到如今，却反悔了吗？” 慕轻寒怔住了，她是一心求着楴白教她天族的术法，却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种关窍。怪不得他带上自己不惜御龙到此，耗费灵力不说，单单是愿意传授的心意，就让她感动。可是，如今却是这种局面。默然片刻，她问：“用这小孩子做药引子，她会怎样？” “化为灰烬。”楴白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似乎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别人的生命，他凭什么就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摆布？她见过他轻描淡写般杀过以人类为食的妖族云犴，刚刚又杀了掳走小孩的魔族天陷、连地二人。可是眼前的孩子，怎么样都不应该随意被夺走生命。慕轻寒看着相貌冷峻的楴白，突然涌出反感之意。 “既然是这样，我能不能收回请求。天族的术法，我不学了。”慕轻寒说着，就抱起还在昏睡的小女孩，准备把她送到林子深处去。低头看时，发现这小孩子果然跟人类的小孩长得不一样。她虽然身体形态像个孩子，面容却老气横秋，眉目间甚至有深浅不一的皱纹。果然是三千岁才会长成这样子吧。不过，妖族的叮噹同样三千岁，却是个少年模样，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正要转身离去，胳膊一紧，却是楴白拉住了她，而且，把她拉得很疼。 “你想要找到父母，想要跟魔族对抗，却只是蹲在闻风院的书库掉书袋的话，跟白痴没有什么区别。”他语气冰冷，言语之间更显可恶。 慕轻寒甩掉他的手：“就算是白痴，跟你也没有关系。” “人族都这么蠢吗？她只是个小树妖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楴白看起来有些急躁。 “我们人族是很蠢，不过我们人族，不会以为自己凌驾于万物之上，更不会随意践踏生命。”慕轻寒强忍着怒气，冷冷地说。她忽然觉得，这一会儿的楴白，似乎跟往日有很大不同。往日他虽然也狂妄自大，却不是这般蛮不讲理。空气中有一股苦涩的香气缓缓蔓延，是白芷的味道。果然，自己怀中的孩子，就是白芷所化吗？ “好吧，既然是践踏生命，我就让你看看，到底何谓践踏生命！这芷萝秘境，若无术法傍身，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口袋结界。我不想把你留在这里餵虫，所以——” 楴白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忽然被平地里一声响雷打断。 慕轻寒惊恐四顾，只见他们的头顶，不知道何时已经聚出浓云。云层之上，隐隐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那影子一边盘旋，一边飞速下掠。随着它的动作，他们身边的雷声不绝于耳。跟着雷声一起滚落的，还有一道一道金色的闪电和脸盆大的火球。 终于，在雷声和闪电的间隙，慕轻寒听到楴白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湖泊之上饶了你一命，还不知好歹吗？” 她的头髮被狂风吹得遮住了眼睛，在乱发翻飞的空隙里，他见楴白突然扬起左手一挥，他袖中窜出一样白色的东西，纵身飞向空中一击而回，便钻回他的袖口消失无踪了。 那是杀过云犴的利器！ 慕轻寒知道，无论天空中那东西是什么，这下必死无疑了。 果然，随着那一击即回的兵刃回到主人袖中，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嘶吼。浓云之上，有一个影子，越来越大摔将下来！那东西足有丈余长，圆滚坚硬的身子摔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响。地面摇晃间，慕轻寒差点摔在地上。 她瞪大眼睛，总算看清楚，原来一直在天空兴风作浪的，竟然是一条红色的长蛇。是的，不是龙，而是一条蛇。 那条巨蛇摔落在地面上，已经脑浆迸裂，断作两半，没有了气息。慕轻寒注意到，断口整齐却又有烧灼痕迹，想来，应该是楴白的兵器所伤吧。 第45页 巨蛇已死，楴白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尸身，接着说自己被打断的话：“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传授术法，也从来没有被拒绝过。只是一味药材罢了，你却说我滥杀生灵。今日，我就滥杀生灵给你看看。” 在席捲而来的狂风中，慕轻寒步步后退。空气中有一个看不到的力量突然从她怀中夺过小女孩，就见一层白色的光芒迅速把小女孩包裹住。那光芒越收越紧，转眼间似乎就要把这孩子焚化。空气中白芷的辛香气息越来越浓，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慕轻寒竟然注意到：楴白的眼中浮现出一缕红光来！ 她心中一动，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那缕光芒如此在意。 顾不得了，慕轻寒上前就要拉住被白色光芒包裹的小孩子。 “给你吧。”楴白突然开口，然后他併拢食指和拇指，从他的眉心处引出一缕白色的星芒来。那星星状的光芒恍然间成倍扩大，穿过被白光覆盖的小孩子，就往慕轻寒身上罩下来。 “不要！”她迅速后退，妄图避开这所谓天族的一脉术法——杀伤人命得来的术法，才不要！ 慕轻寒咬着嘴唇，急速后退！可是眼睁睁的，那缕术法瞬间便从她心口透体而过！ 她惊唿一声，后退的身体却被一根圆滚滚的硬东西绊倒。恍然回神，那是巨蛇的尸体！ 慕轻寒整个人摔下去！惊诧转身间，他看见楴白眼中的红色已经消失不见，他正向自己冲过来。可是在他的前面，一个白色的东西以更快的速度，朝慕轻寒扑了过来！ 然后一切都晚了。 慕轻寒胸前一窒！ 是什么东西？柔软、冰凉，又让人窒息！ 她试图站起来时，发现自己难以保持平衡。慕轻寒的头顶，是在光影中流动的，厚厚的水面。 是在水中！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钟，慕轻寒喝了一口水。一种厚重的窒息感自肺部迅速蔓延，一瞬间后，她开始迅速调整姿态，意欲游出水底。 可是，另一件让她惊恐万分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竟然已不由她控制！ 要死在这里吗？ 在窒息和清醒的fèng隙里，她感觉到体内有一点星芒大小的力量，自额头向下，迅疾而去。那力量带着一丝温热的光芒，像树木扎根，沿着她的血脉蔓延。 是楴白的一脉术法吗？她在心里疑惑着，然而，这股力量行进到肺腑处，突然停滞不前。于此同时，像是体内甦醒了什么，排山倒海的疼痛自四肢百骸向她扑来。慕轻寒惊唿一声，声音卡在喉咙，窒息感更盛。 是要死了吧。 这一次，连逃跑都无处可逃。 ☆、第四十八章 无妄秘境 有一瞬间，慕轻寒以为自己已经灵魂出窍。因为目之所及，水上竟然有莫名的光波涌动。 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无以言表的痛楚中，她看到：自水面向下，有十几根藤蔓伸展而来。慕轻寒无从躲避，被这些似乎拥有生命的藤蔓缠裹起来，唿的一声往上提起。 终于，哗啦一声，一片强光刺激得她眼前一黑，终于有了空气。她大口喘着气，任那藤蔓继续向上，然后固定不动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捉住了吗？捉住了吧？” “是个女的！魔族的！天族那男的呢？” “不管了，先吃了再说！无妄秘境三年才开一次，能抓到个魔族也不错。” “好呀好呀！我先来！” “你滚！滚！我可是做了诱饵啊。大腿分给我！分给我！” “天族那男的追过来怎么办？” “不可能！无妄秘境只开这一个时辰，既然关了，就等三年以后吧哈哈” “给赤蛇的儿子分个手掌吃吧，毕竟它为了吸引天族那男的注意力，都被杀了。” “都死了，谁还管它儿子。我喜欢啃手，我喜欢！” …… 慕轻寒抬起头来，她现在能控制的，似乎只有自己的头了。 她发现自己被藤蔓缠裹着，吊在水面之上的一棵槐树下。体内似乎有完全相悖的两种力量不停厮打，直打得她四肢百骸如同烈焰烘烧，如同万蚁撕咬。在这难捱的境况里，她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可是，这纷乱却恐怖的聒噪，是谁的声音呢。 槐树之上，胡乱站着的，十几个孩子吗？ 慕轻寒瞪大眼，她马上意识到，也许不等自己被体内的力量折磨致死，就要死在这一群人唿喊着要吃掉自己的人手里了。 因为这些不是孩子。 看似柔软矮小的身材，却一个个长着老气横秋的脸。这些，都是白芷王吧。 原来并不止有一个白芷王，原来，白芷三千年化为人形以后，却要吞食别人吗？ 在这一众白芷王里，那站在最前方得意洋洋的，正是之前在翠萍山谷，她试图救下来的小女孩。 她被楴白当做传渡天族术法的引子，竟然毫髮无损。看她的样子，似乎颇为得意。难道，竟是这个小女孩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吗？ 看来，不能多管闲事，更不能乱发善心。 这里不是人世，这里大多数都是弱肉强食不择天道的混蛋啊。 “醒了！”当前的这孩子看她睁开眼，回头跟同伴们吆喝：“快去把刀拿来！现在就分了。” “等一下，”慕轻寒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说：“我刚才可是想救你的，你现在就要把我吃了吗？” “哈哈，”小女孩弯着腰笑：“我为了做诱饵，关闭了无感，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什么时候救我了？你是不是傻。” “可是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体内的疼痛和撕咬已经让她无法把话说得连贯，她试了试，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 小女孩继续邪异地笑，她身后的白芷王七嘴八舌地开口：“阿因，到底吃不吃了？快点啊！” “你这魔族小姑娘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们白芷一族，三千岁上化人形后，就得靠生吃有术法傍身的魔族、天族、妖族人士修炼提升的啊。也正因为如此，传渡术法什么的，才必须用到我们。话说，他刚才给你传了什么来着，我怎么周身疼痛。” 慕轻寒没有答话，就听另外一个白芷王说：“是呀是呀，本来这次趁着无妄秘境打开三个小时，我们藏进这里，找阿因做诱饵捉回来两个魔族小伙子。结果正巧你们来啦！天族的小伙子当然更美味啦。没想到后来却是抓到你。虽然晦气，也比没有的强。” “都别废话！这姑娘的眼睛生得美，我要了！” “我要鼻子。” “我啃膝盖！” 简单的解释以后，这一群白芷王又开始七嘴八舌讨论怎么分吃自己了。慕轻寒心中一阵战慄，这都是什么啊，努力这么久，竟然走到被吃的一步吗？可是她虽然紧张眼前的局势，却正被体内一热一寒两种力量撕裂灵台。慕轻寒勉强闭上眼，忍受着痛苦，希望这两股力量能快点决出胜负，让自己解脱。 第46页 就在那股寒冷的力量略占上风的时候，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帧一帧的画面来。像是灵魂深处栖息着另一个自己，那画面如此真实，就像是她忘记的一段往事：沖天的火焰和倒塌的房屋林立间，紫衣的女子手持长剑，那把剑薄而长，剑身镂空雕刻着一只展翅凤凰，看起来妖冶恐怖。她持剑挡在一身白衣却浑身是伤的男子面前，眼中都是决绝：“我不准你去！” 她面前的男子长身而立，眉目俊朗却面色疲惫。他身上的白色盔甲遍布血泽。看着拦住自己的女子，清高冷峻的面孔闪过一丝愤恨和痛苦，然后无法自持般，抓住她持剑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拉到身前：“原来岚之魔族不仅仅送来一枚赝品，还是个jian细。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就算玄之魔族化为焦土，你也是我的太子妃！” 然后，脑中的画面里便是漫天的大水。与此同时，她听到哗啦一声，自己也满脸冰冷的水。这水把她从难以自拔的幻境中拉出来，正看见有一个面容老气的白芷王把用来舀水的树皮丢到一边，冲着慕轻寒喊：“别睡别睡！睡着了就不好吃了。” 真是，想杀人啊。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感觉到体内的焦灼气息少了一分。怎么了，原来那两种彼此冲撞吞噬的术法，是想要杀人吗？ 慕轻寒苦笑了一下。不可以啊，我只是个人类，虽然到得这种弱肉强食没有法制的地方，还是想秉承原则的。 那怎么办？任由这些由植物所化的妖怪杀了自己吗？现在承认自己只是人类，还晚不晚？恐怕，只会引起他们的愤怒，自己便死得更快些吧。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晃荡起来。原来有一个白芷王，正用一根树枝勾住拴着自己的藤蔓，把自己往他们身边拉动。慕轻寒想要挣扎，可是身体仍不由得她控制。 “放开我。”苦痛即将压倒她的意志力，使得她发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冰冷的刀锋先从她的脖颈开始，凉凉的贴上了她的肌肤。看来，她的脑袋是被谁先抢到了。 不！绝不甘心被你们杀了。 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她试图活动手脚。体内的那两股力量，似乎寒冷的一方已经占尽上风，从脚底往上，迅速反扑。顿时，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从肺腑蔓延至肌肤表面。慕轻寒颤抖起来。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一直喧譁不止的白芷王们，像是被施了不能开口的禁术，全都呆立在树上，一动也不动。 慕轻寒紧张地抬头，她看到这些白芷王的眼睛，都盯着自己身后的某处。 她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是无妄秘境和芷萝秘境的分界线，是三年才打开一次的结界护环。 这些白芷王流露出紧张的气氛，是因为大地在颤抖吗？ ☆、第四十九章 术法融合 即使被吊在树上，慕轻寒也能感觉到，有一种低沉而又绵长的声音，自地底而来，穿透水面，穿透空气，使得大地都在颤抖。 咚！咚咚！！咚！！！ 终于，眼前的水面上泛起一层冰屑般的细雾。 慕轻寒几乎忘记身上的寒冷和疼痛，她抬眼望去，只见水面之下，像有什么翻涌搅动。忽然，有一道凄冷的白光自下而上噼砍而起，把广阔汹涌的湖水噼做两半。那道白光消失在天际的同时，又有一道再次涌起，这一次，想要再次合为一体的湖水往两边奔涌而逝，似乎对这白色的寒光避之唯恐不及。湖水之底，水壁间隙之中，有一道影子，渐渐浮现。 那是手持长剑的楴白，天族的楴白。 他如同噼开幽冥地狱的神祇，一步一步，自湖底漫步而来。 随着他的步子，不住颤抖着的，是周天的植物鸟兽，和已经忘记逃命的白芷王们。 楴白停在不远处，慕轻寒第一次看到他的剑，原来一直藏在袖中会消失不见的，竟然是这一把长剑吗？ 然而她已顾不得高兴，这些白芷王虽然犹自颤抖，但是举刀在她脖颈之上的那个，却没有放下手中唯一的筹码。 “再进一步！你就只得到她的头颅！”这白芷王不是阿因，嗓子里透着嘶哑。 楴白的眸子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冷意和愤怒，然而他只是淡淡地说：“我还会得到你的头颅。” 听闻这话，那白芷王的手抖了一下，慕轻寒感觉脖子上一疼，有温热的血流入被湖水湿透的衣领。一股腥咸之味瞬间袭来。 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体内冰冷的力量突然暴怒般，在五脏六腑挣扎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自她的额头向下，那微不可查的星芒般的暖意，突然席捲而下，以一种微弱，却不容妥协的力量，迅速把那股冷意推入角落。 一阵撕裂心腹的疼痛感传来，慕轻寒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 随着她痛到力竭的唿喊，她感觉到体内撕咬着的力量，突然似乎已不受她的骨肉控制，从她的身体内部，白色或者黑色的颜色，风暴般冲出体外！只在一瞬之间，周围的一切便被这势不可挡的力量碾成碎片，缠绕着慕轻寒的藤蔓纷纷断裂，然而她整个人却凝固在半空中，似风暴的中心，岿然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慕轻寒呆立在半空中，身体内空虚如蝉蜕。减缓的疼痛感让她吁了口气，于此同时，她看到那些或站或蹲在树上的白芷王，身上竟全都染上了白色的火焰。他们面容狰狞却震惊异常地，看着慕轻寒。然而他们的身体似乎已经不能挪动，在火焰的焚化中迅速化为飞灰。 怎么——会这样？ 不等她惊讶自己怎么还在半空中，从她体内逃去的黑白两种颜色突然从白芷王身上碾压而过，从四面八方而来，涌进她的胸膛。她的身体在半空中被推搡得剧烈摇摆，等到这些拥有颜色的力量终于消失在她体内。那种蚀人心魂的疼痛感也随之消失不见。有一种温和的，柔软却又坚定的力量，填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然后她整个人，从高空跌落而下。 “慕轻寒！” 是谁的声音？遥远而又真实？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楴白飞身前来，把自己揽在怀中，御风而下。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她看见他眼中有一缕红色一闪而逝，像流星的影子，不留一丝痕迹。 终于死不了了吧。她想。 虽然周身睏乏，但是她却觉得灵台清明，混沌已除。而且，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手脚。得到身体控制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楴白推开。 楴白却不由分说把她放在地上，下一秒钟，手指就搭上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慕轻寒慌张间喝问。 “不要动。”他说着，控制住她想离去的身子。慕轻寒这才发现，楴白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似中医查问病情般，细细切脉。 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转身说：“此处快要坍塌，我们走吧。” “那些白芷王怎么办？”慕轻寒问。 “都被你杀了，还能怎么办？说起‘践踏生命’，好像你更胜一筹吧。” 第47页 “什么？”慕轻寒大惊，原来神思慌乱间看到的白芷王们身染白色火焰的景象，竟然是真的。自己真的杀了妖怪了？ “怎么？差点就被分吃了，还在大发慈悲吗？”楴白的神情里似乎颇为不屑。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造杀孽。我以为很多事情，都不是靠杀人来解决的。” 楴白转过身来，嘴角淡淡笑了笑：“不过有些时候，杀人却是最容易办到的事情。而且，正因为十几个白芷王同时过滤掉你体内莫名灵力的邪毒，才能让我的一脉术法暂时占了上风，压制住了它。那股冰凉的灵力只是你体内浩大无边灵力的一部分罢了，其余的若全部甦醒，恐怕神鬼难挡。回去后我会教你心法，也会教你怎么用你的‘扑蝶’，只是，你体内蛰伏莫名灵力的事情，恐怕需要保密了。” 楴白说到此处，忽然又笑了笑，说：“说起来，我好像想起你是谁了。” 慕轻寒鲜少见他笑，忽然见了两次，禁不住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是疯魔了吗？我是谁，你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楴白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奇怪。然后他就又转身要走，慕轻寒拉住他继续追问：“还有，我体内有什么？我只是个人类你忘了吗？” “说起这个，身上都是魔族的气息，却能驾驭天族的一脉术法，体内还隐藏着神鬼难测的灵力。好吧，如果你想继续认为自己是人类的话，随你好了。” 楴白的话让慕轻寒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的灵力，可以驾驭天族的术法，这些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却被楴白娓娓道来。难道自己的父母真的不是常人吗？可是二十几年来，自己的确是作为人类在一点一点长大的。初来此地的时候，也是被大家视为累赘的存在啊。况且，若自己真的有魔族血脉，二十几岁的魔族人，刚出襁褓才不久，怎么会是自己这种样貌呢？ 种种疑问击打着她，慕轻寒几乎口不能言。然而楴白已经不再说话，前行半里，他忽然挥剑往前方就是一刺。那身法姿势，如星芒坠地，流畅自如。 慕轻寒呆了一呆，就发现他们已走回芷萝秘境。前方水波潋滟之处，一顶乌篷小船，堪堪立在岸边，似等待他们前去。 “可惜了我的烤鱼。”楴白淡淡地说着，就当先一步迈上了小船。 ☆、第五十章 妖魔公会 慕轻寒随着他跳上小船，经他提醒，想起他那条细心呵护的烤鱼，早就被自己扔到翠萍山谷的糙地上了。而这之后自己被白芷王掳入无妄秘境，想来他也顾不上把那烤鱼捡起来。或者，都掉地上了，他这个自持身份的人，才不会跟蚂蚁抢口粮呢。 “谢谢你。”虽然心中对楴白仍有偏见，但是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感激对方前来搭救。看他破开湖水，沉着而出的样子，着实让人惊嘆。 楴白立在船头，在风中淡淡回应：“你犯不上谢我。其实，就算你不来求我，总有一天，我也需要用天族的术法压制你体内的力量。我不知道那灵力的来源，只知道若你无法控制它，三界平衡暂且不管，恐怕上古三族，全都要大祸临头吧。” 慕轻寒心中一惊，诚恳地请求：“可以把这莫名其妙的灵力拿走吗？” 风吹得她身体都要摇晃起来，才听到楴白的一句回应：“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这天下竟然有楴白也办不成的事吗？慕轻寒想着，一边为自己成为楴白的难题感到幸灾乐祸，一边又觉得自己前景堪忧，一时间周遭的气氛便有些低迷，过了许久，慕轻寒忽然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们就暂且开心开心，不要烦恼啦。毕竟很快就可以吃到桑婶做的饭了，我可是真饿了！” 可是楴白立在船头，看着湖对岸忽然窜出来的，巨大的什么东西，冷冷地说：“恐怕还要耽搁一会儿。” 远处顺风而来的，黑色的物体，等近了一些了，慕轻寒才看出来，那是一艘巨大的多桅帆船。 那船高大雄伟，黑金包裹的船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四面白色的长帆迎风而立。船身吃水很深，水浪翻滚之下，犹如从梦中驶来。相比这艘巨轮，慕轻寒顿时觉得自己脚下的乌篷船小巧灵动得很。 再近些，便听得那船上刀兵声不绝于耳。忽然数声大喝，就见船上的桅杆似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哗啦啦倒入湖水中去了。空中忽然翻腾起一缕云霞，云彩之下，一个巨大的怪兽从船上一跃而起，似乎想靠那云霞遮蔽行踪。 慕轻寒躲在楴白身后，被这怪兽吓得险些腿软。 这个怪兽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它长着山羊一样的身子，却有一颗形似人类的头颅。然而那头颅上只有一个粗大的鼻子和一张血盆大口。那大嘴上根根利齿上翘着，从上面滴落鲜血或者唾液。它的眼睛却长在腋下，巨大的瞳孔正闪烁红色的光芒。利爪之上，竟然是形似人类的胳膊。 “饕餮。”楴白在船头长身而立，淡淡地说。 是了，这种长相，是史书记载的饕餮无疑了。 慕轻寒的心里，打了个冷战。她忽然，很为船上的众人担心。 那饕餮攀上天空的云霞，回头打了个喷嚏。随着一声巨响，有一样东西从它口中喷溅而出。慕轻寒目瞪口呆，就见那样东西掉落在他们的乌篷船前边。白白的，有近一米长，慕轻寒探头一看，在那东西沉入水中前，终于看出来那是什么了——一条人腿。 慕轻寒惊恐地看向楴白，见他只是皱了皱眉。乌篷船下的巨龙倒是打了个响鼻，厌恶一般避开了缓缓下沉的人腿。 就在此时，乌篷船上突然一声清咤，一个人腾风而起，手里不知道比划着名什么，就朝那只饕餮攻了过去。饕餮似乎对这人颇为忌惮，它巨大的身子迅速扭动，似乎就要逃之夭夭。可是忽然有一缕黑色，在空中迅速凝结扭曲成一条光洁的丝带。追上来的人脚踩丝带，三两下就到了饕餮的肩头。 饕餮愤怒吼叫，同时扭转脖子，朝着这人就是一咬。这人身形瘦小，动作灵敏异常，只见他腾挪之间朝着饕餮腋下的眼睛就是一拳，然后迅速跳上了饕餮的嵴背。饕餮一口下去，咬掉他半截衣袖。 这人又一拳打在饕餮后背上，这饕餮感觉到身上有人，开始疯狂摇动身子，前爪往上撕拉，试图把这人抓下来。可是一只眼已毁之下，竟然抓掉了自己的一片皮肉。它正准备反击，突然脖颈一疼。 是他身上那人，一刀砍断了它的脑袋。 咚的一声巨响！ 饕餮的身子从天空直落而下，与此同时，那片云彩也化为乌有。一人单手提着巨大的头颅，从天空中一跃而下。慕轻寒看得呆住了。 她也曾见过姚小狐杀“姜老闆”，见过楴白杀云犴和巨蛇，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犹如战神下凡的杀招。这何止是杀，简直就是屠戮了。 杀掉饕餮那人咚的一声跳上甲板，放下手中的头颅。慕轻寒这才看清他的相貌，他看起来有**十岁了，鬚髮洁白，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质劲装，似修炼得道的神仙。他扔下那颗巨大的头颅，站在头颅一侧，这才看到大船前静立的乌篷小船。 第48页 慕轻寒不由得惊唿一声，担心他找自己和楴白的麻烦。没想到那人拱了拱手，向着乌篷小船的方向说：“公子别来无恙。” 楴白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周长老安好？妖魔公会安好？” 被楴白称作周长老的那人又拱了拱手，说：“臣等奉命猎杀这孽兽，扰了公子的清净，还请见谅。 楴白正欲答话，就见船头的周长老忽然被人硬生生推到了一边。从他的身后，探头探脑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来。那人穿着灰色的长衫，不过衣服上遍布血迹，头髮也乱蓬蓬的，看起来狼狈的很。只见他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窘态，满脸谄媚地笑着，看看楴白，又打量了一下楴白身后的慕轻寒，拱了拱手说：“臣等刚接到消息，说还需查明上古无妄秘境被毁之事。楴白大人刚从那个方向前来，可否指点一二。” 楴白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毁的。” 灰色长衫的那人忽然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用颇为自得的眼神看了周长老一眼，说：“毁得好！近年上古三族少有战乱，无妄秘境倒成了被妖魔公会通缉之人避身的场所了。传言妖族的云犴就曾在这里躲过三年，后来才自己造了结界。敢问大人，是不是也正是念到此处，才亲自前来，施术毁掉这——已经不成体统的秘境的？” 慕轻寒心里一阵发虚，那秘境是楴白毁的不假，不过倒是为了救自己而毁。这下听到灰色长衫的长者主动为楴白找好藉口，搭好梯子，似乎就等他走下去了。不禁一阵感激。 结果，她听到楴白的声音清冷孤傲地说：“只是因为它挡了我的路罢了。” 灰衣长老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第五十一章 古道西风 要逃跑吗？慕轻寒在心里嘀咕。她想了想跑掉的机率，首先，他们有一艘船。其次，他们有一只上古神兽。对面的人呢？首先，他们有一艘大船。其次，他们有一个刚宰杀过上古神兽的周长老。 这个，跑赢的机率比较渺小了。毕竟，饕餮都没有跑赢。 正在心里反覆思量怎么逃命，就听到对面的灰衣长老已经费神转换了十几种脸色，终于，换上了一种似乎是探究，又似难以置信一般的表情。他又往前一步，探着身子，诚挚地说：“楴白大人果然喜欢说笑。那么，我就替妖魔公会谢过大人了。你看——”他把脸朝向任长老会了会意，又扭过来说：“任兄弟好不会停船，正好挡住楴白大人了。我们这就挪走，大人请稍等。” 这就完了？不仅不责怪他们毁掉上古秘境，还顺便给了任长老一个锅背。看任长老的样子，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没想到他刚才宰杀饕餮那般兇勐，到现在却闷口不言。 慕轻寒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从楴白身后钻出来看了他一眼。见楴白的嘴角终于动了动，缓声说：“不妨事。” 许是慕轻寒终于从楴白身后钻出来的动作太过夸张，对面船上就要离去的灰衣长老突然又止住去势。张了张嘴，似乎觉得不妥，又合上了。待又转身欲走，又觉得不捨得。终于还是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问：“敢问楴白大人，这位姑娘是——” 楴白转身看了慕轻寒一眼，淡淡地回覆：“我的一位魔族朋友。” “哦！哦！”如蒙大恩般，灰衣长老笑着退去了。 过了没多久，拦在前方的大船就急火火开始转身了。许是体积过大的原因，不管它多急，都似乎行动太慢。难得的，楴白不急不躁，直等它转身走开，才遣游龙把他们送到对岸去。 对岸是卵石铺就的干枯河道。河道对面，有几座光秃秃的小山。山上遍布大小不一的石头，略有点青色的，是石头fèng里钻出来的小糙。这幅景象，倒是有一种古道西风的凄凉感。 “不回厨房吗？”上了岸，慕轻寒依依不捨地看着那条巨龙游走，跟上楴白的脚步，问他。 “怎么回厨房，我们还没有到出口。”楴白自顾自往前走。 “可是来的时候，不是周围晃荡一下就来了吗？我饿了啊。”慕轻寒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说。 “来的时候，我用灵力破开芷萝秘境界眼，带着你直接跳进去的。现在我中了毒，短时间内术法被束缚，不能再施重术了。”楴白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不着边际的卵石，淡淡地说。 “中了毒？你什么时候中毒的？”慕轻寒惊讶地问，下意识的，她觉得楴白又在作弄自己。 “你果然没有用心看过书吗？芷罗秘境，本来就是上古时候魔族为克制天族而建，里面的一糙一木，皆会影响天族人凝结灵力。白芷王的气味，更是能令我的族人气息混乱，情绪失控。所以，一踏入翠萍山谷，我就中毒了。” “可是，你明明还两剑噼开无妄秘境，把秘境毁掉了啊。”慕轻寒立刻反驳。 “哦，那倒不影响我毁掉秘境，只不过多用了一剑罢了。”楴白说着，便又踩过鹅卵石，往前而行。 慕轻寒跟着他，在心里面嘀咕：说是中了毒，不能施展术法直接从这里离开。可是又能两剑断开一个上古秘境。这真是让人搞不懂。 果然还是为了让我多走路，作弄我的吧。 正在费神思索，就见楴白走过一块两人高的巨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对她说：“去捉个螃蟹。” “什么？”慕轻寒莫名其妙。 “你看，”楴白指着巨石旁的一个小水洼，饶有兴致地说：“秋膏蟹，你吃不吃吧。” 慕轻寒正要反驳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是觉得跟他掰扯这个没有什么意思，便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上面混乱地散布着一些石块。楴白认真地指着其中一块石头说：“就那颗下面。” “你怎么不去捉？” 楴白面对反驳，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中毒了啊。还是为了传给你术法中的毒。” 慕轻寒气急，想起自己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晕，便暂时调整心情，顺着楴白指的方向，浅浅走了几步。 粗略来看，这个小水潭倒是很安静。再细细地看，她前方几步处，倒真有菱形的石头似乎晃动了一下。那石块不大不小，慕轻寒目测自己刚好能搬动。 算了，为了不至于饿死，也是得拼了。 她小心翼翼地搬了块石头垫脚，沿到那块菱形石头处。然后双手掂了掂，那石块纹丝不动。于是慕轻寒又蹲下来，又是抱又是挪的，总算把那块石头给移开了。 石头下面，果然有一个巴掌的的黑褐色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慕轻寒心中一喜，叫到：“这就是螃蟹了吗？果然藏在这里。” 楴白没有吱声，他远远地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静静看着她干活。发现食物的喜悦沖淡了她对他的不满，慕轻寒伸出手来，捏了捏那东西。 第49页 她捏住那块巴掌大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动。于是她干脆往上提了提，结果竟然没有提上来。泥土里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吸住这东西，跟她用力相抗。 敢跟我抢食物！ 慕轻寒倔脾气上来，双手抱住这东西，使劲而往上提拉。忽然地底下传来了一声奇异的呲呲声，似乎有所松动。她正要高兴，就见以自己为圆心，周边的泥土同时抖落着掉下去了。然后她整个人，也被什么东西举了起来。慕轻寒惊唿一声，赶紧跳到稳固的地面上。然后她惊恐地发现：刚才她抓住往上提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螃蟹。或者，那根本不是整个螃蟹。而是，一只螃蟹的，一根蟹螯罢了。 而这正从土里钻出来的整只螃蟹，比两个慕轻寒都要大。 那螃蟹除了个子大，似乎也足够聪明。它马上发现了是谁打扰了自己休息，立刻调转身子，横着就朝慕轻寒沖了过去。 速度犹如离弦之箭。 ☆、第五十二章 初试术法 那螃蟹三两下抖落身上的泥巴和碎石，以更快的速度朝慕轻寒冲过来。慕轻寒躲避不及，她在无妄秘境里湿透的衣服刚干了一点，就又被这大螃蟹弄湿了。这次不仅仅是湿，还沾满了腥臭的泥浆。 来不及抱怨，慕轻寒惊唿一声，退后几步后扭头就跑。 横着走也可以这么快啊！她在心里大骂一句，也不管脚下的卵石是否会导致自己跌倒，不要命地往前跑去。脚下虽然略有打滑，好在她小心谨慎间倒是可以保持速度——毕竟她是以擅长逃跑知名的。 慕轻寒在心里期盼着楴白能使出什么招数，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毕竟，对一个随手可以毁掉上古秘境的人来说，杀掉一只大螃蟹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等她在逃跑的间隙用充满期待的余光瞄了楴白一眼时，却焦心地看见他仍然静静坐着，而且，如果她没有看错，这个害她被巨大的食物追赶得万分狼狈的人，竟然在笑。 这笑容她无比熟悉，是幸灾乐祸和乐得看笑话的笑。 顿时，慕轻寒觉得，从他指示自己去捉螃蟹开始。他就期待着如今自己无比狼狈的这一幕了。 这真是太可恶了！慕轻寒逃跑的间隙，抽空把整个天族都骂了一遍。然后她灵光一闪，心生一计，拐了个弯就朝着楴白跑了过去。 你不是看笑话吗？我就牵连得你也被螃蟹追。慕轻寒是这么想的。 可是等她跑过楴白身边，正等着看螃蟹连他也一起追。就见到楴白只是淡定地往前走了一步，那螃蟹便从楴白身后冲出来，再次瞄准自己，疾行而来。 真是见了鬼了。 她在心里怒骂，同时想到自己可以逃回乌篷船上。于是她朝着乌篷船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扭头对楴白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一瞬间，脚下忽然一滑，她整个人跌了出去。电光火石间，那螃蟹已经就在身后，比划着名巨螯朝自己袭来。 吃了这么多年螃蟹，如今要被螃蟹吃掉了吗？ 慕轻寒慌张间右手往后一掌推去！ 心肺间有一脉暖流一闪而过，震得胳膊一阵麻苏。她摔在地上，却见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自己掌心喷涌而出。 那东西迎上扑过来的螃蟹，瞬间就把它整个罩住。慕轻寒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去看时，已经见那螃蟹周身都是暖白色的火焰，刚才还举在半空的巨螯已经僵直不动。准确地说，整个螃蟹都已僵直不动，那火焰不仅困住了螃蟹，还在缓慢地，细细地，做饭一般，烤着整只巨蟹。 慕轻寒目瞪口呆。 刚才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眼花了吗？那从自己掌心窜出来的，是什么呢？ 慕轻寒呆立原地，就见楴白已经好整以暇地搬了一块石头，坐在螃蟹身边，朝螃蟹身上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怎么？自己烤的螃蟹，不来吃吗？” “刚才那是……” “我给你的一脉术法啊——天族白火之术。果然还是被逼着管用啊，这下不用我教你怎么用了。” 慕轻寒冷静了好一会儿，看那白色的火焰已经熄灭，楴白把蟹盖掀开，准备吃蟹黄了，才试探着问：“你的术法，可不可以再给我一脉？” “怎么，你以为我有几脉？” “你这么厉害，怎么着也有几百脉吧？”慕轻寒眯着眼说。 楴白斜斜地瞟了她一眼，递过来一根蟹螯，淡淡地说：“你吃这个，这个肉多。” “我要吃蟹黄。” “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残忍。你不知道蟹黄是蟹宝宝吗？”楴白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勺子，正舀了一勺蟹黄往嘴里送。听到慕轻寒的要求，认真地劝阻她。 “‘残忍’这种话，竟然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而且，平时我都没见你吃过东西的！”她站起来就去抢那勺子，被楴白轻松避过去。 “我只是不吃凡世的东西罢了，”楴白唇齿相碰，品了品味道：“像这种上古秘境里的大螃蟹，吃了可以补身子啊。” 你平时的孤冷都是装的吧？慕轻寒想。 “那好，我把这只我自己烤的螃蟹送给你，你再送我一脉术法怎样？” “不给。”楴白微微笑着，却不容商榷般拒绝。 慕轻寒当然没有要到更多的术法。 不过努力争取之下，还是吃了几口蟹黄，没想到自己术法烤出来的螃蟹，还是挺鲜美的。 慕轻寒吃完螃蟹，就觉得有些自得。 趁着楴白又开始打磨他那把扇骨，慕轻寒熘到湖边，洗了个澡。虽然湖水冰凉，但是总比浑身腥臭的好。身上的衣服也脏了，干脆扔进湖水里好好搓洗一遍。 等到浑身干净的时候，却不想再穿这些湿漉漉的衣服了。 要不然，用自己刚学会的术法把衣服烤干？ 或者，先烤热一块石头，再把衣服放上面烘干？ 想了想，慕轻寒把自己的裤子和薄毛衣都拧干水，放在一块平滑干净的大石头上。她整个人只穿着内衣，蹲在湖水里，让水面遮挡自己的身体。随后她把胳膊蜷起来，比划了一下，然后朝着石头底部勐然推出去！ 四周静静的，衣服仍然是湿漉漉的，石头上什么也没有。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听起来凄凉的很。 怎么回事？是不是要很着急才行？ 慕轻寒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水底下这会儿又钻出来一只螃蟹，心里该有多着急。酝酿好情绪，又是一掌推出去！ 四周静静的，衣服仍然是湿漉漉的，石头上什么也没有。远处那几声乌鸦的鸣叫，都消失了。 到底要怎样才行？难不成得想起楴白？ 一想起楴白，她就心里来气。自己跌落湖底，又被螃蟹弄一身臭泥，还不是楴白害的？ 一边想，一边随意忽闪了一下手掌。 熟悉的，心中那脉暖流，缓缓震动了一下。 是这样吗？原来骂楴白就管用啊！她在心里又把楴白骂了一遍，试探着狠狠出掌！ 第50页 一缕暖白色的火焰轰然而出，慕轻寒激动得大叫一声，险些站起来。 惊喜只持续了两秒，她看到自己的衣服轰的一声，燃尽了。 ☆、第五十三章 水下惊魂 “楴……楴白？”慕轻寒试探着喊了一声，许久得不到回应。 难不成是等不上我，自己先走了？这可怎么办？ 她又探了探头，朝着楴白的方向，大声喊：“楴白——楴白大人！” 这下终于有了回应，过了差不多两分钟，远处传来懒洋洋的清冷声：“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 慕轻寒还没有说完下句话，就感觉脚底一凉，随后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抓住她的脚就往水下拖去。她惊唿一声，整个人便没入水底。 濒死的恐惧让她转身往下看，在清澈的湖水里，她看到有一条两米多长的鱼，那鱼周身布满蓝光，鱼头下面长着似鸟一样的翅膀，诡异非常。那鱼正咬紧她的左脚踝，把她整个人拖进水底。 是要把我当做晚餐吗？我真是跟你们水生动物结了仇了！ 短暂的慌张过后，慕轻寒屏住唿吸，努力甩了甩腿。可是那鸟鱼咬得很紧，除了一阵疼痛让自己浑身一麻，别无它用。她又试着往水上游去，可是鸟鱼的水性明显比自己好上很多。 对了，术法呢？现在有天族的术法傍身啊。 慕轻寒迅速出掌，她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她一怒之下，蹲下身子，握紧双拳狠狠锤上这鸟鱼的脑袋。疯狂游走的鱼突然停滞了一下，它的眼睛往外凸出，似乎翻着眼皮瞪向了慕轻寒。慕轻寒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抓向那颗眼珠。没想到手速之快，竟然让那鱼躲闪不及，被她扯掉了眼珠子。下一步，她就要掰开鱼嘴，让自己脱身了。可是那鱼不等她再次出手，就忍住疼痛，忽然偏转身子，迅速游往一边。这一下，慕轻寒整个人都面朝湖底，被它拖拽而行，根本无法抵抗了。 剧烈运动加上无气可换，慕轻寒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喝水了。 恍惚中，有个温热硬实的东西横在她的腹部，把她整个人提拉起来。于此同时，那只鸟鱼忽然浑身碎裂，爆出一团红雾。雾气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飞升上来，又消失在她的身后。她来不及反应，被什么东西迅速往上拉升，避开水下扩散开的血红色。 是什么水兽在抢夺自己吗？ 慕轻寒大惊之间，迅速反手推去。这一推，她惊得满脸通红。她推到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那人肌肉坚实，身材高大。此时正在自己附近的，不是楴白又是哪个？ 可是此时的自己，只穿了内衣啊！ 终于出水，她迅速游开几米，离钻出水面后便淡定地看着自己的楴白远远的。 却见楴白似乎并不觉得窘迫，只是淡淡地说：“在遍布异兽的芷罗秘境里洗澡，你是第一个。不过，正好让我得到骨鱼之眼。但是这鱼眼就一个吗？” 她没有搭理楴白，想到还好有水遮挡自己，不然就被看透了。可是余光一瞟，这水分明清澈无比，自己从水面上可以直接看到脚趾头。慌张间她不利索地反驳：“我胆儿大！怎么了？” “不怎么，你的衣服呢？”楴白似乎完全不懂得避嫌，仍然看定自己，坦然问。 “我的衣服——被鲶鱼吃掉了。”谎话一说出口，慕轻寒脸上的红色消退了些。她就是这样，直接说谎反而不会脸红。最怕尴尬或者害羞的情绪。 “你可不可以，”她斟酌着词句：“能不能麻烦你，先回事务所一趟，帮我捎过来一套衣服。” 楴白笑了笑，整个人从水里走出来。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法，他全身的衣服立刻干透了。然后他背对慕轻寒，开始拆解衬衣扣子。 慕轻寒再一次满脸通红，难道是给我衣服穿吗？她心想。可是马上被自己否定了，那么自大自私的楴白，怎么会这样好心呢？ “你干嘛？”她在他身后怯生生地问。 楴白却并不说话，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嵴背来。在慕轻寒的目瞪口呆里，他随手把上衣丢在一块石头上，犹自走开了。过了一会儿人走远了，慕轻寒才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等我再走个来回，你早就被什么东西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慕轻寒等他走远了，就从水里爬出来准备穿衣服。可是她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枚东西——那是骨鱼的眼珠。 她噁心得赶紧把那东西扔到地上，啪嗒一声，却是金石相撞之声。细细低头查看，原来那滑不熘球的眼珠子，磕到石头上碎作两半。而那碎片也是玉石的样子，晶莹剔透。碎片的中心，滚出来弹珠大小的一粒白色东西。慕轻寒把它拿在手心看了看，似乎比珍珠还要洁白有光泽。 怪不得楴白在水中杀死骨鱼时专门提走了它的眼睛。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是不是很值钱。既然楴白都喜欢，肯定价值连城。慕轻寒细细看了看，把它妥善收了起来。 楴白的衣服就在岸边，她拉过来穿在身上。那衣服又薄又轻，是一件黑底蟠龙纹的衬衣。因为楴白身材高大，慕轻寒穿着这件衣服，竟然已经遮到大腿那里。更为奇妙的是，刚一上身，肌肤和内衣就同时干燥，一点水分都没有了。于此同时，全身都暖洋洋的，舒适得很。 怪不得他天天单衣，原来自带加热功能啊。 慕轻寒在心里赞嘆着，在山石的转角追上了楴白的脚步。 看到楴白**的上身，她还是有些抱歉和感激的。但是，楴白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想把这件衣服豁个窟窿：“下次出来，记得带备用的衣服。还有，洗干净了记得还给我。” “哦……好吧。”她尴尬地应答，没话找话地说：“没想到我们才来大半日，我就学会了天族的术法。回去要给陆风离一个惊喜！” 楴白步子不停，淡淡地说：“什么半日，外面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吧？” “什么？” “你不知道吗？秘境作为独立的结界，跟凡世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当初你在达罗球迷宫里面不到一个月，相当于在凡世大半天。而现在在芷罗秘境一日，凡世却会正儿八经过一个月。” “一个月！”慕轻寒大惊：“这么久，不知道我的家人怎么样了！” 楴白看她皱紧眉头、满脸忧虑。并没有安慰她。 终于，他们行到山脚下，有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挡住了去路。 “这就是出口吗？”慕轻寒问。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从老树后钻出来，一身白衣，腰上挂着个玉笛，手里提着长剑。他相貌英俊却满面愁容，看到慕轻寒二人时明显有些惊喜。 “你们果然在这里。”姚小狐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喜色，他顾不得关心楴白的**和慕轻寒光着的两条腿，语速极快地说：“请楴白大人快些回去吧，陆风离快要不行了。” 第51页 ☆、第五十四章 风离病重 在慕轻寒的记忆里，姚小狐一直是翩翩贵公子一枚。无论是乘黄梦魇幻境里藏于树后配合海魂把“姜老闆”一剑毙命，还是在海南龙家界雨之术下沉着应对，或者在云犴面前布局周旋，都没有半分慌乱。 可这一次，他大约用了十几分钟，才讲明白事情原委。 原来慕轻寒二人出去后才两日，陆风离因事出了事务所一趟。等他回来，便支撑不住倒地。随后身上时冷时热，整个人更是昏迷不醒。 姚小狐把能请的天族医师、魔族巫医、妖族祭司挨个请到十二号事务所诊治，却全都无功而返。这个时候，陆风离昏迷间梦里一句呓语，被清幽郡主听出是说“芷罗秘境”，于是他只好来碰碰运气，却正好遇到楴白和慕轻寒二人。 楴白没听姚小狐说完，就变了脸色。 三人步履匆忙回到天使东街，抬眼竟看到连廊上挂满了白布。 死了吗？慕轻寒心里一慌，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竟然还信巫蛊之术？”楴白看向姚小狐，冷着脸诘问。 许是因为楴白回来，立刻有了依仗，姚小狐反而轻松了很多。他把玉笛往腰里一插，挤出来一丝笑，说：“还不是清幽那小丫头弄的？棉布里fèng了回魂巫蛊虫，挂在廊子里招魂。” “招什么魂？”楴白看都不看，挥手间一缕白色的光芒窜出，那些不详的布帛便起了一层白火，瞬间燃烧殆尽了。空气中飘散出一股焦煳和辛酸味道，难闻得很。 从廊子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红裙白衣的清幽郡主提着一把鞭子就沖了出来。她显然是看到自己挂的回魂幡被什么人点燃，预备着寻到冤家打一顿。可是一看到楴白，瞬间哑了嗓子。 “你，你们回来了？”她看着众人，眼圈就是一红，又急切地说：“你们知不知道——”看到楴白身后闪出来姚小狐，才瞭然道：“你在芷萝秘境找到了他们吗？我还以为是需要芷罗秘境里的白芷王。” “那里没有白芷王了。”楴白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擦过清幽的肩膀，径直往陆风离的院落去了。 未至院门，就闻到了阵阵药香。慕轻寒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在空气里飘散的味道，得混合了几十种药材吧。 她脚步慌张，却比不过楴白。等她走入陆风离的小屋，见楴白已经坐在他的床前。陆风离的胳膊被楴白从锦被里拉出来，正细细切脉。 这脉切得时间真长。 慕轻寒探头看看楴白，他仍然裸着上身，神色冷峻，手指在楴白的脉搏处有节奏地按压着。陆风离昏睡在床上，才大半日不见，便清减不少。看来姚小狐说他近日都在昏迷，只能进食汤药，是真的。 她走到床头，把手覆上陆风离的额头。手还离肌肤远远的，便感觉到炙热无比。等她接触到他的肌肤，更是烫得自己险些叫出声来。慕轻寒连忙从床旁小几上的水盆里拿了湿毛巾，想要为他降降温。等再放上去时，他的额头，竟然又变得冰冷无比，似乎都要把毛巾冻住。 慕轻寒吓得连忙把毛巾拿起来，疑惑地看向姚小狐。 姚小狐的眉目间也有淡淡的愁绪，把毛巾接过去，说：“就是这样的，寒热失衡，难以调和。” 慕轻寒一阵揪心。 过了一会儿，楴白切完脉，沉声说：“是妖族的斩魄诀。” “斩魄诀？鳄云山常氏一族？”姚小狐接话。 楴白没有做声，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扇骨来。慕轻寒注意到，那正是楴白在芷罗秘境一直雕刻的扇骨。如今离得近了，她才看得清楚。那把扇骨是青白玉质的，被楴白雕刻出了数十种神兽图样。这些图样用笔简洁大方，却形象生动。只这么一会儿，慕轻寒就辨认出灼照、幽荧、青龙、朱雀四种。不等她再细看，楴白已经翻转扇子，扬手扔了出去。 只见那把扇骨周身浴火，在陆风离身体上方飞速旋转。不出半刻，从他身上忽然飘出幽蓝色的尘埃。那尘埃刚离身体，就似乎被摺扇扇骨吸食般，瞬间消失在火焰中。那火焰陡然一蓝，随即便又转白。楴白抬手一收，扇骨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慕轻寒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救。她惴惴不安地祈祷。 “不妨事。”楴白说着，便转身吩咐慕轻寒：“还杵在这里干嘛？去拿我的衣服来。” “哦！”听到‘不妨事’三字带来的惊喜让她忘记反驳，轻易被楴白驱使而去。 等她自己也换过衣服，又拿着楴白的衬衣走回陆风离房间，却听到里面有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经意间，她听到姚小狐一句：“既然病理这么简单，为什么三族的医师全部束手无策？” 楴白的声音第一次那么低沉，似乎怕吵醒陆风离般，沉声说：“天族暂且不提，人是妖族伤的，你们祭司大人当然随意搪塞。而至于魔族，恐怕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风离死掉吧？” 慕轻寒心里一惊，就决定把这话偷听下去。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陆风离也已辖管闻风院，身份地位非常人所及。就算是清幽郡主，不也主动示好。怎么会……” 一阵难堪的沉默以后，慕轻寒听到一声哽咽的女声：“族里，族里的确仍视风离哥哥为异类。可是，他们跟我没关系，我跟他们不一样的。” 就听到楴白的声音：“平日里他们最多言语挑衅，可是却就等着风离出事，好分一杯汤羹吧。”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这次除了因为妖族中伤，离开十二号也让他心力衰竭。陆风离不能在结界间自由出入，你们不知道吗？” “我……”清幽郡主吞吞吐吐。 “他自己去的吗？”楴白声音冰冷。 “有十个白鸦杀手护着，不过回来的时候，就剩下三个了。那三人周身浴血，肯定是打过硬架了。他们守在结界出口，却什么都不肯说。” 清幽郡主接腔道：“还不是闻风院的规矩，不是尊主交代转达的话，一律视为秘密。” 三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慕轻寒就准备推门进去，听到楴白问：“他这么非去不可，是为了什么？” 姚小狐答道：“听说，是因为信使传来了魔族和人族纠葛的消息，风离断定是小慕的家人。送信的人却要求闻风院首尊亲自去见，才……” 慕轻寒踉跄一脚，差点扔了手里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 鳄云常氏 慕轻寒从来不知道，等待的滋味如此难熬。 楴白诊治完陆风离，就离开事务所了。临行前还奇怪地交代了一句：“你守在这里，不要乱跑。”慕轻寒白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姚小狐说是去熬药，却半天不见回来。清幽郡主扬言要去找鳄云山常氏的麻烦，一转身就不见了。乌离不知去向，桑婶在做菜，海魂出去承接委託了。至于叮噹，懊恼自己正值雷劫之年，不能出去给他的风离哥哥报仇，痛骂了自己一顿后，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第52页 留她一人在陆风离的房间，等待所有人迴转。 最关键的，是等待陆风离醒来。 楴白以玉扇骨为引子，用白火抽离了陆风离体内的妖毒。他临走时说，若陆风离醒来，需静养三日不能起床。可是，他已经又躺了两天，却没有醒。 慕轻寒测过好多次，他的额温终于不再寒热急剧交替。但是她却发现，早上的时候，他的身体滚烫如火。到了夜晚，却寒凉如冰。 而姚小狐说，陆风离正常的体温，就是这样子的。 怪不得他总是抱着火炉。只是那炉火能暖得了全身吗？ 知道这种情况后，慕轻寒难受了很久。 他一向温文尔雅，无论周围如何争论厮打，总好像漫步在和风吹拂的水岸。看不到戾气、闻不到悲凉。尽管刚一入秋，他就身披大氅，怀抱火炉，尽管有时候正轻松聊天，他不知何故便皱起眉头。慕轻寒却并不知道，他每一分钟，都忍受着这种折磨。身体的表徵尚且如此，内里，估计更加难熬。而且，听楴白的说法，无论是魔族还是妖族，都盼着陆风离死。他出问题，无人施救。若不是手下有白鸦杀手护着，这次他恐怕不能活着回来。 而即使已经被摧残至此即使人生面临如此险境，他却总为自己担忧着想。 为救自己使用体内无法控制的力量，送自己“扑蝶”，吩咐桑婶做些人类的饭菜，给自己书库的钥匙，无论何时都耐心答疑，送自己去猎杀云犴时多次嘱咐不要死掉，守在自己的病床前劝食汤药…… 清幽出去的时候，看着慕轻寒恨恨地说：“却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你如此奔波受劳！”心思单纯的清幽尚不解，更别提旁人了。 可是慕轻寒懂，她懂得他为何为自己冒险。 他说过，‘这里需要我帮忙的，也只有你了吧。’他想帮自己，找回家人，过回正常的生活。 无以为报。 她想：真的无以为报。 正埋头沉思，耳边响起温和却虚弱的声音：“小慕，你的泪水，掉在我掌心了。” “啊？”慕轻寒抬头拭泪，又喜极而泣：“你醒了！我去热药。” “别走！”陆风离拉住她的衣袖：“我口干得很，先让我喝口水吧。” 慕轻寒手忙脚乱去拿水杯，试了试温度，太凉，又换了一杯热的。想起这会儿快要天亮，他正浑身滚烫，就又把水吹凉。 陆风离看着她忙活半天，才把水递给自己，虚弱地笑了笑。 慕轻寒等他喝完水，小心地接过杯子，又小心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风离就笑，摇了摇头说：“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慕轻寒语音哽咽，调整了一下气息才开口：“我以前，不知道你每天都这么难熬，还总是给你找麻烦。” 陆风离给她递过来手帕，安慰说：“我自小便是这样的，你不用自责。再说，你忘了我是闻风院首尊啦？我天天都很忙的，你的那些，只是小事。” “小事？小事就累得你受这么重的伤？” “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不想听听消息。”陆风离坐了起来，气色看起来好了些。 慕轻寒没有说话，她想听，又担心是坏消息。心里挣扎着，表情郁结。挣扎了一会儿，她说：“那么，金币就先欠着啦。” 陆风离笑了：“嗯，一个金币，半分都不能少。”看慕轻寒紧张地盯着自己，像第一次她向他打听消息一样，他只说了几个字：“岚之魔族。” 上次说魔族，这次说岚之魔族。看来，就是定位了一下嘛。 岚之魔族？自己最近在哪里听到过这个部族名称呢？好像还在极为兇险的处境下。慕轻寒在心里嘀咕，又问：“没有别的消息了吗？” 陆风离看她神色恢復如常，嘴角含笑，点了点头说：“消息信囊里只有这四个字。别的情况，即使我们跟鳄云山常氏恶战一场，也没有要到。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清楚更多吧。” 提起这个，慕轻寒便问：“楴白说你中的妖毒，是鳄云山常氏一族的斩魄诀。到底为什么，你们会打了起来。” 陆风离又喝了口水，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说来话长。鳄云山常氏，是妖族做生意的买卖人家。因为生意做得够大，渐渐触及到了消息贩卖。这样，就算是闻风院的对手了。之前我散出去消息，搜罗近期魔族和人类频繁接触的记录。常氏里的当家人常秦就找到我，说亲见一面，便把消息卖给我。”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见上了面，没有谈妥价格，就打了起来嘛。结果你看到了，我们虽然要到了消息，但是损失七个人。他们嘛，一地的尸体。” 慕轻寒听他云淡风轻地描述，直觉得背后一阵阵冷风。 “你不知道自己不能走出结界吗？结界间不同的气泽，对你有夺命的兇险。”慕轻寒紧张地责备。 “不妨事，”陆风离声音舒缓：“偶尔一次，死不了的。” “那些你费心栽培的杀手，据说是用垒砌黄金的代价培养的。价值不论，人命也不值钱吗？”慕轻寒急道。 “作为杀手，死于敌手，本来就是他们的天命。”陆风离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了。 “既然带着杀手，却身重妖毒。肯定是在搏斗中不惜动用了你体内蛰伏的力量，你根本就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吧。”慕轻寒的声音一寸一寸冰冷。 陆风离没有回答。 “谢谢你。”她站起来：“牺牲这么多换来情报，我真的很感激。”顿了顿，她又低头说：“还有，对不起。为了我，你不惜犯险，甚至牺牲自己的杀手。让你差点死掉，真是对不起。”说着感激道歉的话，她的声音里却已经都是疏离。 陆风离仍然笑着，似乎险些丧命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慕轻寒狠狠心，冷然道：“可是，损失了七名顶级白鸦杀手，不顾自身安危走出结界，身重妖毒差点死掉，就跟我要一枚金币吗？闻风院盛名之下，就欠这一枚金币吗？陆风离，我已经习得天族白火之术，不再需要你帮忙或者保护。金币我会按你损失掉的折算给你，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闲事！” ☆、第五十六章 今日大雪 身后的门刚巧打开，慕轻寒转身就走，正撞上姚小狐端着药汤走进来。他看见她一脸决绝却满眼泪水，怔在原地不敢问询。就听得哐当一声，是慕轻寒狠狠摔上了门。 尴尬中，他吶吶地开口：“哟，这人族的小姑娘，脾气还蛮大。” 陆风离坐在床边，眉目低敛，没有应声。 慕轻寒站在街道上，狠狠打了个喷嚏。 从结界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刻意加衣。没想到事务所结界内只是深秋的凉，事务所外面，竟然已是初冬的模样。 这么冷的天，陆风离跑出来，就算不被妖族中伤，冻也差不多冻死了吧。希望他以后明白，自己不会承他什么情，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罔顾恩情的小人，他还是顾着性命要紧。 第53页 天还早，街道上行人稀少。没走多久，冰凉的气息从天空飘落，薄薄地落入领口。她这才发现：原来今天的人世，竟然要下雪了。 想了想，节令也正到了“大雪”这一天。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自己家楼下。几个月没有回来，周围的环境却一如之前。最近常常出入各种幻境或者结界，见识到上古奇异的风景，甚至看过盛唐街巷的繁华，反而让她觉得眼前这数年不变的景色，很是亲切。 腹中飢饿，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早餐呢。小区门口有一家馄饨店，刚烧开水，热气飘出来，惹得她咽了咽口水。 心情差也得吃饭啊。她想。 当日在叮噹处换的钱，还有好几千块没有花完。这次出来，随手拿了一沓。那段在人世的时间为了躲债，没有好好吃过饭。现在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尝一尝这家店的馄饨了。 或许，还可以要一大碗。 撒上葱花香菜，最好还要有点榨菜，如果有烤花生佐餐，最好不过。 饱餐一顿，慕轻寒的心情便好了很多。结帐的时候，手脚麻利的老闆娘问她：“咦？这不是小区的姑娘嘛，前一段时间听说你家欠债闹得很兇，现在好了不？” “嗯，帐还清了。”慕轻寒笑着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了。 “哎，那时候来要帐的人，还吃过我们家的霸王餐呢。”老闆娘一边找零，一边絮絮叨叨。 “给您添麻烦了。”她说。 看她言语温和，老闆娘把找零攥在手里，眼珠子一转，试探着说：“你看啊，小娘娘。当时他们一拍桌子，说是你会来结帐。后来你也没来，这帐就一直欠着了。我们馄饨店也是小本经营，姑娘你还得起几百万的债务，自然是当了大老闆了。你看看今天，要不你这钱我也甭找了，就当你给那些讨债的人付帐，咱们以后两不相欠。” 慕轻寒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直到老闆娘脸上淘到便宜的笑变得不自然和僵硬。她伸出手，捏住那一沓找零，不容置疑地从她手心抽了出来。 她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声音：“我不负责那些人的伙食，当场要不来饭钱是你自己无能，跟我无关。” “你——”老闆娘瞬间变了脸色，面上烧过一片红云。在她开口唾骂之前，慕轻寒转身走了。 走回家的路上，她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刚才言辞凌厉，是她说出来的话。 之前在人世的时候，她谨小慎微，窝囊大度，常常被人欺负却不还手，为了避免冲突情愿受气。 高中的时候，她暗恋隔壁班的男生很久。忐忑地告诉好友后没几天，那女孩语含歉意地对她说：嗨，那男生跟我表白哎。她心里一凉，还是装作不在意地说：是吗？反正我最近发现不喜欢他了。没关系的。 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常常早上五点半就出去早读，离开房间的时候狠狠摔上门，把睡在门口的她惊出一身心跳过速醒来的冷汗。她憋了一年，都说不出那句：“你以后可不可以注意点”的话。 临近毕业，大家打包行李往家寄，那女生又拿错护肤品，把自己刚买的礼盒寄回去了，留了几瓶快用完的地摊货给她。她发现的时候，那个女生说：“呀！怎么办？我已经寄回去了。你的瓶子跟我的长得好像，我看错了。” 那时候的忍气吞声，并没有让她的人生变得好过。 这几个月来，她在上古三族的刀光剑影里走过一遭。那里哪有什么“以和为贵”、“以礼待人”，那里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你弱你就没有理。 如果现在能回到从前，她会在高中那女生假惺惺宣告主权的时候，告诉她：你得意的样子真是让人噁心。在大学那女生摔门而去的时候从床上跳起来，拽住她的领子，要求她学习一下什么是礼貌。她会在对方一脸无辜说快递已寄的时候，冷脸告诉她：寄了快递没有关系，按这套护肤品的原价，把钱给我就好了。我不介意帮你代购一次。 想了想，她心疼当年的自己，还蛮喜欢现在的自己。原来境遇，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是把自己变得不再善良了，还是不再窝囊了呢？管他呢，反正现在这样子蛮好的。 啊，因为陆风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真是憋了好大一口气。 现在硬起来反驳馄饨店老闆娘，又在心里模拟了几遍当年的自己冷脸怼人的场景，心里真是好受多了。 如果再有人出来打一架就好了，才真是解气。 慕轻寒这么想着，转动钥匙开门。 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光线昏暗，她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勉强可辨的，是一地的狼藉。书籍、相册、沙发巾，所有没有固定在墙上的，似乎全都被翻出来，扔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让她一身冷汗地意识到：她出来的时候以为人世很安全，没有带“扑蝶”。 结界收不到手机信号，她也不可能打电话去求救。 更不可能转身逃命。因为她的身后，淡蓝色的雾气凝结，那是凭她的能力无法穿透的灵力壁垒。 而她刚才想着可以打一架解气的人，就站在她家屋子当中，像发现辛苦追逐的猎物自投罗网般，看着她，阴森森地笑了。 ☆、第五十七章 曼殊部下 站在一片狼藉之上的，笑容阴鸷的男子，让慕轻寒打了个寒颤。 她见过这种装束。 短短的头髮，灰黑色的麻质长袍，背上背着兵器。 在芷萝秘境的翠萍山谷时，被楴白杀掉的天陷和连地，就是这样的装束。 来寻仇吗？这是她的第一个推测，然而她自己马上否定了。首先，天陷和连地已死，无人传信，魔族不会追踪到自己。其次，就算他们从别的渠道得知十二号事务所的人杀了那两人，却也追踪不到人族的自己。而且，现在“扑蝶”不在自己身上，她周身无半点魔族气息。眼前的人，只会以为她是个普通人类。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了主意。 “咦？这是哪里？我走错门了。”慕轻寒挠着脑门说了一句，就准备转身离开。 可是她的身后，冰冷竖立的灵力壁垒，反而又厚了一层。 站在那里的男子，手里抓着一本相册，认真地翻了一页。然后说：“走错门了啊？小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来辨认一下，这相册上一脸傻笑趴在我们岚之魔族囚徒身边的，是不是你。还是这屋里光线太暗，我竟是看花了眼。” 慕轻寒感觉她的体内，血一寸寸烧了起来。 岚之魔族，她知道的。传说中玄之魔族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就是岚之魔族的长公主。 岚之魔族囚徒，在相册上，是说我的父母吗？ 一定是了。陆风离的消息，再加上眼前这景象。慕轻寒心如电转，她想立刻质问对方自己父母的消息。然而她知道，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你是谁？”她只是站在门口，冷冷地问。 这男子一脚踩在凌乱的衣物上，一脚踩着她的卡通抱枕，看起来无比自在。听到她这么问，他低头朝那一团衣物上吐了口痰，顺手把手里的相册也扔在那上面。然后才慢悠悠地，朝慕轻寒走了过来。 第54页 “我是谁？我怕我说了，你会吓死。嗯，也可能疯掉吧。毕竟人类是经不住惊吓的。”说完这句，他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抖了抖身子，又说：“一不小心，就死掉了。” “也许，我能受住你的惊吓也说不定。”慕轻寒一边答话，一边试了试体内的天族灵力。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甚至都骂上了楴白，那力量却毫无声息。 “那好，你可听仔细了，我是岚之魔族曼殊公主殿下麾下夏时。有没有吓到你？”这男子相貌寻常，倒是眼底有一缕青色的光芒，如狸猫般，透着狡猾。 既然躲不过，逃不走，就只有想办法应对。慕轻寒平復思绪，走上前去：“岚之魔族？曼殊公主？可惜我没有听说过。是哪款游戏里的角色吗？游戏玩多了可不好，都开始说胡话了。” 男子一怔，随即有些失神，然后才答话：“什么游戏？看来果然跟你们人类难以沟通。所以殿下才浪费了数十个白芷王，仍然一无所获。不过，你说巧不巧，那时成了漏网之鱼的你，说不定还有大价值呢。不过你只是个普通的人族女孩子，除了威胁一下那两人，应该也用处不大吧。” 慕轻寒心里一动，就感觉内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说自己是漏网之鱼，那么自己的家人，落在岚之魔族手里是无疑了。 自己的父母亲，只是普通的人类。到底为什么会被素来不招惹人类的魔族盯上呢？可是拥有人类父母的自己，为什么却戴着魔族父母相赠孩子的嶀琈之玉呢？这种种疑虑，看来只有救出父母才能得知了。 看见慕轻寒神色变幻不定，名叫夏时的男子得意地笑了一下：“怎么样？你父母也走了好几个月，你都不关心他们在哪里吗？” “关心又怎样，你会好心告诉我吗？” “哈，”夏时的嘴角勾出一缕笑：“那是自然，我不仅仅会告诉你，还会带你去见他们。怎么样，我们这就走吧。” 装作懵懂无知的，慕轻寒问：“走？走去哪里？你把我家弄这么乱，不收拾一下，就想走吗？” “哟，”夏时看着慕轻寒，饶有兴致地说：“还挺有脾气。这还不是因为那两人不好好配合，我们公主大人生了气，遣我回来再寻寻什么线索。也许你，就是最大的线索了。” “光天化日，你要绑架了我吗？” “绑架？怎么需要？嗨……”夏时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嘆了口气：“要解释清楚可真难。你这就随我走吧！路途遥远，我可不会亏待了你，嘿嘿。”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到脖子下面。摸索了一阵，拉出一条灰色的麻绳来。 慕轻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提防地退了一步。 谈话间，她自己算了一下。她们家在三楼，她离客厅的阳台有九步，翻身跳下窗户，活命的机率有百分之八十。留在这里跟夏时硬碰硬，期待着她那时灵时不灵的天族术法出现，活命的机率有百分之三十。 还是跳楼逃跑吧。 我果然还是擅长逃跑吧。 思虑间，就见夏时使劲一拉，他的袍子应力而开。原来，那条麻绳竟然是他灰色长袍的系带。长袍之下，夏时一身劲装，倒是利落了不少。 慕轻寒往阳台的方向挪了一步。 好了，现在还有八步。 夏时不慌不忙地，把袍子解下来，弹了弹上面的浮灰。 慕轻寒又轻轻挪了两步。 好了，现在还有六步。 夏时看了看假装镇定的她，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把袍子扬起来，那袍子从慕轻寒头上直直飞过。然后夏时单手握拳，朝着袍子推了出去。与此同时，掌心打开。他喊了一声：“开！” 那袍子应声而开，在阳台前的悬停半空。袍子的中心，出现一个飞速变大的漩涡。漩涡深处，黑色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慕轻寒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结界之门。当初清幽郡主就曾经打开过一个类似的，把被云犴圈养的人类送回去。 而现在夏时打开的，必然是岚之魔族的结界之门了。 而她现在，离那扇门，只有六步。 ☆、第五十八章 天族白火 “小姑娘，乖乖跟我走吧。哥哥让你见识一下，你们人族信仰的远古神祇，是什么样的存在。”夏时看着慢慢张开的结界之门，轻蔑地看着慕轻寒。 “跟你回去，被你们囚禁吗？”既然已无路可逃，或许战斗是唯一的办法了。这次没有帮手，没有人可以指望，只能靠自己。 慕轻寒握紧拳头，全身戒备。 “怎么？不想见见你的家人吗？”夏时不解地问。 “在我变强，可以救出他们之前，跟你回去，我只会是累赘。”慕轻寒冷然道。 “哟，还挺有想法。”夏时眉头一挑，笑道：“像你这样看到结界之门，还没有被吓死的人类，已经很难找了。不过，”他扬起手，冷声道：“再难找，你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罢了！” 话刚说完，夏时蓦然出手。他的指fèng里，突然窜出灰蓝色的细雾来。那雾气团在一起，绳索般嚮慕轻寒直飞而来。 看来岚之魔族的人，都是先用术法啊。 慕轻寒迅速蹲下，她的身体似乎在大脑下出命令之前，就已经下意识躲避了。 难道是反应速度变快了吗？ 慕轻寒一喜，双手一拍地面，迅速站了起来。 那绳索在她身后拐了个弯，又急急掠了过来。慕轻寒弯腰一躲，就躲了过去。 夏时放出的雾之绳索已经回到手心。他似乎有些惊讶，看着慕轻寒说：“咦？拴不住？你竟然躲开了。” 慕轻寒脸上有一抹飞扬之色，镇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么，就再试试这个吧！”夏时用另一只手环住那细微的雾气，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然后刚才还若有若无的灰蓝色气息，突然变成了具有实体的绳索。 然后夏时冷声一哼，抓住那条绳索就掷了过来。绳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嚮慕轻寒直冲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她脑中，竟然显现出那绳索近身后的轨迹来。下意识地，循着那个轨迹，慕轻寒侧身一避，绳索便无功而返。看来，自己不仅仅是速度加快了，连判断力也得到了提升啊。 慕轻寒心里一喜，顿时有了获胜的希望。 夏时收过绳索，面上又是一愣。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慕轻寒，然后嘴角撇出一缕笑，捏了捏那条绳索。 原本已经实体化的绳索又变回一缕灰蓝色的雾气，钻回他的指fèng。 “看来，你比寻常的人类，还要灵敏一些。不知道，你怕不怕岚之魔族的灭天术法！”说着，他并指往前一推！ 慕轻寒见过的这种携带着鬼哭神泣的掌风，因为这掌风和芷萝秘境里的连地用的一样。原来这种术法，叫做灭天吗？ 慕轻寒惊在原地，直到风暴的狂流就到眼前，却突然静了下来。 第55页 而她胸前的玉坠，滚烫得如同刚从火中取出。 那名唤“灭天”的掌风在她面前立止，她呆立之下，仍看见周边的家具已经飞化成灰。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似一瓢水泼在着火的烂木头上。 就在掌风下一秒即到身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双掌推出。身体内并无灵力波动，白火之术也并未被引发。 想来，救下自己的，仍然是贴身安放的嶀琈之玉吧。 陆风离说，那是魔族的父母把自己的术法和碎玉凝结在一起，保护孩子平安的。虽然已经不记得这玉是什么时候戴在脖子上，但是父母亲的爱，原来一直陪伴着我啊。从不曾离去。不曾消失。 一开始，父母消失不见，自己却债务缠身的时候，除了担心父母亲的安慰，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怼的。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应对这冰冷的世界。 可是后来，自从陆风离告诉她这玉的来由，她的心里，莫名的就有了一丝安定。 原来，你们的爱从来不曾离去。 那么我，也要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呵护啊。 在逐渐散去的灰尘中，慕轻寒定了定神。她看到夏时的右手绕过肩膀，把他的兵刃取了下来。 他的兵刃比刀窄，比剑短，半厘米那么厚，半米那么长，被他紧紧抓握的，是雕刻着骷髅的刀柄。 “你果然重要！他们竟然给了你嶀琈之玉！”虽然受挫，夏时握着刀，却满脸惊喜：“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魔族的嶀琈之玉，是只能抵挡术法伤害的。哎，可惜了，如果不是得把你捉回去呈报公主殿下，我蛮可以一把火把这房子连同你一起烧了。啊，莫名的火灾事故。”夏时说着，用手划过刀刃，阴鸷地笑了：“太久不用兵器杀人，都生锈了。今天，正好拿你的血肉磨刀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死那么快的。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撑个半年才死。” 话刚说完，夏时就提刀沖了过来。 他的招式简单却有用，慕轻寒险险避开第一次噼砍，整个人逃到沙发上去。夏时再砍，那沙发就断作两节。沙发里的棉絮飞出来，迷了慕轻寒的一只眼睛。她顾不上揉眼，慌忙跳到地面上的杂物上去。 楴白的那一脉术法，不会是消失了吧！该死的楴白！ 她心里一骂，立刻觉得体内有了莫名的悸动。是那暖洋洋的天族灵力，从血脉的深处，蜿蜒而出。慕轻寒大喜，转身朝着夏时一掌挥去！ 一缕白色的光芒从她手心蒸腾而出，噗的一声，在空中消散了。 怎么回事？ 迎头而来的夏时被她唬得一愣，继而狂笑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人族的把戏吗？” 慕轻寒止住逃离的步伐，朝着他取笑自己的面孔，一掌推出！ 宏大的白色光芒从她手心奔涌而出，瞬间卷上夏时的身体。 手持长刀的夏时惊呆在原地，不可思议的脸庞瞬间被白色的火焰笼罩。惊慌之间，他丢弃长刀，掌心引出黑色的灵力朝着自己兜头罩下。那黑色的雾气扑在白火上，差点把火焰浇灭。然而下一秒钟，火焰以不可阻挡的凌厉态势，席捲夏时全身。 “不可能，”他在那火焰中挣扎，喉咙中发出难熬的呻吟声。在火焰将要燃尽的那一刻，终于憋足气息说了一句：“人族的姑娘，怎么会拥有天族的白火之术？” 慕轻寒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还是让我，一把火把你烧了吧——另外，我们人类信奉的神祇，绝不可能是魔族！” ☆、第五十九章 清幽復仇 “啊——”在白色火焰的焚烧中，夏时突然怒吼一声，单手从怀中探出，朝着立在阳台前的结界之门一伸。那结界之门突然变幻回灰色长袍的样子，唿地飞回来，裹住了夏时。然后灰袍萎缩塌陷，继而带着夏时一起消失了。 眼睁睁看着他逃离，慕轻寒在心中嘘了一声，整个人卸了心力。 自己现在非比往昔，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然而也还没有做好准备，看着一个人被烧死。 虽然，那是十恶不赦的人。 夏时已走，屋内一片狼藉。 餐桌被烧毁一半，地上的衣物遍布破洞。慕轻寒扒拉了很久，在灰烬和碎布堆砌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本相册。 如果夏时活着回去，自己就已经暴露。虽然岚之魔族想不明白一个人类为什么会天族术法，但是也会把自己当做威胁父母的筹码。 所以，这间房子，是不能轻易回来了。这一次，还是打包所有需要珍惜的东西，带回十二号事务所吧。 但是，他们到底想从自己的父母外公身上，得到什么呢？ 慕轻寒收拾着屋子，怎么都想不明白。 把那半张残缺的餐桌抱下楼的时候，慕轻寒忽然想起这张餐桌是母亲最喜欢的家具。她曾说九十年代流行大理石桌子，母亲去店里看了几次，都不捨得买。一是因为家里的杨木桌子还能用，父亲是生活节俭之人，必然不捨得换。二是因为那张桌子，着实不便宜。后来过了两年，家里经济状况好转。那张杨木桌子被虫蛀了桌角，母亲藉机想要更换，结果父亲不同意。两人于是大吵一架。 那年春节，母亲正一边在窗旁贴窗花，一边给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哼歌。就见得外面大学纷飞里，父亲抱着一张餐桌，慢慢地走回家。到了家里，满头大汗的父亲小心地把餐桌放下来，桌面红木边缘内，镶嵌着米黄色的大理石。 那正是母亲喜欢的款式。 慕轻寒回忆起母亲屡次提起这段往事的表情，那种寻常百姓被情感滋润的快乐，既朴实又自然，这使得慕轻寒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平凡的家人会跟魔族有关。 也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慕轻寒觉得，她还是把这餐桌抱回去吧。以后日子太平了，去找个工匠，把这半面餐桌的大理石拆下来，做成小茶几。 等她哼哼唧唧又勉力把餐桌抱回去，收拾干净家回到十二号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事务所内天气晴朗。慕轻寒在葡萄架下面弹掉衣服上的雪花，正巧清幽郡主回来，慌里慌张的，跟她撞了个满怀。 她气势汹汹，眉毛都要立起来，一身衣服却平整光洁，看起来倒是没有打斗的痕迹。 “找到鳄云山常氏了吗？”清幽出去的时候，曾扬言要找常氏的麻烦。不过看她那样子，肯定不够顺利。 “别提了！”清幽跳脚怒骂：“那都是一群什么蠢货！我砸了他们两个铺子，他们却连还手都不曾还手。别说还手，骂都不肯骂我！这架还怎么打。”说完这些，她一屁股坐在门廊下的石凳上，心绪难平的样子。 “我看你打架的时候，倒是忘记了自己倩罗南境郡主身份了。”说话的是从照壁后转身出来的姚小狐。许是刚从议事厅出来，他眉目间有些疲惫。 看着一脸疑惑的清幽，他慢慢地解释：“鳄云山常氏能耐再大，也不过是做做上古三族的生意罢了。你们倩罗南境，每年从鳄云山那里採购的生食熟食、衣物布匹、药材丹药，加起来不下百万枚金妖币。他们招惹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不过——要想报復他们嘛……” 第56页 清幽郡主霍地一声站起来：“我这就给父亲写信！说我在鳄云山受了天大的委屈！” 快走几步又顿住回头，问：“风离哥哥醒了吧？我还是先去他那里看看他要不要紧。” 原本慕轻寒想去看看陆风离，但是清幽一去，她觉得还是留给他们两个些私人空间的好。正准备走，被姚小狐伸胳膊挡住了。 “怎么？还生气呢？”难得被他关心，慕轻寒的心情好了些。 “出门跟人打了一架，已经解气了。” 估计听说她跟人打架，总是难以置信。姚小狐瞪大了眼睛：“你还打架呢？不是最擅长逃跑吗？” 慕轻寒鼻子一哼：“可是有时候，逃不走啊。” “你没事就好，”姚小狐正了正神色，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问：“听说你学了天族的术法？” “楴白个小气鬼，就给了我一脉白火之术。”到底是年轻兜不住气，虽然在抱怨，她还是一脸高兴。 “白火之术？给了你？”姚小狐重新把慕轻寒从头到脚看了一整遍，似乎要看到骨头里去。 “是啊，怎么了？” “你一个人类，使用白火之术，没有反噬吗？”他伸手就搭上慕轻寒的胳膊，被慕轻寒一把推开！ “怎么了？你们倒都会把脉！之前楴白也是这样的！我偏不给你们把了！”慕轻寒说着，甩了袖子就走，转身就钻进书库了。 今晚就算通宵达旦，也要把事情理清楚。岚之魔族的公主，绑走了我的父母亲人。 这件事情，重要到没有心情管什么反噬。反就反吧，老娘不怕！ 自从得到书库的钥匙，慕轻寒就依赖上这里。无论遇到什么问题，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资料。她曾经想过应该买个笔记本电脑放在这里，把文字什么的都拍照保存，也就不用爬上很高的书架，拿出来一本被虫蛀掉大半的古书了。 然而她拿手机拍了一张试了试，画面里却一片黑暗。 想来，这应该是附了什么术法吧。 所以眼下，慕轻寒只好一本一本扒拉。 她先是找《衡琅记》。衡琅是魔族的第一位史官，他跟在先女君晖和身边，事无巨细，什么都记。后来衡琅战死，晖和为了纪念他，就规定魔族史官的名号，全部称作“衡琅”。这样一来，数万年来，魔族的史官们记载了几千部《衡琅记》。为了节省空间，这里面等闲之人不占寥寥半句，若是特别的，写个七八页也是有的。 慕轻寒在一整排架子里，扒拉到最后，终于找到岚之魔族那部。看到天亮，才理清岚之魔族的宗族派别。而她找来找去，现存的宗族里，只有一名可被尊称为“公主殿下”的——岚之魔族公主曼殊。 而曼殊公主在《衡琅记》里，只有短短一句：“曼殊，岚之魔族魔君宴桑次女。” ☆、第六十章 青玉摺扇 慕轻寒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不相信堂堂一名公主，就仅有这一句记录。她把那页纸翻过来折过去，仍然只有那一句。 或者——字数少是因为，这本书被陆风离拷贝或者收藏到闻风院的时候，史官还没有来得及记录太多吗？ 无论如何，自己得先去岚之魔族一趟。现在她只要佩戴“扑蝶”，就可以伪装成魔族人。而体内有天族术法做保，应该不会轻易死掉吧。 说起这个，还得请教楴白怎么能自如控制白火之术。而且，得请人教自己怎么更好地用匕首防身。 想起来，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慕轻寒寻到叮噹。小庭院里的梅花微微起了小花苞，叮噹爬在枝头赏花苞。正巧看到慕轻寒过来，招唿她道：“慕姐姐！早啊。” 他今天穿一身画满鹦鹉涂鸦的外套，看起来更添几分稚气。 “怎么？梅花要开了吗？”慕轻寒也低头看花。 只见空荡荡的枝头上，只浅浅长了几枚小小的花苞，花苞的颜色尚是灰暗的绿，看起来离开放还远着呢。 “无聊呗！不能出了结界随意玩耍，我这坐牢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现在咱们十二号一只蚂蚁搬家了，我都能知道！本来想去风离哥哥那里凑凑热闹，结果没有到院门口，就被小妮子轰了出来。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完成呢！” “要做什么？”慕轻寒问他。 “喏——”叮噹从怀里拿出一把青玉摺扇，慕轻寒一看，就知道这是楴白用来给陆风离疗伤的扇骨，贴了绘制着烟云山水的锦缎扇面做成的。她一边端详，一边听叮噹说来：“就是这个了。楴白大人走的时候，交给我这个，让我用妖族的《辍天诀》把灵力附在上面，他应该已经附了天族的灵力，桑婶昨天加了一点魔族的灵力。现在就可以把它放在风离哥哥的床头，让他用来净化穿行在上古三族结界带来的伤害。恰巧楴白大人又找到一枚余如湖的骨鱼之眼，镶嵌在扇面上。再找到一枚，风离大哥可以自由出入三族布下的结界了。楴白大人说了，虽然身体仍然会痛楚，却不至于丢条命。” 原来是这样。这把青玉做骨，附着三族灵力的扇子，除了可以净化陆风离身上的妖气，竟然还可以配上骨鱼之眼让他自由出入结界。 余如湖，就是芷萝秘境那个湖了。想起当时他得到骨鱼之眼的情形，慕轻寒的脸红了一红。 另一只骨鱼之眼，她就藏在身上。 想起这些事，她又对陆风离很是挂怀。不过她操了别的心思，恶狠狠地说：“陆风离要出去干嘛？又搞得剩下半条命回来吗？” 叮噹的眼眸中闪过一缕惊讶的光，他呆住了片刻，惊道：“姐姐你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从不会这么训斥别人的。” “哎——”慕轻寒挥挥手：“你刚才那边过来，陆风离今天好些了吗？” 叮噹这才恢復轻松的神色，笑道：“风离哥哥已经好了大半，我就喊他出来玩，结果被清幽那妮子轰了出来。东西都没有来得及给。” “不如我给吧。”慕轻寒说着，便从叮噹手里拿过了扇子。 这扇子刚一入手，一缕暖意便涌满身心。慕轻寒心中一动，把自己的手搓热了再摸。果然，扇子入手便是凉的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物件。想来估计是楴白在上面加了什么法门，用来中和陆风离的寒热不调之症。没想到他心还挺细。 收好青玉摺扇，慕轻寒开始说正事：“叮噹，你教我用匕首杀人怎样？” 叮噹听了这话狂退两步：“姐姐你是受了刺激了吗？” “废话少说！”慕轻寒从刀鞘内拿出“扑蝶”来，看着小小匕首上闪现的寒光，说道：“只是拿着这个，遇到危险了我只知道噼砍罢了，平白埋没了这么好的兵器。不如你教教我，怎么用才好。” 叮噹站在那里为难：“我是用刀的哎。” “要不然，你教教我怎么在结界间穿行也好。总之，今天不能白找你了。”慕轻寒做出一副耍赖的架势。 第57页 正跟叮噹僵持，就听得身后一声冷静自持的声音传来：“不如，我来教你吧。” 桑婶端着一屉包子，站在屋檐转角的地方，静静地说。 慕轻寒大喜。 立马抛弃叮噹直奔过去。 不过到得身前，桑婶却是一脸探寻的目光：“教你怎么用匕首、告诉怎么出入结界，这都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准备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转身看叮噹，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 桑婶贵为前“春眠”组织的杀手，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煳弄的，她打发走叮噹，才老实开口：“我得到消息，岚之魔族的人，跟我的父母失踪有关。我知道自己现在也无力营救，但是我很想去看看，岚之魔族是怎么样的，怎么进出。这样，以后我有能力了，便可以去那里救出我的家人。” “这消息可靠吗？”桑婶面上镇定自若却满脸狐疑之色，只是给慕轻寒递了一个包子。 “当然可靠！是陆风离亲口告诉我的！” “亲口说的？”桑婶皱了皱眉，似乎不相信慕轻寒说的话。 慕轻寒赶紧点头。陆风离的确也告诉过自己他获得的情报信息，就是“岚之魔族”四个字。所以她现在这么说，不算扯谎。 桑婶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去岚之魔族，路上教教你怎么用匕首。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到魔族秘境了。” 慕轻寒连忙点头感谢。桑婶却神色一黯，说：“这个月刚好是恩人的周年忌日。是时候回一趟澧石谷祭奠了。” 慕轻寒心中一动，桑婶的恩人，是死于澧石谷围歼战的岚之魔族魂师吧，那个甚至都没有留下名字的魂师。 正在出神，就听见桑婶继续说：“你要答应我，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这次去如果贸然营救你的父母，只会以卵击石。所以我只是教教你怎么进去，至于别的事情，我们要等乌离和楴白大人回来后，从长计议。”桑婶顿了顿，又说：“这件事如果你让楴白或者陆风离帮你，会容易很多。” 慕轻寒摇了摇头：“总是让大家帮助，一不留神就把他们拖累的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现在我多少懂些术法，应该可以勉强自保的。桑婶只管把我带去，我会听你的话。” 先求着桑婶把自己带去再说，到时候只要不连累桑婶，自己还听什么话！ ☆、第六十一章 三族八卦 远离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那一处温泉旁，有一人正望着越下越大的雪，看得出神。他的身前，是独自对弈的棋盘。 “怎么？不进屋避避冷气吗？”屋内一青衣的高个子男子走出来，把一张貂皮拼成的毯子放在青泽腿上。青泽扬手给推到了一边。 “我看你几千年没有打仗，倒是越发娇气了。”他的声音里，有不易让人发觉的斥责之意。 青衣的曲零坐在青泽身边的矮凳上，顿时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但是他还是调整心情，说出了憋了几天的话：“殿下教训得是，老家那边都快被人拆掉了，真是不能再娇气下去。” “怎么了？”青泽用手接了一片雪花，淡淡地问。 “没什么，就是听说上古的无妄秘境，被毁掉了。” “哦？”青泽停下提掉死棋的手指，起了兴致：“上古时候三族合力，共建十道秘境。这十道秘境各有功法，无妄秘境，功法是什么来着？” “三年才开合一次，用了修罗境的水做结界护环，最佳安身修道逃命之所，无妄无念，无欲无贪，摒除心魔，是所谓无妄秘境。” “卖了这么久关子，想让我猜是谁毁掉的吗？” “我怎么敢。只是那里已成一片焦土，被筑做结界护环的修罗水流入相邻的芷罗秘境，据说那里已经没有一株成年白芷王了。妖魔公会的长老们合力把修罗水送入地下，才保住了芷罗秘境。” “那一帮臭虫，竟然没有问责吗？” “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若是平时，恐怕早就张榜公布缉拿灾星了，这次倒是闷口没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约是把秘境变为焦土的人，他们惹不起吧。” “所以，我这里还得了一个八卦。”不只是僭越，曲零竟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七千年前，玄之魔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情事，始终是魔族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太子殿下百年不回寝殿，晾得岚之魔族的长公主到死还是处子之身。这种八卦让曾经跟岚之魔族厮杀过的将士非常解气，纷纷夸赞太子爷没有寒了将士们的心。也有人说太子殿下爱疯了太子妃，听不得任何人说她的坏话，甚至盯在小厨房整宿给她熬药。这种八卦又让魔族待字闺中的少女把青泽竖为选夫标杆，一时间“殿下”二字简直成了嫁得如意郎君的闺房暗语。 虽然是堂兄弟的身份，然而曲零对青泽来讲，只是个手下领兵打仗的少将军。所以当年发生的种种，他虽然好奇，却没敢问过。这几千年连仗都不打了，闲暇时候，八卦倒成了人生爱好。 现在他这么拐着弯说话，青泽当然知道他想干嘛。 “想不到你竟是喜好八卦之人。”青泽问：“你这么卖关子，不就是因为无妄秘境被毁这件事，跟我所谋大事有关吗？” “呔！”曲零笑了笑：“跟殿下倒是没有关系。我只是听说，天族的楴白大人，最近迷上了我们魔族的一个小姑娘。你说稀奇不稀奇。殿下那位表兄，不是传说数万年不动凡心吗？这会子倒是迷上了宿敌。” “说什么呢？天族魔族早就罢战，说出‘宿敌’这样的话，不怕被人诟病吗？”青泽正色斥责。 曲零脸色一灰，但是马上又揉了揉脸，说：“是属下没有睡醒，说胡话了。殿下莫怪。”话锋一转，他又说：“说起来，咱们魔族的小姑娘，到底是谁有这个能耐呢。你不知道，秘境那边传得可悬乎了，说两人同乘乌篷船，亲密无间。更是曾在余如湖共浴……哎，我都说不下去了。” “你们重庆事务所这么闲的话，不如多去搓搓麻将。”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平地里起了旋风直窜过来。青泽觉得，胸口的旧伤有些疼。 魔族的小姑娘，不用猜，必是那个人类女孩慕轻寒了。目前慕轻寒身佩“扑蝶”，就算宗族元老，不探人脉，轻易也不敢断定她是人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楴白突然对她感了兴趣，带她去上古秘境不说，还大动干戈毁了无妄秘境。 难道是楴白，洞悉了慕轻寒的秘密吗？ 不可能，就算是巧合之间，他探到她体内蛰伏莫名的灵力。他也想不到，那灵力从何而来。 他不会想到，自己用了魔族上古秘传的禁术，只为让桐若归来。 雪落无声，青泽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开口问曲零：“舒月走了些日子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第58页 曲零刚才呆呆的，也不知想些什么。这会儿被青泽问得一怔，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开口：“听说为小肖招魂的事并不顺利，耽搁了几天。不过曼殊公主那里的事情，倒是已经解决了。” “她察觉了没有？”青泽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浮雪，走回房间去。 曲零也跟在他身后，一脸轻松：“她手下那一群，酒囊饭袋居多。就算发现人被劫走了，也想不到是我们。不过眼下，牢狱那边的防范倒是严格了。” “劫出来几个？”青泽问。 “一个。”曲零看青泽脸含探寻之意，解释说：“咱们魔族的九曲地牢，本来就把控极严。慕轻寒的家人统共也就三个，一个快要死了，一个被曼殊提走审讯了，舒月的部下就挑了那个能自己走路的，劫了出来。” “好吧，”青泽走到居室中间，给自己倒了一盏金骏眉。曲零看见了，忙过来伺候。青泽摆了摆手：“‘扑蝶’放在慕轻寒手上也有一段时日了，这件事得加紧了去办。舒月办事稳妥，但因为没有去杀场歷练过，总有些菩萨心肠。你去把她替下来吧。” 曲零应了声，就转身离开了。 殿下最近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曲零心里，当然是盼着太子殿下成事。他自认并不是正人君子，放弃对海魂的妄想以后，也不再顾忌十二号事务所。可是，每每想起若他们功成，慕轻寒就连白骨都不会剩下，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 是不是自己这些年在人世混久了，竟然也同情起人类了呢？ 想到这里，曲零摇了摇头：想什么呢？慕轻寒不死，太子妃就不可能醒来。桐若不醒，修罗化雨炼制的修罗结界就仍然横亘在魔族的上空，自己的父亲就永远是那里面的行尸走肉。 七千年了。自己仍然为青泽效力，不就是为那一句许诺吗？ 即使是桐若，说不定为了逆转术法，也会形神俱灭。 到那时，太子殿下会不会不捨得？ 照今日他对慕轻寒的情形来说，应该不会吧。 毕竟，慕轻寒长着跟太子妃一般无二的脸，他却连见都不屑去见。 心中惴惴不安地，曲零的身影走远了。 ☆、第六十二章 魔界入口 曲零消失后不久，内室的门被拉开。一身素衣的女孩低头走了出来，正是青泽身边常常服侍的小叶。小叶一抬头，就看见青泽正自己斟茶，忙小步子奔过来跪地侍奉。 喝了有一壶茶那么多，青泽忽然开口问：“小叶，你见过太子妃吗？” 突然的问话让小叶一怔，听明白他问的什么后，小姑娘更是满脸惶恐。 七千年来，“太子妃”几个字等同禁语，虽然侍从们也偶尔在私下里提及，最近太子殿下心情好转，他们也常常斗胆说上几句，但是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跟他们说这些的，就这么被迎头问上，还是第一次。 “怕什么？”青泽摩挲着一个青底的钧窑杯子，笑着说：“尽管说说。” “太子妃……”小叶迟疑了一下，想好措辞：“当年太子妃嫁入承泽宫，我那时候资歷不够，轮不着我伺候。倒是有一次，我看见太子妃骑着小乘黄在菩提树下扑蝴蝶，拴网的绳子断了，金丝网掉了下来，她遣我去捡过一次。还赏了我一袋金妖币。” “菩提树。”青泽嘴角露出一缕笑来。 殿下今日明显心情大好，小叶也大起胆子来：“是啊。承泽宫后墙那棵菩提树，传说是嫁入天族的沁妃娘娘，感念魔族战死亡魂过多，特意从天宫移过来的。结果树长到一万年，莫名的只要我们这些根基不稳的离得近了，立马被吸走一多半灵力。所以我们是万万不敢近前的。可是太子妃就带着才八千来岁的小琮泽殿下在那里玩。” 琮泽，是青泽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知道怎么的迷上了嫂子，牙还没有换完就天天缠着桐若住在承泽宫。青泽也没有管过，就随着他胡闹了。 许是想起这个弟弟，殿下的眉毛皱了皱。离开魔族已有数月，不知道这个弟弟有没有生事。上次族里谈事，倩罗南境的清幽郡主，就因为气他藏起了自己的兵器，把他丢到沧绝海泡了一年，才被大家寻到。 要是再不长记性，就干脆缚了灵力，扔到人世吃吃苦头。 看太子殿下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来，小叶寻思着是不是殿下责备太子妃带上琮泽殿下去那么危险的树下，忙开口解释：“不过琮泽殿下却从来不受那神树的影响，还总是爬到上面抓躲避他的小乘黄呢。” 青泽笑了笑。 魔君御赐的承泽宫，是专门为他大婚准备的。光设计修建，就花了一百多年。可是他也的确，不怎么去过。竟然都不知道，那宫殿的后墙，有一棵天族的菩提树。而桐若不受菩提树干扰，连带着弟弟也可以随意玩耍，想来，是因为那时她便已身怀高绝术法了吧。 只是，她从不示人。宁愿被人当做只会招魂的魂师，宁愿在战场后方闲散度日，也不愿意为玄之魔族格杀一兵一卒。 菩提树，长什么样子呢？他去过天族数次，不过从来没有留意过那里面的树木。 后来六族围困岚城数月，倒是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 无妨，等桐若甦醒，一起携手去看便可。 慕轻寒，要不了多久，你就有幸一睹太子妃真容了。 可惜到那个时候，作为人类的你，也就灰飞烟灭了。 临出发，慕轻寒也没有把青玉扇交给陆风离。一是因为上次发了一通火，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二是担心他察觉到自己要出去，又跟出来送死。 想起那扇子上需要的骨鱼眼就在自己房中，慕轻寒倒是好心寻出来了。 她把那珠子镶入扇骨上特意留的小孔内，又亲手打了个简易的璎珞挂上。思量了一下，仍然不想给他。 给他做什么？让他自由出入结界，更加不顾生死吗？ 慕轻寒想了想，把那把扇子藏在她的枕头下，又揣了“扑蝶”，便跟桑婶出发了。 她之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多结界和上古秘境隐于人世，人类都一无所知。不过穿行习惯了，也就不再疑惑。只当做平行世界罢了。 不过这一次，倒真是惊艷到她。 原来魔界，并不像人类想的那样，阴森恐怖乌漆墨黑。 出发的时候，桑婶教慕轻寒进入岚之魔族的暗语。原来，上古各族的秘境，每个都有秘而不宣的暗语。除了自己族人，鲜少有人得知。知道暗语，再用灵力绘制进入的入口，这样才能一步迈入，不至于死在乱流空间内。 慕轻寒学着桑婶的样子，驱动体内的天族灵力，在空中绘制结界之门。可是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她恼得又在心中骂楴白教的东西不靠谱，刚一开骂，那股暖流立马涌出，吓得慕轻寒打了个寒颤。幸亏桑婶躲得远，不然说不定会怎么伤到她。 然后她仔细控制那股白色的灵力，在空中绘制了岚之魔族的暗语。桑婶不放心，自己又加了一道。结果他们一步迈入，就跳进一面陡峭的悬崖边上。慕轻寒一个紧张，差点摔下万丈高的悬崖。桑婶把她拉回来，脸上是赞许的神色：“不错嘛，只比标准的位置，差了三四米。” 第59页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魔界的入口，竟然在山峦之上。 而她要再差半米，她俩就被直接摔死了。 慕轻寒见识少，没有见过这么陡峭的山势。 山峦已足够陡峭，偏偏在山峦的腰部，青色的树岭盘旋而上，百步之内萦绕岩峦转了好几个弯弯。而这种陡峭的山峰座座相连似乎已探入天庭。枯松老枝倒挂倚贴在绝壁之间，在飞转而下的瀑布旁攀沿生长。离瀑布近些，便听到那水石相击的声音如鸣雷一般，更能看到瀑布前悬挂着的一道彩虹。 慕轻寒久居城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气磅礴的景色。 她呆立一旁，不由得击掌贊了一声。 “这就是岚之魔族了吗？”不知道为何，她的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就好像是眼前的景色虽然陌生，却似乎在梦中曾经出现。那高耸的山峦，那瀑布飞鸟，那耳边的轰鸣声，和天际灿烂的云霞。每一样似乎都不曾见过，然而化为一体，却似曾相识。 身边的桑婶点了点头，目光里也有些晶莹之物闪动。 ☆、第六十三章 澧石古战 慕轻寒在山巅之上看着这样的景色，内心跌宕起伏。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我要留下来——”话音刚落，就感觉侧面唿啦一声带过来一阵飓风，桑婶拉住她倒退几步。眼前唿地飞过去一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飞得远了，她才看到，是一只五六米长巨大的鸟。那鸟爪子上，抓着什么猎物。 “恐龙！”慕轻寒惊嘆。 “什么恐龙？只不过是些靠擒食小灵兽活命的神兽罢了。” “那它刚才——” “把我们当做灵兽了。” 慕轻寒忽然就有些颤抖。 还是凡世更适合自己。飞鸟虫鱼，都是差不多大小。偶尔有些勐兽，要么远避人类，要么被人类圈养在动物园了。 还是凡世好啊。 正在忐忑，就听到桑婶交代她：“下得山去，再走十里，就是澧石谷。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走。” “好。”慕轻寒一边答应，一边下意识摸了摸衣袋。 那里面，有她在书库摹画的，岚之魔族地图以及凰夕宫地图。 凰栖宫，是岚之魔族公主们的居所。 数月未见的家人，或许就被她囚禁在那里。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一寒。 单听魔族的名字，以前的慕轻寒，总以为这里是蛮荒之地。可是下得山来，这里就是林木茂盛的平原。行进几里，便觉得这里处处宜人。恍然间，时常让她误以为自己置身原始森林。当然，遇到些不怎么友善的神兽灵兽时，桑婶会带着她远远地避开。 “没有必要跟它们照面，你是来见世面的，又不是来找死的。”在第三次伏在一从糙后面躲避一只大象那么大的神兽的时候，桑婶这么说。 “神兽和灵兽的区别是什么呢？”慕轻寒好奇。 “魔族里面但凡修出点灵力的，都可以叫做灵兽。而神兽，则是创世时开天闢地以后，便受万物滋养，陪伴过神灵的灵兽了。它们大多已经有了主人，除非主人羽化死去，不会轻易跟随别人的。近些年没有大战，驯服神兽变成了一件消遣之事，生活在城市变得危险，野外的神兽便多了起来。” “我就遇到过一个。”慕轻寒接话。 桑婶一笑：“我听姚小狐说，你跟着海魂第一次做任务，就遇到了上古神兽里的乘黄。当时我还担心，觉得你休息过来就忍不住逃跑了。结果你后来却坚持下来，甚至还跟着海魂兴沖冲去猎杀云犴，我当时还诧异过一阵子呢。” 慕轻寒不知道，当时天使东街十二号事务所的人，私底下曾经打赌她这个人类能不能在那里待够一个月。这个赌局，除了楴白，十二号的人尽数参加了。连爱财如命的乌离大人，都颤巍巍下注了十枚金妖币。后来海南龙家进犯不久，大家见慕轻寒一副就要在十二号终老的样子，个个赔了大笔的钱。 赢钱的人是陆风离。 “是吗？”慕轻寒就笑。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诧异她能捱到现在。而且，下意识地，她认为十二号已经是自己半个家了。 两人聊着天，桑婶把慕轻寒腰间的“扑蝶”要过来，顺便教了她几个动作。“出手要果决，要快！你现在不能把术法缚在匕首上，那就只能是需要非常快。在敌人不提防之时出手。”桑婶说着，教了她几个下噼和上刺的动作，看起来虽然简单，却十分好用。 慕轻寒不由得看得呆住了。 桑婶便让她试试。 没有一点武功基础的她，做起那些动作竟然也并不觉得难。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练得不错了。两个人一边比划，一边行进，远远地，就看见平原之上陡然钻出来几座山势平缓的山谷。她在心里回忆着地图上的方向，那边，显然就是澧石谷了。 澧石谷之战，是魔族七大部族混战时扭转战局之战。 那时候，七大部族征战已有一万多年。打到最后，岚之魔族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不过，玄之魔族的大皇子玄泽，突然率军午夜突袭岚之魔族大本营，诈败后逃离。岚之魔族主力深入澧石谷追赶，在那里遇到了玄泽布下的七罗幻影阵。岚之魔族苦撑数天，全军覆没，兵力大损。因为这件事，魔族格局大变，岚之魔族下嫁长公主求和，亦脱袍臣服。玄之魔族一举北上，百年内荡平其余部族。 听说在澧石谷之战中，玄泽战死，他的弟弟青泽，以不足三万岁龄苦撑七罗幻影阵，功勋卓越。战后被封为太子，娶了岚之魔族长公主桐若。 那些，是万年前的事了吧。可是现在走在澧石谷的入口，隐约却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是幻觉吧，还是当年战死的数万亡魂，哀绝久长的余音。 今日桑婶要祭奠的恩人，就是岚之魔族当年的魂师。 当年桑婶听说恩人已死，悲伤之下修了坟冢祭奠。只不过，墓里却并没有人，连衣冠冢都不算。 墓修在山坡向阳的一面，后面是墓冢，前面是墓碑，看起来跟人族的坟墓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是有意种植还是自然生长，有拇指指盖大小的白色花朵围绕坟墓铺就了数百米，看起来尤为壮观。 桑婶把几杯清酒，还有十几样各色点心，铺了黄纸，摆放在青石墓碑前。 慕轻寒陪桑婶一起，在坟前默哀了一阵儿。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桑婶站起来，弹掉粘在裤子上的糙叶，笑了笑说：“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岚之魔族的出口倒是随时随地可以打开，我们直接回事务所就好，不必再爬回山上。” “好。”慕轻寒回应。 然后她看见桑婶抬起胳膊，背对墓碑凭空画了一个圆。 慕轻寒看过很多人打开穿行结界的入口，姚小狐看起来肆意洒脱，海魂认真谨慎，楴白随意自然，她觉得自己做的那个，虽然白色的入口看起来似乎圣洁无尘，但是也稚气十足。但是她看桑婶，却觉得这动作，更多是果敢坚决。 第60页 好像眼前的入口，不仅仅是通向另一个结界的入口，还是一个决定人生进程的抉择。 处于人世的十二号入口打开，桑婶说：“小心跟上来。”一步迈了进去。 慕轻寒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面说了声：“再见”，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桑婶，我的目的，绝不是来转悠一圈旅旅游。我是为了找到我的父母家人。 等你发现我没有跟上，再进来这里，却仍在入口的山巅之处。等你再想找到我，已经晚了。 慕轻寒想着，打开地图，细细找到澧石谷的位置。 这里距离她一早就标註好的凰夕宫，还有两天的行程。 吸了口气，慕轻寒大步朝山谷中心走去。 註：本章山势描写仿照李白《蜀道难》 ☆、第六十四章 又见乘黄 虽然下定决心留在这里，慕轻寒也非常清楚自己半瓶子晃荡的术法根本就不成什么气候。所以往前行进时，她比跟桑婶在一起时更注意避让各种灵兽。 出得山谷，她甚至遇到几名魔族人。起初她心里一惊，后来便装作镇定地继续前行。那些人远远地看见她，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会她了。 也许，这里并不处处是坏人吧。 只是最近见到的天陷、连地还有夏时，都是一等的坏，让她误认为魔族好人稀少。 现在想来，陆风离和清幽就不错，放在人类那里，也一个和煦温暖，一个古灵精怪，少有人能及。还有那个曲零，除了看见海魂就流口水的样子有些让人不适，也并不是坏人。 不知道魔族的人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除了提升灵力，炼制丹药，研究术法，还有什么事情做呢？ 胡乱想着，她走得有些累了，就在一棵粗大的桐树下歇脚。 因为早有打算，出来的时候她衣服里放了个装着食物的小袋，这会儿拿出来，权当野餐了。 慕轻寒背靠大树，把食物袋子放在身边，拿出来一片压缩饼干吃。刚嚼了几口，听得吱吱一声，等她再去拿时，却发现她的食物袋不见了。 见了鬼了。 她立刻站起来绕到树后面去。那里生长着齐膝高的野糙，慕轻寒凝神看了半刻，就见距离她五六米的地方，糙径微动。过了一会而，竟然露出了一根毛茸茸的东西来。 好傢伙！偷我的东西，竟然还正大光明露出帽子来！ 慕轻寒几个箭步过去，一把把那东西提拉起来。 “吱——”一声哀叫，她把那东西转过来面朝自己。长长的耳朵，三瓣嘴，红眼珠子，四条腿，竟然是凡世常见的兔子。只不过这兔子只有一只耳朵，三瓣嘴上煳满了她的压缩饼干碎末。 看来，这是一只灵兽无疑了。而且这偷东西的小兽，若不是边跑边吃，应该也不会被她捉住。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说话。 那兔子看着满脸怒色的慕轻寒，眼睛里就涌出泪水来，吧嗒吧嗒滴在糙丛里。慕轻寒任它哭，顺手把自己的食物袋从它前爪里拽了出来，重新藏进外套的内袋里。它哭得就更厉害了。 “说！为什么偷我的东西？不说的话，把你烤来做晚餐。”慕轻寒吓唬她。 听桑婶说，灵兽修炼到一定境界，是会说人话的。 果然，这兔子止住哭声，三瓣嘴一动一动的，说：“我实在太饿了，你的这个饼太香，我闻着这味道，跟了你好久，才找到机会尝一尝。”它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倒是很动听，慕轻寒便有些开心。 原来是个嘴馋的灵兽。 慕轻寒想了想，真正的魔族人怎么应对这种事情。放掉它显然是不可能的，可是烤来吃嘛——总觉得它都会说话了，烤着吃有点残忍。 低头看，兔子还在吧嗒吧嗒流着眼泪看着她。 “若把你烤着吃，是有点残忍。”慕轻寒开口。 小兔子的泪立马止住了。 “还是得放了血煮着吃。”慕轻寒逗它。 就见这兔子“哇”地一声大叫，长长的白毛炸开来，绝望地挣扎起来。慕轻寒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靠着地图找到凰夕宫毕竟不容易，若是有个引路的—— 她提着这只兔子甩了甩，直甩得它不再挣扎，才正色问：“你认得去凰夕宫的路吗？” 那兔子乍然听她这么问，吃了一惊，闷声不吭。 慕轻寒把“扑蝶”取下来，淡淡地说：“还是先放血吧。” 那兔子就浑身颤抖起来，然后忽然一哆嗦，晕了过去。 慕轻寒使劲儿晃了它几下，兔子四条腿在空中摆啊摆的，全无声息。 看来不是装的。 这下好了，不只没有找到指路的，还平白多了个累赘。 慕轻寒收好东西，找到几根藤蔓，扎成个背篼，把兔子往身后一背，就上路了。 万一它知道去凰夕宫的路呢？ 或者，万一自己的东西不够吃呢。 不知道烤兔子是怎么个做法。 慕轻寒这么想着，走了小半天，身上的兔子还没有醒。眼看夜色将至，比赶路更重要的，是找个地方歇脚。 出了澧石谷，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除了一条蜿蜒而逝的大河，缓慢起伏的地面上没有什么障碍物。 慕轻寒忽然明白当年玄之魔族为什么要诈降后引岚之魔族深入澧石谷了，因为那里是唯一一个适合打得敌人措手不及的战场。澧石谷外，敌人的布阵、行动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只是拼兵力了。 正神思漫游间，听到前方河流处，传来不同于水声的呜呜声。 慕轻寒心内惊醒，就止住步子，蹲在一个小土丘后面。 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太过风声鹤唳了，准备起身时。 哗啦一声，前面河流中的水似被人勐力击打，突然有大团的水团一飞沖天，再跌落下来。慕轻寒屏息去看，就见水溅后，有三只巨大的动物从丈宽的水下一窜而出。其中有两只，正狠狠咬着第三只的后腿和脖颈。那被咬着的那个，看似已无力挣扎了。 咬着脖子的那个，嘴像鳄鱼一样长长的，露出滴着鲜血的牙齿来。身子却像犀牛，大而皮厚。两只后腿很长，有力地踩在河水里。前爪很短，配合着脑袋把猎物抱在怀里。 咬后爪的那个，身体像猎狗一样，只不过头部巨大而尾部窄小，整个身子看起来比例失调却让人恐惧。看它撕咬猎物的样子，似乎不咬掉一块肉就绝对不会松嘴。估计它们就这么厮打着，从地上到水里，再爬出来，它就一直咬定猎物。 那被咬着的动物，看起来有半人高，像成年金毛犬那么大，又像是一只肥壮的狐狸。它的背上，对称长着两只鹿角状的角，毛茸茸的，迅速抖动起来时，发出类似蜜蜂震动羽翼的声音。似乎在恐吓对手，又似乎在为自己壮胆。 三个动物厮打着，离慕轻寒藏身的小丘越来越近。 慕轻寒大骇。 那被咬着的，她认识：那是一只乘黄。 ☆、第六十五章 白火立威 第61页 金棕色的皮毛，狐狸样的身体，鹿角，还有抖动着的羽翼。这样的动物，她只见过一次，却毕生难忘。 那还是第一次跟海魂一起出任务，遇到妄图猎杀乘黄然后让十二号事务所背锅的姜老闆。乘黄当时，曾经幻化出梦魇幻境把她们困在里面，也救了自己和海魂一命。 她不知道上古神兽里有多少只乘黄还在世，也不知道目前看到的这一只，是不是当时救过自己的那只，但是此情此景，她不可能不管。 要不然，把兔子丢出去当诱饵，影响一下这两个怪兽的注意力，顺便把乘黄救了。白火之术烤灵兽，听起来就很香。 手刚探到身后的网兜里拽住兔子耳朵，就听到它期期艾艾的声音：“不，不要啊姐姐，我还不够它们塞牙fèng呢。” “哟，”慕轻寒小声说：“你还会读心术呢？” “不是，不是读心术啊，是脑子聪明啊。”兔子不忘自吹自擂。慕轻寒嗤之以鼻，却松开了抓住兔子耳朵的手。 它说的对，这兔子这么小，撕咬乘黄的灵兽压根都不会注意到它。 那要不然，自己出去吆喝几声？ 慕轻寒单单幻想了一下三只巨兽看向自己的表情，就起了一身冷汗。 还是逃跑比较符合自己的人设啊。 她正在心里琢磨，却看到战况有扭转的趋势了。 先是乘黄一个俯身，不顾脖子上紧咬不放的“鳄鱼嘴”，转身咬住了“猎狗”窄小的屁股。那“猎狗”闷哼一声，撕掉乘黄一大块皮肉，却终于松开了嘴。 乘黄忍住疼痛，借势用得到自由的后腿勐烈抓挠“鳄鱼嘴”的腹部，边抓边急速后退。“鳄鱼嘴”不甘被乘黄拖行，脚底下踩着什么拼命挣扎。乘黄自顾自后退，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脖子在敌人嘴里。拖行十几米后，那“鳄鱼嘴”竟然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慕轻寒细看，只见之前拖行的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短短缠缠绕绕的东西，竟然是“鳄鱼嘴”的肠子。 看来，乘黄在拖行“鳄鱼嘴”之前，已经用爪子挠烂了它的肚腹。而“鳄鱼嘴”拼命挣扎的时候，更是主动踩断了自己不少肠子。 慕轻寒在心里打了个冷战：这不是我认识的小乘黄吧。怎么办？现在继续藏着不会被发现吧。 弄死了“鳄鱼嘴”，乘黄舔了舔受伤的后退，一双有着红色瞳孔的眼睛，盯住了刚吃完自己大腿肉，这会儿正准备再次进攻的“猎狗。” 慕轻寒的心里，已经在给“猎狗”的生命倒数计时了。 这“猎狗”却明显求死心切。只见它张着嘴吼叫了一声，又半合嘴呲呲地吓唬了一下乘黄，然后飞速上前，一跃而起，试图咬住乘黄滴血的脖子。 乘黄淡淡地看着它，似狮子斜睨食糙动物，目光里都是不屑和无视。它镇定地等那“猎狗”扑过来，只一转身，就避让开来。 那“猎狗”一击不成，身体伏低，后腿在地上抓挠两下，又一次一跃而起。乘黄仍然没有动，这一次，它没有等“猎狗”落地。只见它静静地等到那“猎狗”的身子还在空中，没有转圜腾挪的余地时，乘黄一嘴下去，咬断了“猎狗”的喉咙。 那姿态，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慕轻寒看得呆住了。 谁说乘黄的主要能力不是战斗来着？这么厉害都不擅战斗的话，其他的上古神兽该有多逆天？ 慕轻寒不由得在心里喝了声彩。 跌落在地的“猎狗”已经不再动弹，乘黄抛下它，去“鳄鱼嘴”那里，三两下洞开了它的胸膛。爪子一掏，从血肉模煳里，掏出来一颗心脏来。然后呜咽一声，开始吞食“鳄鱼嘴”的心脏。 这场面无比血腥，慕轻寒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这不是自己遇到过的那只乘黄吧，那只看起来蠢萌蠢萌的，哪像这只。眼下之计，只等这乘黄吃饱喝足，自己再熘走吧。 慕轻寒低头，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大腿，心里疑惑后背上的兔子怎么也默不作声。莫不是被吓晕了？扭头一看，这兔子掉拉着脑袋，眼睛翻着白眼儿，果然又昏迷过去。 慕轻寒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 瞅瞅这胆子，还不如我呢。 想到这里，慕轻寒不由得又笑了一声。笑声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捂住嘴。 可是，已经晚了。 乘黄虽然在进食中，但是却警惕异常。听到慕轻寒的笑声，它立刻停住了嘴。耳朵支起来，抖了抖，然后站了起来。它的脑袋，朝慕轻寒这边转过来。朝空中嗅了嗅。 慕轻寒连忙把头低得更低，嘴巴都几乎啃住泥土了，才敢抬眼往前看。这一看不要紧，她整个人都窜了起来。 乘黄正迅速往这边奔来，它背上的角剧烈地抖动着，嘴角的血混合着唾液甩飞在空气中。 这一下，还是逃命吧。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慕轻寒注意到：就在乘黄的身后，宽宽的水面之上，一只巨大的怪兽正昂头而出。它的头像眼镜蛇，身体巨大厚重，像远古时代的梁龙。它悄无声息地抬起头，长大嘴，一头就朝着乘黄扑来。 而乘黄，正跑嚮慕轻寒，全然不知身后的危险。 慕轻寒止住要迅速逃离的步伐，似乎是下意识地，一掌朝“梁龙”推了过去。 她的体内，代表天之白火术法的温热感，一涌而出。同时，空气中有炙热的气息一纵千里！ 正跑过来的乘黄终于意识到什么，转身往后看去。它的头顶空中，白色的火焰滚滚而来，越过它把“梁龙”团团罩住。梁龙猝不及防，狂怒地嘶吼起来。意识到身上是火焰的它，迅速没入水中。可是那水，却不能熄灭这火焰。梁龙巨大的身躯在刚刚才安然藏身的水中剧烈地翻滚着，不出片刻，便只烧剩一副骨架了。 慕轻寒发了抖。 她第一次，出掌如此顺利，并且没有在心中骂楴白，就成功了。 是因为顾念乘黄，想要救它吗？ 慕轻寒想着，直到看见那只呆立在原地的上古神兽乘黄，转头看着自己，满眼欣喜，却满面泪水。 到底，要不要逃跑呢。 ☆、第六十六章 遗宠归来 慕轻寒见过乘黄这样的表情的。 第一次是在姜老闆的酒窖里，乘黄髮现自己的时候。它的脸上，就有这种又是激动又是亲昵的神情。当时自己初入这种奇异的世界，没有心思细想。现在再看到，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乘黄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非它认识我不成？ 或者，认识我的父母吗？ 反正现在有术法傍身，暂且等它过来吧。 慕轻寒摇了摇身后的兔子，蠢兔子仍然没有醒。慕轻寒掏出个压缩饼干在身后晃了两下，就听到兔子的声音响起来：“咦？我，我是在哪里？前面的这个是——妈呀！乘黄！”脑袋一歪，就又晕过去了。 原想问问它知不知道凰夕宫的路呢，如果不知道，直接就放了它好了。没想到它又晕过去，只好让它跟着承受说不定会被乘黄弄死的风险了。 第62页 正忐忑间，那乘黄已经离她只有五六步远。它停在那里，一双红色瞳孔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慕轻寒，鼻孔里喷着气，没有再靠近。 恍然间，她的脑中划过一副水光潋滟的画面。 一身红嫁衣的女子端坐喜床，外面宾客喧嚣的声音渐渐淡了，再不闻人语之声。过了很久，外面传来浅浅的脚步声。然后，红盖头下的女子便听到有动物低沉的呜咽声。 “小乖！”她低斥。 房门应声而开，一室红烛之光倾泻出喜殿。门外，半人高的上古神兽乘黄，如凡世富户人家的守门狮子般守在门外，它的两旁，跪着战战兢兢的数十名嬷嬷、丫头。当前的嬷嬷慈眉善目，缓声说：“太子妃殿下，请容奴婢们近身伺候。” 太子妃殿下！ 慕轻寒心中犹如当头一棒！ 自己脑中为什么总是滚过这女子的身影，而这一次，她竟然被僕人直唿太子妃殿下！ 哪个宫哪个族的太子妃？ 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妃？ 为什么每次只要接近乘黄，脑子里的怪象就特别清晰可见。难道如海魂所说，它把我误认成什么人吗？或者，如姚小狐所说，上古神兽擅惑人心，它正在用什么术法迷惑我吗？ 慕轻寒心中乱麻丛生，还没有理清楚，就见面前的乘黄突然前膝跪地，整个身体匍匐在她面前，伸长了脖子，额头贴住了她的脚背。慕轻寒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它又贴过来，依依不捨地，蹭了蹭。 那是被豢养的动物，见到主人时才会有的姿态。 一时间，恍若时光倒转，慕轻寒记起来，第一次乘黄见到她时，也曾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那时候她没有细想，原来这小东西，一直就把自己当做主人吗？ 看来那一次，把自己擒入它的梦境里，也是一种保护了。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异样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人需要自己保护，那种急迫地想要变得强大的情绪。 明明这只上古神兽比自己强大许多，但是好像在什么时候，自己曾经强大到呵护过它。 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她蹲下身子，摸了摸乘黄的头。 “呜——”似低声诉说，又似是委屈抱怨。乘黄慢慢地哽咽呻吟着，喉咙里发出惹人怜惜的声音。然后它整个身子，团成一团，嚮慕轻寒的膝盖靠了过来。 暖融融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慕轻寒心中一颤。 乘黄的整个身子，更是朝她依偎过来。它嘴唇上的血迹滴落在慕轻寒衣服上，然而她不以为意，伸出双手拍了拍它。 “你会说话吗？你是不是认识我？”慕轻寒轻声询问。 然而乘黄只是呜咽着，继而张了张嘴。慕轻寒看到，它的舌头很短，残缺不全。看来，是以前受过什么伤，导致不会说话了吗？ 天色暗了下来。 慕轻寒坐在背风的小土坡下，任由乘黄依偎着她，呜咽声不断。单耳朵兔子已经醒了，发现乘黄没有危险以后，倒是不再吓晕过去。它絮絮叨叨地，要了不少压缩饼干来吃。慕轻寒看着它吞咽，顺便问它几个问题：“你认得去凰夕宫的路吗？” “唔，岚之魔族这里，我每一根糙都认得！”兔子颇有些得意。 “那你明天早上可不可以带我过去？”慕轻寒问。 “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就有个被魔族疏远的小公主罢了。” “小公主，你是说曼殊公主吗？” “当然是她啦，听说她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魔君，被整个魔族疏远。她那里紧邻着我们魔族的九曲地牢，戾气太重，会伤到我的。”兔子一边吃，一边语速飞快地絮叨。 慕轻寒没有做声，虽然她有地图，但是这里地势平坦，标志物少，如果单凭自己拿着地图找，很容易找错位置。而且，九曲地牢，说不定就是关押父母的地方。 慕轻寒想到这里面的难处，不由得嘆了口气。 就听到兔子继续说：“不过，我倒是可以远远地给你指上一指嘛。放心吧。”它一边说，一边伸长爪子，从慕轻寒的口袋里又拿出一块饼干来。 慕轻寒白了它一眼。 这样下去，恐怕不等自己到凰夕宫，就缺粮少食饿死了。 四周渐渐安静起来，慕轻寒出门时没有带引火之物，不能点篝火，只好在避风处休息。乘黄和单耳兔子偎在她身边，倒是很温暖。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 虽然不够舒适，夜里也总有嘈杂之声，然而她困极了，倒是也算安眠。 在朝阳的晨曦中，她睁开眼时，四周渐渐有了嘈杂之声，而身边已经没有了兔子和乘黄。 她慌忙站起来，就见乘黄金黄色的身影就在身前十几米处，它的身上处处可见血迹。而以自己为圆心，周边几十米外，尽是各种动物的尸体。 慕轻寒看得呆住了。 脚下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单耳朵兔子从糙丛里钻出来：“你才醒啊。也不知道你身上什么东西吸引小灵兽，一晚上来了好几波，都被我——们联手除掉了。” 身上藏的东西？是连楴白都无法掌控压制的莫名灵力吗？看来，这些灵兽先天体质殊异，是能够察觉到自己的不同的。 也许自己，在它们心中，是提升术法的食物吧。 看着面前浴血的乘黄，她喊它：“乖！回来。” 远远地，就见乘黄的身体一颤，扭转头，奔了过来。 ☆、第六十七章 到得凰夕 满脸疲惫，却满心欢喜，金黄色的身影扑在她的怀里，呜咽低泣。 “好了好了……”慕轻寒拍着它的后背，轻声安慰。 前面即是大河，水倒不算冷。慕轻寒引着乘黄到河边，让它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你看，脏得不行哦。”她笑。 乘黄神兽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慕轻寒拉住它的脖子到水边，帮它清洗身上的血迹。看到有破损伤口的地方，更是小心弄干净。蠢兔子就站在一边，咂舌称赞：“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豢养个神兽呢，想当年我也有一条，好像是穷奇来着，结果被我弄丢了。” “说大话！”慕轻寒搓着乘黄的毛髮，眉眼含笑。 “我哪有？”兔子啃着压缩饼干：“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河这么宽，河水下面又尽是些兇恶的灵兽，我们怎么过去才好？你要去凰夕宫，是必过这一条河了。” 慕轻寒听它这么说，也看了看面前的河。果然，河面很宽，河水深幽，若不是有乘黄壮胆，她也不敢轻易在这里搓洗宠物。 转眼间乘黄的毛髮已经洗净，它欢欣地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把水珠抖掉，又整个人伏在地上，蹭着慕轻寒的胳膊。 “它这是要你坐上去啊！”小兔子说完，便迅速跳上了慕轻寒的后背，等着她坐到乘黄的背上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它到底是怎么被你驯服的？你连这个都不懂！”小兔子嘆着气，怂恿慕轻寒坐上去。 第63页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跳上乘黄的后背。怕压坏它，两只脚还踩着地面。却听得唿的一声，乘黄的身体陡然扩大了两三倍，然后如天马一般，陡然站起来，御风而起。 “哇——” 直到地上的景物渐渐变小，她摇摇晃晃扶着乘黄后背上的角稳定住身子，才恍然惊嘆。我——这是在飞了！ 乘黄便万分得意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开心地扭动着身子，朝河对岸飞去。 “别停下来！”兔子大叫：“带我们去凰夕宫。” “吼——”乘黄在空中大叫一声，朝远处天边稀疏的建筑群飞去。 朝阳就在身后，暮霭被染上金光，飞鸟在身侧穿行，慕轻寒觉得，不负此生！ 小乖乘黄，让我也变得强大，好保护你吧！ …… 飞行果然胜过脚力，不过小半天，他们就看得见不远处的宫殿。只见远处低低的山丘旁，依山而建十几座宫室。宫室看起来恢弘大气，格局严谨。绕着一汪瀑布之下汇聚的泉水，又有巨数环绕的花园建在宫室旁。而最外面宫墙外的入口边，放着鼎式香炉和铜龟铜兽。慕轻寒正想着小乘黄不知道会降落在哪里，就见它轻轻嘶鸣一声，似乎被空中看不到的什么力量阻止，整个身子颤动了一下，继而后退了好几十米。 慕轻寒注意到，在宫殿围墙外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抬眼看向他们。那影子很熟悉，让她心中不由得一慌。 “去那里！” 她指了指地面。 乘黄在空中打了个响鼻，姿态从容，降落到那人影身前。 那人目光灼灼，神色惊疑，正是不久才分开的桑婶。 “桑婶，你怎么在这里？”她从乘黄背上跳下来，惊诧地问。 “你不是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跟上来，以及为什么突然之间豢养了一只神兽，怀里抱着个小灵兽吗？” “我……对不起。”她老实道歉：“我是怕我说要来这里，你不同意。” “所以你才走了这些冤枉路啊。”桑婶皱眉，一双眼睛打量着慕轻寒身后的乘黄，嘆了口气：“我本来就开的是这里的入口，怕你心神慌乱，堕入乱流空间，才说是回事务所。本来想要带你先探查一下，结果一转身你就不见了。那时候我真是生气，想着一定要痛骂你一顿，可是当我看到你骑在乘黄背上，风姿非凡的样子，我就全原谅你了。慕轻寒，我不知人世司命的罗盘出现了什么故障，但是你先是长得跟我认识的魔族魂师一模一样，再是可以驾驭上古神兽乘黄。也许，你是属于魔界的。” 慕轻寒丧着一张脸：“可是，我的父母是人类。” “是吗？”桑婶说：“好像，岚之魔族的曼殊公主并不这么想。我在这里一日，倒是没有打听出什么线索。不过，我发现一件事情，他们弄丢了一个囚徒。刚才，还有一伙人急匆匆跑出去追，说是公主震怒，若找不回来就全都给餵噬魂散。” “弄丢了囚徒，会是谁？” “不知道。”桑婶把脸转向宫墙，想了想说：“宫墙有界环，不可以硬闯。不过九曲地牢那里，倒是可以想办法进去。只不过我能进去，你却不一定。你可以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你父母在不在里面，一探便知。” “还有我外公——多谢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出来要紧。”慕轻寒眼中，隐隐有泪水浮动。不管怎样，总是要连累别人帮忙。” “好。”桑婶一点头，转身就消失在铜龟后面了。 慕轻寒看了看高高的宫墙，在心里打了个寒颤。怕藏在这里招眼，她带着乘黄，往后退了数百米。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那么久，莫名地，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哨音。那声音绵长刺耳，慕轻寒打了个哆嗦，看见单耳朵兔子已经捂住了耳朵，颤微微一双红眼睛瞪向了乘黄。 她这才注意到，哨声乍起，乘黄已经焦躁不安地跺了跺脚。又响了一阵，它双眼通红，似乎是极为不耐又有些许畏惧。兔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天族的唤兽令！所有三级以上的神兽都需要现身前去，你再不去，累得我们两个要聋了！” 慕轻寒抬手安抚乘黄，问兔子：“不去会怎样？” 兔子淡定地说：“不去的话，会被天族下诛杀令，剥皮挫骨、散尽修为、不得好死。” “那你怎么不去？”慕轻寒没想到这简单的哨音，竟然是催命符。 兔子赧然一笑：“老身不才，昨日才修到一级。” ☆、第六十八章 措手不及 狠狠心，慕轻寒推了乘黄一把。 她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去吧！以后自会相见。” 想想楴白的修为，就知道天族诸位都不是好惹的。既然有唤兽令，就必有原由，还是让它赶紧过去要紧。毕竟眼下自己这边，只是在等待桑婶的消息罢了。 说起这个，自己至今还是废柴一个。说什么保护别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慕轻寒心中惴惴不安，眼下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把乘黄遣走，对它叶算一种保护吧。 小傢伙偎着她呜呜唤了两声，又舔了舔她的手掌，才依依不捨腾空而起。天空之上，突然间多了很多飞翔着的灵兽。它们倒是不再争斗，都朝着一个方向，急匆匆地过去。诸位神兽的翅膀或术法震动得头顶猎猎风起，慕轻寒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这一缩，倒叫她看到一桩事来。 不远处的矮树旁，有个黑灰色的影子一闪即没，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会不会是岚之魔族的人？听桑婶说，他们大多被派出去寻找逃狱的囚徒了。那么，这囚徒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人呢。 揣着这个想法，她再也没有耐心守在原地。 好在宫墙之外并无卫士驻守，慕轻寒小心踱步过去。那从矮树生长在宫墙外十几米处，虽然显眼，倒是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不过待她绕到树后面，顿时知道刚才的人是怎么不见的了。 树后藏着一个结界通道。 所谓结界通道，一般是术法强大的人为了迅速到达某处，硬生生缩短空间，制造出来的。眼下这个，倒不知是去哪里。这种通道和她进出的不同结界只见的门不一样，是一种只能维持一定时间的通道。而且时间长短，全看施术人的灵力强度。 慕轻寒侧头问歪着脑袋思索的兔子：“你要不要帮我去探探，这通道是到哪里的？” 兔子伸出爪子把自己的脑袋扶正，颓然说：“我不过是吃了你几块饼干而已吧大姐。”慕轻寒发现，这兔子的脑袋只要一歪，就需要用手扶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那些饼干很贵的，”慕轻寒唬它：“我知道上古三族有规矩，你们这些灵兽神兽什么的，是不允许进入凡世的。所以，我这饼干在遗族这里，可谓价值连城。你去帮我探一探，我下次给你带一筐过来。” 第64页 “真的？”兔子爱吃，容易被利诱，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慕轻寒蹲下来，让它跳到地面上，认真地承诺：“真的，你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单耳朵兔子竖着它的耳朵听了听动静，又走到那片泛着蓝光的结界通道处，思索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要为几片饼干拼命了。不过，它刚迈出一步，就又退回来。从结界通道的边缘，拎起来一条红色的绳子来，问慕轻寒：“这是什么？” 慕轻寒心中一动，疾步走过去从兔子爪子中拿过红绳。 那是一条把红棉线缠做六股细绳，再绕出元宝结编成的手鍊。手鍊的中心，系了一个平安扣。 她抓住那条绳子，心里犹如一面大鼓在厉声敲击。一声比一声重，每一声都让她无法唿吸。 “兔子，”她说：“你不用去探路了，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的。前路兇险，你在这里等我那个朋友的消息吧。” “别！”兔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然抓住她的腿：“不如我跟你一起吧，我怎么说也是个灵兽。” “慕轻寒矮身把它的小爪子挪开，说：“你在这里等我那个朋友，不然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会着急的。”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往蓝色光圈里一踏，头也不回。 这股红线她认识。今年是父亲48岁本命年，除夕夜的时候，母亲看着电视，亲手编了这股红绳给他戴上。母亲说，红绳辟邪。 辟邪？ 慕轻寒泪流满面。 她经常进出结界，却是第一次直接踏入结界通道。初时，只是周围一黑，接着便有光怪陆离的影像和声音划过。然后不过几分钟，周围突然大亮，她脚下一凉，再抬眼去看时，四周已换了天地。 这景色太过寻常，让她分不出这里是人世，还是遗族地界。 眼前是一处植被并不茂盛的林地，偏偏这林地的树木，都似乎最近刚刚经逢大火，要么颓然倒地，要么被烧得只剩下个黑乎乎的木棍，看起来颇为凄清。 有乌鸦叫着飞过，又在不远处折转回来，卧在一棵秃树枝上，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是在等待即将到口的食物。 那么，这就不是凡世，凡世的乌鸦，不会这么饿。 慕轻寒急走几步，想要在路上找到有人经过的痕迹。终于，在左侧不远处，她看到一根半人高的树枝被折断以后，掉拉着。那断口还很新，看来是有人从这里经过，不经意弄断的。 慕轻寒朝着那个方向，急急找去。 她的身后，瘦高个子的男人隐在一棵枯萎的槐树下，阴沉地笑了。他的身边恭谨地垂首站着一个黑灰色袍子的男人，那人听到他笑，沉声说：“曲大人布局周翔，猎物果然已入瓮中。这里是上古大战后仅存的几个无法施展天族术法的结界了，就算这姑娘得天族楴白大人真传，也只能束手就擒。” “擒她做什么？”曲零说道：“只是想让她活动活动手脚罢了。说起来，这还要多谢你守在结界入口及时传递情报，我正愁凡世不好施展，她竟自己撞进来了。妖魔公会那边，我们便有了託词。谁知道她是人类啊，还当是魔族呢，嘿嘿。”曲零笑着，脸色阴森森的。 “也是凑巧，那时我正化做神兽模样捕食，刚好遇到。而且，要不是只剩一口气的夏时兄带回来消息，我都不敢想，这姑娘竟然得天族术法真传。”黑灰色袍子的男子嘆了口气，语气中颇为艷羡。 “呵……”曲零开口：“所以不能再拖了，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枝节。” “那么……”黑灰色袍子的男人嗫嚅着开口。 “你放心，我不会让曼殊为难你，劫出来的人我用过以后，就还给你。你带回去领赏便是。说起来，你们公主的脑子怎么长的？竟然把这几个人当成了宝贝。”曲零注视着慕轻寒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语气里颇为不屑。 岚之魔族一脉的嫡系子嗣，就只剩下个曼殊公主了吧。看她的能耐和智谋，真的像一个凡世的木偶啊。哈哈。 曲零想着，伸手打了个响指。 枯树林的四周，响起了些微的动静。树影斑驳，人影浮动。那些身影，逐渐嚮慕轻寒包抄过去。 ☆、第六十九章 骨肉重逢 “站住！” 过了枯树林，到得一片矮糙丛处。远处坑洼不平的地面，不知何时汇聚了些大小的水洼。水洼尽头，一眼便能看见几个急沖沖赶路的人。眼看他们快要走到转弯处，慕轻寒不由得大声喝止。 那前面的身影一滞，没有回头，几个人走得更快了。 慕轻寒气极，举步跑过去，喊：“再不停下，我就把你们烧成灰！” 暗暗在心里唤出天之白火，手上提着“扑蝶”，她声音狰狞。 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当前的那个，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嚮慕轻寒。他三十几岁的样子，相貌普通，神色木然，一双瞳孔里没有什么光彩，似乎灵魂已然出窍。 似乎得到什么指令，他身后的人也都转过身来。最后面的那个，似乎手里抓着什么，动作颇为不自然。 慕轻寒快走几步，终于把他们看得清楚，也明白最后的人为什么会动作不便。 因为她听到一声虚弱的唿唤：“轻寒……你是轻寒？” “爸！”慕轻寒叫道，她声音颤抖，深思混乱。但是无边的怒意从脚下汹涌而出，席捲神智。 几个月不见，她几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他头髮蓬乱，脸上已无净色。一身衣服倒是没有破损，可是现在已经寒冷，他还穿着被劫持走时穿着的短袖睡衣。父亲虽然看起来神色疲倦，他的一双眼睛却仍有神采，只是眼睛通红，是长期没有能好好休息的样子。身体也瘦了很多，嵴背也不再挺直。 周身的样子，也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也许，魔族的手段高明，对付一个人类，根本不用拷打。 “你们是谁？放了我父亲！”她厉声喝问。 当前站立的那人却没有说话，他只是张了张嘴，舌头没有动，喉咙里发出一些“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听得慕轻寒不寒而慄。 “轻寒，你快走！”终于确认对面站着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慕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的一双眼睛通红，脸上现出绝望的光：“你怎么在这里？快跑！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爸！”慕轻寒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他们不是人，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慕父被两个瘦弱的人按得抬不起头，却挣扎着说：“你快走！” 押送他的那些人仍然冷冷站着，似乎根本不把他们的叙话放在眼里。 慕轻寒对当前的人喊：“早听说你们挟持走岚之魔族的犯人，但是跑了半天却仍然在宫墙外。想尽办法诱我过来，现在又不说原因吗？” 那些人仍然没有吭声，甚至连喉咙里的“咯吱”声都没有了。 第65页 既然如此，我如果去硬抢，你们会怎样？ 慕轻寒想着，便全身戒备，前行了几步。那些人仍然没有动，然而林中却树糙乱倒声起，嘈杂一片，跳出十几个男女来。 慕轻寒看得清楚，这些人暗色袍子，眉目间都是邪气，魔族人无疑。 他们之中，倒是有个人开了口。这人虽然身穿暗色袍子，袍领却用丝线绣了些灵兽，看起来便多添了几分威风。他自我介绍说：“鄙人霜折，会些粗浅的功夫，听闻姑娘习得天族术法，不知道是否能切磋一二。” “你们是谁？轻寒，你快走！快走！”慕父乍看见这么多人又出现，一张脸顿时惨白。他唤着女儿的名字，费力挣脱开身边的人，刚往前走了两步，胳膊一凉。 一缕血哗啦啦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 是慕父身边的人，拿着刀就给了他一下。冷不丁被人划了一刀，慕轻寒的父亲倒是反应迅速，不顾胳膊上的疼痛，竟然把那刀夺了过来。横在身前，大喝：“你们不准伤我女儿！” 到这个时候，慕轻寒明白过来，父亲身边的，根本不是魔族的人。或许，也是人类，只不过被摄走心神。 她的推测没有错。名叫霜折的男子看了看慕父，嘴角撇出一丝笑：“随便砍！随便！你们人族的，我不心疼。只不过，听说人类若杀了自己族人，魂魄会被幽冥司记上一笔，早晚偿债。” “诱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吧。”慕轻寒冷冷问：“我正奇怪，从曼殊那里把我父亲挟持走，却用了被摄走心神的人族人，是为了什么。原来，正是为了让我杀了他们，造出杀孽吗？你们的主人，真是费心了。” “是的，不怕告诉你，”霜折从身后抽出他的武器，那是一根两米多长的螺旋状棍子：“这个结界也是为了你特意搬来的，你身上的天族术法，半点都使不上来。” 她心神一乱，就见她的父亲眼中都是不解，不过听到最后，慕父厉声说：“不管你们是谁，他们是谁，造什么杀孽，你们若是敢伤我闺女，就都得死！” 霜折定定地看着慕轻寒，都没有转头去看慕父，就淡淡地说：“是吗？那你就先忙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那些被摄走心神的人就朝着慕父压了过去。慕轻寒也往那边去，却被霜折拦住：“你的对手，是我！” 她挥手去挡，果然，身上的天族术法半点动静都没有，强行调动，竟然还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传来。慌张之间，她举起“扑蝶”就刺了一刀。用的，正是桑婶教给她的招数。 霜折没料到她的掌风居然落了个空，后面却有匕首的杀招。躲避得慢了一些，脖子上便带了一缕血痕。 “呵，”他冷笑，伸出棍子打了过去。 不远处，慕父正跟数人缠斗在一起。 自从习得天族术法，她的速度就快得惊人。眼下虽然她持短刀，霜折持棍，然而刀影挥洒间，霜折的棍子竟然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每次只要霜折出棍，她便能准确判断出那兵器将要扫在何处，于是便迅速扭身避过。 慕轻寒明白，短刀要想刺伤人，就必须近身。然而霜折有棍子在手，近身是不可能的。 心念一转，她转身朝身后观战的魔族人跑去，假意一刀刺过去。那人一慌，瞬间加入了战局。 很好，他用长刀。 慕轻寒瞅准空隙，闪身一避，那人的长刀正砍在霜折的棍子上，把一根棍子噼作两段。不等霜折惊讶，她回身一刀，正刺在霜折后腰处。 “很好！”霜折身子一滞，忍着疼痛，夺过自己人的刀就又欺身上前。可是没走两步，却突然停下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笑了笑。 慕轻寒不由得也看过去。 远处横七竖八躺着些人，她的父亲，就在那些人的正中站着，可是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刀。 ☆、第七十章 扑蝶染血 “爸！”慕轻寒惊唿，不顾身边的霜折会起杀招，飞速沖了过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上一次他们被魔族挟持走的时候，自己就是因为回家晚才没有帮上忙的吧！这一次，一定要快！ 她父亲身边正有一人，抽出他胸口的刀，就要再刺！ 慕轻寒想也不想，抢步上前，灵台混沌间，一扬匕首刺了过去。 噗嗤—— 是刀刃刺入血肉。她手上的匕首一热。 这是人类的血肉。 不管了！管你是不是人类，管你是不是被魔族操控，管你是不是清白，你伤我家人，我必不饶！ 中魔族之计又怎样？ 坠入魔道又怎样！ 就算被打下地狱千万年，也不想自己父亲身死。 慕轻寒眼眶赤红，拔出那把刀。眼前的父亲尚留一口气在，正捂住涌出鲜血的胸口，怔怔地看着她道：“轻寒，不要哭。” 慕轻寒上前一步，还未触到父亲的肩膀，眼前突然一晃，有个身形高大的人从林子中钻出来，拉住父亲一转身，便消失了。她大喊一声：爸——” 林中没有回声，慕轻寒往前一步，不见人影。 再一转身，不远处的霜折和几个魔族人也已经凭空消失。 像他们本就没有存在过，像众生众劫，皆是泡影。 那个刚刚被自己刺了一刀的，正是一开始押送父亲的人。这会儿，他的眼神里倒是有了些光，只是那光芒一闪即没，不多久他就合上了眼。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魔族那些人，会不会让他灵台清明片刻。看来，逼自己杀人，就是他们的目的。而现在，他们已经功成。 手上的“扑蝶”虽从血肉中抽出，竟然半滴都不曾把血滴落地面。似乎这把匕首，本就是喋血而生，可以饮血。 她胃中一阵痉挛，就想把这匕首扔掉。可是，低头细看间，匕首身上，竟然隐隐泛出紫光。她再看，那紫光，像是匕首上的什么字被血沖刷之下，被唤醒般，浮动起来。 慕轻寒大惊，慌乱间就想扔掉这把匕首。可是“扑蝶”像是粘在她身上，那紫色字迹竟然沿着她的手掌，攀沿而上，忽然没入了她的手臂。一阵苏麻感传来，接着，体内一股寒气直冲而起，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慕轻寒哀叫一声，一掌打在自己胳膊上，想要把匕首摆脱掉。 像是什么东西把她体内蛰伏的灵力唿唤出来，更深的寒意如大雪压顶，把她罩了个严实。慕轻寒直觉得自己入坠冰窖，头髮上都是霜泽。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钻出一些人来。这些人一看就是魔族服饰，看到她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兜头就打。她忙闪身避过，可是毕竟体内正刺骨寒痛，苦楚难忍之下，动作慢了。立刻，腰部被什么划过，勐然一痛。 她知道，是被划伤了。 “大人说了！这姑娘将坠魔道，必须流血排毒，刺一刀赏一袋金币！大家是在做好事，不用心软！” “这一刀可算做我的，哈哈！” 第66页 模煳间，她听到谁在前方吆喝。挣扎着走了两步，体内寒意更盛。慕轻寒拿匕首乱挥，前面竟然就有人惊唿着闪开。 她再往前，却不小心跌入泥坑。等再站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一身黑泥了。 前方刀光一片，像是想把自己刺成个刺猬才罢休。看起来，这些人有二三十个，前后左右把自己包裹得严实，脚步凌乱间，地面尘土四起，几不可辨人。她往前几步，被人又刺中胳膊。后退几步，又伤了小腿。而父亲，早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 这么紧急的时候，天族术法却完全使不出来。 而体内的那股寒气，疯狂乱窜。她隐隐觉得，自己的骨肉已经不能承载这么大的力量。正在绝望中，却感觉肢体的末尾，有一点点寒星般的暖意，渐渐升起，然后这暖意瞬间席捲她的四肢百骸，慢慢的，把没骨的严寒的暂时压制。 说我将坠魔道，恐怕还早吧。 她心想。 轻寒抬起头来。她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头髮披散，身上脏污，腰腹处的伤痛让她几乎不能站立。她的面前是敌人，是敌人，是无穷无尽的敌人。可是自己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就树了这些妖魔鬼怪做敌人呢。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对方的刀又到身前，慕轻寒只好再提起“扑蝶”抵挡。她术法薄弱，仅会的三招两式都是桑婶临时教的。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流干净血吧。 原来，努力了这么久，隐忍住害怕惊惧和妖魔共事，仍然要在救不出父母之前就死去吗？ 索性眼睛一闭。那好吧，不过是玉石俱碎。我虽然无法施术，力量微小，也杀得你们一个是一个。 她只当是在切萝蔔，放下慈悲心，摒除善恶观，藏起胆怯意，咬紧牙，发了狠，一味挥刀便刺！ 前面的人废话不多，行尸走肉一般，只追赶着她用刀用剑乱砍。 一把刀，忽然从天而降。那提着刀从天空跃下的身影，看起来锐不可当。慕轻寒想要伸手去挡，可是已经来不及。 这会不会，就是人生的尽头。 又是一次无法逃跑的境地啊。 可是平地里忽然炸开一声霹雳。什么东西自前方而来，以慕轻寒为圆心横扫一切却不伤到她半分。身边的敌人惨叫连连尽数化为烟尘，噼至身前的长刀也飞化为灰。 在魔族人哀叫连连声中，慕轻寒呆立在那里，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待烟尘散尽，模模煳煳的，远处走来一个影子。 那个人一身白衣，血染半身，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是已回到手中的玉骨摺扇。待尘埃中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他看到慕轻寒完好，淡淡地笑了。 慕轻寒的眼泪，这才掉下来。 “小慕，”一如既往虚弱却又在此时无比强大的陆风离就那么站在她的前方。他的眼中有温暖的光，逐渐把她体内仅剩的一点寒意也泯灭在空气中。她听到他坚定地说：“我来带你回家。” ☆、第七十一章 彻夜不眠 离开不过两天，十二号事务所，倒真是温暖如家了。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的身边是桑婶，遮挡私隐的屏风外面，除了楴白，众人都到了。她在魔界捡的那只兔子不能到凡世来，不然这里肯定更聒噪了。 他们在屏风外七嘴八舌争执，一方说要回去踏平凰夕宫，为慕轻寒家人报仇。一方说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人还在他们手里。还有人在争论的间隙扬声问她伤得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忙。慕轻寒在这边支支吾吾，疼得龇牙咧嘴，任凭他们争吵。 十二号事务所的人，遇到不能达成共识的事情，一般就是打一架了事。 这次是叮噹和清幽、海魂对阵陆风离、姚小狐以及老谋深算的乌离。不用想，就知道结局。 而且陆风离已经从慕轻寒房间拿到玉骨摺扇，看那样子，已经可以自由在结界间穿行了。他体内的魔之力量，倒不知道可以用几分。 聒噪的最后，还是陆风离沉声说：“现在报仇言之过早，我们还是等小慕恢復了再说。先要把她的家人救出来要紧。” 看来，到最后，还是要靠大家。 慕轻寒心里一暖，又有些自责。 桑婶帮慕轻寒把伤口包扎好，又把她扶进屋子，才轻声掩上门出去。自从跟魔族扯上关系，受伤已成寻常事。虽然这次伤的尤其厉害，但是却不影响她躺着。 虽然是躺着，却彻夜无眠。 父亲怎么样了？母亲怎么样了？外公怎么样了？ 那随着“扑蝶”进入自己体内的字迹，到底是什么意思。魔族费尽心力，到底想得到什么？是我体内莫名的力量吗？如果要它，尽管可以拿去，为什么费尽心力，让自己这么尝尽颠沛？ 慕轻寒百思不解，索性掀开被子，瘸着腿走到书库去。书库里黑黝黝的，她点上蜡烛，得到些许光亮。 就着这点光亮，慕轻寒把所有跟魔族有关的典籍都从架子上搬下来，摆满廊道。 既然想不通，只好从书库里找答案了。上古三族的字形字义她都已经熟记于心，但是书太多，看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竟然还没有看够五分之一。 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里像是装了铅，沉沉地不想直起头来。可是也不想睡。体内那股寒凉的气息倒是已经淡去，努力用力，还可以感觉到天族的灵力正在体内蛰伏，似乎已经控制一切。 可是，总好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似乎自己的身体里，正在甦醒着什么恶魔。如平静水面之下，鳄鱼渐渐抬头。伪装成朽木的额头下，是尖利的獠牙和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窗外忽然传来鸟叫声，书库的门缓缓打开。桑婶站在外面说：“丫头，吃饭了。” 慕轻寒摇摇头，她不仅不想吃，自从“扑蝶”染血，她的胃里就似翻江倒海，一阵阵噁心。 而且，父亲尚不知死活，母亲和外公仍陷在魔族手里。就算是自我惩罚吧，她不想吃任何东西。 过了一会儿，陆风离又来，温声问：“你在查什么呢？” 她埋着头，音色里都是不甘：“我查曼殊公主，查岚之魔族，查魔族和人类的关系，查我脖子上的玉，查他们会垂涎人类什么。总之，只要跟魔族有关，我都查。不查出来，我是不会出去的。” 陆风离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门。 傍晚的时候，她看到一半。线索没有找到多少，倒是把魔族的歷史看了个门清。天地初开，混沌巨战，三族鼎立，魔族大统，繁盛昌隆后又被天族压制。魔族的歷史简单得比不过凡间帝王的改朝换代。可是这么简单的歷史里，有什么，是自己看不到，一直忽略掉，却是关键呢。 慕轻寒想不明白。 天渐晚，一天又将过去。 慕轻寒在书房坐了一夜又一天，渐渐地，她感觉大脑有些混沌，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手臂粗的蜡烛已经燃尽两三根，书上的字渐渐看不太真切。需要去剪烛芯了，她才起身。 每次只要想起父亲，想起他胸口的伤不知道是否危机性命。她就觉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像被什么东西在狠狠揪着。 第67页 不能倒下，她想。一定要查出原委，想办法救出他们。 身体很困，伸了个懒腰，前几日的伤口便有崩裂的迹象。疼得她吸了一口气，灵台倒是清明了一点。这个时候，听见吱呀一声，是木门打开的声音。 昏暗里，有人擎着一支蜡烛，用手护住烛火，走了进来。 烛光摇曳。陆风离停在几步远的地方。他的眼眸里，有让人心安的光。 “小慕，”他说：“你的母亲和外公，还有父亲，都还活着。” 慕轻寒呆立在原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慌地问：“你说什么？” “信鸦带来消息，他们还活着。” “可是信鸦，不是专司幽冥两界信息往来的吗？不是只有死人才会在幽冥界的吗？” 陆风离走近一步，说：“你信我。他们还活着。” 慕轻寒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fèng里流出来。起初她想忍住哭声，可是越忍越难受，终于站在那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她呜咽着靠在他肩上：“我不是不信你，我太害怕了。” 陆风离手里的蜡烛抖了一下，有一连串的烛泪滴到他手上。傍晚魔之力量侵袭之下，更显滚烫。他没有作声，另一只手轻轻环住慕轻寒的肩膀。 有一种软软的，酸楚的东西，在他心窝里化开。 “不怕，”他说：“有我在。” 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慕轻寒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晕，软倒下去。 书库里的青石地板凉如寒冰，陆风离脱了自己的大氅覆在地上，让慕轻寒偎在他怀里。 这个时候门开了。 一只手伸进他怀中，把慕轻寒抱了起来。 “都回去吧。”楴白说完，就抱着慕轻寒出去了。 闻风院的书库，遍是机关暗道幻境魔障的书库，可是天族的楴白大人轻松地来，轻松地走。 他的怀中，还抱着昏迷了的慕轻寒。 陆风离在他的身后，微微皱了皱眉。 ☆、第七十二章 蓦然惊魂 “怎么样？”白衣的玄之魔族太子殿下独坐对弈，等灌入室内的寒风终于静下来，才淡淡地询问。 风尘僕僕赶回来的曲零端起方桌上的茶盏，仰头喝掉一杯，才回答：“如太子殿下筹谋，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吗？”玄泽持黑的手顿在半空，缓缓说：“恐怕这么一来，什么都逃不过楴白的双眼了。” “就算知道，他们也慢了太子殿下一步。“扑蝶”已经染血，太子妃殿下势必顺利甦醒。太子殿下筹谋千年，终于如愿以偿。”曲零说着，又斟上一杯清茶，给玄泽端了过去。 玄泽没有说话。的确，虽然魔有万岁之寿，再过几万年他都未必会羽化。然而，七千年，仍旧太久了。久到太子妃桐若，变成他胸口的一粒硃砂痣。除了她，无人能再掀起任何波澜。 玄泽想着，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初雪后微微晴朗的日光，缓缓倾泻下来。 …… 这一定是梦吧。 是什么呢？空气里有青糙和海风的气息。还有什么，在滴滴答答地响。 像是看不见，却不断流逝的时间。 亘古以来，后有神祗，再有人类。时间的河流永不停息永不干涸，是上天造化也好，是优胜劣汰也好，人类终究是留存了下来。 然而比之上古遗族，真真如同蝼蚁。 如果当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生活依然简单，不会有诸多纠葛。 慕轻寒就站在一片狂野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风带来腥咸的味道。她静静地，站了好久，想了好久。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记得好像自己出了什么事。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她竟然不太记得了。 我是谁呢？ 她在心里有些疑惑。 魔族…… 两族大婚…… 一缕清风，女君术法…… 兵临城下，修罗化雨术…… 楴白…… 自己的脑海里，只有这些简单的词彙。别的什么，竟然都混沌一片。 慕轻寒摇了摇头，向前一步迈出。 啊—— 原本前方的旷野，竟然突然化作万丈深渊。她感觉自己在不停下坠，猎猎风起划过肌肤。身下，是无尽的黑暗。 轻寒！ 谁？谁在喊我？ 那个声音坚定清冷，仿佛已在心中藏了万年之久。 是谁？ 眼前光影变幻，重新化作一片黑暗。她试了试，睁开了眼。 神识突然归于灵台，是了，我是慕轻寒。这面前一脸肃然看着自己的，竟然是天族的楴白。 是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终于再度出现的楴白。 她的心里，竟然有几分雀跃。 然而刚一开口，泪就掉下来了：“楴白，我的父亲……” 黑衣的楴白伸手帮她拭泪，淡淡地说：“是曼殊公主，我知道了。你不要哭，风离的消息是，他们暂时无碍。你想要去救他们，就好好养病。三日之后，我带你去。” 慕轻寒重重地点头。这天下，不会有楴白办不成的事。 他说救，就一定救得出。 楴白递给她一杯水，温声说：“不过在那之前，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在慕轻寒印象里，楴白从不曾这么跟自己说话。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先女君晖和的故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当年晖和生于灼野荒原，后有机缘练就无上术法。她虽与上古其他族人一起，平八乱，杀蛮鬼，一统魔族，编撰律法，制衡天妖两族，但是她的本心，却一直并不尚战。后来她羽化前，曾留九成术法化为一缕清风于魔族，这些你也知道。” 慕轻寒点头：“是的，我知道后来这一缕清风附着于岚之魔族长公主桐若，桐若又下嫁给玄之魔族。桐若术法超然，魔族七雄均不可比。后桐若为救玄之魔族殒身而去，独留天子殿下存世。” 楴白合上双眼，须臾又睁开，苍然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魔族的《衡郎记》是这么记载的，野史传说也是这么写的。然而这几日，我探访岚之魔族，却知道了几件不一样的秘辛。” “第一件事：桐若，并不是岚之魔族的长公主。” “什么？”慕轻寒看过《衡郎记》，清楚记得上面写着：‘桐若，岚之魔族桐若，宴桑之女，岚之魔族长公主……’ “说来话长。当年，魔族已经一分为七好几万年，也已经打了一万多年仗。桐若的父亲其实是岚之魔族的蓝袍将领毕烨。据我所知，她一直随父亲四海征战，术法不精，却擅长招魂之舞。那一年，玄之魔族大皇子率先锋营要在午夜突袭，想要诱敌深入于澧石谷后全歼岚军。这个计谋被毕烨识破，可是岚之魔族魔君不听谏言，命毕烨率全军合力追赶围歼。” 第68页 澧石谷之战，慕轻寒知道的。那一战岚之魔族死伤惨重，族内几无兵丁可用。故愿意脱袍臣服，下嫁长公主联姻。魔之一族的公主皇子，有着血统相承的术法，向来不与外族通婚。玄之魔族若能迎娶长公主，相当于得到了岚之魔族秘而不传的大半术法。所以玄之魔族得了这个大礼，迅速退兵，去攻打别的魔族了。 “那一战毕烨身死，岚之魔族公主府住进去的，却是桐若。一个普通蓝袍将领的女儿。” “是宴桑魔君不捨得自己的女儿吗？” 楴白冷然道：“他不会不捨得自己的女儿，他有更大的棋要下。 “魔族七大部族的嫡系子女，何其尊贵的身份。他的原意，便是随便找个女子冒充一下罢了。因为，他在等，等玄之魔族放松警惕，等其余部族合力而起，便可转而蚕食玄之魔族。桐若在他心里，连一粒棋子都不算。只是后来，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岚之魔族筹谋前年，终于联合其余五大部族，在地图上划清事成之后的分地，然后送来了玄之魔族分派到各地属官的头颅，下了战书。 “属官头颅之后，是玄之魔族魔君被囚的消息。 “一时间魔族大陆，处处狼烟，遍地哀嚎。 “这个时候，却有归降玄之魔族的倩罗南境属官盛传：玄之魔族的太子妃，就是先女君晖和术法的天选之人。然而这个时候，战争已打到玄之魔族脚下。 “正在所有人都担心桐若太子妃会不会随夫君一起，带玄之魔族重夺失地的时候，众人却发现，她仍是不理战事，终日只在闺中玩乐。 “那五个部族虽然内心忐忑，还是终日在城墙下浴血奋战，妄图攻破城墙，屠杀助兴。 “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的结局，是桐若跳下城墙，在敌军中扬手化出修罗化雨术，把十几万大军尽数化入结界沉睡不醒，直到今日。” 慕轻寒的脸上有悽然之色，她问：“桐若也死于那化雨术，我在史书里看到过。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楴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第二件事，桐若死于中毒。” ☆、第七十三章 真实身份 找到曲零的住处并不难，只是，他拿着一把水壶，慢条斯理地浇灌窗台上的多肉植物，似乎不想多开口。 “我们是老朋友了，你干嘛怀疑我。”他淡淡地反驳。 “我从不跟你是朋友，而且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呵，难不成她是你的吗？” “她不是我的，”陆风离冷冷看他，“但是我会守护她。” “一个活不了几天的半魔之身，有什么资格守护玄之魔族太子妃？” 陆风离迴转过身来，他的眼中都是震惊的光芒。 “你说什么？” “真是可笑。专司妖魔界情报，手掌闻风院的你，竟然不知道慕轻寒的真实身份吗？” “胡说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虽然心中早有疑虑，陆风离还是冷冷反驳。 曲零的嘴角有戏嚯的笑，他很开心能看到泰山崩于面前气色不改的陆风离失态。 “在你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可是在我们这里，她的身体里养着玄之魔族太子妃桐若的元神。” “桐若？” “是的，据说你的书阁里藏了万余本古书。难道你没有看过那本《衡琅记》吗？” 《衡琅记》，是一本魔族史官衡琅详细记述上古至今魔族族谱的典籍，等闲之人不占寥寥半句，若是特别的，写个七八页也是有的。陆风离略一思索，就记起来了。 “‘桐若，宴桑之女，岚之魔族长公主，玄之魔族太子妃，魔族首位女君术法天选之人。杀天族嗟唐，得倩罗南境；造修罗结界，终七族战乱。’《衡琅记》是这么写的。” “呵，你记性不错。不过，你肯定很奇怪，这跟慕轻寒有什么关系。 “你并不打算告诉我。”陆风离不再笑，他的眼里，有清冷的光。 “不打算。” 曲零说完这句，就自顾自拎起一个水壶，去给他费心养育的多肉植物浇水了。 “浇多了会死。”陆风离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中毒？”慕轻寒有些震惊。是谁，会有胆子毒杀太子妃呢？ 楴白半阖双眸，竟流露出平日少见的温和来。等慕轻寒重又归于平静，他回答：“魔族有一种植物，名七叶莲。魔族各位君王的纯血嫡系子女，是需要用七叶莲排解血毒的。对他们来讲，七叶莲是解毒圣品。而对于普通族人来讲，却类于毒药。 “桐若嫁入玄之魔族，为了自证身份，饮了数百年七叶莲。” “怎么会这样？”慕轻寒喃喃。她断断续续听说过桐若的传说，却不曾想，这为女子竟为了冒名岚之魔族长公主，饮毒以自证。 “我想那时，桐若已经暗中领悟晖和的全部术法，只是却深藏不露，安然做太子妃了。魔族大战数万年，似乎跟她全无关系。只是，七叶莲的积毒，必然会在她施重术时反噬。这些她也懂，却似乎浑然不以为意。” “那么她应该是中毒而死，却不是魔族盛传的羽化。”慕轻寒凉凉一句，说出结论。 “既然没有羽化，她便仍存世间。所以我推论，这最近的种种，皆是因此而起。 “因为中毒而死的桐若，玄之魔族的玄泽、倩罗南境的杜慕秋、岚之魔族真正的长公主曼殊，近日都有动作。他们的目的都差不多——”楴白凝神看了一眼正抬眼看向自己的慕轻寒，说出后面石破天惊的结论：“或是等着桐若甦醒，护回玄之魔族；或是在她醒来前，拿走她身上的力量。” 慕轻寒的心跳的飞快，她稳住心神，颤声问：“那么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楴白看着她，那眼神里有哀伤又有笃定，似乎一眼望穿百年沧桑。 慕轻寒亦抬眼看他，身体里蛰伏的力量，很多次眼前一晃而过的幻影，暗暗提醒她那个结论。 然而她不敢说，害怕说出来，等着她的生活，是永远都不能平静，是万劫不復。 “因为，”楴白的手暗暗握住她细嫩的手臂，缓声说：“因为玄泽施了禁术，用了七千年，拼凑好桐若的元神碎片，然后凝结成人类婴孩，化成了你。轻寒，你就是桐若。玄之魔族太子妃，桐若。倩罗南境真正的尊主，桐若。魔族先女君晖和的术法天选之人，桐若。” “不！” 慕轻寒大叫一声，不顾仪态，恍然起身，朝门外投身而出。 我不是别人，我是父母的孩子，是人类！ 大门哐当大开，门外的走廊里，安静站着十二号事务所的诸位。慕轻寒的眼泪，哗啦下来了。 众人只是看着她哭，没有人安慰。 楴白静静走到门口，安然站在她身后。 第69页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开口的是陆风离，虽然众人的神色里都有震惊，他的却是更多安然。 “我不想做桐若。”慕轻寒开口，声音哽咽却坚决。 “那好，”陆风离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我们先把你的父母救出来。” 楴白和众人都点头，清幽当前一步走出去：“虽然我不相信你就是我们的首尊大人，但是我早就看曼殊不惯，这次踏平凰夕宫，可别忘了带我一份。” “多谢大家。”慕轻寒喃喃。 “也要带上我！”叮噹钻过人墙走到她身前：“管它什么雷劫，不参与此等大事，以后怎么让我老爷子服气！” 慕轻寒一一道谢，她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怎么办，但是眼下当务之急，的确是救出父母和外公。 …… “那么，曼殊带走我的父母家人，是因为……”咽下一口稠糯的热粥，慕轻寒开口问。 “因为玄泽施了障眼法，让她以为桐若的元神困在你家人的体内。这大半年，曼殊应该需要不少白芷王做引子，来探查你家人的灵台神识。”楴白这次竟然也在喝粥，听到她的话，淡淡回应。 “你最近开始吃东西了。”慕轻寒点破：“上一次是螃蟹，这一次是粥。在之前，你都只喝清茶。” “我以前，没有遇到愿意一同进餐的人。”楴白直言。 其余众人的目光豁然而至，慕轻寒的脸瞬间红了。 “自大！”她抢白一句，便不再多言。 “咳，”乌离插话进来：“听说风离在岚之魔族救起你时，‘扑蝶’已经染了凡人的血。是不是？” 慕轻寒沉默良久，才答：“我不是故意的。” 陆风离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神却锐利无比：“我之前并不知道，原来‘扑蝶’竟然是桐若的旧物，那么，它便可饮血以唤醒主人元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楴白淡定地抿了一口粥，说：“还来得及。” ☆、第七十四章 踏平凰夕 和慕轻寒一起，站在凰夕宫宫墙外的，不止她和楴白。 还有十二号事务所的数人。 甚至，还有受天族唤兽令召唤，密密麻麻飞翔在天空、站在身前的魔族神兽、灵兽。慕轻寒又遇到她的单耳朵兔子，而乘黄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自发站在她的身侧。以呵护之姿，寸步不离。 它们在凰夕宫外一字排开，气势非凡。 慕轻寒觉得，这个排场很大。 凰夕宫众人不战而逃，一行人破除结界走进去的时候，宫里只剩下数百名奴婢僕从。 曼殊竟然还在。 慕轻寒第一次见到曼殊，她还没有做声，就看到了曼殊于人群中一眼盯上自己。一张娇艷的脸在清晨的雾气里惨笑数声：“罢了！原来一直便错了。” 她长着跟桐若一般无二的脸，任谁也不会再相信，桐若可毁天灭地的术法在别人身上。 “所以现在，你可以放了我的父母家人吗？” 慕轻寒盯住她，冷冷问。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了你。看你的样子，魔之力量尚未完全甦醒，恐怕也没有什么能耐杀了我吧。” 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可是慕轻寒心中，就是有一些厌恶。她没有做声，看到曼殊又打量了一下楴白众人，冷然道：“天族一向不问世事，这次也搅合进来了。还有妖族，是嫌自己命太长吗？你们可知道，我才是岚之魔族真正的长公主，你们要是敢杀了我，就等着岚之魔族踏平妖族吧！天族也不会好过！还有清幽，倩罗南境到现在，还在护着这个假公主吗？” 一直不开口的清幽，扬了扬手里的鞭子，笑了笑说：“我可没有护着什么假公主，自桐若自损元神救出被嗟唐困住的十大长老后，我们倩罗南境，只认桐若做尊主。如果桐若果真在这个人类身上，那么她，自然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人。” 曼殊冷笑一声，目光定在海魂身上：“那么你呢？海南龙家的私生女，也有份参与魔族的争端吗？” 海魂目光冷咧，嘴角抿了一缕笑：“哦，我只是凑热闹的。并没有准备参与争端。不过是看魔族总不顺眼，最近也总是没有精神，杀几个人解乏罢了。” 一边的叮噹拉了拉她，示意她注意一下回瞪自己的清幽。 曼殊的脸色，渐渐地变得很难看。 楴白又补上一句：“我曾经和魔族五大将领战于栾颠山上，那时候，不知道你们魔族，打架之前还要说上一堆废话。另外告诉你一句：我打女人。” 话刚说完，楴白便扬手一指。一直在他们身边急促喘息跃跃欲试的灵兽，便迅疾而去，撞入了凰夕宫。 这一站没有悬念。 曼殊未死，被陆风离和乌离捆着，送回岚之魔族听凭处置。 慕轻寒飞速投身九曲地牢，被楴白拉了回来。 “你不能去。”他温声说。 “为什么？”慕轻寒挣扎，却看见天使东街的诸位，都似乎早已知道原因。 “你使‘扑蝶’染凡人之血，现在体内的力量正一点一点甦醒。你见到父母，情绪激动之下，他们难以抵挡你身上的魔之气息，恐怕不出几日，便会暴亡。”楴白平白直叙，并没有掩饰什么。 “什么？” 众人皆露出不忍之色。 “你可以远远地看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叮噹，绷紧了脸说。 “只是看一眼吗？那然后呢？” “他们会忘记你。”楴白说。 “什么？”慕轻寒惊愕地开口。 “我会改变人类脑海里有关于你的全部记忆、照片、证件上的所有相貌。然后从天族里挑出一个女孩去凡世，陪伴他们到寿终的那一天。你的父母将不再认识你，你也不会有任何人类朋友。”楴白的眸子里是安稳沉静却不忍的光。 “我可以偷偷去看望他们吗？” 楴白摇摇头：“因为记忆波动，他们会改变些性情，更换住址，连我也不会知道他们会在何处栖身。婆娑凡世，找到他们很渺茫。而且，为了不让你身体里甦醒的力量影响到他们的身体，你还是不要见他们为好。” “他们生养我二十几年，我却不能报一点恩情吗？”慕轻寒说着，眼角已经含了泪。 “想让他们活着，只有这一个办法。”楴白拉住慕轻寒，拍了拍她的后背。 平地里起了清冷的风，慕轻寒只觉得难过极了。 照片都会被更改的话，自己连一张和父母的合影都保不住了。 难道以后，真的再做不成人类了吗？ 九曲地牢，就设在凰夕宫外不远处。 慕轻寒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凝神看着父母从那地牢里慢慢走出来。 父亲显然是受了重伤，由母亲扶着，一步一步，朝着在他们心中宛如神祗的楴白一行人走去。 第70页 不知道楴白施了什么术法，距离遥远，她却能听到家人的声音。 “多谢，这位……”母亲对楴白弯了一下腰，脸上却是惊疑的表情。因为楴白的身后，数百只神兽站立。那都是人间不可能有的生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楴白扶起他们三人，扬手化出一道白色的光圈。光圈过处，三个人类身上皮肉尽愈，疼痛立减。 “你们的孩子，慕轻寒，她很好。”楴白浅浅开口，却惊得慕轻寒的父亲一怔，抓住楴白的胳膊，厉声问：“他们没有把轻寒伤到吧！你是她什么人！她怎么样了？” 楴白任由他抓着，身边的海魂开口：“你放心，小慕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会拼死护她周全。只不过她现在在别处，不能见你们了。” “哦！哦！那么，多谢，多谢。”慕轻寒的父亲喃喃：“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我的小寒……”慕轻寒的外公喃喃，抱住自己的女儿颤抖起来。 “现在还不可以。”楴白开口：“这里待久了，损折你们的身体神智，我得送你们回去了。” 话音刚落，楴白微一扬手，虚空中忽然幻化出一条白色的巨龙来。那龙微一屈身，便身负慕轻寒家人，扬起一阵飓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身子，在塔台上晃了晃。 桑婶从身后环抱了她，说：“莫怕，我们都会保护你。” ☆、第七十五章 风离往昔 “看看这凡世的山，这花鸟鱼虫，倒是还有一点趣味。”山不高，然而曲径通幽，石阶和木札道上铺了一层干枯的冬叶，踩上去咯吱作响，倒是好听。 当前一人着一身白衣，在林木间缓缓而行，似不知疲倦。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瘦的年轻人。两人在林中走了许久，当前的人才开口说话。 他身后的曲零应道：“太子殿下倒是闲适，只不知道岚之魔族怎么样了。” “怎么样，”被唤作太子殿下的玄泽哂笑一声，道：“按楴白的脾性，恐怕会把凰夕宫拆掉吧。” “嘿，”曲零也笑：“还是殿下英明，让他们的注意力都去了那里。更无人知道我们的图谋了。” 玄泽肃然一笑：“你以为他们都是傻子吗？恐怕现在楴白已经在想办法压制桐若的元神了。” “他有这个能耐吗？”曲零心里一紧，脱口问道。 “倾天族之力，或许可以。只不过他现在只是赋闲的前任天君，恐怕不能动用天族的炼魄丹炉吧。”玄泽慢走几步，踏上一条悬空而架的札道，淡淡道：“而且，他虽然传了慕轻寒一些术法，当不会为她那般费力。救出她的父母，不是已经做足仁义了吗？” 曲零笑了笑：“那是，眼下我们略微再刺激一下她，便可功成了吧。” “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我看陆风离，便挺不顺眼的。”曲零诚恳道。 玄泽回过头，看定他，淡淡说：“恐怕不是看不顺眼他，而是，你看顺眼了闻风院吧。” 曲零心中一惊，忙跪下请罪。 玄泽摆了摆手：“罢了，等他死后，我就着你瞎管闻风院吧。” 四周静上一静，远处树枝上栖息的一只乌鸦，突然转身飞起。 似是不经意，玄泽动了动手指。转瞬间，乌鸦飞起的身姿在空中一滞，继而重重摔落下来。 “其实，”他说：“我也挺看不顺眼那傢伙的。” “可不是吗？”曲零贊同：“一个魔人混血的孽种，因为攀了天族老天君的交情，竟然顺利掌管了闻风院。也就我们魔族，能有这种事。” 玄泽笑了笑，没有做声，继续往前行去。 曲零跟上他，又接着说：“那时候他本来就要被倩罗南境扔进丹炉祭天了，结果恰逢嗟唐囚禁长老，一时竟然把这事儿耽搁了下来。我听说他被锁在九曲地牢的水牢下面，头顶是几十米的水，半点气孔都没有留。真不知道他怎么活下去的。” 玄泽看了看天上的云彩，淡淡地笑了：“自然是清幽让他活下去的。娇贵的小郡主，为了让他有空气可吸，把妖兽的嵴柱抽出来，打出气孔，插到水下。担心那嵴柱做的气孔倒掉，便日日举着，举了数百日。” “真的呀，”曲零笑起来：“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子殿下。” 玄泽往前走去，脸上有温和的光芒：“是桐若说的。桐若成为倩罗南境首尊后不久，清幽来求她放过陆风离。桐若牵线，才有了后来的天族发难，倩罗南境送了陆风离作为质子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曲零喃喃道：“那如果我们杀了陆风离，太子妃会问责属下吗？” 玄泽转身看了看，笑：“她怎么会知道？” …… 慕轻寒待在房里半日，调整好心情。正准备出去，就听到姚小狐在门外说：“要不要出来看看，这里有个小小的礼物。” 她开门出去，见姚小狐一身舒适的休闲服，手里正拿着什么。 那是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画框，用绸布细细包裹着。慕轻寒打开来看，顿时撇嘴笑了起来，可是眼眶里却含了泪光。 那是一副水彩画作，画的是她在凡世的时候，和父母的一张合影。那时她有五六岁，他们站在小小的摩天轮旁，她一手拿着气球，一手拿着冰糖葫芦，正吃得很开心，并没有看镜头。她的母亲抱着她，手里还拎着给她买的布偶。她的父亲一如既往的一脸严肃，但是母亲的肩膀上露出了他紧紧拥着的手。 “你从哪里弄来的？”慕轻寒凝神看了很久，才问。 “哎，这个我真不敢抢功。冷木头在修改凡世关于你的一切物品之前，让我找妖族一个画师帮他画一幅画。那画师画了很多他都不满意，只留了这一幅。他在这上面加了幻术，只有你能看见画的什么，其余不管天族魔族还是妖族，看到的都是一张无趣的风景画。你能不能告诉我画的什么？” “是一段记忆。”慕轻寒说：“谢谢你送来。” “还是去谢楴白吧，我只是个跑腿的。”姚小狐的笑意里有些别的东西，他一转身，招唿慕轻寒：“走吧！去看看叮噹他们在干嘛。” 穿过连廊不久便是议事厅，离大门还有十来步，就听到里面家具摔落的声音。哐当哐当，咚！ 姚小狐面上一紧，慌忙推开大门。 屋里的景象倒是并不让人意外。 海魂的刀正逼上叮噹的脖子，叮噹用灵力筑起一片结界，把房顶的什么东西弄断了，噼里啪啦掉落下来一片砖瓦。博古架已经摔倒，架子旁边，陆风离稳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正闲适地翻过一页。他抬眼见到她来，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说：“听说今日凡世天气转暖，楝树街新开了一家手工面馆，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 第71页 慕轻寒在心里说：这打架这两位，难道是空气不成？ 然而她只是抬手指了指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位，示意陆风离注意一下。 可是他只是摇了摇头，说：“小狐，不如你也一起来吃。顺便我们可以开个赌局，看看他们谁能占了上风。” 三人就这么走出去，踱步到面馆前时，慕轻寒还在怀疑，他们就这么走掉，房子会不会被那两人拆掉。 万一——清幽也加入战局，拆掉便成必然。 “怎么了？”陆风离给她端起铜壶，给她倒了一碗面汤。 “我是怕——”慕轻寒看了姚小狐：“咱那屋子要是再塌了，楴白还免费修吗？” 姚小狐笑了：“你在这里，他就修。” “什么呀。”慕轻寒脸上一红，看见陆风离微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这个时候，过来服务的点菜员到了。 店里的餐食很简单。面就是刀削面和烩面两种，汤就是面汤盛在铜壶里，可以随意取用。几样小菜，都是凉菜。点了倒是很快能上来。慕轻寒闻着店里暖融融的空气里夹杂着的面香，第一次觉得安宁。 楴白一去数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外公被安置在哪里了。 她真的很想见一见。 ☆、第七十六章 已在瓮中 看来大家都喜欢尝鲜。熙熙攘攘的面馆里，坐满了人。有一家几口小聚的，有三两好友高谈阔论的，甚至还有个急性子的人，用手拍着桌子催菜。慕轻寒很久没有置身这么多人类气息的地方，她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影响到大家。 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陆风离，他摇了摇头：“除非什么事情引起你情绪波动，否则这些人很安全。” “那就好，”她笑：“我以前，最喜欢跟父母一起吃面了。”慕轻寒抬头问陆风离：“你以前在魔族，吃什么？” 吃什么？蚂蚁、蚯蚓、低等级妖兽、所有可以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然而陆风离和暖地笑了笑：“魔族向来食浑比较多。” “那么妖族呢？”慕轻寒扭头问姚小狐：“妖族是不是也喜欢吃肉？” 姚小狐也笑了一下，道：“其实妖族吃的东西，和人族是最像的。因为数万年来，妖族和人族的牵扯也最多。你们人类里，不是有很多关于我们妖族的志怪传说吗？” “嘿，”慕轻寒露出探究的笑：“我们人族最喜欢写狐狸精什么的了。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哎。” 就在这时，面上桌了。 陆风离没有动，姚小狐也还没有动。 慕轻寒捧着搪瓷碗，先热了热手，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拉面劲道，汤汁鲜美，作料新鲜。 “好吃！”她抬头示意陆风离快吃。透过面碗蒸腾起来热气，她看到陆风离正凝神注视着她的身后。 慕轻寒嘴里叼着第二口拉面，回身去看。 温馨的一家几口，争执到面红耳赤的少年们，高谈阔论的青年，全部如瓷碗上空的空气，消失在空中。 慕轻寒恍然回头，陆风离的身后，忙碌的服务员，玻璃橱窗，叫嚣着快上菜的急性子顾客，也都消失不见。 缓慢蒸腾的雾气淡淡地显现出周围的景物。看起来，似乎是一片沙漠。 这一定又是什么结界了！ 慕轻寒抢在餐桌消失之前，捧起了那个搪瓷碗。 还好，面是真的。 她把嘴里那口咽了下去。 在凳子消失之前，慕轻寒稳住身形站了起来。果然，瞬间被摄入结界习惯了，便有了经验。 这一次陆风离和姚小狐都在她身边，她自觉没有什么可怕的。 “吃一顿饭都不容易啊，魔族的诸位。”姚小狐嘆着气，从腰间化出一柄长剑来。 飞扬的黄沙间，并不见有人影出现。慕轻寒看了姚小狐一眼，姚小狐看了陆风离一眼，尴尬地哂笑一声。 “已经在人家的瓮中，人家当然不着急出来白白费力气。恐怕是要等我们耗得差不多了，才会出现吧。”陆风离伸出手在口袋里掏了掏，一把玉骨摺扇被他掏了出来。 那把楴白用来净化他体内凌厉气息的扇子，被陆风离改造成一把兵器。在岚之魔族时，慕轻寒就见识过这把摺扇的力量。 慕轻寒又吃了一口面，顺便喝了一口汤。才问道：“这是哪里？” 姚小狐看了一眼她的面碗，回答：“上古十大秘境之灼野荒原。” “魔族先女君晖和就出生在这里。”慕轻寒恍然。 陆风离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当初这里都是大火。灼野荒原的火，就提取自天族白火。凌厉得很，据说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然而晖和却浴火而生，火焰在她身上烧出九道云纹，被认为是大凶之兆。后来晖和怜悯这里的兽类，用术法让火熄灭了。” “兽类？这里有什么？”慕轻寒端着她的面碗四顾，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中一松，面碗便掉落在灰褐色的沙子里了。 她正要恼，低头一看，一根红色的东西从沙里探了出来，摩挲着找到她那个面碗，插进去刺熘一声，面和水便瞬间不见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姚小狐就拉着她和陆风离迅速后撤。 慕轻寒听到陆风离沉着的声音传来：“灼野红蝎。” 话音刚落，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土里传来，那个面碗噼啪碎裂掉了。跟着，沙堆隆起，从沙堆内部，红色的东西破沙而出。那是一个又一个大腿粗、一米长的红蝎子！ 慕轻寒大叫一声就往远处逃去，她甚至忘记自己是会术法的。 天族的白火，应该是可以专治这种红蝎子的。然而紧张之处，她就只知道跑了。 逃跑，永远是她的本能。 然而这一次却无路可逃。她的身后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成一片。接着，褐色的沙子变成一片赤红。他们三人，被灼野红蝎围成一片。 慕轻寒慌乱之间终于想起她的白火之术，这一次很顺利。白色的天族之火自她掌心喷涌而出，瞬间卷上红色的蝎群。 但是—— 她好像模模煳煳间，听到陆风离喊了一句：“不要。” 不要什么？自己也能帮上忙，真是快意得很。 她迅速又推出第二掌，手臂一麻，却是被姚小狐抓住了。 “怎么了？”她看见姚小狐一脸焦急，不解地问。 “魔族的人还不会傻到，以为几千只灼野红蝎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那他们弄这么多蝎子干什么？”慕轻寒问。 陆风离过来把姚小狐抓住她胳膊的手拉开，淡淡地说：“因为传说上古凶兽曽抪，爱吃的东西只有一样——被烤熟了的灼野红蝎。当年晖和把这里的火焰灭净，也是因为以当年的晖和之力，也只能让曽抪休眠。而红蝎的香味，却容易引诱它醒来。” “那么——以你们两个之力，可以重新让曽抪休眠吗？”慕轻寒盯着左右两尊厉害人物，渴望从他俩口中听到肯定答案。 第72页 “不能。”陆风离淡淡开口。 “那就只能打一架，看看是谁厉害。”姚小狐倒是气势很足。 听到他这么说，陆风离笑了笑，举起玉扇朝前方一指：“那么，就由妖族世家子弟来打这个前战吧！” 远处黄沙漫天，无数的红蝎在火焰的灼烧下化为灰烬。灰烬的后面，一个巨大的影子，正从沙丘后缓缓显现出来。 ☆、第七十七章 声东击西 这是一只巨大的四足怪兽。 慕轻寒最先看到它的脑袋，比之乘黄和之前见到过的别的妖兽，曽抪的面孔算不得丑陋。足球大小的眼睛红彤彤的，镶嵌在长颈鹿般的脸庞上。只是这脸庞上的皮肤不够光滑，坑洼不平间，露出有些湿湿黏黏的疙瘩。 它几乎没有脖子，脑袋像是个盖在水桶上的盆子，就那么往桶上一搭。 跟着它的脑袋露出来的，是这怪兽龙爪般的前肢。听说曽抪的祖先曾经跟龙族有过通婚，后来龙族开化离去，曽抪却留在了灼野荒原。它们的前爪形似龙爪，却看起来强壮有力。因为龙族御风而行，龙爪大了反而阻力过大。曽抪这样的爪子，倒是正适合打架。 比之巨爪和头颅，曽抪的身体倒不算笨重。姚小狐一缕掌风过去，那曽抪身形一晃，也没有见怎么用力，就轻易躲过去了。 巨大，而且动作灵敏。慕轻寒在心里做判断。 曽抪已经越来越近，周围哗啦哗啦嘈杂声一片。原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灼野红蝎，这会儿正慌不择路地四散逃去。 既然这怪兽尚未开化，也不必跟它沟通什么，直接开打就好了。 只是，作为人类的我，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躲哪里好呢。 正在犹豫，身前的慕轻寒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拉，就迅速往后退去。白衣的陆风离拉住她，沉声说：“先走！” 她的前方，除了巨大的曽抪慢慢显露出全身，姚小狐竟然已经不见了。他之前站立过的地方，正旋转飞扬起大片的黄沙。黄沙的中间，一个巨大的金黄色影子逐渐变大，渐渐如太阳般耀眼。 类似狐狸的身子，却生长着九根巨尾。 ‘妖族金色九尾一脉，现存的什么世家子弟，虚号疏风的，正是不才在下——姚小狐。’她记得姚小狐曾这么逗趣清幽，不过后来也真的解除了跟清幽的婚约。那个时候慕轻寒没有注意到，所谓“金色九尾”，原来真的就是九尾狐。 慕轻寒看着空中丈高的九尾狐，明白过来针对曽抪这样的凶兽，姚小狐这样的人，也只能现出元身以抗。 “他们费这么大劲儿，不是为了让我们死，恐怕是为了，让你活。”陆风离说着，拉住慕轻寒继续往战斗后方逃去。 “让我活？我没有死啊。”她惊诧。 “是为了，让你体内的桐若活，让她甦醒。”陆风离短暂解释着，他们已经逃开数丈有余。身后传来地动山摇的厮打声，慕轻寒不敢回头看，怕自己情绪激动之下，真的元神出窍，体内暗藏的能量便再也绷不住。 “那我们去哪里？” “找到界眼，送你出去！这里比外界的时间，慢了数倍。你出去，找到楴白。” “那你们呢？” “放心，我们会撑到你们回来。”陆风离说着，忽然扬手掷出摺扇。扇子在空中拐了个弯，直直撞击在虚空中的某处。电光火花间，又急急飞掠回来。 “这是什么？” “会隐形，雷火属性，灼野荒原里的引风鸟吧。” 陆风离说着，慕轻寒就看到前方的虚空中，渐渐有一个黑色的鸟显现出来。那只鸟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它浑身赤黑，单足站在地上，它的背上，似乎坐着个什么东西。慕轻寒细看，那是一张人形的纸片。 “以巫术控制引风鸟的神智，让它攻击我们。这种事情，估计只有曲零想得出。” 陆风离沉沉往风中一站，衣袂飞扬间，眼中是狠厉的神色。 “小慕，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是死是生，都不要轻易动用体内的魔之力量。”在这一战开始之前，他说。 体内蛰伏的力量，是桐若的魔之力量。她知道这个。但是什么是无论生死，难道眼前的大鸟，比之前的曽抪更难打吗？ 慕轻寒眼眶一热，问道：“那我现在可以用白火之术吗？” “用多了楴白给你的术法，便没有东西能压制桐若的力量。你观战就好。”陆风离说着，就飞跃而起，跟引风鸟缠斗在空中了。 所谓引风鸟，却是雷火的属性。 空气中一声霹雳，差点噼在慕轻寒身上。她看到引风鸟身上的剪纸小人扭了扭身子，引风鸟便直直朝着陆风离飞掠而来。陆风离一手持扇，一手格挡面前的雷电之力。他的玉扇，携着黑色的浓雾，朝着引风鸟飞奔而去。 引风鸟身上的小人伸手一指，引风鸟便听话地往一侧躲去。陆风离的另一只手里，蕴含着魔之力量的黑色雾气一击即回，那鸟狂叫一声，朝另一侧跌去。 “就是现在！” 陆风离大喊一声，回身揽住慕轻寒的腰，把她往虚空里一送！ 慕轻寒回头看，正看到跌倒在地的引风鸟正一嘴啄上陆风离的后背。 “小心！” 她的声音尚未出口，眼前就金黄色一片。接着，身体一凉，眼前竟然已是凡世。 慕轻寒狠命转身往虚空里奔去，妄图回到灼野荒原去。 然而，她没有去往灼野荒原的口令，从界眼被强塞出来，眼下更是回不去。 慕轻寒打量四周，这里不知道是凡世的什么城市。眼下，要迅速打听出这是哪里，然后回到十二号事务所搬救兵啊。 眼前是一段城墙，周围人声鼎沸，似乎这里还是个古镇了。慕轻寒拉住一个路过的大姐问：“姐，请问这里是哪里啊。” 那人斜视她一眼，把她当做疯子，甩开她的手，慌慌张张逃掉了。 慕轻寒只好跑到街上去，寻到一处书报亭，装作要买报纸，拿出一份看了看报纸名字：“叶城晚报。” 是了，叶城紧邻十二号事务所所在的那个城市，是近几年才兴建的假古镇。目的是以古镇为噱头，开发旅游资源。 慕轻寒心里有了底，现在迅速赶回十二号事务所，应该还不晚。 可是她一摸口袋，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一分钱都没有带。 那么，即使是走，也要走回事务所！ ☆、第七十八章 骨肉重逢 “轻寒呢？” 楴白推开门的时候，议事厅里散落一地的砖瓦。叮噹正气喘吁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举着一块宝石，向海魂告饶。听到声音，海魂放开手里揪着的叮噹的耳朵，莫名道：“刚刚和风离出去了。有事吗？” “去了哪里？”楴白面上急切，使那两人也紧张起来。 “好像，”海魂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去楝树街新开的什么面馆。” 第73页 “坏了。”楴白只此一句，便提着剑消失了。 走路的时候，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开始思考。 虽然陆风离说灼野荒原和凡世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同的，但是还是越快越好吧。 起初的时候，慕轻寒小跑着往十二号事务所奔去。后来跑不动了，改成快走。再后来，身体疲累，脚掌磨出血泡，只好忍痛慢慢行进。 她记得叶城通往自己的城市之间有个近路，她抄了近路过去，却发现那里的桥已经损毁。再想绕路，竟然得多走几公里。 慕轻寒站在桥头上，看着渐晚的夜色，哭了出来。 陆风离和姚小狐还困在结界里，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救他出来。 现在这么耽搁下去，还来得及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个和暖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没事吧。” 慕轻寒身体一颤，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这个声音，曾经叫她起床，唤她上学，责备她马虎，心疼她吃苦。这是她母亲的声音。 慕轻寒扭过头去，她的母亲正弯腰关切地看着自己。她的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前年自己给她买的运动套装。她身后站着一个相貌俊俏的女孩，正笑盈盈地提着一个菜篮子。 慕轻寒愣住了，泪水汹涌而出，却没有做声。 她很想扑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可是此时自己却不再是她的女儿。她想问母亲现在住在哪里，生活得好不好。外公和父亲还好吧，他身上的伤没事了吧。 然而她却无法开口。 看她不做声，只是掉泪。她的母亲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说：“姑娘，这桥上风大，桥下水急，你早些回家吧。我的婆婆在世的时候，经常说：‘只要人不死，啥啥都不怕。倘若人死了，说啥都白瞎’你不要笑话这话粗糙，因为呀，活着，真是比啥都重要。所以阿姨也劝你，想开些。”她伸手从身后女孩的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塞到她手上：“别哭了，想开点，快回家吧。” 见慕轻寒点头，她才站起来，拍了拍慕轻寒的肩膀，和身边的女孩挽着手就准备走下桥去。 “哎，等等。”慕轻寒唤她，她的母亲应声而停。 慕轻寒开口：“谢谢你，请你保重。” 妇人温和地笑了，随即点了点头，走下桥去。 时隔三年，她又见母亲，却是这种情形。 慕轻寒上前一步，却收住了脚。 楴白说过，自己体内的力量随时可能爆发，影响到身边的人。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站在父母身边。 而且，陆风离和姚小狐还等着自己想办法救他。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母亲后，之前积存在体内懦弱愤恨的坏情绪一扫而光。母亲说得对，只要我活着，就没有输。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得见母亲的激动，还是她脑子里某跟弦突然搭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魔族人的血，是可以生造通道的。 现在她回不去十二号事务所，无非是因为此处没有去那里的入口。而现在，她只需要做出一个通道即可。 既然楴白说自己体内蛰伏着魔族的力量、桐若的力量，说不定自己的血也可以用。 而且此处有桥，桥可以连接人世不同的彼岸。她记得书库里有用桥作为术法印信的方法，也许现在正好可以一试。 想到这里，她跳下桥面，走到桥底开阔处，蹲在河水边试了试水温。 真凉。 慕轻寒随手带着“扑蝶”，她从身上取下来，就准备割破手指取血。 “不要。”蓦地，她听到什么声音自心底的某处响起。 慕轻寒没有理睬那个声音，在指头上比划了一下方向。 “慕轻寒，失血过多的话，你会死掉。”心里的那个声音又说。 是潜意识吗？她想，我当然知道失血过多会死，不过我只割——一个小口子。 慕轻寒自顾自在心里答覆着，在食指端划了一个口子。不太疼，血缓缓流了下来，她把自己流血的手指浸入河水中，另一只在空中结了个印，试图打开去往十二号事务所的通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 黄昏正在降临，夕阳西逝，鸟鸣变弱。 不行吗？她把手从河水中往外抽离出来，然而身体一滞，险些掉进水里。 在浅可见底的水中，有什么东西，阻止她抽离左手。 与此同时，她看见自己指尖的血正迅速流失，不大的伤口，却染红了一小片水域。 这是—— 她惊呆了，狠命往外拔自己的手指，河水却突然似乎有了生命力，并不放她出来。 是什么？要我失血死去！ 慕轻寒大骇，伸出右手召唤出白火之术，轰地一声点燃了水面。 大火从水面窜出，虽然桥上寥寥的人类看不到这天族之火，然而有炙热的风从桥下袭来，把众人吹得措手不及，纷纷逃散。 慕轻寒觉得自己有些晕眩，头重脚轻间，一头跌进了已经被她的鲜血染红的水中。 身上一凉，心内一空。 是什么东西，在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 慕轻寒心里一惊，睁眼坐起来。 没有河水，没有行人。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是十二号事务所，不是魔族，不是她去过的任何一个结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是哪里呢，好像曾经在什么梦中出现过。 长及膝盖的深糙随着微风肆意摆动，巨大的树在头顶华盖亭亭。 慕轻寒听得呜咽声传来，她一转身，距离自己不远，一个紫裙的女子正微微低着头，抚摸脚边的一个神兽。 那神兽她认识的，是乘黄。 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起了头。 云鬓高悬，上插一只箭形玉簪。肤色细白，眉眼灵动。轻纱覆身，罗裙飘摇。 这一身衣服和装扮她看不出来什么关窍。 这一张脸她认识，这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七十九章 一个故事 那一个名字梗在慕轻寒喉边，然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哦不，她不是人。她是玄之魔族的太子妃，先女君晖和的术法天选之人。她是桐若。 是早就死了七千年的桐若。 看到她满脸震惊的表情，面前的女子莞尔一笑，说：“醒得好快，不愧是得到了我的力量啊。” “什么？”慕轻寒问。她只记得自己跌落河中，不记得曾经昏迷过。 “用珍贵的魔族纯血造结界之门，结果被河中觊觎力量的妖兽摄住魂魄，险些死掉了。你啊你，还真是傻。”桐若嘆了口气，她的眉心，有淡淡的笑。话音里是对她的责备，面容里却似乎全然了解。 慕轻寒终于不再害怕，问她：“我睡了多久？我的朋友没事吧？你活过来了吗？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桐若脚边的乘黄跟桐若撒完娇，又挪到慕轻寒这里，用小脑袋拱了拱她的腿。慕轻寒只装作看不见。 第74页 可恶，前几天还跟我亲着呢，现在就认了别人做主人了。 桐若才是你原本的主人吧。 桐若淡淡地听她问完，暖声说：“你不用担心你的那些朋友，楴白已经去了，那里困不住他们。我也不算活过来了，只是看不得你死，撑着凝结出元神一见罢了。至于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听到他们无碍的消息，慕轻寒总算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桐若看着她什么都显现在脸上的表情，微微笑了。然后她深处手来，拉住慕轻寒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说：“想要知道我的故事，听我说恐怕太过空泛，不如，你来我的心里看一看。” “啊——”慕轻寒待住。然而还不等她拒绝，她的心里忽然一沉，脑海中似乎生造出陌生的记忆，朝着她扑面而来。随着记忆而来的，是桐若和缓的声音。 那声音，似流水拍打卵石，悦耳动听，却又带着一点点凉意。 我出生的那一年，魔族已经一分为七好几万年，也已经打了一万多年仗。我的父亲是岚之魔族的蓝袍将领，我在父亲身边长大，随他征战四海。他亲自教我术法，又教我音律。我那时因长在军营，更想学跳招魂舞。只因魔之一族，若战死在刀兵下，则需以术法注入舞裙招魂，不然魂魄永世被锁刀兵之内，无法转生。我术法不精，若习得此舞，才会有一些用处。可是父亲说，音律才与术法同宗，就连天族赫赫有名的战神，也是同时辖管音律的。我那时有些叛逆，口里答应父亲，私底下却暗暗学习招魂之舞。 我一万四千岁上，父亲得到密报，玄之魔族大皇子率先锋营要在午夜突袭，想要诱敌深入于澧石谷后全歼我军。我族陛下不听谏言，命父亲全力追赶。那一战我们死伤惨重，教我跳舞的魂师也被万箭穿心而死。是夜，我偷偷潜入深谷，披纱举幡，于高台起舞招魂。舞毕，夜空下横尸遍野的山谷里汇聚出灿烂的星光。那是我族战死将士的魂魄得以挣脱刀兵，去往彼岸转生。 我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玄之魔族三皇子青泽的。青泽一身黑衣，背着他哥哥的尸体。 “你是岚之魔族的魂师吗？”他把那尸体靠在青石上，站在一边休息。 我披着面纱，不想跟敌人纠缠，转身就走。青泽拉住我，说：“你不要走，我是玄之魔族青泽，我请你给我哥哥招魂。” 我挣脱不过，用术法相抗。结果缠斗之间，我们两个双双跌下高台。底下是正升腾起的魂灵星光，若此时跌入，轻则灵台混沌变成傻子，重则失掉魂魄如同行尸走肉。危急时刻，青泽把刀刺入岩壁，拉住我腾空而起。在这性命攸关的瞬间，他仍不忘强渡给我一些玄之魔族的术法。那是因为，招魂时必须用与死者一脉的术法。 可是，教习我舞蹈的魂师死在他们的箭下不足一日，台下尽是我死亡将士的冤魂，我怎可为他所用。所以脚一沾地，我就又飞身跃下高台。他惊诧地要去拉我，却只扯断一缕衣袖。我说：“滚开。” 没想到他竟迫下高台，我们一起跌入由魂灵星光凝结的幻境里。再挣脱出来的时候，战事已经平息。 父亲战死，母亲心伤之下病死。我料理完父母的丧事，听说岚之魔族愿意下嫁长公主求和。 魔之一族的公主皇子，有着血统相承的术法，向来不与外族通婚。所以玄之魔族得了这个大礼，迅速退兵，去攻打别的魔族了。 公主府里，住进去的却是我，一个赝品。 我早该知道，但凡我还有些用处，宗族是不会准我回淮水之滨家府生活的。 宗族的礼法和术法倒不难学，闲来无事的时候，想起父亲当年多么希望我学好音律，我便重新操持琴音，聊以自娱。有个将领的女儿听说了当年澧石谷魂灵星光的盛况，求我教授招魂舞，她叫小瑟。 转眼三百年匆匆。除与岚之魔族有姻亲关系的沐之魔族外，其余四族皆脱袍臣服玄之魔族。这个时候，岚之魔族终于扭扭捏捏择定了两族的婚期。 订婚宴上，来的竟然是青泽。我的心跳得那么快，手指几乎拨乱了琴弦，青泽的目光却一直在伴琴而舞的小瑟身上。宴后回鸾，小瑟跪在鸾下，说青泽要了她同返玄之魔族。 我的心一疼，却仍然允了。 三年之后大婚，青泽没有进喜殿。嚒嚒怯生生地撤了合卺，解释说战事紧急，太子殿下连夜赶去了。是了，青泽已贵为太子，玄之魔族也一统魔族有望。只是，我作为暂休兵戈的棋子，几时脱困呢。我既盼望着回到家府安静生活，又盼望着能在青泽身边多待几日。是了，我是盼望着他喜欢我。 可是他喜欢小瑟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小瑟端着一杯清茶缓缓走来，跪下道：“太子殿下与万里之外传信，让奴婢煮一杯七叶莲茶伺候太子妃。” 七叶莲解热毒，倒是很适合这炎炎夏季。可是这茶饮多了，却积累寒毒，于术法不宜，所以向来只有血统纯正的魔族贵族才敢饮用。 如果拒绝，便被左右属官怀疑。 我端了茶水便喝，就看见小瑟的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之色。 很好，因这不忍，我不杀你。 我遣散众人，问她：“你想我死吗？” 她嗫嚅道：“是太子殿下……放心，只要师傅您不施重术，这种毒奈何不了您的。我，我从来没有透露过您的真实身份。” 可是第二日，她端来竹叶青。竹叶清香，用这香，遮住了七叶莲的苦涩。我跟她从未结怨，让我死的，是青泽吗。 青泽没有回来，却来了天族的嗟唐。嗟唐说玄之魔族势不可挡，他是来求和的。魔君和太子殿下都征战在外，坐镇的二皇子在殿内瑟瑟发抖，着人唤来了我。传言嗟唐最善用毒，可与十步开外用吐息之毒杀死对手。几万年前，嗟唐从岚之魔族手里抢夺倩罗南境时，正是这样毒杀了我的哥哥。 可是求和并不是他的本意，在殿上寥寥数语后，他便杀了几名侍卫，挟持了二皇子。这样好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我便杀了他吧。 随嗟唐同来的属官立刻转而跪地臣服。琐事繁杂，我让二皇子召回青泽。 那天我正隐身骑着乘黄追一只珍稀的琼海蝶，眼看蝴蝶就在眼前，纱网却扑了个空，一头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人抓住网，解了我的隐身术，笑道：“夫人是要捉了我囚禁府中吗？” 是因为我收了倩罗南境而对我有了好感吗？我的脸瞬间红了，但是却说：“那我要做一条锁得住你的铁链。” 他难得地笑了。 此后半年，他未出府。闲暇时候，我们弹琴下棋，赏花钓鱼。玄之魔族地处北境，极寒，我却很暖。 然而我们仅止于此。 ☆、第八十章 魔族禁术 慕轻寒静静听着，任眼前的画面把她拉入时而喜悦时而悲伤的深渊。 青泽曾经坦白告诉我，数年前认识一个女子，一舞惊魂之下他难以忘怀。他寻了多年，后来又错认了人，终是不得。 第75页 “你为休战而来，我不难为你。待我蓝袍加身，就送你回家。”他这么承诺。 我的心中惊涛骇浪，然而口上无言。 “她是岚之魔族的魂师，当年在澧石谷一舞而汇万千星光。你认得她吗？”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说了，我也做不回当年的桐若。说了，玄之魔族会把我的故乡碾成碎末。说了，那可怕的战争又要打响。 然而这一次，燃起烽火狼烟的，却是我的故土。 我原不知道我们的魔君是这样筹谋的。 岚之魔族联合其余五大部族，在地图上划清事成之后的分地，然后送来了玄之魔族分派到各地属官的头颅，下了战书。 属官头颅之后，是玄之魔族魔君被囚的消息。 一时间魔族大陆，处处狼烟，遍地哀嚎。 青泽把战书摔在我脚下，怒不可遏：“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竟然是个赝品！”冷静下来后，又说：“你喝了这么久的七叶莲，若非纯血，也活不长了。回去吧，试试有没有得治。” “就让我脱去冠戴，为玄之魔族招魂吧。”我试探着开口。 他没有说话，快步走了。窗外，是大军集结的喧譁。 由于寡不敌众又被小瑟出卖，玄之魔族兵败山倒，转眼已经兵临城下。青泽着了魔，决意鱼死网破，把魔都**为焦土。 我持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忍动他，一百招，肩膀便被他洞穿。而他中了我从嗟唐那里得来的毒，暂时无法动弹无法开口说话。 我牵住他的手，把当年他渡给我的那一点术法还回去。他震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跳下城墙，进入敌军阵营，我只想全力拼杀，拖延时间供城中百姓逃生。可是，这么多年，这噁心的战争，如何能停止？如何停止？ 扬手之间，大地断裂，修罗之水漫天而起又肆意挥洒，化作雨滴凝成结界，百里焦土中，战事两方的族人皆掉落兵刃，沉睡不醒。 数万年来，你们寻找的天选之人竟然是一颗被岚之魔族弃用的卒子。多么可笑。然而无人能笑。 都睡去吧，就当这明月，从不曾升起。就当那年，我们从不曾相遇。 远远地，我看见玄之魔族三皇子青泽，我名义上的夫君，站在城墙之上，震惊的表情。疼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这半年多以来，小瑟斟酌剂量下在我身体里的毒，终于在我施展此等重术之下全数爆发。 几万年来，魔族都在寻找首位女君术法天选之人。他们从来不知道，早在嫁入玄之魔族之前，我就已经是天选之人。可那又如何。在青泽心中，我只是冒充岚之魔族长公主的赝品。很快，这世界再没有桐若这个名字。 死去的过程如我这一生一样漫长。 长到过了七千年，我竟然恢復了些许直觉。 原来青泽，竟然用上古禁术，把我的元神拼凑起来，七千年来寄生在人族的胎儿体内，想要让我用他们的魂魄粘连元神，慢慢醒转。 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桐若说完，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看嚮慕轻寒。 “傻？可是我听起来，却觉得有些感人。只是不知道你寄生过的那些胎儿，怎么样了。” “全部在腹中夭折。”桐若说着，放开了一直抓握着的，慕轻寒的手。她的脸上有不忍和悲悯：“我明白你现在脸上震惊和愤怒的表情。是啊，七千年了，为了让我活过来，至少有万余婴儿不得降生。这本就是魔族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连从不把人族生命当回事儿的魔族，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也曾寄生在……” “是的，从你是胎儿起，我就在你体内了。” “那为什么我没有死。” “大概是天意，也大概是因为：我在你体内时，元神已经趋于完整，只需要静养，没有吞噬你的魂魄。后来你长大后我渐渐有了直觉，这个时候你又得到了嶀琈之玉，化解掉伤害，得以渐渐长大。” 桐若说完，仰头看了看天空。晴空静谧，风停了。 慕轻寒静了一静，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己体内有莫名的力量，却原来不止是力量，还有桐若的元神。而现在，这个元神正在跟自己说话，并且说出了这么些惊人的秘辛。她需要冷静一下。 “这么说，”慕轻寒问：“我的父母跟魔族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普通的人类无疑。” “是的。” “那么，我这块玉是怎么来的？”慕轻寒拉出脖子里的玉，问。 “他没有告诉你吗？”桐若愕然。 “谁？” 桐若笑了笑，说：“他就是把灵力放进你的体内，跟我制衡的人。你小的时候，因为体内有我的存在，多多少少对你有所影响。那时候的你，一不小心就会伤到碰触你的人，以至于处处被人排挤。有一次，你在操场上哭泣，遇到卸职了天君，来人世熘达的楴白。他送了这个给你。也正因为这个，我又沉睡了十几年，直到感知到魔族的力量，才逐渐醒来。” 怪不得，楴白曾说，他好像想起我是谁了。 慕轻寒在心里嘀咕。又问：“那么既然你醒了，是不是就可以离开我的身体了？” 桐若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手底下的乘黄。那小兽像听懂了什么命令，又蹭了蹭她，迅速奔去了。桐若看见它消失，才说：“当然不能，我现在离开你，恐怕你会死掉。” “为什么？” “这些年来因为我的影响，你的灵魂已经跟我的元神相互粘连，不可能分开了。而且，”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你体内更有天族的力量，我若离去，恐怕你会被这些不平衡的力量撕扯成碎末吧。今日你失血过多，垂危之下我才只能以本体跟你对话一刻钟左右。要不了多久，我就只能再次潜回你的体内了。”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呢？青泽做了这么多，必然不是让你永远待在我的体内的。” “是的，”桐若点头，清水般的眸子里溢出一丝摄人心魄的光芒：“青泽的心愿，恐怕是不能够达成了。我想请你帮帮忙，过了这么久，那些沉睡的将士该要醒来了。而且，”她顿了一顿，又说：“青泽为了救我，妄杀的这些人命，也是时候做个偿还了。” 慕轻寒没有说话，已经死去的婴孩，还能如何偿还呢。 ☆、第八十一章 风离身世 她正要开口问桐若，就见桐若的眼中忽然有决绝的泪光闪过。她理了理飞扬的秀髮，淡淡地说：“无论如何，多谢你让我有机会醒来。以后的事情，还请多多关照。”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急切的唿唤：“轻寒！” 慕轻寒心里一热，连忙冲着空中回应：“楴白！我在这里！” 随着这一声回应，她的腰部忽然幻化出一条白色的丝带。这丝带像是有生命力般，瞬间延长至云巅之上。很快，云上像是有什么人牵住带子，往上拉了一下。然后她整个人，便被瞬间拉离地面十几米，迅速卷上天际。 第76页 慕轻寒忙回头去看，桐若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她坐过的地方，青糙幽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白色的丝带把她直拉到天际，头顶什么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光波流转之间，竟然像是水面。她心内一惊，哗啦一声，竟然真的就从水里站了出来。 岸上的楴白一把把她拉到身边，斥责道：“你怎么回事？竟然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子开启通道！又被什么摄魂，要不是我在你体内埋了引线，恐怕这次你就要在水里过年了。” “什么？”她迷迷煳煳。刚才自己明明在一棵树下，明明还有桐若在，怎么会是在水里。 是被摄魂吗？那么原来她从来不曾离开水中，是桐若把自己的魂魄保护起来，造了结界跟她对话许久吗？ 摸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想到自己在水里浸了这么久，她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问楴白：“风离和姚小狐怎么样？” “我说了，我在你身上放了引线。”楴白一边说，一边脱了外套罩在她身上：“类似于你们人类的拴狗绳吧，不过是隐形的。” 慕轻寒白了他一眼，看楴白轻松的样子，风离和姚小狐应该已经安然脱险。 又一次连累了他们，真是抱歉。 慕轻寒低着头，任楴白施术造出通道。再一抬头，他们已经站在十二号事务所，通道的尽头，赫然是她自己的小居室。而她的手，正被楴白拉在手心。 慕轻寒脸一红，慌忙撤出手，进屋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她再出门，楴白已经不见了。 她的房间离姚小狐那里近一些，就先拐去姚小狐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在里面大唿小叫：“你轻点好吗？到底是不是女的！” 嬉笑的声音传来，竟然是海魂的声音：“我是不是女的？要不然，给你研究一下？” 慕轻寒又一次红了脸，听他们打趣的样子，姚小狐应该伤得不严重，她随即又从院子里退出来，折转去陆风离那里。 刚进院子，就见清幽坐在卧室外的地台上，抱着个鹦鹉垂泪。 慕轻寒心里一惊，竟然不知道该进该退。然而，听到她的脚步声，清幽还是抬起了头。 “嗨，”她说：“你没有死啊。” 声音寻常，没有恼怒也没有庆幸，只是这么问了一句。慕轻寒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对不起，”她说：“风离他怎么样了？” “楴白大人在里面，”清幽答话：“你不必说对不起，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体内，是桐若的元神。我们倩罗南境，从此不会把你怎么样了。不仅仅是风离，即使是我，也会拼死保护你的安危。” “对不起，”慕轻寒又说：“我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 “其实，”清幽抬头看她，眼眶里有倔强的泪光：“比起你来，我更不想让风离哥哥死。你知不知道，他能活着，真的很不容易。” “我曾经听说，你们倩罗南境并不容他。”慕轻寒点头。 泪水从清幽君主的脸上滑落，打湿了她的前襟。抹了把泪，她说：“风离哥哥的父亲，是我们倩罗南境四大家族之首的嫡子卿焕。有一年，妖魔公会往倩罗南境发了帖子，说着首尊嗟唐前往天族商讨卿焕私娶凡人，触犯律法之事。族里这才知道，原来失踪多年的卿焕，竟然去凡世了，还娶了凡世的女子。 “嗟唐狠辣，不顾四大家族的脸面，出动了魔族最顶尖的杀手去刺杀卿焕。过了几个月，那些杀手没有能带回来卿焕，却带回了卿焕的孩子。魔族和人类的孩子，就是风离哥哥。 “那个时候，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他已经七八岁了。 “风离哥哥的身体，由于不是纯血，无法承载体内天生自带的魔之力量。卿焕伯父为了救他，每日耗损元神，终于被刺客钻了空子，夫妻双双殒命。那些刺客带风离哥哥回来復命，嗟唐直接把他扔进了九曲地牢里的水牢内。好不容易，他才活了过来。 “后来嗟唐为了讨好天族，把他送给天族做了质子。听说风离哥哥在天族得到了老天君的赏识，压制了体内的魔毒，慢慢才有了今天。 “可是，”清幽说到这里，盯着慕轻寒的脸，问：“你知不知道，魔族有数万岁之寿，而风离哥哥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为什么！”慕轻寒感觉什么东西揪着她的心，一直往冰冷的暗处撕扯。 “因为他不是魔族纯血啊，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魔族。虽然辖管闻风院，却为族人不容。而现在他伤成这样，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慕轻寒没有等她说完，起身推开了陆风离的房门。 红色，红色的血。 入目全都是血。床帏上，床单上，陆风离的身上。 楴白一身玄衣，站在床头。目光凝重，手上没有什么动作。 “他怎么样？”慕轻寒问：“你怎么不救他？” 楴白转身看了慕轻寒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那眼神有些复杂。随即，他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慕轻寒看。那是陆风离的青玉摺扇，不过扇子已经碎成数片，不难想像，它经歷了怎样的恶斗。 “这扇子，”楴白说：“我用了一万年才做好。本来只是让他净化体内的魔毒用，他却因为不甘心自己力量微弱，用这个引了魔力作为兵器。现在碎成这样，已经不能施术了。” “那该怎么办？”她声音急切。 “轻寒，你想怎么办？”楴白问：“你现在体内桐若的元神快要甦醒，她的力量也必然席捲你的身体。到那个时候，你也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你又想怎么办？” 慕轻寒脸上一寒，故作洒脱地说：“先不要管我，你先说怎么救陆风离？” “如果你愿意经受魔虫噬咬之苦，把体内桐若的力量分离出来一部分给他，他就可以痊癒。不过如果那样，你却容易走火入魔，再也做不成人类。” “如果能救活他，我愿意。”慕轻寒急急回答。 “我不愿意。”楴白的声音冷冷的，不容置疑。 ****** 苍梧说：本来我是从来不在这里打题外话的，因为有水字数的嫌疑，所以我一般都在作者专门写感想的地方发言。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盗版网站的人能够看到。 在此我说一下哈，今天发现我的文很多盗版网站在发，搜寻引擎里竟然都比起点排得靠前。因为我的文没有签约，并不要钱，所以我还是希望大家支持正版，来起点阅读哦。手机下一个app，保证比盗版网站看起来流畅。 多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二章 朔谷秘境 室内静了一静，慕轻寒看到外面窗棂上清幽的影子，同样顿了一顿。 在室内的血腥味儿中，楴白淡淡地开口：“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不管别的宗族是怎么想的，在我的眼中，人命不分贵贱，没有谁就该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即使那个人是风离，也不可以。” 第77页 “可是风离，就是舍了他自己的性命来救我啊。” “那不一样，而且，”楴白深深地看了陆风离一眼，说：“很多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慕轻寒神情不悦：“我没有你那么多条条框框，你不救他，就我来。” “不要做傻事。”楴白冷脸斥责。 慕轻寒转身出屋，开门的速度太快，站在门口偷听的清幽来不及躲闪，尴尬地别过身去。慕轻寒却拉了她的手，问：“你知道楴白说的那种魔虫，去哪里找吗？” “不准去。”楴白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 慕轻寒没有转头，拉住清幽迈步走开。刚下台阶，就听到身后陡然风起，慕轻寒沉手往后一推，一股巨大的力量迎着楴白送出的力量轰然一声炸响，吓得身边的清幽身体勐然一震。 她看到楴白的眼中流露出些许震惊。 “不错，”慕轻寒说：“我已经见过桐若的元神，我们的力量现在搅合在一起，我不止能用天族白火了。现在，你已经不能轻易挡我。” “你在用魔族的力量。”清幽恍然说。 楴白看着她，许久才道：“桐若肯给你魔族的力量，并帮你化解反噬，必有原因。她要请你化解修罗化雨结界，是吗？” 慕轻寒没有说话。她也惊诧自己体内的力量可以如此蓬勃，并且是第一次，天族的灵力没有去压制寒凉的魔族力量。 楴白又问：“她还要请你助青泽一统魔族是吗？” 慕轻寒想了想，说：“这个没有提，而且，好像她对一统魔族根本没有兴趣。” 楴白点了点头，说：“那么你去吧，我不再拦你了。” 慕轻寒不知道他为什么寥寥几句便同意她去找魔虫，便点了点头，拉上怔在原地的清幽，就离去了。 找到魔虫并不费力。 这东西看起来比蟑螂大不了多少，浑身粉白，微微透了一天粉红。清幽带慕轻寒来到倩罗南境，找到魔虫的老窝，一挖一大把。两个女孩子平日里威勐，看到虫子倒是胆怯起来，都试探着让对方往瓶子里装。 到了最后，还是慕轻寒狠下心来，用布裹着手，小心地把那些虫子装进瓶子里。 照清幽的说法，一瓶子足够了。 两个人急火火地往十二号事务所赶，打开风离的屋门，竟然已不见他的人影。一起消失的还有楴白。 两个人怔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提着的瓶子里，小小魔虫拼命挣扎，在瓶子里沙沙作响。 “他们这是去哪里了啊？”清幽急得直跳脚。 “你们魔族，有没有什么适合疗伤的地方？” “疗伤？”清幽想了想，说：“上古十大秘境里，倒是有个天族建的朔谷温泉，是疗伤用的。风离哥哥会去那里吗？” “我们去碰碰运气，好过在这里着急。” 清幽点了点头，抬手在空中画出结界之门。 慕轻寒以为，疗伤的地方，该是很温暖。结果朔谷秘境这里，却处处冰凌，似乎是个巨大的山洞。 两人在山洞里绕了几圈，解决掉几个拦路的小魔兽，便在一处飘洒白烟的地方见到楴白。 他脸色惨白，正坐在地上，靠着立在地上的剑身上，眼眉含笑却神色虚弱。 慕轻寒忙跑上前去，问：“你怎么了？” 清幽问：“风离呢？他能受得了天族的灵力吗？” “什么？”慕轻寒惊诧。 楴白摆了摆手，示意风离就在他身后的山洞里。清幽忙跑过去，很快不见了人影。 “你是不是傻？”慕轻寒问：“你渡了多少力量才救了风离？之前你还责备我，现在不是照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吗？” 楴白把伸出食指，按在她唇上，说：“嘘——” 慕轻寒的脸红了一红，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找到魔虫了吗？”楴白问：“你知不知道用魔虫让渡魔力，需要让九十九只魔虫，叮咬你身体各个部位，再把这些虫子焚烧研磨成粉，用作引子，方能渡力。你这么做了，不仅自己将变成半魔之身，还会变得好丑，丑到嫁不出去。” 楴白说着，笑了笑。 慕轻寒的泪再也绷不住，哗啦流了一脸。 “你刚进事务所的时候，我处处为难打击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坏透了？”他问。 “不是，不是。”慕轻寒喃喃：“我已经知道我小的时候你便认识我了，我身上的玉就是你送我的。我早就不觉得你坏了。” “咳，”楴白咳嗽了一下，温声说：“劳烦你抱住我好吗？我觉得冷极了。”慕轻寒听他这么说，赶忙侧过身子坐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怀里。不知道怎么的，她感觉楴白周身温热，并不寒凉。不过她想或许是因为这里冰凌太多，楴白又刚刚损失掉天族的大半术法，才会畏寒。 调整好姿势，楴白继续说：“你小的时候，咳咳，可真是丑极了。鼻涕抹了一袖子，坐在地上委屈地哭。你那个同学更委屈，只是推了你一下，就被你按在墙上。结果正堵墙都倒掉了，你父母赔了不少钱，还带你转了学。” “原来你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吗？”慕轻寒问。 “我还没有那么闲。”他说。 慕轻寒给了他个白眼，听他继续絮叨：“后来我送了你嶀琈之玉，就去忙别的事了。没想到一别数年，我们仍有缘再见……”楴白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变得虚弱，几不可闻了。 慕轻寒探了探他鼻子下面，确定他还活着，松了一口气。 正要想办法把他挪进山洞，身后脚步声响。 慕轻寒转身，看到浑身浴血的陆风离，正横抱着清幽走出来。清幽郡主紧紧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样子。 “她怎么了？”不知道怎么样，看到死而復生的陆风离，慕轻寒的心中，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没关系，她昏过去了。”陆风离淡淡地说着，把清幽放在了楴白身边。神情动作里，没有半分不忍。 ☆、第八十三章 是非决断 尽管心存疑惑，慕轻寒还是温声问他：“清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陆风离低头看她，目光里有些许不忍。然后似乎是不愿意再耽搁什么，开口说：“她晕过去，是因为我取了她身体一半的血，来中和天族灵力带来的排异反应。其实，魔族贵族纯血，多半在倩罗南境。因为他们自视清高，很少跟其他宗族通婚。就连高高在上的天族，他们也从不放在眼里。” “用了一半的血？你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死吗？”慕轻寒心里一晃，语气里便含了斥责之意。 陆风离看了清幽郡主一眼，目光里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厌恶：“不会的，顶多今年下不了床，不能再四处闯祸罢了。比之杜慕秋当年给我的东西，我给他女儿的这点磨难，算不了什么。” 第78页 杜慕秋，是倩罗南境现如今的代理尊主，是清幽郡主的父亲。 慕轻寒把楴白的身子缓缓放平，站起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充满疑惑地看着陆风离。 山洞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慕轻寒开口：“风离，你怎么了？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陆风离的眼中有奇怪的光波涌动，低头看她的神色里有些许悲悯：“那么在你看来，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慕轻寒哑在当地。 是啊，她的心中，陆风离是怎样的人呢？虽然心有计谋，却处事磊落。对她关怀有加，从不蓄意伤人。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好人，是菩萨心肠？不不，我若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苟活至今，又怎么做的了闻风院首尊呢？” “可是，自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是个好人啊。楴白也拿你当做兄弟，不是吗？” “兄弟？”陆风离的脸上瀰漫着一缕轻蔑的笑：“他们天族贵胄，从来都不会把任何人当做兄弟。他在我身边，不过希望我做好天族的傀儡，让闻风院不落入不服管束的魔族人手里罢了。” 慕轻寒看着陆风离那张脸，听着他口中说出的话，忽然感觉自己已经不认识他了。 难道这么久，这些呵护都是假的吗？ 难道为了救自己，弄得只剩下半条命，也是假的吗？ “风离，就算你不把他当兄弟，当朋友，他也渡了灵力救你啊。” “他救我，只是不想让你救罢了。三界都说楴白大人智勇无两、神鬼难挡，可是你看，一遇到女人，不还是栽在自己手里？” 慕轻寒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冷了起来。她问：“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倒是得跟你商量一下。” 路风离说着，脸上和暖之色更浓：“眼下我得了楴白九成灵力，你身体里又有桐若的九成魔族术法。我们若联手，别说魔族，天下都是我们的。” 慕轻寒看了看躺在地上失去直觉的楴白和清幽郡主，冷然道：“你需要我怎么做？” “你知道吗？”陆风离却转移了话题，说：“上次他们把我们摄进上古灼野荒原，原本就是想杀掉我的。因为玄之魔族那边，觉得杀了我可以让你神智崩溃，魂魄不安，就可以把桐若的元神从你体内分离出来。” “是吗”慕轻寒淡淡问。 “曲零那个笨蛋，觊觎闻风院首尊的位置已经很久。就他那点智商，还不如闻风院里随便哪只白鸦。” “所以……” “所以，我们来做同样的事情。我们把桐若逼出来，她那九成术法，便是你的了。”桐若现在只是刚刚凝聚好的元神，只能寄生在慕轻寒身体里。玄之魔族是有法子让她醒来，陆风离这么做，却是根本无所谓她的性命。 说着这样残忍的话，他的神色却仍是笑着的。 慕轻寒没有说话。 陆风离站近一步，用手帮她理了理额发。 “我记得你刚来事务所的时候，我因为使用了魔之一族的力量，半身焦灼疼痛，你在我房中陪我到很晚。那个时候我只当你是个小姑娘，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掀开屋顶，在漫天的星光下，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 慕轻寒呆立在原地，猝不及防的表白让她手足无措。沉默良久，她说：“可惜万事不能重来。如果可以，我也不会给你看我的玉，也许你就不会知道我身体里的秘密，也走不到今日。”陆风离笑了笑，他的笑，永远是云淡风轻和煦温暖，让人心安。可是今日，那笑里含着沉甸甸的苦涩。 “小慕，你了解半魔之身的痛苦吗？ “每个清晨，我的身体像被冻在冰里。到了太阳西沉，又像被烤在火里。我的身体一半是人族，一半是魔族，人类若见了我，会觉得我是怪物。而魔族里，我是倩罗南境的笑柄，是陆家的耻辱。 “当年，我的人类母亲因生我而死。因我是半魔之身，宗族以此为耻。长辈们要把我投入丹炉。恰逢天族向族人发难，倩罗南境的尊主便干脆把我送给天族处置。那个时候，听说人魔的后代可炼制进补丹药，倒是有很多魔妖两族的人抢夺我。后来楴白的父亲救了我，教我克制魔之力量的心法，我的痛苦才得以减轻一半。 “等我穷尽心机接管闻风院，躲在妖魔联合会第十二号事务所安身，已经过去了近万年。你知道吗，真正的魔族后人，都有万年之寿。十万岁后，才有可能羽化飞灰。可是你看我，人魔后代寿不过万，我又是天命体弱，更是活不长久。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绝不甘心。” 陆风离咬了咬牙，他的眼里有狠绝的光芒。 “可是，我作为人类，不也才能活七八十岁吗？”慕轻寒怔怔地问。 “小慕，如果我得手了，不会让你活那么短的。魔有万岁之寿，我会送你一半，你陪着我好吗？三十三重天，三千大千世界，无论是无量佛土还是凡世欲界，无论是隐于市井还是高居庙堂，你来选择怎么活，我来护你周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你的所想都可得到。”陆风离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祈求的光芒。 ☆、第八十四章 魂元分离 不知何时，山洞里起了些风。微风从倒挂的冰凌处卷过，叮叮咣落下来一串串的冰块。 慕轻寒静默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平生三大怕，怕饿怕死怕睡不着。如果我真的应了你，恐怕今后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死了也得不到安宁。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万岁之寿，那样漫长的人生，倒不如我快活几十载来得痛快。况且，我如今知道了桐若的事，虽然遭遇种种都是因为她，可是我的心里，对她并没有半分恼怒愤恨，有的，只是软绵绵的心疼。 “她于我，就像姐妹，像知己，像没有等到我的呵护便死于非难的朋友，我更不容你害她。风离，可以停下来吗？清幽不知道真相，楴白已经昏睡过去，等他们醒来，我一定守口如瓶。今日你什么都没有做过，我们还回事务所，一桩桩的委託，也挺有意思。” 陆风离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说：“恐怕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了。” “你要做什么？”慕轻寒伸手挡在清幽和楴白身前，冷声问。 陆风离捡起地上楴白掉落的轻尘剑，克制住术法不和带来的反噬力，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 一缕灰色的光芒从他的手心喷薄而出，缠裹着轻尘剑，渐渐覆盖满整个剑身。 那种灵力，不同于楴白的暖白色，也不同于陆风离的纯黑色，类似白雪融化后的脏，类似泼过墨的浓雾。 “我听说，”陆风离喃喃：“若想让缠绕上灵魂的元神从中抽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掉这灵魂挂怀的人，让那灵魂失去依傍，陷入混乱。不知道楴白和清幽，你更在乎哪一个呢？小慕。” 第79页 慕轻寒看着陆风离，他的心一寸寸冷下来。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陆风离。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鬼。 然而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弱小人类。 虽然我不能劝你向善，却自认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既然你要打，那就打把。 慕轻寒翻转右手，在身体内调动能量。一股寒凉之气涤盪心肺，不知道陆风离每天经歷的冰寒，有没有这么冷。慕轻寒想着，在他举剑刺向楴白的前一面，挥手使出白火之术。 天族的白火之术心法，出来的，却是魔族先女君精炼的术法。黑色的光波朝着陆风离直奔而去，他大惊之下举剑拦截，退了十几步才站稳。 “桐若甦醒过了？”陆风离脸上的惊诧之色渐缓，笃定地问。 “嗯，所以你现在，最好离他们两个远一点。” 陆风离看着慕轻寒，眼波深不见底，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那你知不知道，你用魔族术法越多，以后成为半魔之身的可能性就越大。而我现在身负楴白半成术法，恐怕你只是借用术法的话，远远不能胜我。比如——” 陆风离话到此处，突然挥剑往前迅速砍击。慕轻寒连忙躲避，回手击出白火之术。可是竟然数次全都落空，直到陆风离的剑逼上她的脖子，就停留在她颈前。 “要想胜我，除非卖掉灵魂，放弃**，把魂魄送给桐若，自己甘愿变作傀儡。这样，你才有可能胜我，懂了吗？”陆风离说完，剑柄下压，轻轻拍了拍慕轻寒的肩膀，迅速离去了。 他的方向，正是躺在地上的楴白。 “不要！”慕轻寒大喊，与此同时挥手而出。然而她的手还在半空，身前便有巨大的力量恍然而至，拍击得她身体向后飞去，撞击在石头上。 眼睁睁地，她看着陆风离拿着轻尘剑，扎在楴白的胸口。 因为隔得不远，慕轻寒能看见一缕血从剑刃上的引血槽缓缓流出来，楴白在昏迷中皱了皱眉。 陆风离的脸上，竟然满含悲伤：“我其实不捨得杀你的。在那漫长却被人踩在泥里的时光里，你曾经给过我期许，给过我力量。你说只有三界平衡，没有杀戮，才有利于众生。 “可是，众生好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锦衣玉食，出生就被赐予‘大人’之名，连天族的君主都不屑于做。怎么能明白，一步一步从魔鬼的深渊里爬出来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三界平衡，什么众生平等。 “这天上地下，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没有了平衡。” “楴白大人，你曾经说慕轻寒是我的劫难。我看，她是你的劫难才对。因为，把她放在心上的是你，从来就不会是我。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力不如人的耻辱，和窥视天机的**。” 陆风离絮絮叨叨，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然而手上却把那剑握得更紧。一团灰色的雾气包裹住轻尘剑，下一秒钟，就要穿透楴白的胸腔。 “不！”在近似发狂的快乐里，陆风离听到了一声清晰的不字，然后，身上一疼，他看到一柄白色的光剑从自己腹部透体而出。于此同时，苏痒而又疼痛的感觉传遍全身。有一个柔软却坚毅的身子从后面抱住他，绝望而又坚定地说：“他说的对，我的确是你的劫难。” 陆风离艰难地回过头，慕轻寒的脸上满是泪水，双眼通红。她紧紧抱着他，似乎是保护的姿势，手中却握着那把穿透他身体的利剑。那是桐若的剑！那是承载过上古晖和术法的凤栖剑！ 那是只有用桐若的术法，才能靠灵力凝结的剑！ 慕轻寒！她竟然为了楴白，情愿以人类之身，承接魔族术法，变成行尸走肉。 “风离，”她的嘴角溢出一滴血来，体内的力量似乎随时准备吞噬自己。在难捱的痛苦中，慕轻寒艰难地说：“自从认识你，你帮我许多，也因为有你我才能撑到现在。我也曾想帮你获得力量，获得万岁之寿。我不知道你要那么多力量做什么，凌驾于天族魔族之上，除了扬眉吐气，又有什么意义。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你的所求或许本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我却不能帮你毁了这个世界。对不起，不知道人族和魔族的黄泉路是否一样，如果一样，我陪你去可好？” ☆、第八十五章 生死归途 噗，一口血从陆风离惨白的嘴角喷出，溅红了脚下的石砖。 “我只是吓吓你罢了，”他的脸上现出悲哀的光芒：“谁要你跟我一起死？” 慕轻寒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渐渐开始神志不清。灵台空白之下，感觉到一点点温热正从背后贴近自己，握住她的手，把那把剑抽了出来。 那人把她拥在怀里，轻声训斥：“傻瓜，我死不了的。也不准你为我去死。” 是终于醒来的楴白。 慕轻寒在一阵眩晕中，感觉自己软倒在楴白怀里。她的眼睛尚能看到四周，耳朵也听得见，身体却软绵绵的。而骨头里，万蚁噬骨般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 陆风离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神色复杂。良久，他说：“你失掉了半成术法。” 楴白简单地答：“是的。” 陆风离又说：“加上你之前送给小慕的那部分，你身上已所剩无几。” 楴白又答：“是的。” 陆风离看了看一旁几近崩溃的慕轻寒，又说：“她现在离灵魂出窍已经不远，你来不及救她了。” 楴白淡淡道：“来得及。” 陆风离笑了笑，说：“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楴白把慕轻寒放在地上，脱掉外套给她做了个枕头，安置好了她，方淡淡道：“我从不怀疑任何人，只看这人做了什么。” 陆风离闭了闭眼，说：“那如今你要怎样？” 楴白站起来道：“如今我若放了你，三界便再没有平衡。你也已没有资格承载我的灵力，我会要回来，然后自去救治轻寒。” 陆风离单手覆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结了个印，暂时止住伤口上的血。随后单手一掷，把楴白的轻尘剑丢给了他。随后右手在空气中拨动了一下，掌心便幻化出一把灰色的光剑来。 即使是的对决，也是唯快不破。 陆风离提剑上前，剑尖直指楴白。那速度似勐虎捕猎，似陨石投地，转瞬即到楴白身前。 楴白转身躲过，没有应招。他的轻尘剑剑尾白色光芒闪烁，随着他的身姿似要画出流星，然而光芒闪过，并没有碰到陆风离一星半点。 陆风离再上前。慕轻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风离，身姿如燕，轻灵迅疾却凌厉异常。灰色的剑锋芒毕露，一剑挥过便把楴白逼进角落。 楴白仍然只是躲避。他的眉宇间有淡淡的厌倦和失望，不动声色间，轻尘剑划过身后的岩石，帮他稳住身形。 陆风离再上前，这一次，他倾尽全力。灰色的剑身被雄浑的灵力逼出白色的火花，前进时留出一排白烟。 第80页 慕轻寒看向楴白，就见他仍然定在原地，电光火花间，举剑挡了一下。 乒！ 两把剑在空中碰撞，震得山洞里的冰凌噼噼啪啪掉落一串。慕轻寒挣扎着起身，去护住躺在地上的清幽。拉扯之间，竟然发现她已经醒了，只是静静看着打斗着的二人。 她的眼中，有泪水轻轻滑落。 慕轻寒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再转身去看楴白时，就见那把轻尘剑，已经穿透了陆风离的灰色剑柄，悬停在陆风离头顶。 陆风离的嘴角噙着一缕笑，然而却闭上了眼，任凭发落的样子。 “不要。”清幽大喊：“楴白大人，楴白！你不用杀他的，你有达罗球！你有达罗球迷宫啊，那里面有陆风离的生魂！既然身为魔族的他会威胁到三界平衡，你可以用生魂把他魔的骨头剔去，让他做为人类活下去啊，求求你了！” “生魂？”慕轻寒问。 “你不知道吗？”清幽哭道：“当年他为了留在魔界，把作为人类的那一半魂魄剔除，封进了老天君的达罗球迷宫。只要那魂魄里有善的一面，他就有机会重塑肉身，变回人类的！” “是慕离离，”慕轻寒恍然大悟：“他是风离善的一面。”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还不都是你们定义的？”陆风离说：“事已至此，让我死吧。” 楴白没有说话，他的袖中滚落出一枚青色的圆球。 “兄弟一场，”他说：“若你能从里面出来，不如做回人族。” 陆风离惨然一笑，举手拍向额骨。 “不！”在清幽的哭吼声中，他的身影渐渐化作碎片，随风而逝。 慕轻寒心中一痛，她觉得灵台有一根弦应声而断，再也连不起来。清幽伏地痛苦，看楴白蹲下来，在陆风离化的那一团灰烬前，细细的看了看。然后才走过来，抱起了慕轻寒。 她的脸上挂着泪水，只是无言地哭泣。而她身边的清幽，却边哭边骂：“风离哥哥罪不至死，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他？你们天族人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清幽，”楴白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如果我说他还没有死，你能不能就闭嘴。” “没有死吗？”她在鼻涕眼泪横飞中抬起头：“我刚刚都看见他化成灰了。” 楴白点了点头：“在他击碎元神之前，我已经把他摄入达罗球迷宫了。你是现在去看看他，还是以后再去？”清幽呆了一呆，问：“难道——” “是的，”楴白说：“他将从一个孩子做起，重新以人类之貌生存。这一次，希望他的童年不是在地狱里熬过。” 清幽的眼睛瞬间红了，她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有了坚决之色：“如果真是这样，他现在不会记得我了。我要回倩罗南境去，在他长成大人之前，练成可以让他找回记忆的本事。” 楴白不再说话，抱起慕轻寒，朝着结界的出口走去。 出口外，是十二号事务所。 等待着他们的，却不仅仅是事务所诸位。 事务所的院子里满噹噹挤满了数百人。慕轻寒临近昏迷的神智强打着精神，认出这些大多是魔族人。见到他们出现，那把这里挤得毫不透风的数百人，齐齐跪地称颂：“我等恭迎殿下回鸾！” 有一人白衣飘飘，立在这许多人前，俊朗如风，微微一笑说：“阿桐，我来接你回家。” 一团白色的光晕，从慕轻寒身体里慢慢溢出，在她身前渐渐凝聚。那团光晕白而柔和，正是桐若的元神，渐渐脱离了慕轻寒的**。 ☆、第八十六章 桐若归来 那团淡淡的白色在空中逐渐凝结，在四周翻飞的衣袂声中，渐渐幻化成桐若本体。白而细腻的肌肤宛如新生一般，微微透着湿润的微红色。鬓髮高悬，环佩叮咚，紫色的裙裾随风飘扬之间，露出一块白色的玉佩。 而楴白怀里的慕轻寒，已经失去知觉。十二号事务所的诸位，正从人群中勉力钻出来，围上了她和楴白。 “已经分离了吗？”她听到猫老头的声音急切地问，得到楴白一句：“嗯。”的简短回答。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逐渐脱离了身体，站在了众人面前。而面前的这些男男女女，似乎对她的注视浑然不觉，都在恭谨地仰视楴白身旁的女人。这女人怎么……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一别七千年，各位长老别来无恙。”桐若没有理睬当前招唿自己的青泽，对着面前的数百人众，淡淡地问询。 “托殿下庇佑，一切安好。”众人恭谨回答。 青泽淡淡地笑了笑，上前拉了桐若的手，浅浅地问：“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桐若任由他牵着，淡淡地说：“相守百年，你终是不能懂我。” 青泽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不必懂你，我只知道，你需要活过来，解除修罗化雨封印，助，助玄之魔族一统魔族。” “真的吗？”桐若淡淡地问，像是问青泽，又像是问自己。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的笑。 他们的这场见面，太过隆重了。岚之魔族、玄之魔族和倩罗南境的诸位长老都在场，质问青泽用婴儿的骨血换得自己的生命有违天理，已经没有必要。他召集了这么多人同贺，不就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吗？或者，他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不择手段的人吗？ 桐若没有再问下去，她看得见，慕轻寒的灵魂已经被自己的元神扯得几近碎裂，正被楴白勉力用引线牵着，才没有飞散在空气中。 “承蒙各位挂怀，”桐若站在三大家族诸位掌事长老面前，声音里含着不容置疑：“桐若有幸偷生至此，本为化解修罗化雨术，让被困的兵士终能弃戈团圆。然而——”话锋一转，她说：“诸多变故之下，我的元神已经难以支撑。为免辜负各位，我已将全部术法，转呈给你们面前的这名女子。” 慕轻寒的魂魄飘荡着，她看到青泽的脸瞬间煞白，而跪着的各位长老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诸位，”桐若又说：“当年先女君遗命，凡承接她术法的魔族人，无论贵贱，均是诸族的主人。想必大家都不曾忘记。” 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来：“臣等永不敢忘。” 桐若点头：“那么从今日起，慕轻寒，讲是魔族的主人。至于岚之魔族他们，就多靠各位周旋。魔族刚刚终止战争七千年，我想，除了阴谋家和战争狂，是没有人想再打几万年的。” 三百多名长老点着头，陆续站了起来。然而当他们看向楴白怀里那名被桐若称作魔族主人的少女时，却一个个变了脸色。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这女子八成已经魂魄出窍，活不下去了。 术法精深的几名长老，甚至隐隐看出来，这女子身上瀰漫的魔族气息，来自她身上佩戴的兵刃。而她的本体，分明是——人类！这几名长老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质疑，就听见桐若的夫婿——玄之魔族的太子殿下青泽，冷冷地说了一句：“什么元神难以支撑？我不同意。” 第81页 这些长老面露尴尬之色，纷纷低着头，掩饰着窥视到**的尴尬，施礼退去了。事务所的诸位，已经把几近昏厥的清幽郡主抱回议事厅。楴白也抱着慕轻寒，准备离开。可是衣袖下却有一只手，拉住了要离去的他。 “若你现在离开，她就要形神癫狂，化为半魔了。”桐若转身跟楴白说。 “有我在，她不会。”楴白淡淡地说完，转身走了。他的手里，牵引着慕轻寒的魂魄引信，那魂魄在慕轻寒的身体周围徘徊，似乎难以进入**。那有什么关系，天族的人，难道连个人类都不能起死回生吗？无非是毁了一生的修为，为她重新拼贴好魂魄里的裂痕。什么魔族主人，她若不想要，谁也不能逼她去做。 魔族女君，有什么稀罕？ 不见得比一名魂魄至纯至真的人类珍贵。 陆风离说的不错，她的确是自己的劫难。然而能由她来做自己的劫难，他心里却有些欢喜。 胭脂粉黛他见过太多，至真至纯，仅此一个。天族的“大人”，他已做得厌了。正好可化去一生修为，同她共赴凡世。 然而他再走几步，却听得身后的青泽沉声说：“站住。” 楴白茫然回头，不明白自己这位表弟，还要怎么作死下去。 就见青泽向他快走几步，冷冷道：“桐若的这个壳子，你得留下。” 楴白转身把桐若放在一直护在他身侧的叮噹怀里，手上唤出轻尘剑，漠然问：“你说什么？壳子？” 青泽看着他：“不错，你身后的人类少女，正是桐若的壳子，是我费心择选的，壳子。如今桐若元神已出，还需要借这壳子固本定神，方可大功告成。” 楴白不再言语，举剑便刺。七千年了，玄之魔族的太子殿下，还是蠢到眼里只有自己！如此愚蠢，怎么配得上桐若的苦心？ 剑到半空，哐的一声被桐若格挡。她淡淡地分开两人，然而终是晚了一步，楴白的剑正停在青泽的眉心，她听到楴白冷冷地道：“你记住，她从不是壳子。她的名字，叫做慕轻寒。” 青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伸出胳膊，唤出了自己的长剑。那把剑形似桐若的凤栖剑，然而剑尾却刻着狰狞的蟠龙。 “无论如何，你要把这躯壳留下。不然这七千年，我白造了杀孽，白等了那么久。” 两把剑闪着光芒，这一战似乎无可避免。 ☆、第八十七章 缘起缘灭 青泽的剑名唤龙鸣，传说出自天地初开之际，大地上的第一洼地火。这把剑，曾经陪着他浴血杀场，博得名望。楴白的剑名唤轻尘，是他自己闲来无事，用灵力凝结的。不过这把剑，也曾斩杀过苍龙、平定过叛乱，四海之内，闻之色变。 慕轻寒迷迷煳煳的，还是挺想看看这两把剑哪只更快，这两个人哪个更强。 这就是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了。 可是她却没有如愿。因为桐若的手挡在两把剑中间，不偏不倚，似乎不管是谁先动手，都要过了她那一关。 “可是！”青泽低声说：“留不下这个壳子，你很快便会元神寂灭。” 桐若笑了笑，盯着青泽脖子上佩戴的吊坠，白皙的脸庞上有随性自在的笑容滑过：“我从来没有把慕轻寒当做壳子过。你经营许久，真的只是希望我解除修罗化雨术吗？” 青泽收回剑，脸上的神色黯了一下，随即笑了：“多谢你提醒我，这七千年来，我的目的从来不止是修罗化雨术的解除，也不只是玄之魔族一统魔界，而是，要你回家。所以，因为这个目的，阿桐，你不要恨了我。” 话音刚落，青泽忽然探手往桐若耳后一拍，揽住了昏睡过去的桐若。她现在元神刚刚凝结，耳后的颅息穴，正是可以致使她昏迷的命门。 楴白在他出手的那一刻，早就迅速退往一边。 既然这一仗不打不可，那就最好干净利落，不要拖沓。 龙鸣剑指苍穹，黑色的风云在空中搅动，似乎有一只吞咽空气的巨兽在不停吐息。 “事到如今，恐怕只能对不起姨母了。在你刚刚失去半成灵力之际动手，是我捡了个便宜。”青泽看着楴白，眼中充满戏嚯的笑。 “半成灵力，斩断你的胳膊也够了。”楴白说完，没有等他再有所动作，挥手便刺。 只余半成灵力的现在，跟青泽对抗，的确需要取得先机。见楴白攻来，招招狠辣不留情面，青泽没有退让，挥手便迎了上来。 两条身影在空中穿梭，时而击出一声雷击之声，时而燃起一团白色的火焰。 慕轻寒看着那两个身影，只觉得自己的神识越来越混乱。眼前时而晃过高山，时而是原野。时而似在激流中游泳，时而似在空中展翅。她属于人类的记忆似乎正在逐渐消失，渐渐地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是，要化身半魔吗？ 半魔之身，是会痛苦异常，还是会变成个什么灵兽，忘记一切呢？可是如果自己消失了，桐若该怎么办呢？她不是还需要自己的躯壳吗？ 她心里一动，就感觉自己的魂魄不由自主地，竟然朝着桐若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来没有自己的躯体，桐若最后会烟消云散啊。一直说着为了玄之魔族才要让桐若復活的青泽，其实是爱着她的吧。而桐若自己，七千年前也曾经为了玄之魔族施术中毒。想来，他们才是幸福的人啊。 可是现在，桐若却需要自己的躯壳吗？慕轻寒低头看着这样一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忽然有了怜惜之感。 如果这世界上存在另一个我，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自己的魂魄已经游离在外，如果她需要，那副躯壳倒是可以送给她， 慕轻寒注视着桐若，突然看到她的眉心有一点黄豆大的光亮。她努力摆脱脑子里的混乱，低头凝视桐若。只见那粒黄豆大的光亮逐渐变得清晰，微微发出青白色的光芒。慕轻寒心里一动，担心是不是桐若的元神将要溃灭。她慌忙用手去阻挡那缕亮光，可是手还没有挨到那点光芒，就感觉空气中似乎多出了一只看不见的手，拍在她的头顶，一把把她按进了那光亮的中心。 慕轻寒惊叫了一声，然而现在只是灵魂的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的景色兀自扭曲旋转，慕轻寒隐约看见头顶的楴白和青泽仍在打斗，然而很快，周围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嗒、嗒…… 是什么声音，像是屋檐的水滴在石质地板上，轻声作响。 慕轻寒循着这声音，慢慢往前走去。水滴声的尽头，渐渐有紫色的光芒闪烁。听到她的脚步声，那团光芒似有感知，轻轻动了动。那是桐若的元神吗？ 慕轻寒心里想。 “轻寒，修罗化雨术，就拜託给你了。玄之魔族，也请你多多关照。”空气中传来桐若的声音，那声音起初很大，继而迅速变小，似乎她已经远去。 “桐若，你干嘛？”她开口问，然而空中没有回音。那团紫色的光芒，却突然动了。 第82页 似开天闢地之前，天地一片混沌。这团紫色的气息，也是混沌不清。可是那气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恐怖力量，如狂风般瞬间席捲慕轻寒的身体。她被那气息顶得脱离地面，大唿小叫起来。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体内将要变成半魔的撕扯感瞬息而至。不，不是半魔。是脱离人类的**，成为彻底的魔族！ 等慕轻寒弄明白桐若要做什么，已经晚了。 她从空中摔回地面，身体酸痛，然而清醒过来时，魂魄已经回到体内。本来抱着她的身体的叮噹被吓得大叫一声，缩回了手。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景象都会吓一跳吧？ 不只是看起来像死后还魂的人类，还因为这个人类，已经面目全非了。 慕轻寒感觉她的身体却似乎被架在火上，在刺骨的疼痛中渐渐融化。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正在消融，不过每融化一点，就用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填上那骨肉所在的地方，置换掉人类的血肉。 “不要！” 她喊。 然而已经没有什么用。这个术法一旦启动，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力量逆反。 桐若正用她的元神，帮慕轻寒炼化骨肉，化为全魔之身！ 而她身上灵力微弱，那浩瀚无边的魔族先女君晖和的灵力，已经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第八十八章 不畏将来 “阿桐！”空中传来一声惊唿，随着慕轻寒跌落地面，那声唿喊也就在眼前！于此同时，有另一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揽入怀，把她扯出老远。 “青泽！”那声音低低训斥：“你冷静点。” 身为玄之魔族太子已近万年，无论是战场落败还是玄之魔族被攻陷，从来都没有人敢让他冷静。 不，有一个人曾经让他冷静过。 是那人持剑站在他身前，阻止他触动机关，带着敌人和宗族同归于尽。 “你冷静点。”又有谁说出这四个字。他心神一慌，揽住了从慕轻寒体内分离出来的，一缕白光。 那白色的光芒已经看不出来是人形。 那是桐若的元神，终于消散前勉强凝聚出来的。桐若虽然血统不够尊贵，但是她曾身负女君灵力，元神才能在消散之前，还多留一会儿吧。 “我没有恨过你。”这元神说：“不过我要忘记你了。” 青泽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觉得不能动也不能思考，只静静用手托着那缕元神，直到它恍然消散。 她说什么，她不再恨我？ 可是，七千年前她中毒而死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么费尽心思，不惜动用禁术也要让她醒来，仅仅是为了得到一句宽恕吗？ 不！ 他在心里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宽恕，我是要接你回家。 我想的，是告诉你，我的心意。 不管是那年招魂的高台，还是后来杀场临敌前的争吵，我真真想说的，是我的心意！ 而你却是再也不能听到了。 他在心里哀恸，然而面上，只是抖了抖，闭上了眼睛。 阿桐，你从来都是这么随性自在，从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你就此走开。 他转过头，看到正在楴白的怀中安然醒来的女孩子。 那张跟桐若一模一样的脸，那副桐若赐予的魔之血肉。 她站在那里，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青泽忽然笑了笑。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慕轻寒。这个他当年选择的，用灵魂为桐若fèng补元神的孩子。 从她还是个胎儿起，他就陆陆续续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就等着她哪天死了，自己及时取出桐若的元神，换个地方再放。 可是她却没有死，并且安然出生了。出生不算，还长了这么大。长这么大也没什么，还有一副和阿桐一模一样的样貌。 到如今，阿桐又用元神给她重造血肉，让她成为一个彻底的魔族人。 如果她身上刚好还有晖和的灵力，在魔族诸位眼里，她就是桐若本人了，是玄之魔族的太子妃，是下一任魔族女君。 可是，在他眼里，这就只是慕轻寒。 身为人类的慕轻寒，他不屑一顾的慕轻寒。 要成为魔族的女君吗？ 那条路，不见得好走。 青泽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累了。使用禁术的惩治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从极冰渊的寒刑吧？妖魔公会的人应该也快到场了。呵，看那楴白，还全身戒备的样子。 阿桐已经不在了，谁还会搭理你们。 你会帮她成为魔族的主人吗？因为不做主人，身负那样的灵力，就会被窥视，被暗算，被掠夺。 那么，玄之魔族就先送给你吧，就当做，我送给阿桐的礼物。 青泽想着，哂笑一声，转身走了。 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倒是想明白了。”楴白淡淡地说。 慕轻寒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她只觉得，五内欲焚，五内欲焚。 下一刻，就整个人晕了过去。 …… “求你了姐姐，你就出去吧。”叮噹揪着慕轻寒的袖子，低声哀求：“这几百号人，都把我们十二号事务所吃穷了。” 慕轻寒站在自己的卧房，看了外面一眼，嘆了口气。 既然楴白说不妨事，让她随便歇歇，她便就随便歇歇。结果青泽走了，他带来的那些人却并没有走，守在十二号事务所已经半个月了。 前厅后厅，走廊厨房，到处挤满了人。 她这就明白了当初桐若为什么身负灵力却不宣扬，默默做这她的太子妃了。 她要也能这样就好了。 想了想，慕轻寒又兀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已经答应了去解除修罗化雨术，就不能食言。躲在屋子里，就可惜了桐若的捨命相护。 可是，真让她出去面对那些人，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正皱着眉头思索，外面传来楴白的声音：“轻寒，你怎么样了？” 她能怎么样？三天前就已经能下地走了，却窝在床上硬是装到现在。要不是被进来送药的叮噹撞破，她还想再多躺几日呢。 “我好多了。”她对着窗外低声应。 “好了就出来，缩屋里干什么？”楴白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叫‘缩’，慕轻寒气得一顿足，开门走了出去。 原本站在走廊里的一众人，看到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可是不知道谁终于醒悟到这样不妥当，又齐齐退了几步，一脸听任吩咐的样子。 “君上，”不知道谁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很快，这声音便传遍了四周。 “君上，君上……君上！”又有人情绪激动跪了下去，马上感染了一大片，把慕轻寒吓得一哆嗦。 楴白在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不习惯吗？”他问。 “什么君上？”她说：“大清已经亡了几百年了。” “什么大清，”楴白笑道：“他们唤的是魔族，魔族的女君。”随即看着她，一脸激赏之色。 第83页 慕轻寒又是一哆嗦。 “这些人脑子有病吧。”她仰头低声问楴白，又像是安慰自己。 “当然，”楴白说：“你说他们有病，他们也不敢反驳。只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几个宗族都在这里，恐怕他们要是病了，你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我以后的日子……”慕轻寒喃喃。 “是啊，你怕吗？”楴白问。 怕吗？她想。数月前父母失踪，债主上门，她也这么问过自己。怕吗？当然是怕的。可是后来事情一件一件压过来，似乎连怕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也终于明白，害怕，本来就没有任何用。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就像小时候她担心暗处有鬼，就只能去那里看看，一直怕着，就只能信了那鬼。 不怕，她想。 “不怕。”她抬头对楴白说。 眼前已经跪倒一片。 …… 正文完。 虽然我知道第一次在起点发文，看者寥寥，但是还是很感激大家。苍梧在这里感激每个看到此处的朋友，你们的点击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昨天在完结之前断更了一次，是开书以来唯一的一次，没有什么託词，就是全天都迷上了一本书，自愧不如的同时根本不想写自己的，就一直看到凌晨了。 嗯，是《君九龄》。我不认识希大，第一次看她的书，还是震惊了。写的真好啊，看得停不下来。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 两三个月写下来，我算是明白了自己真的写的还不行。不过也是到而立之年，终于确认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写东西，不想放弃。那就加油！技不如人没有什么不好认输的，继续努力就是。 下一本书准备写古言，预计一月份发书，请大家到时候多多支持。 最后，会有个小番外。 ☆、小番外——有妖气 二月十八，好天气。不过十二号事务所却——有妖气！ 过年的时候叮噹回族里探亲，不知道惹了谁，异常狼狈地逃了回来。 又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挑了只有慕轻寒和陆风离在事务所的日子，钻进来一大堆的小妖怪。 这不，一个榕树精斜着一双小眼睛，愣愣地看着慕轻寒，说：“这就是叮噹的房间吗？怎么有一股淡淡的书香呢。”他的口水流下来，滴在慕轻寒新擦的地板上。她顿时觉得非常不慡。 怎么，免费带路过来，还想怀疑我吗？ 慕轻寒毫不掩饰脸上的怒色，这榕树精便不再犹豫，往前挪了挪步子。 慕轻寒取出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书库的门，问他：“你到底进不进去？我还有事呢，没时间跟你瞎扯。” 榕树精一只脚迈了进去，另一只脚却迟疑了。不知道是不是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生出了警惕之心。他怀疑地扭头看了慕轻寒一眼。 慕轻寒不等他犹豫，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就听见一声霹雳声响，榕树精就消失在书库门口了，只留下一缕绿烟，隐约还带些湿湿的气息。 “又搞定一个。”她笑着伸了伸腿，又做了一遍踢人进去的动作。 “我倒是不知道，闻风院的书库，还有这等功能。”蓦地，陆风离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只见他瘸着一条腿，斜斜地站在她身后，清俊的脸上都是舒缓的笑容，似乎全然不担心目前的处境。 “那还要多谢你送我钥匙。”慕轻寒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钥匙，笑着说：“另外，这书库能装多少小妖精啊？我们事务所，今天跟妖精毕业典礼似的，多得不行。” 陆风离嘴角一弯，说：“你塞进去多少了？” “七八个吧。”说着得意地抬抬腿：“有五个都是踢进去的！” 陆风离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可以扶我回去吗？这里不用你我操心了，桑婶已经解决了大半，叮噹也回来了。剩下的小妖精，都会被他打包踢出去的。” “哦，不用我保护你了啊？”慕轻寒走过去扶起他，穿过连廊，回他的房间。路上有个疑惑，就问他：“其实今天妖族捣乱，你大可以躲进书库看一天书，既有趣又可自保，为什么要在外面跟他们周旋呢？” “钥匙只有两把，我们躲进去了，桑婶更辛苦。而且，”他抬头看了慕轻寒一眼，说：“我知道你喜欢热闹。” “是啊，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热闹。烦恼的时候，才一个人待着。你挺了解我嘛。可是今天弄得你伤了腿，又要躺一阵子了。” “没关系，”陆风离的眼睛里有愉悦的光芒：“现在我挺喜欢躺着的。” 兴许楴白认为这是小事，不值得他回来。“妖族毕业典礼”后第三天，他才出现在门廊边。彼时慕轻寒正蹲在地上挂衣服，看他回来，没有打招唿。 “听说妖族前几天过来捣乱，你们还好吗？”他把佩剑放在竹管的出水口沖了沖，淡淡地问。 慕轻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楴白走近两步，和她蹲在同一个高度，拿还在滴水的佩剑挑起她的下巴，说：“我问你还好吗？” 真是没有风度又轻佻。慕轻寒心里想着，抬头却笑着说：“听说楴白大人这剑，挥动可换日月，噼砍可断风云。我可以摸摸吗？” 楴白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笑着貌似撒娇的神情，整个人呆了一下。慕轻寒就趁这呆的一瞬间，拿过了剑。装作细细观察的样子，慢慢走到木天寥架子旁。看他似乎仍低头髮呆，抬手把那剑扔了出去。 外面是结界fèng隙，气泽瞬息万变，这剑会被气泽吞噬，再也寻找不到。 这知识是她在书库用功学到的。果然，掌握知识很有必要。 扔了剑，她撒腿就跑。她算过了，这里离书库最近，趁楴白没有反应过来，躲在那里。他没有钥匙，不会贸然硬闯的。 可是她都跑到书库门口了，一个眨眼间，胳膊就被楴白拽在手里。那速度，比飞过来的都快。 “你举止轻佻，扔你的剑，算作惩罚。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她甩不掉楴白的手，怒不可遏又心虚地说。 “刚才的表情，再来一次。”他的脸上却没有怒意，嘴角里含了笑。 慕轻寒看到这笑也呆住了。她见过他阴冷的笑，戏嚯的笑，不屑的笑，倒是第一次，见他的笑，也称得上和暖了。 “什么表情？原来你不只毫不关心同事，而且还有病！”慕轻寒使劲儿掰开他的手，转身进了书库。 楴白在书库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的嘴角，绽开大大的笑容。 …… 其实这个小番外是之前写的小剧情，因为正文里没有用，就放在最后作为番外了。 因为下一本书写古言，背景是唐朝，所以现在正在收集资料，七本书的古知识，希望不会让我的文看起来太小白。 第84页 剧情嘛，苍梧会认真斟酌的。 《凡女魔君传》最早叫做《楴心寒》，那时候是准备写一百多万字的，所以前期的伏笔比较多。后来没有签约，就把大纲拉出来填填完本了，想起来真是惭愧。 不过这本书我却是很喜欢的，这是第一次塑造长篇里的角色，虽然楴白和慕轻寒是cp，但是其实我自己是偏爱陆风离的。君子如玉，却是隐忍之下已经跌落地狱的君子。心疼。 下一本会写的轻松自在，估计是重生文或者穿越文。 一月一日发第一章。敬请关注。 多谢多谢。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s://..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