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斜阳》 第1页 [古装迷情] 《琼楼斜阳》作者:李杏【完结】 文案: 她刚出生母后就因难产而死紧接着自己被掳 十二年后好不容易回到了父皇身边 结果父皇也没几年就死了 好在还有表哥陪在身边 哪知道,这个从她出生到回宫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到最后,竟然是……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霖,叶真 ┃ 配角:阿孟,奚闵,弯月公主 ┃ 其它: 第1章 楔子 兆国,临川二年正月十五,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从前天夜里开始降下的纯白雪花,一直都没有停过,两天一夜的光景,整个国都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无垢的雪堆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要将朝阳宫前院一株树龄不过数年的松柏压得弯下了躯干。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宫里都在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意头,可是小顺子对此却忧心忡忡。 他抬头瞧着面前昭帝的高大背影,知道自己的主子虽然此刻看起来平静无波,但说不得心里头已经翻江倒海。且不说下了这许久的雪会让整个兆国的百姓陷入到日常生活的不便和烦恼中,若是再持续下个几天,恐怕就会是一场不容忽视的雪灾。再者—— “啊、啊——” 悽厉的叫声从身后的屋子里清晰地传了过来,小顺子不免用手捂住自个儿的嘴,生怕自己叫出来,与此同时,他也瞥见了面前的昭帝垂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紧的拳头,心里头不免向上天祈告。 在屋子里头,皇后娘娘正在生产,这是皇上和皇后的第二个孩子,但是与五年前出世的小皇子不同,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天了,新的小皇子或者是小公主还不愿意降生。就好比这不停在下的大雪一样。 雪,仍在下,一片一片落在宫瓦上,落在院中,无声无息地。可是屋子里皇后娘娘声嘶力竭的叫声却始终不断地传来,好似永远也不会完结似的,听得人感到既难过又无能为力。 “皇——”院廊下风大天冷,小顺子正想劝解昭帝去哪里先歇着,才刚开了口,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便透过屋门传了出来,“皇上!” 昭帝转过身,脸色有些惨白地张大了眼睛,好似呆住了:“小顺子,朕、朕没听错吧?” 小顺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不断地点头:“是、是的皇上!您没听错……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哈、哈哈……”昭帝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看着自己的主子如此满心欢喜,小顺子在心里默默感谢老天爷。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打开房门,从布帘子后头走出来的太医院的接生婆,却是神色有些怪异。 “……恭喜皇上,是位小公主。” “女儿?朕有女儿了!”昭帝喜悦之情跃然眉梢,他没有注意到接生婆的异样,而是飞快地走了进去。 可是小顺子没有漏看,在皇上身边八年有余,他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如此神情,必然是屋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接生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又进了屋。 小顺子满心的疑窦,心却开始不规则地乱跳。他回首望了望开始渐渐小起来的雪,走进了屋内。 “皇后、皇后!”昭帝脚步匆匆地来到内室,不顾室内伫立着多位太医和宫女,迳自走到床榻边,低首瞧见皇后正微微闭着目,散乱的长髮披散了一枕,她脸色苍白几无血色,眼底下有深深的黑影,满面汗水,他心里头隐隐疼痛了起来。“周太医?”取过宫女手中布巾,昭帝侧身坐在床沿,抬手轻轻擦拭着她的面颊。 站在床首侧的周太医张了张口,颇为为难地与正在为清洗干净的小公主检查身子的同僚对望了一眼,才轻咳了一声,踌躇地开口:“启禀皇上,皇后诞下的是一位小公主,微臣恭喜皇上。”随后,以眼神示意同僚将小公主抱过来。“皇上——” 仍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躺在昭帝的臂弯之中,小脑袋转来转去,似乎觉得自己待的地方很不舒服,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淡淡的眉隐约有着与他神似的形状。 “不要乱动,外头冷……”昭帝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拉好包裹的棉布。尽管在室内的四角都安放了暖炉,但是她的小手伸在外头却极易受寒,“这是——” 周太医随着昭帝的目光看过去,讶异地看到小公主的右手臂接近手肘的小臂上,有一个月牙儿形状的暗色块,他回禀道:“皇上,这是胎记。” “胎记?”昭帝疑惑地看了看床榻上的皇后,又看看乱挥动手臂的小女儿逐渐停歇了哭泣声的模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胎记,女儿,你母后手上也有同样的胎记,等你长大后,定然是跟母后一样是个大美人——周太医,皇后的身体如何?可有异样?”他记得他们第一个孩子时,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却是两天的光景,女儿才降生,看皇后的神情,便是精疲力竭也不过如是。昭帝神情不免担忧起来,将小公主交给身旁的乳娘,便重又坐在了床沿,拉起伸出被褥外的皇后的右手,轻轻握住,将它包在自己的掌心。 第2页 一旁的周太医听闻他如此问,始终没有退去的为难之色更甚,然而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床前的地上,随后,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他跪了下来。 昭帝不解地看着他:“你、你们这是——”他虽如此说,但是面色却渐渐冷了起来,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说!皇后身体如何?!” “启禀皇上,”周太医的声音沉沉,双手着地,头低垂,年过五旬却已白须苍茫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沉重,“皇后娘娘她、皇后——” “说!”昭帝压抑住声音,站起来,俯视着一干人,低声喝道。 “——皇后娘娘难产,恐怕——臣万死,请皇上降罪!” 昭帝身影晃了晃,几乎跌坐在床沿,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将听进脑海的话语弄明白。可是,这却如千斤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无力垂在被褥上的手,被轻轻碰了碰,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对上了皇后虚弱却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的眸光。 “皇上……”因为经歷了两天多的生产,皇后的声音嘶哑而低低,却掩饰不住她话语中的脉脉之情。 “……辛儿。”昭帝好不容易地出声唤了她的名字,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才挤出了几分笑容,“我们有了女儿,你为朕生了一位小公主。”他抬抬手,示意其他人都起来,随后让抱着小公主的乳娘走上前,将婴儿放到皇后的枕边。 费力地扭头看着身侧的婴儿,皇后微微地笑着:“是女儿啊——政儿他,有妹妹了——” “是啊,他一直盼着有一个小妹妹,这下子他如愿以偿,该高兴了——”昭帝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想起什么似地,道,“去带小皇子过来。” 身后的宫女应声走了出去。 皇后的目光从小公主的身上移开,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最后视线停留在昭帝脸上,她疑惑道:“妹妹,还没到么?” “快到了,你放心。”嫁到邻国大苒国为妃的刘卉本该在昨天到达,许是这一场大雪耽搁了,“你先睡一会,等醒了,她也就到了。” “……嗯——我是有些累了……皇上,妹妹到了,你定要叫醒我——”说完,她慢慢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眠之中—— 这一场雪,好似不会停。 撩开马车帘子,刘卉看着窗外白皑皑的雪景,心里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娘亲,我有点冷。” 刘卉低头看着身侧的儿子,方满三岁的奚霖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依偎在她身侧,她笑了起来:“霖儿你怎的如此怕冷?一点都不像娘,倒真像你父皇呢。” 奚霖往刘卉怀里缩了缩,抬起小脸好奇地问:“娘不冷吗?” “娘是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当然不怕冷了。” “那霖儿也要在这里长大!” 对于自己的儿子如此轻易地就被寒冷打败,刘卉摇头笑了笑:“霖儿,你是大苒国的皇子,怎可以在兆国长大呢?即使娘亲愿意,你父皇也万万不会同意的。你是他第一个也是现在唯一的皇子呀。” 奚霖嘟嘟嘴:“孩儿知道了——” 环着儿子的小肩膀,将他整个人用暖裘包裹住,刘卉幽幽嘆了口气,她本当想在别处先停留些时日,等雪停了再走。可是由于出宫的日子推迟了许多,只怕这会儿赶到宫中,姐姐刘辛早已生产了。 颠簸的马车在雪地上走得极不安稳,摇摇晃晃地终于来到了兆国城门口之时停了下来。 “娘娘。”领路的侍卫走到车旁,恭敬道。 “什么事?” “……” 侍卫的沉默,令刘卉感到一丝奇怪,她轻轻放开奚霖,伸手撩开马车帘子,却被不远处城门头上那刺眼的白花弄得呆住了:“这是——”她心里一紧,不敢去想。国都的城门悬挂白花,兆国出的事不会简单!“快走!” “是!” 马车重新走了起来,越走近城门,她心里的慌乱越是明显,连小小的奚霖都看出来了。 “娘亲,你在担心什么?” 刘卉勉强笑笑,安抚地拍拍儿子有些冰的小脸,道:“没事,娘只是担心霖儿再缩着身子,要变没了呢——”然而,变没的并不是她玩笑话中的儿子,而是她的姐姐,兆国皇后刘辛。知道这件事,是在马车经过城门的检查口之时,从守城的侍卫那里听到的—— 因为这该死的雪,因为这场大雪,马车的行进速度慢了不止两倍,她比原本计划到的时间推迟了两天不止,结果,她连最后在床榻前叫一声“姐姐”都没有办法做到,她看见了姐姐最后一面,但是却已天人永隔,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神似的脸庞,此刻正安静地长眠在紫檀棺木中。 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刘卉推开宁馨宫的门,看着门的那一头传来的一阵啼哭之声,她觉得连跨进宫门的力气都没有。直到身侧的奚霖摇了摇她的手。 “娘亲?” 第3页 低首看着仰起一张写满不安和疑惑小脸的奚霖,刘卉深深吸进一口冷风,才跨步进了宫门:“走吧,我们去看看霖儿的小表妹……”那是她姐姐用命换来的小生命,如今却一个人孤单地待在这座宫殿之中,几名宫女和乳娘陪伴着。 在宫女的迎领下,刘卉带着儿子进了宁馨宫的内室,陈设简单的内室里有一张特别的小床,放在房间中央,四边是半高的栏杆围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新出生的小公主此刻似乎停止了哭闹,正安静地躺在上头,酣然入睡。 “你们都下去吧……”挥退了宫女和乳娘之后,刘卉坐在小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满是惆怅。本该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父皇宠爱母后疼惜兄长处处护着,可是她呢,她不过出世两天,却已经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呵护,从此不得相见。而亲生的父皇因为丧妻之痛,连见一面的想往都没有,疏远着无辜的女儿,怕触景伤情,怕伤痛穿心。 “她好小哦。”一旁,站在小凳子上,双手攀着小床围栏的奚霖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盯着小婴儿看,声音细声细气,好像怕吵醒她似的。 对于儿子的不自觉流露出的懂事,刘卉心头一酸,道:“霖儿,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她,爱护她,知道吗?” “为什么?”奚霖扭头看着自己的娘亲。 刘卉抬手抚摸着儿子细嫩的脸颊,浓眉之下的双眼不解地回望着她。这是她的儿子,大苒国目前唯一的皇子,备受呵护,得皇上宠爱,每个人都将他捧在手心里,她幽然道:“因为,她的娘亲过世了,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娘了,所以,你要把她当亲生妹妹一样。” 奚霖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他忽然放开抓着围栏的手,打开将脖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棉巾,在颈项上摸索。 “霖儿?”刘卉不解地看着他。 奚霖费力地在脖子上拉扯着一根红绳:“孩儿想把这个宝贝给妹妹。” 刘卉吃惊地看着他,随后抬手握住了他两只小手,将他抱起来,坐在面前的凳子上,道:“霖儿,这是你父皇赐给你的护身符,这是大苒国皇家的东西,只有皇子才会有,你不能拿下来,知道么?” “可是——”奚霖缩起脖子,为难地皱了皱眉,“娘不是说妹妹很可怜吗?” 面对儿子纯真的眼神,刘卉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地道:“你这么做娘很高兴,可是这是你父皇给你的,你若是拿下来了,父皇定然会生气的,听娘的话,无论什么事,都不可以拿下来,懂了么?” 奚霖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孩儿不懂,不过我会听娘的话。” “……嗯——”松了口气的刘卉拿起搁在床栏上的棉巾,重新给奚霖围好,“小心冻坏了——” 露出大大笑容的奚霖道:“娘亲,我还想看妹妹——” “好啊,干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妹妹长大吧……”刘卉开玩笑地说,重新抱起儿子站到凳子上。母子两个就在内室中陪着小婴儿,直到宫女进来点起了宫灯,她才知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宫女回答道:“申时三刻了。” 刘卉看着仍然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放在婴儿身上的儿子,不免摇了摇头:“霖儿,你都看了多少时候了——有什么事吗?”她望向前头有些欲言又止的宫女。 “公主该餵奶了。” 刘卉愣了愣,站了起来,揉揉有些发疼的脖子:“这样——那你请乳娘进来吧。” 宫女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一名挽着髮髻的妇女走了进来,丰满的身材看得出刚生育不久:“参见娘娘。” “嗯,小公主怕是饿坏了,你快些给她餵奶吧——霖儿,我们出去吧。” “是……”乳娘垂了垂头,应了声,便走过去,抱起了小婴儿。 奚霖从凳子上爬下来,一边走,一边一步一回头地朝小公主的方向看。 刘卉笑看奚霖那恋恋不捨的样子,牵起他的手,朝门口走。 乳娘一边给小公主餵奶,一边看着母子两人渐渐消失在内室中的身影,伸出手,重重地掐在小公主的腿上,顿时,响亮的啼哭声在内室响起,片刻之后,她就瞧见奚霖迈着小腿,飞快地跑过来。 “妹妹哭了,为什么哭了?” 跟着儿子走过来的刘卉,十分无奈地看着他仰起一小脸,满是担心的模样,便道:“霖儿!” 乳娘抱着小公主哄着,见此情景,笑言道:“娘娘,小皇子看来很喜欢小公主呢,不如就让小皇子留在这里陪小公主吧,奴婢们会照顾他的。” 刘卉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哭个不止的小婴儿,便道:“也罢,霖儿就呆在这儿吧,娘先去找一下你姨父,随后再来接你,好吗?” 奚霖点点头,随后乖巧地迈动小小的双腿,送她到了门口,朝她挥挥手,随后转身进了屋。 刘卉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随后吩咐跟随的宫女去准备给他的晚膳之后,离开了宁馨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掩上的宫门,心头有丝怪异的感觉。她不以为意,重又转身离开。 第4页 然而,当她再度回到这里,却立刻呆立当场,三魂不见了七魄—— 空旷的宁馨宫门内,内室之中,没有奚霖的影子,没有小公主的影子,唯有不知何故倒在地上的两名宫女,不醒人事,那个乳娘却不见了。 “霖儿!——” 刘卉的叫声,在夜色寂寥的宫内,响了一年又一年,余音犹在,人迹难寻—— 兆国临川二年正月十八,宜宁公主与大苒国皇子奚霖一同离奇失踪,杳无音讯……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 第2章 1 十三年后,七月夏夜。 在兆国京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一群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间入城的行人正围坐在一起,无聊地用闲聊打发时间。 “天气越来越热了,怎么连晚上都热得好像被太阳照着一样?”有人粗声粗气地说。 小真看向说话的那人,就坐在她和大哥正对面,长的膀阔腰圆,肚子大大的,连说个话都要喘上三口气,怪不得会觉得酷热难当了。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她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薄汗,难受地想跳下旁边的河川里凉爽一下,但周围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么做着实不妥当,何况大哥定然是会斥责她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么想着时,肩膀上忽然被碰了一下,她回过头,就瞧见月光下,大哥小石的脸近在咫尺,比之更近的,就是一把普通的摺扇递在了自己眼前。 “谢谢大哥。”对着小石露出感激的笑容,心里却觉得大哥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了,根本就可以看穿她任何时候的想法嘛。 接过扇子,“唰”地一声打开,小真用左手飞快地扇起来,尽管这股风好像也是热乎乎的,可是心里头却感到很清凉,以至于耳旁那些夜虫的叫声也变得非常好听。 今儿似乎是月圆之夜,天上的月亮圆得跟坐在她隔壁的大婶的脸一样了,像个饼。由于月光很明亮,以至于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亮—— “啊,牛郎织女,大哥,是牛郎织女……”她兴奋地用右手拉着身旁的少年叫道。这两个人的故事她从小听到大,当然不是大哥说的,而是曾经有一位好心的婆婆讲给她听的。最后只能一年见一面的牛郎和织女实在太可怜了,她每次听都替他们感到难过。如果她和相依为命的大哥也只能一年见一次的话,她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的。 “小姑娘,你们兄妹俩去京城干什么呀?” 小真将目光从星星上收回,转首看着坐在旁边的圆脸大婶,她露出甜丝丝的笑容,说道:“就是去玩儿呀,大婶你呢?” 大婶看着小真一副纯真活泼的模样,嘆了口气,指了指睡在她身旁,看起来年纪约五十岁的男人,对她说:“我是带我家那口子去京城看病的,他经常咳嗽,怎么都治不好。后来听说京城里有一位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有一个很特别的方子,很多人都被他治好了,所以我们就一路从北边过来了。” 小真朝那位睡得不□□稳的男人看去,他面容有些憔悴,瘦骨嶙峋的,似乎被病痛折磨得有点很惨的样子。她皱起了眉,颇为同情地说:“原来是这样啊……希望那位大夫能够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 “是啊……”大婶无奈地嘆嘆气,瞧见小真换了一只手,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这边扇风,心里顿时感到暖暖的,很是感动,“小姑娘,你心肠真好,我不是很热,你还是给自己扇吧。” “没事啊,这样我和大婶都可以扇到风。” “你真是好姑娘,将来谁能娶到你,一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听到这个赞美,小真的脸顿时红了红,急忙说道:“大婶,我才十三岁,要嫁人还早呢,再说我大哥都还没娶大嫂,我怎么可以赶在前头呢。” 面对小真似真似假的说法,大婶咧开嘴笑了起来:“十三岁不小咯,想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生下我们老大了——你大哥今年几岁了?”她看向坐在小真右边的少年,由于被挡住了半个身形,所以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感觉他个子蛮高,穿着一身暗色的衣服。 小真爽快地回答:“他十六岁,我们相差三岁……” “是吗?”大婶将身体稍稍往前倾了些,好奇地看过去,却不意碰上了少年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她急忙端正坐好,心里略略感到一丝奇怪,“小姑娘,你们家在哪里呀?”这少年,十六岁年纪,但是容貌倒是生的端整,轮廓分明,浓眉大眼,只是看人的眼神好像有压迫感一样,不知道是怎样的来头。 听了她的问题,小真眼神暗了暗,但随即展开朗朗笑容,说道:“我们四海为家啊。大哥和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这样啊,那你们父母放心你们这样到处走来走去吗?” “我们无父无母。” 她的爽快回答令大婶稍稍愣了愣,随后非常抱歉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问多了,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这是事实,我已经习惯了。我三岁的时候还跟大哥吵着要爹娘,可是日子久了,有大哥陪着我,也一样啊。”事实上,偶尔她看到大街上拿着棍棒追打自己孩子的父母,心里还是稍稍有些羡慕。可是既然命中注定她只有一位大哥,也没办法啊。何况大哥处处护着她,保护她,照顾她,虽然两个人相依为命,但是日子过得很好,一点都不孤单寂寞的。 第5页 大婶点点头,虽然觉得眼前那双灵活的眼睛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可是看她性子活泼又随和,尽管年纪还不大,却一点都不娇气,还能无所谓地跟他们这些大人席地而坐,不怕蚊虫,不会嫌弃这嫌弃那。 “小姑娘,那你们为何走南闯北,不找个地方居住安定下来呢?这样居无定所的,很辛苦吧?” 小真听了,歪着头,长长的髮辫滑落在胸前,笑道:“小时候会啦,我还会哭着嚷着骂大哥呢。但是现在可以到处去,看到不同的景色,不同的人,还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呢,这样也不坏。大哥说我们要看遍兆国的大江南北,这京城就是最后一站啦。接下来可能要去邻国黔元国,不过得先去赚点盘缠——嗯,接下来就要稍稍苦一点——啊,大哥,我没有在跟你抱怨啦,你相信我——” 看到她俏皮地吐吐舌,侧首跟少年报告的模样,大婶不免笑了起来。果然走得多看得多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性格爽朗大方,不像自家孩子像被关在井底的青蛙,连出个城都怕着怕那,只好由她这个老婆子带着丈夫远赴京城。 “对了大婶,”她“啪”地一声收了扇子,凑过脑袋,问道,“你们去看病的大夫是在京城的哪里啊?” “就在京城的东大街,名叫‘天下医馆’的地方——小姑娘,你也有什么病痛吗?” 小真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那倒没有,不过我一直有个小烦恼,怎么都没办法解决——等我空了,也去那里瞧一瞧,看看这位很厉害的大夫是不是可以让我夏天不用穿着这么长袖子的衣裳,好热的。” 大婶看着她身上的粗布衣裳,袖子分明是在手腕处,一般姑娘都是穿这么长的,正想笑说她难道想露出胳膊这么不成体统,却听得少年如月色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真,该睡了。” 听了他的话,小真缩了缩脖子,将扇子收在腰间,不好意思地对大婶摆摆手,随后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嘴里还不忘说一句: “我睡了——大哥,你再少年老成下去,大婶都要以为你是我小爹爹了……” “噗……”大婶刚笑出声,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耳边听得自己的丈夫不断翻身,显然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笑容慢慢地隐去了,但愿明日城门开启,与大夫会面之后,他能够健康平安—— 翌日。 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城门在卯时时分打开了,发出沉重的声响。 由于入城的人需要一个一个通过检查,因此行进的速度稍稍慢了些。 “这是为什么?以前我们进城都不需要这么复杂的程序,我这还赶着给客人交货呢,现在眼看要耽误时辰了,唉,只希望他不会因此刁难我才好。” 小真回头瞥了一眼发出如此声音的站在距离他们大概隔了三个人的位置的中年人,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背都弯下来了,额头上刻满了皱纹。 “别吵!”一名在队伍旁边维持秩序的侍卫冷着脸呵斥,他身边的同伴倒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着跟他们解释说: “再过十日便是太子大婚,因此入城出城都要经过仔细检查,以防不测。” 太子大婚? 小真听了,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幅壮丽的画面,游街的队伍,表演的人群,还会接到喜童朝人群扔的喜糖—— “大哥,我们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再走,好不好?”太子大婚的排场一定更大啊,她很想看的。 走在她前头的少年侧目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令她很无趣地撇撇嘴。要从大哥嘴里套出一个“好”字,太难了。每每她的提议,都被无情地拒绝。往日去到某个城里,她想多呆个半个月,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按计划的日子离开,一点都不顾她这个妹妹的想法。可惜她没胆,不然肯定离家出走了。 人潮慢慢地前行,不一会儿轮到了他们。看到大哥小石将包袱交给侍卫,然后包袱被他打开,查看着。小真看他们检查得这么仔细,微微咋舌。太子大婚难道会有坏人来捣乱不成?若是捣乱,也不会这么笨,带着东西入城啊。 “你的。”轮到自己了,小真将身上背的小包袱取下来,放到侍卫面前,她包里就几件破旧衣裳,也没奇怪的东西,正当她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之时,却听得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疾驰而来。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还没看清,就听到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后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已经被使劲地拉到了一边,而耳旁是一声长长的马嘶之声。 她心有余悸地伸手拍拍胸口,看着抓着自己手臂,将她从马蹄下救回的手的主人,顿时如虚脱一般,垮下了双肩:“大、大哥,幸好你眼疾手快,不然我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啦——大哥?”她疑惑地看着他,忽然感到一阵刺痛,手臂发疼。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后迅速地收回。 “小心点。”小石的声音有点冷,有点低沉,声音里隐隐透着生气和担心。 小真端正了面孔,认真地点头:“嗯,我知道了,对不起,大哥。”她很少见到大哥如此森冷的表情,他虽然平常板着脸一样,但一向是平静无波的,只有在真的令他发怒的事情发生时,才会如此可怕。 第6页 想到这里,她愤愤地扭头瞪着始作俑者,那个横冲直撞,在城门口人那么多的地方还乱骑马的人—— 第3章 2 马儿很高大,黑的发亮的皮肤,健壮有力的四肢正凌乱地在原地踱着步,而马上人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垂首看着他们。此人穿着一身猎装,身上背着大弓,看样子是去打猎的。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大哥大上一些,可是那副腔调却盛气凌人,好像任何人都被他踩在马蹄下一样,看了让人讨厌。在他的身后,跟着十来个跟他打扮差不多的人。 “太子殿下!”一边负责检查的侍卫,见到此人之后,纷纷单膝跪下了。 这一声,喊得等着进城的人群中一阵惶恐,他们似乎是呆楞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太子身后有人喊道: “见到太子还不下跪?” 于是,大家都纷纷忙不迭地低头跪下了,小真心中很气,可是她自然知道人家是太子,若是对太子不敬怕是要吃冤枉罪的,于是便嘟着嘴,不甘不愿地和大哥一起弯下了膝盖—— 随意瞥了他们一眼,太子殿下便再度拉起缰绳,唿喝着疾驰远去,不一会儿只余下烟尘漫漫,人影消失不见了—— “哼,这个国家没救了,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坏的。”小真一边在大街上走,一边心有余悸地抱怨。不过她也没啥胆子,只敢在事后发发牢骚,可不敢当着太子的面这么说,她年纪还小,还不想死。 小石淡淡瞥了她一眼,冷道:“说别人,不如反省一下刚才自己的反应。” 小真眨眨眼,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做错了:“大哥,我错了。”不管她错在哪儿,大哥一旦让她反省,第一件事就是认错,这是她经过好多年的经验总结呀。 “哦?知错了?那你说说,错在哪儿?”声音里,没有一丝戏嚯和玩笑。 这个问题抛过来,令她哑口无言,歪着脑袋拼命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由于事发太突然,她好像现在心儿还在狂跳呢,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这件事中错在哪里。 “啊——”因为埋头苦想,她没有注意到前头的路,一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肩膀被撞得很痛。她揉着肩膀,回头看向撞到自己的人,却发现对方走了两步后,忽然拔腿狂奔。“啊,我的荷包!”灵光一闪,她下意识地去摸腰畔,结果原本放荷包的地方空空如也,于是想也不想地便拔腿狂追,“站住,还我的银子——” 走了一会儿,察觉到没有人跟上来的小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却只远远瞧见鹅黄色的衣裳在太阳下异常耀眼地晃动,黑长的髮丝披散在后背上,随风扬起一片优美的弧度。只是她的声音却如渺渺之音,渐渐地远去,伴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大惊,脸色一沉,急忙奔了过去…… 小石站在人群中,看着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到处满满的人,他们之中却没有那个相伴了十三年的人影。 刚才他追着转角的方向而来,却发现那不过是另一条繁华的大街,街上店铺林立,人潮汹涌,硬是没有看到小真的身影,即使声音也好像随人消失了一样,凝神细听,风中只有陌生而嘈杂的人声,没有她的。 想了想,他再度朝前跑去,不管汗水湿透了衣裳,脑海中只余下要找到她的念头。 小真只有一个,她只有一个—— “痛痛痛……” 他勐地停下脚步,眉心聚拢,站定了,环顾四周,细听那声音的来处,发觉是从一条巷子中传过来之后,心头一跳,立刻朝那里跑过去。随后,小真清脆而苦恼的声音便一点一点地飘进了他的耳中,浸透他的心房—— “好疼啊,可恶的坏蛋,抢银子就抢银子嘛,现在这算什么?……呜呜呜……好多血,要是让大哥瞧见了,一定官我禁闭了……呜,好痛,呜……” 他听到这里,忽然停下了,站到阴影处,不让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小真没有察觉到,仍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可恶可恶——嘶,疼……这样包起来,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大哥的眼睛呀?要是在冬天就好了,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现在只穿一件衣裳……”她好像显得很为难,“还是先想个藉口好了——噶。”她的声音像鸭子叫一样止住了,很滑稽的声音,陪着她奇怪的动作,令小石有些无奈地在心头嘆了口气。 “什么藉口,我倒很想听听。” 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哥,小真连将受伤的手臂藏起来的机会都没有,非常明显地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看到大哥眼底积起的乌云,她急忙堆上笑容,背靠着墙站了起来,为时已晚地将右手悄悄地移到身后,挤出装傻的笑容,说道:“大哥,呵呵,你找到我啦?” 小石冷着脸,坚毅的脸上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他慢慢走向她,不发一语。 小真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有点发虚,这种时候,她经常看不懂大哥,他这是在生气呢,还是担心她呢?她希望是后者多一点,但明明从他脸上看到是前者占了九成九。 第7页 “伸出来。” 虽然是简单的三个字,声音好像也很平静,但是她却听到了命令的味道,还有不满。 “……喏。”她乖乖地伸出还发疼的手臂,心里嘀咕。不知道大哥在不满什么。真是越长大,越搞不懂眼前的人啊。小时候明明跟她一样开朗活泼啊,为什么一眨眼功夫,成了一个冷面人,而且越生气,就越平静,不懂,真是不懂。哪天要是能出现一个看得懂他唯一表情的人,她一定将对方捧上天! 小石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的右臂,将胡乱包扎的布条拆下,就看见一条不算长的刀口翻出了血肉,血正不断地流出来。他脸色阴沉,抿着嘴,不发一语地拿布条重新将她伤口简单包了一下,随后放下,转身道: “去找大夫。”随后,便迈步走了。 “哦。”说实话,她看到自己伤口也怕怕的,血一点都止不住,自己随便包扎一下,万一血一直流下去,她小命就要不保了。 走到了大街上,人还是很多,本来已经够热的天气,现在感觉更热了。 小真抬起左手抹了抹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眼角瞥见了一座门面蛮大的医馆,连忙叫住了走在前头的人,道:“大哥,医馆。” 小石回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却是只给了它一眼,就扭头往前走。 她莫名其妙地跟上去,弯着右手臂,不解地问道:“大哥,你莫非不认识字了么?” 小石斜睨了她一眼,难得好心地给了她解释:“你伤口深,伤你的刀上有锈迹,还是找大一点的医馆去瞧一瞧。” 刚才那个,还不够大啊?小真在心里嘀咕的同时,却感到非常高兴。大哥虽然冷言冷语,但是还是在担心她的。然而,当她看到他停在一个门面前头时,却怀疑刚才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只有一个小小位子的医馆,好像被左右两间别的店铺挤压得快要没办法生存下去了。可是当她抬头看到匾额之时,却眼睛亮了起来。 “天下医馆。” 正是京城外那位大婶口中的,有一位很厉害的老大夫的地方啊。 于是,在大哥迈进医馆的门槛之后,她立刻跟了过去。 走进小小的医馆,看到生意清淡,右边一排药柜前,一名伙计正在柜檯上头无聊得翻看书籍。正对面,一名老大夫右手支着下颌,头一点一点的,好似在打瞌睡。他穿着浅灰色的衣裳,鬍子和头髮都花白了,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先生。 “大夫。”走到老大夫面前摆放的桌子对面,有礼地唤了声。 小真移到他右边,看着老大夫头勐地朝桌面磕下去,差点撞到额头,随后他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使劲揉了揉,才神智清明了些,问道: “哪里有伤有痛?” 小石侧首看着小真,她立刻将受伤的右臂伸过去:“大夫,我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刀子还生锈的呢,很疼,血好像止不住。” 老大夫看着她臂上简单的包扎,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坐下吧——” 小真依言坐下了,看着老大夫熟练却谨慎地将布条打开,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儿,说道:“撒些药粉便好——咦?!” 她以为自己的伤有变化,立刻紧张地问道:“大夫大夫,是不是要缝针啊?我最怕针了,好痛的啦——”然而,她发现对方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一双原本有些昏昏的眼睛突然瞪得好大,好像要掉出来了一样盯着她的伤口瞧。 “大、大哥……”她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左手忍不住拽紧了小石的袖子。 “大夫,舍妹的伤——” 小石的话没能说完,就听得老大夫勐地用双手拉住小真的手臂,将整个身子都趴过来了,眼睛要贴到她的上臂上,好像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公、公……” 他结结巴巴的声音有些变了调子,混合着激动和震惊。抓着她的手都在发抖,更别说他看看伤口,再看看她的脸之时,她瞥见他的眼睛里竟然眼泪汪汪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大、大夫,我、我怎么了?” 然而,她的问题被很明显地忽视了,老大夫忽然大吼一声:“阿东,拿布过来!” 小真捂着差点被吼聋的耳朵,缩了缩脖子,忐忑不安地看着老大夫接过伙计取来的白布,沾了些茶水,使劲地开始擦她的手肘处,那里,原本有一块月牙儿形状的胎记。 “大夫,那个是我从小就有的,你擦不掉的——而且,我伤口好痛的啦……”痛得她要龇牙咧嘴了。 听闻她的话,老大夫一扔手上的布,勐然抬起头,喊道:“公主,老臣终于找到你了!” 公、公主?! 她听得瞠目结舌,结巴道:“什、什么公主?” “您,就是皇上失散了十三年的宜宁公主啊!没错的,这个胎记老臣在替你接生的时候就看到了,跟先皇后娘娘手上的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看着眼前几乎老泪纵横的老大夫,她愕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缓缓扭过头,对上了一如既往平静,但眼底却有几丝波动的大哥—— 第8页 公主?她吗? 老天爷,您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第4章 3 当小真站在巍峨的宫门前之时,才发觉或许老大夫并不是因为年老昏庸老眼昏花。 随着老大夫进了宫门,踏入一条长长的、铺满整块大理石的道路,再经过几道门,东弯西绕,停留在一座院落之前,她脑袋几乎有些晕沉,一路上来不及看,也没有心思去看这皇宫中的景致。 老大夫先留她和小石在院落外头的台阶下,随后走上前,跟站在房门外的一名公公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那名公公忙不迭弯身跨进了屋内。 在等待的间隙,她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既然自己已经到了皇宫内,难道老大夫口中的宜宁公主当真是自己么?她真的是公主么?那么大哥又是谁?她的亲哥哥吗? 左边的肩膀忽然沉了沉,她侧首抬头,望进大哥一双无波的眼眸中,她知道这是他在让自己沉静下来。可是根本不可能平静啊,她又不是大哥,被雷噼也是这唯一的表情。她现在只想躺下来睡个觉,然后醒过来发觉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然而,梦醒得太快。 小真听见了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渐渐地近了,随后一人出现在房门口,那人穿着黄色的袍子,前襟绣着威风赫赫的盘龙戏珠。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约四十出头的公公,满是惊讶之色。 “参见皇上。”老大夫见到此人,立刻下跪叩见。 她吃了一惊,心想原来皇上长这样啊。身材高大魁梧,满面锐利之色,鼻下稍稍有一些鬍鬚,宽额大耳,就是眼神凌厉了些。 然而,她只顾盯着他瞧,却不料皇上跟老大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朝她投来一道令她心头一震的目光——那是带着不可置信、震惊以及喜悦参半的眼神。 只见他踌躇了一会儿,似乎要朝她走过来,又犹豫地抬不起腿,老大夫在他身侧朝她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睛里还是那样眼泪汪汪的。 “茴儿?”终于,昭帝慢慢地步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被动地看着他,想移开视线,但是昭帝的目光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吸附住她,根本没有办法移开。直到他终于来到了她面前,他有了些皱纹的眼角,赫然湿润,令她觉得身体里某种东西復甦了,然后一点一点地蔓延扩大,躁动着,跳跃着,要冲出她的身体。 “参见皇上。”身旁,大哥单膝跪地,也如老大夫一样叩拜。 昭帝仿佛没有听到小石的声音,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他缓缓地抬起手,想要碰触她,又在半空中犹豫了会,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好似想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印进心里一样。 “你……”昭帝的视线移动到她受伤的右手臂,看到被老大夫仔细包扎过的伤口,想了想,神在半空的手转移目标,去解她手臂上包扎伤口的布条。 小真任由他的动作,她此刻觉得好像一切都飘飘忽忽的,不真实,脑袋昏昏沉沉,胸口闷闷的,有些唿吸困难的:“嘶……”她吃痛地抽了口气。 昭帝拆开了布条,扯动了伤口,但是他浑然未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胎记,比老大夫刚才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想要以眼为刀,划开胎记瞧一瞧是怎么长上去一样。 “没错了没错了,你就是朕的茴儿!”勐地抬起头,昭帝顾不得什么,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很用力,握痛了她,他浑然未决,眼神中的真挚感情,以及仿佛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喜悦,满满地透出来,一片一片地落进她的心头。 “……爹?” 小真下意识地开口,顿时觉得那种浑身难受的感觉因为这一句而释放了,周遭的一切都清明起来,整个人感到几分轻松和畅快。 然而,听了她的话,昭帝却是愣了愣,随后仰天笑了起来:“老天爷,你待朕不薄!终于让朕找到了女儿!整整失散了十三年的女儿——茴儿,朕今天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这一定是你母后在天之灵保佑!” 将昭帝的话细细化解之后,小真觉得刚明朗起来的心情顿时又沉了沉,她哑然地开口问道:“……娘,已经,过世了吗?”随后,她瞧见爹爹的眼神暗了下去,忧伤的神情取代了形而外的喜悦。 这份忧伤好似经过空气,传染给了她,沁入她的心房—— 周围的气氛,忽然暗淡了起来,尽管艷阳在顶,日头正浓,可是她却觉得有点凉,手心冰冰的,想要伸手握住身旁的人,却发现落了空…… “皇上,容老臣为公主重新包扎伤口吧。”老大夫这时走了过来,得到了昭帝首肯之后,来到她身侧。 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却熟悉的面孔,昭帝心头百感交集。 “小顺子,你说朕是不是在做梦?” 身后,服侍了他近二十年的小顺子公公用压抑不住的激动声音回道:“皇上,奴才掐得脸都肿起来了,一定不是在做梦!公主终于找到了,奴才恭喜皇上!” 昭帝深深唿吸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十三年,朕整整找了她十三年!——嗯?”他忽然一顿,将目光从小真身上收回,“他是——” 第9页 面前的少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似曾相识。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的脸,眼角略略上挑,记忆中,好似有那么一个人,跟他重叠了。 “皇上,奴才瞧他,有点像大苒国的贤妃娘娘。” 如灵光一现,昭帝惊讶地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站立的少年看了个明白,急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皇上,草民小石,别名奚霖。” 听得他这么说,昭帝是喜悦之情上眉梢,而小真却是惊讶非常:“大哥,你——”她竟不知道,自己朝夕相处了十三年的兄长,居然有另外一个名字。 淡淡瞥了小真一眼,奚霖没有开口跟她解释,令她不悦地嘟起嘴。 “你若是奚霖,可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昭帝虽欣喜于一同找回了大苒国的皇子,但是单凭他一口之言,又如何让人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胎记为证,他并不记得当年那个三岁的小娃儿有何凭证。 奚霖卓然而立,平静地道:“我无法为自己证明,唯一的证据便是,十三年前与娘亲来到兆国以及和小真相处了十三载的记忆。” 昭帝看了看在一旁勐点头的女儿,想了想,便朗声对小顺子道:“让李瑞来一趟,通知大苒国来认人。” 他们兆国是无法也没权确定眼前之人便是大苒国的皇子。但单凭他的举止外表,他心里隐隐有他所言不假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落了下去—— 自己的大哥不是大哥,她不是小真而是叶茴,小石也不是小石,而是奚霖。 这,莫非是梦么? 若是梦,她为何会感到疼痛呢? “啊。”她轻轻叫了声,伸手捂住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右手上臂,那里好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耳边就听得“噗通”跪地的声音,和胆怯地发抖的求饶: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她低头瞧去,发现刚才还在为自己量身制衣的一名妇人,正四肢着地,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她双手发抖,整个人好像要缩成一团了。这是刚才爹——不,父皇命她来为自己量身裁衣的妇人,说是要为她起码制上当季的衣裳二十套。她听了差点晕倒。一年四季她不过八套衣裳,如今单单夏衣就要这么许多,而且还必须在五天之内完成,她当真听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下,她为何要叫饶命呢?小真心想,刚才刺痛应当是妇人拿针之时刺进了自己的皮肤,但也不至于要让她饶命这么严重吧?最多说声对不起,不就可以了吗?然而,没等她开口,就听得一直站在她身侧五步远的距离,看着这一切的小顺子公公严厉的声音: “该死的奴才,怎的这么不当心?!公主千金之躯,若是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小真初见这位小顺子公公,看他面色温和,脾气可亲,言行之间总有种很会处事的感觉,总觉得他为人该是如他外表一样和顺,却不料这一声喝斥却是凌然有力,全然一副怒责的姿态。 “公公饶命,公主饶命!”妇女吓得连背都发抖了,头磕得更频繁,连两旁站在的宫女都忍不住垂下头,不敢瞧她的模样。 “来人,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小顺子扬声道。 打二十大板?! 小真听了目瞪口呆。看那位妇人听闻这个消息,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而其他宫女也是缩着身体,很怕的样子。好好一个妇人,看她身形也不是很健壮,若是打上二十大板,那可要半条命都没了。 “等等。”她心中不忍,转身对小顺子说道,“那个,她不过是不小心用针刺了我一下下,虽然有点疼,但是只疼一下下而已,跟我手上的伤比起来,一点都没有什么的。真的,你看你看,连血都看不见呢,针孔在哪里也不见……” 小顺子公公瞬间恢復了和顺的面孔,笑着对她弯了弯身,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犯了错,虽然是很小的错,但必须受到惩罚,才会记得教训。公主千金之躯,才刚回到宫中,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皇上只怕会伤心欲绝的。” 小真被他说得愣了愣,随后便瞧见两名侍卫打扮的人跨进了门槛:“参见公主!参见公公。”随后,他们便一左一右拖起妇人,就往门外走,看她连走路都走不多,双脚被拖在地上走,小真急忙叫道: “等一下!” 侍卫闻声,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她:“公主有何吩咐?” 她偷偷瞥了脸色有些微变的小顺子公公,随后飞快走到门旁,低声地对两位侍卫说:“那个,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她?她也不是故意的——” “公主!”小顺子公公仿佛长了千里耳,她那么小声都听得到。 小真慢慢地回头,果然瞧见他不贊同的神色:“公主……”他想说什么,但是又想了想,住了口。 看到松动的迹象,她急忙再说道: “小顺子公公,我真的没受伤,真的真的,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若是把她打得动不了,那谁给我做衣裳呀,是不是?——好了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快放了她,我瞧她快要晕倒了呢。” 第10页 两位侍卫为难地看向小顺子,他无奈地嘆了嘆气,挥挥手,两名侍卫立刻将妇人放下,躬身退下了。得到免罪的妇人立刻趴在地上,再度磕头: “多谢公主大恩,多谢公主大恩。” 小真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暗暗嘆气。这宫中规矩可真折腾人,她向来觉得人与人之间并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之分,大哥——小石哥哥——也不对,奚霖哥哥——他也是这么对待别人的,为何到了宫里,她做了公主,就要这样呢? “公主宅心仁厚,奴才佩服。”小顺子公公忽然朝她弯下腰,恭敬地道。 小真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啊,刚才莫非你是在试我吗?” 他却和顺地笑了笑,摇头道:“规矩便是规矩,公主日后可要好好学一学——” 她要学的,不只是这宫规,恐怕还有如何当一名公主吧?十三年里,她不过是兆国市井中一名小小的丫头,跟着奚霖哥哥四海为家。如今却要高高在上,在这座大得惊人的皇宫之中,困坐一方,心里,不免幽幽地惆怅了起来…… 第5章 4 午后,由于小顺子公公被父皇找了去,因此她便得一刻闲,在两名宫女的带领下,开始熟悉这宫中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 有着胖乎乎身材,脸蛋却小小的宫女阿欣年长一些,有二十岁了,她一路上将宫里的布局细细地说给她听,还不忘走了一会儿,让她休息一下,看来是十分懂得照顾别人的人。 小真看向身后,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长的高一点,但是脸圆一点的是阿娥,是个笑容仿佛刻在脸上的宫女,声音很细很小,有点儿胆怯。 “公、公主,奴、奴婢想去解个手……”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脸的阿娥好像怕责备似的,似乎犹豫了好久,才大胆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哦,你快去快去。”她当然知道瞥着多难受,在路途之中,有时候她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她可不会忍着不说,只是她总忘不了听了她的话,大哥脸上短短的愕然。那是他仅有少数几次的呆楞,她那么清晰地记得。不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她被带着去试衣裳之后,就与他分开了。 “公主?”阿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嗯?”她回过神,瞧见阿欣的脸蛋出现在自己眼前,急忙收了心神,堆起笑容,然而这笑却顿时停住了,她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叫了起来,“哇,天哪!……”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大得离谱的人工湖,湖边垂柳依依,远远望过去,湖对面是一方假山巨石,造型很奇特。而湖的中心,有一座八角凉亭,一条九曲长廊将湖岸与亭子连接起来。亭子四边悬垂着淡色的纱幔,随风飞舞—— 她忍不住朝亭子飞奔而去,压根没有听见阿欣吃惊地唿喊。然而一口气跑进亭子,吃惊地却是她自己—— 在亭子的中央,摆放着一方圆桌,桌上有一个八角食盒,上头装了一些色彩鲜艷的时新水果,而一名身着鲜艷宫装的女子正趴在桌子上微憩,听闻她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精緻的面孔,细细画过的妆容点缀,珠翠压鬓,颈项上一条闪耀着耀眼光泽的珍珠链子,衬得她皮肤白皙透明了一般。 小真哑然忘记了言语,只能呆呆看着她。 女子也是有些惊讶,听得身后阿欣“公主公主”地喊,便瞭然地温柔笑了起来。 “你便是父皇失散了多年的宜宁公主么?” 小真一边听得她声音细软,一边却惊讶于为何她会说“父皇”二字。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远远听得一声男子的爽朗叫声,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叶茴!叶茴!” 小真回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他一身猎装,满头大汗。脑中想了片刻之后,她便意识到,来者竟是今日一早在城门口差点让她做马蹄下亡魂的人——太子!换言之,就是她的兄长了!她心头立刻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而太子叶政一把撩开纱幔,走进亭子,看到她之后,却丝毫没有认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身后的女子盈盈站起来,福了福身。 叶政的目光稍稍瞥了她一眼,方才还是喜悦的神情顿时黯了几分,他收回目光,看向小真,问道:“你便是我的妹妹,宜宁公主么?” 随小真来到亭子的阿欣垂首回道:“启禀殿下,她正是公主。” 叶政大喜,伸手便拉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真的左臂,将她拉出了亭子,穿过九曲长廊,来到了一片草地上,由于日头太烈,他选择了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停下来。 “叶茴,你还记得哥哥我吗?我叫叶政,大你五岁,是父皇和母后第一个孩子。你就是第二个。” 小真哑然看着他,脑中残留着他初见时那副凌人的模样,心中微微不快,然后另一边,却有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矛盾,却真实存在。 “我——”她正想开口,却立刻被打断了。 “瞧我真笨,你怎么可能记得我?!那时你才出生,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多久呢。可是我还记得当时你的样子,个头小小的,脸也小小的,整个人好像一碰就碎了一样,害得我只敢趴在那里看,你都没有睁开眼瞧过我呢……” 第11页 那种不快的感觉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她看着他激动地比手比脚,用手势诉说着十三年前的事情,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狂喜,眼神那么热切地注视着自己,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份一次性看个够一样。 “哥哥……”她自然而然地唤了他一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叶政却是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似她这一声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令他百感交集地慢慢伸出手,停顿了一下,握住了她的肩膀:“……妹妹,”他长嘆一口气,眼神中有些湿润,“若是哥哥我能早十年听到你这一声,该有多好——若是母后还在世,能够听你叫她一声,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之中,满是深深的忧伤,触动了她的心房。 她刚才听得小顺子公公说,母后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当天便离开了人世,甚至只来得及看上她一眼,甚至来不及摸摸她的脸,碰碰她的小手,出口叫一声她的名,就这么去了…… “没事了,妹妹……只要你回来就好了,乖……”他笨拙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由于力道有些大,让她稍稍呛了一下。 “……哥哥,你身上有点臭。”她被他轻轻拥抱在怀里,顿时就闻到一股汗水味。这与大哥身上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同,大哥总是很干净,很清爽甚至有点冷冽的味道,而亲生的哥哥却是阳光下被晒得出汗的味道。 叶政勐地一顿,伸手推开她,闷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也皱眉:“是啊,好大一股汗味——我先去清洗一下,过会儿再来找你。” “好——啊,哥哥,刚才那位姑娘是谁呀?是姐姐吗?”不然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听她称唿自己的爹爹为父皇。但她又叫哥哥为太子殿下。 听到她这么说,叶政的神色稍稍不悦了些,口气有些硬:“父皇只有我们两个孩子——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她是你未来的皇嫂,我的太子妃。” 小真吃惊地伸手捂住嘴。想起入城之时仔细检查,只因为太子即将大婚。 “哥哥,你,你要成亲了?” 叶政的脸色有些苦闷,侧首瞧了瞧亭子的方向:“这是父皇的命令,我不得不从……” 从他的口气中,她听到了一丝不甘愿的味道:“哥哥你不愿意?”那位姑娘此刻正站在亭子口,幽幽地望向他们这边,娇小的身形,好似会被风吹走一样。 “……”叶政稍稍楞了,随后大笑起来,“妹妹,你,你一向说话这么直来直去的吗?” “怎么了,不可以这么问哥哥吗?”她跟大哥一向是这样相处,有什么说什么的呀。当然,十次中有九次半都是她说话而已。她的大哥,奚霖哥哥,是个河蚌,怎么都撬不开嘴巴的。要他说话直来直去,好像还不如直接打昏他比较实在呢。 “可以是可以,”叶政微笑着,抬手从她发间捻起一片树叶,道,“只是我们兄妹之间如此说话无妨,但是你现在是在宫里,以后要学着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要斟酌之后再开口。” “为什么?”她不解。 一时半会当然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叶政明白一向生长在宫外的妹妹不懂宫中的所有事情,便道:“这个你以后就会明白了——好了,我现在去将身上的臭味都洗干净了,免得熏坏了我最可爱的妹妹。”说着,他朝亭子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小真扭头看见阿欣飞快地跑过来,来到他们身旁。 “好好照顾公主。”他吩咐道。 “是,太子殿下。”阿欣低下头。 叶政微笑着跟小真道别,随后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待他走远了之后,小真扭头看向已经回到了亭子里的未来皇嫂,心中颇为奇怪,便问道:“阿欣,那位姑娘是谁啊?” “启禀公主,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十日后便将与太子举行大婚。” “这个我知道了,她叫什么名字?” 阿欣想了想,道:“她的闺名是杜兰月,是相国的孙女,今年十五,比公主大了两岁。” 即使是她,对相国孙女这样的称谓也明白十分,那是除了公主的身份之外,在兆国最最尊贵的一名未婚女子了吧?可是她瞧她方才的模样,有些哀怨,心里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她不喜欢哥哥吗?还是哥哥不喜欢她,所以感到伤心呢? 刚才听哥哥说,是父皇的命令,他才不得不和杜兰月姑娘在十天后成亲,显然是有些不乐意的。她也曾经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很小就跟别人订了亲,自己连做主的机会都没有。想来在宫里这种情况更甚了。 那么以后,等她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第6章 5 御书房。 眼前挺拔站立的少年,他已丝毫未残留当年那个乖巧懂事的三岁小男娃儿的影子。 昭帝心中思怔着,这十三年怎样的经歷才会使得他养成了如今这样沉静的模样。面对他这位兆国帝王,依然语气不卑不亢,神情间也无畏惧之情,他能从对方身上看到的,仅仅是包藏起来的独特气质,那丝毫不外露的性子,内敛而令人看不透。 第12页 “奚霖,这十三年里,你就带着茴儿,不,小真,两人一直在兆国么?” 他点了点头:“是。” “那你既然记得十三年前自己随你的母亲来到这里,为何到今天才带她回来?不,今日若不是周太医发现了小真手上的胎记,莫非你还要带着她继续在外游荡,而没有将她送回到朕身边的念头么?” 面对昭帝面无表情,言语里暗含责问的口气,奚霖脸色微微一动,淡然道:“皇上若是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昭帝心底稍稍愕然,他简单的回答,倒是让他为难了。既不解释,也不承认,眼前的少年有着超过他年岁的老成心境,好在自个儿女儿仍保有十三岁女孩儿该有的纯真可爱。 “这件事,且吧了——那你可记得当年是如何出了宫么?”他搜遍了整个皇宫,乃至全兆国的家家户户都派人一一仔细搜查了,居然连那两个孩子一丁点的影子都没有,当真是离奇而令人挫败。至今他心头仍觉得怀疑,两个孩子是凭空消失了。 奚霖想了想,道:“那时我正趴着看小真,之后便睡过去了,醒来便和小真被关在一处牢房之中,之后几年才得以见天日,从此之后我们就到处流浪。” 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他们十三年的艰难与困苦的生活,想想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珍宝那么多年里餐风露宿,也许还被当成弃儿看待,昭帝心头便微微疼了起来。 “你把小真照顾得很好。”既没有市井丫头的粗俗,也没有低人一等的畏怯,他十分欣慰地走上前,伸手拍上少年的肩膀,表达自己的谢意。 奚霖瞧着眼前的昭帝,简单点了一下头,有礼而不虚伪。令昭帝心头的赞赏便多了几分。除了还不能确定眼前的奚霖是否真的为大苒国皇子之外,他倒有几分欣赏这样的人。 “来,”昭帝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指了指身侧的椅子让他坐下,道,“你跟朕说说小真小时候的事吧?朕的女儿从一个小婴儿长到这么大,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是。” 两人这一说,便说了许久,虽然他话不多,但是昭帝却似乎对此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小真犯的傻而哈哈大笑,因为她生病而心声忧愁。 直到,门外传来通报之声,才打断了两人谈话。 由于有紧急公文,因此他便告退了,离开了御书房。 来到外头,日已高,奚霖走在游廊之上,将眼前的一草一木收进眼底,兆国皇宫并不主张奢华铺张,处处显示出平和的氛围,若不是地方太大,有时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个官宦人家。 前方走来三三两两的宫女,奚霖没有特别留意,他耳中听得空气中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么清脆动听,仿佛布谷鸟儿鸣唱。这十三年里,他日夜听着,这声音已经刻进他的耳中,烙进他的心里。如今,不久之后,他即将远去,此生若要再听她甜甜地唤他大哥,怕是没有多少机会了。 这么想着,心头竟隐隐生出惆怅来,令他怔了怔。这是新奇的感觉,以前从未领略,有点闷闷的,有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想挥开却又踌躇了—— “啊。”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低低软语,他回首,瞧见有一名女子正扶着肩膀,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抱歉,是我走路没看清,撞了你。”她率先发了话,声音软如丝雨,温柔有礼。 奚霖眼神一暗,脑海中隐约滑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消失了,对于这样的一次无心之举,他并不会放在心上:“无妨。”说着,他便要离开。 “公子。”不料,宫女叫住了他。 他回身沉默地看着她。 宫女揉着肩,朝他走了几步,有些为难地咬住了唇,半晌才道:“公子,我眼睛有些不好使,刚才跟你相撞便是如此。现下,我的耳饰不知被撞飞到哪儿去了,你能帮我找一找么?” 奚霖眯起眼,瞥了她一眼,冷言道:“既如此,把另一只也摘了便是。”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他冷漠离开的背影,宫女浅浅笑了起来,将耳饰摘了下来,放在手心之上,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继续自己的路。 对于刚才碰到的情况,奚霖并没有细想,他循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却听得声音之中加入了一道爽朗的男子之声,走到廊檐下,远远瞧见一男一女正在花园之中的一株树下谈笑。那男的便是太子了,与今日一早在城门口遇见的嚣张跋扈的样子倒是相去有些远。 他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将自己的身影微微隐了隐,瞧着小真与旁人相处的模样。 许是对第一次见面的兄长有些生疏,他瞧见小真有一点紧张,但也相处坦然。对于她从今往后的公主身份,是好,也不好,环境虽可改变人,本质却是变不了的—— 奚霖站直了身子,瞧见太子匆匆而来,一副愉快的模样,不一会儿对方便瞧见了自己,神情顿时一愣,随后警戒而架势十足地朝他走过来。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瞧那身朴素的衣裳,宫里即使扫地的人都比他穿得体面。 “奚霖。”他无意隐瞒身份。 第13页 听了他的话,叶政顿时愕了,随即恍然大悟地笑起来,“你就是和我妹妹一起失踪的大苒国皇子奚霖啊?”他一边说,一边爽快地地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多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妹妹!” 奚霖淡然看向肩膀:“嗯。”他们父子的动作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性情恐怕天差地别。 “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尽到的责任,你都代我做了,这份情意,我定然要还给你的——今儿我有事,改明儿我请你喝酒。” 看着眼前的兆国太子,一副市井男儿的爽快模样,奚霖脑海中隐隐有种暗沉的感觉。只是,想必他真心欢迎自己的妹妹回宫,而没有怀疑或是别的情绪,这一点比他这个当了小真十多年大哥的,好了许多。 “再说吧。”他没有应允。 对于自己的邀请被拒绝,叶政也没有在意,挥了挥手道:“那过后再说吧……我现在要去洗个干净,你就在宫里好好走一走——”说着,忽然停住了,他伸手探向奚霖腰畔…… 奚霖急退两步。 叶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退开,随后笑道:“你怎的一副我要攻击你的模样……我是看你身上挂着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想拿给你看而已——”他咋舌道。 奚霖低首看了看,怔忪一下后,伸手捻起一只挂了硕大珍珠的耳坠子,脑海中闪过刚才遇到的人,便明了了,随后将坠子收进手心里。 叶政见了,稍稍疑惑了一下,随即升上一股阴晴不定之色,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最终选择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我走了——”随后,便飞快地离开。 听到脚步声远去消失了,奚霖才将手掌打开,那颗珍珠在阳光下发出圆滑的光芒,只是有一条开过口子的痕迹,破坏了这种圆润感,显得有些突兀…… 夜,降临了。夏夜总是带着莫名的燥意,无风的夜晚就更甚。 小真躺在床上,愣是闭上眼睛好久好久,直到耳边传来打更的声音,也是一样。三更了,她从更声第一响开始就早早睡下了,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她不得不张开眼睛,望着柔软而轻盈的床帐,默默地发怔。 太安静,太安静,静得她心里一点儿都静不下来! 实在忍不住,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轻柔的薄被,穿上鞋袜,下了床。鞋子是下午宫里新做的,粉色的缎面上绣着粉嫩的花朵儿,穿起来很舒服,走路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穿过一块大大的勾画着山水的屏风,她来到了外室,走到桌子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凉凉的茶水沁入心脾,令那股闷闷的烦躁的感觉稍稍消减了些。其实,那也不是烦躁,而是没有实感。 明明一个市井小丫头,忽然摇身一变成为兆国的公主。这是她以前即使做梦,也不会梦到的。即使是闲着无聊空想着当个千金大小姐,也不会幻想自己是本朝的公主。虽然觉得不真实,但是掐自己还会痛。即使好像双脚踩在棉花上,晚膳吃到嘴里的那些连见也没见过的佳肴美味,却仿佛还齿颊留香。 她是公主,而大哥可能是邻国的皇子! 还有比这更富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吗?这一切怎么可能是真的?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理了理自己因为睡不着而翻来覆去弄乱了的头髮,她想起那个自己当做亲生大哥十三年的奚霖,想起这一日,从在御书房外分别开始,就没有见到他了。由于父皇和哥哥都异常激动,所以晚膳三个人一起吃了,没有外人,纯粹是一家人的晚膳。她本想开口问他们一声,奚霖哥哥在何处,但父皇和哥哥一直拉着她问一些民间的事,还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便让她错过了很多机会。 最后,她只从阿欣口中探得,他被安排住在距离她现在待的宁馨宫,大约走半柱香的功夫,在西面的亭香宫中。她当然也顺便问清了该如何去到那里。 她在这里失眠,此时此刻,他又在做什么呢?在梦中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么?如今他的梦里,也许不会再出现她的影子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更烦起来,便想了想,跑去换了套衣裳,悄悄地,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7章 6 夜里的皇宫,是那么安静,一路上,宫灯有些昏暗,但是她记得方向,只要一直往西跑,便可到了。 “哗啦哗啦”。 夜色中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急忙闪身藏在一根柱子后头,屏息着,看到一队侍卫整齐地走过,待他们走远了,她才从藏身处出来。 这个阿欣白天说过,是宫里的近卫队,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在宫中巡逻,有四组分别巡视内宫和外宫。交叉着进行,等于时不时会在宫里遇到他们。他们个个都身手敏捷,保卫着皇宫的安全。 她穿过西花园,跨过两道拱门,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亭香宫的所在了。她心里想,要是她小心翼翼地不被发现地出现奚霖哥哥面前,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她才刚稍稍幻想了一下,就听得细碎的交谈声,从前头传了来。 她浑身一僵,这么晚了,谁会在外头闲聊?若是交代事情,也该在白天才是。 她悄悄地潜低身子,谨慎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第14页 那是一座小小的亭子,后方是一排屋子,前方是一道宫墙。亭子里,有两个人影对面站立着,左边的人比较矮小,只到右边人的肩膀,由于在阴影处,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只能从外表上判断出,左边是女子,右边是男子。 “……这是……我……你……”风中,传来女子的低柔的声音,她低垂首,长长的发落下面颊,她伸手捋了捋,动作也如声音一样令人感到怜惜。 小真听不到她说的完整话,男子却是听她说话之后,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她心中不免猜想,莫非是宫中有人在半夜三更私会?以往总可以在街头的说书人那里听到,才子佳人夜半相会的情形。 想到这里,她伸手捂住嘴,想笑了起来,但是只得憋着。她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很好玩,却没想到今儿让自己遇上了——啊,两人要分开了。 她赶紧转过身,让自己藏在黑暗之中,紧接着便瞧见脚步声接近自己,然后男子站在通往另一条路的口子上,站定了,仰头看了看月色,咬了咬牙。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男子的样貌,看清了他暗咬牙的样子,心里头如被扔了一个爆竹一样,炸了开来,炸的她四肢都失去了活动力,站在那儿,动弹不得了…… 好在,他没有看见她,迳自朝亭香宫走去了。 小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脑海里茫然不知所措,随后,那名女子也走了出来,小真慢慢地扭头看过去,月光下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位看起来大概十六岁的女子,柳叶眉水杏眼,樱桃嘴儿小小的,神色淡雅如月下牡丹,回身走路的身姿裊裊婷婷,好看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人会会面呢?难道是私会么?可她和奚霖哥哥才到宫中半日多一些,他那么快就认识了宫女么?看她穿着,也不似宫女,到底是何人呢? 种种问题冲击着她的脑海,令她实在忍不住,急忙往亭香宫的地方跑过去。 跑了一会儿,喘不过气,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了唿吸—— “唿、唿……”弯下腰,她大口地喘着气,脑袋有些昏昏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真。”头顶上,传来奚霖一如既往的淡然声音,听不出他几丝真实感情。 她抬起头,瞪着他,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地欣喜,心里隐隐有些失落。难道他压根就算到自己要来这里么?还是他已经忘记她是他最宝贵的妹妹? 一股难受的感觉喷涌而出,她顺了唿吸,难受地道:“大哥,你刚才去哪儿了?” 单刀直入的问题,令奚霖愣了下,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她看在眼里,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我刚才看到你跟一个姑娘在一起,你认识她吗?认识多久了?” 听了她的问题,奚霖长长唿出一口气,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道:“公主殿下,夜深人静,你竟然只身跑来,这里是皇宫,不是你自小待的小城小镇。” 小真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责备,而那一声“公主殿下”却将两人关系远远地拉开了,那么疏离,她顿时觉得心头一酸,撇了撇嘴,难受地道:“大哥,我——” “她日间撞到我,掉了一只耳环,我拿去还她,仅此而已。” “……真的?”她欣喜地抬头,望进他的眼眸之中。 奚霖点头,将她神情看在眼里。 “哦,原来如此……”不解心中为何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哥很少解释,如今因为她有些生气,便对她解释了,太高兴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去思考,自己生气的原因,究竟为何…… 翌日一早,顶着一张没有睡醒的面孔,小真有些摇摇欲坠地坐在马车上的轿子里,头好几次都磕到了轿身。 一大早,她就被挖出了被子,父皇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顺道拐过来让她起床,说今日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犹自沉浸在昨夜被奚霖哥哥送回来的喜悦之中,睡得昏天暗地的她,一丁点儿都不想起来,不过阿欣和阿娥却不敢怠慢,皇帝的话便是升职,她们两人齐心合力,将走路都要闭着眼睛的她,穿戴整齐,特别装扮了一番,随后送进了轿子。 揉揉眼睛,她看着身上一套月牙白的短衣配同色绫裙,衣襟上用银线绣着牡丹的图案。对此她心头万分佩服,那名制衣的妇人,怕是一夜都没有睡,才赶制出这么一套她合身的衣裳吧? 轿子忽然有些摇晃,她顿时被摇醒了,赶紧抓住身下的凳子,稳住自己。然后空出一只手,掀开轿窗的帘子,望开去,却吓了一跳。 视线所及,好似一处郊外,除了大片的树木,没有看到人烟。她虽然不担心父皇将她带到这荒郊野外,是不是要扔了她,但是这里究竟是何处呢? 就在她疑惑之际,再走了一会儿,轿子忽然停下了,随后轿帘被掀开,阿欣有些被晒红的脸露了出来:“公主,请下车。”随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借着阿欣的力,她走下了轿子,看到前头父皇和哥哥叶政已经站着了。哥哥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裳,神情有些严肃,不似昨日初见时的爽朗。而父皇则是隐约之间,可以瞧见他眼底的怀念。 第15页 “小真,你过来。”父皇向她招了招手。 她急忙走了过去,站到他身旁,及目望去,却又是吓到了。 在她的视线所及的前方,有一座用围墙围起来的缩小型的宫殿,在围墙的入口处,两名侍卫执刀而立,一左一右守着大门。而在围墙外,有一座小木屋,听闻他们的声音,屋子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名年近六旬的老者,穿着朴素的衣裳,花白的头髮,他神色间有些惊喜,见到他们后,随即飞快地跑过来。 “老臣叩见皇上、太子殿下。” “起来吧,”昭帝抬了抬手,声音少了平日里的威严,略带感情地问老者,“老孟,这里可好?” “启禀皇上,一切都好——这位是?”老孟疑惑地看向小真。 昭帝揽住小真的肩膀,将她略略推向前,道:“她便是宜宁公主。” 听闻她的身份,老孟立刻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声音有些发抖,作势要下跪,被昭帝拦住了,老孟眼中隐隐有着泪光:“好,太好了……一定是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一定是的……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女儿了,老臣太高兴了……” “是啊……”昭帝有些感慨地说,随后道,“我们这就进去见她——” 听到这里,她才知道,父皇口中所谓特别的地方,便是自己亲娘的陵墓,顿时,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身子有些发虚,心头百感交集。 “娘、我娘便是葬在此处么?” 面对她的提问,一旁的叶政默默地点头,回答道:“是的——走吧,我想母后一定想见见你的……” 拉着她的手,昭帝吩咐其他人留下,便在老孟的引领下,和叶政一起走进了宫墙。 那是仿造朝阳宫而建的地方,在宫外,矗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正面写着“仁惠皇后刘氏之墓”这样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后头,印刻着昭帝亲手撰写的悼文。 跪倒在墓碑前,抬首望着那几个字,她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位端庄贤淑温柔而可敬的女子的形象,她正朝自己微微笑着,眼神中透着对自己的宠溺和怜爱。 若是她还活着,此刻见到她安然归来,该多么高兴,可是,她在别离十三年后回到了自己本该在的地方,母后却早已撒手人寰,芳音渺然,她甚至来不及见她一面,甚至来不及听到她一声叫唤—— 一双手,轻轻按上了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瞧见昭帝温柔的视线,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她才发觉自己哭了,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父皇,我……”对于自己不自觉地落泪,她有些恍然。 然而昭帝却是十分欣慰,道:“你母后在天之灵,定然感到欣喜万分,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她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模样,一定很是遗憾……以后,你多来这里陪陪她吧……” “嗯。”她点头应了。许是母女连心。她仿佛能感受到心头那股悲痛。要是自己没有被带走,仍然留在宫中,是否会见到她一面呢?然而,她却想起,母后是难产而死,事实上,是自己的出生,让她离世了…… 祭拜过后,三人慢慢地回程,在宫墙门口,老孟正恭敬地等着他们。 “父皇,他是?”她小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昭帝回答道:“他是老孟,从你母后过世之时,便孤身一人一直守护着这里,连家都没有,你当要对他敬重些。” “是。”在这个僻静之处,渺无人烟,除了两名侍卫陪着自己,老孟几乎是孤单地守着母后的陵墓,看他的模样,垂垂老矣,却是万分敬重与甘之如饴的。 “皇上……”老孟陪着他们出了宫门,正要说什么,却远远听见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爷爷!” 声音,发自一位少年,语气带着兴奋。 她侧首望过去,瞧见前头的路上,站着一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慢慢地朝他们走过来,来到了老孟身旁:“爷爷。” 老孟拉住少年的手,轻喝道:“云儿,还不快快拜见皇上!” 少年有着端正的面孔,有礼地跪下了:“草民叩见皇上!” “平身。”昭帝让他起来后,问老孟,“他是——” 老孟拱手道:“这是老臣领养的孙儿,年方十六,名叫孟建云,性子有些鲁莽,还请皇上见谅。” 小真听了,有些奇怪,少年分明一副正直的样子,眼睛大大的,视线纯净,眉毛黝黑,难以想像会是鲁莽的样子。 “他现下可有容身之处?”昭帝问道。 老孟虽然感到奇怪,但仍是老实回答道:“回皇上,他一直陪老臣在此守护,跟老臣学些武艺,老臣正想再过些年,让他去京城寻找生活。总不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听了他的话,昭帝点点头,随后想了想,便说道:“不如这样,近日近卫队正是新旧轮换的时节,不如让他进宫去锻鍊一番,如何?” 老孟听了,立刻拉着孙儿跪下了,叩头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第16页 小真看着他们爷孙俩的样子,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特别是那个少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但是,分明又是初次见面…… 第8章 7 回到宫中,小真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奚霖。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他人并不在屋里呆着,问了他那里的宫女,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 皇宫很大,不是一般的地方可以比,她像无头的苍蝇一样,跑来跑去,令跟在后头的阿娥累得气喘吁吁,只要求饶。最后,她就索性甩开了阿娥,自己在宫里乱窜。 随后,就在一个走廊中撞到了一个人,差点跌倒在地。 对于她的横冲直撞,来人起先有点不悦,随后见到是她,却忽然轻轻笑了。 “老臣参见宜宁公主,愿公主安好。” 小真定睛一看,她撞上的并非别人,正是将她带入宫中的周太医,他花白的鬍鬚在风中软软地飘着,整个人显得悠闲自在,还有股脱尘的感觉。目中是慈爱的眼神,她见到他,也是感到有些亲切。 “大夫,你怎的进宫来了?”自从将她送到父皇身边之后,他就回到城里自己开的医馆,去坐堂了。据说在三年前他才辞掉了太医院的职,自己开馆授徒之余,顺便将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帮助京城乃至全国的百姓。他这份心,令人很感动。 周太医瞧见小真瞪大眼睛吃惊的模样,也感到有点儿奇怪:“公主,老臣是受皇上之情,来宫里赴宴的,公主不知此事么?” 她当真没有听到过有这件事:“父皇并没有说呢。” 周太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皇上今夜要在御花园的草地上,为公主举办一场家宴,到时候将会有黔元国和大苒国的使臣前来拜见公主,他们代表着各自的国家,还希望公主多多注意些才好——啊,老臣多嘴了。” 小真听了,吃惊不小,心里更感到忐忑,对于周太医的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多嘴不多嘴:“大夫,还好你告诉我了,要是我不知道,那可就出大事啦。不过,宫里的规矩我还没学到一星半点呢,万一在宴会里出丑,给父皇带来麻烦,那就糟糕了。我看我还是不去好了。” 周太医闻言,急忙摆摆手:“那可不行啊公主,这是皇上为您举办的宴会,大家都等着看宜宁公主的风采呢——如果公主不嫌弃老臣多嘴,老臣可以为公主出个主意。” “啊,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你快说。”她喜上眉梢,差点要蹦起来。 “是这样,如果公主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不妨就一直保持微笑端坐就可以了,一般没有什么人会来找公主攀谈的,因此也谈不上出什么丑。” “只要一直笑就可以了吗?”她似懂非懂地咧开嘴,“像这样?” 看到眼前的小女娃儿露出僵硬的大嘴笑容,周太医差点没忍住笑,他急忙道:“公主,笑容自然一点就可以了,微笑,就是轻轻笑一下——对了,就是这样。” 终于成功让怪笑变为微笑的小真十分满意地点头,心里顿时卸下了本由周太医提起来的大石头,但却觉得宫中的规矩着实不轻松,还在在京城外头的世界自由自在,没有约束——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大夫,我有件事要问你。”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大,她差点忘记了。 “公主请问。” “你近日看诊,有没有碰到一位中年大婶,带着她的丈夫来看病的?她丈夫说是经常咳嗽,一直都治不好,从别人那里听来大夫你医术高明,治疗咳嗽很厉害,他们才千里迢迢来京城找你的。” 周太医捋了捋鬍鬚,稍稍抬起头,望了望天,摇摇头说道:“好像没有这么两个人——怎么,他们是公主认识的么?” “嗯,我跟大哥在京城外头遇到他们的,想说因为大夫拉着我和大哥进了宫,他们碰不到你是不是会隔天再去求诊,结果没去啊……”她心头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她的事情,只怕大婶已经带着丈夫高兴地回家去了。如今,他们不知道是否还在京城,还是失望而归呢? 看她苦闷的样子,周太医忙道:“不如这样,下次等老臣见到他们了,便通知公主一声,可好?” “好啊,多谢大夫。” 告别了还要去拜见皇上的周太医,小真一边走一边想着大婶的事,忽然脚下一绊,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就要俯面趴向地面,却觉背上被一股力拉了一下,整个人轻轻地翻转,背部着了地,而且一点都没有撞击到,只是双脚磕到了别的东西,她眨眨眼,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微含不贊同的眼眸。 “奚霖哥哥。” 奚霖半坐起身,俯看着她受到小惊吓的呆样,无奈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重新仰面躺在草地上,轻轻踢了一下她架在自己小腿上的双脚。 她赶紧缩好自己的脚,并且拉了拉裙子盖住,脸微微红了红。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侧首望着他看向天上的侧面,线条分明的脸孔,有种漠然的感觉。随后,她终于明白为何看到那个老孟的孙子时,有熟悉的感觉了。他与眼前的人有几分相像呢。 第17页 奚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似乎懒得理她的样子,令她感到有点心里空空的。 以往虽然他也是这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对待自己,可是起码每天几乎都朝夕相处的,所以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失落。可是现在,在这么大的宫里,要见到一个人已经很难了,他还会闹失踪,她要怎么样才可以找回以前的感觉呢? “奚霖哥哥——”她刚想跟他分享一下心事,结果却被他打断了。 “你,称唿换的真快。” 这一句,像一把锤子,“咚”地一声打在她心房上,她眨眨眼,不太明白他这是在气她呢,还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她不懂,不懂就问吧:“奚霖哥哥,我们不是亲兄妹,所以他们说我不能叫你大哥了,大哥是太子殿下,我也不想跟你生分啊,可是我——” 奚霖张开眼看向她,令她犹犹豫豫的解释顿时停住了。 “你今日,去哪儿了?”他问。 情绪转换太快,她有些抓不住他心中所想,急忙道:“我和父皇,还有大哥去祭拜娘亲,不,母后了……”说着,她感到心头一酸,刚才在墓前那种空空的、心里被拿走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奚霖看她黯然的模样,伸出手,握住了她扭结着裙子的左手,拽进手心。 “奚霖哥哥,我好希望能够见一见她,也让她能够见一见我,还有你,让她看看,我已经长这么大了,让她看看,我最重要的奚霖哥哥是长什么模样……” “……嗯。” 她抬起右手,抹了抹落下眼角的泪水,拼命摇着唇,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左手传来的有力的温度,即使手心出了汗,他依然握着她的手,就跟以往她每每难过害怕的时候一样。 现在,他们兄妹俩好像跟以前一样,躺在草地上,躺在树荫下,抬头望着耀眼的太阳,斑斓的天空,空气里是淡淡的花香,蝴蝶偶尔翩翩飞过来,绕着他们飞舞—— 时间,好似静止了,她甚至希望,这个世界就他们两个人,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地过下去…… 夜色降临了,在御花园的一隅,空地上被宫人们布置得妥妥噹噹。 当小真跟随着昭帝步到宴会的场地时,顿时被眼前看到的阵仗惊到了。 在他们三个位子的左右两侧下方,各摆放了两张雕花的椅子,再往前,是一块很大的长方形空地,上头铺了一块颜色鲜艷的软软的地毯,在地毯的四个角,摆着四个比她的人还高的大鼓。 地毯的两侧,距离有十步远的地方,分别依次摆着椅子,每把椅子中间有个小通道,摆放着一张几,后头分别站着一位宫女和一位公公伺候。此刻,那些椅子上前已经站满了人,有些是穿着华丽衣裳的妇女,还有几位是穿着华服的中老年男子,他们见到昭帝出现,立刻齐刷刷地跪地叩见。 落了座之后,小真坐在了昭帝的右手边,而大哥叶政则在左手边,未来的太子妃则坐在他边上。台阶下的四把椅子上,分别坐着昭帝的四位嫔妃。 小真也这才知道,原来除去身为皇后的她的娘亲,自己的爹,尚有四位妃子。只是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另外从妃子中挑选一个人,代替她母后的位置。她莫名地觉得父皇没有忘记母后,心里有点儿高兴。 还没来得及将下面一个个坐着的人看清楚,就听得小顺子公公喊道:“大苒国使臣拜见。”紧接着,她看到坐在右手边这一列椅子中间的某个人站了起来,身旁跟着一位宫女,拿着一个盒子,慢慢地走到台阶前,现实拜见了昭帝,随后又朝她弯了弯腰,说道: “大苒国使者李瑞,叩见宜宁公主,闻公主殿下迴转宫廷,吾皇特命本使奉上薄礼一份,请公主笑纳。” 她浑身一僵,不知如何应对,脑海中飞快地转着,看看使臣,看看下面其他人,碰触到周太医的目光,才想起来,急忙微笑,然而,她笑了好久,对方却没有动静,她急忙求助地看向昭帝。 “小顺子,代公主收下吧——”昭帝开口说道,“李瑞,替朕向大苒国皇帝表示朕和公主的衷心感谢。” “是。”说着,看小顺子公公过来接了盒子,便带着宫女退了下去,回到了座位。 刚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小真,没想到坐在左侧的其中一人也站了起来,她刚觉得自己终于能笑得自然了,却听到对方竟然是黔元国的使臣之后,顿时几乎要垮下了脸。 这么一来一去,再加上父皇为她一一介绍坐在下面的人,她一边朝他们笑,一边点头,脑海中却对什么荣昊夫人、列国夫人、相国、忠勇大将军什么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即使借着宫灯和月光,也瞧不见他们什么表情。更别提记住他们的脸和名字了。 好在,她终于在看到位于右侧最尾的椅子上坐着的奚霖时,脸色终于亮了起来。 昭帝将她的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不免在她和奚霖之间来回看了看,才吩咐小顺子让表演开始。 第9章 8 于是,鼓乐响了起来,动听的音色,令她也听得感到整个人都很舒服,很开心。随后,一队穿着红色衣裳的宫伶慢慢地轻移莲步,朝地毯中央走来,随后散开阵型,开始配合着乐曲跳起了舞蹈。 第18页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柔软的宫伶,柳叶眉水杏眼,腰肢如柳,笑颜如花—— “啊。”脑海中飞快地窜过一人,她清晰地记得,前方领舞的人,恰好似那晚她去找奚霖哥哥之时,与他在凉亭交谈的女子,几乎有一般的容颜,一样的身形。 不过,此刻她妆点了面容,眉心有一朵桃花形状的点缀,煞是好看。瞧她眼波儿如水,看向他们这里,好像配合着舞蹈,将柔柔的情,通过她的双眼,传递了过来…… 小真不免撇了撇嘴,脑海中想着,这人竟然是宫伶,那她如何与奚霖哥哥遇到的呢?还遗落了什么东西,要他亲自送过去,还在三更夜半时分。她当时见到他之时,并没有细想,可如今想来,有点奇怪。他们到宫里才几天啊,难道奚霖哥哥就这么快认识了宫里的人,还是这么一位长得非常好看的宫伶? “小真,不舒服么?”昭帝关切地声音突然响起。 她勐地一震,迎上父皇的目光,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用手死死握着椅子的把手,立刻放开了,露出一晚上自然的微笑,说道:“没,我只是看舞跳得太好看了,看呆了……” “是吗?”昭帝笑了笑,“那就好。”说着,就继续欣赏表演了。 她却不由得暗嘆一口气,无力地垮下肩膀,看着那宫伶表演完,盈盈跪拜,随后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一旁。 “父皇,儿臣特意让近卫队排了一个操,想表演给皇妹瞧一瞧。”叶政站了起来,跃跃欲试地道。 “哦?”昭帝挑起眉,十分感兴趣地道,“那朕可要好好瞧瞧你们的武艺是否有进步了——” “是。”叶政喜上眉梢,十分骄傲地说,“父皇尽管瞧好了——皇妹,让你见识一下皇兄手下的近卫队,威武雄壮的模样,你看了可别忘记眨眼哦。”说着,他便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地毯上头,手一挥。 因为这么一说,小真的注意力立刻被叶政吸引了过去。她朝下看去,发现立刻有左右各十名穿着劲装的年轻人齐唰唰地跑到了叶政的身前,迅速列好队形,随后“喝”地大喝一声,声音有力而精神抖擞,看起来十分精干。 随后,以叶政带头,其他二十人开始表演,分别有四人拿起鼓槌敲击大鼓,伴随着鼓声阵阵,这些人不时变换着阵型,时而对打,时而腾跃,场面十分壮观好看。看得她目不转睛,脑海里压根没有方才那名宫伶的身影。 表演了一会儿,她却突然听得“啊呀”一声,急忙看过去,却奇怪地发现,一直好好坐着的太子妃,不知怎的打翻了手中茶盏,水洒了她粉色的宫裙,一旁的宫女急忙拿出帕子帮她擦拭。 昭帝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还在表演的队伍身上。 小真看着未来的太子妃,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的模样,心里有点奇怪。她是才接触她没一会儿,便被大哥拉着抛开了,但从仅有片刻的感觉来看,这位未来的嫂子是一位十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像她经常莽莽撞撞地,要让奚霖哥哥在后头收拾烂摊子。 可是,大家闺秀怕也有大家闺秀的苦恼,她就瞧见她看向大哥的眼神中,除了哀怨就是伤心。她听阿欣说,大哥与她的亲事是自小定下的,她也听大哥亲口说,要成亲是因为父皇的命令。那么,未来的太子妃杜兰月,是不是因为喜欢了大哥,而心中苦闷难以诉说呢?尤其是此刻她一直将目光放在下头认真表演的大哥身上。 顺着杜兰月的视线,她瞧见了大哥,并且也接收到了他偶尔抽空望向自己的目光,然而仅有的几次视线,压根没有分一点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想必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今夜杜兰月才会格外落寞吧。 小真着实不太懂他们大人之间的感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市井上说书人常这么说那些才子佳人的处境。若是大哥能够喜欢自己的妻子就好了,不然以后他们成了夫妻,杜兰月该多难过呀。 这么想着时,她忽然又听到一声尖叫,随后,一阵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急忙看向声音来处,却惊诧地发现,刚才那位占据了一会儿她脑海的宫伶正躺在大哥叶政的怀里,胸口插着一把小刀,血色全无,其他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那群本在表演的近卫队,立刻全身戒备地将人团团围住,紧接着,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群侍卫,手拿着大刀,站到了他们这边。 她害怕地看着眼前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那剑拔弩张的感觉,空气好像也凝滞了…… “传太医!”叶政大声叫着,他扶着已经昏过去了的宫伶,丝毫不敢放下她。 “保护皇上!”侍卫首领神情紧张地喊道。 她看向父皇,他算是此地最为镇定的一个,那些妃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了侍卫形成的包围圈里。 “小真,别怕。”昭帝轻声地低头对她说,见她点头后,随后大声喝道,“快传太医……立刻将这里给朕包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她看着眼前众人惶恐的模样,不解为何好好一场表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她虽然从小到大跟着奚霖哥哥遇到了不少危险的事,自己也追着小偷还被砍了一刀,可是,明明是在皇宫里啊,明明是全国最安全的地方啊,怎么还会有人要害一个宫伶?—— 第19页 不对呀,方才宫伶好好地呆在后头呀,怎么会突然在大哥身边?还中了暗算,倒在他怀里?啊,不过若不是她被伤到,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的,岂不会是大哥? 她茫然地看向下面,手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昭帝的衣袖,直到在慌乱的人群当中,看到了奚霖向她投来的目光,她才心里一暖,安下心来。 他的眼神很坚定,一如既往给她带来安定的感觉…… 她回望着他,很想跟以前一样,冲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躲在他的保护之下。可如今,她面前有手拿刀的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她在他们的保护之下,而他,与她远隔多人的距离,虽然很近,却仿佛遥不可及…… 过了几日,家宴上发生的事情好像还没有查到什么眉目。 小真坐在宁馨宫廊檐下,看着天空乌云密布的样子发怔。最近宫里的气氛就跟天色一样,阴沉沉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父皇和大哥的脸色,他们成天板着脸,好像没有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一点都不会放松下来一样。 她不懂为何这样一件事会影响那么大,特别是巡逻的侍卫更频繁,人数也更多。更重要的是,每个宫门口,多派了两名侍卫守着,谁要进来,都要先盘查一番。随后,她想要出去,后头跟着的,除了阿欣阿娥两人之外,还有一名侍卫。 总之,现在宫里处在一片好像随便一碰,就会爆发大事情的样子。 她很无聊啊,又不想回屋去绣什么花,她从小到大除了会替奚霖哥哥和自己缝补衣服外,根本连绣朵小雏菊,都会绣成杂草的样子呢。可父皇派来教导她的师傅又很严厉,真是有点儿讨厌。 “公主,再过半个时辰,廖婶就到了,您还是先准备一下吧。”阿欣来到她身旁,说道。她口中的人,正是那位板着脸的绣花师傅。 小真托着下巴,苦着脸,她对绣花没有兴趣,倒很像跟大哥去追查一下那天的宫伶受伤事件。可惜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大哥一定不同意的。 慢着,大哥不同意,不代表自己不可以去查呀!这么想着,她立刻行动起来,盘算了一下后,成功地甩掉了三个跟班,跑出了宁馨宫。 然而还没跑到御花园,就在转角与人撞了一下,脑海中不免闪过“怎么最近老与人相撞”这样的念头,却觉得肩膀上一阵暖暖的感觉,她侧首一看,原本粉蓝色的衣裳被染成了褐色。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看着跪在地上,不停低头的小宫女,她无奈地朝上翻了翻白眼:“没事,你起来。”真搞不懂,为什么好像大家都当自己是个很坏的人一样,明明自己就不会要她们的命啊,饶什么命!“啊,这是什么?”她看到宫女手上的托盘里,已经洒了一盘子的褐色汤汁。 “回、回公主,这是杜姑娘的药。” 杜姑娘?杜兰月啊。 “她生病了么?” “嗯,”小宫女点头,脸色有点伤心,“姑娘她昨天病倒了,太医也差不出什么原因,仅说体虚心燥,可是奴婢看她躺在床上都一天了,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脸色好白好白,好像随时——呸呸呸,童言无忌。” 小真愕然,虽然杜兰月看起来不是很活蹦乱跳,但听这宫女这么说,她心想非要去瞧一瞧不可。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换了药,我跟你一起去看她一下……”她说完,赶紧让小宫女回身离开,虽然小宫女一脸疑惑,仍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跟着来到了杜兰月暂时居住的地方,进了屋子,一股子药味便呛鼻扑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住了鼻子。 “姑娘,宜宁公主来看您了。”小宫女端着药进去,随后便帮她通报。 她走进内室,瞧见杜兰月要掀开被子下床,急忙上前拦住了她:“未来嫂嫂,你别起来,你病着呢。”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她,却看的心惊。 那位小宫女说的不假,杜兰月几日不见,当真像大病一场,神色憔悴,浑身没有一股生气。 “参见公主殿下。”原本随侍在床边的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宫女拜见她。 “公主,您怎的会来瞧我?”过了一会儿,喝了药之后,杜兰月靠在床上,虚弱地微笑着问她。 这个,总不好说是撞到人才兴起的念头吧。她拉拉自己的长髮,说道:“他们让我多和未来嫂嫂你聊聊,所以我逮空过来了——未来嫂嫂,你怎么忽然病了呀?” 她直直的一问,却见杜兰月垂下眼,垮了嘴角,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年纪稍大的宫女忽然忿忿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小真一愣,虽然对于宫女如此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疑惑,但看杜兰月的样子,好像原因还真是这样。她心头疑惑,便问道:“真的吗?” “这个……”杜兰月眼神幽怨,声音里满是浓浓的伤心之情。 看她如此模样,她心里头可不好过了。不过那是大哥的事情,她好像也帮不上忙。 “太子殿下不喜欢我家主子也就算了,怎么可以看上那么低下——”宫女口气更生气,但她要出口的话却被杜兰月拦阻了。 第20页 小真眨眨眼,看着杜兰月虚弱地朝自己笑笑:“公主,我丫头乱说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她放在心上又怎么样呢?无奈地笑了笑,她说道:“未来嫂嫂,我不知道你和大哥的事情,不过再过几天你们便要成亲了,你可要养好身体才行呢。” “多谢公主……我这身子,一直这样……不过好得也快,过两日一定就好起来了,让公主挂心了……” 走出了屋子,看着已经雷声隆隆,乌云堆满了天空,小真心里头如这天色一样,有些沉沉的。 天很快就要下雨了,不知道宫里是不是也一样呢?这时候,她忽然很想见到奚霖哥哥,看到他的脸,即使他没有说话也好,只要看到他的脸,她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第10章 9 这一日,天色晴好,只是暑气未消,总有种让人畅快不起来的感觉。 一早,小真从阿欣口中听闻,杜兰月的身体好些了,便打算过去瞧一瞧她。由于家宴那一日发生的事,似乎查不出何人所为,因此暂且作罢了,尽管宫里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但大体来讲,已经恢復了往日的情形。 迈着轻松的步伐,她走出院落,跨过游廊,穿过小花园,经过一片广阔的空地之时,却瞧见一株老槐树下,站着一名哆嗦着双腿,浑身在发抖的公公,头顶上放着一个圆乎乎的果子,脸色惨白地好像随时要被拖出去问斩一样。 她好奇地站定了,目光在周围游移了一下,赫然发觉有人正拿着弓箭,对着那位公公瞄准,简单地说,就是拿他当人肉靶子。 “喂!”她眼看那位公公害怕得快要随时倒下去,心里可看不下去了,急忙跑了过去,跑到一半,瞧清了拿着弓箭的,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他面色端正,表情中隐约带着一种不忍。而在他的身后,正摆放着一张太师椅,一人翘起二郎腿,拿着一个苹果吧唧吧唧地啃着,半眯着眼,十分享受。 当看清这人正是自己的大哥叶政之时,小真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大哥!”她跑到了叶政身旁。 张开眼,瞧见她的到来,叶政原本毫不在意的神色,添上了喜悦,向她招招手,叫道:“妹妹,快来,今儿我正在教人练箭,你逮着空也跟着学一学,改天大哥带你去打猎。” 站到他身边,她举目瞧见拿着弓箭的少年手一放,一只羽箭划破空气直飞公公那儿,擦过他的耳边,“哆”地一声,钉上了老槐树大大的躯干。 而作靶子的公公原本吓得闭上的眼睛,怯怯地张开了,虽然松了口气,可是在听到叶政的下一句话时,又再度面如死灰。 “要对准上头的苹果,手要放平,继续……” “是。”少年应了,从脚边的箭筒里,又取了一支。 她看着可不明白了:“大哥,你教人练箭,可以去找些稻草扎个人形啊——”她左右看了看,在不远处瞧见了一排用稻绳盘起来的圆盘子,架在木架子上,显然是平日里操练的靶子,“那里那些也有啊。”为什么要找人当靶子,多危险啊。她看那少年显然是生手,万一他射偏了,岂不是一箭要了公公的命! 叶政听了她明显的担忧,随意瞥了前方那道吓得哆嗦的身影,随意地道:“妹妹,迟早有一天,他都要面对敌人的,现在先练一练,总比到时候看到敌方是人之时,害怕得不敢动手,结果自己丧命,要好得多!” 她跟他说的才不是那少年呢! “大哥,我说的是那公公呀,他要是被射死了怎么办?他家人会担心的。” “哈,”叶政嗤笑了一声,站起来,将啃了一半的苹果随便扔到一旁,慢吞吞地走到公公的身旁,笑笑地说,“你家人会担心吗?” “回、回太子殿下,奴才、奴才没有家人……”公公哆嗦着说完。 “瞧,他没有家人。” 小真听了他的话,觉得那日进城之时看到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好残忍的样子,她心头渐渐生起气来,说道:“大哥,他是人,不是树,也不是草,也不是敌人啊——” 叶政看她十分担心的模样,再回头瞧了瞧槐树上那几根羽箭,挥了挥手,对少年道:“阿孟,回队吧。” “是。”少年收了弓箭,转身离开了。 她这时才注意到,此人竟然是那日父皇带回来的老孟的孙子,她刚才太担心眼前的情况,压根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 眼见少年走了,终于得回一条小命的公公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满面的汗水,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大哥,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你看他都吓得魂儿都没了。”她忧心忡忡地说。 对于她的不贊同,叶政眼神忽然暗了下来,双手扶上她的肩膀,用已有所指的口气说道:“小真,奴才就是奴才,要是让他们爬到主子头上,那不是要造反了么——”说着,他朝那位公公投去冷冷一瞥,厉声道,“现在,当着公主的面,你说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她感到奇怪,莫非刚才是因为公公犯了错误,所以大哥才用这个法子教训他么?不管怎样,要人命的法子,她还是一点儿不贊同的。 第21页 那位公公听到叶政这么问,立刻扶着头上的苹果,双膝跪了地,两颊又滚落涔涔汗水,颤抖着声音道:“奴、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多嘴,要是殿下再听到奴才多说一句不是,可以割了奴才的舌头……奴、奴才说的是真的,请太子殿下明鑑。” 瞧着那哆嗦的双手,苍白如灰的脸色,她隐隐明白了原因。 而叶政听了则“哼”了一声,严厉道:“这次看在宜宁公主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下一回,割了你的舌头这种事你别以为我做不出来——滚!” 如临大赦,公公拿着苹果,朝她谢了又谢,随后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去,那背影看起来随时会被风颳倒一样。 看叶政随着公公的离开,神情又恢復了爽朗的样子,抬手遮在额前,眯着眼看向老槐树的树叶缝隙中,洒下的阳光,那模样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他脑海中留下丝毫印象一样。 “大哥,你去瞧过未来嫂嫂吗?听说她身体好多了。”她忽然记起,自己一早出来的目的。 叶政放下手,意味深长地瞅着她:“小真,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她一愕,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被惩罚的公公,怕是说了些什么跟杜兰月有关的事么?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难以置信。 “什么闲言碎语?”她眨眨眼,疑惑地问。 “那你怎知她身体不好?”叶政眼底的神色有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戒备。 “没啊,我前天路过的时候,看到她躺在床上,生病了呢,今天听说好些了,所以才要再去看看的——啊,大哥,她身体一直这样吗?可前几天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病了呢?”她想不通。 叶政走出树荫,来到放着棍棒刀剑的武器架旁,随手拿起一把大刀,看着它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淡然说道:“谁知道呢,女儿家身子就是弱!……妹妹,大哥教你一些拳脚功夫好不好?保证将你锻鍊得风吹不倒雷打不动,活蹦乱跳地可以跟哥哥我去打猎。你不知道,打猎不仅好玩,而且刺激——你不乐意?” 她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了吗?小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漾开笑容笑道:“好呀,不过大哥,过几天好了,我现在要去看未来嫂嫂,大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叶政听了她的提议,“呛”地将刀归入刀鞘,重又拿起一根短棍,比划了两下,说道:“今日近卫队的操练还没有完成,待会儿吧——”他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面对她,“我看你还是别在那儿待太久,今儿大苒国的贤妃,就是我们姨妈,母后的妹妹,过会儿便要进宫了,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刻眼睛闪亮地笑起来:“真的吗?奚霖哥哥的娘来了吗?”她好高兴,奚霖哥哥也找到自己的亲人了,但是,随后她小脸儿又垮了下来,一副难过的表情。 “怎么了?干嘛又露出苦瓜脸呢?”叶政奇怪地问。 “没什么……”她心里闷闷的,难受着呢。 叶政锲而不捨地追问:“女孩儿家有事都说没什么,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词儿?——好好,大哥不说了,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奚霖哥哥马上就要离开你了,所以有点捨不得?” “……”她的心事,怎么让大哥一猜就中?她就那么明显地将心事表露在脸上了吗?是啊,她是在担心这个。以前十三年里身边都有他的,现在他的娘来了,而且还是邻国的贤妃,那他就是他们的皇子,是皇子就要待在自己的宫里,再也不可能留在兆国皇宫陪她了。虽然以前听奚霖哥哥说,大苒国就在兆国的南边,紧挨着,可是从他的娘接到消息,跟到达这里的时间,需要那么多天,她以后想看看他,想找他,那要多少多少天呀?越想心里越难受。 叶政看她已初见少女的面色上,染上了浓浓的哀愁,不免想要逗她开心一下,这个妹妹失而復得多么不容易,大家都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惜。便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迎上她疑惑的目光,说道:“妹妹,哥哥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和奚霖哥哥一直呆在一起……你看,现在你的亲大哥是我不是他,是吧?”想想心里就笑开花,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有什么好的,让她这么牵肠挂肚,“既然你们两个不是亲兄妹,那么要在一起的办法就只有一个。现在他九成九是大苒国的皇子,而你是我们兆国最宝贝的公主,只要跟父皇说一声,给你们俩订个亲,再过两年你长大成人了,你嫁过去也好,他入赘也罢,不就两个人可以——呀?你不乐意?”不然怎么又堆上了苦瓜脸。 “……大哥,奚霖哥哥一直是我的哥哥呀……”她一直当他是兄长,可以保护她照顾他的兄长呀,怎么可能当夫妻呢?她脑海中忍不住跳出自己穿着红嫁衣,奚霖哥哥是新郎官的样子——“啊,不行不行啦!” 叶政呆了呆,看她烦恼的几乎要拔下几根头髮来的样子,急忙笑道:“大哥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你不用这么苦恼吧?” 小真瞪了他一眼:“大哥,我不理你了,哼……”说着,就跑开了去了。 第22页 望着妹妹离开的模样,叶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看她跑去的方向,却又忍不住眼神冷了起来…… 第11章 10 奚霖哥哥是哥哥?是新郎官? 小真边跑边不断地想要挥走这个奇怪的问题,可是好像不怎么成功,不免责怪起大哥来,都是他开了个不怎么高明的玩笑,让自己这么烦恼。 “咦?”她跑着跑着,忽然瞧见了脑海中正想着的人的身影,“奚——”她正想喊他,却见他侧面紧绷了脸,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便好奇地跟了过去。 一边悄悄地跟着,不让自己被他发现,一面在心里想着,是不是他去迎接自己的娘亲呢?听大哥的口气,姨妈的马车还要过会儿才到呢,他现在出去是不是太早了?可是他前进的方向,又是皇宫门口没错的。 呀,他停下了。 她急忙猫着腰,往旁边飞快闪了过去,贴身在墙边,屏住唿吸。过了一会,听脚步声又响起了,才放心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然而,转念一想,她为何会这么提心弔胆呀? 一边想不通自己的行为,一边还是谨慎地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穿过大殿旁边的路,终于来到了皇宫门口,她却远远看见他被拦在了门内。 她走近了,才听得将他拦住的侍卫的话:“没有出宫令牌,任何人都不得出宫,这是宫里的规矩,你还是回去吧。” 她转念一想,原来要出宫这么麻烦啊,什么令牌,她好像没听过这种玩意儿。也没人跟她说起过呀。唉,亏她还想着哪天可以出宫去京城里逛一逛呢。 “烦请通融。”奚霖这么说道。 侍卫却显然很严厉地喝道:“宫规如此,还请不要让我们难做,请回。” 她看着奚霖哥哥听了侍卫的话,有些失望的神色,心中不忍起来,想也不想都就从藏身处跳出来,努力仰起头,咳了两下,大声地说:“我、我要出宫。” 见她出现,四名侍卫齐刷刷地拱手道:“参见宜宁公主!” “哦,”她装作没有看到奚霖哥哥惊讶的模样,双手叉在腰上,努力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道:“你们快让开,我要出宫。” 侍卫们不约而同地呆了呆,随后其中一人道:“启禀公主,宫中规矩,任何人没有出宫令牌,都不得随意进出,还请公主原谅卑职无礼。” 看来,摆出她的公主身份,也没用啊。 她垮下一张脸,抱歉地看着奚霖,随后问道:“哦,一定这样啊……那令牌跟谁拿呢?” 侍卫听了她的话,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那名侍卫又恭谨地回答:“回公主,令牌一般由内府掌管,公主需要,可请他们给公主送去。” 点了点头,她道:“哦,我明白了——那,奚霖哥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一下!”说着,正要跑开去,却被拉住了手臂,她不解地回头看向他。 “不用了……走吧。”奚霖淡淡道,随后拉着她的手,转身朝来路回去了。 她疑惑地跟在后头:“奚霖哥哥,你不是要出宫去迎接自己的娘亲吗?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奚霖侧首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现在还没到时辰,她应该下午才到,是我心急了……” 她听了这句话,心里面有些难过,他一定很想早点看到娘亲的,结果就因为什么宫里的规矩,害他还要等上好几个时辰:“奚霖哥哥,还是我们以前在外面好,没那么多规矩,连出个门还要什么令牌,真讨厌。” 奚霖抓紧了她的手,随口应道:“是啊……不过从今往后,你便要过这样的生活,当快点习惯才是。” “奚霖哥哥也是啊,你是大苒国的皇子嘛!……那样,等你的娘亲来了,我们就要分开了——”她失落地说。 “……嗯。”他的语气,也难得的带上了怅然。 她听了,更难过了,胸口沉闷地想要下大雷雨一样。脑海中,不免又想起刚才大哥的话,看了看身旁人平静却隐约带着难过的神情,她嘻嘻笑了,轻快地道:“奚霖哥哥,告诉你一个好笑的事情,刚才大哥说,如果我不要跟你分开,可以请父皇让我们两个订亲,做了夫妻就不会分开了,哈哈……”她原想用这个好笑的事情,来让他开心起来,却不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面对面看着她,神情如常地淡淡。 “小真。” “嗯?”她不懂他怎么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着眼前懵懂的小真,他硬是压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她十三岁的年纪里,那些过往的记忆里,他是她一直赖以倚靠的兄长,他扮演的一直是这个身份,未曾改变。如今,他的位置有她真正的兄长取代了,那么,他会在她心里的什么位置呢?他看不出来,但,也不想用言语去影响她,未来的路,早已註定好了,会不会照着走,那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没事,走吧。” “……哦……” 她现在很紧张,比一直在殿里望着门口的当事人奚霖哥哥还要紧张,因为表现得太过明显,连父皇都看不下去了。 第23页 “小真,你在发抖,不舒服么?”昭帝的一声问,令她勐地回过头,对上他关切的眸子。 “不不,我很好,父皇不用担心——”她是替眼前不远处的身影担忧啊。 此刻,在殿里,坐着父皇、大哥,小顺子公公就站在父皇身旁,而奚霖哥哥自从进了门,就一直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从他负手而立,在背后交握起来的拳头上,猜出他此刻很紧张。 从贤妃到了宫门口这样的通报传进殿里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整个人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好像如临大敌似的,她猜想,一定是跟她一样,见到自己的亲生爹爹娘亲太激动了,所以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咦?好像自己那时候,想跟奚霖哥哥求助多一点…… 她摇摇头,正想走下位子,跑到他身边去安慰他几句,耳旁却听得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迅疾地由远而近跑过来,碎步飞快,伴随着焦急的声音: “霖儿,霖儿……”声音颤抖,那温润的语气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激动和惶恐。 她急忙瞥向奚霖,果见他放开了双手,垂在身侧,忍不住朝殿门跨了一步,又停下了,踌躇不前的样子,好像想快点儿见到来人,又退缩了一样。 不一会儿,来人出现在殿门口,小真终于看清了贤妃的模样。 她穿着一袭华贵的淡紫色宫装,裙上一朵牡丹花正悠悠绽放,头上插满珠翠,金步摇随着她气喘吁吁的动作而晃动,她神色焦急中带着兴奋,期盼中夹着隐忍,脸色因为过于急跑而满面红晕,额头布满了汗珠,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尽是眼前奚霖的身影。 见到他之后,她急切的心,似乎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站在门槛外,与殿内的奚霖对望,两个人距离很近,但中间却隔了十三年的鸿沟,谁都想要亲近对方,却都犹豫不决。 “霖儿?……”贤妃刘卉用幽然的声音轻唤着自己孩儿的名字,视线不离他,随后,略略提了宫裙,跨进了殿门,站定在他眼前。 见到她,奚霖感觉一股气,从胸口升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想要开口,却无法出声,只得用自己的眼睛,去描绘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与眼前的妇人一点一点地重叠。 然而,那么久远的记忆,那个人只有轮廓而已,眼前的妇人高贵的模样,却非他所刻印在心头的。 “母亲……”他终于唤了一声,随后,顿时觉得胸口窒闷的感觉消散了,眼前一片清朗。 贤妃听了,顿时泪珠扑答扑答地滚落眼眶,滑落了两颊,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将他的面容一点一滴地通过眼睛,刻进自己的心里。她颤抖着伸出手,像要碰坏了他似的,像一碰,他就如水面的倒影会消失不见似的,慢慢地,慢慢地抚摸上他的脸颊,手指传来的真实的感觉,令她虚空的心,渐渐地被填满了。 “霖儿!”她用自己的手描绘着他的容貌,“你终于回来了,娘终于找到你了……”尽管,他已经不復记忆中那个三岁孩儿童稚的模样,但那副浓眉,那道看着她好像依赖着她的眼神,她却记得那么牢,至死不会忘记。 伸手覆盖住她的手,奚霖眼中也隐约有了湿润,他压抑着声音,努力不让自己显得软弱,可是他虽然被人看做少年老成,却终究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饶是自己再如何控制,也无法抑制住再见亲人的那番喜悦与激越的心情。 “娘!”他哑然出声,心头百感交集。这一声,叫尽了他十三年里的缺失,叫尽了他得知要与她见面以来,几个日夜的忐忑与期盼。 贤妃听到他这一声,终于忍不住揽出手,将他拥进自己怀里,贴近胸口的心跳那么剧烈,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孩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看着他们母子的模样,小真站在后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傻孩子,怎么哭了?”昭帝伸手揽上她的肩膀,将她抱了抱,道,“你应该替他们感到高兴才对。” “我是很高兴啊,高兴了就想哭了嘛。”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水蓝色的衣袖上被自己的泪水浸透了一大片,她才觉得奇怪,自己哭得那么厉害啊,眼泪怎么流了那么多。 “你当初见到父皇的时候,可没有哭。” 她听得昭帝淡淡地声音在耳旁响起,傻傻地抬头,瞧见他的样子,急忙笑起来,道:“父皇,你难道在吃醋啊,呵呵……” 心里头有些郁闷的昭帝见到她的样子,展颜笑道:“父皇怎么会吃醋呢?——好了,卉妹,你们先坐了一旁,再好好聊一聊吧。” 第12章 11 听了他的话,贤妃终于将目光从奚霖身上移开了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昭帝说道:“我失礼了……”从袖中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随后走到一旁的位子上,端坐了。 奚霖深吸一口气,眨眨眼,让眼泪不再落下,才走到她旁边,站立着。 贤妃顺了自己心情一会儿,才抬头瞧向昭帝他们,见到他身旁的小真时,欣喜之色再度跃然眉梢:“这、这就是宜宁么?” 昭帝点点头,推了推小真的后背,道:“快去见过姨妈。” 第24页 不仅是姨妈,眼前的妇人还是母后的亲妹妹,奚霖哥哥的亲娘。她满心欢喜,热切地跑过去,走到她面前,漾开了最真的笑容,甜甜地唤了声:“小真见过姨妈。” 贤妃拉过她的手,左瞧右瞧,才看向昭帝,喜道:“没想到小真长这么大了,你越来越长得像你的母后了,脸蛋小小的,眼睛可灵活了,跟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昭帝欣慰地点头:“就是性子还有点野,不似她母后娴静。” 贤妃说道:“活泼一点儿才好呢,姐姐以前常说,自己的性子太温了,很想跟其他人一样爬山落水,畅快地玩一玩呢——小真,让姨妈好好看看你……都十三岁了,一眨眼,过得真快啊……” “嗯,”她点点头,偷偷瞥了一旁的奚霖哥哥一眼,看他眼底有着温柔之色,心头越发高兴,便对贤妃说道,“姨妈,今儿见到你太高兴了,小真可盼着你快来了呢,每天都想见到你。” 贤妃听了,掩嘴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嘴儿真甜——姨妈也想快点见到你呢——听说这些年,你一直跟霖儿在一块儿,是吗?” 她只当贤妃单纯地问了,便点头回答:“嗯,每一天都是跟奚霖哥哥在一起,一天都没分开过。奚霖哥哥一直照顾我,他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哥哥。” 贤妃听了,望向昭帝,对方点点头,她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人道: “喂喂,小真,这下大哥可要吃醋了!”叶政忽然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来到她一旁,揉了揉她的头髮,“你的奚霖哥哥是最好的哥哥,那大哥我是什么?” 听他这么说,也知道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便侧首躲开了他的手,咧开嘴笑道:“大哥是最讨厌的哥哥——嘿嘿,骗你的。” 叶政又好气又好笑地双手环起,摇摇头道:“姨妈,你看你看,奚霖弟弟把我的妹妹教导得只认得她一个了,那可怎么得了哦。” 贤妃看他们的样子,温柔笑道:“那自然,只有把小真嫁给霖儿,当我的媳妇儿了。” 她这一句玩笑话,令昭帝也哈哈笑了起来:“如此甚好,不过呢,小真还小,这件事,等她长大了,我们再好好商讨商讨……” 两位大人相互笑了起来,她瞧着,看着,知道他们很开心,在说玩笑话,可是,话中也带了那么点真,令她为难起来,侧首看了看奚霖哥哥,他竟然也在看她,令她心头突地一跳。 “奚霖哥哥,大哥欺负我,你要帮我。”她转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佯装气唿唿的样子,瞪着叶政。 奚霖见她如此,看了看对面抬起下巴,有点示威意味的叶政,淡然地扯了扯嘴角,说道:“等他成了亲,他自然不会欺负你了。”说得叶政顿时脸色僵了僵。 小真不解奚霖哥哥为何这么说,不过看到大哥脸色有点阴沉,她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忙道:“哎呀,姨妈,既然你来了,不如你给我讲讲母后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吧,好不好?” 贤妃点头道:“那自然好的……” “奚霖哥哥也来听。”她主动地拉着他的手。 “嗯。”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这么乖乖地听她的建议,令她心里稍稍奇怪了下,但却没有放在心上,她巴巴地望着贤妃,认真地,开始听—— 因着父皇和她姨妈有话要说,于是她和奚霖哥哥、大哥三个人离开了殿里。 走在宫内的长廊上,大哥有意无意总是将她和奚霖哥哥隔开来,硬是挤到了两人中间,她看他不厌其烦地调换位置,真真要笑出来了。 “大哥,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为什么这么空啊?”不是应该忙得分身乏术么? 面对她刻意提起,想让自己识相地走开,叶政笑了笑:“妹妹,我是挺忙的,不过若是连陪一下妹妹的功夫都没有,我这当哥哥的,就太失败了——你说是不是,奚霖表弟?” 他故意加了称谓,小真听不懂,但奚霖却明白了。 他瞥了他一眼,道:“是。” 叶政笑开了,忽然对他这位新认的表弟感到亲切起来。前些日子因为还没有确认身份,总隐约有着一丝怀疑,如今既然有大苒国贤妃他的姨妈亲自确认,定然错不了了。 他左手勾上奚霖的肩膀,道:“忽然手痒了,表弟,不如我们现在去校场切磋一番,你看如何?” 奚霖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小真却立刻凑过头来,眼睛发亮地道:“好,我要去看。”她知道奚霖哥哥在民间的时候,学过一点拳脚功夫,而自己的亲大哥显然是从小精炼,不知道两个人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呢? 不过她的意图被叶政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他摇摇头,不贊同地说:“我们两个比试,你小孩子看什么?乖,别忘记了你那个教女红的师傅,要是你哪天还把青蛙绣成□□,我看她八成要到父皇面前自刎谢罪了,哈哈……”说着,就拉了奚霖跑开去,令被落下的小真又气又恼,还一点儿都没有办法。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她气鼓鼓地在原地跺脚,临空踹了一脚,却踢中了一旁的木柱子,痛了脚尖。 第25页 “可恶可恶……”分明前些日子还看奚霖哥哥不顺眼,现在倒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去切磋什么去了,大哥真是见风使舵临风就转。 一脸郁闷被排除在外的小真怏怏回身,觉得越气越饿了,于是想去御膳房找些吃的,就换了方向。然而走到一半,却在东侧花园里,看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侧影。 她慢慢走过去,瞧见一名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拿着一把水瓢,正在给花园里一些花儿浇水,样子极为认真,她时而停下来锤锤腰背,时而抬手看看热辣的太阳,擦擦汗,神情间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 “大婶?”确认了眼前人,正是那日在京城门外遇到,带着丈夫来京城找周太医求诊的大婶时,她高兴地叫起来,远远地就朝她挥手。 大婶刚开始没听到,她又叫了一声,才见她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确认什么,慢慢地转过头,弯着腰,眯着眼看过来,见到是她,想了想之后,才展开笑容,道:“啊,小姑娘,是你啊。”许是没看出来她的身份,大婶和蔼地跟她打招唿。 来到大婶面前,她奇怪地问道:“大婶,大夫已经在医馆了,你们去找过他了吗?” 听到她这么问,大婶眼神呆了呆,稍后才想起什么似地,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片刻就眼泪噙在眼眶,愁云惨雾地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那日我带着老头子去找天下医馆,哪知竟然关门了,我想,要不等明天来吧,可是没想到,当天夜里,我那老头子就——他本来虽然病的不轻,但别的大夫明明说他再怎么拖,也会过个几年再走,哪知到不知是他没福分,还是大限已到,就这么扔下我,一个人去了……”大婶说得一把眼泪一把辛酸。 她听得一颗心也跟着抽紧:“大婶……” “小姑娘,不是我在说可怜,唉,老头子没福气,这都是命啊——我听说宫里原本失踪的小公主,忽然之间又回来了,当了十几年没人管的孤儿,现在她是宫里最幸福的丫头,唉,真是世事难料……”大婶唉声嘆气地说着,随后忽然想到什么,忙擦了擦眼泪,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在宫里了?不是要跟大哥去什么别国吗?” 她很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个最幸福的丫头,忙道:“大婶你呢,为什么没有回家乡,而是来到了宫里?”看样子,好像在做维护花园的活计。 大婶嘆了口气:“这是我的命——本来上京的盘缠都是借来的,如今加上老头子下葬,又欠了在京城里老乡的银两。家里几个孩子也过得很苦,所以就想在京城赚点银子,还了债,于是就进了宫,好歹比别的地方工钱多。” 她不懂宫里会有多少工钱,但总不会少吧。想到这里,她笑起来,道:“那真好——”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公主。” 她听得那是阿欣的声音,但没有回头,因为大婶听了,忽然就放下水瓢,四肢着地,低头给她跪下了:“奴才参见公主!” “哎呀,大婶……”她急忙扶她。 “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公主不要见怪。”大婶惶恐地说。 她听了,心里有点别扭,正要说话,阿欣已经来到她身后,说:“公主,到时辰换衣裳了……” 听了这个,她顿时苦瓜脸,万分抱歉地跟大婶道了别,跟着阿欣走了。她不懂,为何一天要换三次衣裳,早上下午晚上,这么换来换去,又不会让自己好看一些,还累了洗衣裳的人。不过这好像又是宫里的规矩—— “唉……”她除了嘆气,还是嘆气。这尊贵公主的生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习惯。 第13章 12 太阳落了又升,于是,兆国太子大婚庆典马上就要举行了。 这一日傍晚,她心血来潮去探望即将出阁的未来嫂嫂杜兰月。她的大哥仍然对这里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更别说自己的未来妻子了。不过好在他也曾经来过一回,那是她从杜兰月的丫头那儿听来的,心里就稍稍放了心。 一跨进门槛,就听见几位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她留了阿欣和阿娥在门口候着,自己跨步走了进去。这才看到,杜兰月正在试穿嫁衣,鲜红的颜色,衬得原本苍白的杜兰月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她脸上混着娇羞和隐隐的失落。 小真没有看到她紧紧隐藏起来的难过,只看到了眼前穿着红嫁衣,即将与大哥成亲的未来嫂嫂那美丽的模样。 “参见公主。”见到她来,房内的人纷纷拜见。 她咧开嘴,朝杜兰月笑了笑,道:“未来嫂嫂,你今儿可真好看呀。” “那当然,整个皇宫,除了公主,现在就属我们家小姐最漂亮了。”随侍在杜兰月身侧的宫女得意洋洋地说道,当然话里也顺便捧了一下公主。 她当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姐姐,你心里一定在说,等未来嫂嫂当了太子妃,就是宫里最漂亮的人了吧,哈哈。” 宫女听了,不好意思地道:“公主真会说话。” 杜兰月见她们两人这么一搭一唱,浅浅笑了起来:“公主,你瞧我这嫁衣如何?” 第26页 她由衷地点头,眼睛闪亮闪亮地,真心实意地说:“很好看。” 杜兰月腼腆地垂了垂首,拿起一旁的凤冠戴起来,小真看着那沉重地几乎压断她脖子的凤冠,急忙上前帮忙:“哎呀,好重呀。” “嗯……”杜兰月细细地说道。 小真帮她弄好,再盖上红盖头,流苏垂下,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她看在眼里,对于即将到来的喜事更加期待了起来。这位未来嫂嫂性子好相处,以后她也不怕陌生。 随后,在杜兰月和宫女交流着大婚那天该注意些什么之时,便告辞离开了。跨出门槛之后,她回首望了一眼送别她的杜兰月,从她神情中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便放心地带着阿欣阿娥往自己的宁馨宫走去。 走了一会儿,阿欣忽然疑惑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了,但是回头却看到阿欣神色古怪地摇头,阿娥也是垂下了头,一副欲言又止,想隐藏什么的模样。她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三人此刻正站在一座凉亭边,前头的屋子,她未曾见到过。“哦,又被我带迷路了呀……”她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姐姐,你们应该提醒我的。” “……公主,奴婢错了。”阿欣为难地说。 小真摇摇手指:“不对啦,是我说要带路,然后不让你们说的,现在又怪你们,是我不对——咦?”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正想侧耳细听,却被阿欣拉住了。 “公主,我们快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看阿欣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她心头疑窦顿生。转过身,转了转眼珠,咧开嘴笑起来,吩咐道:“现在我要一个人在这儿逛逛,你们一个帮我去御膳房拿几个玉兔包带到房间里,另外一个去帮我拿副新的绣架来,昨天的架子绣东西不舒服——快去吧。” 两人十分为难地对看一眼,终究敌不过公主的命令,乖乖地掉头走了。 她满意地看到两人离开的背影,这会儿才觉得当公主真好,自己的命令除了父皇和大哥,没人敢不听。耸耸肩,她转过身,循着声音走过去。 那声音若有似无,一轻一细,饶是她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整个人直到走到墙壁边上,才听得从墙的那头,传来了稍稍清楚一点的声音。 她眉心一拧,声音的主人其中一人很像她大哥哪。 她踮起脚尖,想确认一下,但是个子不够高,只好环顾了四周,找了一块石头搬过去,踮起脚站上去,双手趴着墙头,才瞧见了墙外的情形。 那是一个宫前院子,院子里有一个鞦韆架,架上有一人,架下有一人,两人时而细谈,时而欢笑的声音,在夜色渐临的风中飘散着。 昏暗的光线下,她瞧见了架下的大哥,他正漾着一张宠溺的笑脸,看着架子上的女子,那是替他承受了一刀的女子,那天家宴上,领舞的宫伶。 这一发现,令她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终于知道为什么杜兰月那么形容憔悴,为什么会生病,也明白她身边的宫女会脱口而出,说她大哥居然看上了低下的人。对自己的准太子妃却不闻不问。 “殿下,我累了。”女子巧笑嫣然地回眸对叶政说道。 叶政停下了鞦韆,将手伸在她面前,随后她细软柔美的手放进他的手心,被他紧紧握住,凑到唇边亲了一下,羞红了她的脸,却看的小真差点跌下石块。 她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向屋子,脑袋忽然有点疼,不得不移开视线,但是却在看到一旁的人时,顿时僵硬如脚下的石块,动弹不得。 “杜、杜……” 不知何时,原本该在房里试穿嫁服的未来嫂嫂,正与她一同地看着院内情形,而此刻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露出悲怆的神情。 没等小真反应过来,杜兰月已经转身飞奔而去,令她手忙脚乱地掉下了石块,摔倒在地上,脚有些疼,但顾不得这些,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可等她爬起来追出去之时,前头已经没有了杜兰月的身影。 她担心极了,生怕出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跑向大殿,想去找父皇,跑到一半,却看到了在陪着姨妈散步的奚霖,于是立刻大喊:“奚霖哥哥,姨妈!” 见她气喘吁吁,跑的头髮都乱了的模样,贤妃好奇地打量她,忙道:“小真,怎么了?瞧你这慌乱的样子。” “不、不……”她大口喘着气,手撑着有点疼的腹部,手抓着奚霖的衣袖,脸色发白。 奚霖瞧她模样,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连忙点头,在刚觉得唿吸顺了一点儿的时候,急急道:“奚霖哥哥、快、快……追嫂嫂……她跑了……” 奚霖眼神暗了暗,飞快地对莫名所以的贤妃说道:“母亲,快通知太子殿下,派人找太子妃,我随小真去找——”说着,拉了她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她只来得及跟贤妃点点头,忧心忡忡的样子,让贤妃不敢怠慢,急忙走向太子殿。 “是这边吗?——”奚霖往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才追着来到了一座荒凉的宫殿,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这座宫殿好像已经被烧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停在破败的门口,奚霖看了看身边已经累趴下的小真,道:“有脚印……她应当在里面。” 第27页 她只剩下点头的力气,一手拉着奚霖的衣裳,几乎被他拖着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片荒芜之地,杂草丛生,前头有一方池塘,池塘边上还有一个缺了两个角的旧亭子。 而在池塘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样东西…… 小真蹲在边上,看着奚霖跃下池塘,游到那东西的附近,将它拖了过来,越来越近之时,她看得几乎唿吸都停滞了—— 杜兰月。 “她、她……”小真觉得自己手脚发抖,心里被千百根针扎着一样。 奚霖将杜兰月拖到了岸上,按压着她的腹部,探她的鼻息,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声息。他脸色有些变了,咬牙使劲,但是杜兰月仍是毫无动静。 小真看得害怕极了:“奚霖哥哥、奚霖哥哥……”怎么办?怎么办呀?她慌乱无主,只得蹲在他一边,拼命地摇着杜兰月的腿,手触到之处,湿漉漉的,没有一丝温暖。 奚霖咬牙望着面前的人,心头万千思绪,不知如何排解,耳旁能听到小真害怕至极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办法去安抚她,连抬个手的力气都没有…… 小真求助地望向他,但在瞧见他面色惨白之时,却更觉害怕,她忽然有种感觉,他也要离自己而去了——于是她赶紧抓住了奚霖的衣裳,死死地不放手,随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队侍卫举着火把闯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立刻分成两部分,两人跑去通知其他人,另外两人走过来,一人接手了奚霖对杜兰月的施救,另一人拉过了小真。 然而,等到太医赶到,杜兰月依然没能够及时救回来,就在十六岁的芳华,就这么去了…… 被带回自己的宁馨宫之后,小真就鞋袜也不脱,倒在床上睡了。她想睡觉,睡一觉,醒过来,也许就发现大哥已经和杜兰月成亲了,她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嫂嫂了…… 然而,半夜醒来,她却异常清醒,清醒地知道,傍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耳旁,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她轻轻地走下了床,雨打窗户的声音传了过来,闪电划破了夜空,照得室内忽明忽暗。 守在门口的阿欣和阿娥听到她的动静,立刻敲了敲门,随后唤了一声之后,走了进来:“公主,你醒了?”两人慾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没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丑时了。”阿欣脸色有点担忧,但还是选择什么也没说。 她当然也不想听什么安慰的话,她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了杜兰月漂浮在池塘上的情形,就看见了奚霖哥哥面色难看的样子,好像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她张开眼:“我要去找奚霖哥哥。”说着,自顾自穿好了衣裳,走出门去。阿欣两人急忙跟了过去,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解,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阿娥离开了,阿欣依旧跟着。 看到她回头,阿欣解释道:“皇上吩咐了,见到公主醒了,就去通报给他。” “哦。”让父皇担心了,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去见父皇。 雨夜的风,带来一丝凉意,令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然而再冷,也冷不过她此刻的心。 她不懂杜兰月怎么会死,是意外,还是自己选择了跳下池塘? 她不懂,即使伤心,即使难过,怎么可以抛下别人,选择去死呢? 脑海中,闪现在院子里看到的景象,是因为大哥跟那个宫伶那么亲密,所以她才受到刺激么?可是,她才是要跟大哥成亲的人,才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为什么呢? 大哥不喜欢她,喜欢那个宫伶,又如何?强求也没用,只要她活着,以后不是还可以天天见到大哥吗?现在,她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大哥一眼了。 “公主……” 看到阿欣递上的帕子,她愕然一会,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哭了。 “公主,”阿欣忧心地劝解道,“杜姑娘既已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小心身子——”瞧着风大雨大,三更半夜,她替公主感到担心啊。 小真摇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亭香宫门口,看到宫门打开着,心头突突一跳,害怕地大叫起来:“奚霖哥哥!” 也顾不得阿欣撑着伞,沖了进去。雨水淋到了身上,吓坏了阿欣,可她浑然不觉,她焦急地在前院里搜索他的影子,没有看到,立刻推开屋门,找遍了每一个屋子的角落,还是看不到他。来来回回找了两遍,他不知在何处,人影不见…… 她害怕起来,那股惶恐的感觉,比见到杜兰月之时更深百倍千倍,好像喉咙被卡着,心被链子抽紧了,几乎连唿吸都要没有办法了—— “奚霖哥哥!”她大叫着,冲出屋子,看到出现在院子里的人时,才勐然停住脚步。 他漠然伫立在雨中,任雨水打湿了全身,神色黯然,看到她之时,眼神中才稍稍流露出一点温暖之色。 她立刻勐地沖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大声地放肆地哭了起来…… 第14章 13 喝着暖暖的姜茶,她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看到已经换上了干衣裳的奚霖,他来到了她面前,坐下了,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第28页 “好些了么?”他开口问她。 她点点头,紧紧瞅着他,好似眨个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将她的害怕看在眼里,奚霖嘆了口气,摸了摸她有些湿了的发尾,动作轻柔,好像她一碰就碎。 在亭香宫的小厅里,就只有两个人,阿欣被她遣回去了,她现在只有跟奚霖哥哥呆在一块儿,才感到安心,心里头那股要被一种不知道什么东西拉过去的感觉,才会一点一滴地消散在他注视自己的眼眸里。 她知道自己依赖他,可是那是十三年里她唯一的倚靠,现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只有待在他身旁,看到他安好,才能够不会感到害怕。 “你刚才去哪儿了,奚霖哥哥?” 他嘆了口气:“我去她出事的地方看了看,本要看看有什么线索,但是——” “但是什么?”她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去查杜兰月的死。 他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她当真是自杀的……” 她悲伤地垂下头:“为什么呢?她要为什么要死呢?” 他没有回答,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 “有人来问过你么?”寂静之中,奚霖看着摇曳烛火下,她稍稍恢復了点颜色的面孔,说道。 她摇摇头:“问什么?” 奚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奚霖哥哥?”她感到奇怪,手指上感觉到他在几不可见地发抖,不止自己在害怕,他也在害怕吗?他怕什么呢? 奚霖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早些时候,宫里的人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自尽,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倒抽口冷气,哑然不知怎么办,过了好半晌,才咬了咬唇:“我、我要告诉父皇实话吗?”告诉他,未来嫂嫂是因为看到大哥和宫伶在一起,才会难过地自寻短见吗? 奚霖想了想,摇了摇头:“若是你父皇知道太子在大婚之前……你未来嫂嫂是相国的孙儿,虽然如今老相国已经高老还乡,但她毕竟是名门之后,若是他们知道她为何死了,恐怕……”他没有说完。 但是,她却隐约有点明白了。如果父皇知道实情,定然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下令赐死了宫伶,或者责骂大哥,严重一点会是什么呢?而知道自己的孙女儿为了太子自杀,而且这还是因为太子对不起未来妻子,那么老相国会怎么想? “那么,我要隐瞒吗?”可是,那样对已经离开的未来嫂嫂,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那么喜欢大哥,为了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 奚霖嘆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揉着额头,有些疲累。 她看在眼里,像以前一样,轻轻地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说道:“奚霖哥哥,以后不管你到哪里,一定要给我报平安,在这个宫里,我每天见到你,如果你回了自己家,一定要给我写信,一天写一封,让我知道你平安……” 握紧了她的小手,奚霖点点头,掩去了眼底淡淡的哀愁…… 杜兰月的死,给整个宫里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父皇并没有自己或者派人来找她询问事情的经过,她为此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却遇到了意志消沉的大哥。 看着面前容颜憔悴的大哥,她心里有些讨厌见到他。他不晓得是否知道,正是因为他还有那个宫伶,才是害死杜兰月真正的原因。 “小真,”叶政暗哑着声音,眼神有些飘离,“你是她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吗?” 她没有回答,仅仅是瞪着他。 “小真,她,为什么要自尽?她看到了什么吗?”妹妹的一双眼睛,无言地瞪着他,好似在看一件讨厌的东西,令他心里头很难过。她定然知道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看他。 小真撇过脸,将目光移向亭子外,外头阳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这里,是她第一次遇到杜兰月的地方,那时,她正靠着亭子里的桌面假寐,然而不过几天功夫,人已经不在了。 抓抓头髮,叶政难以忍受一个人说话,急声道:“妹妹,你难道让大哥知道一下事实,也不愿意么?” 咬了咬唇,她恨恨地撇过头,不甘不愿地冷着脸道:“……哥哥和跳舞的人……” 叶政闻言,倏然一惊,但随即又仿佛松了口气:“你是说,她看到了我跟紫鸢在一起,所以才会——”他蒙蒙然抓不住重点,“这个,她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瞪了他一眼:“大哥,反正事实就是这样,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面对妹妹的责备之声,他心生愧疚:“我知道——可是她为什么想不开?我是太子,若是将来父皇退位,我能够登基,也不可能只娶她一人,她应该明白这一点!” “大哥,你怎么反倒在怪她?” 叶政面色难看,有些无力地甩了甩手,一拳捶上亭子的主子,道:“我是在怪她,怪她那么傻!从小就说要嫁给我,现在就差两天了,她的愿望就可以成真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尽!是想让我一辈子后悔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第29页 她听了,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对大哥的怨恨,他也是受到责难的人,不仅自责,还会将这份责难,留存在心头一辈子。她嘆了嘆气。 风,掀起亭子的纱幔,飘飘悠悠,不知道,在另一方的人,是否安好…… “小真,过两天,陪大哥去杜府上为她上柱香吧?”过了一会儿,叶政飘忽的声音传了过来。 杜兰月已经被她家的人接回去了,他们也没有责怪他,只是嘆息着自家的孩子命薄缘浅,他很奇怪,原本以为会等到一顿责难,结果却是这样的,他不得不怀疑,到底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一般来说,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尽,不是应该斥责他,没有照顾好她么? 叶政摇了摇头,既然他们不打算追究,他也松了口气,只是对于她的愧疚,他会如鲠在喉,以后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了。 一旁的小真听闻他的请求,愣了愣,虽然自己也想去给无缘做自己大嫂的杜兰月上一炷香,然而,自己去好吗?妥当吗?会不会有其他问题呢?她没有想到答案。 “她不去。”凉亭口,一道冷冷的声音代替了她回答。 兄妹两一同看过去,见到面色有些阴沉的奚霖站在那里,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叶政。 叶政跳了起来,冲到他面前,扬声责问道:“为什么?你凭什么管小真?她都没有回答,你有什么资格代替她回答,嗯?” 面对叶政咄咄逼人的话,奚霖冷眼瞥了一下他,随后就将目光转向小真:“我有话跟你说。”说着,正要越过叶政走向她,却在走到身旁的时候,被叶政一把握住了肩膀。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叶政没好气地说。 小真看着两人忽然好想仇人一样互相瞪视,看得有点慌乱,想要上前劝解,弄明白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被叶政抬手阻止了。 “妹妹,你在一边呆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可……”她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奚霖朝她摇了摇头。她看得担心,可是他们两个又让她不要插手,她心里焦急,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找了亭子里的一个角落,不悦地坐下啦,仰起头看着他们。 叶政对于奚霖依旧不依不饶:“喂,你回答我,好歹我是你表兄!臭小子!” 对于他口出恶言,奚霖眉头皱了皱,脸色也渐渐不耐烦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听他说话,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还要无端被迁怒,所为何来? “回答什么?”奚霖淡淡地问道,声音平平,被叶政很容易理解为看不起他,更加重了他的怒火,这把怒火在接触到奚霖冷淡的神情,不悦的视线时,“啪”地一下爆发了。 他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手,攻向奚霖,第一下却被轻易躲过了,这更令他火气直冒头顶,此刻他完全看不清前面,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气,烧得他快要疯掉了—— “啊!”他再度攻击,这一回手脚并用,完全用上了功夫。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奚霖想也不想就接招。他虽然学的不是扎实功夫,但也不是软脚虾。打着打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需要这一场架,来让自己这几日混沌不定的心境,得到彻底清洗,于是,在两人不约而同的默契下,两人真正地打斗了起来。 打得一旁的小真看得眼花缭乱,眼前拳脚相向,脑子都要炸掉了。 “喂,大哥!你住手啦!”奚霖哥哥功夫明显比大哥弱,好在他身手灵活,才不会处于下风。“奚霖哥哥,你别跟大哥打了,很痛的。” 听到她远远这么喊,叶政感觉刚消散了一点的气,重新死灰復燃了。 “臭小子,你到底给我妹妹灌了什么迷汤,让她这么关心你?!” “哼!”奚霖懒得理他,光应付他的拳脚就已经够呛了。然而,他分神看向担忧的小真时,却不意被叶政抓住了空当,一个扫腿,将他逼向了九曲廊桥外。 在小真的尖叫声中,“噗通噗通”两声,她眼看着奚霖在落下水之时,伸脚勾住了叶政,两人一同掉进了湖里,过了一会儿才冒上头来,两人即使在水面上,还是互相怒瞪着。 “奚霖哥哥,大哥!”她急急趴在廊桥边上,整个人几乎要倾向水面了,在水中的两个人立刻不约而同地喊了她—— “小真!”随后,异口同声之下,两人又互相怒瞪起来。 小真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上了岸,才急忙跑过去,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臭小子,下回再分胜负。”叶政甩甩头,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心里头却稍稍轻松了些。 奚霖懒懒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伸手拧着衣角,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看得小真忙道: “你们快去换衣裳,要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奚霖听了,伸手拉着她,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但是没走两步,小真就感觉到另一手也被拉住了,回头看到叶政的脸,不悦地瞪着他们。 “大哥?” 叶政怔了怔,随后苦笑了下,放开手:“以后,你对我妹妹好一点。”看到奚霖的模样,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另一种人生。可是,自己的人生已经给自己搞糟了,不会再重来。虽然他不觉自己有错,但的确有愧疚。往后怎么走,他如今毫无想法…… 第30页 她不明白地看着大哥。 奚霖却听懂了,哼了声,轻轻拉了拉,道:“走了……”他懂叶政话中话,可是,他又怎知自己的心事。与他这一架,并不能散开心底的忧虑,以后的路,早已定好了该怎么走,这一架,权当与以前的奚霖告别—— 第15章 14 几天后,她跟随大哥从杜兰月家出来,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由于穿着一般的衣裳,因此大街上的人没有几个能认出他们来。她心里闷闷的。 尽管前几日父皇颁了圣旨,封了杜兰月一个她听不懂的封号,可是人都走了,要虚名有何用? “大哥,你跟那个宫伶,是真心互相喜欢吗?”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么问很不合事宜,但是总忍不住,忍不住心里的疑问,忍不住想知道。 叶政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脖子,低声道:“……是的。” 这个答案,倒令她始料不及。她以为大哥是跟父皇反抗,因为不喜欢别人订的亲,才故意找人来气杜兰月的,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是真心喜欢那个人的。 “那、那是因为她替你挡了危险吗?”她猜测是不是这个缘故,但是叶政却也给了她否定答案。 他奇怪地侧首看着她,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道:“小真,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她摇摇头,心里有点悲哀。 既然是两情相悦,那就没有办法了。 “你!”叶政忽然紧张地站定了,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是父皇派你来查我的口风!” “什么呀?父皇干嘛要那么做?”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想了想,叶政放松下来,但还是想不通,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父皇应该知道了,但是他没说,没问,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可是怎么会这样?是想考验我?……不对……” 她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一人自言自语,歪着头,撇着嘴,拿手扇着风,跟着,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宫门口,却瞧见有一人,躲躲闪闪地在角落里,看着他们。 她拉了拉叶政的袖子:“大哥……” 叶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神忽然放柔了,低头对她说道:“那就是紫鸢……”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她为何要在门口等他们回来呢?莫非她心里有愧疚吗?想到这里,她立刻朝对方躲藏的地方走过去。 “喂,你出来。” 她直来直去地叫,令叶政看了莫名所以。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叫道:“紫鸢,你还没有见过公主,还不快来拜见。” 过了一会儿,一道婷婷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一袭月牙白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晶莹剔透,美极了。她盈盈拜倒:“奴婢紫鸢,叩见宜宁公主,愿公主万福。” 有礼有节的态度,细细软软的声音,举手投足之间,就隐隐散发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不管是说话,走路,看人时候的眼神,都那么温软如绵,看得她都有点儿心动了。 她轻咳了一下,问道:“你叫紫鸢吗?” “奴婢正是。”紫鸢软绵而温柔地回答,浅浅笑着,虽然身为宫伶,却没有一丝自卑的感觉。 她看着紫鸢,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哪里见到过似的,但是又想不出来。只是,面对这样一位姑娘,她虽然觉得杜兰月的温柔也不差,可那是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的差别,分属不同,只不过眼前的人对上了大哥的心,而另一位,则芳魂渺然了…… 她正要说话,却瞥见前头跑来一名侍卫,来到他们面前,拱手道:“殿下,皇上召见。”于是,叶政跟着侍卫走了,临走前,还用眼神跟她传递了眼色,但是她一点儿也看不懂。挤眉弄眼的,她又不是神仙! 现下,在宫墙一隅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气氛不大对,浑身不对劲,可察觉不出哪儿不对劲。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第一个便是: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大哥?” 紫鸢对于她的问题,先是愣了愣,随后抿嘴浅笑了下,脸微微红了,低首轻声说道:“公主这么问,让奴婢如何回答?……喜欢,是不知不觉的,潜移默化,公主若是今后喜欢了一个人,就会知道了。” “那,那你知不知道他早已经订了亲?” 于是,紫鸢更楞了,她莫名所以地说:“公主殿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啊。”她恍然大悟地说,“公主是问,既然得知太子殿下有订亲的对象,为何还要跟殿下产生感情吗?公主,这两件事,并没有矛盾的。” “为什么?”她不解。 “太子殿下有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还会娶贵妃、侧妃,有好几个呢。” 她顿时脸红了红,才记起自己的父皇除了母后之外,也尚有四位妃子,只是她们都没有所出而已。 “咳……那,那你应该知道太子妃是因为你,她才自杀的。” 面对她这个隐含责问的问题,紫鸢的眉梢轻轻堆上了哀愁:“杜姐姐当真是太可怜了……只是,她不知道我无意跟她争,我只想在太子殿下还喜欢我的时候,跟他在一起而已。她还是当她的太子妃,我并不会跟她抢啊。今后她还是皇后,我更不会夺了她的位置呢。” 第31页 她被紫鸢的回答,弄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知道紫鸢跟她拜别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原本想要责难她,尤其在大哥走开后,想看看她是否心里有愧疚。结果,自己什么也没得到,紫鸢尽管回答了她的问题,但是她却听了之后,反而有种,都是旁人咎由自取,她片叶不沾身的感觉。 怎么会呢?名叫紫鸢的宫伶,当真有那么大的魅力么?还是,她太笨了呢? 歪着头,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茫茫然,想起回去—— 原本要参加完太子大婚典礼才会回去的贤妃,在宫里住了几日之后,便决定启程回大苒国了。 然而,一切打点妥当,在殿里准备人到齐了,就起程的贤妃母子,还有昭帝以及叶政,久等了老半天,都没有等到原本他们预想会急急忙忙赶来的叶真,小真。 急忙跑进殿里的,反倒是她宫里的宫女阿娥。 “不好了不好了!”她气喘吁吁地跨进门槛,噼头就嚷嚷,连礼数都忘记了,“不好了,公主病倒了!” 这一下子,把昭帝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眉毛一瞪,大声道:“什么?!” 阿娥被他吼得缩起了脖子,怯怯地退到一旁,不敢抬头,细如蚊蝇地说道:“皇、皇上,今儿一早,奴婢想、想早点叫公主起来,好为她梳妆打扮一下,可是,可是推了她好半天都不醒,奴婢和阿欣都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公主终于张开眼睛了,却迷迷煳煳的,奴婢急忙叫了太医来看,太医说,公主她……” 她忽然顿住了,卡在关键的地方,令昭帝皱起眉,叶政在一旁玩味地看着她。贤妃连忙问道:“公主怎么样?” “公主,太医说公主发烧,烧坏了脑子!”阿娥绞尽脑汁,才想起来。 这个结论,令昭帝震住了,他一退步,跌坐在椅子上,叶政也吓了一跳,他急忙追问:“你确定,从太医口中听到的,是这句话?”昨儿还好好的呢。不过看她听到奚霖要回去时候的模样——他眼珠一转,稍稍明白了一些。但也不敢确定。万一正如太医所说就糟糕了。话说,为什么太医院没有派人通知他们? 贤妃吓了一跳,急得不知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霖儿,我们不如晚一点再走吧?等公主身体好一点了——太医说应该可以治好的吧?” 奚霖将一切看在眼里,包括那位宫女怯怯地不敢看向他这边的样子,心里隐约有了打算。他上前一步,道:“皇上,让我去瞧一瞧小真吧。” 刚听了叶政在耳边低声说的一句话,昭帝点点头,挥挥手:“你去吧……”他虽然不想相信自己儿子的话,但事情的确有些蹊跷,昨夜一起用膳时还好好的,这又没病兆,又没淋雨的。 稍稍安抚了一下贤妃,奚霖便跟着阿娥走了出去。 走了一会儿,眼看着阿娥缩着肩膀,畏怯的样子,奚霖心里更笃定的,尤其是到了宁馨宫门口,连半个太医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公主大病,不可能没人随时看着的。 “公主。”阿娥跨进房门,扬声叫了一下。 奚霖伸手抚了抚额头,嘴角险些控制不住抽动一下。这宫女做戏,怎么没被交代做足全套。跨进内室的门,他想该怎么点穿她,却不料见到正在一边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的小真。 始料未及的进展,令他倒愣住了。 “小真?” 听到他的声音,她确实惊吓住了,原本软趴趴的情绪,顿时嗖的窜起,面露喜色,她站起来,高兴地走到他面前,问道:“奚霖哥哥,你,你不走了吗?” 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朝悄悄退出室内的宫女瞧去,瞥见对方吐吐舌的愧疚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 “不是,待会儿便走。”想是宫女见她心情低落,便想出这个主意,让她开心些。 听闻他斩钉截铁的话,她立刻垮下脸,神情落寞地转过身:“那你走吧。”她胸口好闷,好难受,好像要被挖走一样,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再过片刻,就要远离了,她本不想身处这种离别的场面,怕自己会乱哭乱叫,让大家为难,才忍耐着,躲在自己房里,不出去的。没想到他却来了,来了,是向她告别。她不想听,也不想告别啊! 面对她如此干脆地让他走,奚霖心中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走到她面前,但是她又转身,硬是不跟自己面对面,他更诧异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强硬地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却在看到她两颊上滑落的泪水,惊住了。 那两道水泽,晶莹透明,缓缓从她眼角落下,她没有哭,神情落寞,眼里有难过,但是却没有哭。没有哭,却落了泪。他看了,心头一紧,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双手已经擅自抱住了她的肩膀,随后放开。 “我会来接你。” 小真哑然抬头,听了他的话,心头乱如麻:“接我?”为什么?她茫然注视着眼前认真的神情,他还是一样,是她的奚霖哥哥,表情淡然,平静无波,可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投向了她。只可惜她看不懂。 “是。”他淡淡说出自己的决定。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第32页 “你,真是奚霖哥哥吗?”她疑惑地问,随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对于她的举动,奚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只是拉下她的手,问道:“你不相信?” 要她怎么相信?“嗯。”他这次回大苒国,又不是去玩一圈就回来,是回去当皇子啊!哪有皇子会离开皇宫,离开自己家的?要说她会离开,她现在也不是很相信啊。在宫里这些天,她渐渐明白了一些,身为皇子公主,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她十三岁,他十六岁,还不到许下诺言,就可以实现的年纪。 奚霖隐隐苦笑了起来,怅然道:“那,你便在这里等着看吧。”说着,他放开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内室,往外走去。 如此简单,如此迅速。 一股如海浪般庞大的空虚和失落,袭击了她,压倒了她,她立刻奔了出去,追上去,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停了一下,没有回身看她,而是过了一会儿后,又迈步走向前。 她跟着。 他继续走。 她还是跟着。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慢慢地来到了殿里。 见到她出现,贤妃首先紧张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原本担忧的神情就慢慢地放下了,只是瞧见她脸上的泪痕,有些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说道: “小真,你哭了呀,是不是捨不得我们?姨妈我也好捨不得,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打扰太久,必须回去了。” “……”她嘟着嘴,扁着脸,因为姨妈的话,心里难过更加倍膨胀了起来,几乎要冲破了心房。“嗯……”她也好捨不得,可是她心里明白的,见到姨妈之后,就明白这一天就会来的。可是真的来了,又那么不甘心,那么难过,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其实一点儿都没有! 昭帝也走了过来,摇着头,嘆息道:“你这孩子,吓了父皇一跳。”终究因为她安然无恙,而没有过多责怪。 但是叶政就不放过她了:“小真,你这是干什么?打算要跟着你的奚霖哥哥到大苒国去吗?你才十三岁,现在嫁过去太早了。” 对于叶政口无遮拦的话,奚霖斜眼凝了一下,他立刻住了口,换了口气,温柔低声道:“妹妹,没事,大苒国就在兆国边上,以后你若是想去看他,大哥随时带你去,你就不要依依不捨了,看,都快把你奚霖哥哥的衣裳给扯破了。” 他这一说,昭帝和贤妃才将目光移到她的手上,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昭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小真,你这孩子……唉……” “好了,”叶政走过来,将她的手拉离奚霖的衣裳,无奈道,“放手吧,终究要分别的……” 是啊,终究要分别,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终究要分别—— “呜哇!……呜……”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16章 15 城门口那个小人儿,犹自哭得悲天动地的声音,即使马车行进了许久,好似还能听到一样。她哭得眼睛都看不见,满面都是泪水,抽泣声到最后几乎要让人觉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奚霖坐在车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虽然一早知道要分开,但未料她反应如此之大,大得他心里头隐隐发慌,若不是自己的路早已註定,或许,他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 十三年的兄妹情分,她这一哭,一方面令他心疼,另一方面却有股惆怅。 望着对面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儿子,贤妃将他拧紧眉心,极力隐忍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她的孩儿多年未见,已经长大成了一名高大的少年,眉宇间隐约可见其父的影子。虽然脾性稍稍隐忍了些,也不多话,但性情却稳重而明大体,不似旁人这般骄纵而不知分寸。 她心头十分宽慰。 “霖儿。” 奚霖抬起头,注视着她,眼眸中瞬间隐藏起了忧心。 贤妃默默嘆气,安慰道:“你不用太过挂心小真,她年纪尚小,只是因为第一次跟你分开,才会大哭,不过她也是个乖孩子,并没有闹着不让你离开。再说了,她是兆国的小公主,是他们的宝贝,自然有许多许多人会拿她当宝贝一样疼,不会过得不好,你可以安心。”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 “母亲,我明白。” 贤妃看他嘴里说明白,但是神情动作间,却还是放心不下,便笑言:“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感情这么深厚……你若是还不放心,那过些日子,我们便邀她来大苒国住上一段时日,这样便好了,你看如何?”她这个小公主来看看自己的姨妈,总不会有人嘴碎地说什么话。 奚霖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闷声地应了:“嗯。” 对于他的反应,贤妃稍稍放心了,但是,另外一件事,却让她忧心起来。她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在这十三年里经歷了些什么,民间的事他虽然对自己说过一些,却零零散散,疾苦的日子有,快乐的日子有。但这些与宫中的生活相比简直连细末微尘都算不上的。他年方十六了,若是没有失踪,身为大皇子的他,只怕早已被册立为太子,在大苒国中过着唿风唤雨的生活,不会是如今这样懂事儿平静的模样。 第33页 “霖儿。”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跟他说一些,好让他对即将面临的处境,有一个心理准备,“你此番回去,你父皇定然会很高兴,但是娘却是有些担心。” “母亲为何担心?怕孩儿过不惯么?”他淡淡地疑问说。 贤妃摇了摇头:“在宫里,你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皆非娘所出。你的弟弟,在你失踪后一年出生,年方十五,他的娘亲是淑妃,在他六岁之时,你依然毫无音讯,于是他便被册立为太子。母凭子贵,如今在后宫之中,虽然后位虚悬,但实际上她相当于皇后了。至于你的妹妹,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她今年也是十三岁,与小真同龄,性子倒是非常可人。” 他对于自己忽然成了一弟一妹的兄长,心头略略有种异样之感,道:“那么,母亲担心什么?” 贤妃微微一愣,咬了咬唇,温软的脸上,显露出为难来,道:“一直以来,大苒国立太子都是立长立嫡,先皇后无所出,你又失踪,太子奚闵才登上了那个位子。如今你回来了,此番进宫去,我怕会不会引起一场风雨。” 他明白她话中之意,抬起眼 ,凝视着面前有些忧心,但眉宇间却透露出淡淡的欣喜的母亲,心下稍稍瞭然了些。 “母亲,既然太子已立,孩儿回去自然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贤妃听了,心里隐隐一动,稍稍有些惊讶,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伸出皇宫这样的地方,不是你想安静地躲在一隅,就以为可以安然度日的。不知道哪一天会从天上掉一下一块石头,压得你面目全非。像兆国皇宫便好,皇子只一人,而黔元国有四位皇子,虽然是皇后的儿子当上了皇帝,但几年来,他们国中怕也是内斗不止的。那个小国如是,大苒国又岂会安宁? 她的孩子,若有好勇斗狠之心,只怕很难在宫里生存长久。如今这副性子,与世无争,倒不失为一个保身之法,只是,她虽然安心,却总觉得有些贪心了—— 身在宁馨宫里的小真,自然不晓得她的小石哥哥即将面临怎样的处境,她自从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随着父皇和大哥回了宫,就一直闷闷不乐。 因为哭得太多,累了,便睡下,然而醒过来,直觉就想去找小石哥哥。阿欣却告诉她,他午前已经离开了,回自己的家了。这一句,就像一把锤子狠狠砸上了她的心,她又哭了出来,吓得阿欣手忙脚乱的。 到了晚上,她的情况稍稍好了些,但是宫里任何人都不敢再提起她的那位哥哥,她只有一个人闷闷地,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巡逻的侍卫瞧见了她,纷纷见过,她却充耳不闻,依旧垮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以踩蚂蚁的姿态,在宫里游荡,游荡的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阿欣看不下去了。 然而,阿欣还没来得及上前将她拉回宫里去休息,却见从另一条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影,硬生生将她撞倒在地,“碰”地一声,吓坏了阿欣。 “公主!公主!”她急急忙忙赶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小真扶了起来。仔细地查看她全身上下,发现只是手上擦伤了一些,心里稍稍放下心。但是却对一旁的肇事者气起来。 “她没事吧?” 阿欣狠狠瞪向撞了人,有些抱歉的少年,他穿着一身近卫队的衣裳,面貌端正,眉毛黝黑,此刻显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忽然冲出来了?到底在干嘛?要是公主有个闪失,你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面对阿欣狠狠地发脾气,少年面色有些为难,他将视线移向有些恍惚的小真,问道:“公主?您怎么样?” 被撞得晕乎乎的她茫然张开眼,手上微微的刺痛稍稍让她清醒了些,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张少年的脸,她眯起了眼睛,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 夜色下,他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面露担忧,她以前,总是被这样的他看着的—— “小石哥哥,哇啊……” 阿欣傻住了。 突然扑上来的公主,抱着自己的脖子,嚎啕大哭的样子,令少年如石头般僵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第二日,少年便被太子殿下亲自从近卫队点名,调任宜宁公主贴身侍卫。 “孟建云,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太子如是道。 “是,属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要你用命保护公主,不是去跳火坑。” “是……” 载着贤妃和大苒国大皇子奚霖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大苒国国都新华城的门口。 一早,全副戎装的侍卫队便将周围十里内的闲杂人等清理干净,铺好了迎接的大红地毯,穿戴一新的宫女太监们,列成两队站在两侧,就等车队的到来。 大苒国现任皇帝长顺帝焦急地盘着手,来回地在原地踱步,看得一旁年方十五的太子奚闵,以为他的父皇生病了。但是他还没开口,就被身旁一手封住了口。 “啊,到了到了!”长顺帝眼尖的瞧见了走在前头的侍卫的高头大马,内心掩饰不住万分激动的心情,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已冲过去,掀开帘子将自己的孩儿看个究竟。 第34页 马车终于停下了,宫女将贤妃迎下了马车,而她亦等后头的人走上来,两人才一起朝长顺帝走过去。 第一眼见到十三年未见的儿子,长顺帝心里就有个感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活脱脱就是他少年时候的翻版,浓眉大眼,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臣妾参见皇上。”贤妃盈盈拜见,长顺帝立刻伸手扶起了她,随后哑然问道,“是他么?” 贤妃点点头,眼眶已然湿润,几乎说不出话来:“……是,他正是皇上朝思暮想的霖儿。”她说着,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奚霖,轻轻示意道,“霖儿,还不快拜见父皇?” 奚霖会了意,一撩衣衫,双膝跪地,叩首拜见:“儿奚霖,叩见父皇。” “快快,快起来。”长顺帝双手扶起他的肩膀,看着眼前几乎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大儿子,他眼眶里渐渐有了湿意,十三年前,他还是一个用软腻腻的声音叫他父皇的小娃儿,眨眼不见,害他怅然了这么些年岁。如今眨眼间,他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长得这般地高大。 “霖儿,你、你近年来可好?” 奚霖张了张口,一股热意冲上心头,千言万语,他只是点了点头:“嗯……” 长顺帝饶是欣慰地频频点头,看得一旁的人有些唏嘘。 只是父子两人沉默相对,对的时间委实太久了些,久得奚闵有些不耐烦了。 “父皇,不如回宫去说吧,这里太阳好大。”奚闵的提议,立刻提醒了长顺帝。 他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轻咳了两声,顺了顺,扬声道:“摆驾回宫!”随后,他拉起奚霖的手,说道,“霖儿,你且跟父皇同坐一处吧。” “是。”奚霖听了,跟随他而去,走过太子身旁之时,隐约感到身侧有道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他心里稍稍明了,但却视而不见,权当没有察觉。 第17章 16 众人回到宫中,在天启殿的前厅上,其他人端坐各位,奚霖再度重新一一拜见。 长顺帝身旁的随侍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分别为他介绍。坐在长顺帝下手左侧的,穿戴皆十分华贵,神情隐约有几分温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审视意味的,便是太子的亲母淑妃娘娘。太子奚闵站在她身侧,正用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又满是友善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母亲坐在右侧。 再过来,便是一位年纪约二十出头,近三十的人,穿着深蓝色锦袍,玉带环身,衣袖和衣襟处分别用金线勾线,他的脸型有点长,眼睛偏细长,眉眼则是万分的好奇,面容偏俊美而失阳刚之气。他右手拿着一把洒金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收拢。 “拜见睿王爷。”那是他父皇的五弟,在他们兄弟之中,排行最小,睿王奚錾。 “免礼免礼。”睿王噙着笑看着身前的少年,对于这一位终于找到了的侄儿有万般好奇在心头,“倒真是与你父皇少年时一般无二呢。虽然说你失落民间十多年,但这一身气质,倒真是与生俱来,半点学不来。” 奚霖听了,心下对这位叔叔有了几分明了。但他外表看起来潇洒自然,可皇宫之中,有谁说的是真话呢?脑海中,不免闪过了那离别时梨花带雨的小脸,心头微微一暖。 “说的是呢。”一旁,坐在贤妃身旁的惠妃轻笑地插了进来,意味深长地瞥了一旁沉默的贤妃一眼,说道,“这明眼人一看哪,就看得出来大皇子就活脱脱皇上的缩小版……姐姐,你这回娘家一趟,当真收穫不小呢。” 贤妃浅浅笑着,回道:“妹妹,这当真是姐姐的福分,没想到十三年了,霖儿终于回来了,也不枉皇上等了这么多年。” “是啊是啊……只不过呢,”惠妃好似有话要说,“听说大皇子是跟兆国的公主一起回来的,这公主手上有胎记,我们大皇子莫非也有个标记么?不然这么巧,姐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么?” 她这故意一说,其他人本是认定了奚霖的身份,这会儿却是稍稍有了疑问的口子。 贤妃听了,心里略略一惊,她知道回宫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自己认的儿子,身为娘亲的她自然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与生俱来的。 “皇上,”贤妃开口说道,“霖儿是与兆国公主一起失踪的,这十三年里他们表兄妹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过的日子那是臣妾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但是两个孩子互相扶持,一刻不分离,这让臣妾想起来就感到心酸。”说着,忍不住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长顺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爱妃,现在孩儿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你便不要太多想了——只是,霖儿,”他转向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奚霖。 “父皇。” “你既没有失去记忆,记得自己是大苒国的皇子,朕的皇儿,为何不来找父皇呢?白白让你母妃和父皇担心了这么多年?” 这个问题,兆国的昭帝也同样问过他,但是相对于眼前的自己的亲人而言,昭帝更关心自己的女儿。这无可厚非,因此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现下,他必须全盘托出,否则日后对于这一点的疑问,只怕会纠缠不休。 第35页 “启禀父皇,孩儿那时年纪尚幼,并不记得回宫的路。而叶真妹妹更是无法经受长途跋涉之苦。过了些年岁,孩儿也想通过官府通达宫里,然而我和叶真妹妹是同时被人从兆国宫里带走的,万一官府之中有哪一层出了纰漏,岂不是两人又要再度陷入危险之中。于是,孩儿只好带着她,自己进了兆国京城——这么许久才见父皇,还请父皇原谅儿不孝在侧。” 贤妃没料到他会突然讲出这一段话,望向站在中央的儿子,心头十分欣慰。她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的长顺帝。 “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考量……”长顺帝赞许地点点头。 惠妃听了,不悦地撇着嘴,尖锐地道:“我还是有点不信——皇上,请恕臣妾多嘴多疑,这虽然大皇子说得十分有理,臣妾也相信他所言不虚。可是他的身份关系到我们皇家的体面,万一出了什么漏子,岂不给皇上丢脸么?若不是确凿的证据,臣妾心里总有个疙瘩的,请皇上恕罪。” 她都这么说了,长顺帝尽管想斥责,也无法开口。况且她说的也是有理。 “皇上。”在一旁,一直沉默地倾听的淑妃,忽然开了口,得体而贤淑的声音里,透着无从察觉的别意,“臣妾自然相信姐姐和霖儿的,惠妃妹妹只是怕坏了皇家体统,皇上万不可责怪她呢。” 贤妃淡然瞥了一眼淑妃,她言语说得好听,但恐怕是推波助澜了,不免心头忿忿,可是此刻自己若是说话,免不了更加深了怀疑。 奚霖见他们几人对自己的身份既疑且信,便沉着气,看接下来发展。只是,他未料想,惠妃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令他心头一顿。 “太医院不是有法子吗?皇上,让他们来滴血认亲不就可以了!” 贤妃讶然张了张口,心下想,只有这个法子才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旁人怀疑的。只要现下这么做了,那奚霖的地位便是十分巩固,再也不怕闲言碎语投注在他们母子身上。 “皇上,妹妹既然如此说,那当真是怀疑臣妾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充,给皇上难堪。臣妾为保霖儿清白,也请皇上立刻召太医院来,以证其身,免得有心之人日后挑拨。” 长顺帝听了,望着前方卓然而立的少年,他面无表情,神情淡然,即使听他们如此谈论自己,也是平静无波,他心头微微诧异。十六岁的少年,竟是如此性子沉稳,他难免有些奇怪。 “来人——”不一会儿,太医院的人便带着工具来到了殿里。 看着擦身而过的太医,奚霖暗暗咬了咬牙,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放,隐隐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滴血认亲,因着小真有了无从仿造的胎记,她很快便被兆国的人所接受,而他,身上毫无一处明显标记,除了一张任何人都可能会长的脸,皇宫里的人,自然要怀疑了。只是他没料到,滴血认亲这一事。 现在,由不得他,事情就是如此发展的。 “请伸出手。”太医来到他面前,说道。 看着眼前细又长的银针,他心儿微颤,但是面上却如常,旁人看不出他心头的波动。 “哎哟,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还怕一根针不成?”惠妃尖酸刻薄地说道。 他抬了抬眼,望向前方,几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看他下一步的动作。他怕,他是怕,但怕的岂是一根细针那么简单?这一根针,还没扎到他手里,却已扎进他心里。 咬咬牙,他握紧了拳头,伸出右手:“请。” 随后,太医便领着他,来到了一方桌子前,而长顺帝也如常走了过来。 银针刺入了他的右手中指,尖锐的痛,明明是短短一瞬,他却觉得漫长得好似时间停止不动了一般。 血滴落入水中的声音,清脆而细微,在他心里却激起了一阵风浪。 他睁大眼睛,看着两滴血珠在水中慢慢地滑动,慢的好似怎么都没有关联一样—— 他不由得屏住了唿吸,想闭上眼睛,却强迫自己看着,看着它们,可是眼前的一切好像静止不动了……直到耳旁响起一道声音,他才眼前清明,定睛一看—— “皇上!”太医极为欣喜。 长顺帝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地长嘆一口气:“霖儿,你便是大苒国千真万确,绝无虚假的大皇子奚霖!”长顺帝满心欢喜,跃上眉梢,朗声道,“日后若有谁还敢质疑你的身份,朕定然不饶。” “皇上,”惠妃急忙赔上笑,撒娇似地道,“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臣妾一番好心,皇上千万不要怪罪臣妾呀。” 长顺帝斜了她一眼,不语。惠妃怏怏然退了回去。 这一切,奚霖都没有察觉,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抬起头来,对上了叔叔睿王那张俊美的面孔,此刻他颇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霖儿,让你受惊了。” 他张了张口,试着说话,但是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五叔。” 听了他的话,睿王稍稍愣了下,随后笑了,语重心长地点点头,回了自己座位。 直到这一刻,他放下还残留着些微刺痛的手指,抬起头,面向前方,心头才一片清朗。 第36页 前面,他的母亲贤妃正欣慰地望着他,眼底满是骄傲,另一边,他的父皇,有些苍老的面容上则是为这一事实而高兴万分。另一头的太子母亲淑妃,虽然温婉笑着,但是那笑容底下,是否还藏着什么? 倒是太子殿下,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兄长,表示了最真心的欢迎。 “大哥,我是奚闵,是你弟弟,我好高兴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盼着有一位哥哥了。” 望着面前容貌酷似自己,眼神闪亮,性子一目了然的太子,奚霖稍稍勾起了笑容,说道:“弟弟——不,太子,我也很高兴,终于回了家……” 入了夜,站在清扫一新的辰和宫的屋檐下,抬头望着夜空中弯弯细如牙儿的月亮,奚霖无限怀念那些在野外,在破庙,还有在廊桥下躺着看月光的日子。 那时候,他身无长物,心头最珍视的,便是守在自己身旁,双手紧拽着自己衣裳的妹妹,小真。她总是笑得欢喜,笑得心无城府,笑得令他即使心事重重也能瞬间轻松起来。 如今两人分隔两地,身在宫中,心却不得自由。 回到大苒国两日了,这些日子,在兆国宁馨宫的小真,是否还一如他离开之时,哭得那样悽惨,那么捨不得他离开呢?是不是在转身之后,就适应了宫中生活,陪着她大哥打猎,吵着宫女不要练女红呢? 摊开手掌,月光淡淡疏疏地落在他手心,他握紧了手,却是什么都抓不住。有些时候,他倒是很想回到过去的时光,然后让时间停止,再也无法回到现在。 他沉了沉脸,为自己此刻的念头而感到难受。 夜风吹动,远远传来脚步声。 他脸色微微一动,面色瞬间恢復如常。 宫门口,有人敲了敲门,通报:“大皇子。” “进来。”他扬声喊道。 随后,门被推了开来,一名侍卫匆匆小跑了过来,额头有些薄汗,气喘了一会儿,递上了一封信,说道:“大皇子,这是从兆国来的信——送信的说,无论何时,一定要马上呈上给您过目。” 兆国? 奚霖心头一紧,飞快接过。马上要给他过目,如此紧急的失态,莫非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小真她——他不敢想下去,赶紧拆开信封,然而出现眼前的厚厚一叠纸张,却令他愣住了。 送信的侍卫奇怪地看着他本是神色有些紧张,随后又似乎笑了,不免感到奇怪:“大皇子?” 奚霖视线没有离开信纸,随意挥了挥手,侍卫便怀着疑问,退下了。 信,是小真寄来的,她居然还敢命令送信的说,不管任何时候,到了大苒国一定要马上交给他—— 信,写得很长很长,虽然是一些家常,但是让他看了心头暖暖的,化开了他伸出大苒国宫中的寂寥之情—— “小石哥哥,你回到家了吗?见到爹爹了吗?他对你好不好? …… 我现在过得可惨了,到哪儿都有人跟着,我的命令他一点都不听,一点儿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气死我了! …… 最后,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十万个一定要给我回信,不然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百万个一定会睡不着的。 小真。” 回信吗? 奚霖长长吐出一口气。 回信说些什么呢? 大苒国皇宫因为他的到来,渐渐有了些变化,可这些告诉她,她能懂吗?她远在兆国,他只身在此,不管什么事,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应付了…… 第18章 17 几个月后。 秋天渐渐来临了,大街上隐隐有了秋意,河边的树木叶子也渐渐发黄。 “姑娘,你要买就赶紧的,被挡在我摊子前妨碍我做生意。”老闆不耐烦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粉蓝色绫罗短袄的十四五岁小姑娘,她一早上站在自己的包子铺前,起码有一炷□□夫了,尽是眼馋地看着,也不见她掏钱买来吃。 小真苦恼地暗暗碰了碰腰畔的荷包,里头空空如也,早在两天前就已经用光了最后一点碎银子,如今她全身上下摸不出一文钱。她已经为此饿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吃点东西,只怕要将石头看成馒头了。 “喏。”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手上拿着六文钱,交给老闆,“两个包子。” “好嘞。”老闆立刻堆上做生意的笑容,利落地用纸包好两个热乎乎的包子,交给少年,随后,却瞪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将手上的包子放到了小姑娘面前。 小真鼻子里尽是包子香,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叫,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包子—— “啊!”一见到拿着包子的人,她立刻惊吓地缩回手,然后想也不想就撒腿就跑,因为饿得浑身无力,所以逃走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少年摇摇头,看着那道蓝色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瞧了一眼手上的包子,想了想,蓄积了力气,然后追了上去。 小真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到了一个转角,她飞快地转进去,藏进一条巷子里,然后小心谨慎地探出头去,看不到小青年的影子,才放松地拍了拍胸口。 要命要命了,她怎么会被发现的?自己已经尽可能找一些偏僻的地方走了,怎么还会泄露行踪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 第37页 “呀!” 她魂儿差点被吓飞了,刚转身,眼前百看百厌的少年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她的肩膀被对方的手有力地抓住了,鼻端是飘着肉味的包子香,心里憋屈得很。 “可恶,竟然用这招。”她眼巴巴地瞥了一眼包子,狠狠地瞪向少年。 “放开我!” 小青年没有听她的话,只是将手中包子递上前:“吃吧。” 既然落入了他的手里,她也只好认命了。既然到了这份上,她还顾什么矜持什么形象! 抓过包子,小真狼吞虎咽起来,才不理眼前少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公主,你——”这少年人刚要说话,却立刻被瞪了。 宜宁公主小真转过头,两颊鼓鼓地,有点像一只青蛙,她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他会意没有说话,才放心地将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食物下肚,她的精神气又回来了。 “阿孟,你有没有脑子,在外面怎么可以叫我公主?!”使用完嘴巴吃东西的功能,她立刻对身旁的少年皱眉教训起来,“还有,我没让你跟着,你听不懂是不是啊?”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这个公主当得真是失败的不得了。 孟建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忍耐道:“小姐,不是我要跟着你,是奉了上头的命令,不得不从命。” 小真冷冷哼了一下:“又是我哥哥。”瞧瞧,这就是她的现状!美其名曰大哥叶政给她找了个贴身侍卫,保护她的安全,可是让他走不走,让他留不留,将她这个公主的话当耳旁风,还振振有词地说他奉的不是公主的命令,是太子的命令。还问她太子和公主哪个级别高!她第一次听了,差点吐血出来。若不是在学修身养性的学问,早就气病了。 而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阿欣和阿娥,最近总在说她脾气变了,是,她被人气得脾气已经暴躁的像只蚱蜢了。 “小姐,让我跟着你。”他这次出来,就是奉命一路跟随的。 小真当没有听到这句话,转个身,走入大街上:“我不要。”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干嘛还跟他回去啊。想到这里,她就气,都怪父皇和大哥,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皇宫。好了,她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小姐,你只身一人在外面,皇、老爷和少爷会担心的。”孟建云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解。 她听在耳里,真想说,自己为什么会能忍受这个惟大哥命是从的贴身侍卫呢?他偏偏有时候还啰嗦得要命,虽然也是他口中所谓的奉命行事。 小真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忽然眼珠一转,侧首瞥了瞥走在身旁的少年,忽然扬声尖叫: “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随后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跑,一熘烟地钻,杀了孟建云一个措手不及。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衣角翻飞地在大街上钻来钻去,却被挡在了人群外,哭笑不得。 两年来,这位宜宁公主从懂事的小丫头,逐渐长大为古灵精怪的性子,他当真要怀疑自己在其中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最重要的还是皇上和太子殿下对她的纵容——不,他什么都没说。 几日后。 孟建云守在入城口,他已经等了一天,宜宁公主还没有经过,心里不免猜测自己是否估算错了。 在皇宫的留书上,她虽然写着要出宫玩耍,但宫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的目的地不是宫外,而是邻国,大苒国的皇宫才是她心之所向。 只是她脚程再慢,也该到了,眼看就要过了入城的时辰了。 孟建云不由得望了眼天色,身旁是稀稀落落入城的人们,他们有些赶着回家,有些要入城暂歇。这是从兆国通往大苒国的其中一个必经之处,她不可能不经过这里的。 “喂,走快点,城门快关了。”有个粗粗的声音喊道。 “我,我走不动了……”一名少女用虚弱的声音说。 “装死,还不快走!”粗声粗气伴随着唿喝声,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孟建云皱了眉,往那群人瞧去,发现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女打头,身后跟着十来个十二岁到十六七岁不等的少女,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她们人与人之间用绳子连起来,简直有点像奴隶。而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喝着。 正当他想这些是何人时,少女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惊喜和颤抖的声音,朝他大喊: “阿孟,救我!” 原本环手靠着城墙斜斜站着的孟建云一听,立刻站直了身体,一双如鹰的眼睛在少女群中搜索,不消片刻,便看见一人举着手,正喜极而泣地求助地看着他。 “啊。”小真的头,被打了一下,她回眸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恶狠狠等着大汉。 “叫什么叫!找打!”大汉威胁着。 孟建云飞快地跑过去,走到了小真身旁,却发现她原本好看的衣衫有些褴褛,破了的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臂,上头竟然有青青紫紫的被打的痕迹。她头髮散乱,蓬头垢面,脸色稍稍有些畏惧,与平日那个虽然活泼却有些莽撞的公主天差地别。若是让太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只怕当下就灭了眼前的大汉。 第38页 敲了敲拴住她的一个手和双脚,不让她有机会逃跑的绳子,孟建云二话不说,抽出随身佩戴的刀,挥刀就砍断了绳子,正要将她双脚解放出来,大汉立刻也提着刀冲到他面前。 “喂,小子,你干什么?!” 小真急忙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裳,将头缩在他宽大的后背后面,探出头,露出一个眼睛,观察着眼前的情形。 孟建云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大汉的攻击范围侵扰到她。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大汉,他心中计量着该怎样才能最简单地击倒他。 “你哑巴!她是我们店里的姑娘,你这样半路跳出来算个什么东西?!”前头花枝招展的妇女看到了,也走了过来,双手叉腰,声音尖尖细细地对他喝道,涂着脂粉的脸上满是愤怒。 孟建云不着痕迹地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塞给还搞不懂状况的小真,随后冷笑道:“她是你们店里的姑娘?” “怎么?你耳朵聋了?!”妇人尖锐地喊道,“你要是看重了,就拿银子来赎她,半路抢人,这算什么?老娘可不是好惹的,阿汉,给我看紧了,他要是敢动姑娘们一根头髮,我告到京城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孟建云好笑地哼了声,眼睛瞥见小真已经用匕首割断了自己身上的绳子,便松了口气,说道:“那就看看谁有这个本事抓我吧——走!”说着,他飞快抓住小真的手,两人飞奔着沖向入城的人群,随后进了城里大街,身后传来妇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大汉怒吼之声。 两人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一丁点儿大汉的影子,才放松下来。 跑的差点断气的小真喘着气,心脏勐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力气。 “阿孟,你、多亏了你。”她真心实意地说,“要不是你,我现在肯定被卖到妓院去了。”想起来就感到后怕,若是真是那样的下场,她一定想死的。不,在死之前,也一定要让大哥派兵把那几个坏人大卸八块! 看着眼神里有着担惊受怕的小真,孟建云无奈摇了摇头:“小姐,这是属下份内之事。” 对于他这样的应对,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有时候她觉得这人很奇怪,说他不听话吧,又总是帮她,说他听话吧,却每每气得她跳脚,难道他是她的克星不成? “不管怎么样,这次真的多亏了你。我还是要谢谢你。”现在她还害怕得要命呢。 孟建云淡淡地看着她,疑问道:“你怎么会落入他们手里?” 小真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群坏蛋!我本来一个人好好地走在大路上,结果听到他们说要去抓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哥哥把她卖给了他们。于是我跟了过去想帮忙,结果一不小心就……”都怪她太鲁莽了,而且自己没有想好完全计划就行动,结果害得自己也落入虎口。 “那么,以后你再不会逃走了?”经此教训,他看她是不是还敢一个人落单。 她勐然摇头:“不不,你还是跟着我吧……”她是受到教训了,小时候有小石哥哥在,她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如今一个人走在外面,碰到了好多可怕的事,再也不敢了。 孟建云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走吧。”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露出苦瓜脸,垮下脸,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头走。她本来一心一意地出宫,想凭自己的力量去找小石哥哥,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果然太自不量力了—— “咦?”走了一会儿,她发现了问题,“这条路,不是回宫的路啊。” 孟建云侧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去大苒国?” 她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蹦跳着跳到他面前,脸庞发着光,欣喜道:“真的?你不抓我回宫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孟建云微微一愣:“我出宫,并不是要抓小姐。”啊,他想自己终于明白了,“你每次见到我就逃走,莫非就是怕我带你回宫?” “难道不是吗?”他不是大哥派来逮她回去的吗? 这误会,就大了。 孟建云扶着额头,想笑,又忍了,说道:“公主,太子殿下是怕你一个人去大苒国遇到危险,才派我来保护你一起结伴去的……”结果,她理解为是抓她回去,两个人就你追我跑这么些天,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没有说过么?” 她张口结舌:“……废话!”哈,枉费她每次遇到他,就处心积虑地要从他的爪子下逃走,搞了半天,是她自以为是,是她自找的哪? 于是,大街上两个人一左一右地仰头望天,长长地嘆气…… 第19章 18 过了一会儿,两人并肩往大苒国的方向走。走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不悦地道:“前两天你还说要带我回去!”她清楚记得的。 孟建云脸色一僵,随后说道:“那是刚开始的命令,现在改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她看他一脸古怪,总怀疑里面有什么阴谋,但是如今既然她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前进,其他就不管了。 “你为何要去大苒国?”孟建云似乎忍了很久,才问了这个问题。 第39页 她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鞋子,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说:“我去找人。” 他自然知道她要找的是谁,整个兆国皇宫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只是他不解的问题在于:“我记得太子殿下说过,过段时间会带你去。”她何必一个姑娘家只身一人上路?而且出宫的方式还是留下书信,虽然不算不告而别,但也着实让皇上他们担心。 她听到他这么说,不悦地“哼”了一声,气唿唿道:“大哥每次说话都在敷衍我!”过段时间这四个字,她听了不下五六次,她再等下去,不晓得还要等多久。 他心里稍稍附和了一下,但表面上还是要为自己的主子说话:“他太忙了。” “……”她没有答话,神情渐渐有些落寞。太忙了,大哥太忙了,所以没有时间带她去大苒国见小石哥哥。那么小石哥哥也是太忙了,才不记得她了吗? 他看在眼里,也识相地默不作声。 这位宜宁公主对那位大苒国的大皇子奚霖的挂念,兆国皇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时而听到宫女们在谈论,说公主她少女怀春,却见不到本人,着实可怜。是这样吗?从她这样决然地离宫的行为,他倒是有几分相信。那位身在大苒国的大皇子,是否会感受到她的执着与坚定呢? “你在想什么?” 他听了,勐然一震,神情有些尴尬,轻咳了声,道:“没什么……”想要掩饰过去,“小姐,再过一个城,便是大苒国境内了。”他指着出城口,对面那一座山坳之城,说道。 “是吗?”她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激动地走到他身边,望着前方的山城,过了这座山,就是大苒国了,就是小石哥哥的国家了! “小姐……” 孟建云看着她忽然撒腿飞奔而去的样子,心头一动,那道蓝色的身影那么坚定那么急切地奔向前方,用她有些娇弱的身体,用她坚韧的性子,迈向她自己认定的方向—— 他唿吸了一下空气,随后跟了过去。 大苒国皇宫。 秋意浓郁,银杏叶萧瑟地飘落下黄叶,吹起的风也渐渐带了些许凉意。 皇宫内的校场上,太子奚闵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却立刻小心翼翼地侧过脑袋,偷偷瞧了瞧站在一旁监督练武的师傅。 “太子,练武要专心。”睿王严厉的声音飘了过来,“你看看你大哥,他比你早到半个时辰,热身早就完成,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奚闵立刻拿着棍子,朝他所在的方向弯腰谢罪。他这个师傅,虽然是自己的亲叔叔,平时也一副潇洒自在的成熟模样,但是一旦到了校场上,那就是堪比怪物,一点一滴都大意不得,他自小到达,已经不知道挨过他多少顿训斥了,更别说还被罚呢。 只是呢,以前他是一个人,自然对自己的关注多一点。最近,这校场之后多了他大哥,他以为对皇叔对自己的监督会稍稍松懈一点,哪知他这亲大哥虽然话不多说,但是事儿倒是很地道,如今皇叔就拿大哥来教训他,每次都说“你看大哥这样”“你看大哥那样”。他虽然不会嫉妒什么的,相反还十分佩服呢。 他慢慢走到了奚霖身边,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哥。” 正在扎马步的奚霖分神抬头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睡过头了。”他这位弟弟,性格虽然好,又活泼又和顺,但是这爱睡懒觉的性子却是每每让皇宫里的人头疼。练习武艺是每天一早必做的功课,他却三天两头迟到,害得专任他们两个武艺师傅的五皇叔经常生气。 听到奚霖的话,奚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笑道:“大哥真了解我。”说着,他暂且放下棍子,开始活动四肢,一边热身一边找话跟奚霖攀谈,“大哥,你怎么还在练马步?上个月皇叔不是说你基础还不错,无须再练这个了吗?” 奚霖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没有再理会这个弟弟。 奚闵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便自说自话道:“大哥,你瞧五皇叔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他话里隐隐有点儿不甘心,悄悄地凑近了奚霖,压低声音道,“你瞧他刚刚训了我,自己倒是跑到一边去躺着了,哪有这样当人家师傅的?” 奚霖自然不会管那位在校场边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拿着古书认真研究的睿王,他更不会理有些话多的亲弟弟。 “这一本书,我看他读了都一个多月了,连一半都还没有看完,他是想做什么?不就一本《三十六计》么?至于这样看得书页都快被他翻烂了么?再看下去,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还看……” 身边有一个叽叽喳喳,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行为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的人在,他还能怎么办?奚霖无奈地收了势,开始捡起方才奚闵扔下的棍子,练习棍法。 他在民间学习的武艺十分粗糙,没有延续性,这一点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已经晚了,日后必须勤加练习,才能补回那些东西。 跳开两步,以免被棍子打到的奚闵眨了下眼,瞧见前头校场边一名太监正在伸长了脖子,为难地皱着眉。似乎想走过来说什么,又怕影响到主子。 第40页 于是,他看到睿王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便悄悄地走了过去,问道:“小丁,”这是他大哥身边的人,“你找大皇子有事?” 小丁见过了奚闵,然后点点头道:“正是,奴才有事禀告。” 奚闵看了眼仍然认认真真练习的奚霖,眼珠一转,笑道:“你告诉我,我转告大哥。”宫里的奴才,没几个人敢在这种时候打扰大哥,他有时候非常纳闷,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功夫,大哥他就让他们这么敬畏呢? 小丁立刻露出得救了的表情,低声说道:“太子殿下,你就告诉大皇子,说兆国的宜宁公主,正在辰和宫等他。”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奚闵叫了起来。他,没听错?宜宁公主?不就是那个和大哥一起不见的小姑娘吗?几个月前大哥才跟她分开的,难道有什么急事?想到这里,他赶紧扭头沖校场上喊,“大哥,宜宁公主在你宫里等你!” 第20章 19 辰和宫偏殿。 小真规矩地坐在椅子上,视线在周围环顾了一下,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其实,从一踏进大苒国皇宫开始,她一颗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出宫的时候还好,因为一心想要快点儿见到小石哥哥,心里就没有想太多。可是真的到了这里,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要是小石哥哥只是没有收到她的信,或者写了信,但是路上弄丢了,那怎么办? 要是小石哥哥觉得她就为了没有收到他的信就跑来,太鲁莽,觉得很不高兴,那怎么办? 她开始坐立不安地晃动着双脚,看着缎面的鞋尖,心儿都提了起来。那位脸有点圆的公公已经去叫他了,好像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要是他不愿意见到自己,那怎么办? “公、公主?”一旁奉上茶之后,随侍在旁以防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宫女见她如坐针毡的模样,总担心是不是她的茶出了问题,“茶,您觉得好喝么?需要奴婢再另沏一杯么?” “啊?”她胡思乱想,没有听清宫女的话,“你说什么?” 宫女正要回答,却听得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听不出是几个人的,来的又是谁。 而小真也听到了,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襟,一双眼睛盯着门口,直到眼前出现了奚霖的样子,她才放松了下来。 “小、奚霖哥哥。”还好,他虽然感到吃惊,但是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的外表也没变,只是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锦衣,看起来感觉有点儿跟以前不一样。不过,自己也是一样。 奚霖走进屋子,视线不离开她,来到了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疑惑地道:“小真,你怎么来了?”兆国千里迢迢,她堂堂一位公主,怎么竟然会来到大苒国? 来了,问题来了!她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正要答话,却听得奚霖侧过首,看着门口,道:“出来吧。” 她好奇地看过去,却见到一名穿着淡灰色锦衣,面容和善的少年笑嘻嘻地跨进了门槛,走到了奚霖身边,一双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和善地开口道:“你就是宜宁公主?” 她点点头,疑惑地望着奚霖,再看看少年,发现这两人眉宇间有五六分相像,脑中一转,便道:“你、莫非是奚霖哥哥的弟弟?” 奚闵咧开嘴笑起来:“正是,公主你真聪明!我叫奚闵,你叫什么?” 她正要答话,却看到奚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奚闵面前,她有点儿疑惑,看到在高大的奚霖身后,探头探脑的奚闵那好奇而又滑稽的样子,不免笑了起来。 “小真,你还没回答我。” 她咬了咬唇,决定据实以告,骗人是不好的,何况面前的是小石哥哥:“我,我……我好想奚霖哥哥,你又不给我回信,所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过来了。”说完,她垂下头,抬眼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发现他还是那副样子,便心头稍稍宽心了些。 奚霖听了,心头有点儿明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一直站在她左侧边的少年,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转向她,道:“你一个人?” 她急忙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是的!”她怕他担心,急忙走到孟建云那里,伸手拉了他的袖子,将他拉过来,道,“大哥派他跟我一起来的。他叫孟建云,我叫他阿孟,都是他一路跟着我的。” 眼前的少年虽然看起来比较稳重可靠,但是终究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她才年方十三,兆国的人就这么放心她带着这个人就这么过来了? 想到这里,奚霖心里不免阴郁,脸色微微变了变:“胡闹。” 这一声,令原本就担心他生气的小真吓了一跳,见到他的喜悦之情,也化为了乌有,想起为了见他,一路上受的苦,眼眶一热,脸上飘过乌云,可怜兮兮地说:“我,我……还不都是因为你不给我写信,我以为你出事了嘛!可是大哥又不高兴带我来找你,总是推三推四的,分明就是跟那个什么鸢的人如胶似漆不想分开!我,我想见你啊……” 这一串话,让奚霖愣住了,而他身后的奚闵听了,却是感嘆万分。 第41页 “哎呀,公主你不要难过,大哥这人就是这样,他就是根木头——来来来,既然他不理你,奚闵哥哥我照顾你,咱们不理——”他瞬时住了嘴,瞥见了自家大哥冷冷扫来的一眼。 奚霖看着好像快哭出来的小真,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是我不对——我这阵子太忙,没空给你回信——” 她撇了撇嘴,抬起怀疑的眼眸,道:“真的?那你不怪我了?” 他若是再怪她一句,只怕她当场哭给他看了。离别时她哭得那么惨,让他好几天夜里都梦到她的样子,才暗暗发誓下回绝对不让她哭的,哪知现在,自己又要惹她哭了。 “嗯——”见她喜笑颜开,奚霖觉得自己真败给她了,于是只有嘆气。领了她坐下,瞧见一旁的孟建云始终跟随左右,不离三步远,便道,“你们一路上,可有什么事发生?” 听到这个问题,她便笑了起来,道:“奚霖哥哥,没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阿孟很厉害的,有他在,什么事都没有!可顺风着呢,阿孟,你说是不是?”她悄悄地跟他打眼色。 阿孟接收到了,神情古怪地扭曲了一下,才恢復神色,说道:“是。” “你瞧。”她笑得天真烂漫。 奚霖自然知道她隐瞒了些什么,但如今见她平安无事,倒也不想追问。只不过她身旁的这个少年,他却是第一回 瞧见,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多少,性子沉静,对她恭敬有加之余,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一时之间看不出来,只不过这种感觉太过明显,让他有点儿如芒刺在背。 “小真,忘记介绍,他是大苒国的太子奚闵。”刚才虽然他自个儿介绍了,但奚霖还是郑重地说了一次。 听到他这么说,她对眼前活泼的少年有几分刮目相看。尤其他根本是一直好奇地盯着自己瞧,好像是个好玩的小孩儿。没想到竟然是大苒国的太子,那不是跟大哥身份一样么? “见过太子殿下,刚才失礼了。”她急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尽管在宫里没待多久,但这种礼仪,她被逼着学了一些。总不好在大苒国的宫里给父皇和大哥丢脸——呃,刚才好像已经丢脸了。不过算了。 奚闵也连忙回礼,落了座后,他不以为意地道:“公主,在大哥这里,用不着这么拘束,你就叫我奚闵好了。” “嗯。”她甜甜地朝他笑笑。这位太子与大哥有点儿不同,又有点儿相同,总觉得有些亲切,应该很好相处才对。不像小石哥哥,想到这里,她瞧着奚霖,说道,“奚霖哥哥,你——” 她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口忽然跑来一人:“奴才叩见太子殿下,大皇子。”来人是一名侍卫,拜见两人之后,拱手对奚霖说道: “皇上有请。” 奚霖一听,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走,回首瞧了瞧有些失望的小真,说道:“我现在有事,你——”他话还没说完,奚闵就走了过来,对他说道: “大哥,你去吧,我带公主去宫里走走,让她看看我们大苒国的皇宫。” 奚霖一听,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便朝她点点头,跟着侍卫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好生失望。原本以为还可以多相处点时间,结果才刚见面就被叫走了。 “公主,”奚闵见她垮着脸,急忙说道,“走走,我带你去转一转——”说着,便率先跨出了门槛,在门口等着她。 人家太子的邀请,她拒绝好像不太好,再说现在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没事做。于是她朝奚闵笑了笑,便跟了过去。孟建云随后跟着她。 出了辰和宫,往西走着,奚闵一边给她介绍皇宫的方位,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奚霖小时候的事情。 “公主,啊,我可以叫你小真吗?” “哦,可以呀。”她不以为这样称唿有什么不妥。 奚闵眉开眼笑地道:“小真,我大哥从小就这么叫你吗?你的名字是你父皇给你取的吗?”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她眨了眨眼,歪着头认真地回答:“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谁取的呢,奚霖哥哥是从小这么叫我的——你的名字是你父皇给你取的吗?” 奚闵正要回答,却瞧见前方盈盈走来一人,他脸色顿时变了。 小真好奇地看着他,想要躲藏起来,又没有办法,脸有点苦哈哈地,看了感到很奇怪。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前头不远处一位宫装妇人正朝他们走来,身后跟着四位宫女。 那妇人走路轻盈,体态富贵,穿着紫色的衣裳,头上珠翠环绕,面容娇美,看起来非常漂亮。 “她是谁呀?”小真轻声地问。 奚闵没有回答,他连忙上前几步,来到妇人身前,拜见道:“孩儿见过母妃。” 她好奇地张望着,听到奚闵这么叫,吃惊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娘,只不过这太子殿下大概是很怕他娘,言语和态度都十分恭敬拘束,与在方才的样子差别好大。 “嗯。”淑妃应了声,本想问一下奚闵,但却瞧见前头的小真他们,便问道,“那位姑娘是——” 第42页 “回母妃,那是兆国的宜宁公主。” 这一句,令淑妃心头一顿。她道:“宜宁公主?”看那位小姑娘不过十来岁年纪,样子生的娇俏,“她怎么会来到大苒国?”她并未听谁人提起过,兆国的公主这几日要来拜访。 奚闵斟酌着该怎么回答,却听到身旁脚步声停下,抬起头,瞧见小真的身影。 “叶真叩见淑妃娘娘。”说着,她朝淑妃福了福身,十分有礼地露出微笑。 淑妃想了想,也笑着,神情温柔,说道:“原来是宜宁公主,生的真是好看。”她轻声软语,听得小真有些羡慕。 “淑妃娘娘才好好看,好漂亮呢!”她急忙回答。 淑妃笑着,正要说话,身后一名宫女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钱大人正等着呢……” “知道了。”说着,她对小真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闵儿。” “在。” “你就好好陪伴宜宁公主,不可怠慢,知道么?” “儿臣知道了。” 淑妃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往前走了。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回首将自己的儿子与小真有说有笑的样子,心中渐渐有了计量。 第21章 20 谢别了太子要帮她领路的想法,她带着阿孟一路来到了贤妃所住的常德宫门口,原本想给贤妃一个惊喜,却在宫门口被人拦住了。无奈之下,只得请他们代为通报。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过来,随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底。 “小真?!”贤妃看到她的出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语气有些惊讶,“听他们通报,我还以为谁跟我开玩笑,怎么——你怎么突然来了?” 她微笑着甜甜道:“因为想念姨妈,所以我就过来了。” 贤妃听了,笑逐颜开,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丫头,怎么来也不事先通知一下,好让姨妈派人去接你。”说着,将她拉进了院子,来到院中的大树下,坐在石凳子上。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道:“就是想给姨妈一个惊喜嘛。”要是老实说自己是离家出走,一定被姨妈骂一顿的。所以就暂时隐瞒好了。 贤妃摸了摸她长长披在肩上的头髮,怜惜地道:“我看看……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好像更瘦了?”以前是流落民间,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如今在皇宫应该好些了,“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怎么每个人都以为她吃苦了呢?不过这种被捧在手心里担心的感觉,她觉得好温暖,便撒娇道,“姨妈,你也瘦了。” 贤妃迅速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道:“是吗?那太好了,前些日子霖儿还说我圆润了些——啊,”她想起什么似地,说道,“你见过霖儿了么?他这会儿应当在校场。” “他现在被皇上姨父叫去了。” “这么说,你们见过了?”贤妃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宫女奉上了茶,便不说了。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孟建云,“他是?” “哦,”她回头看了阿孟一眼,说道,“他是大哥派的贴身侍卫,名叫孟建云,你叫他阿孟就可以了。” 贤妃点头,仔细看了这位朝自己恭敬地拜见的阿孟,见他脸孔端正,神色稳重,眼神里有股坚定的气质,心里头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便没有再看下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品了会茶,正当贤妃想要说什么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叫声,令两人侧目去瞧。 “好香的味道啊——” 随着声音的出现,一名穿着粉蓝色宫装的年轻妇人款款出现在宫门口,她四下看了看,眼神之中隐约带着一种傲慢和不屑。不过在看到院子里的三人后,立刻又换上了笑容。 “姐姐,好香啊,你又在沏龙井茶了么?”她朝三人走过来,“呀,这小姑娘哪来的?好标緻呀!” 小真疑惑地看了看对面的贤妃,见她眼底有着隐隐的烦恼,心头对突然大咧咧出现的妇人有几分好奇。 贤妃吸了口气,抬头露出一贯的温柔笑容,面对妇人道:“惠妃妹妹,你今儿怎么有闲情逸緻到我这里来串门?”定然是不怀好意了。 惠妃哈哈笑了两声,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我来,自然是看望姐姐的,才不是什么闲情逸緻呢——姐姐,你还没替妹妹介绍呢,这么标緻的小姑娘,咱们这宫里头,只怕除了弯月公主外,再没有别人了,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该不会是姐姐从外头带回来的吧?” 她话说得过分,但贤妃仍然维持着笑容,对小真招了招手,她便走到了贤妃身旁。 “小真,这位是惠妃娘娘,快来见过。” 她听得姨妈话中的冷淡,再听方才惠妃的话,心中稍稍明白了这两人并不是相互融洽的关系,但她仍然温顺地笑着,拜见:“见过惠妃娘娘,娘娘安好。” 随后,贤妃望着惠妃疑问的面孔,说道:“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兆国的宜宁公主。” 第43页 惠妃顿时下巴掉了下来,大惊小怪地嚷嚷道:“原来是公主!哎哟,瞧着我这一双眼睛,不知看到哪儿去了——公主,你千万不要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哪。” 小真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而惠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在说道:“宜宁公主,兆国,啊,姐姐,莫非她就是跟大皇子一起失踪,然后又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公主吗?——没错了,原来就是你啊。”她笑哈哈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公主,瞧你长得多标緻呀,怪不得咱们大皇子不捨得将你送回皇宫呢——” 一席话,听得小真差点掉了下巴,眼前的惠妃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贤妃听不下去了,忙道:“妹妹,你今日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惠妃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笑道:“哎哟,我不是说了嘛,只是来窜个门而已,姐姐不必大惊小怪的——” 其他三人看着惠妃一个人占满了整个场面,不由得心里默默希望她快点说完离开。正在这时,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道: “太子驾到。” 一听太子来了,惠妃立马跳起来,正了正色,她生平最怕的第一是皇上,第二便是淑妃,第三就是太子了。这太子平日虽然脾气很好,但见着她,总是有礼得让她头皮发麻。 小真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奚闵,心下奇怪,两人不是才刚分别么?莫非他找自己有事?还是来找姨妈的? 奚闵跨进了院子,先是见过了贤妃和惠妃,才对小真说道:“宜宁公主,我有东西想让你瞧一瞧,你可愿意随我去看看?” 本想与姨妈再说会儿话的小真,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唇,本想拒绝,就抬头敲了敲贤妃,想她说句话挽留自己,不料却听得贤妃说道: “去吧,姨妈现下有点事儿,你跟着太子去熟悉一下皇宫也好的。” 听到贤妃这么说,奚闵脸色亮了起来。 小真只要跟了他过去。 “姨妈再见。我过会儿再来看你。”说着,就跟着太子离开了。 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模样,惠妃眼尖地瞧见太子奚闵伸手拉了小真的手,一路小跑着走,心中有了算计,便道:“姐姐,没想到兆国的宜宁公主如此乖巧,与咱们的弯月公主相比,当真好不逊色呢。” 贤妃不懂她这么说是何意思,便道:“她还小,只是长的可爱了些。” 惠妃摇头道:“那不是的——不过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瞧咱们的太子殿下看来十分喜爱这位宜宁公主,方才我经过花园的时候,便瞧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如今竟然不过一会儿功夫,又来找她了,这事儿可就有点意思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面对笑得不怀好意的惠妃,贤妃低头瞧着尚有余温的茶,淡然道:“他们年纪相仿,自然能玩到一块儿去。” 惠妃应声道:“那是自然了,年纪相仿嘛——黔元国的玉菱公主好像也是这个年纪,但上回来时,也不见咱们的太子殿下这么热心呢。”她话中有话地说。 “是吗?”贤妃想起那位性子直爽的玉菱公主,印象中,好像是不见奚闵这么和善对待。“孩子们之间的相处,我们大人总是搞不明白的。” “姐姐说的也是,不过,我前儿听皇上说,太子殿下眼看十五了,总要趁早给他定门亲事的,不知道皇上属意哪位公主了——” “……”贤妃端茶的手微微顿了下,才缓缓饮了一口,笑道,“这些事儿,自有皇上做主……” “也是……”惠妃眼看目的达到,便转个身,看着院子里的大树,笑了起来。 夜。 “儿臣拜见母亲。” 贤妃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看着月光洒进门口,映照出奚霖长长的影子,他脸上有些疲倦,眼底有了明显的黑影,心里有点儿心疼。 “坐吧。”她转身吩咐宫女沏茶,将手上的针线活儿,放到一旁。 “是。”奚霖坐到了她身旁的凳子上,看着桌上的烛火摇曳,一边是缝了一半的冬衣看在眼里,劝解道,“母亲,这些活让宫女去做便是了,你不要太劳累。” 贤妃笑了笑,亲手接过茶盏,递到奚霖面前,道:“前些年娘想给你做衣裳,都没有机会。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娘自然想亲手操持,你就别管了。”那些他三岁时的衣裳,她尚留着,以往每每看到,总会落泪。如今可以亲手再次为他制衣,这份心满意足心甘情愿,她这个儿子怕是无法领会。“这些日子,你好像很忙?” 奚霖喝了口热茶,让茶温暖身,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回道:“还好。” 贤妃心疼地看着他面色有点儿憔悴,说道:“你别逞强,娘知道你每天睡得时辰不够,只不过娘知道你有分寸,也不会多加干涉,但是你若是吃不消,也不能硬撑。” “儿臣知道,母亲放心。” 让她放心,他这话她自然听得出来有几分是敷衍。贤妃无奈地摇摇头:“你上进,是好事,但凡事不可强求——再说了,小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你就应该多抽些空陪陪她,怎么还是忙自己的事呢?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第44页 奚霖微微一愣:“她来瞧过您了吗?” “是啊,前些时候来过。”贤妃嘆气道,“这孩子想见你,就跑过来了,我问过了,她是一个人来的,虽然带着侍卫,但是毕竟年纪还小,要不是留了书信,只怕兆国都要闹翻天了。结果到了你这里,你只见了几眼,就扔下她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你让兆国的人怎么想哪。” 奚霖没想到这一层,脸色微微沉了沉,道:“母亲,父皇找我,我不得不去的。” 贤妃无奈又不甘地看着门外院子里头的月色,语重心长地说道:“娘也知道,明儿你总没事了吧?除了早课练武之外,其他时间就多陪陪她,不要总打扰太子,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你姨父有意与太子结亲家呢。” 看着仿佛有心事却将之藏在心底的贤妃,奚霖微微一怔,自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因为着实事情太多,无法分身照顾小真,可是,这不过半天多的功夫,竟有这样的发展么? “儿臣知道了,母亲放心。” 贤妃点了点头,重又笑了起来,拿起衣裳,站起来:“快,让娘比一比,看看有没有做得尺寸不对。” “是。” 第22章 21 从常德宫出来,奚霖本想先回自己的辰和宫,但走了一会儿,脑海中总浮现刚才贤妃的话,想了想,便掉转头,往玉照宫走去。然而,在那里,他并没有发现原本该住下的小真的身影,心里便隐约有种预感。 秋夜微凉,他跨进辰和宫的门,便发现屋里亮着灯,一道人影投影在窗户上,看样子,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影子的轮廓,他那么地熟悉,几个月前,是与他朝夕相伴的人儿,他不可能认错。 他轻轻地走进了门,示意要出声的宫女离开,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跨进了门槛,刚想瞧一瞧趴着睡着的小真,却忽然顿住了,一道不熟悉的唿吸声,传进了他耳中,他脚步一顿,神情戒备起来。 随后,他听到从未听过的少年声,在屋内响起。 “公主?公主?”少年声音低沉,轻轻地唤着。 “呜,唔……”小真睡意朦胧的随意应了声,随后便没了声音。 奚霖拧着眉,隐身看着少年嘆了口气,取了一旁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看着灯下她睡梦中的容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少年忽然眼神一凛,投过来如鹰般锐利的视线,对上奚霖沉静的眸光,才稍稍放松了,本想出声,但低头瞥了小真一眼,仅仅是点点头,随后退开三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奚霖朝桌子走去,走得很慢,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也不去在意阿孟的神情,只是将注意力放在睡梦中的她身上。 灯下,她睡得正熟,他坐到她身旁,轻轻地推了推她,唤道:“小真?”然后,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抬头问阿孟,道,“她在这里多久了?” “两个时辰。” 奚霖伸手撩开覆盖住她面孔的髮丝,想是她等自己,实在等不到,便忍不住趴着睡着了,心头深处隐隐柔软了起来,正要叫醒她回玉照宫睡,但刚碰上她的肩膀,却见刚才阿孟披上的衣裳滑落了下来。他弯身捡起,手上粗糙的手感令他一怔,才发现这是一件男子的衣衫,而且并不是他所有,眼神不免暗了暗。 “阿孟。” “在。” 奚霖随手将衣裳搁到桌子上,扶着她的肩膀,抬头望着阿孟,说道:“你照顾她够久了,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阿孟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兆国太子有命,奴才须不离公主十步之远。” 奚霖一怔,忽儿眯起眼,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也罢,那你便不离吧——”说着,他将她的身子稍稍翻转,让她的背靠上自己的胸口,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将她抱了起来,走向书房。 阿孟眼神一暗,稍稍咬了咬压根,跟了过去。 奚霖将她放在书房的软榻上,取了薄被盖上,随后自己走到了书桌前,开始读起书来,权当站在书房对面的人不存在。 阿孟也不说话,视线紧紧是瞟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睡梦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真身上。 “……哥哥……霖……哥哥……” 书房里非常寂静,本只有蜡烛燃烧和翻动书页之声,突然响起的她睡梦中的声音,令书房内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随后望向了软榻。 奚霖先一步来到榻前,坐在榻沿,瞧见她只是说了梦话,翻个身,又再度睡过去了,便放下心来,替她拉好了被子,正待离开,却发现衣袍被她压住了,本想起身,但,想了想,重又坐下了。 “帮我把烛火拿过来。” 阿孟抬了抬眉,随后上前举着烛火,站到了他身旁。 奚霖微微一愣,但见他无意将烛火交给自己,便低头继续看起书来。 睡梦中的她,做着美梦,醒过来之后,却是吓了一跳…… 过了两天,当奚霖终于在白天得空可以抽时间陪一陪她的时候,他到了玉照宫,然而守在门口的宫女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45页 “宜宁公主正在睡呢。” 奚霖退了两步,走下门前的台阶,抬头看了看日正当中的天色,现在不是午膳时分,当然更不会是夜里,这大白天的她竟然在睡觉? “那我走了,等公主醒了,你告诉她我来过便是。” “不不,”宫女听了此话,又见他要抬脚离开,立马奔过来,拦在了他面前,为难万分地说,“大皇子,你现在此等待一会儿,公主吩咐奴婢要是见到大皇子,一定要马上叫醒她的。” 奚霖正要阻止,宫女却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飞奔进屋子去了。不一会儿,就见顶着刚睡醒的脸,小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到他时,她十分高兴,眼角眉梢尽是笑如花朵,只是不太衬那刚睡醒的神情,竟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宫女见状,急忙上前拉了她衣袖,小声说:“公主,请先去洗漱。” 小真愣了愣,忙喊道:“奚霖哥哥,你等我一会儿……”说着,人影便消失在奚霖视线内。 他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犹豫着要不要跨进门槛。自己没有多少时候可以呆在这里,只是前些天晚上,她总是撑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眼皮不断地耷拉下来,却是勉强着要在书房陪他—— 他忽然恍然大悟。这样的时刻还在睡觉,怕是她刻意为之,只为了晚上好有精神么?想起昨夜她是比前一日更精神一些。想到这点,他不禁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摇头微嘆,重新走上了台阶。 在厅里坐了一小会儿,换了一套衣裳的人儿便迅捷地旋到了自个儿面前。 “小石哥哥,”她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手趴在桌子上,十分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你今儿有空了吗?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看我呀?”前些天她想要见他必须得在晚上,否则白天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儿。身为太子的奚闵还比较容易见到呢。 奚霖点头道:“这几日,你在宫中过得可好?”瞧她比刚到了时候,看起来稍稍有气色一点,心头稍稍放松了。 “好,这里的人都待我很好。”她笑眯眯地说,“小石哥哥,你好像不高兴?” “为什么这么问?” 她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直来直去地道:“因为你比几个月前看起来更老成了,以前我就觉得你根本不像别的人一样,虽然阿孟也是很呆,可是你比他更严重。” 奚霖瞥了眼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少年,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上叩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宫里的事情,跟她说,她也不懂,只是她这么说,大概是担心了,于是笑了笑,说道:“我才你三岁,难道比你亲大哥还要老么?” 她瞪大了眼睛,十分惊奇地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笑容,心里欢喜极了:“对嘛对嘛,你就应该多笑一笑,这样才看起来十几岁啊,不然成天绷着脸,活像大哥身边的太傅,老学究一个啦。” 奚霖摇头无奈地正想说什么,却听得她忽然叫了一下。 “哎呀,我忘记了,你等我一下。”说着,忽然又一阵风似地奔进了内室,留下奚霖和阿孟两人在厅里默然对望,谁也不理谁。 等她出来的时候,走到了转角,本是兴匆匆的样子,忽然又放慢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来到了他面前,也不扭捏,十分炫耀似地从背后拿出东西来,放在桌子上。 奚霖看着用锦帕包起来的东西,疑惑地问:“嗯?” 她瞪了他一眼:“哎呀,你怎么看不出来?这是我要送给小石哥哥的,”说着,她自己动手将锦帕打开,露出一方白色的方巾,摺叠成了一小块方正的样子,见他仍是疑惑,她撇撇嘴,自己伸手将方巾摊开了,上头一面绿叶子赫然在上:“哪。” 奚霖眨了眨眼,愕然看着那片小小的锯齿形的叶子,看得出是用丝线绣成的,但,这是她绣的吗?这手艺着实有些粗劣,不过小时候没人教她女红,自己也仅仅会缝补衣裳而已,她稍稍大一些,便接手了这些活儿,可是刺绣这样的东西—— “你,送给我?” “嗯嗯。”她笑容满面,双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奚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伸手接住了方巾,白色的中央,那一片小小的绿色叶子,没有经脉,只是看得出叶子的形状而已,叶子,叶—— 他赫然明白了,只是想到她的心思,便深深觉得此物的珍贵。 “多谢。”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道:“还好小石哥哥你没有说我。”她想起什么似地,向他埋怨道,“大哥还笑我绣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呢,可气人了。还好我终于完成了,这是第一件,就送给你了。” 对于她的心意,他无言以对,只是小心地将方巾折好:“嗯。”正要收好,却听得外头有人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送什么东西?也留我一份,公主妹妹,可别落下了我啦。”奚闵说着,眨眼间就走了进来,来去自如的模样,好似到哪儿都能瞧见他。“哟,是方巾。”他一双眼睛盯着奚霖的手,“公主妹妹,你送大哥这礼物,难道我这个小哥哥就没有吗?” 她对于他这么之直接地讨东西,心里有点准备不足,一时之间呆住了。 第46页 倒是奚霖不着痕迹地将折好的方巾收进袖袋,淡淡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应当在抄写孟子三章,抄完了么?” 听他这么说,奚闵便不服气地嚷嚷:“大哥,这一定是太傅他偏心,为什么你不用罚,我却要抄十遍?十遍也就罢了,还让我背诵出来,这不是故意折腾我么!” 听了他的抱怨,她笑了起来。 奚闵好奇地问她:“小石妹妹,你在笑什么?” “没有笑你没有笑你。”她好笑地捂着嘴,“只是觉得,你跟我大哥好像哦,呵呵。”脾气有时候真的一样,只是大哥稍微稳重一些,这个奚闵太子就小孩子脾气多一些。 奚闵听了,不服气地嘟起嘴,但是瞬间就笑了起来:“那么,是不是感到跟我很亲切?那好那好,今儿下午我就带你去好好玩一玩,怎么样?” 听到他的提议,她下意识地看向奚霖,只见他不贊同的神色,便摇摇头:“我答应了姨妈要陪她的。” 奚闵有些失望,耸耸肩道:“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 奚霖见他似乎又要相处什么花样,急忙赶在前面说道:“走吧,你再待下去,只怕不是抄十遍背出来那么简单的——”说着,对她点了点头,便率先走了出去。 看大哥都走了,奚闵也急忙跟了过去,回头对她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她望着这对兄弟离去的样子,脸上稍稍有些失落。 从今往后,跟小石哥哥最亲密的就是他的亲弟弟奚闵太子了,而她这位当了十三年妹妹的表妹,只怕再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跟他长久相处,想到这里,她不免失落起来—— 第23章 22 秋意染黄了岸边的垂柳。 坐在大苒国宫中的人工湖边,小真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中的柳条拨弄着湖面。柳条上叶子已经没了,显得萧条而干涩,与春天时绿意昭昭的样子形成天差地别的感觉。 她十分无聊,百无聊赖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奚霖哥哥还是成天忙得没有空跟她说话玩耍,奚闵太子也很奇怪地忽然之间不来找她了,更别说别人了,她这个客人也不好打搅。既然没人理自己,她又不知道一个人该干什么,便只好发呆了。而且竟然很奇怪地想起,在兆国的宫里那个总逼她做女红的师傅了。 “阿孟。”她换了一声,打算换个地方去玩,但是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声响,回过头,身后一个人都没有,脑中才想起阿孟被奚闵太子叫去,说什么要比试一下功夫的,她因为不太爱看比试武艺,便没有参合。现在却想,早知道就跟着去了,免得一个人闷得发慌。 不过,现在去也不晚吧。想到这里,她拍拍手将柳条扔到了一边,站了起来,正要跨步,却听得有人叫自己。她及目望去,瞧见临时在玉照宫里照顾自己的阿腕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宜宁公主!……”阿腕跑了一会儿,终于来到她面前,有点喘气。 “怎么了?”瞧阿腕的样子,好像很紧急似的。 阿腕顺了顺气,才道:“宜宁公主,奴婢是来找公主的。” “哦,什么事?” “兆国的使臣来了,好像他们要来接公主回宫了。” 听到这里,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心焦地咬着唇。 自己才来了几天而已,就不得不回去了吗?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才熘出来的。不过自己一声不吭地离开,父皇和大哥也没有生气,还派了阿孟跟着,这一回大概宫里有什么事情,所以派人来接她吧。 “那,那大皇子在哪里?”她想先去跟小石哥哥说一声。 可是没想到,阿腕十分为难地看了看她,半晌才说道:“公主,车马已经到了,他们让你马上回去,没有时间再找大皇子了。” “什么?!”她叫起来,“怎么可以这样啊,难道我连再见小石哥哥一面都不可以吗?”她气唿唿地嚷道。分别之后,要不是自己偷偷出宫,来到大苒国,只怕不知道多久才能看到他,这一次再回去,肯定一个人出不了宫了,那么难道等到七老八十了,她才有机会再见到他吗?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气愤,恨恨地一跺脚,却不意踩了个空,往后载倒下去,在耳旁听得阿腕的尖叫声之后,她整个人仰面噗通一声落入了湖中—— 她沉入水中,意识渐渐消失,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自己死之前,也没有机会见到小石哥哥一面吗? 当然,她没有死。 当她再度睁开眼之时,就瞧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是一张俊美的脸,眼睛有些细长,沉沉地看着她。 “醒了,公主醒了!”阿腕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 等先前一段难过的感觉慢慢消失之后,她才撑起身体,好奇地看看周围,发现自己还是在湖边的草地上,不过得救的感觉太鲜明,鲜明地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就名救命恩人一见她这样,顿时呆住了:“姑娘?” 他的声音有点儿低沉,不过很好听。 一边揉着眼睛,她一边望向救命恩人,觉得自己没有见过她,便疑问地看向阿腕。 第47页 “啊,公主,他是皇上的弟弟,睿王爷。”阿腕急忙介绍,“她是兆国的宜宁公主。”刚才一时心急,就忘记说了,“公主,是睿王爷救了你。” 她反手擦了擦眼睛,将脸上泪水擦去,心里头有点不好意思:“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真是丢脸哪,居然在别国的宫里,还当着一位堂堂王爷的面哭了,好丢脸。 睿王没想到太子口中那个很好玩的宜宁公主竟然就是眼前这位娇俏可人的姑娘,刚才他只顾救人,没有听见宫女说的话。心里不免感到虚惊一场。若是发生了兆国公主在大苒国皇宫溺水而亡的消息,只怕两国之间再不像以前那么和善相处,若是给别人可乘之机挑拨,那这情势—— “公主不必多礼。”睿王站起来,看了看自己一身湿透的衣裳,提醒道,“你赶紧带公主去换身衣裳,以防着凉。”说着,拱了拱手道,“公主,容我先告退了。” 她点点头,在阿腕的帮助下站起来,朝睿王弯了弯身,看着他举步离开。随后,跟着阿腕往玉照宫走去。 “睿王爷他没有住在宫里吗?”她来到这里那么些天,根本一眼都没有瞧见过呢。 阿腕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说道:“嗯,王爷在宫外有自己的宅子,平时是不住宫里的。不过他因为身兼两位皇子的武艺师傅,因此每天早上都可以在校场见到他。”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小真奇怪地看着她连耳朵都红了:“你干嘛脸红啊?” 阿腕勐地抬头:“啊?啊,公主不要误会,奴婢对王爷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千万不能乱说哦。” 她愣了愣,不解她干嘛要这么说,便说道:“什么呀?我干嘛要说?说什么东西?”她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对了,刚才你说兆国的人来接我,那你可知谁带头吗?”该不会是大哥吧? 阿腕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 “哦……”然而刚走到玉照宫门口,就被眼前出现的阵仗吓了一跳。不,应当说,眼前的这些人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首先是贤妃看到她浑身湿漉漉地,心惊地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下,说道:“小真,你怎么……哎呀,难不成落水了吗?” 她一语中的,令小真只好傻笑。 “阿腕,你怎么看着公主的?!”贤妃见此,立刻冷着脸,训斥起阿腕来。语气十分严厉。 “啊,姨妈,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对了对了,你们怎么都来这里了?”她急忙转移话题,看向前头的奚霖和奚闵,还有阿孟也在。 奚霖走了过来,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道:“先带公主去梳理一番。” “是。”在她的疑惑中,阿腕架着她就进了宫门。 等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擦了擦头髮出来之时,其他三人已经坐下了,而阿孟则默声走到她身边。 “姨妈。” 贤妃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替她理了理垂在身后的湿发,脸色有些难过,说道:“兆国接你的人正在宫门口等着呢,姨妈真有些捨不得你这么快回去,好不容易来了,多想让你多陪陪我。”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她心里有些难过,眼眶热了热,握住了贤妃的手:“姨妈,我也是……还有奚霖哥哥,我也捨不得他。”她看向他,瞧见他眼里也有些淡淡的不舍,心头更不舒服了,有些窒闷。 奚闵却忽然跳出来:“公主妹妹,难道你就捨得我这个小哥哥吗?要是这样,我一定过两天就跑到兆国去找你,天天烦着你。” 听了他的话,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才不会呢。”不过他大概是想让她高兴一些,心里有些儿感动,可是看到奚霖走过来,轻声说“差不多了”之时,心里的难过便压抑不住,终于化为泪水,落了下来…… 此番离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了—— 马车行行復行行,完全不顾她的心思,飞快地离开了大苒国,回到了兆国,她总觉得自己跑到大苒国那么难那么难,回到兆国,却是眨眼间的功夫。 “父皇。”在御书房见到了昭帝,她跨进门槛之后,就一直垂着脑袋,有些认错的意味。这是刚才在宫门口遇见迎接她的大哥时,他教给自己的。一定要看父皇的脸色行事,若是板着脸呢,先道歉总没错了,若是面色温和呢,就要小心说话。“儿臣回来了,让父皇担心了。” 昭帝站了起来,眼看着面前多日不见的女儿,心里一颗悬着好久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但一旦放松了,那股刚得知她离家出走之时担心的要命生气得要命的感觉就迅速回笼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他大喝一声,瞧见女儿肩膀缩了一下,就顿时觉得力道没控制好,随后立刻放低了声音,但声音里仍然充满威严,“你怎么能留个纸条就说道兆国去了?难道你不想想父皇和你大哥有多担心你吗?你要是带着一整个近卫队去也就算了,结果是一个人,一个人!你小小年纪,手无缚鸡之力,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被吼得心里一跳一跳的她,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昭帝,见到他果然气得吹鬍子瞪眼的模样,头便垂得更低了,声音软软地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不,没有下次了!父皇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第48页 她连带撒娇和求饶的状态,令昭帝一颗心也软了下来,也不好再说什么:“真是气死朕了……”他顺了顺气,喝了一口小顺子递上的茶。 “皇上,您消消气,公主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么?况且,太子殿下当时也派了侍卫去保护公主。” 听小顺子这么一说,昭帝才想起来:“对了,那个侍卫呢?” 她连忙道:“在外头呢。” 昭帝转头对小顺子道:“叫他进来。”他看着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女儿,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要是你再这么离家出走一次,非把朕气死不可。” “才不会呢。”她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父皇长命百岁,越气越长寿。” 昭帝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甜言蜜语的?这该不会又是你那个大哥教的吧?” 她不好意思地歪着头,笑了笑,瞧见阿孟跟着小顺子走了进来。 第24章 23 “奴才参见皇上。”阿孟恭敬地道。 “嗯。”昭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想起他的身份,“你不就是老孟的孙子么?好,这一次多亏你,公主才能平安无事,朕要好好地赏赐你。” “多谢皇上,这是奴才的职责。”一板一眼的回答,令她吐了吐舌,偷偷瞪了阿孟一眼。阿孟没有理她,只是尽忠职守似地。 昭帝一听,脸上笑容更甚了,道:“好气魄,既然你不要赏赐,那么朕便把公主的安危託付给你了——不,暂时保护公主的责任交由别人,朕要特别安排人训练你。等你学成之日,朕再来考考你,若是通过了,朕再让你跟在公主身边,你看如何?” 阿孟有些讶异,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得小真高兴地叫起来:“好啊好啊,父皇,阿孟的功夫是需要练习一下,听说他连大苒国的太子都打不赢呢。” 听她这么告状,阿孟脸色沉了沉:“启禀公主,奴才并没有与太子比试,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不分输赢。” 她正要说什么,让昭帝阻止了:“小真,你这贴身侍卫的脾气朕倒是十分欣赏——以后,等你嫁到大苒国去之后,再亲眼见识一下,他与大苒国皇子的武艺究竟谁更厉害。父皇定然不让他丢咱们兆国的脸。” “哦。”她点头应了,忽然瞪圆了眼睛,吃惊地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父皇?你,你刚才说什么?!”嫁?大苒国?她吗? 阿孟同样惊异地看着昭帝。 昭帝忽然大悟自己说了什么,但只是捋了捋鬍子,笑道:“朕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先下去吧。” 阿孟便退了下去。 随后,昭帝揽着她的肩膀,走到一旁坐下了,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小真,你还没到的时候,大苒国的求亲便已经先到了。”他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毕竟想到她年纪还小,更重要的是才刚回宫,一点儿没有公主该有的样子。本想等她再长大些,才提一提这事,却不料大苒国先提出来了。也罢,总有一日她要出嫁的,先定下来,也好,免得被旁人抢了先去。 听到这件事,她万分惊讶不说,心里更是有些凌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当然知道求亲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一时之间有点儿接受不了。 “父皇,我还小,这么快就订亲吗?” 昭帝笑道:“你都十三了,若不是你婴儿时便离开皇宫,只怕你几个月大的时候,父皇便为你选好夫婿了。” 她咬着唇,心里纷繁复杂,可是知道婚姻大事,一向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民间的时候,看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几乎都是这个样子的。 昭帝见她失落的样子,劝解道:“大苒国的两位皇子你也见过了,也不算陌生。这一回你偷偷跑去,倒也是一个契机。只是,本来父皇早已看好了驸马的人选,只不过现在有了些变故。”这个变故,让他有些左右为难了。 “嗄?”她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有这种心思了,她还一味地想着小石哥哥不来信,忘记她了这种事情。 昭帝点头道:“本来,你与大苒国大皇子奚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过了十三年,感情深厚,如果将你嫁给他,父皇也十分放心。” “啊?”她瞪大眼,“小石哥哥,他是我哥哥——不,我一直将他当做自己哥哥的。” 昭帝摸了摸她的头髮,笑道:“这个父皇知道——所以,现在,大苒国也有意让太子奚闵跟你订亲,他年方十五,跟你年纪相仿,这一回你一定也见到他了,也算认识了,以后嫁过去,也不陌生。” 这一听,她更惊诧了! “奚闵太子?!”她更难以想像跟他成为夫妻的样子,他那人虽然性格活泼,可是因为跟大哥有些相像,所以—— 昭帝为难地皱了皱眉:“父皇对这个选择,感到有些两难。所以想等你回来之后,再答覆大苒国。”他考虑了一下,正色道,“小真,此事非同小可,两国联姻,关系到全国的百姓和民生,本来你若是嫁给太子,今后成为皇后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父皇好不容易找到你,自然也希望你将来长大后过得幸福。所以,未来驸马的事情,父皇就让你自己选一个,是大皇子,还是太子。”本来婚姻大事,他一个人决定就好。可是,他这个失而復得的孩子,他希望一直看着她笑,笑得开心。过世的皇后,只怕也会贊同他这么做的。 第49页 看到父皇这么认真的模样,她知道自己必须选。二选一,唯一比那些没有见过未来夫婿的大户人家小姐好的地方在于,她都见过他们了。 可是,不管是小石哥哥还是奚闵太子,她都没有想要嫁啊? 不想嫁,却不得不嫁—— “父皇,孩儿可以考虑一下吗?” 面对她为难的请求,昭帝点头道:“嗯,今天日落之前,给父皇答覆吧。” “……知道了……” 她的命运,将由她自己决定。虽然能选择的范围有限,至少,至少她还能自己选…… 回到自己的宁馨宫,她挥退了看到她喜极而泣的阿欣和阿娥,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内室的床沿,发怔。本来重新回到宫里,应该很高兴,可是她现在只感到心事重重。 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一丝头绪,便摇摇头,走到了桌子前,想起什么,拿起一旁的毛笔,找了纸,开始写起信来。临走前,她跟小石哥哥说好了,不管怎样,最少最少半年写一封信给她,可是现在,她就想提笔了: “小石哥哥,我回到宫里了,可是父皇一见到我,就想让我在你和奚闵太子之间选一个人当自己未来的夫婿,我很烦恼——” 她忽然顿了笔,眨眨眼,赶紧将笔一扔,团起刚写好的东西,仍在角落里。 她总不能将这个烦恼告诉当事人呀! 结果,搞了半天,她还是很苦恼。 于是,呆在屋里感到更闷的她,决定出去走一走,兴许绕了几圈,自己就想出答案来了。 走了一会儿,勐然抬头,却发现自己走到奚霖在兆国所住的亭香宫来了,急忙甩甩头,转身,却瞧见了一直闷声不吭跟在自己身后的阿欣,张了张口,想问,但总觉得这种事,问她也没用。 她就垂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那里,然后,远远瞧见在一角的亭子里,挨着坐在一起,一同研究诗词的大哥和与他总是形影不离的紫鸢。 她不免看得气起来。 尽管大哥说过,太子妃这个位置为已经过世的杜兰月保留,不管是谁都不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但是他还是和那个紫鸢亲亲热热,一点儿也不想分开的样子。 看着他们,总是很甜蜜的气氛,她虽然有些替杜兰月气愤,不过明白大哥和她是真心喜欢,便也替大哥感到高兴—— 啊,夫妻之间,难道就如大哥跟紫鸢一样么? 她试着将自己代入紫鸢,而大哥的脸则幻化成奚霖还有奚闵—— “小石哥哥,你看你看,这首词写得真好。”她仿佛听见自己用甜腻腻的声音这么说。 “小真,专心一点,别靠过来。”奚霖还是这样沉默寡言。 “啊,不行不行啦!”她摇摇头,将脑子里的影像挥去,若是发展成这样的局面,没过两天,自己就要羞愤而死了! 至于若是奚闵会怎么对她? “娘子,我们去放风筝吧?快快,哎呀,你怎么跟不上呢?来,我抱你——” “呀!——”她狂叫一声,蒙住了耳朵。 “公主?”身后的阿欣吓到了,赶紧跑到前头,担忧地看着她。 她呆了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尴尬地垂着头,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走吧……”心里却在哀号。老天爷呀,干脆打下一道雷,噼中她也好啊—— “阿欣,”她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便在经过花园之时,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问道,“你在家乡,你爹娘有没有为你订亲呀?” 阿欣听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仍是点了点头:“嗯。” “这样啊——那你出了宫之后,是不是就要嫁他了呢?” “……是——公主,我们家乡很穷,能够找到人家,已经不错了。” “真的么?那如果你爹给你找了两户人家,让你自己选,你该怎么选啊?”看着阿欣疑问的样子,她重申道,“我是说如果啦。” 阿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个,我可能会问我娘的意见吧——” 这句话,如一盏明灯,在她眼前点亮了,却又爆掉了。她扁着嘴,记起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母后。如今,她一个人在郊外的陵墓里,一定很孤单…… “阿欣,你别跟来。”她忽然想起,虽然母后不在了,但是皇后居住的朝阳宫,此刻却是空着的。父皇并没有册立新的皇后,那里的一切保持着跟母后生前住着时候的样子,没有变过。 她跑到了朝阳宫,推开有些沉重的宫门,踏进了门槛,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虽然经常有人来打扫,但是没人住着,终究有些气味。这是歷代皇后所住的寝宫,以后等大哥登基当了皇帝,他的皇后应该也会来住这里,到时候,母后的东西只怕就要换地方了—— “谁在那里?”忽然,她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颗心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半开的屋门。 不一会儿,屋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过四旬的宫妇,挽着简单的髮髻,神色有些和蔼。见到她出现,宫妇顿时愣住了,随后笑了起来: 第50页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很快勾起了她的记忆:“大婶!”正是那位先前在打扫花园的大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婶笑着迎了过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奴才被调到这里了——” “真的吗?”本来她就觉得大婶有点儿亲切,如今竟然她被派来打扫自己母后的屋子,顿时更觉得亲近了,便上前拉了大婶的手,来到树下,想了想,问道,“大婶,我问你一个问题。” “公主请问。”大婶依然端的一副和善的模样。 “那个,如果我是男的,现在黔元国的公主要嫁过来,但是不知道嫁给大哥好,还是我好,你觉得她应该怎么选呢?” 对于这个问题,大婶显然没有准备:“这个……容奴才想一想——” 就在她以为大婶要想很久之时,大婶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啊,奴才知道了,公主是在烦恼应该嫁给大苒国大皇子还是太子殿下?” “大、大婶?!”她怎么知道?! 大婶笑了笑:“本来黔元国一共四位皇子,他们都已经成亲了,如今只剩下大苒国的两位皇子没有订亲嘛——”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立刻僵硬了一下。 她以为大婶是怕自己嫌她多嘴,连忙道:“没事没事,就当你猜对了,”她苦恼地道,“我正为这个头疼。” 大婶唿出一口气,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笑道:“公主怎会为这个烦恼。奴才一开始见到公主的时候,还以为公主和大苒国的皇子是私奔的年轻人呢,呵呵……” “怎么会?!”她惊叫起来,“我可是跟小石哥哥是兄妹哦。” 大婶拍拍她的手,笑道:“奴才说的是那时候的感觉,你和那位皇子相处十分融洽,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十分亲昵,若不是你说他是你哥哥,我当真误会了呢。” 她没想到,当初自己与小石哥哥会被看成那样,顿时脸有些不自然的红了红:“大婶,你看煳涂了啦……” “公主莫见怪——奴才当然无法给公主选谁当驸马才好,不过选丈夫呢,自然要选自己了解的人,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面对大婶语重心长的话,她默默点了点头——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在这一刻开始改变的…… 第25章 24 时序已经入了冬,兆国的皇城也渐渐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 这一日的中午时分,一顶软轿自后门出发,带着几名侍卫,刻意掩藏身份地一路往京城大街上而去。 轿子里,小真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心头感到十分地奇怪,自己为何会同往。 “宜宁公主,要你陪我回家一趟,着实有些委屈了。”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儿不怎么乐意,对面的紫鸢十分抱歉地说道,声音还是那样软绵绵,听得人浑身舒畅。 大概大哥就是被她这样子迷住的吧。 “不会。”她当然不会据实回答。本来今日她应该是跟着师傅学宫规的,特别是大苒国皇宫里的规矩,跟兆国虽然大同小异,但某些方面就有一些不同,于是父皇特别请了大苒国的使臣来教导她一些礼仪,说以免将来她嫁过去之后,出什么洋相。可是,大哥却忽然拜託她陪着自己的心上人回一趟家,说有喜事要告诉。她本不乐意,可是大哥就相信她一个人,她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对于眼前的紫鸢姑娘,她也并不是瞧不起,只是总有些隔阂在。 紫鸢轻柔笑了笑,也不戳穿她的话,望了一眼窗外越来越热闹的街道,眼里有着十分怀念的感情。 “你是京城人吗?” 紫鸢听到她主动问自己,脸上稍稍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道:“不,我本是乡下丫头,后来父母双亡,就跟随姑姑姑父一起到了京城,他们将我抚养长大。” “哦。”想不到眼前一副温柔之意,总是有礼而处处善解人意的人儿,竟然也无父无母,她不免稍稍同情了些。“大哥说,今天你到家里去,是有喜事要说?” 紫鸢闻言,稍稍羞红了脸,低声地“嗯”了一声,随后咬着唇,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公主,此事还没有禀告皇上,太子殿下说过些天等皇上生日,就当贺礼。不过公主问起,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我有身孕了……” “……”她顿时呆住了,完全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有、有喜?”她眨眨眼,“这么说,大哥他,他要当爹爹啦?”这个,真是有点儿晴天霹雳,不,平地惊雷了。如此突然!怪不得大哥要她陪着呢,当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好了!”虽然紫鸢并不是太子妃,可是有了太子的孩子也是一件超级大的事情。 紫鸢羞红了脸:“公主,还望你暂且隐瞒起来,不要透露给皇上知晓。” “好。”她爽快的答应。这一件父皇的生辰贺礼,他定然是收的最开心最心满意足的礼物了。 轿子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条比较僻静的大街上停下了,紫鸢随身的宫女撩开帘子,将她扶了下去。她本也要跟下去,但是却听得紫鸢说道: 第51页 “公主,我先在这里买点儿胭脂,还没到我姑父家呢,你坐在车上稍微等我一会儿,可好?” 她想了想,自己也不需要採办什么东西,便应了声,放下帘子,在轿子里等候。可是过了一会儿,她也没有等到人上轿,正要想出去看个究竟,却听“啊,救命啊”的尖叫声。 她急忙掀开帘子往那个胭脂店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她急忙下了轿子,看到原本抬轿人和几名侍卫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然后,她飞快地跑进了里面,来到一个院子里,看到在眼前,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正拿着一把剑,挟持着同样吓得脸色发白的紫鸢,眼神很兇恶。看到她出来,更是紧张地勒紧了紫鸢的脖子。 “公主,救命呀!”宫女大叫。 她愣在原地。 叫她救命也没用呀?她又不会功夫,别说不会功夫了,连冲过去救人的勇气也没有的呀——怎么办?怎么办?她紧张地左右四下看了看,发现这家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谁会来救她们了。 现在是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对一个拿着剑还蒙着面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凶多吉少呀! “你、你你先放开她!”现在他手上的人是有身孕在身,而且还是太子的孩子,要是出个什么差池,大哥肯定要伤心死了的。即使自己多么害怕,也必须装起胆子,稍稍拖延一点时间。只是,那些侍卫到底去哪里了?为何一点儿影子都看不到?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有些粗鲁,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看的她心里发毛。 “我、我我,我是宜宁公主——你,你快放开她,只要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我就让他们给你什么,真的?!” 男子眉毛挑了起来,显然对于她的身份感到奇怪,然而,他却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是道:“我要的人,就是她!”他的口气一副凶神恶煞的,似乎对于紫鸢有着深仇大恨一样。 虽然她不认识男子,也想不出紫鸢与他有何瓜葛,可是,总不能让他得逞的。但是,自己又没有办法,身无长物,除了空多了一个公主的头衔,另外什么都没有的。以往好歹还有小石哥哥在,现在,自己有什么呢? “餵——”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谁?是男子的同伙?还是店里的人?如果是同伙,那么她和宫女恐怕也难逃敌手,而如果是店里的伙计,她真想张口大叫,让他快点儿逃命。 “放开她!” 她听了声音,勐然回头,赫然发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以以往一样的距离,守护着。 “阿、阿孟?!”他不是在宫里接受严酷的训练吗?怎么会来到这里的?难道他跟着自己吗?不,绝对不会跟着自己的。大哥才是他的上级。可是,怎么解释呢?“阿孟,他,他抓了紫鸢。”伸手指着男子。阿孟来了,她提起的一颗心就放下了。尽管父皇觉得阿孟的功夫还需要更厉害的锻鍊,可是她看过阿孟的武艺,很厉害的——当然,比小石哥哥差那么一点——呀,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要是出了事,大哥一定很难过的,所以你一定要救她!” 面对她的请求,阿孟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蒙面人。随后,他一步一步地向男子走过去。 她紧张地盯着他们。 阿孟一边走,一边不放过男子略显紧张的神情,尤其当男子开始一边往后看,一边想要撤退之时,阿孟不由得心里提高了警惕。 “你、你别过来!”男子忽然紧张地大喊,提了提手中的剑。 阿孟立刻停下脚步,她见状,赶紧跑到他身后,紧张地探头看了看脸色依旧毫无血色的紫鸢,看她已经有些喘气了,似乎脖子被勒得很难受。 “阿孟,你怎么不打他?”一直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再对望下去,紫鸢都要被勒昏过去啦。 面对她的要求,阿孟急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微微侧首低声对她说道:“……公主,对敌是要出奇制胜,并不是横冲直撞可以解决的。” 他,是在讽刺她吗? 撇撇嘴,她不甘不愿但是有些儿心虚地“哦”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却瞧见男子忽然提剑,就要刺向资源,她吓得尖叫起来。 只见阿孟一个箭步上前,飞腿踹向男子,踢中了他的小腿,男子吃痛地缩了一下,随后阿孟见机一把拉住紫鸢的手,将她扯到了自己怀里,护在保护范围之内,随后正要将她交给宫女,却避之不及,被男子的剑刺中了右上臂,鲜血顿时染过冬衣,原本浅灰色的衣裳露出了鲜红。 “阿孟!”她惊叫一声,看着男子眼看这么容易就失去挟持对象,提剑就要朝她冲过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阿孟已经闪身挡在自己面前,与男子对打起来。 他不顾手臂上的伤 ,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的她心惊胆战地,对那位乘人之危的男子更恨起来。眼看着男子刻意攻击阿孟的右边,她真是看得心急,却没有办法帮忙。 不过,男子也没有讨到好处,眼看难以得逞,便逮着空,飞身逃出了院子。 见状,她急忙奔向阿孟:“你没事吧?” 第52页 阿孟瞥首瞧了瞧,默声摇摇头:“还是先送她回宫吧。”说着,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她低头看着有些眩晕的紫鸢躺在担惊受怕的宫女怀里,想了想,并没有追上去。 阿孟大概有什么心事,她想知道,想问一下他,不过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送紫鸢回去。现在侍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看来只有去京城里找京官了。 送走了紫鸢,谎称要跟阿孟汇合的她,在京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找。可是却找不到他的人影。本来京城大得很,要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她对这里又不熟,根本是像只无头的苍蝇,撞到哪儿算哪儿了。 然而走着走着,她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小巷子里,靠着墙壁休息。 黑衣男子! 她悄悄地猫着腰,躲藏在转角处,探出一双眼睛,滴熘熘地看着男子,他好像很沮丧,正愤怒地用拳头捶着墙壁,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还忍不住踹着墙。 她细听之下,才听得出他在埋怨自己没用,还顺便夹杂了一些她以前常在市井之中听到的脏话。 接着,男子忽然扯下了蒙面的黑巾,解开了衣裳带子,脱下了一身乌漆抹黑的衣服。本来,在白天穿着黑衣,特别显眼的。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那么笨。 可是,当男子的面孔露出来之时,她却吓得差点儿停止了唿吸。 这个人,她见过! 那一日,她跟着大哥去杜家弔唁,她就在灵堂之上,看到过他,那是杜兰月的表哥,远在南方的富商之子,如今,他来京城,而且竟然还挟持了紫鸢—— 她几乎要惊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但是为时已晚,男子看到了她,一张方正的脸上,露出了惊奇与懊恼,随后是兇恶。 要死了,小命要没了! 她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 “救命啊救命啊!”她一边跑一边喊,身后的男子还在追,她跑着跑着就回头看,结果他速度也是很快,三两下就落在了自己面前。 她吓得腿都软了,虽然这条街上行人还比较多,但是大家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十分志同道合地空开了路,让他们两个人面对面。 “大家,大家,他——”她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得男子先下手为强地道: “这是我跟她的家务事,大家别管。” 她听了,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几乎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你、你这个坏蛋,你在胡说什么?你还不快跟我去衙门!”她真是佩服自己,这当儿竟然还有胆子这么说,可是天知道,自己是手心冒汗,腿发软的。 男子眯起眼睛,不屑地道:“我们的事,需要私下解决!”说着,便上前朝她走过来,每走一步,好像都踏在她的心上,踩得她胸口快要扁掉了—— “阿孟!”她大喊,虽然没用,但是他会不会像先前说的,只要她在,他就在十步之内的地方,跟着她,无论在哪里呢?可是,自己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了——吧? 她吃惊地瞪大眼,看着闪在自己身前的灰色人影,眨眨眼,再揉揉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天爷,玉皇大帝,你、你们真是大好人! 呜呜…… 她几乎要飙出泪来,赶紧伸手紧紧拽住了阿孟的衣袖,紧张的心放了下来。 “你来了,你居然听到了我叫你。”她感激涕零了。 阿孟没有回头,无奈地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公主……你……应该回宫。” “怎么?”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于是自动解读道,“你是不是嫌保护我很麻烦?要是麻烦,那你走好了!”她赌气说道。 阿孟听了她的话,低首瞥了眼身后紧抓着自己的手,眼神微微暗了暗,不由自主地反手将她的手拉着,握在手里:“抓着我。”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她却无端感到温暖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好像很想甩开自己,可是到了危险的时候,还是不发一言地挡在面前,而且还主动地拉住了她。 她不由得,心微微动了动。 “你究竟是谁?”男子冷声道。 阿孟眼神冷峻地看着对方,比自己大了大概四五岁的男子,已是青年的模样,可是眼底却有着浓浓的忧伤,他猜不出此人身份,只能从他的衣着上,判断是非富即贵之人。 “你又是谁?” “他是杜兰月的表哥。”她突然插嘴。 阿孟一愣,他在宫里听过这件事,心下便明了了:“所以,他是要挟持刚才的人,为自己的表妹报仇?” 她没想到阿孟一点就透,忙点头道:“好像是的。”她一点儿不明白,明明是他的表妹自己想不开寻短见,为何他想要挟持紫鸢。她知道可能是因为紫鸢的存在,才间接造成了杜兰月的死。 男子兇狠地露出嗜人的眼神,恶狠狠道:“表妹枉死,但是那个害死她的人,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好端端呆在宫里,我不服,我为表妹叫屈!” 阿孟皱起眉,什么也没说,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她被动地疑惑地跟着:“阿孟?你、你就这么走了?”他们后面还有一个坏人哪! 第53页 阿孟斜睨了她一眼,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公主,他功夫不弱,你若是想保命,就跟着我走,硬碰硬,找不到便宜。” 原来,是熘啊。 她点头,急忙捂住嘴,动作之迅速,让阿孟看的一愣,随后他几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又瞬间隐没了…… “修想走!”果然,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记大喝。 阿孟脸色一沉,双手迅速地将她推离自己,随后转身以自己挡住了来人—— 她晕头转向地扶着脑袋,看着人群散开,在大街上忽然打起来的两人,心里万分惊慌,惊慌之余,却又担心自己为何要惊慌,可是,眼前的情形,让她无法思考,只有紧张万分地看着,直到,一队京城捕快从前方飞奔而来…… 第26章 25 他,忽然被人缠上了。 “阿孟,教我功夫。” 他视而不见,继续练习刀法。 “阿孟,你别跑,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听而不闻,继续飞奔去向自己的师傅报告。 “阿孟,你说我随身带着这把匕首好不好?” 他装作没有她这个人,继续躺着休息,但是,闭上了眼睛,耳朵旁,眼前,心里,每一处都有她的声音和影子,怎么当没有她这个人,也没有办法。 如影随形,说的便是兆国的宜宁公主叶真! 他无奈地嘆了口气,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耳旁便听见了周围的同伴取笑的声音。 “喂,阿孟,你就搭理公主一下,我看你再当她不存在,她都要在门外成望夫石了。”一名近卫队的年轻人笑呵呵地对他说,被他横过去一眼。 “瞎话,”另一人年纪稍稍大一些,打岔道,“阿孟,别听他胡说!公主早已经跟大苒国的皇子订了亲……不过,”他压低声音道,“看她的样子,好像对你有那么点儿——”他的话没有说完,被阿孟兇狠的目光给瞪回去了,“谢天谢地,你救了我一命!要是在背后乱说公主的话,被太子殿下听到了,我一定人头落地。” 阿孟站起来,再也不理会身边同伴的取笑,走到门口,看到站在冬日的阳光下,笑得充满期待的宜宁公主。她这几日,不管颳风下雨,都要跟着他,走到哪儿都跟着,缠着他教她习武。他起初以皇上和太子殿下绝对不会同意为由拒绝,但是呢,她竟然还拿来了圣谕,当下吓得他赶忙跪地。 可是,皇上的话,是指她可以学武,但并不指定他,他自然不想摊上这件差事。 “公主有我保护,不必学武。”后来,他转变了策略。 “我,我当然知道。”她说着,忽然垂下了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好怕的。” 他知道,她说的是那日,在京城遇到的那个杜家表哥,那时他没有带兵器,手臂又受伤,因此一时大意,被刺中了,躺在大街上,要不是京城捕快赶到,将人抓起来,只怕自己会流血而亡。想起那时,她趴在自己身边,紧张又害怕地哭泣的样子,他心里头忽然紧了紧。 “公主。”他握紧了拳,冷硬地道,“你再说也没用,我是不会教你的。”姑娘家习武可以防身,可她是公主,若是她拥有一身武艺,那要他何用? 可是,她自然不会懂他心思,只是委屈地垂着头,可怜巴巴地望望他,然后走了。 第二天,又来了。 日復一日。 望着院子里那锲而不捨的人儿,他当真心里既佩服,又无奈,还有夹杂着几丝他自己也理不清的异样情愫。可她千金之躯,他却是一名奴才—— “阿孟!”见到他出现在近卫队屋子门口,她立刻迎了上来,无视在他身后那些人就着门缝探头探脑,随后又一窝蜂地冲出来拜见她的同伴,她笑了笑,让他们起来,“我又来了。” 他的同伴倒是很欢迎她:“公主,阿孟是根木头,您再加把劲,他一定会心软的。” 她笑眯眯地点点头,随后见他们纷纷离开了,近卫队一日早中晚三次,要在校场练习的。 “奴才参见公主!”他最后一个上前,拜见她。 听到他这个称唿,她撇撇嘴,娇俏的脸上显出略微不悦的神情:“阿孟,你不是奴才,我想让你当我的师傅,你为何不高兴呀?”快要一个多月啦,她每天每天都来找他,为什么他还是板着脸呢?即使像小石哥哥那个人,他撬不开一个笑容,也不会这样对她。可是对阿孟,她撒娇也没用,生气也没用,搬出公主的身份也没用。怎么办呢?她已经黔驴技穷了啦!阿欣还说阿孟一定是她的克星。真是说得没错!他还自称奴才呢,一个不听主子话的人,哪里叫奴才。她看,他才是她的主子呢! 阿孟见她锲而不捨的样子,咬了咬牙:“公主,奴才说了,我连你都保护不了,现在是要更加紧练习武艺的时候,这样以后才可以让你不受伤害,实在不能分心,请公主不要再纠缠奴才了。”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把话说重一点。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那是被她一天又一天地追过来,给撞碎的!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还是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这样子不放弃,说不好听是死缠烂打,可是他知道她绝对不是故意赌气的,这才是让他心里头为难的原因。 第54页 她,将来是要嫁到大苒国去的,怎可跟着他一个奴才学武,朝夕相处——她是公主,不是民间的姑娘啊…… “阿孟?”她眨眼看着他发楞的样子,十分好奇,“你答应了么?” 他怎能答应?! 然而,他还没有第一百零一次拒绝,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喂,小真,你又在打扰阿孟了啊?”太子叶政幽幽地走了过来。由于紫鸢事件,知道了真相之后,叶政对阿孟的观感大大地提高了,虽然仍然对他很严厉,但严厉之中,却多了惺惺相惜之感。 “大哥。”见他出现,她撇撇嘴,脸微微红了,但嘴上仍不承认,“我才没有呢。” 叶政笑哈哈地来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笑着道:“阿孟,我这个妹妹这么有诚心,连父皇都看着可怜,你再不答应,恐怕她真的要搬过来住到院子里,每天盯着你了。” 她才没有! 正要抗议,却瞥见大哥朝她眨了眨眼,她一愣,没有理解。 阿孟瞧着这一对兄妹,一个堂堂太子,一个是公主,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只不过是有点儿自私罢了—— “太子殿下,如果殿下同意,尽可让公主跟随太子殿下习武。” 叶政愣了下,随后故意嘆息道:“我也想,可是她偏偏认定了你,我有什么办法——哦,不过你答应了?!”他突然贼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说道,“小真,你听见了没有?阿孟答应了。你跟着他,跟着我一起练武,不过呢,如果我有事走开,你就跟着他练了,知道不?你知道,哥哥是太子,事情很多嘛。”他说得很明白了。 她欣喜若狂地整个脸都亮如星辰:“真的吗?阿孟?!” 他哑口无言,被太子殿下如此曲解,他又能如何。 “大哥。”她嘟起嘴,不悦地道,“阿孟好像是听你的命令才答应的——我这个公主一点用都没有,呜……” 叶政傻眼了。 阿孟更是料想不到她怎么忽然哭了起来。 “公主!”他忙道,但细细一瞧,却见她只是用手捂住了脸,灵活的眼睛竟然在指缝中偷瞧,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股暖如春风的感觉,瀰漫开来,“是,奴才从命就是了——” 于是,天晴朗,她的笑颜留在了他眼里,印进了他的心头。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碍于命令,还是被她的诚意打动了。往后的日子里,她一如这回一样,坚忍不拔地跟着他,相处越久,他越加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公主,她是需要自己用命去保护的人。 也许,这一辈子都是…… 第27章 26 两年后。 三月的风,有些暖暖的,湖边的柳树已经绿意盎然,万条柳枝垂下湖面,落在水中,倒映出非常漂亮的景致。 兆国皇宫的校场上,比之春意更吸引人眼球的,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射箭比试。 “公主,你待会儿会赢吗?”阿娥好奇地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有些害怕地看着摆放在校场周围的那些武器刀剑。 “阿娥,你别打扰公主,她正在养精蓄锐呢。”顾大婶一如前些年那样,慈爱笑容不变。 她回头瞧着站在自己椅子边的两人,微微笑着,低声对她们说:“别说话,让别人听见了,可要笑话你了。”虽然她学箭不过两年而已,可是阿孟也说过她有天分,她才不相信会输给那些人呢。 阿娥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心了。 顾大婶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她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说道:“公主,不是奴才多嘴。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了,只怕——” 她听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想起两年前,她央求父皇让自己学武之时,许下的誓言,学武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以防在危险的时候遇到不测。此外,她必须学一切公主该学的东西,学一位大苒国皇子妃该学的东西,处处要端庄得体,不得失了体面。 这两年,她的确遵照这个誓言去做,因为这是自己答应的条件。不过大家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民间养成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改掉的。 像这回,明明知道是近卫队新来的侍卫不服气,跟她挑战,她也答应下来——当然是偷偷进行,她知道这个时候,大哥和阿孟还有其他近卫队的人都有事在外,而校场周围她也已经清理干净,绝对不会有人看到她不若平时的样子的。 有时候,做一位公主好累,想到今后一辈子都要这么过,心里就有点儿难受。 “奴才参见公主。”新来的侍卫恭敬地道,可她从他的小小年纪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服气。眼前这个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年纪不过十三岁的男娃儿,胆子大得很,竟然敢跟她叫板。她当然也应战了。事先定下了秘密比试的规矩。她也谅他不敢去跟大哥或者阿孟告状。 想起当了自己两年师傅的阿孟,她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总之是一言难尽—— “开始吧。你先来?还是我先?”她站了起来,让阿娥帮忙自己将宫装的袖子用带子扎起来。 第55页 侍卫仰起头:“奴才先。”说着,他就站到了距离靶子十丈远的地方,举起了弓——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校场入口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令侍卫拿弓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快,阿娥。”她吓了一跳,赶紧将手腕伸向身后,心儿狂跳。要命了,本来不是说他今日要随大哥去书房处理什么公文,为什么突然出现了?难道近卫队里她的眼线偷偷出卖了她?不,应该不可能!“啊!”她惊跳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凳子上,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 阿孟严肃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轻轻放开了她的手,板着脸,瞪向侍卫,吓得对方立刻丢盔弃甲地垮下了脸:“队,队长。”小侍卫声音都发抖了。 她捂着被抓到的手臂,看着可怜的侍卫在阿孟不知从何时训练出来的锐利的眼神下,几乎要挖个洞钻下去了,连忙拦到两人面前,说道:“阿孟,是我说要比的,我不服气,你教我的箭法怎么可能比他差……呢……”她越说声音越小,被他深沉的眼神看得也缩起了脖子。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孟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或者说是心事藏起来,表情比石头还硬,看人也总是深深的,好像要用眼神压倒人一样。 她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儿近卫队小队长的意思,可,可看多了,她心里会突突乱跳的。 阿孟朝小侍卫抬了抬下巴,他立刻如临大赦地飞奔而去,看得她伸长手,想拉都拉不住。随后,不得不强装起笑脸,对阿孟说道: “那个,阿孟,我有事先走了——”随后,她便被他的眼神给震住了。 奇怪,明明可以端起公主的架子离开,为什么一碰到他,就没用了呢?她有时候想,原因要么是自己太崇拜学艺飞速进步的他,要么,是他眼睛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何时出师了,我怎么不知道,公主?” 阿孟的声音,连语气都是冷硬的,好像很平常的话,却有种令她难以抗拒的力量。 “阿孟,我错了。”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自己轻易跟人比试的。 “错?公主怎会有错。”阿孟冷冷地说,“错的是我这个奴才,教导无方。” 一番话,说的她无地自容,垂下脸,不知如何应对,耳旁,却清晰听见他压抑地低嘆。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能听到他嘆气,久而久之,心里竟隐隐期待起来,更期待着,探究出他嘆气背后的心声。 可是她无法探知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即使看着他的眼睛,也只能被动地看着那深深的幽远的眼眸深处,深得不见底,自然无从知晓了—— “咳!”一旁,顾大婶勐地咳嗽了一下。 她浑身一震,耳后不由自主地升高了温度,她不自然地伸手刮刮耳朵,回身走到自己的椅子旁,问道:“大婶,你身子还没好吗?” 顾大婶摇摇头:“公主,奴才刚才吃了口风——” “哦……”她望着校场里那棵老树,咬着唇,心里摇摆不定,她最近,经常搞不懂自己,每每会看着阿孟出神。经过两年,他已经从少年的样子,逐渐长大成了青年。身形高了些,眉眼成熟了些。就是性子更生冷,长大成了一位,可以压制住她的人,表情总是板着脸一样冷峻,眼神里写满了她看不懂的东西,还会偷偷嘆气,这样的阿孟,她,想起来就有些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当然,并非讨厌,说是喜欢,却又很微妙—— “公主!”顾大婶将她迷离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不住提醒道,“公主,这几日,大苒国的大皇子,可有书信来?” “嗯?”她突然脑中空白了一下,随后才想起,“哦,好一阵子没有来了,上一封信说他在忙——”忙什么呢?记起十六岁少年模样的小石哥哥,她竟然有些记不太清,他最后一句跟自己说的话,是什么了。 “公主——”顾大婶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远远跑来一位公公,瞧见了她之后,满头大汗的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她心下奇怪,自己明明吩咐了任何人不准进来,怎么他们这些人如临无人之境?当她的话是耳旁风么?她端起高高在上的面孔,看向来人。 “奴才见过公主。” “什么事?” “皇上请公主速去御书房相见。” 父皇?她微微楞了楞,随后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是,公主。” 看着又小跑着离开的人,她回身看了眼拿着刚才小侍卫留下的弓箭,正标准靶心准备射箭的阿孟,他脸色严峻,两道浓眉拧结,似乎有些不悦。 可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理解他的心情,默默地再看一眼,她转身带着阿娥和顾大婶,往御书房走去,不见阿孟阴霾的脸色,射出了不由自主的一箭…… 第28章 27 春暖花开的三月,她第二度,前往大苒国。 上一回她私自前往 ,一路经过千辛万苦,而这一回,一队赵国的兵士守卫着她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进了大苒国,进了都城。 第56页 由于兵士不得进入大苒国皇宫,因此只有她带着阿孟、阿欣和顾大婶跨进南华门,通过长长的石板路,走上高高的永华殿的大理石台阶,迎上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大苒国太子奚闵。 “宜宁公主,你一路辛苦。” 两年多不见,太子奚闵如今一副沉稳而得体的模样,不復当年活泼有趣的作风。 她微微朝他点点头,便随奚闵往前走。 “我想先去拜见皇上姨父。”正是因为即将过五十大寿的长顺帝,她才奉父皇之命,来到大苒国,代替父皇和大哥,前来祝寿,身后阿欣捧着沉甸甸的寿礼。这一趟,本当由大哥前来,只是他分身乏术,再加上她名义上如今是大苒国未来的皇子妃,亲自前来也是合情合理。 听到她这么说,奚闵高兴地笑起来:“见到你,父皇应当十分高兴——走吧。” 于是,两人一起往天越阁走去。 三月的风已经带着一丝暖意,再加上今日天色好,空气中有淡淡的晚梅的香气混杂着桃花香,飘散着,十分宜人的感觉。走在有些熟悉的路上,一股熟悉感瞬间扑面而来,那些走廊那些亭阁,两年前的那些日子,总近在眼前,却仿佛又远在天边,让人感嘆。 “公主,这边走。”奚闵打断了她出神的情绪,做了个手势。 她赶紧收回飘散的心神,往左侧走。 “小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走了一会儿,奚闵忽然有些犹豫地问她。 “当然可以。”眼前这个已经渐渐退去少年模样的大苒国太子,她总有种陌生感。不止他待她的态度,许是自己这回带了兆国的侍从的缘故,许是两年不见有些不太习惯,他总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不过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就稍稍松了口气。 “小真,你这回来,是否就直接嫁给大哥,不走了?” 这一句话,让她着实愣住了:“为什么这么问?” 奚闵朝几个走过的宫女微微笑了笑,使得她们羞红了脸,低头从他们身旁飞快走过,才道:“大哥已经十八岁了,我听宫里的人说,这年纪还未成亲,有些晚了。” 他的口气,怎的那么像身后的顾大婶。 她差点笑出来,急忙垂下脑袋,掩饰自己到嘴边的笑容,轻声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听宫女们说的?我大哥如今二十了,他也还没成亲呢。”虽然一直跟紫鸢很好,还有了自己的一位小公主,可是他始终不提,奇怪的是父皇也不急,只怕等到大哥登基之时,他身旁的后位也空着。这份心意,她有时候想想,心头总觉得大哥还对已经不在的人有一份歉疚。难得紫鸢也不在意,她的性格真是很好很温柔的。 奚闵回头看了看离她三步远的阿孟,遂侧过头,低声地说道:“我只怕你还不快嫁过来,大哥身边要换别人了——这是我先给你透露的消息,你自己好自为之啊。” “这是,什么意思?”小石哥哥身边换人?他们两个订了亲,怎么会换人?然而再一细想,她顿时慢下了脚步,心里头稍稍有些瞭然。“你是说,奚霖哥哥他有喜欢的人了?”她理不清知道这条消息时,自己心里的感觉。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又好像有点儿郁闷的心情。想来,自己一直以来对小石哥哥抱有的是兄妹之情,因为两国联姻的关系,她才会成为他的婚约者。自从订亲之后,两人都没有见过,除了小时候的那份感情,她,好像并未对小石哥哥产生过其他情愫。 奚闵见她神情虽然感到惊讶和不惑,却没有害怕或是担心的表情,不免有些奇怪,摇头道:“小真,你莫非不喜欢我大哥?”哪有人听到自己的未婚夫可能有了别人,还这么淡定的! 她看了一眼身后一直沉着脸的阿孟,微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天越阁到了……”看着奚闵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她觉得不管什么事,好像总是无关的人会关注得多一些。只有阿孟还是那副样子。 站在朱漆红门的天越阁前,她跟在奚闵身旁,等着公公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被请了进去。 到了正厅,她环顾了一下室内,发现除了长顺帝坐在上位之外,在他左手侧下位,竟然奚闵的娘亲淑妃娘娘也赫然在。 “父皇,宜宁公主到了。” 她慢慢地走上前,温润地道:“兆国宜宁拜见皇上姨父,愿姨父身体安康。参见淑妃娘娘。” 长顺帝面露笑容,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两颊稍稍凹进了些,双眼也有点浑浊之气,似乎正生着病。连声音都带着一点儿无力似的。 见到她的出现,长顺帝十分高兴:“好,好,快起来吧。” 她站直身体,朝后头伸出手,阿欣上前几步,将东西交给她,随后她将盒子打开,道:“姨父,我父皇和大哥因为有事在身,所以不能前来给您贺寿,因此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将这玉佛送给您做贺礼呢。” 长顺帝抬眼瞧去,只见一尊寿星玉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底,白玉所特有的光泽感,圆润而精湛的雕工显示出不凡的姿态。他看了,脸色稍稍红润了些,说道:“劳你们费心了,替朕多谢你父皇和太子。” “是。”她将手中盒子盖起,交给一旁走过来的公公。 第57页 “宜宁公主,你一路长途跋涉,真是辛苦了。”一旁的淑妃一如两年前一样,温婉和善,面容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一身暗紫色宫装,显出出高贵而得体的模样。 她忙转向她,面露浅笑,慢慢地道:“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我一点儿也不辛苦。能来到大苒国,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也是,毕竟这儿再过不久就是你的家了。” 她不知淑妃娘娘是何意,只好微笑。这两年,她明白,笑,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可是,她却无法从淑妃娘娘笑如春风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记得曾经问过,为何大苒国会要她在小石哥哥和奚闵之间选一个当自己未来的丈夫,而不是大苒国以太子或是大皇子的名义向她父皇提亲。结果是,好像淑妃娘娘和身为贤妃的姨妈都不约而同地向长顺帝说要跟她父皇结亲,拿不定主意的大苒国,只好将问题抛给了她父皇。如今,她成了小石哥哥的婚约者,那么淑妃娘娘是不是会失望呢? 她犹自一个人东想西想,保持站立的姿势不动,脸上微笑依旧,看得淑妃忍不住再问道: “瞧瞧,”她一边笑着,一边对长顺帝道,“皇上,您瞧咱们这宜宁公主才两年没见,却出落得这么好看,当真比咱们大苒国的第一美人还要美上几分呢,皇上您说是也不是?” 长顺帝轻轻咳了两下,点头贊道:“朕也这么觉得,当真女大十八变——” “只可惜,咱们闵儿没这福分。”淑妃好不可惜地说道。 长顺帝听了,笑着站起来:“好了——小真,朕还有事儿没办完,你随奚闵先下去休息一下,连日奔波,你也辛苦了。” “是,多谢姨父。” 随后,长顺帝又走了回去,走得有点急,似乎有紧急事情一样。她心里感到,自己这个时候来打搅,好像妨碍了什么,不过总也不好先睡了一觉,才来拜见。 “闵儿,你先送公主去玉照宫休息,她前儿来的时候,就住在哪里的——就住左厢房吧,右厢房过几日等黔元国的玉菱公主到了,再住进去。” “玉菱公主?”奚闵似乎有点疑问。 淑妃摇了摇头,似乎很失望:“你这孩子,不要整天跟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一起……行了,我要过去照看你父皇——公主,我就不陪你了。”说着,也下去了。 她瞧着奚闵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的样子,见他似乎见怪不怪了。 “玉菱公主也会来吗?”她早有耳闻那位年纪跟她一样大,但性格却活泼得很,为人直率的黔元国公主,没想到可以在这里见到她。 只是奚闵似乎提不起劲来:“是啊,就因为这事,我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烦过了——小真,你当初要是选了我,那该多好,那个玉菱公主又刁蛮又任性,可让人喜欢不起来。” 没想到他对那位公主印象不好,她笑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听说她很可爱很好玩呢。” 奚闵笑了起来:“但是,我喜欢的却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就好像小真一样——” “太子殿下,你可不能取笑我。”她一边走,一边道。心里在想,自己努力了两年的改变,莫非终于成功了么?兆国的人还好,在大苒国众人的眼里,她当真成了温柔贤惠的人么?即使外表如此,她也十分高兴了。 奚闵听了,正色道:“不是,我是说真话。要是你还没有跟大哥订亲,我一定马上跟父皇说要娶你的——啊,大哥!”他突然叫了一声。 这一句“大哥”让她的心儿都停住了。 是小石哥哥吗?他就在前头吗? 抬起眼,往前望去,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前方走廊的转角,定定地看着他们。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袭神色锦袍,面色温温,眉宇之间有形而外的笑意,眼眸之色如夏日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灿烂而暖暖的。 他慢慢地朝他们走来,然后站定了,瞧见她,眼底染上了几分惊诧。 “奚闵,你刚从天越阁出来么?”瞥了她一眼后,他迎上奚闵的目光。 她心里顿时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点儿难过。 才不过两年没见,他就不认识她了吗?虽然她也觉得小石哥哥变化有些大,以往那个总是板着脸,十几年也几乎只有一个表情的小石哥哥不见了。面前的大皇子奚霖,竟然有如此温暖的表情,她始料未及。她虽然有收到信,信中的小石哥哥语气未变,不过他来信不多,信上内容也不多,仅仅是到报平安的程度而已。她还以为见到的,也如他的信一样,会是一个惜字如金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人。 可是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是如沐春风,仿佛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光芒,软软的,一点儿都不是生人勿近的那种感觉了! 好陌生,她没办法将之前的小石哥哥跟眼前的人对上号! 而一旁的奚闵,也是感到十分奇怪,他张大眼睛,好像被雷噼中了一样:“是啊,我跟小真见过父皇了。”游移的目光来回瞧着两人。 “小真?”奚霖笑容中,有着怀念,“你,竟是小真么?” “……嗯。”也许,自己在他眼里也有很大的变化吧,她稍稍放了心,“奚霖哥哥,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第58页 奚霖失笑地退后两步,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神情放松下来,笑得依然暖如日光,道:“你,当真变了……”以往,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位个性有些儿随性的丫头,甚至有些大咧咧,处处依赖者他,目光追随着他,好像自己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两年前,她还是有着一张娇俏面孔的女娃儿,可是这许多日子不见,刚刚看到她,他甚至不敢相认。眼前的女子,穿一袭粉蓝色宫装,如瀑的髮丝披散在身后,脸有些圆,面色红润,眼眸处是沉静而雅然的味道,除了见到他之时微微的惊讶之外,随后便换上了温柔如水的眼神,笑容淡淡,如池塘里不动声色的莲,独自一隅,悄然飘香。 “奚霖哥哥,我也认不出你了呢。”她轻轻笑了,两年的变化,在于她,是刻意为之。那么眼前的人呢?为什么会如此改变?也是他下意识地去改变自己吗? 奚霖微笑,正要说话,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这里。 一名穿着侍卫打扮的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几人面前,见到了她,先是一愣,许是因为未见过她,随后拱手道:“太子殿下,大皇子——”随后,他想了想,凑近了奚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随后奚霖脸色一变,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随后,他有些为难地道,“我现在有事,奚闵,小真就烦你照顾了。”说着,也不等她说话,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之中,她心里隐隐有种失落的感觉。 随后,跟着奚闵到了玉照宫,安顿了下之后,便起身去见姨妈贤妃娘娘。 到了贤妃娘娘所住的常德宫,那里的一草一木好像还是两年前的模样,只是那株大树,如今是郁郁葱葱的样子,不似那年秋天,落了黄叶。 见到她来,贤妃娘娘很是高兴,只是聊起她的儿子,她言语间似乎有点儿疑惑:“他那孩子,我也弄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在笑,不管遇到难过的事情,还是高兴的事情,都是对我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也只说没有……唉,有时候我倒真不怕小真你笑话,还是觉得他板着脸容易猜到心思。” 原来,不止她有奇怪的感觉呀。 “姨妈,奚霖哥哥大概觉得笑能让您开心呢。”她笑着开解。 不料,贤妃娘娘听了,忽然拉开跟她的距离,眨眨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会儿,我忽然觉得,你们两个,笑得一模一样……” “……哈哈……”她只得傻笑,心里却纳闷着,若是以后两个人成了亲,一张笑脸对一张笑脸,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幅光景,想到这里,她便觉得真心想要笑了—— 第29章 28 翌日一早,她便被一位宫女领着来到了以前她曾经落水的人工湖那边。 “你说,大皇子在那里等我?”她回头问着领她来的宫女。 宫女一本正经地点头,随后,便告退离开了。 “餵——”她扬起手,看着眨眼间就消失在眼前的宫女,只有哑口无言的份。 在眼前,是一座很大很大的人工湖,望到对岸的假山有种远渡的感觉。湖边垂柳依依,翠绿的色泽,在早晨暖暖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生机勃勃。 与之相对比的,是她一颗摇摆不定的心。 眼前的湖,差点让她一命呜唿,从此她回到兆国之后,便下决心克服,学会了水性。可是呢,难不成,要她此刻跳下湖中,然后单枪匹马游到湖中心吗? 那里,什么时候建了一座亭子? 自己家那儿,是有一条九曲迴廊连通了岸边和湖中亭子,可是这里——她环顾了一下,只看到诺大的湖中央有一座八角亭子,亭角上还挂着铜铃,可是不管是吊桥也罢,廊桥也罢,一样都没有。 “阿孟。”她只得求助于身后一直闷声不吭的人。 “在。” 对了,他经常惜字如金了。她心里微微嘆息,说道:“带我过去。” 阿孟看了看湖中央的亭子,还有那位倚着亭柱站立,好整以暇地看着风景,背对着他们的大皇子奚霖,不由得眼神暗了暗:“是,公主。”随后,他上前三步,将手揽上了她的腰部,微微用力,环抱住她。 她不由得将手伸向他颈项,闭上眼睛,随后感觉到整个人被抱起来,紧接着就往前移动,片刻之后,自己被放下了,她才敢张开眼。 “我不记得,有邀请别人。”耳旁,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她及目望去,却瞧见面色平和,但是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冷峻的奚霖,正定定地看着阿孟。 “我过不来,所以让阿孟带我了。”她赶紧开口。 奚霖觑了眼面色微微泛红的她,眉心微微一拧,不再说话,而是伸手将她拉了过去,轻轻按到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了。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几碟糕点。 “你下去吧。”他坐到了她对面,替两人倒了酒,说道。 阿孟抬眼瞧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是兆国的侍卫,并非大苒国。 “阿孟是我的贴身侍卫。”她微笑着道,转移话题道,“奚霖哥哥,你怎的一大早就喝酒?不,我不会喝酒,你给我倒酒干什么?” 第59页 奚霖也不理她,擅自将一个酒杯推到她面前,声音淡然道:“早春天冷,喝点酒,暖肚。” 她哑然,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结论,赶紧推开:“我不喝——”她不止看不懂他的脸色,更不懂他习惯也变了。以往他从不喝酒,可谓滴酒不沾,如今怎会落到一大早喝酒的境地?太奇怪了!然而,她瞧得见他眼底的阴霾,那是为何?“奚霖哥哥,你一大早找我来又什么事?” 奚霖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杯,缓缓喝了一口,抬眼瞧着她,一直瞧一直瞧,好似要将她瞧进眼里,刻印上去一样。 她被动地迎上他视线,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收回目光,他的眼睛好像想传达某种东西,而她却无法接收到。 “奚霖哥哥,你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说着,她站了起来,然后却被他一把拉住了右手,她疑惑地回头,瞧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小真,坐下,我话还没说呢——”将她拉回位子后,他也不放开她,继续拉着她手,徐缓笑了,“我以为你学了功夫,这一点距离难不倒你,没想到,还是要下人帮忙,早知如此,我该在岸边等你才是。” 她微楞,回头瞧了眼神色如常的阿孟,再看笑得淡然的奚霖,心里,隐隐有种,对面的人在故意为难她的感觉。可是,这又是为何呢?他们久未见面,如今相见,他怎会这样对她?不过,他倒竟然知道自己学了功夫,这一点在信中自己并没有告诉她,也觉得兆国的人不会多嘴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才是呀。 “奚霖哥哥,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秘密。”其实,哪有什么秘密。世上总有藏不住的秘密。只是,她竟瞒了他,那个从小什么事都会一股脑儿跟他说的小真,竟然会一点一滴地,将很多事对他隐瞒了起来。是因为他们订了亲吗?他曾经这么想过。然而昨天见到她之后,心里却有了另外一种猜测。这种猜测,本不过是感觉自己多了心,可是经过方才,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守护了十三年的人,才不过两年的功夫,就将对自己的依赖,甩得一干二净! 将这份心思藏在心底,他抬了抬眉,笑道:“过两日,抽个空,我倒要见识一下你的功夫,怕不会是连我都要做你的手下败将了吧?” 对于他的话,她心里头万分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奚霖哥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只不过学了三脚猫功夫——阿孟每次教都嫌我进步不大呢。” 阿孟? 这两个字,好像成了她三句话中必带的一个名词。 奚霖保持着淡然的笑容,稍稍抬头看了眼在她身后笔挺站着的青年,眼前与自己年纪一样,浓眉大眼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男子,这两年到底在她的身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是贴身侍卫,也是武艺师傅,另外呢?是不是在他远隔千重山的时候,超越了自己用十三年筑起的墙? “哦?”他故意惊讶道,“原来你的师傅竟然是他么?” “嗯。”她坦率地道,“阿孟功夫可好了——啊,不过奚霖哥哥一定更厉害。”她急忙将功补过地说。这么多日子,自己多少也学会了大哥说话的功夫。虽然感觉与奚霖哥哥有了一点儿隔阂,不过相处些日子,以前那种感觉一定可以回来。 “是吗?”他笑了笑,“听你这么说话,我感觉我又成了你的小石哥哥。”他无不可惜。真的很可惜。 “为什么?”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将自己心中感觉到的陌生感,表现出来了吗?他察觉到了吗?自己想要拉回以前的两人相处的氛围,可是,好像不够成功。 “因为,我是你未来的丈夫,可是,你好像一直想要我变回你的大哥。” 她勐然顿住了。 眼前的奚霖,依然笑得那么淡然,好似什么事都不会难倒他,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然而,他的确与两年前的少年有所不同了。不止外表的改变,更是内心的改变。以前,他不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以前,他不会将她想要隐藏的心事说穿说破,可是他,现在的他—— 她看不透,一点儿都捉摸不透那张淡然的笑脸下,是怎样的心思。 “我、我……”她无言以对。 他也没有气馁,依然用那张无害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轻轻描绘着她手指的形状,旁若无人地说道:“小真,我自小知道你不是我妹妹,小时候不告诉你,是怕你生分。但我想,也许自己做错了——过去的事且不提,从今而后,你记住,我是你的夫婿,不是哥哥,也不是旁人,是今后你最亲密的人,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的眼底、你的心里、你的身边,都只能有我一个人,所以,”他若有似无扫了一旁沉脸的阿孟一眼,随后朝她探过身子,低声地在她耳边道,“以后若有抱着你这样的事,除了我,你不可以让别人这么做。这一次,我且当眼不见为净……”说完,他神情自然地,退了回去,留下她呆若木鸡,被他的话震得,心神无法归位。 “阿孟,”他瞧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道,“公主有我照顾,你下去。”声音中,带着若隐若现的严厉。 第60页 阿孟侧眼看了看她,暗暗咬牙,随后道:“公主,奴才先告退。”说着,便飞身离去。 愕然看着阿孟消失在湖岸的身影,她慢慢地回头看着的云淡风轻地喝着酒的奚霖,心里百味杂陈,不知如何解。 “你、你的意思是,你——” 听着她结巴的、难以置信的话语,他黯然嘆息,吸了口气,道:“小真,慢慢来,我们时间很多,日子长着呢。”因为日子还很长,所以他静静地等待。两年前,她那么义无反顾地一路一个人从兆国跑到了大苒国,见到她时,他心中的震动如波涛,如海浪,一浪又一浪卷向他毫无察觉的内心深处。而今,两年过去了,她却三口不离一个阿孟!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按捺不住。眼前的女子,是他的未来的妻子,他对她的情意,也不会是简单的兄妹之情、男女之情可以概括,那是沉淀了那么多日夜的相处所换来的感情,可是,这一份感情若没有她的回应,又有何用?! 她兀自沉浸在五雷轰顶一般的漩涡中,自拔不能。 喜欢?他喜欢她?小石哥哥喜欢自己? 从他的话里,她听出了这样的意思。可是,怎么可能?她一直当他是哥哥呀?难道他不是吗?难道他一直是将自己当成未来妻子一样看待吗? “可、可是,你,你从来没有说过啊。”她也感觉不到。如果他对自己的是男女之情,那么,她为什么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那时候你还小。”他轻描淡写地道。 她却觉得很沉重:“小石哥哥——” “叫我奚霖。” “……小石哥哥,你该不会因为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故意耍我玩吧?”她狐疑地看着他,皱着眉,苦恼的样子让他嘆气。 他伸手取了她一簇黑髮,手指上的柔软触感,让他心里也跟着发软:“你觉得,我会娶自己的妹妹吗?” 她被他的话,说的呆了呆:“那,你的意思是,我会嫁给自己的哥哥?” “……”他一时愕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后,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怎么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难道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奇怪,明明没有啊。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摇摇头,伸手扶着额头,垂首看着石桌面,笑道:“小真,我的意思是,我若是你的哥哥,你愿意嫁给我吗?可你答应了,这背后的意思,你想一想,便会明了……”他承认,自己很卑鄙,用言语弄乱她,用言语蛊惑她,用言语影响她的心思。 眼前的女子,有的是对他十三年的依赖,两年的分别不算什么。他若要完全得到她,就必须连她的心都完整地得到,如果她心里住了人,他会派举国兵力过去,灭了对方。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是轻而易举便可不战而胜。 她心思单纯,即使昨日初见面时,惊讶地以为她变了,但变的不过是她如他一样变化的外表,而非内心。内心里,她仍然是那个善良纯洁容易相信别人的小笨蛋。 唉,瞧她苦恼的模样,真让他有种捡到宝的感觉。日后,即使再难的日子,有她陪着,他必然会轻松不少。只是,他能成功让她的心,靠近自己吗?不,一定能做到。 他将志在必得的心意藏在眼底,就着喝酒的动作,藏进心里。 “小真,别想了,顺其自然,我可不会逼你喜欢我。”他喜欢她,也不是全然,只可惜她不知道,只可惜他骗不过自己,“喝酒吧。” 第30章 29 “喂,公主她是不是喝醉了?” 在校场上,正在伸伸胳膊抬抬腿的奚闵,神秘兮兮地对站在对面的阿孟说道。刚才,他找到阿孟,想要将两年前还没有过瘾的对打持续下去,但是没想到瞧见了一脸红彤彤的宜宁公主,还有那个扶着她,笑得好像吃饱了撑着一样的大哥,他真是万般狐疑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现在,她就坐在校场边的椅子上,一脸笑容地看向他们这边,但只要仔细看,就看到她的眼神有点儿散,好像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 “应该不是。”阿孟沉声回答。他是闻到了她身上一点儿酒味,不过不浓,而且她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就凭亭子里那个小壶的量,怎会醉倒她。他只怕,那个不在现场的男子,对她说了什么话。她这两年渐渐一点点地将自己心思隐藏,可是如今的模样,竟然毫无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他猜不出。那个明显对他有敌意的大皇子,硬是要弄走他,不让他听见谈话,究竟是何心思?虽然,他是她未来丈夫,当不会害她,可是,可是—— “喂!”奚闵一掌拍上阿孟的肩膀,“怎么连你也神游太虚去了?”他不爽的道,“陪我动动手脚,大哥死都不肯和我比试,我这段时间闷死了——” 阿孟收回心神,再度忧心地瞥了瞥她,才放手和奚闵动起手来。 而看着他们的模样,小真她是恍若未见。看得跟过来的阿欣有点儿担心。 “公主,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阿欣是没觉得两个人打架有何好看的。偏偏公主喜欢这样的玩意儿,真是看的她心慌。 第61页 她定了定神,笑了笑:“不用,我看一会儿。”阿欣不知道,她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可恶的小石哥哥,那么说,到底是想干什么?表达自己心意?她听着不是很像。倒有点儿像表达所有权,让她明白自己是他的人一样。他说喜欢自己,虽然隐晦,却有意让她听出来。可,这份喜欢,有几分是真心?十三年里,他当真将自己当成心上人来看吗?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所以不能相信他的话! “啊,田妃娘娘。”阿欣突然说道。 她一震,赶紧站起来,回头瞧见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自己眼前。她一身粉红色宫装,挽着垂柳髻,髮髻上有淡粉色的梅花妆点,显得雅致而清然。鹅蛋脸上,是冷傲的表情。 小真偷偷瞥了阿欣一眼,看她朝自己打的眼色,赶紧点头道:“参见田妃娘娘。” 田妃轻轻应了声,随后眼光便飘向校场里的打斗。 没想到她也感兴趣的小真,赶紧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说道:“田妃娘娘,您坐……那位穿灰色衣裳的是我的侍卫,正与太子殿下切磋呢。” 然而,她热心的解说并没有引起田妃的注意,她和阿欣对望一眼,无奈地看着田妃冷淡的侧脸。以为她爱看这样的比试,结果也只看了两眼,便转身走了。 她哑然看着粉色背影离开,感到摸不着头脑。 场地内,传来太子殿下倒地的叫声:“痛……” “阿孟,你下手太重了!”她连自己的事情都弄不好,如何管别人呢。嘆了口气,她赶紧冲进场内,去探望倒在地上的奚闵…… 春意浓浓,夜晚也渐渐长了些,委实长了些。 漫步在皇宫的长廊上,她有些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稀稀落落的夜空,今夜月缺,有些寂寥,好比她乱七八糟的心情。 这几日,她忽然经常碰到了小石哥哥,她记得两年前,自己压根想找她只有白天不得体的睡觉,晚上才有精神去书房找他玩,然而不知何故,这一回,反倒是他处处时时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总是偶遇,比如她去拜访姨妈之时,比如她去古籍所找一些书册来看时,但她隐隐觉得是他刻意为之。 也许,是她太敏感了。敏感到只要一瞧见他,便躲开的地步,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她弄不明白,因此更加烦恼。她对他这十五年来,一直抱持的应当是兄妹之情,不是吗? 她突然停下了,耳旁听得踉跄的脚步声,随后她回过神,瞧见了一道黑影正匆匆忙忙地往她这边跑来,人越来越近—— “阿孟?”他怎么忽然拉住她躲到一旁。在大苒国皇宫里,不若外面那么危险呀。她笑了笑,站了出来,“没事的——咦?”她及目看去,看到了见到她时,忽然呆住的人,“奚闵太子?” 来人,正是奚闵,他衣衫有些凌乱,头髮如是,显然是仓促之间出来的。不过她记得,他的寝宫景泰宫应当在皇上姨父的天启殿东南位置,现在这里,是御花园啊。 “小真,这么晚了,你怎的出来游玩?”奚闵很是震惊。 不止震惊 ,简直有些惶恐了。她狐疑地看着他慌乱的神情,笑了笑:“太子殿下,我出来看夜景,你呢?为什么那么匆忙呀?发生什么事了吗?”不然怎会连衣裳都没穿好呢? 奚闵听她这么说,急忙低头看了看,随后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裳,有些尴尬,有点儿不自在。随后,像是故意要扯开话题似地,说道:“夜里凉,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我有事必须赶紧去办。”说着,正要走。 但是她却忽然感到奇怪:“等一下,什么急事呀?”大晚上的,还劳动太子殿下亲自出马。 奚闵有些为难,走到一旁的廊柱前,看着外头,道:“黔元国的玉菱公主在前来大苒国的途中,在本国境内的某个山脉处,遭埋伏,被山贼捉了去,我此刻必须马上带人去救她。” 黔元国的公主在大苒国被挟持,这件事非同小可。即使是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公主在大苒国遇到什么伤害,只怕两国之间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斗,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宫廷里。 她神情也严峻起来:“那,需要帮忙吗?阿孟的功夫你也瞧过,我们也想出一份力。”她不是强出头,也不是故意为之,一方面是当真想要帮忙,另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奚闵听了,立刻大惊失色:“小真,万万不可,一个玉菱公主已经让我们很头疼了,若是你再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我连脑袋都保不住了——行了,你就安心地回去休息,我走了。” “……那,让阿孟跟去吧。你的功夫可不如他哦。”她有意无意地挑拨一下他的自尊心。前日在校场上,他在她还有田妃娘娘面前,被阿孟打倒在地,想必他心里也很不甘心。 奚闵听了,果然脸色变了,想了想:“也好,我的侍卫功夫不如阿孟,如果你愿意,就让阿孟暂时帮我吧——行军队伍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阿孟,你去换套衣裳就过去——”随后,他急忙离开了。 对此,阿孟在奚闵走了之后,才不贊同地沉声道:“公主,奴才必须时刻跟在公主身边,若是离开,即使是公主的命令,奴才也无法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代。” 第62页 她自然明白身旁的人对自己的忠心:“阿孟,我不会让你失职的。”她侧过身,看着他严峻的神情。最近,她总能在他冷硬的表情下,看见担心的神情。她知道跟了她这些日子的阿孟,对她的安危看得很重。特别是那次在京城遇袭事件,更让他如此。只是,她想要找个机会理清自己和小石哥哥的关系——当然不是身份上的关系。 “公主的意思是——”阿孟眉头都打结了,“你要一起去?” 她有些好笑地看他像被人打了十拳的样子,道:“嗯,我想去——不用阻止我,我决定了。我虽然功夫不如你,可是我也不会乱来,我会当个懦弱的大苒国士兵,绝对躲在最后面,不给你们添麻烦。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希望你明白。” 阿孟眼色深沉地瞪着她好一会儿,才嘆气道:“公主的命令,奴才自当遵命——但,”他眼神如电,声音里,透着关切,“若是关键时刻遇到危险,奴才一定舍大苒国太子保公主,这一点还请公主明白!” 她吃惊了一下,可是想到他那个死脑筋,便点头应承了:“知道了——我留封书信给阿欣,让她给我找个藉口……走吧。” 两人去弄了两套大苒国士兵的衣裳穿上,随后一前一后来到了宫门口,那里已经列队整齐,夜色下,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为首的人见他们加入,只问了下,知道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便让他们跟在一旁。 她站在一边,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列人,个个都是神情严肃,而且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队列里,既不互相交谈,也没有胆怯的神色,当真训练有素。不过,她大哥的近卫队也不差。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宫门口出现了一人的身影,她在人数众多的人后头,所以没有瞧见,只听得一道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出发”,随后各人翻身上马,整个约有百人的队伍,便朝离开了皇宫,往京城出口而去。 在马背上,她略略感觉不适,因为整个队伍要赶时间,因此都是疾驰而行,她虽然早已经学会了骑马,但是像这样夜里行军,而且是飞快的速度,她当真没有感受过,因此过了一会儿,便有些难受。 身旁的阿孟见此,也只是有些担忧,并没有出声阻止。 她心里微微高兴,他知道她的脾气,若是阻止,定然更激起她的逆反心,更加逞能了。 马队在夜色里,离开了京城,一路往西而行,由于玉菱公主是在距离京城稍稍有些偏远的山脉地带被挟持,因此路途有些远,照他们的速度,只怕要过个几天才能到达。不过只要中途不耽误时间,应当可以缩短些时间。 她当然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让玉菱公主多一份危险。所以只要咬牙忍着,可是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她实在感觉到浑身散架一样,再骑下去,只怕回去的时候,阿孟会捧着七零八落的她回去被砍脑袋了。 “公主,”阿孟稍稍慢了下来,走在队伍后头,来到她身旁,看她面容有些难过的样子,想是明白了,便朝她伸出手,“过来吧。” 看着他坚定的手,她明白阿孟的意思是让她与他共乘一骑,她犹豫再三,明白这个时候也不用太过娇持什么身份,看那些士兵可是连一点儿都不喊累,只是马儿累了,便稍稍休息一下而已。于是,便伸出了手—— “咦?”她惊讶地看着握住自己的手,眼前阿孟的手明明还在那里啊,她吃惊地抬起头,却赫然差点抽口气堵住喉咙,被闷死,“小、小……”她小了半天,也没有在对方面色铁青下,说出后面一个字来。 第31章 30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分明是听到太子殿下说要带队出发,自己为了避开小石哥哥,还有想让阿孟帮助一下奚闵,所以才跟着出来的,哪里知道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大玩笑,领头的突然眨眼之间就换了个人! “坐下。” 在一片小树林里,燃起了篝火,奔波了两日的士兵都早已靠着树干,各自睡着了,马儿也估计在打盹儿,只有她,要在一副愧疚的情形下,等着挨训。有这份觉悟,是因为刚才看到她出现在队伍中,小石哥哥那张脸简直是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她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害得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她只有乖乖地靠近他身边,坐在一根枯树干上。 奚霖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篝火,对面是一脸沉重表情的阿孟,一直盯着他这边,他心里冷冷,斜眼瞧了一下一副做错事表情的人,真想嘆气。 可是瞧她缩着肩膀的样子,又不忍了,但是急忙出来,没带外衣,也没有毛毯之类的东西,春夜里仍然有些冷,她这些年虽然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消瘦,可总也不见胖,只怕是会冷到了。 她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在担心会不会挨骂,只好先下手为强地道歉了,这一招对父皇和大哥非常管用。不知道对他-- “对不起,小石哥哥,我跟阿孟只是想来帮忙,不会捣乱的。”她偷偷瞧着他没了笑容也没了生气表情的侧脸,线条分明的脸上,她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只是,那垂下的眼里,有几分他的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看得脖子都僵了,才听得他嘆了口气,说道:“明天一早,你便回去吧。” 第63页 她顿时垮下脸,果然是这样啊。她还祈求了半天呢。不过,也知道自己是莽撞了,可是也并非要马上走啊。 “哦……” 她听话的模样,令他一阵想笑,可是忍着不笑出来,回头看看她失落的样子,无奈地摇头:“你当真是胆子大,我不记得你何时会这样莽撞。你一个人偷偷跟了来,要是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以死谢罪么?--若是一起死,便也罢了,你还活着,我却死了,让我如何甘心?” 她哑然地坐直身子,看着火光中,他带笑的神情,一番话说得她听了面红耳赤:“你、你说什么呀!--我才不会死呢,有阿孟在呢。你我才管不着。”奇怪奇怪,她偷偷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好像不小心抽紧了一下。刚才的话,她听得自己,也明白他在说话吓唬她,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儿害怕呢? 奚霖轻笑了下,抬眼瞥了前头靠着树干坐着,半闭着眼好似在睡眠其实竖起耳朵全身戒备的阿孟,想了想,抬手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近自己一些:“瞧你冷的……我不是在说笑,是让你明白,你是堂堂兆国的公主,不能出事的,明白吗?你是大苒国的大皇子妃,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出事。” 她肩膀靠着他的肩口,鼻中有从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类似甘草的味道,看着篝火的眼神,忽然有些儿恍惚,他不知怎么了,自从这一次自己进了宫之后,他的话中若有似无总带着这样的意思,是在让她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让她记牢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么?还是想一言一语地,将自己的心也引了去? “小石哥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所有人都睡了,有些还发出了打唿声,整个树林里,除了在四周守卫的士兵外,就只有他们两个还在夜深时分,说着话,想来是没什么人听见的,便将这几日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以后自己总不能时刻逃避他,“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他等着的,就是她的回应。可是她忽然这些天像只随时要熘走的兔子,让他抓也抓不着,那种狩猎的感觉虽然勾起他的兴趣,却也十分无趣。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当真是矛盾的人。 她咬了咬唇,端正身子,面对面地看着他恢復了淡笑的神情,说道:“我这几日有些儿烦恼,我十五岁了,再过不久可能就要与你成亲,可是,你说你一直不把我当妹妹,因为你从来不说,给我的感觉也是兄长一般,所以我不是很相信你说的喜欢我。我,却一直将你当成兄长的,大哥说,夫妻感情可以在成亲后培养,可是我怕自己分不清,对你是兄妹之情,还是将来的夫妻之情。” 他静静地听她说,也不打算,心里却隐隐明白,她的苦恼。也知道,自己混乱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自己对眼前的女子是怎样的心思呢?不用说出口,他可以看得见自己的心。他一向不将自己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因此她不会明白那朝夕相处一点一滴的感情累积,才让自己在见到了阿孟之后,冲动地说出了口。阿孟看她的眼神,刻意隐藏,一如多年来的他。因此他有些急躁了。可,他不必急躁的,她与他有婚约,成为他的妻子,只不过是这一两年间的事,只要他提,或许还可以在下个月就可达成。可是,他有点儿贪心,贪心着希望她能够将心也交给自己,得到一个人的身体没有意思,心甘情愿才是他希望的,也势必要夺取的。 如今,她在苦恼着她对自己的感情,兄妹之情是多了些,还无法产生男女之爱。他听着,既高兴又无奈。 看着她坦承的目光,他忽然觉得,也许摊开来,也无妨。 “我喜欢你,看见你高兴,心里即使有苦闷,也会高兴。看见你此刻竟然跟了过来,想骂你,却又捨不得。看见你要将手交给别人,我心里很害怕。小真,”他认真地看着她,轻轻拉着她的手,诚恳地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会一刻也不想离开她,希望她平安无事,若是有灾祸降临,宁愿深受其害的是自己。这是我对你的心意,你无须刻意地回应我,顺其自然吧,我们婚期还未定,即使定了,若你不定心,便是推迟也无妨。” 他的一席话,令她颇受震动。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更迷茫啊。 “小石哥哥,就因为你不是以前的小石哥哥,你变了,所以我感到很陌生,有时候好像不认识你一样。”像刚刚那些话,她以前别说听他讲了,哪怕是让他变个表情给她看,也是没有的,“因为不认识,所以想要认识,想要了解,然后约这样,心里就越搞不懂了……”如果说她的心里现在是一团乱麻,那么罪魁祸首就是他。 奚霖愕然地望着她,眼底隐隐地笑了起来:“你也变了,变得比以前更美,两年前你是小孩子,如今却是长成了美如月华的姑娘……” 她听了,只觉得耳根都红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小石哥哥,你在取笑我?……大哥还常说,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呵呵……”他轻笑,伸手拉了拉她的发,“我喜欢的就是你那性子,本性难移才好--好了,晚了,睡吧,明日你便随阿孟回去。” 她虽有失望,但是也不强求,是自己太高估自己了。再者,跟他说开了,心里也好过些。 第64页 “啊,我还有事情--前天我在夜里碰到太子殿下,是他说要出来领军的,为什么忽然换成了你呢?” “哦?你竟然在夜里遇到太子?”他挑起眉,惊奇问道。 “嗯,是在御花园那里,他好像刚睡醒--小石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将心中疑问藏了起来,嘆气道:“奚闵刚要出来之时,父皇却忽然病倒了,他必须留下照顾父皇,因此我就代为出征了。” “皇上姨父,身体不好吗?” “最近总是咳嗽,也有些虚弱,太医也看不出什么病症,许是劳累过度吧--好了,睡吧……” 翌日,奚霖派了二十个人保护她和阿孟回去。自己率领余下的八十多人,一路往岱山山脉而去。那里是地处偏僻,穷乡僻壤一样的小镇,以山脚为据地。 而山贼便藏身在绵延起伏的山脉之中,连当地的百姓都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也许有狡兔三窟。诸多的山峰之中,他们究竟将玉菱公主关在何处,无人知晓。 在小镇的衙门里,奚霖听完了镇长的禀告,得知了事情经过。玉菱公主的队伍因为所带食粮不够,因此在镇上停留了一日,补充粮食,然而却恰好遇到闻风而来的山贼,便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打了个七零八落,随行的侍卫怕是久疏战阵,根本不是好勇斗狠的山贼的对手,没两下便被打回原形。 公主的队伍,连点衣裳之类的东西都没有留下,全部被带走了。 镇上又是些纯朴百姓,唯一的三名捕快也是那种肉脚,根本不是山贼的对手。本来山贼也不会打这些穷苦百姓的主意,他们都是劫持商旅,这一回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才会下山到镇上来。 “这么说,要想救人,只怕很困难了。”奚霖感到了事情的棘手。若是知道他们的据点便好,如今是敌在暗,压根就是毫无目标。 镇长一直苦着一张脸,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是啊,我们与他们相来井水不犯河水,也曾经有城里的大人想要派兵剿灭他们,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因此就随他们去了……大人,不是我多嘴,你们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奚霖淡淡瞥了胆小的镇长一眼,点头道:“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等到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奚霖才表情阴郁地来到了窗边,推开窗子,远山尽在眼底,可是那一大片山坳之中,玉菱公主究竟在何处,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伙肆无忌惮的强盗,不知是否知道她的身份--但不管是否知道,他只怕她凶多吉少,不管有否保住命,都-- 他没有想下去,日后的事,只有日后再说,当务之急便是想一想,该如何突破眼前第一道难题…… 接下来两日,他先是从驻扎在镇外的士兵中抽调十人小分队扮作镇民,两人为一组,分别探路,可是却是毫无动静。不知道是山贼没有防备,还是怎的,他们竟然都没有遇到山贼的岗哨,最糟糕的是,五组人,不约而同地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找不到蛛丝马迹,连路途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线索了。 到了傍晚,他实在无计可施,便定下了一个也许置自身于危险的主意。对于他要扮作富商,招摇着让山贼来抢这样的举动,镇长是吓得求他别犯险。可是再这样下去,他却怕到时候连玉菱公主的尸骨也找不到。 要攻破山贼,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然而,当他带着两名手下走在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街,准备一下行进的路线时,却意外地在镇口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的身影,这一眼,看得他当真是比找不到山贼更加苦闷。 “你不是回去了?!”他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担忧,尤其是看到她衣裳脏破,满头大汗,肩膀上缠着纱布,好像一副刚被打劫过的模样,“小真!” 见到他之时,她当真是眼泪哗哗地流,委屈地想要扑过来,却又忍住了:“小石哥哥。” 这一声,叫得他心惊胆战,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拉了她的手,让手下招唿跟着她身后的两名同样模样悽惨的手下,带着她便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等她洗弄干净了,慢慢来到他眼前,他才稍稍放了心。 沉着脸走过去,将散开的布条拉开,听到她吃痛地叫了声,不免放柔了动作,但是脸色仍然很难看,尤其是看到肩头那一条不长却很深的伤口时,更是咬牙。 “谁干的?!” 她缩了缩肩膀,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明明是在看伤口,帮她处理,她这样好像又太多心了。于是清了清喉咙,她才开口道:“是山贼。” 走了两步的奚霖顿时顿住了脚步,随后才来到她对面坐下了:“山贼?!你们回去的路,是通往京城,哪来的山贼?那个阿孟呢,他总不会丢下你自己跑了。”他对于阿孟虽有敌意,却看的出他是真心保护她,断然不会做逃跑这种窝囊事。只是,有阿孟在,也有二十个士兵,回来的,却只有她和两人,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光是看到她的伤,就让他心中揪紧。 她抬起眼睛,怯怯地道:“我们,我们走差了路,本来是要往京城去的,但是回过神,却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山脚下,想回头,突然之间从山头冒出来一群山贼,虽然阿孟功夫很厉害,你的手下也不差,可是他们山贼有四五十个人,而且还从山上砸下石头来,阿孟只要让人护着我逃跑,他殿后。可是,我们跑了很久,也不见阿孟追上来……” 第65页 看到她眼底的害怕,也看得到她对阿孟的担心,但是他心里却万分感激阿孟。只是,早知如此,不如带着她一起来,带着她在身边,总好过下一回再遇到这样的事,在她身旁保护的人,并不是他。 “没事了……”他站起来,轻轻将她拦在怀里,“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派人去找阿孟,你不用担心……”是自己的疏忽,如今要处理的事,忽然又多了一样-- 被动地趴在他的肩头,她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心里原本慌乱如麻的心情,忽然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有小石哥哥在,她没事了,有他在,她就安心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问道:“小真,你们逃出来,到来到镇口,用了多少时间?” “就是,今天下午的事,大概几个时辰而已。” 奚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丝明光:“来,”他扶她重新坐好,长指抚了抚她还没有恢復血色的脸颊,怜惜地将她胆战心惊的模样看在眼里,这十几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知道么?” 面颊上,她能感到他手指的温度,因为皮肤的敏感,她也稍稍感触到,他的手指微微地动着,她的出事,只怕也吓到了他。她连忙点头:“嗯……” “现在,”奚霖回到自己位子,认真地道,“你告诉我,你们出事的地点和你找到这里的经过……”既然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那么他们遇到的山贼,只怕是同一批。枉费他还在镇上这一带寻找,结果他们却转换山头,在山的那一面开始行兇。而从小真的描述来看,山那一头因为是一片平原,并无人家,因此山贼的防备竟然松懈一些。显然,要突破的点,就在对面。镇上这一头,镇长也说了,他们一直相安无事。也许,其中还有镇民和山贼混杂不清的真实在。 既然这样,那么他的计划也不用更改,只是行事的地方,稍稍换一下而已…… 夜半时分,她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里是白天遭遇的场景,鲜血淋漓,没命地奔跑,一直跑一直跑,却没有力气。身后,一群狞笑着的山贼近在咫尺,一旁的阿孟早已经被另一伙山贼缠住,无法脱身。她穷尽力气,却怎么也跑不动,明明小石哥哥就在前头不远处等着她,可是她好像再也迈不动步子,根本跑不到他身旁。 眼看着离那双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越来越远,她吓得大叫起来,然后,醒了过来。 随后,听见了轻轻叩门的声音,门外,梦中一语不发的人,正担忧地喊她的名字。 她应了声,然后摸了摸面上的汗,下床简单梳洗了一下,打开了房门-- 眼前,是一张微微有点疲惫的脸,见到她来开门,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即使他又恢復了笑容,可是她好像看见他淡然的笑容底下,忧心的面孔,明明,他一直看起来很闲适,什么都在掌握中一样。 “做梦了吗?”奚霖站在门口,没有跨进一步,他正在隔壁与手下轻声讨论计策,却忽闻她的尖叫声,一时之间以为她遇到什么危险。见到她平安站在自己眼前,心里的担心才放了下来。然而,在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她说的话,并不全然是刻意为之,那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自己的真心。 “嗯--小石哥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的面容,他即使给外人的感觉还是那样从容,可她心里却隐隐担心着。本来玉菱公主的事情够他烦的,如今还要加上生死未卜的阿孟。傍晚时分,他派人去她说的地方悄悄地沉着夜黑去找,可是却没有找到一个人,哪怕是尸首也没有见到。若不是被山贼抓去了,就是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将她贴在额上的几缕发拨开,淡然道:“嗯,有些事……你若是睡不着,便一起过来听听吧。”将她放在身旁,他也能安心。刚才听到她尖叫,他就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弱,以往她跟在他身旁,一日不离。反而入了宫,他要担心的事更多,明明她更安全了才是。 她想了想,便点头应了,随后关上房门,跟他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那里,他们正在讨论明天该如何打扮成富商,引诱山贼上当,随后埋伏在一旁的人,趁机尾随,跟踪到山贼的窝点,再伺机救出公主。 “我可以帮忙。”听到这个计划,她便想到一点,“那里我走过了,也算熟一些。再说了,富商哪有不带家眷或者婢女的道理,你们都是一群男人,怎么看都不像啊,又不是走镖的师傅们。” 听了她的话,其中一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嗓门大开,道:“宜宁公主,你这个提议好,但是你千金之躯,到时候我们要照顾你都来不及,怎么有机会去对敌呢,不行不行。”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贊同。 她看了一边保持沉默的奚霖,问道:“奚霖哥哥,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他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七八名手下,他们个个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是要他点头呢,还是摇头呢?眼前这个让他挂心的人,脸上就是写着“你点头”这样三个字而已。他几乎要笑了,道: 第66页 “留下。” 两个字,顿时让手下们既感到松了口气,又感到惋惜。 她可就不同意了:“奚霖哥哥,你偏心!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才不放心我跟着去?你别忘记了,我也会功夫的,虽然一时不注意被砍了一刀,可是我也解决了两个人--” 众人一片吃惊的声音。 “怎么,你们不信?”她瞪着他们,“不信我就--”她楞了下,看着奚霖突然不避嫌地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她顿时脸红了起来,“奚霖哥哥……”他怎么突然大胆起来!虽然他们有婚约,相信这些人也知道,可是,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地拉她的手的! “你不要让我担心。”他却仿佛接受不到她的示意,淡笑着,却微皱眉心,对她说道。 听到这一句,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撇开眼睛,有的去看屋顶,有的跟同伴对望,有的破功笑了出来,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嘴,装作眼不见为净地看着油灯。 她扫视了一下,发觉他们虽然装作没有注意,却个个提起了耳朵,看得她心里发慌,脸上发热,不知怎么办才好。想要挣脱自己的手,但是却发现自己力气没有他大,压根是无用功。 “我可以自保。”她逞强地说,“那些山贼的功夫我也知道,他们只是靠人多势众才赢了,如果单打独斗,我不会输给他们的。” “哦?”奚霖站了起来,神色淡然,但是嘴角却是抿了起来,“你能自保?我却瞧见你受了伤--未免你不服气,这样吧,我与你现下比试,你若是赢了我,我便让你跟着。” 她一时被激,当下应承了起来。 “好啊,我来当评判--公主殿下,你尽可用全力,大皇子的功夫我可是瞧见过的,必要的时候,你招唿一下,我可以帮你。” 她斜了他们一眼:“我才不要你们帮!”她虽然有点心虚,但是自己当真是想帮忙,而且她的确经歷过山贼们的洗劫,知道他们一些路数,带着她去,虽然有让她遇到危险的可能,但也有她可以帮到忙的地方。 于是,众人纷纷将桌子凳子搬开,留出一块空地给他们。 空地中央,她与他面对面站着。 随后,她先发动进攻,她身材没有他高大,力气也是,因此她以攻击他下盘为主,阿孟教她的腿功,连大哥都会甘拜下风。 “嗄!”她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随后眼疾手快地以拳攻向奚霖面部,他却轻易抵挡了,可是她那是虚招,真实的意图在他的腿,然而,她的如意算盘仿佛早在他的预料之内,三两招之下,她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别说击中他了-- “你的功夫,不赖。”觑着空,他气定神闲地评价。 她心头微微高兴,但是就这一份心,就被他出手逮住了空当,脚下没站稳,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正惊吓间,腰上被託了一下,他生生将她扯向自己的胸膛,两人微微撞了一下,她接着就被抱住了。 轰的一下,她顿时觉得浑身发热。 “放开我。”她声音低低在他耳边说道,心里有个感觉他是故意的,故意这样的。真是,真是又气又恼,却又不知道该拿这样的他怎么办。以前怎么没觉得小石哥哥这样会耍花招? 奚霖瞪了一眼众人掩嘴捂口要笑不笑的样子,过了会儿才轻轻放开脸红得跟映山红一样的她。 “你的功夫可以,但是容易分心。”他淡然下了结论。 她又气又恼又羞地瞪着他,没有说话。 他将她面红耳赤又无措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却笑了起来。能搅动她心神,那代表自己并非只是她的小石哥哥-- 他随即眼一凌,向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后一挥袖,灭了烛火…… “小--”突然屋里暗了,她正奇怪,想说话,却被他伸手捂住了口,揽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轻声道: “有人,噤声,别离开我。”随后,他放开她的腰,改去握紧了她的手,屏息着退到墙边。屋内其他人,也纷纷藏好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 唯有她,不明所以,可是手心里传来他的温度,她一颗心放了下来,不管如何,有他在,有小石哥哥在……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随后就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道少女的声音,甜丝丝而怯生生地: “有人在吗?” 屋子里的众人,在黑暗中打着看不清的眼色,屏息听着。 “咦?好像没人呢。”少女疑惑了一下,随后对什么人说道,“镇长,好像他们都睡了呢。” “刚才还看到有烛火呢--”随后,又有一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大人,大人,”他用力敲着门,好像不怕吵醒别人一样,也不顾此刻是三更半夜,非要敲醒里面的人。“大人!” 面对他如此锲而不捨的唿喊,屋里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按捺不住了。奚霖见此情况,知道再沉默下去,只怕这位不怕饶人清梦的镇长会敲到手都断了。于是他握了握她的手,随后吩咐手下点灯,然后率先走到门口,应了声:“我在。”随后打开门。 第67页 看到他出现,屋子里又重新亮起了烛火,镇长原本疑惑的表情转为松了口气:“大人,您果然在啊。” 奚霖淡然笑了笑:“刚才不小心把烛火弄掉地上了,屋子里黑,有些手忙脚乱,没有及时应门,镇长别见怪。” “不会不会--”镇长急忙摆手,很诚恳的样子,他指挥一边的少女将手上的东西端过来,“这是特别让我女儿给各位大人煮的汤圆,我看你们还没睡,心想是不是饿了……” 奚霖见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端着一个大托盘,上头摆着十来个碗,竟然也不会觉得手累,便侧过身,笑道:“进来吧--多谢镇长费心了。” “不会不会。”镇长仍然是诚恳的模样,“来来,各位大人,热乎乎的汤圆,你们来吃夜宵吧。”笑着招唿在屋内的其他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对镇长也是千恩万谢地。 “这是您的女儿?真漂亮。”有人赞扬道。 镇长急忙谦虚道:“哪里哪里--咦,这位是?”他看到了一边的小真,便疑问地道。 “哦,她是我们大人的妻子,因为太想他了,所以偷偷跟过来了,呵呵……”不顾她的瞪眼,大嗓门的人口无遮拦说道。 镇长笑了笑:“原来如此,夫人快过来吃汤圆,冷了就不好吃了--”看着屋内其他人都端起了碗,镇长吩咐女儿离开了,才对奚霖说道,“那我先去睡了,这些碗筷明天我让人来收好了,大人保重。” “多谢。”奚霖点点头,看着他微微弯着腰,离开了屋子,随后回过头,连忙道,“别吃--” 众人早已经一口下肚的人,纷纷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也是感到疑惑,汤圆很白净很圆润,入口也很软糯,芝麻香飘满室内,她还想再吃一口呢:“是啊,为什么不能吃?” 他敛了笑容,慢慢走到了桌子边,随手拿起一碗汤圆,转动着碗,里头好端端的,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总觉得有些古怪:“刚才的姑娘,分明十三四岁,但是这十来碗汤圆,她竟然双手就端着,脚步也很稳,神情总在笑,笑得古怪。” 有人插嘴笑了起来道:“大皇子妃也是一直笑,你也觉得她有古怪?” 哇,怎么扯到她身上了。她急忙瞪向那人,可是对方却不理会她,迳自又不听话地拿起勺子舀了一颗汤圆,送到嘴边,但终究没有吃下去,因为,他感到了头晕-- “糟糕,好像真有古怪,我有点晕晕的……”随后,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晕了起来。 她脚步一个踉跄,忽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走了,站不稳,脑袋也不是很清明,好像有人扶着她的肩膀在用力摇晃一样。 奚霖脸色一沉,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只来得及扶住她滑落的身子,将她靠在自己怀中,他扫视了一眼,忙道:“没吃的人装晕,快。” “为什么?” “我们的人数已经被对方知道了,既然这是阴谋,我们就将计就计。”说着,他轻轻将她放到地上,随后看着三名手下以各自不同的姿势倒在地上,他便卧倒在她身旁,一手拉着她,一手仍将她抱在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等着有人来查看。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刚被他关上的门打开了,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两个人,随后,探了探他们的唿吸之后,便招唿着一群人,将他们一个个都拖了出去。 “这两个分不开啊。”有个男人的声音轻声嚷嚷道。他使劲地要搬开他的手,但是因为他整个人都将她护在怀里,让人没办法分开。 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瞧了瞧,说道:“那就绑一起吧……” 随后,他和她便被一根麻绳捆绑起来,一起和一伙同伴,被带出了屋子。扔到了门外的一辆平板车上。 他不敢睁眼,只有听他们行动的声音,等到平板车被拉动之后,他才悄悄地张开眼睛,看着两辆平板车运送着他们几个人,一起往山路的方向走。拖车的有三个人,加上前后各两人,这一伙穿着黑衣的人,总共十二个人。这十二人看不出样子,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还没有晕倒的事实。 车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样?” 这一声,他听的清楚,那是好心好意给他们送汤圆的镇长。 “都搞定了。”那是刚才吩咐将他们绑起来的人,“老成,明儿我们老大会派人过来,你安心等着吧。” “知道了,你们小心一点,他是朝廷派来的人,千万不可杀了。” “我们老大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走了。” 随后,他们跟镇长告别,继续前行。 闭着眼睛,他终于明了,为何玉菱公主的护送队伍,会那么轻易就全军覆没,被山贼掳了去,原来是有内应。不,应该说,整个小镇,只怕都是山贼的耳目。两方合作,得其利益,山贼以山作掩护,镇民以平民百姓的身份为假象。 小镇小小人口几百个,只怕是有人想要反抗也不敢,有人想要报官也无从报起。 要灭这个镇子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抓这伙山贼,如今靠他和三个还清醒的手下,不知是否能行。但是,不进去,便不知里面的情形,唯有一探究竟了。 第68页 平板车在山路上行进着,颠簸的山路着实让躺着的他们有点儿难受,好在他将她护在胸前,应当不至于撞到哪里受伤。她的鼻息平稳,他们下的药该是蒙汗药之类的,并不会伤害身体才对。 车子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但是他却感觉到,他们小心地在故意绕路,同时,他听得车子走过之后,领头人吩咐殿后的手下,将路上的痕迹灭去,这样就无法让人查看到车轮印,自然也追踪不到。如此仔细小心,自然万万不能小看的了。分明镇上有耳目,但他们依然如此小心,想必山贼老大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的功夫,平板车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带头的人吆喝了一声:“快来帮忙。” 随后便听到一连串脚步声,随后接手了平板车,往平地上推,他悄悄张开眼就着稀稀落落的星光看了看,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寨子,但是由于前头是一片山峦掩映,若是从某个山头看过来,只怕是看不到这个寨子的样子。 平板车一路往寨子里走,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屋子前,随后有人过来搬动他们。 “好重,真像一头猪。”搬运的人发着牢骚。 “快搬吧,将他们关好锁起来,不要像上次一样让人跑了。” “跑了就跑了,难不成--哎呀,这对小夫妻倒是很恩爱嘛。”发牢骚的人啧啧地道,“里面的那个臭丫头脾气太硬,我不过碰了碰她的头髮,就差点被咬断手指。这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他的狞笑立刻被同伴打断了:“别痴心妄想了,老大最恨我们对小娘们动手动脚,你如果忍不住,就到山下去找你的那个寡妇,要是惹恼了老大,我看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啧……” 两人说着,一边合力将他们两人搬到了屋子里,随后扔到地上,他听得两人离开的声音,然后门被关上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空气中,有发霉的味道,屋子很黑,也分不清是哪里。但似乎是牢房一类的地方。 他缓缓张开眼,随后轻巧地解开了捆绑住两人的绳子,轻轻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心跳正常,唿吸也平稳,脸上温温的,就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搁到自己伸长的腿上,让她靠着自己沉入昏迷,他才眯起眼,看向周围。 周围唿吸声很多,然后黑暗中,他瞧见了几双眼睛,正发着光,看着他这边。 他从怀中取出火摺子,想了想,又放弃了,然而对面却有小小的火光亮了起来。他戒备地一边扶着她,一边盯着火光亮处,然后瞧见那方,竟然是不过几日未见的阿孟时,他赫然愣了,随后火光灭了下去,阿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可安好?”阿孟的声音有些敌意。 他不以为意,回答道:“暂时昏迷,但应当无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昏迷中,她的脸颊朝自己的手蹭了蹭,他顿时感到心里一暖,眼神不由得放柔了,可惜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你被他们抓了?” 阿孟似乎哼了一声,随后说道:“是。”似乎很不甘心。 “为何他们不杀你,却要抓起来。”就像这次,如果是怕他这位朝廷中人找机会灭了山寨,应当先下手为强才是,留着他们这些人的命,不是夜长梦多么? 阿孟道:“我听这里有人说--就是打唿最响的那个--这些人,跟黔元国有个黑市里有个买卖,专门抓健壮的男人去开矿。每人有五十两银子。” 奚霖听了,想起黔元国虽然国小,但是矿藏丰富,但是没想到,这些矿之中,竟然有些人却是这样被弄去造成了这样的财富。然而,这样的国家,却始终以弱者的姿态,每年都会示好地以金银财宝去讨好兆国和大苒国两国的国君。他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冷笑起来。 一群为了钱丧心病狂的人,竟然无脑地截了黔元国的公主,真是讽刺。 “那么,女人呢?”他只担心玉菱公主的安慰。而正躺在他腿上的人儿,他即使捨命,也要保护的。 阿孟沉默了一下,刚想说话,忽然听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在跟谁说话?” 那是一道清爽而直接的女声,口气沖沖,高高在上的。那个,莫非就是咬了人手指的姑娘? “你是谁?”他问,看向对面那里,声音来自阿孟身边的地方。 “你管我是谁?!”姑娘口气很不善,脾气好像也很火爆,“阿孟,你认识他?” 但是,阿孟没有理她。 奚霖见被气道的姑娘倒抽一口气,想要发作,却又碍于怕被外头随时可能出现的人发现,又不敢大声嚷嚷-- 腿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小真?”他察觉到她难受地轻轻发出了几个音,便将她扶抱起来,靠在自己胸膛上。 她觉得头很沉,好像被浸了水的面巾一样,沉得脖子都支撑不住似的。胸口也有点儿难过,唿吸不是很顺利,要大大吸一口气,才能缓解胸口的窒闷感。 她缓缓地张开眼,意识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可是眼睛张开却只看到漆黑一片,她顿时心慌起来,随即一阵熟悉的味道飘进鼻端: “小石哥哥?” 第69页 他急忙伸手握住她在空中摸索的手:“是我,你好些了么?” “嗯。”她一颗害怕的心终于落了地。“这是在哪儿?”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阿孟,她醒了。” 她顿时坐起身,惊喜的面孔,即使在黑夜中,他也好像能清晰地看到,对于她这份惊喜,他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不过如今人在她怀中,让她为自己的侍卫担心一下又何妨。 “阿孟就在我们对面。”他眼看她站起来,就要往前走,但是片刻之后便犹豫了,朝后头伸出手来,他直接地握住了她的手,手上传来的她的温度,让他刚才还有那么一点郁闷的心情,顿时晴空万里。稍稍动了动被压麻的腿,他轻轻握着她的手,道,“这里是山贼的牢房,只怕我们走不过去。”他只是十分疑惑,阿孟为何不出声喊她。 “阿孟,你认识她?是个姑娘呢。”刚才那道姑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真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拉了拉他的手,惊奇地问道:“她该不会是--”她没有说出口。 他赞许地点头,可惜她看不到:“应该是。不过你的阿孟好像被缠上了。”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她缩了缩脖子,回头瞪着他,可惜黑暗中,谁又能看到她微恼的神情:“小石哥哥,你这么说话,我真不习惯。” 他轻笑了下:“那你最好习惯起来--阿三,他们都醒了吗?”他忽然轻声问一起被绑来,佯装昏迷的手下。 “还有两个没醒,就是胖的像猪的傢伙。”阿三回道,随后黑暗中,响起了一阵闷笑。 她狐疑不解,但是最让她感到奇怪的,却是阿孟一点儿都不理睬她的样子。她记得,尽管阿孟有时候会对她的行为有不贊同,可是总不至于不理不睬呢。 “小石哥哥,你该不会骗我吧,阿孟不在这里吧?” 他淡然道:“骗你的,可不会是我--好了,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明儿天亮了,我们再合计着该怎么出去--”要离开这个屋子,并不难。只是离开之后,是躲藏起来,还是先下山呢?其他在镇外驻扎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知道他们被抓走的消息,若是没有,那么他们不妨下山去汇合。若是知道了,然后开始上山,那,他们则留在这里,里应外合较为合适。只是,该如何知道山下的情况呢,他想了想,却想不出,只有静观其变了…… 第32章 31 天,渐渐亮了起来。 她醒了过来,起初有些不适应,但眨了眨眼后,才慢慢清醒过来。看到眼前出现的陌生的木桩子,还有前头同样一排,对面关着很多人之时,她惊跳起来,却一阵脚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身后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她感激地回过头,却对上了小石哥哥淡笑的面孔。 “醒了么?”他的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暗哑,但是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对于身处这样的环境,并没有感到陌生一样。只是,他右手揽着自己的腰,左手却垂挂在身侧,好像很不自然。 她联想到刚才自己睡醒时的姿势,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我、我该不会是靠着你睡了一晚吧?”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若是以前,他们两个这样靠着睡了一晚上,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自从他说了那番话,说了男女之情之类的词之后,自己好像随时随地敏感起来,强烈地意识到,两人并不是兄妹,而是即将成亲的夫妻的事实。也许,自己并不是以男女之情看他,可是身体却擅自地背叛了,反应迅速,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他听了她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扶她站好身子,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 她一边捧着发红的脸颊,一边缓缓回头去看,在瞧见了对面沉默地面对他们站着的人时,不禁张大了嘴,奇怪地道:“阿孟,你在的嘛。”那为何昨夜没有理会她呢?她正疑惑着,却瞧见阿孟身旁的一间牢房里,一栏之隔,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姑娘,正巴巴地望着阿孟,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是可爱。 她勐然想起,只怕那位姑娘就是玉菱公主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好像除了跟着他们的人,其他就是玉菱公主那边的人了,于是大着胆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姓齐呀?”黔元国的国姓,便是齐姓。 听到她这么问,那名一早就盯着阿孟看的姑娘转过头,一张小小的脸蛋上,尽是疑问,她点头对小真说道:“我是齐玉琳,你是谁?” 她惊喜地回头和奚霖对望一眼,他却眼底有着不贊同:“齐姑娘,你的闺名还是保密的好,此处并非黔元国你的家中,时时当心。”他暗示道。 可惜,人家玉菱公主并不会领情:“阿孟,他是谁呀?” 显然,她对阿孟的兴趣比自身的安慰更大一些。 面对这样一位公主,阿孟还能怎么办? 他漠然地扭过头瞥了一眼玉菱公主,再回头看向小真他们,道:“此地不宜久留,再过两天,他们便要将我们拴上铁链,送到矿上去了。” 奚霖点了点头:“等出了这个屋子,你有机会跟阿三阿四就带着小真和这位齐姑娘先下山——”他转头看向身旁牢房的手下们,“阿三阿四,记住,她们两个的命就交给你们,若是再有闪失,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还有别人,会有什么下场!” 第70页 阿三阿四和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正色点头:“属下明白。” 她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担忧起来:“你不走?” 他轻轻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又怎能空手而回——行了,你的功夫不弱,但是也切不可逞强,只管往前跑就是了,到了山下,也不可进镇,去找驻扎的其他人,告诉他们上山的路线——小真,听话。”他像安抚一样说道。 一股淡淡的忧伤忽然莫名地袭上她的心头,令她害怕起来:“小石哥哥,你的话,我不听,怎么像好像要跟我生离死别——呸呸,我是小孩子,童言无忌……” 他见她如此,不免笑了,摸了摸她的长髮,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还未成亲便成了寡妇——阿孟,她的安危,还有你身边人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阿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深沉的眼光望着他。 倒是一边的玉菱公主却忽然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呜,太感动了……我最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了……阿孟,你一定也要这样对我,将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对我哦——” 原本还只顾着心头烦乱的小真,听到玉菱公主忽然这么说,她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眼前危险的处境,一点儿都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只是,她心里仍然放不下,可是看小石哥哥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而若是自己再鲁莽行事,只怕更坏了他的事,便点了点头,应了。 “我听你的话,但这一回你欠我的,下次我要你听我的话。”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了:“好。” 见他答应,她只得嘆气。 那一边的玉菱公主还在哀嘆,只是阿孟似乎有点儿受不了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忽然想笑。阿孟一向是对自己尊敬有加,在教导自己武艺的时候,又很严厉,但从不会对她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也许,这位玉菱公主的脾气让他实在忍受不了。只是,她不明白,玉菱公主为何会对阿孟这样亲近,等他们出去后,她倒是要问上一问。 中午时分,两名山贼端着饭,送进了牢房。 闻到菜色,玉菱公主就捏起了鼻子,一副不屑的样子,看她脸颊圆圆,只怕锦衣玉食的生活伴随着她,一点儿苦难都没有经歷过。 她看着对面碗中的豆腐咸菜,忽然怀念起以前一起和小石哥哥在民间的日子,只是,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从今而后,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身份不会改变。 “呀。”她吃惊地看着过去接碗的奚霖忽然出手如电,随便弄了几下,那个送饭的人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而对面的阿孟也是如法炮制,不一会儿,两个山贼都被制服了。 紧接着,她看到他在山贼身上摸索一番,找到了一个钥匙,打开了牢门。 她惊喜地几乎要拍手鼓掌了,可是去瞧奚霖的神色,却并没有舒展眉头,心里便沉静下来。是了,此刻他们身处山贼窝,能够出这牢门不过是第一步,这里究竟有多大,究竟该如何下山,却是个未知数。 “阿孟,你太厉害了!我简直太崇拜你了!”在阿孟的帮助下走出牢门的玉菱公主,两眼发着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光芒闪闪的模样,所有的光都是朝着阿孟透射而去的。 而奚霖这边,将自己的手下都放了出来,一群人便悄悄地朝门口走去。 阿三阿四打头阵,两人在门口猫着腰,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半晌,才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跟着出去。 “别放手。”奚霖嘱咐道。 “嗯。”小真点头,紧紧跟着他往前走,身后,玉菱公主却异常兴奋。 “太棒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呢——”她叽叽喳喳的,好像一点儿不知道身处此地的危险。 “闭嘴。”阿孟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她惊讶地回头,瞥见阿孟怒意压着自己的怒火,冷着脸,神情严峻,而他身边的玉菱公主仿佛没有人这么吼过她,一时之间傻愣住了,睁圆了大眼睛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怜兮兮。 等出了牢房,她及目环顾了四周,发现大家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前面就是一座悬崖,悬崖对面也是一片平地,伫立着一座庞大的宅子,应当是山贼的窝。而连接两边的,是一道石桥。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弄到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然而,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再难也要走。 她却害怕地看着不是很窄,能容一辆平板车走过的石桥,可石桥两边却是悬崖,一个不小心就会一脚落空,摔到下面粉身碎骨的。她可以什么都不怕,但是那种凌空的感觉,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阿三阿四他们都已经过了桥,她却还是在犹豫,但忽然,整个身子忽然腾空,她惊诧地望着奚霖,身子晃了晃,赶紧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再不走,桥一断,再难走了。”他淡笑着,掂量了一下她的份量,有意无意的眼神,似乎在说她变重了一样,但她却没有心思去回击,赶紧闭上眼睛,被动地朝石桥走去。 一边的玉菱公主却在嚷嚷:“阿孟,你也像他们这样做——喂喂,阿孟,你等我嘛……” 第71页 阿孟没有回头,他心里在暗暗咒,也在祈祷山贼不要发现他们,可是在寨子顶上设置了岗哨的山贼,等奚霖走到石桥一半的时候,就发出了大叫: “有人跑了,有人跑了!”随后,整个寨子好像都动了起来。 奚霖心一凛,赶紧飞身而过,放下了她,朝寨子的右边跑去,那里是一座小房子。 见到他的方向,阿孟立刻往另一边跑去,跑着跑着,忽然回身抓住了玉菱公主的手,拉着她一起跑,瞧也不瞧她满面喜色的模样。 玉菱公主心花怒放,虽然有点害怕,可是被阿孟拉着,她心里可高兴了。阿孟自然不会了解她的心思,他抽空瞥了眼奚霖那边,不由得眉心一紧。 奚霖带着小真跑向了小屋子,那里并没有山贼守着,于是便闪身进了屋,却发现里头赫然有一人在,那是一位身形健壮,满脸络腮鬍的中年男人,他此刻正拿着一本书,默默地看着。 见到他们出现,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 她瞧了瞧屋子里,四面墙上都摆着书架,墙上还挂着一些书法字画,眼前的大汉虽然长得彪悍,可是看书时候的模样,竟然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 “你们,竟然逃出来了。”大汉的声音有点儿粗狂,头也不抬地跟他们说。 她紧张地抓紧了奚霖的衣裳。 “你,是他们的老大?”奚霖面色平静,语气平稳。 大汉听了,才抬起头来,朝他们瞥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形而外的兇狠,却奇异地与他手上的书册,融为一体。 “我是。”他放下书,站了起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在屋子里显得格外庞大,他双手负在身后,在他们面前走了几下,好像根本不将对面几个人放在眼里。 “老大。”有人在外头喊,他显然不敢进来。 大汉声如洪钟地嚷道:“到别处追去,别来烦我!”随后,声音不见了,脚步声远去了。大汉唿了一口气,似乎不耐烦被人打扰。特别是看到他们几个。 “你们真是愚蠢,逃得出牢房,又怎么逃得出本寨呢——行了,是自己乖乖回到牢里,还是想把命留在这里?” 对于他的威胁,她是听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是其他人却并没有显示出一点儿害怕的样子来。 奚霖淡然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们选择第三条路。” 大汉抬了抬粗粗的眉毛,哈哈大笑起来:“你个毛头小子,好大的口气——嗯,听说你是朝廷派来的人?什么时候这个破国家出了你这样不长脑袋的少年人?!” 奚霖听了,不将他刻意想激怒他的话放在耳里,只是随意地瞄了一眼周围的书册,道:“一个山贼,道貌岸然地看什么《道德经》,当真是笑掉大牙。” 大汉微微一怔,也不怒反笑:“毛头小子,你胆子倒不小,我挺喜欢——既然这样,你干脆留下来,当我的军师吧。上一个太没用,让我扔进山崖了。这会儿,没有个军师还真麻烦。如何?你如果答应,我可以保你和你的小娘子安然无恙,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你要当个土皇帝也成哪。” 一席话,听得她张口结舌。这,这人好奇怪,口气也很大,可是,听他的意思,如果不从,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小真,你觉得我像军师的样子吗?”忽然,奚霖扭头好笑地望着她。 她直觉地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小石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还真怕大汉忽然找人进来,以多打少,将他们重新抓回牢房里去。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很镇定,一点儿都不担心似的。她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胆子太小了。“小——”她正待说话,却发现他上前微微移动了一下,若有似无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本想问他为何要挡着自己,转念一想,一股温暖却慢慢在心房散开来。 他只是挡在自己面前,怕有意外,能够保护她而已。 她望着眼前的他的颈项,抿紧了唇,任胸口开始泛起酸酸的,却又甜甜的感觉。 保护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却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她一直跟在他身边,要说危险,也是存在,可是像如今面前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碰到。而今,他身份贵为皇子,却仍然不着痕迹地护着她,她不由得呆住了…… “你如果不愿意,那么只有留下你的命了。”大汉伸了伸手,打了个呵欠,但双眼却是紧紧盯着他们这方。“这样吧,你们一起上,能打赢我,我就放你们走。如果败了,那就自己挑断手筋脚筋,怎么样?公平吧。”大汉自言自语地说。 其他人纷纷望向奚霖。 他却眯起眼睛,淡然道:“你这交易,还真是公平哪!”以威胁来降低他们的自信,以恫吓的眼神,来消减他们的意志,这样的人,不愧是山寨之主。只可惜,再厉害的人,若不为己用,便只有让他不能另投他人。只怕,大汉也是这么看他们的。 “我懒得跟你废话,毛头小子,我没有说派人来,对你们已经够公平了。你跟强盗讲公平,那简直是扯蛋!”大汉不屑地嚷道,“行了,别废话了,给个准数,我今日还没看完十页呢。” 第72页 奚霖想了想,道:“一对一,你胜我留下,我胜你放我们所有人安全离开。” 大汉挑起粗粗眉毛,似乎有点惊讶,不过随后拍着肚子大笑起来:“好,有气魄,老子就留定你了——你的小娘子老子看不上,不用防着我——” 奚霖不以为意,上前一步,却被拉住了衣袖,他回头一看,对上了她担忧的眼神,安抚地朝她点头笑道:“你放心,对付莽夫,我自然有一套。”说着,便朝前走了两步,道,“就在此处比试,如何?” 大汉瞪起眼睛,似乎有点儿生气:“就这里——十招之内,我定然让你这小子求饶。” “是吗?”奚霖轻笑,“动手吧——” 她被阿三拉着,往后退了几步,几个人就在屋子的角落里,看两人面对面站着。 过了片刻,大汉先攻击过来,他的整个人虽然庞大,但是动作却很灵活,着意攻击奚霖的下盘,与她跟他比试的时候,意图一样。 她看得紧张,为奚霖身处大汉拳风之下,好几次堪堪躲过攻击而提心弔胆。可是又不能出声喊,不能让他分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然而,几十招之后,她惊奇地发现,大汉忽然身子摇摇欲坠,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 “你、你小子——”他瞪起眼睛,看着奚霖,很不甘心,“你小子竟然用药……” 奚霖笑了笑:“我们并没有定下不得用暗器的规定,现在,你输了,愿赌服输,这一点,寨主你应该不会耍赖吧?” 她眨眨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招。顿时高兴起来。虽然这招有点儿卑鄙,见不得人,可是他也并没有说错。看他们刚才的比试,大汉的功夫明显在小石哥哥之上,如果硬是打下去,只怕再过不久,他便要落于下风了—— “小石哥哥?”她忽然间他也摇晃了一下身子,奇怪起来。却听得大汉哈哈大笑,手撑着地,跪在地上,笑道: “一报还一报,现在,扯平了——来人!” 他大叫一声,随后屋后有十来名山贼从后门破门而入,看着眼前情形,急忙跑到大汉身边:“老大!” 大汉抬起手:“带他们下山,蒙上他们的眼睛,不许伤害他们一根寒毛!”说着,他盘腿坐下了,闭上眼睛。 听到这句话,她和其他人纷纷一颗提起的心放下了,随后她急切地跑到了奚霖身边,但是却看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冷汗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滑落—— “小石哥哥!”她惊叫起来。 一柄匕首,正插入他的胸腹,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只来得及对她露出虚弱一笑,便身子一软,倒在她怀里…… 一伙山贼带着他们下了山。 但是因为蒙着眼睛,她根本看不清路,也没有办法去查看小石哥哥的伤势。心里干着急,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身前身后是山贼,他们满怀怨恨,但是碍于老大的命令,也不对他们怎么样,可是她要问他的情况,山贼定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于是只得压抑着提起的心,一路下了山。 当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人唿喝着让他们快些走的时候,她赶紧拉下了蒙眼的黑布,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已经到了山脚下,而且还是她和阿孟遇到埋伏的那一片地带,四周除了一面山之外,另外就是广袤的平地,看不到一户人家。 在一旁,阿三阿四他们已经围着奚霖,在紧急地位他处理伤口了。 “大皇子,大皇子!”阿三焦急地喊,“快一点,你怎么磨磨蹭蹭的。”他几乎大汗淋漓了。 “别叫了,我这不是包起来了嘛!”阿四也粗着嗓子回应。 她胆战心惊地来到他们身旁,看着被他们围在中心的奚霖正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地躺在地面上,上衣被拦腰扯开,受伤的地方被阿三他们撕开自己衣裳扯下的布条,绑了起来。 “他、他没事吧?”她紧张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三抬头瞧着她的神情,粗狂的脸上凝重的神情顿时散开了,笑道:“没事没事,大皇子就是流了点血,等醒了就好了,公主您放心。” 可是,她怎么放心呢?看他被刺了一刀,却仍然站着不动,等到山贼老大说放了他们,才放心地倒下。这一倒,吓得她简直三魂不见了七魄。他受伤有过,她自己挨刀子也挨过,但那都是不会伤到要害的伤势,根本对性命一点儿都没有威胁。可是她刚刚看到那把匕首,还有他手上不断流出的鲜血,那么鲜红,要不是阿三阿四他们几个人一再的跟她保证,他会没事,也许她早就被心里的担心压趴下了。 她从来都不会觉得小石哥哥会离开她,即使两人分开之后,一个在兆国,另一个在大苒国,中间隔了千里万里,可是他好端端地在当他的大皇子,有千千万万的人会保护他的性命,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每天担心的事,只不过是该如何练好武艺,怎么样才能逃开女红师傅的眼线。这十几年里,她何曾感到过这样惊恐的时刻,哪怕是自己离家出走奔到大苒国,也因为凭着一股要见小石哥哥的心思,一往无前似的。 可是,可是他现在…… 第73页 “公主,我们先跟其他人汇合,等大皇子醒了再做打算吧?” 她恍惚抬头,瞥见阿四担忧的神情,再看其他人,无不是对她表示担忧,而不是对还昏迷中的奚霖。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为难。 “这个,好吧……”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她心里一门心思只关心小石哥哥的安危。可是,毕竟他们还在山贼的势力范围,玉菱公主和阿孟也是不知有没有脱险,必须要筹谋下一步才行。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道,“走吧——”如果小石哥哥看她这样胆小,只怕会摇头了。可是,下一步该如何做,她又怎知道?现在,小石哥哥昏迷,这群人群龙无首,是不是要她来领导?她,她—— 正当她踌躇万分的时候,远远听见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奔驰而来。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烟尘漫漫间,瞧见一队马队不一会儿就奔驰到了离他们几十丈开外的地方,随后速度慢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接近他们。 她紧张地要命,但是万一来的人是另一伙山贼,那他们该如何是好?她唯一想到的是,不让他们看到受伤的小石哥哥,于是走到队伍前头,上前两步,面对面看着那伙人。 看人数,怕是有上百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普通的劲装,从面孔上看不出是哪里人。为首的是一位年纪大约五十开外的老者,白髮鬚眉,眼神锐利,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划过左眼。 “姑娘,从这儿往落霞镇该怎么走?”老者声如洪钟,气势十足。 她想了想,那个落霞镇便是旁边本来他们落脚之处,那个给他们吃了汤圆迷倒他们的镇。 “你去哪儿做什么?”她想,若是与山贼一伙,必须要引开他们才对,若是商旅之类的,就要警告他们。 老者仔细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正待说话,忽然及目望去,轻轻“咦”了一声,迅速翻身下马,朝她这边走过来,但是眼睛却看着阿三阿四他们一伙。 她心里一急,连忙拦在老者面前:“你干什么?”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腿也在微微发抖,可是,可是万一他是坏人,千万不能让他接近小石哥哥。 老者打量了一下她,抬起眉毛,大声道:“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老夫可不会对你这个丫头动手的,你让开,我要去瞧一瞧——” “不行!”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喊道,“先说你要干什么!” 随后,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一怔,回头却对上了奚霖淡笑的目光,他虽然虚弱,但却是神情间仍是放松的。 “你、你醒啦?!”她惊喜万分,急忙转身,看到他一手仍然扶着她肩膀,刚放松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他尽管浑身看起来没什么事,可是倚靠着她才站稳了,仍然很虚弱的样子,她担心万分,可是他却对她摇摇头,眼神里尽是安抚之色。她想说话,又只得抿唇吞了回去。 “大皇子,多日不见,你倒是愈加没用了。”老者一开口,就是讽刺的话。 奚霖轻笑了一下,道:“将军却是年年如一日。” 她惊讶地来回左看看右看看,没想到两人是认识的,心里顿时放下了心来。 老者打量完奚霖,侧过头瞥了一眼她,抬起眉毛大声嚷嚷道:“这姑娘倒是担心你担心得紧,你该不会是给老夫搞出那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把戏吧?还是这小姑娘一厢情愿?我瞧也不像。” 她被老者说的莫名其妙,话里好像是说她对小石哥哥有不良心思,正待说话,却听得奚霖笑道: “将军没见过她,自然误会——小真,他是大苒国的震霆将军宋威,将军,她便是兆国的宜宁公主。”他替不认识的两人介绍。 老者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勐地一掌拍上奚霖的肩膀:“好,能跟着你不怕危险,这个大皇子妃你挑的好!” 她却担心老者一掌给小石哥哥拍得晕倒了,不免皱起眉头:“奚霖哥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再说话吧……”她怕他再站下去,要再昏倒了。 震霆将军点头贊同:“公主说得对,走,你们带路……” 一边走,将军一边向奚霖诉说情况:“老夫是听黔元国把守边关的染将军说的,他们听闻玉菱公主被劫持,立刻派兵想要过来我国增援,但是老夫不同意,打听到是在这一带出的事之后,便让副将守着边关,同时安抚黔元国的人,免得他们悄悄潜伏进来。只是没想到,大皇子亲自出马。” 奚霖点头道:“这伙山贼人数不多,只是依靠这山势而占尽优势——至于那小镇,除了镇长之外,暂时也无法将他们一一抓起来,这个容后再说。目前最紧要的便是去找到玉菱公主,虽然有侍卫在保护她,但他们不过几人而已,对山路又不熟悉,难免可能再度被抓的可能。”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大皇子刚下山来,那么他们要逃也不会逃得太快,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赶紧上山去。”震霆将军略一思考,便道,“大皇子,烦请派两个对山路有一点熟悉的手下,带我上山,我们兵分两路,一举灭了他们,即使不行,捣了他们的老窝也好,总要搅得他们不得安生,没功夫再行兇作恶。” 第74页 奚霖一听,马上道:“从镇上通往山上那边的路我大概记得,另外一边恐怕要靠阿三阿四了……” 她一听,没想到他竟然要亲自出马,不由得担心:“奚霖哥哥,你的伤……”万一上山,更严重了怎么办?她明明还瞧着包扎的布条上渗着血呢。 面对她的忧心忡忡,奚霖尽是淡然微笑:“不碍事……” 而震霆将军则是一掌拍向她后背,拍的她差点趴到地上,幸亏奚霖扶住了她:“公主,这点儿小伤不碍事,不是老夫夸口,若不是大皇子身子较贵,要放老夫手下,那哪怕是趴在地上,爬也要给我带路的,哈哈……” 她傻眼。 哪有这样打比方的?既然知道奚霖是大苒国皇子,总该稍微谨慎一点呀。 可是,对于她的担心,奚霖仅是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便和震霆将军商量去了,完全不将她的担心放在心上。她只好一个人郁闷,心里又急,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一个人干着急。脸颊上微微热着,好像还留着他的指温,但是她只怕这个温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他呢,他会不会再遇到危险? 等和镇外的人汇合之后,震霆将军便带着奚霖,还有其他人开始向山上进发。反正知道山贼会逃跑,也不怕打草惊蛇。一行人离开,留下了大概五十人左右保护她,本来她想自己也跟上去,可是前车之鑑,让她开口之前就放弃了。小石哥哥已经受伤,不能再拖累他们。 于是,她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在镇外的一处小树林里,等着他们。 天,渐渐黑了起来,上山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看周围一层又一层的士兵,将她紧密地包围起来保护着,心里虽然踏实,那份恐惧和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心,那个震霆将军虽然粗鲁,但是到底身经百战,不会让小石哥哥再遇到危险。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控制不住地担忧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当她在原地打转的时候,忽然听得远远的叫声,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很熟悉—— “你别一声也不吭,又不是哑巴……” 她眼睛亮了起来,急忙朝声音来处走去,几名士兵挡住了她,她忙道:“是玉菱公主,你们跟我去找她。”于是,士兵互相打了个眼色,便前后左右将她保护起来,跟着她走。 走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清晰,对话也明晰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啦,可是她已经有丈夫了呀,你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啦,还死缠着干嘛呢?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啦,哎呀,羞死人了,你让我说这么明白,就一点儿都不感动吗?”玉菱公主叽里哌啦地嚷着,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她心里闷笑,面对这样一位直率而咄咄逼人的公主,只怕是沉着如阿孟,恐怕也招架不住了。 “玉菱公主,我只是一个奴才,你高高在上,别浪费时间。”阿孟的拒绝干脆利落。 “……”玉菱公主似乎被堵住了话,过了一会儿,才嚷道,“我才不管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我喜欢,我几个哥哥一定举双脚同意,他们还只怕我嫁不出去呢——干嘛?你干嘛挤眉弄眼?我虽然对你倾心,但是还不能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开口——呜……”似乎被堵住了嘴巴。 她想,应当是阿孟察觉到他们的靠近了,所以警戒起来了吧。想了想,便扬声道:“阿孟……” 随后,就听得两串脚步声,急切地朝她的方位而来,她示意保护的士兵放开,于是不一会儿阿孟便带着玉菱公主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在他们身后,跟着三个阿三阿四他们的同伴,他们看样子稍稍有些狼狈,但至少安然无恙。 “公主!”见到她平安无事,阿孟虽然表情生硬,但是眼底透露出无限的放心,朝她走了两步,却忽然又停下了,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 她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便道:“我没事,你不必自责,玉菱公主没事,多亏了你。” 阿孟脸色一顿,随后咬了咬牙,并没有说话。 倒是他身侧的玉菱公主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看看他,又向她打量了好一会儿,嘟起嘴,一脸不爽地盘起双手,但是忽然脸色一变,惊讶道:“你是公主?”她伸手指着小真,一副被雷噼中的表情,“你是兆国的宜宁公主吗?” 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玉菱公主。”她觉得眼前的小公主虽然年纪跟自己相仿,但是态度自然,落落大方,想什么便说什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性子十分讨喜。也许,自己可以跟她做好朋友呢。 玉菱公主惊奇的表情还没消退,便立刻又嚷嚷起来:“那,那你就是阿孟的——”她突然住了口,因为瞥见阿孟横了她一眼,随即扁扁嘴,不说话了。 她看在眼里,忽然觉得也许是一物降一物,分明以前自己对于阿孟而言,是保护的对象,但并不是直接命令的人,他说自己奉的是她父皇和大哥的命令,她的要求他有时会视而不见。可是,他保护自己的真心并不差。 “宜宁公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奚霖大皇子呢?”没过一会儿,玉菱公主又按捺不住地道。 第75页 提起这个,她不免忧心忡忡:“他带着人去山上了,不过你现在没事就好了。” “这个要多亏了阿孟!”玉菱公主无比骄傲地说,“他很厉害,我太喜欢他了呢——啊,又怎么了?我又没说不准你继续喜欢你的公主,我说喜欢你也不行吗?” 她一听,不由自主地去看阿孟,心里却如天上掉下石头砸中了一样,有点儿震惊。再观阿孟,也是脸色一僵,似乎如石头一样,连忙撇开视线。 她讶异地将目光转向玉菱公主,她还是毫无所觉,只是表达自己的不满:“玉菱公主,你想必累了,不如先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吧?”她只得如此提议,刚才听到的话,她不想去深究。 玉菱公主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异样,摇摇头,脸上显出担忧的样子,跑到她身边,一副知心人的样子,道:“你一定很担心,我陪着你好了,大皇子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将这份心情表露出来了,不免惊讶:“我、没事,我只是看到你们平安,所以放心了而已……”她,这么形于外吗?对于小石哥哥的担心,已经到了粗枝大叶如玉菱公主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哎呀,我不会笑你啦,担心自己的心上人有什么不对,像阿孟啊,我也很担心他啊,可是他是块石头,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感受,只一门心思担心你,真讨厌——啊,宜宁公主,你可不要怪他哦。” 面对眼前如一只小鹿般纯洁的眼神,她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直来直往的表达,她一丁点儿都无法应对,只得含煳道:“嗯,哦……好……” 只是,奇异地,好像那份担心,因为玉菱公主而稍稍放下了些…… 第33章 32 驿站。 春雨绵绵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仍然不见停歇。风中带着湿润的春意,有点儿凉爽,还有一些桃花的香气,淡雅芬芳。 窗外,是一方池塘,雨点落在水里,晕染出一朵又一朵波纹水花。周围很安静,只有雨打瓦片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那么淡然。 她望着绵绵春雨,正发怔间,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重人影,便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本该卧床休息的奚霖,已经起身了。 自从剿灭山贼回程以来,他一直是半沉睡半清醒状态。山上的事情,他没有说,震霆将军似乎也不想对她说,只是关照她好好照顾他,便带队回去继续镇守边关。于是,她只晓得山贼窝被捣毁了,大部分来不及逃的山贼被捉,或死或伤,一些散逃的人,要追也比较难。 余下的事,交给小镇所属的县衙去办即可,于是他们一群人,便反转回京城。他的伤虽然不伤及性命,但是也还是需要好好回去静养。 “你醒了?”她瞧着他面色终于恢復了些,心里总算踏实了,“饿吗?我去找人弄点吃的吧。”走了两步,却被他拉住了手。她疑惑地回望。 奚霖摇摇头,手心感受到她骨节分明的手指,虽然她一直不是胖胖的类型,可是这几日似乎更瘦了,心头不免怅然,道:“小真,你——”他却忽然说不出来。 她不解他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小石哥哥,是不是伤口又痛了?”她紧张起来,“大夫说如果还很痛,就要换药了。”那是县城里被找来的医术最好的大夫,跟着他们一路回京城,到了京城,定然还要让太医院看过的。 奚霖笑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他停顿了一下,将她拉回到身旁,拉了拉她的头髮,他最近忽然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回宫之后,我便向父皇提一提,等他寿诞一过,我们便成亲。” 她一听,不由自主地张大嘴,被吓得不轻:“这、这么快?” “怎么,你不乐意?”他知道自己是急了些,“我本也不急,总要等你心甘情愿才好,可经歷这一次,我想,人不知何时会发生什么事,想要的东西便最好快点拿在手里才安心,想要的人要抱在怀里才觉得是属于自己的。”他这么说,也迅速地动了手。 她闷声地被堵进他的怀里,一股莫名地气息封堵住她的胸口,令她唿吸不顺。但是,好像并没有排斥,闻到他身上新生的药味,耳旁听着他的唿吸,他活生生地在她身旁,那时在山下等着他回来的心情,浮现在眼前,又轻易地被他传来的温度打散了。 她清晰记得自己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那种好像心被偷走了一块,在外游荡却始终不肯回到原位的失落感,那么明显。如今,心头很充实,当然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稍稍被吓了一跳,可是却不觉得厌恶,也没有反感,更不会是想要逃离。难道,自己是接受他了吗?不是作为兆国公主的驸马,不是作为小石哥哥,而是大苒国的皇子奚霖,作为她未来的丈夫? “小真,你有点儿脸红。”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她不由得用手锤了一下他的后背,嗔骂道:“当、当然,又不是每天被人抱来抱去的……” 她的抱怨,引来他发笑,但是却更深地抱着她:“叶真。”他忽然改了称唿,声音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只说给她听。 第76页 “嗯?”她也低声回应,忽然感到安心,暖暖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她想,或许,自己不该去计较什么兄妹之情,男女之爱,不管是哪种感情,她对他的情意,是那么多年的累积,她想分也分不出来的。只要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真心守护者她,是将她放在心上,一辈子也不会放开,那就够了。何必那么强求,眼前这样温暖的感觉,让她舒服地想要睡下去,即使从此靠在他怀里,再也不醒来,她也不会觉得害怕,这样,就够了…… 他轻轻推开了她,眼底藏着深深的恋慕与疼惜。 她迎上他不轻易露出的温柔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几分令她心头泛起酸涩味道的情意,她有种不由自主的感动,那种想要逃却又不想逃的微妙感觉,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凝视,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她的心,她的人—— “哎呀,我没看到!” 门外,突然一道声音惊诧地叫起来—— 她浑身一震,立刻面红耳赤地被捂住了眼睛,唇上淡淡的触感,清晰却短暂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耳旁,传来他略带失望的声音: “小真,别看,我很不好意思。” 她闷声笑了,重又被抱进他怀里,他的话中带着失落和惋惜,但语气却是淡然而清朗,有种莫名的令她被幸福包围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玉菱公主忍着笑的声音:“我来送东西给你们吃,你们准备好了吗?” 她差点失笑出声,两人分开了,各自站到一旁。她靠着窗户,瞟了一眼窗外渐渐大起来的雨势,控制不住忽然狂跳的心声,用手扇着春风,才不致让自己脸红得媲美外头艷红的桃花。 “进来吧。”他坐在床沿,恢復淡然笑意。偷偷瞥了眼窗子旁的她,心里却是万分复杂。 玉菱公主鬼头鬼脑地探进了门,笑嘻嘻地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喏,热腾腾的粥来啦——当然不是我煮的,嘿嘿。”她活泼的样子,顿时冲散了屋子里微妙的气氛。 “多谢公主。”奚霖走到桌子旁。 玉菱公主抬起头,瞧着他,半晌不说话。他被看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怎么?”他一如既往地用平静无波的笑容来看她。 玉菱公主摸着下巴,笑嘻嘻地盯着他,忽然道:“我是不是要被打了?” “为何?” “因为,嘻嘻,我坏了你的好事呀——哎呀,我说出来了——哈哈……”大咧咧的玉菱公主,根本就是故意这样子的。 奚霖笑了,抬眼瞅了一下仍固执地面对窗外,不肯回身的她,对玉菱公主说道:“公主,阿孟在门外吗?” 玉菱公主看见他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所指,但分明话中有所指的样子,忽然用双手抱住脸颊,垂下头,娇羞地嚷道:“大皇子你眼睛真尖——刚才他差点儿冲进来呢,看来宜宁公主还是比我重要。”说到最后,她忽然嘆起气来。 听得窗边的她,忽然怔了怔,才回过头,却迎上了奚霖淡然的目光,那眼神中,不夹杂意思怀疑,只是,似乎有点儿明白什么。她不解,毕竟对于阿孟而言,她是公主,是他的主子吧。 “玉菱公主,阿孟是我的侍卫,自然会将我的姓名看得重要,但是前几天他不是很好地保护你了么?”她来到桌子旁,侧眼瞧了下,没有关上的门外,站着一脸沉默的阿孟,他脸色艰深,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玉菱公主开朗地笑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太好了,你喜欢大皇子,大皇子也喜欢你,这样不管谁喜欢你们其中一个,都不会影响到了——我还要继续努力!”末了,她握拳为自己加油打气。 看的其他两人相视一笑,她微微笑了笑:“是啊,他的性格是比较沉默一些,但是没有打不穿的墙,不是吗?”只不过,要打动阿孟并不简单,即使在她身旁两年多,阿孟平时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晓得他将她的性命看得很重很重。 “是啊,”奚霖跟上去道,“不管阿孟现在喜欢谁,只要对方喜欢的不是他,那么你就有机会让他喜欢上你。” 对于他俩的鼓励,玉菱公主顿时气势十足:“好,多谢你们,我出去了,你们吃粥或者继续——咳,总之请便了……”她微微红了脸,掩着嘴偷笑了下,随后走了出去,刚到门外,便喊道,“阿孟,你听见啦,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喜欢我的!你看着吧!” 屋内的两人听了,不由自主会心一笑。 她斜睨着奚霖,道:“小石哥哥,你怎的好像打了胜仗一样?” 他拉着她手坐下,将托盘中的一碗粥端到她眼前,道:“自然,敌人总是要灭在还没有壮大的时候——吃吧……” 她接过小勺子,不解他的话,但联繫到玉菱公主说出来的某些话,不由得回头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想了想,便放弃了。 阿孟便是阿孟,奚霖是奚霖,她的人生在她张开第一眼看到年幼的他之时,便已经註定了的…… 回到宫里之后,众人为玉菱公主平安来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为奚霖受了重伤而感到忧心。原本身体微恙的长顺帝更是加重了病情,好在并没有性命之忧。 第77页 贤妃则担心地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奚霖阻止,怕是要整天跟着他以亲眼见证他的平安。太子奚闵则有些个愧疚。 “大哥,要不是父皇突然病重,这伤,本来应该我受的。”在御花园的草坪上,正躺在摇椅里盖着毯子晒太阳的奚霖被一旁不断自责的奚闵弄得有点儿脸上笑容挂不住。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何必自责。”这个伤,是他应得也好,不该受也罢。事情既然过去,再提也没有意义。只是,他当时竟未察觉到山贼头子是如何出手刺了自己一刀,这点儿令他十分介意。不过人都被抓了再想有何意义呢。 奚闵却是低着头,千难万难的模样:“可是,我身为太子——” 奚霖连忙伸手打断他,正色道:“正因为你是太子,才万万不可出事,今日,若是我死了,大苒国一点事儿都不会有,但若是太子出了事,朝中也好,百姓也好,会引起怎样的恐慌,你应当明白。” 听了这番话,奚闵抬起头,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说道:“我明白,大哥,这话我也不再说了。” “嗯……” 她站在旁边,将这对兄弟看在眼里,觉得奚闵太子似乎有点儿急切,她不懂自己为什么有那样的感觉。好像是一定要将刚才的话说出来一样,奚霖说的话,也似乎是顺应着奚闵的意思,说的。 她不懂他们之间流动着怎样的奇妙氛围,这是大苒国的事,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客人,不能插手。 “小真,你好好照顾大哥,我有事先离开了——” “嗯,太子走好……”她望着他远去的样子,沉重的肩膀此刻端正着,走路也算轻快,似乎终于一身轻松一样。 “小真,你是女子,真好……”他忽然说了这一句话,淡然笑着,眯着眼睛,抬手遮着晒下来的日头,话中有话,却又似在感嘆。 她替他拉了拉滑下去的毯子,笑道:“小石哥哥,如果我是男子,只能跟你称兄道弟了,是这个意思吗?” 他微微一愕,随后笑了起来:“说的不错。”便伸手来拉她的手,却落了空,他一脸疑惑地瞥向她。 她板起脸,道:“前几日让玉菱公主瞧见了,她大嘴巴地在宫里嚷嚷,结果让宫女听见了,这几日我看不止阿欣,你们宫里的人都看到我就红着脸垂下头,弄得我快要挖个洞钻下去了。”那些人分明是在笑她,她真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唉,都怪他,从她进了大苒国开始,就动不动拉她的手,她也不在意,可是不知不觉间,让旁人看了,似乎不妥了,她才惊觉。 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当然没人敢在他面前多嘴一句,他管不住玉菱公主的嘴,也管不住别人的耳朵,更不想管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罢了……”他嘆了口气,瞧她的模样,要是他再动手,只怕会一熘烟就跑了,便只得看着她,来替代了。 结果,她被看得受不了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太阳。” 她的嘟囔,引起他一阵轻笑,却忽然眉头一紧,令她吓了一跳:“是不是伤口疼?” 他一怔,愣愣看着她,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房流动。她这样的关切,让他忽然有种,即使被砍了十七八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也在所不惜的愚蠢念头。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令她板起脸,责道:“小石哥哥,你、你……”她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他微微闭上眼,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握住了她搁在自己身旁的手,静静地,感受到脸上照下的暖暖光芒,手心里是她的温度,如果这一辈子,两个人能一直这样度过,那是多好多好的事情。可是,事情并不是他想怎样就会那个方向走的。他能握住她的手,但是握不住,以后要走的路。也许,走了一半,连此刻在他手掌里的她的手,也会无力握住,让她抽去了…… 她无奈地看着他,没有瞧见他暗暗咬牙的神情,只是也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时刻—— “大哥、大哥……”可,好像随时有人来打扰一样,远远传来一阵柔柔的叫声。 她张开眼,瞧见对面跑来一名小巧可人的姑娘,那是一只在外随着母亲守孝祈福的大苒国小公主弯月,她也是这次到了宫里才见到她的。她年方十四,性格温柔,甚至有点怯生生的,但是对于两位兄长,却又是全然依赖。 弯月公主来到两人面前,见到她也在,赶紧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嫂嫂”,小脸上是红红的表情。 奚霖淡笑道:“小妹,有什么事吗?”对于这位性格胆小的妹妹,他有时是不知如何相处的。不过她确是对他全然信赖。三不五时地偷偷来瞧他,过了好久,才敢跟他说话,然后发展到什么事都跑来跟他说。 弯月拉着自己短衣的衣角,扭结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看了,淡淡道:“既然你都叫她嫂嫂了,有什么话不能说与她听呢?” 她听了,才察觉到自己对于弯月公主而言,虽然是未来嫂嫂,但终究是外人,急忙站起来,但是却被拉住了手,她忙低声道:“放开啦。”可是,对方就是当没听见。她当真是又气又无奈。 第78页 好在弯月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个,那个,大哥……父皇要为我订亲了。”她说着,眼眶儿忽然红了红。 奚霖也不意外,说道:“是吗?是哪家人家?”他近日都在自己的辰和宫里修养,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 “是,是震霆将军的小儿子。”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那个一掌拍得她差点趴下的老者,那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将军,虽然看似粗枝大叶,但却令人敬佩。 “哦?我听闻他少年有为,虽然仍在京衙里磨练,但日后必然展露锋芒——怎么了?”说了一会,他瞧见弯月公主似乎眼泪汪汪的。 “我、我不想嫁——”弯月公主细声细气地说。 “你嫂嫂十三岁就与大哥订亲了,这样的事,由不得我们做主,小妹……咦?”他诧异地看着弯月公主瞪了他一眼,随后就跑了开去,好像一边跑还一边抹泪。 她瞪了一眼无辜样子的奚霖,看着那道小小人影儿消失在转角处,说道:“她只怕是期待你说,不嫁便不嫁吧……”只可惜弯月公主这位大哥,脑子没转过弯来。亦或者,看到了她的未来,便不想给她一个虚假的幻想…… 她不由得嘆了嘆气,手上却感觉到他微微用了力,侧首望向他,却见他淡然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皇宫里,这几日都洋溢着某种沉沉的氛围,不止长顺帝看似没什么大病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此外还有每回遇到别人,总是一副哭哭啼啼样子的弯月公主。 倒是玉菱公主依然是风生水起地在宫里头到处撒播欢乐,只是让她身边的这位阿孟眉头越拧越紧,只怕再下去,他会不顾风度和地位之别,直接掉头走人。 “阿孟,玉菱公主这么坦率,你应当高兴才对。”的确,那位公主是有点儿攻势太勐,吓到了阿孟。但这正是她可爱之处,若是谁都像小石哥哥那样什么话都不说,每次都转移话题,保准会闷出毛病来——咦,这么说,她算是在自投罗网了? 阿孟听了她的话,却是什么都不说,他即使是跟在她身后,玉照宫里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耳边仿佛还环绕着“阿孟阿孟阿孟”这样叽叽喳喳如小鸟鸣唱,吵得他头脑发胀的声音。 夜晚时分的玉照宫点上了宫灯,院子里一片安静,阿欣和顾大婶让她打发去各自房里睡了,今儿月色有些暗淡,她本无意赏月,只是白天的时候遇到玉菱公主,麻烦她旁敲侧击地问问阿孟一些真实看法。可是看来,自己这个任务要失败了。 “阿孟,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她转过身,面对跟小石哥哥差不多高的他,以前曾经想过到了大苒国会不会见到翻版的阿孟,结果小石哥哥变了,变得爱笑,虽然笑得让人看不出他情绪,但总比一直跟眼前这块“石头”一样的好,想起玉菱公主给他的评价,她当真要笑出来了。 “公主要我说什么?”阿孟冷硬地说道。 她心想,果然像块石头。 “自然是你对人家公主的真实想法呀!不瞒你说吧,今天她拜託我来问问你,虽然她成天缠着你,嚷嚷着喜欢你,可是她也不好意思自己来问你,你又一天也可能不说一句话,她当然摸不准你的心思了。”老实讲,她也不懂他在想什么的。 阿孟凝视着她一会儿,忽然调开视线,道:“如果她当真要我一句话的话,烦请公主告诉她,不要浪费时间。” 果断,明确,不拖泥带水。 她欣赏阿孟这种决断,可是呢,玉菱公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虽然认识她不长时间,但看得出那是一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公主,脾气宁着呢。 “理由。” “我跟她说过了。” 她好奇起来,眼睛闪闪地望着他:“当真?”可为何还是没办法甩掉人家,“你说了什么?” “……”好了,阿孟又成了不开缝的石头。 她当真挫败,不过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阿孟和玉菱公主的事,是他们两人的事,她这一插手,仅此一次而已,偏帮谁都不合适的。 “行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只要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她当真不想做什么中间人哪。但是看在玉照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人儿,她当真是无奈又好笑。 “公主,你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果然,人家忍耐不住,终于从门外沖了过来,不再掩藏,大咧咧地站在两人面前,大方地问。 她倒是吓了一跳,虽然对于这位黔元国公主的行事风格有了一定了解,可还不大习惯:“玉菱公主,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她下巴都要吓掉了。哪有姑娘家这么直接地。 玉菱公主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们:“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呀,公主你是阿孟的主子呀,怎么好像要听他的话一样的?” 她看起来,是这样吗?问题是,阿孟奉的是她父皇和大哥的命令,再者他还是她的武艺师傅呢。 “呃……”她无言以对。 “我让你帮我问话,结果你什么都没问出来嘛。”玉菱公主气唿唿地道。 她哑口无言:“我问了,他也说了。”不是很明白地拒绝了么?她才怀疑为什么她听了阿孟拒绝,还锲而不捨地继续对他纠缠不休呢。 第79页 玉菱公主瞪大眼睛:“嗄?我要听原因呀——算了,你帮不上忙,阿孟,现在人都在这里,你就给我个准数好了,你究竟要不要喜欢我?” 面对她一百十来次的问题,阿孟已经无力回答了:“我最后一次回答你,玉菱公主,奴才跟公主绝对不可能。” 玉菱公主当下跳起来:“我都说了你不要死心塌地地,你怎么还是那么死脑筋?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为什么不可以?” 她眼看着玉菱公主的芊芊手指指着自己,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公主?”这,与她有关? 阿孟想了想,上前一步,拖过玉菱公主的手臂,拉她到了院子的角落里:“公主,”他隐忍道,“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为何还缠着我?”他当真忍无可忍了。 玉菱公主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就是不明白嘛!”她嗓门很大,完全不会顾及到旁人地大声道,“你喜欢她又没用啊,她有了大皇子,所以我让你死心,来喜欢我啊,我很喜欢你,绝对不会喜欢别人让你难过的。” 阿孟顿时一僵。 远在一边的她当真是被吓傻了。 “玉菱公主,你千万不要扯上我。”她置身事外,与他们之间的事无关啊。她也不会阻止他们两个的。 玉菱公主却蹦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拖到了阿孟面前,大声地道:“我都看不下去才这样说的,我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要隐瞒什么秘密太辛苦了——宜宁公主,阿孟喜欢你,所以他拒绝我。你就跟他说,你不喜欢他,这样他肯定会死心的。” 她傻眼,玉菱公主却是好像看不懂情况似的,直来直往。 阿孟脸色忽然铁青,咬着牙,握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说什么?” 玉菱公主见他如此,声音沉沉的,表情阴冷,忽然哇地大哭起来,吓得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她尚被她话里的什么阿孟喜欢她这样的东西击中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玉菱公主哭了一会儿,大声喊道:“你欺负我,呜呜……我喜欢你,你不稀罕,还凶我!呜……你对宜宁公主就不这样,走在后面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是弄不明白嘛,呜呜呜……我哪里比不上她了,呜……” 顿时,整个玉照宫里只听得见她的哭声,连阿欣和顾大婶都惊动了。 阿孟是冷硬如石头,简直快化成石头了。 她扶着额头,心里有点儿焦躁,这座宫里,还有谁能够制服玉菱公主呢? 她简直要逃了——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解救她。 “奴婢参见宜宁公主。”一名不认识的宫女忽然出现在宫门口,表情冷艷,一双狭长的眼睛深沉地看着这里。 她急忙走到宫门口,道:“什么事?” 宫女的声音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大皇子有请。” “哦,你带路。”说着,她急忙转头对阿欣他们说道,“你们好好照顾玉菱公主,我过会儿就回来,不用跟了——”说着,便走了出去,不管院子里闹成什么德行,都跟她无关了…… 跟着宫女走了一段路,她想想刚才的情形,忽然忍不住笑出来,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咳……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她急忙找了个话题来化解。 宫女冷冷的声音飘过来:“奴婢紫玉,是大皇子宫里的人。” 她心里一沉,感觉有点儿异样。她并没有问另一个问题,为何这位紫玉要擅自说了出来呢?看着走路飞快,身形柔美的宫女,她想不起曾在奚霖的辰和宫中,见过她。 过了一会儿,来到了辰和宫,紫玉领着她进去,到了门口,却说先去通报一声。她便站在台阶上,等着回音。这座辰和宫,她已经来过无数次,一景一物都很熟悉,里头服侍的人也几乎一个不落,他们见到她,自然不会阻拦,跟不会说先去通报再让她进去。只除了今天这位—— 她退后两步,瞧着书房的位置,窗户上映出伏在案头的奚霖的轮廓,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虽然不知道他有何事找她,但近两日他的伤口基本上已经痊癒了,令她终于放了心—— 然而,她的脸色却忽然僵在脸上。 窗户上,倒映出的人抬起脸来,另一道影子加入了,似乎凑在他耳旁说什么,从她这个位置看去,两个人影微妙地重叠在一块儿,若是想多一些,误会里头的人有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是多想了,不,是希望自己多想了。 她转过头,注视着另一头,那里有几方石凳,她便走过去坐下了。夜凉如水,凳子冰冰的,传透了她的身心。让她能够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奚霖走了出来,到了门槛边,却瞧见她正一脸迷茫地望着天空,便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一同望向天空。今夜星星稀落,照耀不出璀璨的颜色。 一时之间,整个辰和宫陷入寂静,紫玉站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人,眼神里透着冷漠,随后退了下去。 她没有瞧见紫玉,只是瞧着夜空,察觉到身旁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看向他。眼前的人,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淡淡的笑,看不出喜,看不出怒,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被迷惑了。 第80页 “你现在在想什么?”她幽幽问道。 奚霖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有些凉凉的温度,即使用他的手心,也无法让她暖起来。他突然有种她离自己很远的感觉。 “想,怎么抓着你,不放你走。”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些话最近常听到,听了,心里暖暖的,有些儿害羞,但更多的是觉得很舒服,很高兴。想起那个总闷声不吭的阿孟,也不难理解玉菱公主会烦恼得哭出来了。 “我又没有要走。”她笑了起来,拉下他移向自己颈项的手,横了他一眼。 奚霖轻笑了下,不以为意,说道:“我却听说,你的那位贴身侍卫,对你有别的心思。”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一愣,想了想,知道是那个紫玉说的,不免有点儿生气,道:“你的人,莫非学会了偷听么?” 奚霖没见她如此冷言冷语过,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才伸出双手将她搁在石桌上的手包裹起来,道:“她只是碰巧听到,便奉行奴才的职责,告诉我而已——我并不会吃阿孟的醋,难道你竟因为一个宫女而吃醋么?” “……”她眨眨眼,“怎、怎么可能!”为何他会讲到那里去!真是的,她一点儿都赢不了他嘛。 “那便好。”说着,抬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印了一下。 她顿时像被烫到一样,勐然缩回手,放到了身后,心头鼓譟起来。 “你、你……”她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你以前可不会这样的——” “会怎样?”他淡笑着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失措的模样,眼底眉梢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我……我忽然怀念以前的小石哥哥。” “为何?” “至少他不会让我觉得害怕。”她当真有点儿害怕。怕这一切是自己的幻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也怕自己对他的心思,并不如他对自己那样浓烈。 奚霖看到她眼底的迷茫,知道自己或许想的太快,要求得太多了,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他还觉得不够快,觉得离她太远了。 “这样,你搬到辰和宫,日日相对,便不至于怕了。” “嗄?!”她叫起来,“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他认真得很。 她当真不知如何反应了:“小石哥哥,你真是小石哥哥吗?” 他愣了愣,笑问道:“怎么这么问?” “好歹先要成亲啊!”她几乎要扯开嗓子嚷起来,耳朵都红的快烧起来了。 他一愣,终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里瞬间填满的满足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在她狠狠的瞪视下,才收了声。 “小真,你……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也不至于如此的,焦急,“若是明天成亲,那该多好——”末了,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道。 “不理你了,我要回去睡了。”真不知他叫她来是干什么的。 “我送你。” 第34章 33 两人并肩离开了辰和宫,一路往北走,走着走着,她终于按捺不住,道:“你让人叫我到辰和宫,究竟是什么事呀?”好像在宫里,什么事都没做嘛。 他拉着她的手,走得极慢,徐缓说道:“今日一天不见你,只是想看看你。” “那你不会跑过来看我啊。”大费周章地派个宫女来请她。一点诚意都没有的。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没空。”不然怎么会没时间见她。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不是很忙么?”她故意找茬地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总觉得心里有点儿郁闷,堵得慌,需要消散一下。 “……呵,”他笑,站定了,侧身看着她,暗夜里,她的眼眸明亮如星,他看得痴痴,有点儿不想送她回宫,终于忍住了,拉着不解的她继续往前头走,“我今日跟父皇提了,想早点把我们的亲事办了,等他身体好些了,他便会向未来岳父提了。” 她听他声音有些沉闷,忙道:“你父皇身体还是不见好转吗?” 他摇摇头:“只怕是的,静养了些日子,时好时坏。总是容易累。母亲很担心,但是淑妃娘娘一直在父皇身边照顾,只怕母亲有心无力。” 她懂得宫里妃嫔之间的这种事:“我觉得,太子不是你真好。” 他感到奇怪,问道:“为什么?你不想做皇后?” 她摇头道:“不想。” “是因为,作为皇上,身边必定有很多女人为此争风吃醋?”他刚才提了母亲的事,她深有感触么?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忽然住了口,诧异地看着前头游廊里走过一位熟悉的人,“咦,那不是田妃娘娘么?”长顺帝这两年才立的妃子,不过十八芳华,性子冷傲,也对人不理睬,有点儿独善其身的味道。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田妃娘娘一身素色衣裳,飞快地跑过游廊,往自己的常英宫而去。 “这么晚了,她怎么——”他忽然住了口,不再说话。因为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一个人,跟在田妃娘娘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第81页 她也瞧见了,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带到一旁的暗处,过了一会儿,才放开。 “怎么了?”她差点儿唿吸不顺,背靠着墙,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沉着眼,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忽然笑了起来,眼眸中尽是喜色:“忽然,想碰碰你——” “什——”她的话没有说完,就瞧见他的脸一点一点地靠近了自己,心忽然狂跳起来,不断地眨着眼,既紧张又害怕,虽然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可是她神经却拉紧了,直到唇上传来软软的触感,她紧绷的心弦“啪”地一声,断了…… 离长顺帝寿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宫里的情况却好像越来越诡异。 这一日早上,她原本想去见见好久不出现的玉菱公主,但却在小园子里遇到了拿着一把粉蓝色花朵的太子奚闵。当她瞧着他兴高采烈的拿着花,一路还容光满面的笑着时,觉得是不是这座宫里的人都变了。 “奚闵太子。”她先出声。 见到她之时,奚闵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想将花藏在身后,但藏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这么做完全多此一举,因此他整个都有点儿不自在。 “小真。”他清了清喉咙,笑道。 她好笑地看着他不自然的表情,但笑出来,道:“这些花儿好漂亮,你要拿给谁呀?”莫非是最近一直躲在自己的玉漱宫里不出来的弯月公主吗? 奚闵伸手颳了刮自己的脸颊,似乎想找个藉口,就“嗯”了一声。 这不自然的感觉,当下让她感到奇怪。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晚,他跟着田妃娘娘的情景来。但想了想,好像小石哥哥又说得很对,他们也许只是碰巧一前一后出现,是他们多想了。要是弄错了,这种事可是可大可小,搞不好会出大事的。于是她也不好说什么。 更让她无法开口的是,那一晚后续的情形,让她脸都要红起来了。 “小真,你这是去哪儿?” 她浑身一震,急忙挥开那些害羞的景象,说道:“我想去找玉菱公主,阿孟把她气哭了,呵呵。”她找了个垫背。 身后阿孟冷着脸,不发一语。 奚闵同情地走过来,拍了拍阿孟的肩膀,说道:“兄弟,你保重吧……” 听得她想笑,又不敢笑。 然而,正在这时,话题中的人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见到他们之后,脸色立刻喜上眉梢地,兴匆匆朝他们过来。她十分佩服性格活泼又大咧咧的玉菱公主,见到阿孟也不会觉得尴尬和不自然。 那晚,听阿欣和顾大婶说,阿孟是在受不住,最后不得不送玉菱公主回去,但是送到一半,玉菱公主忽然叫道“我也住在那里”,随后两人又返回玉照宫,听得她真要笑得直不起腰来。但是,接下来第二天,玉菱公主就搬到别的宫里去住了,说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阿孟只怕是乐得清静。 “太子殿下,宜宁公主,你们早啊。”玉菱公主神清气爽地跟他们打招唿。随后瞧见阿孟,忽然笑颜如花地对她道,“宜宁公主,我跟你借一下阿孟。” 她一愣,回头看了看阿孟,他面无表情,眉心倒是习惯性地又皱起来。 她还没回应,奚闵太子就抢先说道:“小真,走,你陪我去看看弯月那丫头,让他们两个多处处,自然感情会培养出来的——”于是,她不得不捨弃了以眼神求助她的阿孟,跟着奚闵走向了弯月公主的玉漱宫。 走了一会儿,奚闵太子忽然说道:“小真,你该不会是看不出来阿孟喜欢你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莫非是玉菱公主把大家都传染了,怎么个个都说话直来直去的呢?但是,阿孟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可她没有感觉,一丁点儿感受都没有,要她如何反应呢? “没有看出来,是你们说的。”她只感觉到身后的阿孟,可没有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里,有什么不一样。 奚闵笑了笑:“是你装作不知道呢,还是真的不知道?” “这有什么区别?”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唇舌,但不管是玉菱公主也好,眼前的奚闵太子也好,好像非要逼她做什么事,划清自己跟阿孟的界限才行。 “区别在于,我不希望我大哥受到伤害。等你嫁过来之后,阿孟还是退还给兆国吧。”奚闵诚恳地说。 她当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要我避嫌吗?还是要有一丁点儿不对劲,你就打算让我浸猪笼啊。” 奚闵感到疑惑:“什么浸猪笼?” 她忘记了,这种兆国民间的事儿,奚闵太子并不知道。 “总之,我觉得有点烦了,太子殿下,阿孟就是我的侍卫,仅此而已,你大哥也知道的,他都不担心了,你就不用这样告诫我啦。再说,我瞧玉菱公主势在必得的架势,没准等我们回兆国,她就派人过来提亲了呢。”她开玩笑地说。想想那公主的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奚闵脸上一僵,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逾矩,陪笑道:“未来嫂嫂你别怪我多嘴,我说错话了。” 他的诚恳,让她想笑又想气。 第82页 两人行走间,就到了玉漱宫的门口,问了宫女,知道弯月公主一直呆在房里绣东西,都没有出来过。奚闵为此很担心,将花交给宫女之后,便带着她走了进去。 “小妹?”奚闵进了内室,瞥见大大的绣架旁,弯月公主正坐着发怔,就走过去轻声再叫了她一下,弯月公主这才回过头来。 “二哥?”她急忙站起来,瞧见了小真,有点羞怯地垂下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宜宁公主。” 她朝弯月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来到绣架旁,看到上头一幅长寿图,不由自主地感嘆道:“哇,真是好看,你绣得真好。”跟眼前的比,她当真是自愧不如。 弯月公主不要意思地垂着头,怯怯地说:“我,我还不够好……” 这若是不够好,那她绣的那些东西,简直可以成为废物了。她笑着环顾了一下房间,处处可见她精緻的绣品,特别是状台上一幅小小的仙乐图是双面绣,特别精緻。她走过去,看得目瞪口呆,赞嘆不已。 “咦?”仙乐图旁边,放着一个小妆盒,没有盖上盖子,里头有一块碧绿的玉坠子,形状是水滴形,看不出究竟上头是什么,只觉得刻着一些字。“这是什么?好漂亮!” 奚闵瞧了一眼,不在意地说:“那是玉坠,上头刻着小妹的生辰,我们兄妹三个都有,出生时就戴着了。不过年纪大一些,便戴不上了——你没在大哥那里见过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小时候好像见过,但是后来不见了。应该是被人抢走了——”她记忆中,是遇到过那么几次街头的混儿,来抢他们的东西,兴许是那些时候弄丢的吧。 奚闵也不在意,瞧了瞧弯月公主,笑道:“小妹,你一早在准备嫁妆啦?太心急了吧。哈哈,大哥跟小真还没成亲呢。”他是知道的,震霆将军的儿子即将成为大苒国的驸马这件事。 听了他的话,弯月公主脸色顿时暗淡下来,抿着唇,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垂下了头。 她看在眼里,赶紧说道:“还早呢,太子殿下还有订亲呢。” 奚闵急忙道:“慢着慢着,你该不会是想去跟父皇说,让我跟你们一块儿成亲吧?”他叫起来,“那可不成,我可是有——呃,小妹,二哥不是凶你。”他手忙脚乱地看着弯月公主眼泪汪汪的模样,急忙求助地看向她。 她示意他走到一旁,说道:“你妹妹好像不想嫁。”她记得,那时弯月公主曾经来找奚霖。 他吃惊地望了望一旁,又坐在绣架前发呆的妹妹。想了一会儿,走过去,询问道:“小妹,你为什么不想嫁?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他只是随意猜测一下,但没想到一语中的,弯月公主听了,震惊地抬头望着他,被说中心事的表情,明白表现在脸上。 看得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长顺帝的寿诞,终于到了。一早宫里就到处可见忙忙碌碌的人影,穿来穿去。 这一天,宫里安排的事情很多,她跟着奚霖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忙一些什么事。本来她不过是客人一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奚霖硬是要拉着她,见到有人问起,便介绍她是未来的妻子。弄得她一整天都红着脸。 到了晚上,便是在宫里的西院里,听戏。是长顺帝最喜欢的一出,七王之乱。 坐在后头的她悄悄看过去,发现长顺帝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心里的担心也稍稍放下了。只不过,戏演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宫女跑来说,弯月公主晕倒了。 这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吓坏了,一大群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了玉漱宫中,太医看过之后,才走到厅里,跟长顺帝汇报情况。 “启禀皇上,公主是气血攻心,休息几天,服一些舒心的药,便可没事了。” 听太医这么说,大家都放心下来。 但是长顺帝却扫视了一下在玉漱宫中的几位宫女,声音严厉地问道:“公主为何会气血攻心?今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给朕一一说清楚!” 宫女们都吓得“噗通”跪倒在地。 她看着几个宫女互相看来看去,似乎在思考着是不是该说出来。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在一旁的奚霖,他和奚闵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长顺帝身旁,淑妃娘娘、惠妃娘娘和田妃娘娘站在奚闵一边,贤妃则在奚霖旁边。 他们几个人都是各自脸上有着担忧,除了那位田妃娘娘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今、今儿,本来公主是要去戏台那里陪皇上听戏的,但是、但是——”宫女但是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 “快说!”长顺帝吼道,忍不住一阵咳嗽,吓得淑妃娘娘急忙劝解他不要动气。 宫女犹豫了半晌,才放开胆子说:“那个,刚才宋少将来过了。” 她听了,松了口气,但迎上奚霖的眼神之后,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因为他尽管是表情平静,可是眼底却有着忧心。 果然,长顺帝瞪起眼睛,问道:“谁?你再说一遍!” “是宋少将。” 第83页 长顺帝勐地站起来,整张脸上顿时显出怒气沖沖的样子:“他好大的胆子!” 她不懂为何他忽然生气。不由得看着长顺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便走到奚霖身旁,低声问:“怎么了?”虽然没有成亲就来见公主,又是在大家看戏之时,有些不合宫规,可是也不至于将长顺帝气成那样。 奚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她婚配的人,是此人的弟弟。” 她赫然睁大眼睛,心里受到的震惊,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出来的。也就是说,弯月公主跟自己订亲人的哥哥有感情,但是却要嫁给弟弟?这,怎么回事? 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都知道这件事的。那么,为什么长顺帝会执意将弯月许给弟弟,而不是哥哥呢?这件事,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管,可是,总为弯月公主感到心疼。 “皇上,您别急,这只是宫女们的疏忽,等弯月醒了,便好了。”惠妃娘娘口直心快地说。 长顺帝阴着脸,恨恨道:“朕不明白,就是不明白,那个莽夫有什么好的,她怎么就是想不通呢?!”话语中,有着疼惜,有着不解。 奚闵听了,忽然插嘴道:“妹妹不喜欢他,父皇硬凑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没意思。” “闵儿!”淑妃娘娘急忙叫了他一声。 长顺帝听了,沉着脸,瞅着奚闵,奚闵则是抬起下巴,不惧地迎视,在他一边,田妃娘娘冷眼看着他,而淑妃娘娘则是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皇上,闵儿他心直口快年纪小,您听过就算了——”说着,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示意他赶紧认错。但是奚闵似乎很顽固地抿着嘴。 奚霖见状,要说话,却被贤妃拉住了袖子。 她将眼前人的情况看在眼里,心里有种难过的感觉。 内室里,弯月公主还在沉睡,她大概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怎样的发展。 “硬凑一起?”过了好一会儿,长顺帝才冷冷地开口,“你懂什么?!要是那个莽夫能让你妹妹幸福,朕会有眼无珠将她嫁给别人吗?!” 奚闵动了动嘴,终于忍住不说了。 但长顺帝继续说道:“你不要以为什么情情爱爱多么伟大,为了它要死要活的。你们年纪小,懂得什么叫伟大?!” “父皇,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不是比死还难受?!妹妹就是因为这样才病倒的!”奚闵忍不住说道,即使淑妃娘娘面色发白地拉住他,他也没有住口。 长顺帝是气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见此,惠妃娘娘急忙上前扶住他。 她看着他们父子的对峙,心里既感到高兴,又感到难过。他们两个人,一个为了女儿,一个为了妹妹,都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可是谁对谁错呢?她不了解其中内情,只是觉得弯月公主是幸福,也是不幸的…… 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她抬起眼,望进奚霖淡然的眼眸中,忽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将要嫁的人,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是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人。 这一日,到了最后,长顺帝的寿诞宴,他们一家人不欢而散。 “为什么奚闵突然这么冲动?”走在路上,贤妃忽然喃喃地道。 她和奚霖对望一眼,奚霖说道:“母亲,想必是奚闵不想小妹将来过得不幸吧。” 贤妃嘆了口气:“你父皇就是固执,她本来是跟宋少将两情相悦,为何偏偏要指婚给他弟弟呢。”她也是想不通。 奚霖无奈地道:“这中间的事情,恐怕只有父皇才知道了……” “是啊,可是他又不说——他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放在心里,从来不说。也可能,我在他心里吧。若是皇后娘娘还在世,也许他会听她的……” 奚霖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更握紧了她的手。 她看了看这一对母子,他们两人脸上同样浮现着几分惆怅。 “姨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说道,“我想皇上姨父一定也很喜欢你呀,不然他才不会刚才盯着你看了好久呢。” 贤妃听了她的话,忽然眼睛亮了亮:“是吗?我可没注意到。” “当然是真的啦,绝对是经常侧过脸来瞧你的,我坐在后面,看得可清楚了呢。” 奚霖惊讶地回望她,她朝他眨眨眼,他便淡淡笑开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贤妃笑起来,终于扫去了眉眼间的愁容,“霖儿,该不会是你教的吧?” “姨妈,才不是呢,你也知道他整天就一个表情,闷都闷死了,呵呵……” 三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浑然没有察觉到,在寂静的宫里,即将发生怎样的事情—— 弯月公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她的身体恢復了一些,不过情绪还是很低落。为此她有心想要开解一下,但是又不知该如何说。 这一日,天色很好,阳光明媚,风中柳絮飘飞,空气中满满是清香的味道。她便打算走出玉照宫,往前一些去到弯月公主的玉漱宫中,陪陪她说说话。可早上去见了贤妃,只有准备下午去了。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哪知还没跨出门槛,就听到一阵大惊小怪的声音。 第84页 “阿孟,快来帮我——”玉菱公主的大嗓门隔老远就传了过来。 “自己做。”阿孟冷漠的声音也十分清晰。 她走到门口,瞧见亦步亦趋地慢慢走着,神经紧张得要命的玉菱公主正双手端着一个碗,冒着热腾腾的热气,她似乎因为烫想走快,但是又怕洒出来,只得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公主,你这是……”她急忙跨出门,狐疑地看向在院子里等着她出门的阿孟,对于玉菱公主这一副模样,他是半点儿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这令她有点儿看不过去了,“阿孟,帮忙。” 阿孟听了,认命地走上前,伸手在玉菱公主面前,但是却见她瞪起眼睛,满脸不悦,十分生气地嚷道:“不用你帮!”口气很生硬。他自然没有再借过手去。 她瞧着两人的互动,觉得应当有什么不愉快吧。就赶紧吩咐跟在她身后的阿欣上去帮忙。 将碗交给阿欣后,玉菱公主急忙跳了起来,甩着手,一边喊着“痛痛痛,痛死了”这样的话,一边将手指伸进口中吮吸了一下。 她看得一点儿都没明白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有点儿眼泪汪汪的玉菱公主抬起头,苦哈哈地望着她:“我想自己煮碗东西给你赔罪嘛,阿孟说你喜欢喝枣子粥,我就想早点拿来给你。” 她奇怪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赔罪?”她跟她两个人可没有接下什么仇怨哪。 玉菱公主听了,偷偷瞄了瞄一旁的阿孟,赶紧过来拉着她的手,悄声地道:“这是藉口啦——公主,你跟我过来。”说着,便将她拉到一旁的角落里,行动神秘兮兮的,好像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要交代给她一样。 她莫名其妙地被动地跟着她走到角落里,看到跟阿孟距离够远了,才听得玉菱公主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听说,大皇子三更半夜跟一个宫女神神秘秘地亲亲热热的。” “……”这个消息当真是爆炸性的。她可从未风闻呢。“真的吗?”她诧异地问道。 “嗯嗯嗯,是我那里的宫女告诉我的,她偷偷瞧见的,她还说,两个人可亲密了,头都靠在一起呢,都不知道在做什么。”玉菱公主发挥着偷偷说秘密的精神,缩着脑袋,遮遮掩掩地不时往阿孟那边瞧。 她一边听着,脑海中不免想起那一日在辰和宫台阶口,看到的窗户上的剪影。事后想来,那不过是自己多疑,那名叫紫玉的宫女在跟他汇报而已。 “她是在哪里看到的?”她尽管不是很相信,可是却不由得问出了口。也许无风不起浪,也许他当真是这么做了,也许只是她被蒙在鼓里——心里,有点儿慌乱,害怕听到答案,又想着赶紧听到答案,将这个误会澄清。自己究竟想要听什么,却也是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样担惊受怕的一天。如果是假的也就罢了,万一是真的,万一他当真一面对她情意攒攒,另一面却对别的女子如此。那个时候,她会怎么办? 玉菱公主咬了咬嘴唇,想想道:“好像是御花园的假山那里——你知道,这种地方很容易做一些可怕的事情的。” 假山?这句话当真如一座山,压在她心头。 “可、可……”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是装作没听到?是去查清楚?还是当面去质问他?不管哪一个答案,好像都显示着,自己对小石哥哥并不信任。如果他反问她这么一句,她该如何回答?她从不怀疑他对她那么多年来的感情,可是却难道因为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质疑吗?“可是,也许宫女看错了呢。不,一定是她看错了。他不会这么做的。” 玉菱公主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你要这么自欺欺人,那也没办法。我只是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你而已。怎么想是你的事情。但是呢,我那几个哥哥,当皇帝那个就别说啦,其他几个可是在娶了嫂嫂之后还对别的女人垂涎三尺呢,最少的那个娶了三个妾,看得我真是受不了。你还没跟大皇子成亲,所以说不好的。” 她垂下眼睛,看着地上一片落叶,只是春天而已,地上便有了叶子吹落,并不是叶子黄了才会落地的。她明白自古男子总会有多个女人,特别是他一介皇子,将来即使他们成亲了,她也无法阻止他娶一个一个又一个人进门。但是,这些她没有想的很远,她现在只想着两个人在一块儿,一起很开心就好了。 可是玉菱公主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审视自己对他的情,究竟有几分重。是不是自己听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不嫉妒,不难过,代表自己对他的喜爱不够深?可是,她此刻心中有些忐忑,有些认定了那是宫女看错的,却又忍不住想着,也许那是真的,这样的念头。那是代表什么呢? “要是真的,你会如何做?”她想了半天,只有问一下玉菱公主。她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处理。 玉菱公主看着一边的阿孟,斩钉截铁地道:“阿孟不会这么做!我让他喜欢我都不可能,他一门心思死心塌地地喜欢你!——啊,公主,如果大皇子真的对不起你,你干脆不要喜欢他了,喜欢阿孟好了,他一定对你一心一意的,呜呜……”说着说着,她又扁着嘴,一副想哭起来的模样。 第85页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自己如果能够有她一样的个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该多好。 “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努力坚持,迟早有一天,阿孟会喜欢你的。”至于她,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该怎么办?是在他身边哀嘆度日,还是回到兆国,从此相见如陌路? 玉菱公主苦着脸,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放弃的……公主,你如果还是不信,就去问大皇子好了。我一定支持你的。” “……让我想想——” 既不是亲眼所见,又不过一面之词,这样的问题,让她如何开口? 望着眼前的假山流水,她怅然地嘆了口气。 假山很大,通路也很多,要藏几个人不被发现,也不是难事。有心人若要藏起身形做什么事,只怕别人也很难发现—— 她顿时眼睛一亮。 那位宫女的眼睛,只怕是在黑夜中不够明朗。若是当真小石哥哥要做坏事,怎会这么容易被宫女看到?如果是刻意那就可能。 她自己去转了一会儿,发现怎么样都有办法不被外面的人发现。这么一想,情形不就明显了么?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为自己特意还跑到御花园来查看地形,而感到微微的不好意思。 或者宫女看错,或者宫女有意挑拨,知道玉菱公主一定会藏不住话跑来告诉她,这几种情形都有可能的。亏她一时煳涂,做了刚才这种愚蠢的事情。 她笑了笑,转身想要回去,却不意撞见了站在前头,双手负在身后,一副闲适的模样淡然看着自己的奚霖,他似乎看了好一会儿,眼底尽是隐藏的笑意。 她忽然脸红了起来:“小石哥哥,你、你在这里多久了?”怕是全看到了她钻来钻去的蠢样吧?哎呀,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岂不是丢死人了。 奚霖也没有答话,迳自走过来到她身旁,偏首望了望假山,随后回头凝视着她,眼神清透明朗,话语淡淡道:“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嗄?”她眨眨眼,故意道,“什、什么线索?”千万千万不要露出蛛丝马迹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我跟人幽会的线索。” 她的脸顿时被火烧一样红了起来,看都不敢看他,恨不得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想着,实在忍受不住投注在身上的他的视线,低着头,赶紧要走,却被一把抓住了,走不脱。 “既然来了,就两个人去试验一下,如何?”他分明是在取笑她。 她耳根子热的可以煮东西了,结结巴巴开口道:“试、试验什么,你在说什么?”装傻到底就对了,坚决不承认,否则一定会被他当成一辈子的笑柄拿来戏嚯她。 看她焦急又无措的模样,他兴起了作弄的念头,忍不住坏心眼地凑近了她的耳旁,低声道:“我刚才去找你,听玉菱公主说,你怒气冲天地跑出来要找我兴师问罪,既然我人在你宫里,那么你说不定是在案发现场。我想了想,便过来看看是不是,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她恨恨地道,不免要怪起玉菱公主这个既好心又办坏事的人。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呢?这下子,她即使想赖也赖不掉了。可恶可恶。她当真想要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不然到另一头的湖里跳下去,再也不浮上来好了。 “哦?”他淡笑着道,“那既然如此,就让我为你演示一遍吧。”说着,揽着她的肩膀,硬是将她拖进了假山。 要不是他身边没跟着紫玉或者什么人,她当下肯定飞起一脚踹他了。还好还好,没有在旁人面前丢脸。丢脸给他看,也就罢了。 “干、干什么?”被带到里头的一个隐蔽的洞里,她被困在里头,而他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她抬起头,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 “幽会……”他似乎在忍着笑,“唔,这里的环境还不赖。” 她傻眼。他,他完全一副登徒子的口气嘛! “你、你在说什么?”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道:“我若是要找人幽会,断然不会选这里,磕着背,难受。” “什么?”她眨眨眼,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拉着她的手,碰了碰她身旁的假山石,手上带来的粗硬的触感,令手指很不舒服:“感觉如何?” “痛。”她不明所以地如实回答,根本摸不清他意欲何为。 “所以,”他放开她的手,扶上她的肩膀,整个人轻轻压过来,她的背不由自主地抵上假山石,“背会很痛,选这个地方幽会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他,是在示范? 她顿时脸红得发紫要转绿了。 “出去了啦,小石哥哥。”可恶啊,他一言一行要把她的思绪带到什么可怕的地方去啦。她从没想过,他的思想可以这么、这么——她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你唤我奚霖,或者霖,或者夫君,或者相公,或者官人,都比这个哥哥有情调。” “……”她勐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心儿乱跳,听得面红耳赤手心都要出汗了,害羞的成分占了上风。才不会觉得有什么情调呢。 第86页 他一时不防,被推开了好一段,然后看到她一熘烟地跑了出去,活像被火烧着了尾巴的兔子,不免抿着唇,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好一会才放松下来,正要走出去,眼角却瞥见角落里一块好像在哪儿见到过的玉佩,走过去捡了起来,随手塞进了衣袖。 外头,她正面对着人工湖,用手掌飞快地扇着脸颊,从他后头还可以看到绯红的颈项。 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他脸上还未退去的笑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石哥哥,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坏?!” 他淡然笑道:“你怀疑我,所以我在报復。” 她“哼”了一声,说道:“我只是随便来看看。” 他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平静的声音才响起在她耳旁:“宫中什么流言都会有,日后等我们成亲了,更过分没有根据的话也会传到你耳中,有为你好的,也有故意为之的。不亲眼瞧见的事,你千万不可相信,即使亲眼瞧见了,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事,也只能信一半。” 她明白他说的话,可是当真遇到的时候,又有谁能一定保证自己能够冷静以对? “那,如果有人传我和阿孟的闲话,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吧?”她想起玉菱公主那个大嗓门,也许嚷嚷的整个宫里都知道阿孟暗中喜欢她这件事了。 他听了她的话,偏首瞧过来,注视了她一会儿,又习惯性地来握她的手,几乎握上瘾,她忍不住嘴角泄露几许笑意,任由他收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阿孟喜欢你的事,我信。但是传言你喜欢他,那我只当自己耳朵重听了。”他说。 她抿着嘴,垂下头终于笑了出来:“结果,你自欺欺人嘛。”她调笑道。阿孟的事,她听玉菱公主说,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与否,其实与她无关。只有当阿孟亲口对她说了,她才会注意到,才会去处理。现在,只当听过就算了。 他抬了抬眉,承认道:“我只怕你欺负我——走吧,去亭子里坐一会儿。”说着,便拉了她的手,往湖边走过去。 来到湖岸,看到那依旧没有廊桥通达的湖心亭,她想起上一回,他冷硬地说下次不许旁人抱她过去的事情,不由得心情好了起来。 “这一回,你是不是要自己抱我过去?” “……”他侧首瞧见她戏嚯的模样,只是淡淡道。“不,你自己想办法过去。”说着,竟然放开她的手,自己飞身窜了过去,留下岸边的她,傻眼。 “餵……”她忿忿跺着脚,气唿唿地看着轻松落在亭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边的他。但是,若是要自己妥协,才不会让他看扁呢。 她好强的心盛起,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旁边发现了一条小舟,还带着浆,立刻双眼发亮,兴奋地跑过去,跑了一半,却发现湖岸边蹲坐着一个人…… 第35章 34 “弯月公主?”她放慢了脚步,惊奇地看着她。 弯月公主见到她的出现,立刻站起来,朝她点点头,神情还是带着怯意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吗?”周围并没有发现宫女之类的人。长顺帝寿诞日那一天之后,因为宋少将的出现,让她父皇特别加派了人守在她身边。今日难得一个人都没有跟着她。 “嗯。”弯月公主低声回答,脸色虽然没有很苍白,但是却少了点红润。想是这几日没有好好地过吧。 她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点儿心疼,一早便想要陪陪她,但是遇到玉菱公主带来的那个流言,自己倒是一时之间忘记了。这会儿遇到,就正好了。 “弯月公主,我们划船吧?”她指着停在边上的小舟,然后指了指亭子里的奚霖,说道,“你大哥正在那里呢,他笑我过不去,哼,我一定要过去给他瞧瞧。你陪我,好不好?” 弯月公主听了,瞥了眼亭子里正含笑看着他们的奚霖,急忙摇头道:“大、大婶,我不会划船。” “事实上,我也不会,哈哈。”她故意开朗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在这里陪你聊聊天——”说着,她便伸手拉了弯月公主坐在草地上,“让你大哥一个人呆在亭子里凉快,我们不理他。” 弯月公主听了,忍不住细声细气地笑了一下。 她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我跟你说,你大哥小时候哦……” 于是,在这个天色很好的日子里,她陪着弯月公主,度过了一个平和的下午。 到了傍晚时分,弯月公主小心翼翼地邀请她去玉漱宫一起用膳。她自然乐意得很,经过奚霖点头首肯之后,她便高兴地去了—— 然而不知不觉逗留了很晚,不知怎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到一只粗糙的手正抚摸着自己的头髮,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脸,却吓得尖叫起来—— “你、你是谁?”她勐地站起来,带翻了凳子,退到一边。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露出的一双眼睛,深幽而情伤。看着她是,原本满是疼惜,但是看到她的脸之后,却赫然惊讶地环顾了四周。 第87页 她脑筋一转,稍稍有些明白,此人很有可能是那个宋少将,他夜半潜入玉漱宫,不怕危险,不怕被抓住,刚才还将自己当成了弯月公主,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抚摸自己头髮的手,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温柔。 “你是宋少将?”她一边紧张地靠着旁边的柜子,一边试着探问。 黑衣人惊讶地抬起眉,也没有说话,眼睛却泄露出了一丝动摇。 她感觉自己猜对了,正要叫人,却听得内室传来脚步声,她扭头看过去,发现弯月公主揉着眼睛,纳闷地出现在眼前,看到黑衣人之后,先是一阵紧张,但是随后仔细看了看,眼神之中,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你、你怎么来了?”含着紧张和惊喜,弯月公主上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不顾旁人在场,伸手握住了弯月公主的手,压抑地说:“我想带你走。” 她一听,急忙跑到弯月公主身旁:“你疯了吗?”这事可不妙!她虽然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两个人的一些事情,知道两人是真心喜欢,宋少将甚至不惜冒着被抓到投入大牢的危险进宫来见弯月公主。她见了,有点感动,有点替他们感到可惜和同情。可是,私入宫中已经是大罪了,现在,他竟然还妄想带着公主离开? 宋少将眼神中透出坚毅,冷声道:“你是谁?” 弯月公主将他似乎要对她不利,赶紧说道:“她是我未来大嫂,兆国的宜宁公主,她是好人。” 这一句好人,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是好人,她是不是应该阻止他们的举动?是不是应该扯开嗓子喊人进来呢?就在她犹豫间,宋少将忽然就拉着弯月公主的手,就要往门外跑。 她赶紧飞身挡在了他们面前,看到房门没关,赶紧关上了,转身面对两人道:“你们这样不行的,如果你带着公主离开,整个大苒国的人都会通缉你们。到时候还要连累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会遭殃的。” “可是,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自己的弟弟吗?如果不走,皇上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不想她成为我的弟媳妇,那样我会疯掉的!” 她为难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们感情深,想要一直厮守在一起,可是这样逃走也不是办法呀。感情又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关系到很多人的。” “你跟大皇子两情相悦又订了亲自然这么说,你怎么能明白我的痛苦?!”宋少将压抑地嚷道,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弯月公主则泫然欲滴的表情,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知是紧张还是难过。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劝解他们,不身在其中,当然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当事人的心情。但旁观者清,她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可是,不管哪一条路,他们好像都不会有好结果。不走,便是永远不得厮守终身,痛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远在天边。走,面临的岂是逃亡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然不懂你的苦。可是,我只知道你们今天一走了之,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宋少将说,揽着弯月公主的肩膀,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他也许想好了未来的路,也许将功名利禄将家人朋友一股脑儿都抛弃了,一心跟着自己的心走,想要跟心爱的人厮守一生。 她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她犹豫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随后便瞧见了弯月公主惊吓的眼神—— 一阵冷风吹来,吹醒了她的神智。 她有些难过地甩甩头,意识恢復之后,定睛一看,却发现此刻自己正站在屋顶上,头顶夜空,脚踏宫瓦,前头是一个个拿着弓箭的皇宫侍卫,身旁是一身黑衣的宋少将,她的脖子上有点凉凉的,一把剑正抵着她的喉咙,拿剑的人赫然就是刚才给了她一记的人。 显然,打算带着弯月公主私奔的宋少将,有意带着她,好以备不时之需之时,将她拿来做人质。如今,还没出皇宫,他的需要就来了。 她吓得动也不敢动,视线扫了一番,看到弯月公主依然紧紧拉着他的衣裳,一副不管怎样都要跟着他的架势。她心里只觉得想替她哭上一哭。身不由己的订亲,身不由己地喜欢另一个人,未来夫婿和心上人还是兄弟,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恐怕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了。 “快放开公主,她们!”为首的侍卫大声喝道。 她一听,尽管身处危险,却也想笑。两位公主,侍卫恐怕要混乱了。 “你们都退下!不然我对她不客气!”宋少将的恫吓威胁有点儿不够气势。不过,碍于她公主的身份,还是未来的大皇子妃,那些侍卫们也一个个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以多对少,只怕宋少将早就束手就擒了。 她看着两方对峙不下,不管哪一面,都没有先走下一步的胆量。不由得想,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结束。而奇异地,她虽然害怕喉咙上泛着冷光的剑,却没有感到特别的害怕。也许是她心软,也许是弯月公主在一旁悄悄地卡在她与宋少将之间,以备万一可以保她的举动吧。 远远的,她忽然听见了大喝声,那是奚闵太子的声音。 “姓宋的,你还不快放下剑,乖乖缴械,否则你要人头落地了!”奚闵似乎咬牙切齿地喊道,他来到了侍卫身旁。看到人质竟然是她之后,不禁张大了眼睛,“小真,你怎么会——” 第88页 她不免苦笑:“我太大意了……”也许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应该放声尖叫,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你们到底退不退后?”宋少将有点不耐烦了,大声道。 她一惊,斜眼看着他露于外的眼神中有种肃杀之气。若是他一时失控,那她当真要小命难保了。 “你、你也不要急,他们这么多人,总、总要撤退一会儿的——”她忍不住道。可天知道她的脚开始发软了,如果再对峙下去,春夜风冷,她不被吓死也要冻死。 “闭嘴!”宋少将横了她一眼,兇狠的目光,连身旁的弯月公主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你还是走吧。”弯月公主忽然说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眼前的情势,是他们再难以一起离开皇宫,一起厮守终生,“这都是命,母亲说得对,这都是我的命,我不想害你身首异处,我也不想让你为我难过,你还是走吧——” 面对她悽惨的面容,宋少将几乎要将剑放下,空出双手去拥抱身旁这位瘦弱的女子。 她听着看着,不免唏嘘,然而她没料到就在此时,耳旁传来“叮”的一声,抵在她喉咙的剑忽然偏离了几寸,她还没有时间惊讶,就感到一股力量从身后冲过来,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扑过去,但是一双手忽然抱住了自己,在她即将要脑袋磕上屋顶瓦片的时候,整个人被翻转了过来,随后急速地往下掉—— “啊!——”她吓得扯开嗓门大叫,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整个人落下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紧接着,脚尖好像触了地,当她张开眼,唿吸急促心跳得快要飞出嘴巴的时候,瞧见前面一棵桃树正在暗夜里散发着香气,不由得有捡回一条命的放松感。 身后的人依然紧紧抱着自己,那双臂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整个都嵌入他的身体一样,那么用力。 她鼻尖闻到了熟悉的甘草的味道,心,一点一点地安然下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唤在自己胸前的手臂。 “我没事了……”她低声地说,感觉到胸口蔓延着像是暖意融融又酸酸涩涩的液体。背上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此时此刻,她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感觉到,自己与他命运相连,觉得她的心,因为他心的跳动而跳动,觉得自己将情意,放在了他手里,放在了他心上—— 她感觉到他终于放松了力道,随后自己便被转个身,与他面对面。眼前的奚霖,没了平日淡定的表情,也没了以前那种沉静,此时的他,脸上的惊惧犹未褪去,眼底出现了他未曾见过的,即使在山贼那里也没有表露的害怕,她心底泛起软软的酸意,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碰触着,手指上的温度那么明晰,他的恐惧与安心透过指尖传进了她心里。 “我没事了——”她第一次,将手揽上他的颈项,第一次主动地将自己投进他的怀里,第一次感到全身心被填的满满的满足,从此以后,只怕自己陷进了他的怀里,刻进了他的心里——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她心里一抖,听得那是弯月公主如撕裂般的尖叫。往屋顶上看去,被奚闵太子紧紧抱着的弯月,双手掩面,悲戚的哭声,在夜风中,飘散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里,过了许久许久,都未曾散去…… 那一晚,宋少将被担心弯月公主安危的侍卫,一箭射中了心口的位置,倒在了屋顶,鲜血顺着瓦片如雨滴般落下了地面,浸染了尘土。 而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唿吸,就在那一夜里,令人惋惜地逝去了。 他离开了,带走了弯月公主的心,带走了她的活力与生气,在玉漱宫中,她人在,却也不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都只能在那儿看到一个面色呆滞,不会动不会说话没有反应的木偶人。 长顺帝为此气得病情更重,而其他人,除了哀嘆和怜惜之外,并没有什么办法。 鑑于此,宋家的人主动退了亲事,原本要成为驸马的宋少将胞弟,远赴边关,跟着震霆将军,或许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踏入京城一步。 这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哀沉,即使活泼如玉菱公主,也整天愁着眉苦着脸,缺乏了她的欢笑,宫里更是一片乌云笼罩。 想着这一切,望着月光下泛着点点璀璨波光的湖面,她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心酸。 那一日,稍稍露出欢喜笑容的弯月公主仿佛还坐在那个位置上,静静地听她说小时候的事情,那么可爱的笑容,甜甜的微笑,从此之后将不復得见。 她如此庆幸,父皇当初让她在两位皇子之间选一人作为夫婿时,她将小石哥哥留在了自己身边。今日,若是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他,而却与奚闵太子订了亲,只怕弯月公主的一幕,便要降临在她身上。 时光向前走,无法回头。 她身为旁观者,也只能嘆息着,为旁人忧心。 看了一会儿,她转身想要离开,耳旁却听得一阵轻声的嬉闹,从假山那边传来。今儿夜色虽好,但是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从她这边无法看清假山那儿的情形。风中隐约传来的声音,她也分不清,是谁。但是,脑海中不由想起玉菱公主提起的,宫女瞧见奚霖跟一位宫女在假山幽会的事,便心生疑窦。 第89页 “阿孟,”她悄声地道,“我们去看看。”她想要弄清楚,究竟是谁让宫女误会了那时奚霖。 阿孟不作声,走到她前面,在前头探路,示意她掩藏身形,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了假山。随后,一阵她从未听过的喘息声,飘进了耳里。她尽管不明白那是什么时候才发出的声音,但是压抑着的声音的主人,她似曾相识。 她小心谨慎地踏进了假山,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身后的阿孟也如影随形地跟着。然而,当她再靠近了一点之后,出现了另一道声音,逐渐清晰之时,她脑海中忽然如点亮了灯塔,自动对上号的人脸,在脑中一一闪现。 “……”她吃惊得几乎要叫出声,赶紧回头示意阿孟退出去。等到慢慢地离开了好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屏息着差点无法唿吸。 “我、我……”她说不出话来,太过震惊的发现,让她不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赶紧飞奔着朝辰和宫而去。一直跑一直跑,却不小心在转角之处与人相撞,她定睛一看,赫然是淑妃娘娘。 “宜宁公主?这么晚了——”淑妃娘娘似很惊讶。 她却是吓得不知道怎么办,赶紧道:“淑妃娘娘,我、我去睡了——”说着,便赶紧带着阿孟飞快离开了,却没有察觉身后的人向她投来狐疑的目光…… 她飞快地在皇宫里跑着,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跑。 到了辰和宫门口,她大力拍打着掩上的门,过了会儿才有人出来打开,她瞧清楚了眼前的人之后,也忘记了阿孟跟在身后,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奚霖搂着她,淡然地看着眼前僵硬着脸的阿孟,心里有点纳闷。 过了会儿,他轻轻推开紧抱着自己的人,看她满头大汗:“怎么了?” 她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我听到奚闵他,他跟田妃娘娘,在,在假山——” 奚霖一听,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阿孟关上宫门,随后带着她朝屋里走去,遣散了服侍的宫女公公一干人等,将她带到书房里的椅子上,给了她一杯热茶。 她当真是吓得不轻,脸色有点难看,好像身后有什么人追逐着他们一样,喘息不定。 他也不急,但是却很担心她的状态。夜已深,她遇到那种事,只怕有点儿心神不定了。从刚才的话中,他隐约猜到了她听到的东西。他不由得想起那日捡到的一块玉佩,它的主人他熟识,并且也亲眼在他处见到过玉佩。再结合她方才听到的内容,前后一联想,便可知其中大概。 “这、这个该怎么办?我、我要不要去告诉皇上?” 他想了想,问道:“你亲眼见到他们两个了?” “这个,倒没有。”她仔细想了一下,只听到了声音,并未见到真人,“可是他们两个的声音我是听到过的,夜里也没有其他声音干扰,应该不会听错。”她反倒是希望自己重听了,那样的事,即使是她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皇宫里,要犯错很简单,但是她没料到太子奚闵会—— “阿孟。”他抬眼瞧着一直站在门边,似乎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外头动静的人,“刚才你们一路过来,可有人发现?” 阿孟沉着脸摇了摇头,但片刻之后又改了点头:“淑妃娘娘。” 她感到疑问:“怎么了?”但是一问出口,便知道他脸色忽然微变的原因。淑妃娘娘是奚闵太子的亲娘,要是这一路寻过去,也发现了自己儿子的事,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呀,要、要是她发现了太子的事,可会吓晕的。” 阿孟和奚霖对望一眼,吓晕的只怕会是太子。 “糟。”他轻咒一声,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什么糟?”她不解。刚才因为太过惊吓,整个人都好像被吓得魂儿飞掉了。现在在辰和宫里,在他身旁,渐渐地安定下来,不至于那么害怕。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但是遭殃的只怕会是奚闵太子。她想不通,他为何竟然跟田妃娘娘,跟自己父皇的妃子有染,他再煳涂也知道有些人不能太过亲近,特别是他身为太子的身份,行差踏错一着便会引起她无法想像的可怕后果的。 奚霖沉吟了会儿,站在她身旁,望着紧闭的窗户,说道:“如果你听到的是事实,如果淑妃娘娘随后也跟了去发现了,如果她认定你看到了事实掌握了太子的把柄,那么,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听了,心里不禁一凛。 “你、你是说——”她手中的茶盏差点儿掉落地上,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抓紧了他的手臂,“她、她会去告诉皇上吗?” 阿孟怔了怔,插口道:“公主,只怕她在告诉皇上之前,会先对你不利。”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阿孟。 阿孟看了看奚霖,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难得沉着脸,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淡笑,反手握着她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公主,”阿孟见他无意说开,便道,“我们是兆国人,本不该牵扯到大苒国宫里的事,如果大皇子允许,奴才想明日便和您一起回兆国。” 她这样更不解了:“离开?就因为这件事?” 第90页 奚霖轻轻沉声道:“他是想保护你。”他望向阿孟严峻的表情,说道,“小真,将来若是奚闵登基为皇,淑妃娘娘就是太后。现今你发现的这个秘密,要是摊开来,弄得人尽皆知,你猜会如何?” 她想了想,若是长顺帝知道自己的妃子跟儿子幽会,只怕会气得病情更重,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奚闵的太子之位只怕就不保了,淑妃娘娘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失去当皇帝的机会。 “你是说,她会对我不利?”她为这个可能性而感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应、应该不会吧?”好歹,她是兆国的公主,是在大苒国做客的,未来也是大苒国的大皇子妃,即使她发现了太子的秘密,也不会有人想要害她吧? “即使不如此,也绝对会不让你好过——”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她摊开这个秘密之前,反击一口,让她百口莫辩,甚至会反累自身。皇宫里可不会有兄友弟恭的戏码,到了那样的关头,不管是哪一块石头,都会被一脚踢走。 她听得胆战心惊:“那,是不是也会连累你?” 忧心的他听完她的话,却仿佛有股清清的山泉滑过心口,清朗异常。他难以自矜地抚上她的脸颊,淡笑道:“傻瓜,我只怕连累你了——”他身为大苒国的皇子,这两三年里一直对皇位毫不在乎,虽然朝中有个别大臣还想着要改换门庭,立长为尊,但是他已经距离皇宫太远,十三年的位子,奚闵不是白坐的。 可是,如今万一淑妃娘娘知道她发现了太子的秘密,武断地推测她会将此事禀告父皇,以至于让他有机会登上皇位,那在事情脱于他们掌控之前,淑妃娘娘定然会採取行动。奚闵的性格,他略知一二,可是淑妃娘娘—— “阿孟。”想到这里,他立刻唤道,“去玉照宫将公主的随身物品送到这里来,不要告诉任何人,连你们兆国的人也不要说。” 阿孟没有应声,他只是瞧了一眼她,见她没有反对,便开门离开了。 她紧张地抓着他的手:“我,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千不该万不该因为好奇心,结果可能引来火烧到自身不止,也许还会连累他。 他听着她很是自责和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膀,轻笑道:“要发生的事,总会发生。如今提了前,也算老天爷的安排——行了,今夜你便住在我这里,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那,我要不要告诉皇上这件事?”她总觉得,应该先说出来比较好。 “不,你也说了只是听见声音,并没有看见他们的人,所以还不算有真凭实据,万一他们不认,只怕你会落个意图诋毁太子的罪名——小真,你是未来的大皇子妃,诋毁太子这种事,不该由你来承担。” 她听他说这些话,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感到担心或者害怕的,显得她此刻担惊受怕很多余。但是,她却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他对自己的担心,忍不住轻轻将头靠近他的身边,说道:“你是怕他们会认为我想当皇后,所以故意散播奚闵太子的谣言吗?”她才不想当什么皇后,可是她慢慢也清楚,此事一旦抖落出来,奚闵太子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废了太子之位,到时候,大苒国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便只剩了身旁的他。所以,今夜她所听到的一切,都是一枚很大的□□,她怀着一颗随时会炸掉别人,却也可能害了他的□□哪。 轻轻环着她的肩膀,搂她在怀里,他望着屋里摇曳的烛火,轻轻笑了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天爷或许早已安排好了路,只等人们自己去走便是。 当阿孟从玉照宫回来的时候,推门进去,一眼却瞧见她躺在榻上,而他正默默凝视她睡颜的情形。 站在门口,他咬了咬牙,想要进去,却又举步不定,想要退开,可总迈不动脚步。犹豫再三,还未来得及下决定,奚霖就已经回过头来,示意他出门去。 一手拎着她的随身物品包袱,阿孟退到了偏厅里,等着奚霖,他看他那一眼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过了一会儿,奚霖走了过来。神情依旧恢復了一贯的淡然,他曾经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见过这位大苒国的大皇子,那时他的身份还没有确定,那个时候他沉静而面无表情。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却变成了一个遇事总以淡笑来看的人。最有趣的是,他即使深情地望着公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淡淡的,有时候让他以为,他对公主的感情,也不过如看待旁人一样而已。 眼前的大苒国大皇子,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看不透,可是对公主的那份情意,或许情真意切,不容旁人怀疑。阿孟眯起眼,对自己心里所想,有几分暗恼。 奚霖不知他心里正在想什么,找了位子坐下了,但是过了很久也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门口。门关上了,门内也没有其他人。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可是表情依然淡然。 阿孟猜不透,看不清,唯有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了很久,久到阿孟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奚霖低低的声音突然在厅里响起。 “淑妃娘娘可有看到你?” 阿孟一愣,随后回想了一下:“有。”当时,带着两名宫女的淑妃娘娘,脸上似乎满是惊诧。可如今他想来,夜深三更,在宫里淑妃娘娘怎么会还没睡,还带着宫女出来呢?她是否有自己的目的? 第91页 奚霖将手搁到桌子上,手无意识地抹了一下光滑的红木圆桌,说道:“是嘛……从明天开始,不,从此刻开始,你就在玉照宫呆着,没事不要过来,也不要见她,等到事情有了定夺,再说。” 他却是万分不解:“大皇子,如你方才所说,公主处境很微妙,也很危险,奴才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岂可擅离职守?!” 奚霖像是早有准备他会反对,笑道:“擅离职守?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你确定自己能承受得住?” 他微微愕然,对于奚霖似是而非的问题,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奚霖继续说道:“你是兆国公主的贴身侍卫不假,但现下是在大苒国皇宫,她是我未来妻子,你以为我对她的爱护会比不过你么?” 他哑口无言,这欲加之罪,他如何担当?可是,他分明听着奚霖话中有话,可偏偏又听不出来,只能干着急,也只能暗恼自己身为奴才的身份,无法反抗。 “大皇子,”想了想,他拱手道,“奴才不敢怀疑大皇子对公主的心意。但是现今公主仍然是兆国的公主,而非大苒国的皇子妃,奴才奉兆国皇帝和太子之命,要随侍公主左右,保公主安危,因此大皇子说的事,恕奴才不能从命。” 奚霖一听,侧首过来瞧着他:“哦?” 阿孟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眼前的男人,大苒国的大皇子,高高在上,一副探究他真心的模样,令他心底无端升起反感。可,他却是公主的夫婿,兆国的驸马,他小小一个侍卫即使想要反抗,又能如何?如今他虽站在他面前,得到他的仰视,可实际上,真正的立场,却是他不得不低着头,跪倒在他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在他的面前,自己连泄露一丁点儿真正的心思都不能,连多看一眼自己心中的人也不可能! “奴才身不由己,请大皇子恕罪。”他垂着头,咬牙道。 奚霖听了,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轻笑了一下,淡淡的声音飘散在屋内:“阿孟,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你下去歇息吧,从明天开始,不管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离开公主身边,你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即使是我父皇,你也当将方才的话,对他说个明白。” 阿孟勐然抬头,望进奚霖幽深得看不见底的眼眸,心里怀着深深的疑问无从解,但是他至少知道,眼前的人,是有意要护着她的安危,这也就够了。 “是。” 奚霖挥了挥手,随后也不等他离开,就转身朝书房走去,今夜,只怕是他守着她度过一夜。 阿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包袱,眼底是无尽的黑暗。 人的命运,一早註定,无从更改。 他是一介奴才,她与他,是天与地,是水与火,无从相合…… 书房内。 烛影摇曳,将她沉睡的面容幽幽地投在一旁。 他坐在书案旁,听她翻身的声音,不自觉地抬起头,将视线投过去,驻留在她脸庞,再也不想离开。 眼前的人,本来不过是他照顾着的一个丫头,随着年月日久,却不知她有何能力,硬是一点一滴地,将自己的身影刻印进他心里,印子很深,如茁壮了千年百年的古树,盘根错节地缠绕着他的心房,令他想要砍断,也无从下手。只好任她继续将他的心缠得不见一丝缝隙,密密细细,牢如磐石。 她十五年岁,如今虽已长大,但言行间总带着孩子气,近日因为他刻意为之的调笑,才慢慢地有了害羞与怯怯的表情,才一点点地散发出属于她的光芒,那是散发给他一个人独享的芳华,他不想让人享见。 如今的她,或许会感到很幸福。家中父兄犹在,在这里,有他在身旁。 可是,她的未来,她可曾预见? 桌上的烛火忽然被一阵窗缝中吹来的风,吹熄灭了,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怔愣了好久,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她无可辨识的身影。他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慌乱。 他不由得站起来,来到榻边,手难耐地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心里的虚无才被慢慢地消退。 她睡得很稳,却并不知道,这座宫里,即将燃起怎样的风暴。他仿佛能看到,今夜她偶然听闻的声音,是吹起这风暴的起点。 过了片刻,他的担忧,瞬间化为了现实—— “大皇子。”紫玉敲了敲门,唤道。 他深吸了口气,问道:“何事?” 紫玉似乎犹豫着,半晌才道:“外面有禁卫军的人,来找公主殿下和她的侍卫。” 他先是一愣,随后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隐隐有种直觉。他知道别人总会先下手,但未料想,来得这么快。她兀自沉睡,却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境地…… 他站了起来,拉开书房的门,瞧见提着一盏宫灯的紫玉,冷冷的面容上,是心急与忧心。他瞬间明白,外头等着见她的,会是怎样的情形。 “带她去母亲那里,过会我要是没有过来,就去冷宫。”他压低声音吩咐,随后接过了紫玉手中的宫灯,走了出去。来到了宫门口,瞧见一伙禁卫军面色凝重地举着火把,等着他到来。 第92页 “三更半夜,什么事?”他冷声道。 为首的侍卫低头拱手道:“启禀大皇子,田妃娘娘在御花园遇害,淑妃娘娘曾在之前见到过宜宁公主,因此属下奉命前来带公主过去,问个清楚。” 他眯起眼,心慢慢地凝结—— 第36章 35 她做着一个梦。 梦里,奚霖登上了皇位,她穿着皇后的凤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然而还没走到,抬头却瞥见本该属于她的位子,有另一个女子坐着。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呢?她分明认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公主。” 耳旁,轻轻的叫声,十分厌恶却又迫切地喊着她。 随后,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翻转过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而眼前所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身旁人的声音有几分相熟。 “公主,快随我走。”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听得紫玉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为什么?”而,为什么不点灯?夜里,她一点儿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只得摸索着,摸到了紫玉的手,然后被一把拽住。 紫玉忍耐着,声音又冷又硬,似乎很不耐烦:“公主,田妃娘娘死了,禁卫军来找你,他们似乎将你当成嫌犯了。”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田妃娘娘死了?!她分明没多久前还听到她的声音,怎么会?距离那时才过了多久?为什么就死了?!她心里突然感到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快走,你还磨蹭什么?!”紫玉生硬地轻声嚷道,“大皇子在外头挡着,可他也只能挡一会儿,禁卫军奉的可是太子和皇上的命令,他们一旦冲进来,你肯定会被带走的!到时候想要逃可就没机会了!” 逃?为什么要逃?又要逃到哪儿去? “可,可是田妃娘娘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听到过她的声音,我没见到过她,他们凭什么将我当成嫌犯?” “我怎么知道!”紫玉压抑地道,“你到底走不走?!” 她无暇去辨析紫玉为何一点儿都没有尊卑之分,她此刻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种种疑问。 紫玉要她逃,要带着她离开,一定是受了奚霖的命令,他要她离开,是想救她,还是想将事情暂缓一下,有时间查清楚?可是,她明明没做过,如今要逃走,岂不是令人怀疑?再者,在这皇宫之中,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要是让禁卫军发现,她原本是在辰和宫,却又离开了,他们是不是会治奚霖一个罪名?他身为皇子,他们可能没办法拿他怎么样,可是长顺帝和太子,又会如何看他? 她脑中千迴百转,身旁的紫玉看得几乎要火冒三丈,她却无从理会。 “我要出去。” “你说什么?”紫玉一字一字地说,几乎冷如冰。 “我要出去!”她才不管禁卫军要将她带去审问还是什么,她没有做过的事,休想赖到她身上。何况,他们有什么证据——想到这里,她脑海中灵光一现,有个可怕的念头冉冉浮现。 她撞到了太子奚闵和田妃娘娘的丑事,一旦她去揭发,奚闵的太子地位不保,田妃娘娘也会因秽乱宫廷而被处死。如此之下,奚霖便将很有可能继承皇位。害怕这一点的人,不管是奚闵也好,淑妃娘娘也好,决定先下手为强,连编个理由找个藉口让太子奚闵与田妃娘娘的事存于无形也没有做,直接一记置之死地而后生,将矛头反转对准了她,让她百口莫辩,让她无从有机会揭发他们的事情。 她的心,好似冬天的河水,一寸一寸地冰封起来。 不管等着她的命运如何,她绝对绝对不要连累兆国,也不能连累奚霖,可是若要她怀着这样的冤罪逃离,却也是万万不可。她不能丢兆国的脸面,也不能让自己背负着那样无中生有的罪名。 一旁的紫玉听了,愤怒地想要举手打昏她:“大皇子想保护你,你却想要自投罗网?” 她深吸口气,道:“不是自投罗网,是问心无愧——紫玉,你不必动手,若是奚霖怪你,我会替你说清楚的——”说着,她摸索着书房的门,随后打开,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在走廊上遇到了一脸沉默的阿孟,从他的眼中,她仿佛看到赞许之色。可是前头挡在禁卫军前面的奚霖,却是一向淡然的眼眸中,朝她投来惊愕而嘆息的目光。她淡淡回以微笑。 “公主,奴才陪你去。” “嗯。”她应了声,瞧着禁卫军看到她出现之后,冲破奚霖,跑过来将她团团围在院子中央。 “宜宁公主,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带公主前去问话,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为首的禁卫军道。 她没有搭理,只看着前头奚霖慢慢地走过来,穿过禁卫军的圈子,来到她身旁,扶着她肩膀,凝视着她,将她微笑的表情收在眼底。 “我,小看你了……”他忽然淡淡笑了,“小真,今日所受的难,明日定然加倍偿还。” 她隐约觉得他在向她保证,保证他会还她清白。于是点了点头,张口想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我自己要出来,你别怪紫玉。” 第93页 他一怔,忽然将她狠狠搂进怀里,吓坏了一旁的禁卫军,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撇开脑袋,不知道该看哪里。 他全然不理这一切,凑近她耳旁,低声地说:“等我。” “嗯。” 随后,她慢慢推开他,越过他的身旁,跟着禁卫军离开了辰和宫,阿孟跟在她身后,走到了门外,她忍不住回头,却只瞧见院子里黑夜下,他挺直的背影,孑然独立—— 玉菱公主也在做一个梦。 一个美梦。 这一天,她正一个人呆在房中,心酸地想着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可是转头却瞧见阿孟笑容灿烂地站在门口,见到她,还没开口,就狠狠给了她一记拥抱,她当下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眼看着阿孟的嘴朝自己凑过来,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啪”! 她勐地张开眼,哀叫一声,脑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想尖叫,想骂人,想狠狠踹他两脚。然而,当她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时,顿时吓得魂儿都飞走了,下意识地张大嘴,正要尖叫,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呜,呜呜……”她说不出话来,惊恐地张大眼睛,脑袋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在今天晚上香消玉殒,那些侍卫死到哪里去了?她还没听到阿孟说喜欢自己!还没有见到大哥们最后一面!最重要的是,即使要死也应该让她刚才那个美梦做完才一命呜唿呀! 她胡思乱想着,等到眼前的人出了声,她才停止了挣扎,脑袋顿时清醒却又混沌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三更半夜,闯到她住的地方!简直是,简直是—— “我要你帮一个忙……” 她呆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听到什么。然而,等她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却免不了气愤起来—— 另一方面,她和阿孟被禁卫军带到了天启殿,那是长顺帝的寝宫。 原本因为最近身体病重,早早灭了灯的天启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殿门口两排禁卫军面无表情地站立,跨进门槛,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站着。 她环顾了一下眼前,除了坐在前头正位的长顺帝外,他的身旁站着淑妃娘娘,太子奚闵,一脸睡眼惺忪的惠妃娘娘,愁眉苦脸的贤妃娘娘,以及打更人。 对于最边上的一位,她压根想不到他为何会出现。 见她来到,长顺帝有些憔悴的面容顿时暗了暗。咳嗽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宜宁公主,你今夜去过何处?” 如此开门见山的问题,她倒是觉得很容易回答。只是在一旁的淑妃娘娘脸上平静如常,温柔的神色也没变,倒是令她十分地意外。她以为会看到她带着得意或者是戒备的表情。至于另一位当事人,奚闵太子,则是侧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压根没有将目光投向她。令她些许安慰。她一直觉得奚闵太子为人不错,可惜,他却为何要缠上田妃娘娘。而如今,佳人却不知被谁,不知为何,永远地离开,再也不可能出现。 “启禀皇上姨父,小真在御花园里玩来着,然后就去找奚霖哥哥了。”她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可是天知道,她负在身后的手,紧张地交缠在一起。她很怕,怕自己会说错话,不管是有心无意,一旦在长顺帝面前说了不该说的,或是以为没事却在听者而立会产生别的联想的话,那么她要负担的,只怕不是质问那么简单。 长顺帝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她,似乎在审视,她是否有说谎。 她尽力不让自己移开目光,一旦移开,也许在眼前的长顺帝看来,她是心虚。可是,朝自己透射来的目光,如此严厉,好像要将人最内心的东西都挖出来一样,让她的心思袒露在眼前,几乎没法招架的视线。 “是吗?这么说,你去过御花园是事实了。” “……是的,小真不敢撒谎。”她有意无意地说道。 长顺帝伸手捂着嘴,又再度咳嗽起来。 淑妃娘娘连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她看在眼里,却冷在心头。 尽管淑妃娘娘神情举止未变,可是她清楚地瞧见了,方才投向自己的一道视线,她不过是偶然撞见了一件事,一件令奚闵太子身处危险境地的事,为何受罪的是她,为何会害得田妃娘娘丧命? 这宫里,到底要毁了多少人,要夺取多少人的命呢?自己的国家,只不过是大哥宠幸了一位宫伶,就让原本的太子妃自尽而亡。而在大苒国,因为她无意的撞见,田妃娘娘年纪轻轻便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么,你在御花园中,做了什么?”长顺帝似乎并不急于定她的罪,只是一点一点地引导她说出来。 她看着前方刚过了五十寿诞的帝王,他形容憔悴,面色沉沉,有些苍老的面孔,威严而令人生畏,但是,却绝对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她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妃子与儿子的事,但是她却隐隐觉得,这件事,他也许有几分明了。 “我本来在湖边看月色,可是有点冷,就带着阿孟回去了。走了一会儿,想起来还有事情告诉奚霖哥哥,就去了辰和宫。”她将假山一事,隐藏了起来。其实,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未尝不可。可是既然田妃娘娘已死,死无对证。即便人还活着,也不可能站出来承认自己与太子的事情。那么,她说了,又能怎么样?说出来,让长顺帝在众人面前丢脸么?在这里的,不仅有他的妃子,孩子,还有宫女公公,禁卫军在一边候着,她若是一说,这整个皇宫只怕会翻天覆地了。 第94页 “是吗?”长顺帝既不像相信,也不像怀疑。 “皇上,”淑妃娘娘这个时候忽然忍不住插嘴,“臣妾碰到宜宁公主的时候,她可是惊慌失措呢。” 她往淑妃娘娘瞧去,却只望见她的侧面。 惊慌失措?也没错。但是她却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如今听淑妃娘娘这么一说,她万分肯定,田妃娘娘的死,九成与淑妃娘娘有关。只怕是她告诉禁卫军的说辞,是撞到自己之后,有些疑惑,再去御花园,却发现了田妃娘娘的尸体吧。 御花园中,夜深之时一般是不会有宫女公公出现的,宫中有宫规,除了他们这些主子,下人万不可随意走动。排除了一些可能性,这谋害者的罪名,便推到她身上来了。 “嗯,小真的确撞到了淑妃娘娘,因此才惊慌失措的。要是撞到贤妃娘娘,小真一定会拉着贤妃娘娘一起去赏月的。”她朝向自己投来疼惜目光的贤妃娘娘看去,露出了微笑。可是,心底却明白,在这种时候,无论是身为自己姨妈的贤妃,还是别人,都不会为自己说一句话,她也不会觉得难过,只是深深地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环境当中。 长顺帝听了两人的话,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回应,只是喝了一口温茶,还没说话,门口却传来通报声。 “大皇子求见。” 她一听,心中顿时一紧。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可是,心底深处,却隐隐欢喜着,觉得身处此地,迥然一身,终于有了依靠一般。她希望他来,可是却又觉得不出现为好。她拿不准他是不是要来帮忙,还是,只是来站在她身旁,给予她心上的支持。 长顺帝点了头,不一会儿,奚霖就走了过来。 她没有回头,只听得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随后停留在身旁,眼角瞥见他高大的身影,耳边听得他拜见父皇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长顺帝这话,说得漫不经心。 她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奚霖的侧面。她听长顺帝这话,似乎有点儿指摘他之意,奚霖却是一脸凝重,深沉的面孔下,是压抑着的怒气。 “儿臣——”他也未说话,门外又有通报声。 她惊讶地眨眨眼,没想到一场审问,却接连被打断。然而,当众人都在为外面的通报而分心之时,她却吓了一跳。身旁的奚霖飞快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放开。她心里顿时一暖,眼眶微微热了起来。 “启禀皇上,在假山搜查到一物,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臣立刻前来禀报。”负责禁卫军的首领是个年近四旬的魁梧男子。她不曾见过,但听他声音端正而朗朗,似乎是一位严明之人。 长顺帝示意身旁的公公走过去,接过了首领用一方白帕包起来的东西,走回到长顺帝跟前,慢慢地摊开—— 她瞧见了,感到奇怪。可是却瞧见一旁的奚闵脸色一变,而淑妃娘娘则是暗暗咬牙。 一方玉佩,令他们两人如此动容,莫非是有什么蹊跷?她一想,立刻想到,此物若非奚闵太子的,便是淑妃娘娘的。 反观长顺帝,见到这玉佩之后,面色也变了,眼神中透射出肃杀之气,他握着椅子的把手,手指露出了骨骼—— “你确信,是在假山那里发现的?” “是!” 长顺帝忽然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咬着牙,过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张开眼睛: “小真,你说,从御花园离开的时候,撞到了谁?” 她一顿,不知长顺帝为何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是如实答道:“小真不小心撞到了淑妃娘娘。”她一边说着,一边看长顺帝,他仅仅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禁卫军首领说道: “行了,下去吧——小真,你先跟霖儿回辰和宫,朕有些倦了,此事容后再说……” 她诧异地抬起头,直到身旁奚霖重又握了她的手,才慢慢回过神来。 “走吧……” “……嗯……” 今日事了,可是容后再说,却又会如何?她不知道,也无法预料那块玉佩会带来怎样一番风雨…… 当她随着奚霖一起回到辰和宫的时候,没想到见到了意外的人。 看到他们出现,原本在辰和宫中院子里团团转,一脸焦躁的玉菱公主立刻飞也似地冲过来,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她迫切的眼神好像等待着什么。 她有一些感到奇怪,虽然田妃娘娘过世这种消息定然会在宫里传得很快,但也不至于让玉菱公主也这么担心地冲到辰和宫里等她。 “我很好,没什么事。”只是不十分明白,到最后长顺帝会如何处置此事。从假山中找到的玉佩,是否与太子奚闵或是淑妃娘娘有关还不得确定。 玉菱公主听到她这么说,赶紧伸手扶着胸口,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放心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得多难受啊,要不是——”她忽然住了口,怔怔地瞪着一旁。 她顺着玉菱公主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阿孟不知何时走到了一边,她心里对于他们两个这种相处的情况,又是想笑,又是感到无可奈何。 倒是玉菱公主显然是越挫越勇的人,尽管脸上有点儿受伤的表情,可是不一会儿就立刻换上了坚定的眼神:“公主,既然你没事那就太好了,这件事你可要谢谢我哦,要不是——” 第95页 “公主。”原本静静站在她身旁听她们说话的奚霖上前一步,出声道,“玉菱公主,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歇息吧,小真也有些累了。” 她疑惑地看向他淡笑的侧面,正要说话,却听得玉菱公主回答说: “哦,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说着,就朝宫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她笑笑,当然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一边一点儿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的阿孟。 她和奚霖对望一眼,心头笑了出来,看一边阿孟有些烦恼的神色,她想或许该给如此担心自己的玉菱公主一个回报。只是不知道阿孟是不是会怪她多管闲事。 “阿孟,”她喊道,随后果然瞧见已经一只脚跨出辰和宫门槛的玉菱公主又偷偷地装作无意识地回头,她忍住笑,说道,“阿孟,都这么晚了,你送玉菱公主回去吧。”她说完这句话,果然接收到阿孟向自己投来的注视,那是含着隐忍与眼底隐藏起来的不悦。但碍于她的命令他也不得不从。 “是,公主。” 玉菱公主显然心花怒放,赶紧收回门外的脚,转个身,非常高兴地向她展露感激的微笑:“多谢宜宁公主。” 紧接着,两人一左一右一高兴一沉默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大皇子!”刚送走玉菱公主,紫玉便跑了出来,在她看来,脸色比以前更冷漠了。过来的时候,瞧都不瞧她一眼,直接站到了奚霖面前,“奴婢有话要对大皇子说。” 她看了看奚霖,他垂下眼,想了想道:“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我有些累了。” 然而,紫玉却是不打算放弃,口气虽然谦卑,但却有不容置疑地坚定:“大皇子!”她继续说道,“奴婢有话一定要现在禀告大皇子,是关于另一边的事情。” 听到紫玉这么说,奚霖原本带着她往偏院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才瞥首望了她一眼,回道:“知道了,在书房等我。” 她心中疑惑万分,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终于成功了的紫玉,她神情间有着如释重负般的淡定,只是眉宇之间却乌云满布,接触到她的视线后,扬了扬纤巧的下巴,在她眼里看来,却有另外的意味。但是,她却无法理清这其中代表的意义。 安顿好她之后,奚霖就回去了。 她坐在床沿,望着桌上的烛火,心却平静不下来。 田妃娘娘的事已经够让人感到害怕和震惊的了,她不知道接下来几天还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尤其禁卫军的调查还在继续,她只是暂时被允许回到辰和宫而已,可是长顺帝让她跟着奚霖,而不是回做客大苒国一直居住的玉照宫,分明有意为之。是否有暂时留她的意图呢?她的身份仍是兆国的公主,大苒国也不好对她做什么,可她明白自己捲入了皇上妃子之死这样的案子,恐怕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哪怕现在长顺帝应该有几分明白,此事并非她所为。 但是,令她心里有些乱的事情还有一件,并且这件事奇异地忽然占据了她脑海中最主要的位置。 另一边的事情。 这是刚才紫玉要会见奚霖,他没应,紧接着紫玉说出的话。而他听了之后,显然是意识到是什么事情,所以也不在她身旁多做停留,片刻就去书房跟紫玉会面。 她不懂,所谓的另一边,是哪一边?什么时候,一个宫女,一位皇子,两人之间会有第三方的牵连。主僕之间,会在她面前用到诸如这里那里的暗语?! 如果在她不明白的时候,他已经跟一位宫女之间有了秘密,这个秘密,还似乎不能让她听到,她,她不晓得自己的立场在哪里。相信他吗?信他们之间的事不过是大苒国的事,与她无关,是她多心了,是她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而衍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相信他吗?皇子与宫女的事情,在兆国就活生生有一例,就是她大哥和宫伶,甚至还产生了未来嫂嫂自尽这样大得令人乍舌的事情。放到现在,她的身份,是不是也成了杜兰月呢? 越想脑子越乱,她不由得站起来,在房间里乱走,可是绕了几圈出了头很晕之外,根本是闹中成了一团乱麻,一点儿帮助都没有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清楚这一切,然后让自己不要这么东想西想,胡思乱想。 可是,达到这个方法的方法,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 她一定一定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横着倒在床榻上,软软的被子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暖味,她烦恼地翻身一下子扑倒在被子上,鼻子嗅着阳光的味道,心里好像稍稍好了一些,可是脑子却很清醒。 清醒得令她有些讨厌起自己来。 她明白自己在吃干醋,在嫉妒,很小气很没品地去猜测自己未来的丈夫跟他的宫女之间有她所不知道的小秘密—— 实在受不了,她赶紧脱了鞋袜,脱了外衫,躺上床,拉住被子将自己全身盖起来,即使闷死也好过自己成为妒妇的好,而天知道她还没出嫁呢…… 翌日一早,玉菱公主果然如她所言地来到辰和宫看她。 她一夜没睡好,而奚霖一早看过她之后,就出去了,因此她是顶着酸涩的两眼,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一边用手遮着阳光,一边来招待玉菱公主。 第96页 “公主,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玉菱公主无辜地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问。尤其当她看到阿孟宁愿倚着门口背对这边,也不愿意拿正面瞧她的时候。 她伸开遮掩着双眼的手,面对玉菱公主,笑道:“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欢迎你——不过这是辰和宫,不是我住的地方,总不好主随客便了,对吧?”最明显的就是,紫玉招待玉菱公主一杯茶之后,就回了屋里,再也没出来。而她也没有带阿欣和顾大婶过来,她们两个都好好地在玉照宫里。她派了阿孟去告诉她们两人,所以应该不会太担心她才对。 玉菱公主自然懂得她说的话,只不过她根本也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她憔悴的眼神给吸引过去了,并且口没遮拦地大声嚷嚷道:“公主,你一夜没睡啊?!” 声音之大,她甚至看到阿孟都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心里嘆了口气,她苦笑道:“是啊,没睡好。”简直就是噩梦啊。她根本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为了那么一点点小事,就一整个——不,算半个晚上,睡不着。想问奚霖,又不好意思问。那会显得自己很小气。可是,心里却又一直挂心着,当真是自讨苦吃的。 玉菱公主双手托腮研究了她面孔半天,点点头,说道:“嗯,谁遇到那样的事情都会睡不着的——不过还好皇上他没有老煳涂——啊,这句收回——”她吐了吐舌,调皮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不过既然你都没事了,你应该放心才对。” 她会放心才怪。瞧着门口今日突然增加的两名侍卫,她明显是被无形地软禁了。当然,他们做得并不明显,况且有阿孟一直在门口看着,她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恐怕自己还没有从嫌疑犯的名单中剔除。接下来几天,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不是担心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玉菱公主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她也不想说出来,怕让人笑话。可是也总不能不回答玉菱公主,否则她会刨根问底没玩没了的。她正要想着什么藉口说话,却见一直不见人影的紫玉忽然走了出来,端上来一些糕点,说道: “两位公主,这是贤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请尝尝。” 玉菱公主一见美食,立刻眼睛亮闪闪地拍着手道:“太棒了,贤妃娘娘太厉害了!这些看起来就好好吃哦。”她很不客气地伸手取了一块,飞快地放进嘴里。 她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今天天气太好,让她眼睛有些睁不开。不过看玉菱公主这么高兴,她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宜宁公主,你不吃吗?”紫玉问道。 她听到这句话,心里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缓缓地扭过头,看着一边拿着托盘退后的紫玉,她依然面色冰冷,与天色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而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夹杂着几分隐忍的怒气。 她眨眨眼,再眯起眼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对方的敌意。 “我现在不饿——”她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她不是那种喜欢被人用异样目光看着而没什么感觉的人,当然某些爱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例外。她在心里补充,某些人包括了不在这里的奚霖和门边的阿孟。 紫玉听她这么说,张了张口,似乎要脱口而出,却又吞了回去:“奴婢不敢。”她低下头。 她盯着紫玉,直到对方重新抬起头来。 看了她一会儿,紫玉忽然嘴角一掀,道:“宜宁公主既然要听,那么奴婢就大胆说了。” 玉菱公主好奇地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看着她们。 她静静地等着。 “宜宁公主,”紫玉飞快地说起来,“奴婢觉得您昨天的行为很不妥,大皇子本已替你想好了退路,但是您却要任意而为,结果害得大皇子打乱了原先的计划,几乎功亏一篑,这一点奴婢觉得替大皇子感到难过。” 她要是跳起来,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没用了? “你替大皇子感到难过?”她笑了笑,因为半个晚上没睡着而陡升的不舒服更加深刻了,“那么,大皇子可有说,他对于我那么做,非常困扰?” 紫玉抿着唇,冷冷地看着她:“公主,这是奴婢的想法,是您要我说,我就说了,与大皇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或许,她应该为奚霖有这么一位维护自己的宫女而感到高兴,可是,事实上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不是没见过宫女们对自己主子崇拜的神情,在兆国皇宫就有好几位见到大哥走过会脸红的宫女,可是眼前的紫玉,是否已经超过了宫女必要的程度?她不知道对对方的观感是自己太敏感,还是昨夜事情的后续作用,只是觉得,面前的宫女,冷艷的外表,也有颗冷艷的心。这颗心,或许全然交给了自己的主子! “既然没有关系,那么我与他的事,也请你不要管。” 听到她这么说,紫玉显然愕了一下,而玉菱公主却是嘴里塞满了糕点,鼓鼓囊囊地朝她点头。吃完嘴里的东西,玉菱公主嚷嚷道: “你这个小宫女,她是你未来的主子,怎么可以这么跟她说话?胆子也太大了!要是在我们黔元国,我早就让人赶你出去了!” 第97页 对于玉菱公主的声援,她虽然感到开心,可是却觉得,这件事并不让人感到舒服。 “我有些头晕……”她感到胸口一阵难过。 “公主?”阿孟听到了她的话,走了过来,问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瞧一瞧?” 她摇摇头,深吸了几口气:“不用了,歇一会就好……”心里,却感到疑惑。自己应该不会那么虚弱才对。即使没睡觉,即使不舒服,即使紫玉再冒犯她,也不至于达到将她气病的程度。她身子一向无病无痛比较健朗,怎么会就因为晒个太阳,少睡一点,就那么难过呢? “还是去找太医吧。”玉菱公主站在阿孟这边,迅速地。 她笑了笑:“真的没事……”可是,胸口的窒闷感也不是假的,胸腹间偶尔还会升上一股想要作呕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她好像快要连想一想这个问题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得不双手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啊,公主被你气病了!”她听到了玉菱公主这样气唿唿的嚷嚷。 “不……”她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一个宫女一句话就气病的—— “啊,大皇子,公主被你的宫女气病了!”玉菱公主忽然说道。 她慢慢地张开眼,抬起头来,瞧见奚霖朝自己走过来的身影,眨眼间就停在了面前。 “小真,你不舒服?”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有些热——紫玉,传太医。”他当机立断地命令。 玉菱公主急忙道:“还是我去叫吧,万一你的宫女故意拖延时间让公主病更重怎么办?!”她再一次在“你的宫女”这个词上家中了语气,听得她有些想阻止了。可是她浑身好像没什么力气,抬不起手来,整个人都要软绵绵地趴到石桌上去了…… “哎呀,阿孟,你速度快,我们快去找太医——” 她隐约听见玉菱公主带着阿孟离开的声音,随后整个人就腾空被人抱了起来。勉强张开眼睛,瞧见了一向从容淡然的奚霖脸色沉沉的样子。 “我没事的……”她虚弱地笑了笑,“你……也别听公主胡说……我有点累,我先睡一会儿……”她不得不闭上了眼,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在失去意识之前,仿佛听到了他生气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第37章 36 她感到浑身无力,只有意识慢慢地清醒起来,徐缓地张开眼睛,手脚却是好像失去了力气,移动一下都有些困难。 “她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立刻将几人焦急而担忧的眼神看进眼里。 坐在床沿的奚霖似乎恢復了一贯的淡笑,握着她的手,默默地凝视着她。接触到她的视线,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面色有些许的憔悴。 而站在床头的玉菱公主几乎眼泪汪汪地了,嘴里还嚷着“太好了”,当然顺便拉着身旁阿孟的袖子,高兴地要蹦起来一样。 阿孟平常沉默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地松一口气的表情,也无暇却挥开玉菱公主的手,放心地看着她而已。 “我,怎么了?”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也没什么力气,不过头也不晕,胸口也很顺畅。 听了她的问题,奚霖轻声道:“吃坏了东西而已,没什么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可是她看着玉菱公主,对方却和阿孟互相望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于是,她知道所谓的吃坏东西,恐怕只是奚霖安慰她的话而已。 想了一下,不免心慌起来。若只是吃坏东西,她应该肚子疼,总不会头疼却胸闷,而且还想吐。这种症状可不是吃坏了的症状才是。在兆国刚开始看到满桌山珍海味的时候,她因为忍不住狂吃也吃坏过。 “我想听真相,”她有些艰涩地开口,脑子里还是猜测着某些可怕的可能性,“别骗我——”她在屋内看了一看,发现一边还站着一位太医院的人,问道,“太医,你说实话。” 而显然,慈眉善目年近六旬的老太医也不打算让她担心,笑着走过来说道:“启禀公主,你当真是吃坏了东西,再加上昨夜吹了冷风,有些受寒,吃了些药,在床上躺两天,多睡睡,就没事了。” 听了太医的话,她终于是放心了下来。 奚霖笑看她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发,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事实上,她也很累,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得奚霖站了起来,说道:“太医,我想知道她等一下醒了后,该准备——”接下来的话,越来越远,她听不到。两个人似乎走出了房间。 她再闭了会儿眼睛,才重又张开,迎上了玉菱公主笑眯眯的眼神: “哎呀,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她忍不住笑出来,而阿孟却不贊同地摇了摇头,去关上了房门。 等到房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玉菱公主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过来对她说道:“你绝对不是吃坏了,刚才的东西你一点儿都没吃,要吃坏也应该是我。” 第98页 她也这么想,不过,太医总不至于骗她才是。况且她昨夜的确在湖边站了许久,吹了一些冷风,受了寒生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玉菱公主显然不这么想:“我严重地怀疑是那个叫紫玉的坏宫女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别胡说。”阿孟冷硬地说道。 玉菱公主回过头等着他:“我才没胡说,你难道没看到刚才她的眼神啊?好像要吃了公主一样呢。你真是的,亏你还是公主的贴身侍卫,亏你的眼睛里只有公主一个人呢!哼!”说到最后,玉菱公主简直是欲加之罪了。 她却是觉得有点儿夸张:“不会的。”虽然紫玉的确对她有敌意,她也感受得到,可是一个宫女,为何要对付她?这对紫玉有什么好处? “公主,你太好心了,虽然说出来会丢我国的脸,可是我偷偷告诉你,嫉妒这件事可不是只有一个地方有呢。” “你是说——”阿孟忍不住道。 “瞧,你也认为我说得对了吧?”玉菱公主得意地瞪了阿孟一眼,继续说道,“我猜那个紫玉就是因为喜欢大皇子,所以才想要除掉你。不,也许就是让你躺在床上,这样自己就有多点机会去挑拨你跟大皇子的关系,她好乘虚而入。这种把戏太显而易见了。” 她傻眼。 “她,喜欢奚霖?”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隐约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感到嫉妒吧?就因为紫玉和奚霖有“另一边事情”的暗号,所以她才会多了份心,拼命让自己不要怀疑。结果难道是猜中了么? 玉菱公主盘起双手,笃定地点点头:“八成是——阿孟你不要不相信。走着瞧,她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这皇宫里,哪来的狐狸?”一道声音,淡然地在门口响起。 她张大了嘴,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僵硬,赶紧闭上眼睛,但是这样也太欲盖弥彰,于是又睁开了。 一边的玉菱公主和阿孟对望一眼,前者吐了吐舌,站起来道:“大皇子,我们在说笑话呢,哈哈。” 任谁都听得出她笑得很勉强。 奚霖仍然淡笑着,也不说破她,走过来说道:“你们出去吧,我跟小真有话要说。”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了。 她无辜地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奚霖却扶着额头笑了,摇了摇头,才开口道:“小真,日后须将你和玉菱公主隔开才是。”他的声音里,有着无奈。 她抿着嘴,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你也别怪她,她性子活泼一些,喜欢胡思乱想。” 他扯了扯嘴角,唿出一口气,说道:“嗯,我只希望你没有如她所想。宫女不过是宫女,我们却即将成亲了。” 她微微一愕:“这么快?” “你不愿意?”他坦率地看向她,眼神里有着迫不及待。 “不……也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心里还没有准备好。虽然对他的喜欢之情,她不再纠结于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可是成亲,两个人从此共为一体这样的事情,好像她还没有什么准备—— 他抬了抬眉:“既然如此,便早点成亲。我不希望你让不必要的人,扰乱了心思。” “……”她眼神游移在床顶上,不太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样。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被他发现了自己有点嫉妒这样的小心眼,总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点狼狈的样子。即使努力控制,还是无法阻止面上淡淡地发热了。随后,他冰冰的手掌贴上了她的脸颊,令她不得不收回视线,望着他。 眼眸里,看到他真挚的心意。 “小真,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了记在心里,刻在心里——”他握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十三年的日子不短,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超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如果说,她此刻心里瞬间涌起的热流不是感动,那就是睁眼说瞎话。 “……我记住了……” 什么嫉妒也好,什么宫女也好,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比不上他这一句誓言。他说,是唯一的誓言。那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她只有听这么一次的机会? “再说一次。”她含着笑轻声地要求。 他张了张口,笑意涌上眼眸,摇了摇头:“小真,你太贪心了……” 贪心,又怎么样?! 她看着身边的人,心里无比满足,抬头望着艷阳天,清爽的风拂过面颊,风中吹来淡淡的花香,整个人都感到神清气爽,无比畅快。 这几日,躺在床上,而且还只能喝点粥之类的东西,弄得她无比郁闷。好不容易今儿太医准许她可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换好衣裳,带着到辰和宫照顾自己的阿欣和顾大婶出去到御花园中唿吸一下久违的清新空气。 然而,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紧接着,陪着她的人,换成了他。 “你有事忙就去,我一个人可以的。”在御花园东南角的亭子里,她巴望着盯着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简直像个老先生的奚霖。她对于这样殷勤的照顾,实在很不习惯。但是他却习以为常,好像经常这么做似的。 第99页 “没事。”他的话间接明了,当然否决她的提议也很干脆。 她用双手托着下巴,只能望着前方碧绿的草地发怔。偷偷瞥了身旁的人一眼,他却是展开了带来的书册,看了起来。 实在,有些郁闷啊—— 当她快要扁起嘴,再度抗议的时候,亭子里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她眯起眼睛,看了来人好一会儿,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明显,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五叔。”奚霖见到来人,立刻放下书,站了起来。 这句话如灵光闪过她脑海:“啊,睿王爷。”她差点叫起来。眼前有着狭长眼眸的俊美男人,正是那一日她不小心跌入湖中,将她救起的人。原来是奚霖的五叔。 睿王爷收起了摺扇,走进了亭子,来到她对面坐下了:“坐,不必拘礼。” 她看了看奚霖,见他坐了,她也跟着坐下来。 睿王爷瞧向她,声音低沉,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味道:“宜宁公主,听说你前些日子病倒了?” 她不知道什么风吹进了难得进宫的睿王爷耳朵里,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受了凉。不过休息几天就已经好了。”而且可以活蹦乱跳的呢。 睿王爷点了点头:“那就好。”他说话也很干脆,不拖泥带水。 奚霖过了一会儿,问道:“好久不见了,五叔,你近日去了哪里?” “边关。”睿王爷抬眼看着奚霖,“你父皇没说吗?” “没有。” 她看着叔侄两人一问一答,言语间都很平静,也许是她敏感,甚至觉得有点疏离。眼前的睿王爷好像是二十多的年纪,成熟稳重,可是俊美的外表下,会藏着怎样的心思,她无从得知。可从奚霖的神情言语看来,似乎有点儿防备?不,自从紫玉的事情后,她好像神经忽然脆弱了,敏感度上升了十成十。 “我到湖边走一走,你们慢慢聊。”她站了起来,却被奚霖拉住了手,她疑惑地回过头。 “小心些。”他关照道。 “哦……”她不免有些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瞥了睿王爷一眼,他仍是那副沉静的模样,朝她笑笑,算是示意。于是她便走出了亭子。 “霖儿,你如此明目张胆,可教五叔我汗颜了。” “五叔想得太多了。” “是吗?” “是。” 她加紧了脚步,直到他们叔侄的对话再也没有传进她的耳里,她才感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处处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怎么回事呢?望着出现在视线中,不远处的假山,她面上的羞涩一点一点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沉闷的感觉。 田妃娘娘的事,后来草草了事。听玉菱公主说的情况是:禁卫军找到了玉佩的主人,那是一位宫女从某处偷来,随后被田妃娘娘发现了,于是宫女一时恶向胆边生,刺死了田妃娘娘。最后的下场,当然是打入死牢,也许再过几天,就要被处死了。 她想起这些,不由得唏嘘。 或许事实的真相,再也无从知晓。虽然她没事了,可是这件事在她心里,将会停留很久,很久—— “小真?!” 远远地传来唿唤她的声音,她敛了心神,及目望去,却瞧见另一个方向,一棵柳树旁,贤妃娘娘正朝她招手,而她的身旁,长顺帝正躺在椅子上,悠闲地享受春日的暖阳。 她想了想,便展颜笑了笑,正要走过去,却发觉身旁忽然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奚霖,不觉惊讶道:“你不是陪着睿王爷吗?” “他有事走了——走吧。”于是,习惯性地,他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往贤妃娘娘他们那里走过去。 看到两人出现,贤妃娘娘自然满眼是满意的神情。而长顺帝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皇上姨父,姨妈。”她甜甜地唤了他们。 贤妃娘娘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说道:“小真,你坐。” “是。”她依言坐了,随后才发觉奚霖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但是这也好,不然她保准在两人面前脸红耳赤地不好意思。 长顺帝看着她,问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会让那么多人关怀,有点儿感动,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忙回答:“启禀皇上姨父,已经好了,让姨父担心了,小真很过意不去。” “说什么话,”长顺帝笑了笑,“你是朕的儿媳妇,朕关心你也不行么?” “不是不是——”她急忙摆手,却看到贤妃娘娘捂着嘴浅浅笑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不由得挠了挠头,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贤妃娘娘看她如此模样,对长顺帝说:“皇上,您若是吓坏了臣妾的儿媳妇,让她逃了,臣妾可要找您算帐的呢。” 长顺帝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可是这一笑,不免牵动了身体,勐然咳嗽了起来。 “皇上!”贤妃娘娘紧张地站起来。 奚霖也是赶紧走到他身旁:“父皇,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她忧心地看着长顺帝咳得眉头紧皱,身子不断颤动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难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她进宫之后,长顺帝好像这病就一直没好起来,并且越来越有严重的趋势。或许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突然,让他有点心力交瘁。也或许他已经五十岁了,身体也不如前。虽然他本人不在意,也让大家不要担心,可是看在旁人眼里,总是很心疼又帮不上忙。 第100页 长顺帝伸手阻止了奚霖的提议,过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了咳嗽,顺了一会儿气,虚弱地笑道:“不要这么担心,朕只不过咳几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贤妃娘娘还是很担心。 “放心,”长顺帝笑着道,“不碍事的——朕还等着喝霖儿和小真的成亲酒呢,不会这么没用地等不到那一天的,你们也是大惊小怪了。” “父皇,”奚霖神情严肃地说,“身体的事可大意不得。太医也瞧不出病因——” 他的话立刻被长顺帝阻止了:“好了,朕自有分寸,倒是你自己,最近朕老瞧着你三步不离小真身边,可不要告诉朕,你荒废了自己的功课。” 她听在耳里,很没用地又红了耳朵。虽然自己不过因为身体原因,奚霖是多陪在身边的,但是长顺帝如何得知?难道辰和宫里有哪个多嘴的人去通风报信了吗? 奚霖瞥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父皇,儿臣知道了。” 贤妃娘娘扶着长顺帝在躺椅上躺好,笑道:“皇上,您让他们两个多相处相处,不好么?” 长顺帝哈哈笑道:“好好,朕不管了——不过成了亲之后,有得是机会相处,怕什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是,父皇。”奚霖应着,却依然望着她,笑容中,有着令她迷惑的意味…… 或许由于近日睡得太多,这一天晚上,她突然之间睡不着了。在床上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漆黑的屋内,根本瞧不清床顶的形状。 刚敲过四更,她知道再不睡就没多少时间了,可是就是脑子异常清醒,一丁点儿想要睡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不,要睡这个想法是多得过头了。可是,越是逼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却越是睡不着。这种经验十分难过,肯定是因为病了之后将这几天的睡眠都一下子睡光了,所以她的身体抗议了。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最终选择了爬起来,穿好衣裳准备到院子里去走两圈。再躺下去又睡不着,只怕会发疯的。 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屋外,今夜月隐星稀,夜色不怎么好看。夜风还有点儿冷。她不得不拉紧了披在身上的披风,忽然感觉想笑出来。 自己一个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在辰和宫的走廊上,发傻。 夜,静悄悄的,整个宫里只怕除了必须守夜的人之外,就属她最清醒了—— 然而,一种轻微的声响,在特别寂静的夜色里,清晰地传进了她耳朵。她提起精神,仔细聆听,发现那是一道轻的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她怔了怔,心想难道这会儿还有人同她一样饱受睡得太多的痛苦吗?可是,似乎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接下来,她听到了瓦砾被踩到的声响。 她心中一惊,分明听得脚步声是从辰和宫内传来,紧接着怎会有房顶上的声音呢?想到这里,她立刻接下披风,放到一旁,随后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屋顶——这个时候她万分感谢阿孟教自己的功夫,也算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等她上了屋顶,发现夜色中,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道人影正飞快地往前面跑,这个人身形娇小,不像是男人,脚步轻盈,显示出此人功夫不错。就是穿的乌漆抹黑这一点,很显然是宵小之徒。但此地是皇宫,要是来者不善,那出的事情可大可小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跟到一半,就发现此人的目标并非皇宫内院,而是直接朝宫门口跑去。她心里很是纳闷,但一想到刚才分明是在辰和宫内听到脚步声,然后才发现此人,顺着想下去,得出的结论令她感到一阵震惊。 辰和宫的人,为何选择在夜半时分,在屋顶上以黑衣人的身份,跑出宫去? 而,这个人又是谁呢? 看身形是宫女,辰和宫的宫女至少也有五六位,是谁有这么好的身手? 正当她为这个而思索的时候,前方的人似乎发现了她的行踪,脚步一停,也没有回头。但是她却心里头一惊,赶紧化作壁虎,整个人趴在了屋顶上,呈一字状,并且将面孔埋在生硬的瓦砾上,等到过了一会儿才悄悄地抬眼,然后,就瞧见夜色下,整个皇宫内院的屋顶上,只有她一个人。 功亏一篑。 她的跟踪技巧不够上乘,计划失败。 但是,至少知道了辰和宫有人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当然也可以不声不响地回来。选择在夜里,只要不被巡逻的侍卫发现,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如今,她发现了,这件事当然要告诉给辰和宫的主人了—— “你是说,有人私自出宫?” 翌日一早,在书房中的奚霖听了她的话,平静的表情上有一抹惊讶之色。 她来到他身旁,手情不自禁地替他磨起墨来,看着黑漆漆的墨汁,就想到那个黑漆漆的人。没有追到,十分遗憾。没有查到对方的目的地,那更是有点儿郁闷。 “是啊,我跟了她一会儿,可是被发现了,等我再找时,人已经不见了。” 奚霖放下毛笔,眉心微微皱着,道:“你,去追了?” “当然。”她看到有人在辰和宫自由出入,当然想要瞧清楚是哪个人,“她竟然可以来去自如,万一是个坏人,是想要对什么人不利,那不是很危险吗?我既然瞧见了,自然想要抓到她的——对了,那是个女的。” 第101页 奚霖听到这里,眼神中不免泄露出几分担忧:“你太鲁莽。”即使对方是女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我也来不及叫阿孟啊,况且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万一她是外面来的人,想要杀你怎么办?!” 对于她的担心,奚霖看了她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你可以喊人。”整个皇宫的侍卫不是吃白饭的。此外,“你的功夫哪里学的?”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阿孟!哪天让你瞧一瞧,我也不是等着人救的软弱公主!” 他摇着头淡笑着,重新又提起毛笔,将注意力放回到公事上,道:“哦?” 他的口气分明是看不起她!她不免气从心头生,嚷道:“你不相信?”竟然敢看扁她! “我信。” “哼,我才不信呢。”她撇撇嘴,知道他在敷衍。这几天他很忙,不知道怎么回事,长顺帝忽然让他做很多本该一直由太子在做的事情。她心想,或许是田妃娘娘的死,令太子在长顺帝心目中有些反感了吧。可是这可让奚霖有得忙了—— 她忽然怔了怔,随即看着埋头写着什么的人。 她什么时候,将他从小石哥哥,直接升级到奚霖的?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以往想着他时,总会有小石哥哥怎么样,小石哥哥今天做什么,这样的想法。而刚才她赫然发觉,她如今想着他的时候,自动变成了“奚霖应该会这样想”之类的。切换的时刻,到底在哪里?她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正当她疑惑间,奚霖忽然飘来一句: “你如是没事做,不如代我去瞧一瞧小妹吧,她依然不肯出玉漱宫,我走不开身。” 她当下答应下来:“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她因为自己生病的事,再加上田妃娘娘遇害的事情,一时之间忘记了那个失去了心上人的可怜的弯月公主,不知道她是不是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呢? 走出书房门的时候,她体贴地关上了房门,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门关上了,她也没有瞧见奚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 往玉漱宫走的途中,她遇到了正兴匆匆拿着一个纸鸢的玉菱公主,听说她要去看弯月公主,她立刻将纸鸢交给随身的宫女,乐颠颠地跟着她走。当然不排除是因为她身旁跟着阿孟的关系。 她忍着笑,看一路上几乎一双眼睛不离阿孟的玉菱公主,对于这位公主如此锲而不捨,即使被拒绝也不放弃,一门心思死心塌地地追着阿孟的行为,她看在眼里,有时候感到很感动。虽然对阿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她当真很感动。 当然,阿孟感到的只怕是困扰。瞧他的行动就知道了。 “弯月公主也算幸福的吧。”走了一会儿,玉菱公主忽然开口说道。 她倒是没想到:“为什么这么说?”她被逼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的心上人又因为想要两人厮守在一起,而被保护自己的侍卫射杀了,从此天人永隔,再也相见可能。这,算是幸福吗? “嗯,他们互相喜欢啊,虽然不能在一起,不过现在她也没有嫁给别人,所以相比那些不得不伺候不喜欢的人的姑娘来说,她也算幸福的,我觉得。”玉菱公主耸耸肩,神色有些担忧,但话语中却透着一股羡慕。 她淡然瞧了神色艰涩的阿孟一眼,玉菱公主话中略带含沙射影,不过她相信那应该也是公主的真实想法。 “只是,她从今以后只有一个人了,曾经的幸福,如今也不过是悲哀……”她嘆气道。 玉菱公主点点头:“是啊,所以我一定要抓住自己的幸福,不管要努力多久,我都要这么做——” “祝愿你成功。”她衷心地说。 “多谢——宜宁公主你也是啊,看你跟大皇子这么恩爱,我可羡慕了,你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我说的不会错的——”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玉菱公主真挚的神情,心里微微高兴起来,可是这份高兴,不知为何,却没来由地夹杂了一丝忐忑,她也搞不懂。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了。 “参见公主!”玉漱宫的宫女们迎接了他们三人。 “弯月公主在吗?”她问了弯月公主的贴身宫女,一位胖乎乎,看起来很淳朴善良的人。 宫女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内室,摇了摇头,轻声地道:“启禀宜宁公主,公主她……她一直呆在室内,而且不停在绣花,奴婢们想要劝她休息,她也不肯听,除了睡一点点觉之外,就是呆在绣架前。” 这个情形,在她们进入内室,瞧见本人之后,终于明白了宫女担心是为何。 她与玉菱公主对望了一眼,心疼地瞧着绣架前,正在用心地专心致志地,或者说,固执地不容他人打扰地绣着一幅春风图的弯月公主。 “公主,宜宁公主和玉菱公主来看你了。”宫女走到弯月公主旁边,低声地禀告。 弯月公主听到她们两人的名字,执针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朝她们投来一瞥。这一眼,看得本人是毫无察觉,只是凄凉地笑了笑,又继续去绣花。 第102页 可是看在她们两人的眼里,却是涌起一股无限地心疼和同情。 原本那张小巧漂亮的脸,已经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了,整个人似乎没有一丝的生气,眼神呆滞不说,两颊凹陷,像是被饿了四五天,还不让睡觉的悽惨模样,看得人真是想要掉下眼泪。 “弯月公主,”她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说,“今儿天色好,不如我们出去放纸鸢吧?” 然而她的提议,得到了彻底地无视。 玉菱公主见状,立刻跳过来嚷道:“对呀,晒太阳,我们去晒太阳,还要去吃烤羊肉串,这个可好吃了,我上回在京城里吃过的,香喷喷的,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当然,她也被无视了。 怎么办呢?她还是这副样子。 正当屋里的两人束手无策的时候,门口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小妹”的叫声。她微微一愣,随后转身,就瞧见太子奚闵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见到她们,奚闵也吃了一惊:“你们……来看妹妹吗?” 她没有答话,玉菱公主抢先道:“是啊,可是她好可怜哦,也不听我们说话。” 她没有附和,只是将奚闵太子的面容瞧在眼里。 自从那一夜之后,她这是第一次见他。与之前相比,他似乎沉静了一些,眼底也少了几分玩乐的欲望,多了一些坚定。或许是受到了教训,或许是被长顺帝叫去说了什么,总之,眼前的奚闵太子身上有了改变。她看不出这改变是好是坏,不过总是一种变化。 他与田妃娘娘的事,从田妃娘娘过世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她没有说,但是长顺帝恐怕已经知道了,她是这么猜测的。但说回来,事实如何,她也无从知晓。 “是啊,”奚闵听了玉菱公主的话,一边嘆气,一边来到弯月公主身旁,低头瞧着眼前的绣架,笑容满面地说道,“妹妹,你这幅图绣得真好,等绣完了,送给我好不好?” 弯月公主似乎听进去了,点了点头,但是手上的动作没停,因此也没让奚闵太子脸上的笑容持续多久。 三人站了一会儿,一一走出了玉漱宫。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她看了弯月公主的情况,担心长此下去,恐怕情况会更加恶化。如果依然是这副状态,恐怕——她不敢想下去。 奚闵太子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沉默降临了四个人之间。过了一会儿,奚闵忽然转头对玉菱公主说道:“玉菱公主,我有话跟小真说,不如让阿孟陪着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这个主意简直正对她的胃口,玉菱公主听了立刻春风满面,但是瞧见阿孟生硬的表情,又顿时垮下脸来。 她看在眼里,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们去御花园,阿孟就陪着玉菱公主在御花园放纸鸢,可好?” 奚闵似乎有点不贊同,不过最后也同意了。于是一行人移步到御花园中。 她跟着奚闵太子站在湖边,搁着两条小舟的地方,而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玉菱公主兴奋地带着宫女,一边叫着“阿孟你快跑呀”这样的话,欢乐地玩着。可是她这边,恐怕欢乐不起来。 她瞧着对面奚闵太子面色凝重的样子,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小真,这几日,大哥是否没空陪你?”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老实地说:“不会。”只是,情况的确如此。但因为她陪着他,所以也不算没空。 奚闵僵硬地笑了笑,转身望着湖面:“你没有说实话……父皇身体不好,因此将朝中很多事情都交给大哥处理,他怎么可能有空陪你——” 她听他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要一点点探究她的底细。 “奚闵太子,您有话就直说吧。”她不喜欢旁敲侧击之外,还设计了陷阱让她跳,那会让她很恼火的。 奚闵顿了顿,随后眯起眼,咬牙道:“朝中有人在议论,说我这个太子会不会将被废掉,改立大哥当太子!……小真,”他将她吃惊的模样看在眼里,“你是不是觉得,这不可能?你觉得你已经很懂大哥了,是吗?” 她不解他为何这样说,是在责备?还是在试探?抑或是未雨绸缪地替他自己找寻一条路?她不懂,也猜不透。但是,却听得懂他口气里,隐含地愤怒。 “太子殿下,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老天爷在看,做过的事情,即使没有人来惩罚你,老天爷自然会有法子的。” 奚闵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大笑了起来,笑中带着大大的讽刺:“小真,你太天真了!惩罚?这个世界上,在大苒国中,最大的是父皇,不是老天爷!惩罚我的,也不是你口中的老天,而是父皇!……” “……”她皱起眉。是不是在失去了一些东西之后,奚闵有些急躁,有些担心呢?所以,连性情都有些改变了。她犹记得两年多前,那个爽朗的少年。可是眼前的他,却是一位为自己可能失去太子地位而感到威胁,继而採取行动的充满用心的男子。 “回去告诉大哥,”奚闵瞥了一眼停下了,朝他们两个看过来的玉菱公主和阿孟,声音低了些,说道,“你告诉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等到必要的时候,把我逼急了,我也会不择手段地回报给他!”说着,他露出了笑容,随后朝玉菱公主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103页 她呆楞地看着他离去,耳畔是他威胁的警告,她心里不安起来,十分不安…… 来大苒国作客,已经好多天了,超过了必要的程度。 长顺帝的寿诞日已经过去了许久,她想想,再待下去总有些太过了。于是想要离开。可是,想到前几天奚闵太子离开时说的话,却又令她放心不下。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关于两人的对话,她没有告诉奚霖。一来他当真忙得无暇分身,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被利用。如果要警告一个人,为何不去当面对他说,却要由她来转达?她对于奚闵太子的用意,感到不悦。 但无论如何,她即使再担心也好,总要离开大苒国回到自己的兆国,现在,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将离开的想法,先跟奚霖说了。 “嗯,也好。”对于目前情况也感到有些无暇分心的奚霖,很轻易地同意了她的想法。这令她心里莫名地感到失落。但转而一想,自己莫非是打着让他挽留自己这样的想法才说的吗?不免心底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几许汗颜。 “那么,我先去跟姨妈他们说一下,你忙吧。” 她离开前,再度瞥了他一眼,果然是忙得现在即使看她一眼,好像也没有功夫了。她不由得嘆了口气。 走出屋外,却意外碰到了好几天没看到的紫玉。脑海中不免想起了那日玉菱公主对自己说的话。看眼前的宫女,面色冷如冰,好像在她周遭都是冬天似的。 “奴婢参见宜宁公主。”紫玉对她忽然毕恭毕敬起来,脸上也仅仅是疏离的表情,这令她有点意外。 “嗯……”可是,她也无意与她多说话。只是对她忽然在辰和宫消失的这几天,感到几许好奇,“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到你?” 紫玉垂下头,在回答问题之前,令她有种有意不让她看见自己表情的意味,但她一想,也或许是自己多疑了。 “启禀公主,奴婢因为照顾公主不力,因此大皇子罚奴婢面壁思过,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出来。让公主担心了,奴婢实在过意不去。” 她听了,这个不小心滋生的疑问,本想挥去的疑问,就更加深了。 若不是奚霖生气得气煳涂了,不然就是紫玉在撒谎。宫中犯了错的宫女,得到的惩罚可不会是面壁思过这么好命。被打,被贬到更辛苦的地方去干活,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是吗?”她轻声地问。 “是。”紫玉的回答没有一丝含煳。 “知道了,你下去吧——”她也不打算追究,这辰和宫毕竟奚霖才是主子。她若是怀疑或者追问,岂非要落个让人多嘴的罪名?于是,她放弃了,任紫玉福了福身,走过自己身旁,那离去前的一瞥,令她黯然嘆气。忍不住再回头瞧,可这一瞧,却令心里头升起了巨大的震撼。 紫玉的背影,身形大小与那一夜,她在辰和宫屋顶上瞧见的黑衣人,如此相似,相似到她以为自己眼花缭乱了——可今日天上乌云堆积,沉沉的天色,连空气都有些沉闷,别说是太阳了。 她站定了好一会儿,看着紫玉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一点点的疑问不断堆积膨胀,逐渐增大到,令她不得不产生了追上去质问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 联想到刚才紫玉的话,似乎她离开的这几天,奚霖是知情的,非但知情,似乎可能还默许了。是她多疑吗?她不免这么问自己。可是再转念一想,那一天她跟奚霖说晚上遇到黑衣人的事情时,他用了几个问题,成功地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这一点,是巧合吗?是她多心吗? “公主?”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阿孟出声提醒她。 她听到阿孟的叫声,才将意识从自己的思绪中转回来:“嗯?什么事?”可是,那一连串的疑问,还没有从她的思绪中抽离,她还是满怀着对紫玉消失这几天的疑心。 那么,她接下来该怎么办?跑去抓着紫玉问清楚?她显然不会给她答案。 问奚霖?他或许用几句话就让她晕头转向。 她自己去查?这又从何查起? 无力感,油然而生。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烦闷。她忽然开始讨厌产生怀疑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讨厌。原本对于不知何时出现在辰和宫里,在奚霖身边,并且两个人好像非一般主僕关系的关系,令自己产生过不好的想法,想要逼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奚霖,可是为什么又忍不住怀疑呢?是自己对他感情不够深吗?还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够,让自己因为外因轻易地动摇? “……”她烦闷地用手敲了一下脑袋,想要把这些消极的想法敲出去,但是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第38章 37 到了常德宫,她终于暂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连自己都开始怀疑的念头压在心底。 “姨妈。”她跨进了宫门,让阿孟留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进了厅里,却被眼前出现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住了视线,“哎呀,好有趣呀,姨妈,你什么时候养了小狗儿?” 她呆在原地,愣愣瞧着对面朝自己狂叫的一条矮矮小小的黑狗。 第104页 贤妃娘娘轻声呵斥了一下,随后让宫女带开了小黑狗,笑着招唿她:“小真,别怕,它只是脾气不好,不会咬人。” 她笑着走到贤妃娘娘身旁,说:“我也不是怕它咬我,只是刚瞧见,吓了一跳而已。它是哪儿来的呀?” 贤妃瞧着一旁宫女拿了根绳子拴住它,才回头对她笑说:“惠妃娘娘,她娘家的大狗生了一窝,便带了两只进宫来,见我也不爱绣花不爱看戏,就送了我一只——怎么,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瞧瞧我?” “呵呵,我经常来瞧姨妈的呀,姨妈怎么说的好像我都忘记你一样。”她笑着开玩笑说。 贤妃娘娘戏嚯地瞪着她:“瞧你,哪一天不是陪着霖儿呀,我可都听说了——别害臊,姨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笑着说道:“最近他很忙,我在一边也只是捣乱而已。” 贤妃娘娘看在眼里,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她抬头,望进她慈爱的眼眸中,听贤妃娘娘温柔地对她说道:“小真,姨妈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嫁给宫里的男人会是怎样的寂寞。霖儿不是太子,可是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加上最近——总之他们总有所谓的国家大事要处理,我们再难过,心里再希望他们陪陪,也只能忍着。你以后要慢慢习惯起来……” 她勉强笑了笑,总觉得这种日子自己已经习惯了:“幸好太子是别人……”否则,她可以想像,以后等登基之后,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他一眼,而且一个月里指不定会不会有一回呢。想起来,心里就很难过。 贤妃娘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但是似乎有所保留:“小真,也只有你,会希望自己的丈夫不是人中之龙了——好了,既然来了,不如陪姨妈出去走走吧?” 她听不懂贤妃话中的意思,也无意深究,她今儿想的事情还不够烦的吗? “姨妈,外头天不大好,也不好玩——啊,我想起来了,”她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姨妈,我在大苒国叨扰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不然父皇和大哥会担心的呢。” 贤妃娘娘听了,顿时愣住了,有点疑惑地说:“怎么?你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姨妈还希望你多留些日子呢。” “不了,”她笑着摇摇头,“我都呆了快一个月啦,父皇一定以为我都捨不得回去了,他一定很伤心呢,哈哈。” 她的玩笑,令贤妃娘娘笑着摇头,说道:“你这丫头,你父皇是会想你得紧,可不会催你回去。这儿以后是你的夫家,等你跟霖儿成亲之后,就要永远住在这里了,你父皇担心什么呀?——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既然你决定了,姨妈我也就不拦着你了……这件事,你跟霖儿说过了吗?” “嗯,说过了。” “他留你了吗?” “没有,他可是很干脆地点头说好呢。”她佯装生气地嘟起嘴,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明显地泄露了出来。 贤妃娘娘对自己儿子的表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孩子,一定是忙煳涂了……” “呵呵……”她却有另一番看法。或许奚霖有自己的打算,可她不想去问,也不想去怀疑。多疑的人,可不是她想当榜样的对象。“姨妈,那我现在过去跟皇上姨父也说一声,明天就起程了。” “这么急?”贤妃娘娘跟着她站了起来。 “既然决定了,就早点走了——姨妈,那我过去了哦……”说着,正要往门外走,却被贤妃喊住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皇上现在在御书房,这会儿也快到他喝药的时间了……” 她虽然感到疑惑,不过身为贤妃的姨妈,去叮嘱皇上喝药也是天经地义的。于是两个人一起往御书房走去…… 到了御书房,还没靠近门口,就听得一道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因为,愤怒的声音是长顺帝发出的,并且简直是暴怒了! “你有哪一件给朕办好了,你说?!” “父皇,我——” 她一惊,没想到屋里还有奚闵太子在,不禁想先回去了:“姨妈,既然太子殿下在,我看还是待会儿再过去见皇上姨父比较好吧?” 对于她的提议,贤妃娘娘也是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前头走来一位宫女,身旁跟着负责诊治长顺帝病情的太医。于是,贤妃娘娘想了想,说道:“小真,你先在外头待一会,我去伺候皇上喝药。” “好。” 她看着贤妃娘娘和太医进了御书房,自己便带着阿孟走到御书房对面的亭子里,先坐下了。 “阿孟,等一下你去玉照宫让阿欣她们准备好行李。” “是。”阿孟一如既往地听她的吩咐,没有一丝反对,也没有一丝疑问,令她感到好奇。 “阿孟,”她用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眼前站立的高大男子,他这两年一直是板着一张脸,好像跟谁都不亲近,也跟谁都没有兴趣接触一样,甚至连她都猜不透这张脸下,是怎样一种心思,“你平常都在想什么?” 第105页 阿孟眼底尽管有疑问,但是如实回答道:“想如何保护公主安危。” 她吃惊地呆住了:“阿孟,你,你想得也太贫乏了。”好歹想点别的呀,“难道你不想你爷爷吗?”跟在她身边,意味着他几乎没有时间去守着她母后陵墓的地方去看看老孟,也意味着他们祖孙俩常年的分别。 阿孟瞥了她一眼,闷声回道:“想,但是奴才的责任是保护公主。” “那等回到兆国之后,我让大哥放你几天休息,让你们可以见见面,你说好不好?”她不过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到父皇和大哥,就有点儿想他们了。阿孟几乎是两年多没见过老孟了。说起来,都是因为她的关系,才让他们祖孙分别这么久,不免感到有些惭愧。 “多谢公主。”阿孟拱手,以最得体的尊上礼仪面对她。 她皱起了眉,隐约觉得,阿孟似乎不如以前跟她熟识。她忽然有点儿怀念以前的日子,想一想,那个时候,她缠着阿孟教自己功夫的时候,是多么死缠烂打地让人讨厌。 “阿孟,我的命也算是有一次是你救的,谢什么呢。”她想起那次在京城,和紫鸢一起去见她亲戚的事情。那一天,她几乎要吓坏了。要不是阿孟及时出现,“啊,那一天你怎么会突然在京城的?”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 他沉声道:“奴才正是去见爷爷回宫的途中。” “哦。”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心中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而她正想说话之时,耳旁却听得陌生而熟悉的叫声,那响亮的叫声,很像—— 她转过头去,果然瞧见在常德宫见到的小黑狗,此刻正吐着舌头,飞奔在路上,后头不远处跟着气喘吁吁,几乎要跑断细腿的宫女,宫女面色惨白,简直快倒下了。 而小黑狗却速度飞快,几乎一眨眼功夫就奔了过来,随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奔进了御书房,紧接着,她就听到一阵惊叫。 “哇啊!……” “小黑,退下!”贤妃娘娘惊慌失措地大声喝斥。 她悄悄地带着阿孟接近了御书房,看到一旁吓得腿发软,几乎跪倒在地的宫女,那副死到临头的模样,令她有点儿想安慰一下了。 然而,恐怕要安慰的不是宫女,而是贤妃娘娘—— “皇上!皇上!……” 她听了,一阵心惊,也顾不得宫规礼仪,忍不住要跨进门槛,被站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她心急如焚,却是没办法闯进去,只要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瞧,可是却瞧不出所以然来,若不是在大苒国皇宫,只怕她要命令阿孟硬闯了。 紧接着,就在她担心得要命之时,突然看见随侍在长顺帝身旁的公公面色惨白地跑出来,见到她,呆了呆:“公主——”也来不及问她什么话,立刻对两名侍卫喊道: “去叫陈太医!——你去请大皇子!……” 她更感到害怕了:“公公,出什么事了?” “皇上晕倒了……” 她几乎是呆在原地,觉得乌云在心里头升起,如这天色一样,风雨未测。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里面又传来一声惊叫:“娘娘、贤妃娘娘……” 那是她没听过的宫女的声音,随后,她听到了贤妃娘娘在说:“小黑——” 听到这些,公公立刻脸色煞白,转身跑了进去,她也跟了过去,到了里面,却剎那间整个人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恍如梦境—— 刚才端着药的宫女跪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在她的身旁,药碗打翻在地,而小黑正躺在一旁,没有动静。 原本坐在御案前的长顺帝,正仰头倒在椅子上,太医紧张地一边抹汗,一边在诊察。 贤妃娘娘脸上失去了血色,眼泪落了下来,一边担心地看着长顺帝,一边瞧着小黑。 而太子奚闵站在对面,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震惊,也似平静。 她看不出来,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赫然在目…… 是不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小黑舔了几下,随后倒了? 那么,长顺帝有没有喝药,为何晕倒了? 她恍然地站着,站着,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感觉不到,这一切的背后,是怎样的发生—— 第39章 一夕之间,整个大苒国皇宫再度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的阴沉氛围之中。 哪怕是一名小宫女也好,侍卫也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对发生这么大事情的猜测、怀疑和担惊受怕。 在这种愁云惨雾、人人自危的气氛之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长顺帝经过及时诊治之后,恢復了意识,尽管身体仍然是虚弱的,但总算神智清醒了。而他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彻查此事。 经过无数人把关的送呈皇上喝的药碗,居然藏着可以杀人的□□,这是事后太医对残留在破碗中的药汁检查后得出的可怕结论。 这一消息,尽管是封锁起来,并且也将一连串的人给抓了起来,可是究竟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以药毒杀当今皇上。这足以抄家灭门翻九族的罪,有多少人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做? 第106页 她想不通,但是也许被长顺帝招来负责查清楚此事的睿王爷奚錾能够知晓一二。 站在玉照宫的门口,她望着外面雨帘如断不了的珠线一样,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午后,也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免不了嘆了一口气。 那一天之后,她暂时没有提起要回兆国的事情,而且尽管已经清醒过来,长顺帝还是必须躺在床上静养,这使得他原本就有些严重的病情,更加雪上加霜。 她本来是有意留在辰和宫的,看奚霖因为长顺帝的事而变得更加忙碌的时候,她改了主意,搬回了玉照宫住。这让一直担心的阿欣和顾大婶终于放下了心。 可是,需要被人担心的并不是她,而是太子奚闵和淑妃娘娘。 昨天晚上,从睿王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两人被睿王派出的禁卫军给带走了,今日她让阿孟去打听接下来的消息,他还没有回来。 她想急着知道答案,不知睿王会否从奚闵和淑妃娘娘身上问出什么来。但是,难道他们两人当真与此事有关吗?她不敢想下去—— “公主,阿孟回来了。”阿欣在身后提醒她。 她收回心神,看着雨帘中,阿孟急匆匆地冒雨跑了过来,片刻之后就站到了她面前。 “公主。”他甩了甩被会淋湿的发。 “怎么样?”她焦急地说。 阿孟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太子殿下和淑妃娘娘被下狱了。” 这个消息,简直有些晴天霹雳,虽然对于她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她想,睿王势必不会随意而为。将当朝太子和皇妃投入大牢,那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如果没有一定的证据,即使贵为皇上的亲弟弟,也不会鲁莽行事。 “那、那么,难道下毒的人是——”她不敢说出口,好像说出口了,就是会成为现实一样。她对于现在的太子奚闵有点看不透,但却知道他已经变了,跟两年前相比,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阿孟点点头:“据说是这样。但是审理还在继续,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答案。” 她扶着额头,需要靠着门框,才能够站定。 是什么,让身为太子的奚闵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那是他的父皇,亲生的爹爹,有什么理由要置之死地呢?是为了皇位吗?他都是太子了,还需要什么呢?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猜透奚闵和淑妃娘娘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身为外人的她,再如何费心神去想,也无济于事,想必睿王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她有些唏嘘地抬起头,却瞥见阿孟欲言又止的神情,好像有话对她说,却又打算隐瞒一样,这令她没来由心头突突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 “阿孟,你想说什么?” 阿孟忽然撇开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阿欣和顾大婶。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阿孟的意思:“你们去忙别的吧……”见两人离开了视线,她对阿孟说道,“好了,说吧。”有什么是阿欣她们不能听的? 阿孟眼神艰涩地咬了咬牙:“公主,睿王的人刚才也往辰和宫的方向去了——” 就是说,奚霖也是怀疑的对象?还是别的事情? 她还没想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行动起来了…… “公主!”阿孟大叫一声,飞快冲进雨帘,追了上去。 她一个劲地跑着,脑子里有点乱七八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去辰和宫吗?从阿孟经过辰和宫到玉照宫的这点路程,恐怕睿王的人早就已经造访过辰和宫了,说不定还把人带走了。可是,如果只是例行的问题,那么她去了还是能见到奚霖的。 她一边跑,脑子里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辰和宫门口。也顾不得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就跑了进去,却在门内见到了打着伞,冷冷望着这边的紫玉。一打听,才知道果真奚霖被睿王的人带走了。 于是她在紫玉冷然的目光中,重新转变方向,往睿王审理案子的内府本去。 “公主!”阿孟不知从哪里拿了伞,追了上来,将她笼罩在伞之下,“小心身体。” 她回了阿孟一声,可是早已经忘记了小心不小心这样的问题,一门心思往内府跑。到了门口,终于瞧见了踏上台阶,正要走进去的奚霖一行人。 “奚霖!”她大叫一声,直接沖了过去。 一行人因为她大声地喊叫,而回过头来。 “你——”奚霖尽管神情淡然,但是见到她的出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瞧见气喘吁吁,头髮湿哒哒的,衣裳也浸染了水的人狼狈地出现在面前,“你怎的这副模样?” 她也顾不得旁边有侍卫在看,心急地拉住他的手,急问道:“你怎么会被带走的?” 他终于明白她所为何来,淡笑一记,伸手替她拢了拢覆盖在眼前的髮丝,说道:“皇叔只是请我去问几个问题。” “哦……”她茫然应着,可是却无法消减心里的担心。 “宜宁公主!”一旁打头的禁卫军侍卫忍不住站出来对她说道,“属下还要去向王爷復命呢。” 第107页 她愣愣看向一旁为难的侍卫,正想说什么,听得奚霖转头对侍卫说道:“她跟着我……” 侍卫十分为难,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之后,见她坚定的眼神,而奚霖身为大皇子,他们也不敢得罪,便点头应允了,于是她便跟在奚霖身旁,跨进了内府的大门。 阿孟望着他们消失在门内的身影,举着伞,漠然不语。 见到她的出现,面色平静的睿王有些吃惊,但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挥退了手下之后,在整个殿里,就只剩下三人而已。 “霖儿,五叔这次派人找你,并非抓你过来,这一点还请你明白。”从座位上站起来,睿王来到两人身前约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诚恳地说。 他淡笑着道:“这个我自然明白,皇叔不必觉得为难。” 她瞧两人,一个笑得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另一个平静地好像三个人在一起喝茶而已。当真看得云里雾里。若不是她这阵子跟奚霖相处久了,只怕看不出他眼里的戒备。至于另一位她压根没见过几次的睿王,就更不懂他那稳重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宜宁公主,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跟过来。”睿王对她笑了笑,坦率地说。 她听着这话,总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可奈何她想破了脑袋,也听不懂言下之意,只得老实回答道:“我去辰和宫找他,却听说被带过来了,就过来看看,请睿王爷不要怪我太鲁莽才好。” “不会,”睿王环着手,瞥了奚霖一眼,“你担心他,是在情理之中。”随后,好像闲话家常结束似的,睿王又重新回到了桌前,拿起摊开在上面的一份卷宗,抬头对奚霖说道。“你该猜得到,这是什么。” 奚霖表情未变,看了卷宗两眼,回答道:“恕我愚钝,还请皇叔明示。” 她讶异地微微张了张口,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回答。即使连她都可以猜到啊。那肯定是关于□□的案子。只不过,等睿王开口说话之后,她便汗颜地发现自己猜错了。 “这是太子殿下的审理记录。说白了,是一份会让皇兄头疼的记录。” 奚霖沉默着。 她却是心头澎湃着滔天的震惊。也不明白,睿王特意拿这份记录出来,是所谓何事。难道,其中有牵扯到奚霖的部分?还是他有其他的目的呢?她猜不出,只好等着睿王自己说出来。 睿王说道:“这份记录若是被公布,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整个大苒国都要被动摇,但,这是皇兄的问题。我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相信,奚闵所说的,此事与你也有关的话。” 平地惊雷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惊与骇然。 □□之事,怎会跟奚霖有关? 她紧张地站在奚霖身旁,瞧见他却是神情未变,心头也无法放松下来。因为对面的睿王也一副沉稳的模样,好似料定了什么事情一样。 屋内,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她几乎能听到三个人的唿吸之声。 打破这个沉寂的,是奚霖。他淡然地开口道:“皇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吗?”睿王摊开了卷宗,挑了挑眉,“根据奚闵所说,那位指认他的太医,曾经跟你有过密切交谈,可有此事?” “太医?”他疑问了一声。 “刘太医。”睿王点头道。 奚霖听了,隆起眉心,想了一会儿,才放松了神情,说道:“那定然是她生病之时了。” 经他这么一说,她也想起自己吃坏了东西而玉菱公主猜测是紫玉下毒的时候,她是听见他与太医谈了许久:“睿王爷,那时我也听到了,我病了,所以太医嘱咐他要注意的事情而已。” 睿王见他们不约而同地讲这件事,轻轻“哦?”了一声,随后道:“但是,刘太医却说,不记得与你有过交谈。这又是为何?” 她这一听,就觉得蹊跷极了。如果不是刘太医老煳涂了,便是有什么内因在。是他不想牵连到奚霖?还是别的原因呢?她不得而知,却晓得,睿王不会无端地指出这样的出入。 “是吗?”奚霖却仅仅是淡淡回问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那还是请皇叔让刘太医早些记起来为好,这件事,辰和宫里可以作证的人,三四人总有的。” 她听他这样说话的感觉,无端地心里渐渐放松下来。或许是他一点儿都不紧张,也或许,睿王爷尽管问了,却没有用审问的口气,才让她不会担心出什么大事。 睿王双手交握,搁在桌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这一点,我会再去确认——但是,很明显,身为太子的奚闵要谋害自己的父皇这一个动机太薄弱,而你,身为这件事之后最得利之人,让我不得不特别审视奚闵对于你的指控。” “最得利?皇叔所指为何?” “皇位。”睿王直截了当地说。 奚霖表情终于变了,惊愕地哼了一声,笑道:“皇叔,你莫非认为,父皇将不久于人世,而我借刀杀人,除去了唯一的竞争对手?” “这个可能性,宜宁公主,你认为有没有呢?”睿王突然将问题抛向她,令她猝不及防。 第108页 “什、什么?”她瞪大眼睛,脑子有点混乱地问道。 “这么说吧,你认为少则几年,多则十几二十年之后,皇位就唾手可得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心急得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而选择了最为愚蠢的办法想要登基为皇呢?” 她终于明白,睿王爷将奚霖找来的目的。他在推测,也在撒饵。可是,这个本就是荒谬的推论,若她不认识奚霖,或是事情发生在黔元国也就罢了,大苒国皇宫里的事情,她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好歹奚霖她却是认识了那么久那么久。 “睿王爷,”她忍着心里的恼怒,端正了面孔,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本是大苒国长顺帝的胞弟,如果太子殿下和奚霖都遭遇不测,那么,下一个登基的,不正是您么?” 睿王瞬间眯起了眼睛,沉稳的表情下,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向奚霖,一点一滴的笑容从他眼里流泻出来:“霖儿,她若非你的妻子,只怕旁人就要来抢了——” 奚霖轻笑了下:“皇叔说笑了。” 然而她却瞧见了,奚霖瞥向自己之时,那讶异的一眼。 尽管她也不是很明白,可是至少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 “如果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请睿王爷恕罪。” 睿王爷摇摇头,将卷宗合了起来,抚了抚封面,说道:“没有,如果连说一句真心话都要治旁人的罪,那我这个王爷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她微微笑着,也不接话,既然都说开了,她也不怕了。更重要的是,加注在奚霖身上的怀疑,好像少了一些。当然她也明白,睿王刚才提的问题,并不是简单地试探,而是大苒国中很多人都会有的怀疑。 两位皇子,一人因祸若被废,剩下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就只剩下另一个。 在这当口,奚霖便是扮演了这样如履薄冰的角色。她真希望,大苒国要么如兆国一样,只有她大哥一位皇子,或者如黔元国,皇子很多,每一个人都有怀疑的可能。 这样,或许投注在他身上的刺探的模样,会少一些…… 相较于她有些郁闷,奚霖却是镇定许多,他甚至连生气也不曾,只是那样闲淡地应对,回应。 在回辰和宫的路上,她忍不住说道:“别人诋毁你,你难道也不反抗吗?” 他侧首瞅了她一眼,淡笑道:“不是有你在吗?” 说的好像她是盾牌一样,不免皱起了鼻子,她恼恼地道:“我不给你惹祸,就不错了——” “是吗?”他也不以为意。 “嗯,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还是赶紧回兆国去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在她身旁,一路走着。因此她压根无从知晓,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这一点,令她无端郁闷起来…… 皇宫里阴闷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下了几天的雨却总算停了,久违地天晴了,白天也逐渐热了起来。 这一日,她接到兆国来的信,果然大哥提醒她做客的时间太久,打扰了人家,让她赶紧找个时间道别,回到兆国去,还顺便附带了一句,父皇每天念叨着她有了夫婿忘了父皇。 她看着信,心里头好像这天色一样,暖洋洋的。让被□□这件事搞的不舒畅的心胸,终于难得的开心起来。 只是,她这会儿也不好开口说离开,毕竟长顺帝还时而昏迷,时而醒过来。她一早还去瞧过他,姨妈贤妃娘娘陪伴在身侧,形容有些憔悴。 抬头望着天色,星星缀满了夜空,风中带着特有的雨后的气息,本该是心情舒畅的一个赏月夜晚,可是她没有半点心思。思念家乡的心情,和担心这里的心情,微妙地融合起来,令她眼眶酸涩,有点想哭了。 夜色寂静,皇宫却还没有到安静的阶段。她瞧着四处亮着的宫灯,这几个日夜里,每一盏宫灯都被点亮了起来,据说这是惠妃娘娘家乡的风俗,点亮灯,可以为长顺帝祈福。 如果当真可以达成愿望,那该多好?可她觉得眼里有着忧愁的惠妃娘娘自己,也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安慰而已。然而,好消息是,一直自闭着的弯月公主,近日走出了玉漱宫,去探望长顺帝,自己的父皇。这可算是不幸中让人感到高兴的一部分吧。 “公主?”院子下头,传来阿孟略带担忧的声音。 她小心地踏着瓦砾,探出投去,果然瞧见了阿孟仰着头,不贊同地表情看着她。对于这种行为,他还没习惯吗?她心里不免嘆息。 “我没事。”她不知道偷偷熘上屋顶多少回了。要是担心,当初就不该教她轻功。她没义气地在心里喃喃。“你如果担心,就上来吧。”想了想,还是不要太过为难自己的贴身侍卫。 前天玉菱公主回去了,阿孟心情应该好一些了。不过瞧见玉菱公主离开之前,那声势浩大的宣言,她却替阿孟感到既开心又难过。 “你等着,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你。”这是,玉菱公主在哭哭啼啼勐然抱住阿孟,随后奔回马车之后,留给站在原地送别她的人的一句震撼的话,震得所有人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阿孟的脸色当时她记得简直可以媲美黑炭了。 第109页 过了片刻,阿孟从另一头窜上了屋顶,来到她身旁,若有似无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如果单纯是坐在屋顶,她也没有什么危险,就怕探出头去。 “夜深了,阿欣催公主该歇息了。”阿孟突然说道。 “你何时,听过阿欣不提醒我歇息的?”她失笑,“陪我坐一会儿吧,这儿的月色与兆国无异——” 阿孟不再说话,她想家的心思,单纯地从话语中透露了出来。 两人静静地呆着,过了会儿,轻微的声响,惊动了阿孟,他敏锐地侧首,眼神里透着一股迅捷的警觉。 “怎么了?”她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阿孟伸手指了指前方,随后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忍不住捂住了嘴。 西南方,辰和宫的位置,一道熟悉的黑影正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在屋顶上飞快奔走,好似灵巧的猫儿,若不是阿孟武艺好,只怕很少有人会发现,此时此地此刻,有人出动了—— 她立刻朝阿孟使了个眼色,随后阿孟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她就远远望去,无比惊讶地发现,在屋顶上,在那黑衣人面前,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因为距离稍稍有点远,因此她没有看清。不过总算黑衣人被挡住了,而且两人还打了起来。 她立刻跟在阿孟身后,飞快地来到了那里。近了一瞧,却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将黑衣人撂倒的人,赫然是奚霖。 “你——”她忍不住讶声道。 奚霖也是微微一愣,随后将黑衣人交给阿孟:“带他去见赵令。”那是禁卫军的负责人。阿孟瞥了她一眼,在她点头后,才带着黑衣人离开。 她望着两人不见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那黑衣人的身形,正是那一晚她在辰和宫屋顶上瞧见的,这么巧,今儿被逮到了,而且还是奚霖! “你怎么发现她的?”刚才被撕下黑巾的人,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辰和宫中负责打扫的宫女,平时也不见露面,未料想竟然深藏不露。 “发现她的人,是你。”奚霖指出,“我留意了。” 她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小石头,终于放了放:“抓到就好了——”但不知,那位宫女深夜出宫,所为何事。这个问题,还是交给禁卫军去解答吧。 奚霖来到她身旁:“夜深了,怎的还不歇息?” 她几乎愣住了,没想到好像每个人都关心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忽然笑了起来:“没,只是睡不着,你呢?” 奚霖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辰和宫,淡然道:“有事。” 只怕,是一些因为奚闵太子被下狱,而长顺帝又无法处理的政事吧。她不免抬头看向他,形容稍稍有些疲惫的脸色,好像瘦了一些的身形,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舍。 “你早些睡,我回去了。”她不想耽误他的事情,即使现在回去玉照宫,自己恐怕也是睡不着。不过,她的目的没有被奚霖所看透,她转身想走,就被拉住了手,然后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她不由自主地整个人撞了上去,撞到了他的胸膛,随后被抱住了。 她一时唿吸有些困难,但过了片刻,一股蔓延在周遭的沉沉的气息,令她放松了下来。那是来自他身上的,难得形而外的心情。 “一会。”他轻声在她耳旁说着,随后沉默了。 她没有回答,他不需要她回答。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上他的背,那种充实的感觉,溢满了全身,那是可以沖淡想念父皇和大哥,想念兆国的一切的力量。 可是相较于她而言,他恐怕无法从她身上汲取多少力量。她能做的事情,仅仅是被动地呆着而已。被动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沉郁的气息。 即使他从容淡定,总在微笑,可是那表象之下,究竟有多少难以纾解的难过与忧伤,愤怒与烦躁,她却如何得知?他从来不说,她也不知是否该开口问。两人相处的时候,多半是没有多少话的,不然就是有其他的事情,像这样安静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她的情形,少得她几乎记不起来。 “哼。”轻轻地一声,在夜色中响起,她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声音并不来自他,当然更不可能是自己发出的。视线之内,一片淡淡的夜色,也没有瞧见什么人。等到奚霖放开自己,她转过头,才发现,在不远处,紫玉正站在那里,面如冰霜地望着他们。 她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脸上热唿唿了起来。 “我回去了。”她急忙想往玉照宫走去。但是他没有放开她。 “我送你。” 单单这一句,就足以让她有些难过的心情,瞬间暖起来。这么简单就被他的话治癒,她也真是没用啊。她不免在心中如此自嘲。 经过紫玉身旁的时候,她听道紫玉对奚霖说:“大皇子,您该歇息了。” 她听了,微微一顿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紫玉瞪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恼怒。 奚霖却笑着摇头:“知道了——”随后,便自顾自地并肩与她一同往玉照宫而去。 “怎、怎么……每个人都在提醒要睡,这件事呢?……”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大声笑出来。今夜,听到太多这样的话,有点实在忍不住。 第110页 然而,到了玉照宫门口,瞧见脸上泪痕连连的阿欣,以及唉声嘆气的顾大婶,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了?”她讶异地跑过去,甚至来不及,让奚霖回去。 “公主!……”阿欣只是喊了她一声,便眼泪不断地落下。 顾大婶面色沉重地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一封信,递到了她面前:“公主,这是兆国加急送来的,您快看看吧。” 没有预兆的,她的心勐然沉了下去,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等到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瞧见上头的字之时,几乎当场晕厥了过去—— 奚霖迅速地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拿过她垂落身畔的信,瞧了几眼,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小真……” 信上写得简单却清楚明白:兆国昭帝,狩猎坠马,生命垂危……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道路上,即使夜色深沉,也不停歇。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夜晚,总觉得再快的马,速度也那么慢。而这已经是在驿站换的第四次快马了。漏液兼程,除了在驿站补充一些必需品之外,一路就不曾停过。 她却几乎要忍不住自己下了马车,用两脚奔向兆国。 阻止她这么做的除了她的理性之外,还有一直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撑的奚霖。 原本,碍于大苒国本身的情况,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无妨。毕竟长顺帝病的那么重,太子又下了狱,若是他再离开,只怕整个大苒国没人主持大局。可是他却去请示了长顺帝,也得到了贤妃娘娘的支持,陪着她,前往兆国。 送别他们之时,姨妈贤妃娘娘说,他除了是大苒国的皇子之外,也是兆国的驸马,是她父皇的女婿,这一去,也许会是最后一面,即使是自己的父皇,也会希望能够看见他的。 于是她没有反对,也很感激,心里更是觉得,有他在身旁,自己才不至于倒下。 她并非软弱之人,可是突然之间,却听闻父皇病危,而且很有可能她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就不禁要悲从中来——前一刻还接到大哥的信,笑她不回家,说父皇埋怨她只记得奚霖不记得自己。到了夜里,百里加急却令她哭都哭不出来。 “闭会眼吧。”奚霖在一旁说道。 她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只是应了一声。马车外,阿孟驾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让她知道,车子在一路前行,越来越接近兆国。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段路程,那么漫长…… “嗖嗖”的两声,紧接着是“啊”这样的惨叫,她顿时直起了身子,奚霖更加警戒起来。 “阿孟。”他冷声地道。 “保护公主。”车外,阿孟的声音飘了进来,随后听到他大喝一声,跳下了马车。 她不由得感到紧张和害怕,奚霖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取来搁在一旁的剑,双眼中,透露出坚毅与果决。 马车外,不时有打斗声传来,伴随着惨叫或是唿喝之声,清晰而明显,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令人害怕和担心。这是一条从大苒国通往兆国的官道,若说是山贼,想想可能性不是很大。他们这一路,并没有露财,更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随从的人不过十来人而已。谁会盯上他们? “呀!——”阿欣的尖叫声传来,她忍不住抖了一下,想要掀开车帘子,去瞧究竟,却被奚霖眼神阻止了,她担心阿欣,也担心顾大婶,可是如果对方的目标并非钱财而是她或者是奚霖,那么,她鲁莽行事只会坏事而已。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有忍耐着,紧握着双手,倚靠着奚霖,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少了下来,随后,阿孟先叫了一声:“我掀帘子了。”随后,他的面孔出现在两人眼前。 “安全了。”他这么一说,她急忙弯着腰,站起来往外走。在阿孟的帮助下,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股反胃的感觉笼罩着她,她捂着嘴,才不至于吐出来。 眼前,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人的尸体,流着血,好像没有动静,不知是咽了气,还是昏迷了过去。这些人中甚至还有被砍断了手臂,掉了腿,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也有。 在月色淡淡的照射下,若不是她强忍着,这一切将成为她噩梦的来源——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眼睑上暖暖的皮肤,来自身后的奚霖,他并肩站到了她旁边,话却是问阿孟的。 “看得出是何人所为么?” 阿孟摇摇头:“不知道,功夫杂乱,行事狠辣,像是训练有素的。”让他们这十来个人损失了大半,除了他安然无恙之外,剩下的尚活着的五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奚霖眯着眼,扫视了一遍周围的情况,忽然抬了抬眼,朝阿孟使了个眼色,将她交给他,随后放开了手,走到了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查看着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身旁。 她看着他的行为,疑问地瞥了眼阿孟,阿孟摇摇头,应当在说不清楚吧。她扭头,瞧着阿欣躺在地上,顾大婶蹲在她旁边,她心里一惊,跑过去,却赫然发现,阿欣已经头歪在一边,胸口破了一个洞,血染红了她浅粉色的衣裳。 “阿欣!……” 第111页 夜色下,她哭喊的声音,响彻了四野。 奚霖站起身,回头望着她哭颤的模样,咬了咬牙,来到阿孟身旁。 “埋了他们吧。” 阿孟沉默着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瞧了她一眼,才招唿其他人一起动手。 “公主,人已经去了,你、你不要太难过了……”顾大婶一边抹着泪,一边劝解。 她被泪水模煳了双眼,看不清躺在地上,那个陪了自己在兆国皇宫多少个日夜的姑娘。她如今,连兆国都回不去,要长眠在大苒国的土地上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谁,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毒手?那胸口的一刀,刺得那么深,那么深,好像要将她的心挖出来一样,是谁那么狠? 她反手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恨恨地看向那群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兇手,就是他们! 她咬着牙,胸口满是怒火,朝他们走去—— “啊!” “小真!” 她叫了一声,身上传来的一瞬间的锐痛,麻痹了她的感觉,她只听到奚霖一声大叫,就觉得整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脚一软,斜斜地倒向了地面,落在奚霖张开的双臂中,说话的力气,随着一次次唿吸,渐渐地从她身上流逝,也最终,夺去了她的意识。 阿孟听到叫声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忍不住死死地握紧了拳头。那箭头露在外的羽箭,好似一把长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与他相同的,他看见了奚霖,一贯淡然平静的面孔上,他瞧见了从未在奚霖脸上出现的,兇狠与肃杀,好似要将眼前不知名的敌人,啃咬殆尽,要将对方一寸一寸地撕裂,然后挫骨扬灰—— 第40章 38 阿孟看着眼前放下的车帘,要努力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做出什么违背他此刻身份的事情。 从不知何处射来的那一箭穿透她的身体开始,整个周围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从未想过,她在他眼前,竟然会遭到伤害的一天。那是他曾经在太子面前发誓即使丢了自己的命,也要保她周全的。那是他的使命,是他这几年里,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提醒自己的存在。 可是刚才,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竟然任她暴露在处在暗处的敌人之中,然后遭受伤害。 那从她伤口上流淌出的血,即使在淡然的月色下,也鲜红得刺痛了他的眼,痛了他的胸口。但是,即使心中有火山一般的怒火,即使想要将那个藏在夜色中行兇的人抓过来碎尸万段,他也无法将心里的痛,消减几分。 何况,那个人根本找不到。 将她交给了大苒国大皇子奚霖之后,他就和剩下的几名侍卫分别从四面八方找寻,但是一丁点线索也没有,从箭射出的方向,那里是一条长河,河水湍急,周围没有房屋,只有几亩田地,要说能藏身,恐怕就是挖个洞了。可是他没有功夫掘地三尺,而得逞之后的人,只怕也早已逃之夭夭。 既然兇手无法找到,那么他只有回来守护着她。 但是,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他,他能做到的,仅仅是何剩下的人,一起将马车围起来,不让再可能出现的危险,伤害到她。 马车里,偶尔传来她的痛唿,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冲动地冲进马车,那里,一点他的位置都没有—— “大皇子,让我来吧。”顾大婶自进入了马车之后,便不时在提醒。 奚霖没有理她,而是将小真放靠在自己怀里,随后沉默着,几乎是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插在她胸口的箭,血还在流,如果拔掉箭,那么她恐怕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现在他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止血的药物。 顾大婶瞧他的模样,眼里有着担心,只怕宜宁公主还没醒过来,他整个人已经被阴郁的復仇之火,燃烧殆尽。 “大皇子,公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药呢?”奚霖突然出声,他差点忘记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顾大婶愣了愣:“什么?” “药——” 顾大婶想了一会儿,才摇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袱,打开:“大皇子,你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公主醒着,她会怎么想吗?” 对于她慢条斯理的动作和言语,奚霖压根没有理会的打算,瞧见了搁在眼前的药粉,再看一眼昏迷中的小真,咬了咬牙,决定当机立断。 他取了身旁的剑,削断了箭头,随后用手压住了她受伤的前面胸口,尽管心里有不忍,可是必须这么做,如果他因为担心而犹豫,天亮之后,他抱着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取过了顾大婶的药粉,他洒了一些在伤口周围,随后压住,放在她后背的手握住了箭身,使劲一拉—— “啊!……” 她大叫起来,痛得醒了过来,额头冒着汗,身体却感到很冷。 “痛……”痛彻心扉,痛得几乎让她觉得有人拿着一根捣药棍,在她的胸腹使劲地捶打,打得她几乎连唿吸都没有力气。那种宁愿昏过去,宁愿死过去,也不想承受的痛苦,她咬破了嘴唇,也没有消减掉一丝一毫。 “公主,忍住。”顾大婶的声音,在马车内轻声响起。 第112页 但是她听不见,压根一点声音都无法传达到脑海中,她此刻能感受到的唯一知觉,就是疼。 “你的药,没有效果。”奚霖铁青着脸,看向顾大婶。 顾大婶翻了翻小包袱,摇摇头:“就是这种,可以让人瞬间麻痹的药,其他没有了——或许公主比较特别,普通的药粉弄不倒她。” 奚霖用顾大婶递上的其他药粉,暂时封住了她的流血的趋势,但是还是必须要替她包扎伤口,可她如此痛苦,痛得几乎连动都没有办法动弹一下,该如何替她包扎呢? “大皇子,你该不会没有碰过——”顾大婶的话,终止在奚霖的冰冷眼神之下。 他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她的伤口,片刻犹豫之后,轻轻撕开了她的衣裳…… 她醒了过来,这一回,却不是痛醒的。 暖暖的阳光透过马车的小窗照射了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尽管身体还是好想没有力气动弹,但是那种彻骨的痛,终于消失了一些,只剩下刺痛。 她的意识,也终于回到了她的脑袋,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感觉到自己此刻正躺在软软的物体之上—— 睁开眼之后,发现了,将自己当成供她倚靠的床榻的,正是奚霖的胸膛,她赫然张大眼,想要移动,昨夜那种想要撞昏自己的痛楚,再度袭击来,令她不得不放弃。不过她的举动,也牵到了他。 “醒了?”他张口,沙哑地问。 她眨眨眼,有些难过地唿吸了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怎么了?” “受了点伤,休息几天便会好了。”事实上,加上为了救她不得不施的药,她要完全好起来,恐怕十天半个月是起码的。但是他不想让她担心难过。 “哦……”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是呆在马车里,没有移动过,“我们,没有走吗?” “嗯。”基于考虑到她的伤,他选择了停留在原地。尽管去到某个城里或者是镇上,可以找到大夫,但是——“你的伤不宜移动。” 也就是说,在她好之前,他们要一直在此处吗? “快走。”她望向他,眼眸中,是坚定,“我要回去,我要去见父皇……” 奚霖讶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不会让你冒险。”尽管她的命保住了,可是如果马车颠簸,难保伤口不会加重,这样会不会要她的命,他不敢下断言,也不想预见到这样的未来。 “走……求你了……”她不想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伤,只是哪怕耽误一天半天也好,她不想这么做。那是她的父皇,是她流荡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找到的爹爹,与他相处不过两年多的时光,怎能够填满那十几年的空缺?!她在出生之时就没了母后,不想在自己身在外的时候,连父皇,也失去了。 奚霖望着小窗口外的一片小景,那是日出东方的光景,当她早晨动弹了一下的剎那,她不会知道,他的心里是怎生地欢喜。她活着,她还活着,并且会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这个事实几乎让他要扶着面,感激上苍。可是现在,她要马车继续走,要赶着回兆国,见她的父皇。他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她是否明白,他依言吩咐了,对于她而言是身体的负担,对他来说确是折磨着心神。 “阿孟!”他暗暗咬了咬牙,“出发。” 她终于放松了下来,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累得像再度昏睡过去:“等到了兆国,你一定要叫醒我……” 然而,到了兆国的那一刻,踏上兆国土地的那一步,他却不忍心摇醒半梦半醒的她,那是怎生残酷的现实呢?他不确定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是不是会安生—— 兆国昭帝的葬仪结束了…… 她睡不着,这不知已经是第几次了,即使整个人很累,很想就此陷入沉眠,可是却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好像父皇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笑着,慈爱的笑着,没有责备她为什么迟迟不归,以至于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没有怨她竟然身受重伤,竟然差点送了半条命。 他就是笑着,笑得她心口好痛,加上伤口的疼痛,她整个人被生生地撕成了好几片,无法拼合。 白天的时候,奚霖陪着自己,可是到了夜晚,整个宁馨宫里,就只有宫女们,哪怕是阿孟,也是在近卫队的通铺里安眠。诺大的宫里,她无所依靠,没有一个人让她感到安心。 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眨了眨眼,耳朵异常清晰地听见,走在地上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但是没有刻意压低,当不是什么歹人。 她眨了眨眼,偏过头,看到屋内忽然透进了几缕光亮,伴随着脚步声距离她的床榻越来越近,光芒也渐渐亮了起来。 “你——” 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奚霖将烛火搁在房间内的桌子上,来到了她的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温地没有异常,才收回手。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行为,也没有开口。室内静悄悄的,静得好似他不存在似的。她咬了咬唇,一阵小小的刺痛传来,她才发觉自己不是做梦。 第113页 他看在眼里,不免伸手抚上了她的面孔,慢慢地摩挲着,一双眼眸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中没有控制地散发出怜惜的感情,清楚地传达给了她。 一阵酸楚袭击了她,令她眼眶热热的,不一会儿就模煳了视线。 回到兆国的第一件事,她就与他一起去父皇安眠的陵墓祭拜,那是在母后隔壁的位置,两人现在能够在另一处相聚,也许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可是,她又失去了一位亲人,如今在这世上,只剩下被国事搞的焦头烂额的大哥。 在诺大的皇宫之中,再没有能与她亲近了——除了他。 滑出眼角的泪,被他以指尖轻轻拭去了,温柔的动作,与他面上淡然的微笑,形成了异样的一体。她注意到,自他们祭拜回来之后,一度表情冷峻的他,再度恢復了一贯的淡然。 仿佛那几日的担忧与沉肃,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她忽然觉得看不透他,在那淡然的表象下,他隐藏着怎样的心思?抚摸她面孔的动作那么温柔,是他此刻的心境吗? “我听大哥说,兆国的风俗,是在百日内成亲,如果过了百日,就必须等三年。” 她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样的话题:“什、什么?” “我不想等三年,明天书信一封,告知我父皇之后,我们现在兆国成亲。” 她被他这句话,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你说什么?!”成亲?为什么突然跳到成亲这件事上头?是他深思熟虑过了,还是看她难过,想给她一个安慰?还是单纯地因为不想等三年?三年!他说不想等三年!怎么回事?她,好歹也给她点时间,或者哪怕是提示一下也好,怎么,怎么就这么快—— “你不愿意?”他收回注视着烛火的目光,凝视着她,眼神中是纯粹地认定和不容反驳的坚定。 “不……”她不是不愿意,可,可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我,我要考虑一下。” “你现在可以考虑。”他说道。 她再度凌乱了。 “你、你怎么这么急?” “急吗?”他轻笑了一下,“有些事,拖久了,最好的时机就过了……”他说着她难以听懂的话。 什么拖久了,什么最好的时机。两个人成亲,难道还要看时机不成?虽说是百日之后便要等三年,可是,一百天有三个月多的时间,他为何要在明天让她决定?不,根本就是他已经决定好了,只是等着她点头而已。 “如果我说要等三年呢?”她深吸一口气,皱了眉头,胸口的伤有些疼,太医们看过了,说她已经不会有大碍,只需静养。并且,在一边走出房间时,一边小声地讨论,说她的伤口是谁处理的。她当下听了,即使屋内没有其他人,也瞬间红了脸。要是太医知道包扎伤口的是他,只怕是立刻会禀告大哥吧。虽然他们两个有婚约,但是毕竟还没成亲,那样、那样地包扎伤口,于理不合。因此上,她尽管被父皇过世的事实震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但是却又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哀嘆着。 “三年,物是人非,我等不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法,令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你、是奚霖吗?……”她狐疑地借着烛火,看着他。面孔是他,声音是他,表情也是他,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奚霖。可是,他是谁?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这个念头。他说,三年,等不了。 “你在逃避问题。” “你让我考虑一下。” 奚霖改拉起她搁在薄被上的手,凑到唇边亲印了一记,想了想,说道:“小真,你父皇不过是去春围,却一去不回。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明天自己会怎样。所以,早些成亲,好过夜长梦多。” 她忽然觉得,他是在担心。这个想法一出现,她顿时心里一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尽管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可是经由他的话,她听到了他难得袒露的心声。 怕明天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在夜半人静的时刻,进来要她的答案。 “明天……明天问了大哥之后,我们再说。” “大哥已经同意了。” 他的快手快脚,让她剎那间张大了嘴:“你、你什么时候——”真真是哑口无言,“这件事,你是不是在路上,就有了想法?” 奚霖摇了摇头,见她被吓到的模样,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于是,或许再过几天,她就要成亲了。但是,她有种被逼上花轿的感觉。分明是熟悉的人,也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要嫁给他,成为大苒国的大皇子妃——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感到害怕。 大苒国里,太子下了狱,如果罪名属实,如果长顺帝不幸殒命,那么他便有七八成的可能性,登上皇位。到那时,到那时候,身为他的妻子的她,即是大苒国名副其实的皇后。 皇后。 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至少在成亲之前,她还是兆国的宜宁公主,在那之前,兆国当然还有另外一件比她的亲事更重要的事情。 再过不久,她的大哥叶政,即将登上兆国皇位…… 第114页 躺了几天,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僵硬了。好不容易太医宣布她可以下床活动,并且最好去晒晒太阳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让顾大婶陪自己来到了东花园里。 躺在躺椅上,抬头望着树荫中洒落的点点日光,她觉得懒洋洋的,整个人都不想动。因为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復,所以她也不太能蹦蹦跳跳的,能够唿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已经是太医给她最大的恩准了。 “皇妹。”远远的,她听见有人这么叫自己。在这兆国宫中,会这么叫的,只有一位。 她露出笑容,看向慢移莲步,朝自己走来的紫鸢。早在紫鸢为大哥生下第一个孩子之时,她的地位就从宫伶一下子蹿升到妃子的地位,从今而后,等大哥登基,她便会成为当朝贵妃。尽管皇后的位置,恐怕大哥一直会为那位逝去的人保留,但是后宫之中,这紫鸢怕是高高在上了。 “皇嫂。”她露出笑容,迎上了紫鸢温柔的目光。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她,紫鸢总是一副温婉动人的模样,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挂上了这样的标籤。以前觉得此人很好相处,但是看久了,她甚至觉得紫鸢与奚霖一样,让人看不到内心的表象。 紫鸢来到她身旁,瞧了一眼顾大婶,说道:“你先下去,我和公主有话要说。” 顾大婶看了她一眼,得到首肯之后,才退了下去。 紫鸢坐到了顾大婶的位置,替她拉了拉覆盖在胸前的毯子:“太医说你身体如何?” “已经没大碍了。” “是吗?”紫鸢轻轻说了声,看着前方的廊桥,说道,“我听大苒国的皇子说,你们等太子登基之后,就要成亲了?” 对于紫鸢知道了这件事,她并不惊讶,大哥将自己的心上人,看得比她这个妹妹还要重要。 “可能。”她简单地说道,“皇嫂,你今儿怎么有空出来?不在御书房陪着大哥吗?”听宫女说,不管何时,这位太子身边的人,总是无时不刻不陪着,她听了几乎皱眉。紫鸢的行为已经超过了妃子的必要程度,似乎连兆国的国事都介入了自己的意见。这并不是好事。尽管她知道大哥相信紫鸢,可是兆国的规矩是后宫的人不得参与政事,她本想提醒大哥这一点,可是好像大哥被父皇过世后,留下的一堆事情弄得无暇分心,她便没有说。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增加大哥的负担。 紫鸢听了她的话,美丽的眼眸挑了挑,笑道:“你未来的夫婿陪着他呢,我便出来了——”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疑问道,“奇怪,你身边那位跟进跟出的侍卫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她狐疑地猜想,为何紫鸢要这么问,阿孟的存在,本就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他今日去见他爷爷了。”那日她去祭拜父皇之时,阿孟当然也跟去了,却发现老孟因为伤心过度,生了病。这几日她瞧他有些魂不守舍,便让他回去陪老孟几天。他们爷孙聚少离多,反观她与父皇的例子,她总不忍让这样难过的事情,也降临在阿孟身上。 “是吗?” 她讶异在心里。究竟她这两年,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是阿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跟紫鸢有所牵扯?她不免担心起来。大哥对紫鸢的心意,整个皇宫的人现在已经是人人都看了羡慕得要命的地步。若是阿孟不小心犯了大哥的界限,那只怕会引火烧身。 “皇嫂,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熟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紫鸢微微一愣,随即隐藏起了情绪,温婉笑道:“皇妹你多虑了。我只是看他一直在你身边跟着,这会儿却不见人影,所以随口一问。”她以宽宽的宫袖掩住了嘴,失笑了一会儿,道,“若说有什么牵扯,只怕未来的驸马会更担心一些呢。” 又忽然,扯到奚霖了? “怎么?” “因为你跟阿孟太过接近了,”紫鸢笑道,“不瞒皇妹,我还曾听宫女私下里聊起闲言碎语,说——”她忽然住了口。 她一愣,正想问宫女都说了她和阿孟什么话,就瞧见奚霖走了过来。 紫鸢温柔地朝奚霖点点头,随后对她说道:“既然他来了,那我就回去了……”说着,便离开了,留下她心头的疑问无法得到解答。不过她与阿孟是公主与侍卫的关系,即使有人碎嘴,那便让他们说去好了。但可不要让她听到,否则一定要好好整事一番才行! “日子在下月十六,你看可好?” 他一上来,就扔给她一记惊雷。 “什、什么?这么快?!”她记得大哥的登基大典在月末,前后只差半个月,最主要的是,“你看我,现在还必须躺着,这么赶,你觉得我能自己走着拜堂吗?” 他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伸指拈起她发间落下的一片红色花瓣,轻轻把玩着,说道:“是赶了些,但是太医说你没问题。” 也就是说,她没得选择了。 忽然之间,她感觉到整件事情,自己都成了一个局外人。这种感觉不大好受,但是因为她明白他不会伤害自己,因此反抗的情绪或者是觉得想要逃开的感觉,丝毫也没有产生。理所应当的,她将嫁给他,随后前往大苒国,度过他们的一生—— 第115页 “对了,你父皇同意了吗?他身体可好?” 他侧首凝视着她,眼里流泻出温暖的目光:“他同意了,有母亲在照顾,他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听得出,那并非真实情况。 这阵子,大苒国很不平静,事情一桩接着一件,好似沾染上了什么厄运似的。随后,这个噩梦一样的情况,传染给了兆国。反观黔元国,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从玉菱公主捎给她的信中,她知道黔元国一切安好。有时候她感到很奇怪,小小的黔元国先皇帝有四位皇子,最后很平安地大皇子继承了皇位,也没听说有什么破格的事情发生。 为何大苒国和兆国,却是事情不断呢? 她的思绪,被他伸来的有些冰冰的手打断了,她疑惑地望向他—— “大哥情形如何?”她想起那个,刚开始还来看她身子可好一些的大哥,在三天之后就忙得只派了随身的宫女带来了他的问好和一些礼物。一向喜欢舞刀弄剑的大哥,尽管身为太子该学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落下,可是处理政事的繁琐与付出的心力,恐怕让他有点快要压抑不住了吧。 “会习惯的。”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她也知道,即使不习惯,整个兆国,也必须由大哥撑下去…… 阿孟,在五天后,回来了。 她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不需要人搀扶了,可是见到他那副模样,却不得不抓住了顾大婶的手,才让自己站稳。 “你说什么?” 阿孟的眼底有着忧伤,脸也消瘦了一圈,一身黑色衣裳,整个人有一种静谧的感觉,孤寂而迥然一身。 “爷爷,过世了。”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在顾大婶的搀扶下,她坐到厅里的椅子上,望着阿孟垂下头的模样,“不是仅仅太累了,受了风寒吗?”她记得那时,随行的太医替老孟检查时,是这么说的。 “……他,年纪大了。”阿孟艰涩地说。 她听在耳中,不免感到难过。她在这世上,尚有大哥在,还有奚霖在,阿孟呢?阿孟现在连最后的亲人,都失去了—— “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或许,她可以帮阿孟一个忙,让他别的亲戚到京城里来住,这样他可以经常见到家人一样,感到温暖一些。 阿孟摇了摇头:“我是孤儿,是被爷爷领养的。” 这个消息,令她感到震惊。她从未听过,他竟然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那你要不要去找亲人?”或许,他的父母还健在,或许,他还有血缘关系上的兄弟姐妹。 然而,她的猜想,被阿孟轻易打破了:“多谢公主,但是,不必了……” 她想要再说,可是瞧阿孟咬牙的模样,心想他或许是被抛弃的,或许他不想见到无情无义的人,便不再开口。随后,阿孟告辞离去了。 “可怜的人哦。”顾大婶看着阿孟离开的背影,嘆口气说道。 她没有说话,阿孟需要静一静,失亲的悲痛,她感同身受—— 可是,她没有想到,就在大哥登基大典的前四天,又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那一天,她本想去校场找正在那里的奚霖,可是半路上,却瞧见了近卫队个个神情凝重的往她这边跑过来,见到她之后,才朝她行了礼。 “发生什么事了?”在皇宫之中,近卫队只有在发生大事的时候才出现,平时负责巡逻的人,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的。 “启禀公主,在废殿那里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她急切地问,犹记得那是杜兰月自尽的地方,莫非,又有人想不开了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呢?她想知道答案,但是显然他们并不知情。 “属下并不清楚,只是听命而行。”说着,便拱了拱手,大队人马从她身边走过了。 她感到奇怪,想了想,才跟了过去。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那一日,她和奚霖找到杜兰月的地方。看到眼前的情形,她恍惚觉得,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尽在眼前。 残垣断壁,破旧的木门,一切都没有改变。 “大哥?!”她惊诧地发现,大哥叶政竟然站在杜兰月沉溺的池塘边,双手负在身后,一脸凝重地望着水面发怔。太阳照在水面上,点点灿烂的光芒点缀着这片凄凉之地。 叶政瞧见她出现,有些惊讶:“小妹,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她不以为意,看看两边的近卫队有大概二三十人,个个神情严峻地在低头寻找什么,几乎有把这一片荒凉之地,整个儿翻个底朝天的意味。 “大哥,你们在找什么?” “不知道。”叶政回答,声音里有些莫名地冷酷,“我只不过想来看看这里,再过不久,这里就要被重新推平,建造新的宫殿,可是,却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 她瞧见了他掌心一枚小巧的耳饰,简单的明珠,这是兆国皇宫里,每位宫女都会佩戴的东西。 “大哥?”她不解。这与他们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大能扯上等号啊。 叶政咬牙道:“这里是禁地,除了皇亲国戚,谁也不准进来。她寻了这个地方结束自己的命,我本就觉得奇怪了。可是当时因为太震惊,没有想到。如今想来,会不会是有人害了她!” 第116页 她忽然感到一阵冰冷:“你、你是说——”杜兰月不是自尽,而是遭人谋害吗? 叶政点了点头,脸色更难看了。 她心里涌起惊涛骇浪。眼前小小的明珠,已经有些褪了色,两年多的时光,将它磨成了黯淡的颜色。既然是宫女每个人都分配到的饰物,那又如何能确定嫌疑人呢? “大哥,”她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宫女遗落的呢?”虽然她觉得有些可信,可,要单凭一只耳饰,就断定有人谋害了杜兰月,也稍显简单了。 叶政摇摇头,解释道:“小妹,你十三岁才回到宫里,自然不明白。这款耳饰是在四年前才制出来的,我记得很清楚,就因为我不小心沾到了一枚,就被父皇责骂跟宫女不清不楚,让我好生检点一些。而这里,”他环视了四周,“这是在你三岁那年,因为一场大火才烧成这样,并且再也无人打理。更被父皇列为禁地——在这之前,这里的每一寸地都被翻过了,连一只蚂蚁都不可能倖免于难,又怎会遗漏这东西——况且若是十多年,它断然不会是这副模样。” 她听着他的解释,心里一点一点地在往下沉。 “可——”她本想再说,却又住了口。瞧大哥如今的这幅模样,势必要将整个这里都清理一遍,方才甘心。他定然还怀着愧疚,不然不会在登基之前,来到此处缅怀。她为他这份心意,替杜兰月感到安慰,可是,如果当真如大哥猜测的一样,她是被人谋害的,那么会是谁?是谁会这么没人性地杀一个无辜的女子? 在这座宫里,有谁会恨杜兰月,恨得要杀了她? 她想不出来,本猜测可能是紫鸢。可是身为宫伶的紫鸢,虽然深得大哥宠爱,但是也不恃宠而骄,更没有盛气凌人,反而行事十分低调,处处显示出得体而温婉的一面,教整个皇宫里的人都佩服得紧。即使父皇,也不曾阻止过两人的相处。在杜兰月死之后,他们没有被拆散,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杜兰月与人结了什么冤雠吗? 她再度瞧了眼明珠耳饰,既然范围扩大到整个皇宫,每一位宫女都是嫌疑人了。这样庞大的嫌疑,要如何才能查清楚呢?她不免嘆了口气。 恐怕大哥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望着水面的眼神既有怨恨,也有无奈。若是事发当时还好,可是现在,经过了那么久,即使是她,也有点儿记不清那一日还发生了哪些事,更别说去找寻一位宫女了。 也或者,这耳饰不过是兇手的障眼法,让人寻错方向而已…… 想来想去,她想不出什么才是这件事正确的方向。 要为杜兰月报仇的她的表哥,她记得曾经要伤了紫鸢,被阿孟制服了。如今应当远在边关充军。不会有什么人,要为杜兰月的死翻案,再度在兆国皇宫中,掀起波澜。 大哥现下也无暇分身,此刻召集近卫队来查看,也不过是一时心中气闷难平。真要有时间追查起来,也恐怕要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可是,难道当真杜兰月的死,有疑问吗? 她记得当初,她和奚霖一起查的,奚霖本来也怀疑,后来却查不出什么,便放弃了。或许,她可以让他来将当日查之时的一些情况,跟大哥说说。 她想到这里,便预备翌日去找奚霖。然而令她猝不及防的是,大苒国中,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入了夜,整个兆国都陷入了相对寂静的氛围之中。 她正靠着窗棱,看着难得满月之下,清凉的月色,窗外是一方小花园,园中绿木成荫,繁花点缀,微风轻轻吹拂,整个周围都悠然地让人感到浑身舒畅。 然而这美好月色,那些逝去的人却再也无法欣赏。今日大哥发现了一丝杜兰月死去的线索,想必是在天之灵给予大哥的提醒。杜兰月是否死的冤枉,她是否不甘心地在另一个世界孤独? 父皇呢?一场坠马事故,夺去了他的命,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到最后一面。他是否会感到伤心难过呢?想起两年多以来,自己与他相处的时光那么短暂,自己有多少时间好好陪伴了自己的父皇?如今想来,那么少的关怀与相处,定然令父皇心生遗憾。 阿孟的爷爷呢?他守着陵墓过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如今也突然离世了—— 她怅然嘆了口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生这么多的感慨。兴许是白天的事情给自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让自己想起了曾经过世的亲近的人。想着想着,心头不免感伤起来。 人在这一世多不容易,他们却已经这么快就走完了一生…… “公主!” 正当她兀自一人沉浸在哀思之中时,房门外突然传来顾大婶的焦急地叫声。 “进来。”她转个身,面向房门的方向站着。看着门被打开,顾大婶慌张地走了进来,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匆匆地奔到了自己面前,眼神中满是震惊,“发生什么事了?”她心头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顾大婶神情难过地低了低头,想了一下才对她说,声音中满是哀伤与心疼:“公主,大苒国传来消息,长顺帝过世了——公主!”顾大婶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第117页 她晃了一下身子,后背靠着窗户,才勉强让自己站住。 “你、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点儿都不敢相信。此刻,若非自己在做梦,就是顾大婶煳涂了,说错了话。 然而,顾大婶却再一次说了:“长顺帝,奚霖皇子的父亲,病逝了……” 她反手扶着窗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长顺帝死了?姨父,死了?奚霖的爹爹,死了—— 这是怎么了?是怎么了?父皇刚刚过世没多久,阿孟的爷爷过世没几天,现在竟然连长顺帝也过世了,这,是老天爷开两国的玩笑么?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夺去他们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 奚霖。 脑海中瞬间划过这个名字,她立刻提振了精神,走向房门—— “公主,你是要去见奚霖皇子?”顾大婶犹豫地说。 “嗯……”她没有耽搁,直接走向房门外,顾大婶跟了过来,追上两步,似乎想说什么,又停顿了很久,才说道,“公主,奚霖皇子早在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皇宫了……” 她勐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为难的顾大婶:“你,说什么?”他离开了?不告而别?她的心头微微感到失落,他没有告诉她,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就这么回去了。然而,她又怎么能怪他呢?那个过世的人,是他的父皇啊。那一日,她离开大苒国之时的心境,忽然復甦了起来。此刻奚霖的心情,想必比当时的自己更难过,更忧愁吧。她思念着父皇,而他却要回去面对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是,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心里难免有些空空的,一丝失落感袭上心头。 “公主,他急着赶路,只向太子殿下辞别而已,不过他有交代跟公主说一声。这会儿公主去追也追不上的……” 是啊,追不上了。 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匹快马,早已出了京城,往大苒国而去了。她饶是去追,又怎么样呢?此刻的自己是不可能陪他一起回去的。可是,他这一去,又不知道多少时候,两人才能再见面…… “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回屋去睡吧——”说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大婶在她身后,默默看了好久:“是,公主……”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月光洒在皇宫的每一处角落,那月华不变,柔柔且淡淡,它不会随着人的悲哀而感伤,不会因着人的欢喜而高兴。那么静静地,不打扰旁人的光华,此刻却分外有一种冷冷的孤寂。 整个宫里,现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事实上,也只有她一个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唯一的亲人大哥是太子,他有自己的紫鸢,以后还有更多的妃子。其他人,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世上,另外一个与她而言至亲之人,现在也离开了—— 她跃上了皇宫的屋顶,站在高高的宫瓦上头,望向通往大苒国的方向,在这条路上,他正飞驰着,一心地往自己的国家奔去。此番回去,他会遇到怎么样的境地呢?大苒国的太子已经下狱,睿王爷是他的皇叔,正常情况下,他会与大哥一样,在不久之后,恐怕要继承大苒国的皇位了吧?那个时候,她会如何呢?他与她,会如何呢? “公主。”有人唤了她。 她茫然地回过头,瞧见阿孟迎着月华立在身后不远处,他手上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 “夜凉。” 她轻轻“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去望向那一条路,人的视线范围有限,她瞧不见他的方位,自然也看不到,他此刻是怎生的神情。那张近些时候总是淡笑着的面孔,现在是忧伤的吗?他的心里呢? 阿孟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瞧着她仿佛整个人都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不由得眉头紧拧,想了片刻,靠近她,将手上披风,披上她的肩膀,随后退开。 她没有动,也没有拉拢披风,就是这么站着,站着…… 阿孟握紧了拳头,有些难过地看着,想安慰,却又不合身份,想陪着她,却总感觉距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阿孟。”她忽然出声。 “是。”他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知道她此刻的心正随着那人而远远离去。如果可能,他多希望能够解她忧愁与哀伤,可是他不够资格,他,不过是一名侍卫而已,仅仅如此的身份,连走上前,与她并肩站立的允许,都无法得到。 “你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怔了怔,随后咬牙,说道,“太子殿下吩咐奴才此刻开始随侍公主左右。” 也就是说,他再度不听她的话了,是吗?她慢慢地回头,看着眼前面色有些沉重的自己的贴身侍卫,过去的情形好像跃上了脑海,那些时候,他面对她的命令,也总回答,自己听命的是太子殿下,而非公主殿下。 “大哥他,是怕我又离家出走吗?”她无奈地道,瞧见阿孟面色不变,想来是这样没错了,便无奈地笑了起来,说道,“父皇刚过世不久,即使我想跟着去大苒国,也不打合适,大哥想得太多了……” 第118页 阿孟瞧着她眼底流泻出的难过,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动,迅速地袭上他的心头,可是他忍住了,忍着不要让自己逾了矩,即使此刻想给予对方安慰又如何,她不可能接受的—— “公主想通便好。”他能回应的,仅仅如此而已。 “阿孟,”她望着面前同样戴孝在身的侍卫,他一如既往的表情冷漠,在夜色中,迥然独立,好像与周围都疏离了开来,就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在皇宫里,在兆国,在这个世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公主此话是什么意思?”他眯起了眼睛,心头突然跃升上一股莫名地担心。 “老孟已经过世了,你没有亲人了,你入宫当侍卫,当初也是你爷爷的梦想。可是现在,你会想要做什么吧?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或是有别的想法,你说出来,我一定会让你离开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忍着心头激越难平的冲动,慢慢说道,“公主,为何这么想?” “我和奚霖都是身不由己,但是你只要离开皇宫,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无牵挂了……” 了无牵挂,吗? 他冷笑了一声,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奴才的牵挂,就在皇宫,如果公主想让奴才选择,奴才还是一句话:奴才的责任就是保护公主的安危。”说完,却忍不住咬牙。“那样的事,我发誓再也不会发生,即使要我的命!”脑海中浮现那一夜,那一箭,在他眼前,她颓然倒下去,射向她后背的箭,好似射在他心上。 她勐然一愕,他眼底的痛心与狠绝令她心头莫名地一动,那是下了决心,不,是以性命为底发出的誓言。她能感觉到他话中的真意,可是,这样的真意,却不免有些沉重—— 他是她的贴身侍卫,以命保她的命是他职责所在。然而,她分明从他话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那是一种足以淹没一个人心神的誓言…… “既然如此,那你就陪我再站一会儿吧……”她转过身,拉拢了披风,深深吸进一口夜风,让有些凉凉的风,灌进身体每一个角落,清醒了神智,看那远方,奚霖这会儿,不知到了何处了…… 第41章 39 过了两天,马上就要举行叶政的登基大典了。 整个宫里早已经陷入了一种忙碌和热烈的气氛之中,尽管父皇过世的阴霾还没有散去,但是大家都提振了精神,小心翼翼地处事,为着登基大典做各种的准备。 来自大苒国的使者和黔元国的祝贺队伍,也分别来到了皇宫里。给原本就忙碌不已的皇宫众人,增添了新的繁忙事物。在这之中,她算是最为清闲的一个。 站定在走廊上,她看着即使到了夜晚,也是来来往往的宫女公公匆匆的脚步,忽然感到有些郁闷。或许是因为她受伤刚好,也或许别的原因,她每每提出想要做些什么时,得到的回答总是“公主,您还是多休息”、“公主,此事有我”之类的回答,让她好生无聊。 “唉……”现在,她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嘆气了,“阿孟,你瞧我们像不像两个局外人?” “嗯。”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唉……”无聊加上没话跟阿孟聊,她要闷倒了——“咦?”她忽然眼睛一亮,看着前方即将从妃子上升为皇妃的紫鸢,从一头走过,她的身旁竟然没有跟着宫女,这令人感到意外。 “公主。”阿孟小声地唤她。 她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头小心地飞快地走着的紫鸢:“跟上去看看。”或许是太没劲了,想找点事情做,或者是想跟上去看看即将贵为皇妃的紫鸢在登基大典前会做些什么事情,总之她现在满满地好奇充斥着脑海。 阿孟好奇地看着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跟着紫鸢,一路走还一路躲,不过或许是前头的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太惹人怀疑,他不由得心下也跟着感到疑惑,跟上了她的脚步。 走了一会儿,紫鸢选的路逐渐偏僻起来,越来越接近西园的方向。那里,是前来道贺的两国使臣客居之处,尽管天色没有很晚,可是身为太子殿下的妃子,也是即将成为皇妃,更甚至可能成为贵妃的人,她怎会在这个时候,往那里而去呢? 她一边跟,心中的疑问就更深了。 然而,转过一座门,看着眼前的景色,她忽然呆住了。 左右四下望了望,分明没有路了,这是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座亭子,一方小池塘,唯一的门就是她此刻所站立的地方,那么,如果不是她眼睛瞎了,刚才分明看到紫鸢是进了这扇门的。 可是,眼前所见之处,压根没有一个人影,更别说有什么可疑的事物了。除非对方跳入了池塘,还半天没有浮上来换气! “公主?”在她身后的阿孟疑惑地喊了一声。 她傻傻地回头:“人,不见了……” 阿孟走过她身旁,蹙起眉,跨进了院子里,环顾了四周,冷淡地说道:“没人。” “是啊。”她走了过去,看看亭子,再不死心地在墙角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影,“除非她飞走了,否则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啊……” 第119页 正当她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案的时候,阿孟却是想到了什么似地,走到了墙边,随后轻轻一跃,站上了墙头,须臾之后立刻又跳了下来,整个过程在眨眼之间完成,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看得傻眼。 但是阿孟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左侧的墙壁,来到了她身旁,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这里——” 她精神一震,也学他将声音放低,凑到他旁边:“她,在那里?” “是。”他微微后仰,让自己偏离她的身侧,却控制不住自己翻滚的心声。 她没有察觉到阿孟的变化,只是感到奇怪,随后慢慢地靠近了左侧的墙壁,将耳朵贴近了墙面,努力地辨识着从对面传来的声音。 “……我……此……古……”之类的,压根分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的字眼,逐渐传进她的耳朵。她听得有些郁闷和焦急。想了想,站直了身子,准备放弃了,“算了,走吧。”她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但是阿孟却摇了摇头。 她感到奇怪,难道他方才看到了什么吗?于是再度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声音,靠近了阿孟:“怎么?” “黔元国的人。” 她赫然一动,瞬间明白了:“你是说,黔元国的人,在与她见面?” 阿孟点头:“嗯。” 她顿时感到奇怪。如果说是黔元国的使臣,那么身为贵妃的紫鸢出面接待,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是夜晚时分,她那么做,却是有失礼数的。即使他们只是单纯地说些客套话,也很不得体,甚至可以说有违宫规。 想到这里,她对他们的会面,更感到好奇与疑心。 正想让阿孟再去探一探,却听得一道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公主,你原来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啊!”顾大婶大嗓门地嚷嚷,“明天公主要穿的衣裳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公主去试穿呢。” 她挫败地看着顾大婶,与阿孟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即使现在想要去探听什么,也不可能了。 顾大婶的嗓门,即使是躲在池塘里的鱼儿,也会被吓到钻到底下去了,更遑论一墙之隔的人,此刻肯定早已经消失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过,好在登基大典还没过,黔元国的使臣会呆上一段时间,她想要弄清楚紫鸢和那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有机会。但现在,似乎有点打草惊蛇,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几天,她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去查探一下黔元国使臣与紫鸢的关系,但却始终没有机会。等到登基大典过去之后,整个兆国欢腾了三天之后,她才有机会来到朝阳宫,去见一见已经贵为良贵妃的紫鸢。 这是她母后生前所住的宫殿,她记得这是皇后专用的寝宫,可是,不知为何,大哥却将这座宫殿赐给了紫鸢。她心头有些难过,可是,大哥这几日忙得整个人都瘦了,即使在用膳的时候,也拿着奏章在看,她也不忍心在这种情况下烦他。 但,要她没有芥蒂地任自己母后的地方给人用了,却也不可能! 于是,怀着复杂的心境,她来到了朝阳宫的门外,望着那两扇紫金大门,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阿孟,你在门口等我吧。”她深吸口气,吩咐道。 “是。”阿孟应了声,随后上前抬手替她敲了门。 门被打开了,两位宫女探出了头,瞧见是她,立刻吓了一跳,飞快地将门打开,跪见她。她抬了抬手,走了进去。 “公主。”其中一位宫女惶恐地拦住了她,“请公主留步,容奴婢去通报一声。”说着,飞快地跑进去了。 她哑然地看着另一位宫女也如临大敌的模样,心想自己在宫里的人缘难道差到这种地步吗?可是多想无用,她望着院子里已经凋谢了的花,茫然地想着,这株树,好似是父皇说过,是母后亲手种下的,如今树在,人却早已渺然,更遑论此地已经更换了主人。 “皇妹!”温柔似水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偏过首,瞧着一身紫色宫装,裊裊走来的紫鸢。她此刻早已经不是那个楚楚可人的宫伶了,现下整个后宫之中,她便是高高在上,任谁都不敢小瞧了去。 “皇嫂。”她露出笑容,朝紫鸢行了个礼,“我冒昧来访,还请皇嫂见谅。” 紫鸢摇了摇头,笑道:“皇妹说哪里话,再说了,这里本就是母后的地方,说什么冒昧呢。不过我这会儿正要回宫,如果皇妹有事,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吧。” 对于听到的这个新消息,她着实愣住了:“回宫?”这里,难道不是她的宫殿吗? 紫鸢轻轻笑了,上前拉起她的手,微笑道:“是啊,原本皇上是想要让我住这里的,但是此地本是皇后的寝宫,我不过是贵妃,怎配住下呢?更何况,朝阳宫一直保持着母后生前的模样,我想这是父皇对母后的心意,我也不忍心破坏,让父皇和母后在天之灵得不到安宁,那我可就罪过了。” 她茫然听着,心里却泛起奇怪的感觉。 父皇母后,那原本是她与大哥的亲人,如今紫鸢如此轻易地说出口,让人有些感到陌生,更有种不悦之感。可是,从情理上讲,她这么称唿,却是尊敬的表现。因此,她就更郁闷了。 第120页 “皇嫂想得真周到。”她勉强笑了笑,跟着走到了门口。瞧见阿孟冷漠的神情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皇嫂,你好像说过,你本是黔元国的人,是吧?”她说完,就瞧见阿孟抬了抬眉。惊讶吗?她自己也惊讶。如此开门见山的问题,她原本是想拐弯抹角地说,却不料管不住自己的口。但是,这样也好。她转头望着明显侧脸有些僵硬了一下的紫鸢。 “皇妹,我这么说过吗?”紫鸢吃惊地说。 “嗯。”其实,她也不记得了,或者说,这句话,不过是她杜撰出来的谎言。但是,紫鸢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啊。 “那就奇怪了,”紫鸢吃惊之后,换上了一副悠然的表情,看着她道,“我从小就长在兆国,怎么会跟皇妹说自己是黔元国的人呢?莫非皇妹是做梦的时候,误将别人当成了我么?” 她楞了楞,面前的人虽然在笑着,但是眼底却隐约透露出一种她无法辨识的气息,那是什么呢?幽幽淡淡的,但却不得不让人在意的感觉。 “哦,那可能是我弄错了,前两天我还以为皇嫂遇到熟人了呢,呵呵……”她装傻地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盯着紫鸢看,将对方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然而,除了对方笑眯了眼睛之外,她只看到紫鸢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动摇。是动摇什么呢?她无从得知,也想像不到。 “是吗?最近这几天宫里事多,唉,把我忙晕了,倒是皇妹有些清闲哪。皇上昨儿还跟我说,皇妹一定是因为奚霖皇子不在,所以想他想得紧,皇上有点吃醋呢。” 她听了,不由得红了脸:“吃、吃醋?”大哥吗?怎么可能啊! “是啊,”紫鸢笑着瞥了跟在她身后的阿孟一眼,才收回目光,说道,“皇上说,大苒国皇帝没了,这样的话就必须在百日之内让你们成亲,否则就要等三年。等三年他是很高兴,可以再多留你很久,但是三年之后又怕你已经十八九岁了,会让大苒国的奚霖皇子不悦,他十分两难呢。” 她从未知道,大哥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然而,正如她所想的,不管是谁都好,再亲的亲人也好,大哥从不知何时开始,已经会将心事说给紫鸢听,而不是她这个亲妹妹了。 说实话,有些失落。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勐然一震,停下了脚步。吃惊地看着身旁笑颜如花的紫鸢。 走了许久,说了许多话,她此刻才发觉,自己的问题被成功地转移了—— 现在,再回到自己的轨道上来,有可能吗?她明白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单纯的女子,不是一位贤良淑德地全副心思都在大哥身上的女子。眼前的人,恐怕在她温柔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旁人特别是她无法看透的心。那里究竟有着什么,她一点儿都没有办法探究到。 “皇嫂——”她正想试着再度将话题牵扯到黔元国的使臣身上,哪知前方忽然跑来急匆匆的顾大婶。她不由得心头一紧,前些时候的感觉,突然地袭来,她忽然有些害怕看到顾大婶,尤其是此刻对方脸上恍如那一夜的神情。 顾大婶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紫鸢之后,微微怔了怔,随后叩见了之后,才对她说道:“公主,快,快走……”说着,就拉着她跑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跟紫鸢说一句。 阿孟也跟了上去,经过紫鸢身侧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是,回他的,不过是一个面具一样的笑脸。 “大哥!”她风捲残云一样冲进了校场,压根顾不得叶政正在与近卫队的人切磋。 看到她的出现,叶政放开了对方的手,摸了摸额头的汗,疑惑地问:“小真,你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地?” “我……”她忧心忡忡地,按捺不住心里紧张与害怕的情绪,即使不想让它表现在脸上,也没有办法。“大哥,我马上要去大苒国!” 叶政吃了一惊,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真,你也太热情了!虽然大哥很理解你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感情,可是奚霖他才离开几天,你就这么追过去,不大好吧?再者,”他的面色稍稍沉了些,“大苒国如今正在国丧,你去也不合适。不如等过几天——”他住了口,看到她眼底的慌张,“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感到说不出来,“大哥,奚霖他、他失踪了!” 叶政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奚霖,他在去大苒国的路上,失踪了!找不到人了!”她刚听闻这个消息,简直有种晴天霹雳打在身上的感觉!若不是阿孟在背后撑着她,她定然毫无形象的地跌倒在地。 叶政拧眉,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大苒国并没有消息传来——”他的话,瞬间被她打断了。 “大哥,我现在马上出发,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这一回她不会离家出走。但是,她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行李已经让顾大婶去收拾了,她必须马上出发。 叶政看她如此焦急的模样,心头更加感到奇怪:“小真,你——”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头也不回地转身要离开,甚至连听他把话说完的功夫都没有。他当下感到心里有点郁闷,但是更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此刻他的心情。他赶紧伸手拉住性急的她,神情严肃地道,“你别那么急。” 第121页 “大哥,再晚要是出什么问题怎么办?!”她恨不得此刻自己可以飞到大苒国,去找他。 叶政安抚地扶上她的肩膀,低头凝视着她,沉声说道:“小真,一国皇子失踪是大事情,大苒国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到兆国的。何况,奚霖如今的身份特殊,他将来极有可能是大苒国的皇帝,他的行踪和安慰,大苒国不会不关注。既然现在没有消息传到,那说明他没事。” “没、没事?”她颤着声音说道,“可是明明他已经失踪了!我、我不管有没有消息,我现在就要去亲眼看见他是不是平安无事。”否则,她无法安心。当她听到奚霖失踪之时,感到有一记闷棍敲打了她的脑袋,令她整个意识都昏昏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去找他,找他,亲眼见证他的平安!这份心意,令她一时之间也诧异了,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对他的感情深厚到何种程度。可是现在,现在只是这个消息,就几乎要将她打垮了。她怕若是他真的不见了,自己会怎么样,自己最后会怎么样! 叶政用了点力道,加重了在她肩膀上的手,可是,她此刻慌乱极了,好像根本听不进他所说的话。于是,他抬起头,看着三四步前方的阿孟,此刻他一如往常一样,板着脸,表情生硬。 “阿孟,你说,奚霖失踪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阿孟瞥了一眼焦虑的她,沉声回答叶政:“是公主身边的顾大婶。” 叶政讶然:“她?”他记得那是一位中年妇人,“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阿孟摇摇头:“这个奴才不知。” 叶政不由得感到奇怪。 但是她却不理他的疑问:“大哥,就算这个消息不确实,可是你有没有大苒国传来奚霖已经到了的消息?” 叶政微微一愣:“这倒没有。” “一定是的!”她嚷道,“这么多天了,他骑着快马,这些天也该到了,可是大苒国却没消息,他一定是出事了——不行,我一定要去!阿孟,我们走!”说着,她再也顾不得,急忙离开。 叶政讶然看着她风捲残云一样地离开,那么焦急,那么迫切,一门心思死心塌地地要前往大苒国去见奚霖,好似不见到他平安无事,她就会崩溃似的。令他心里升起一股无奈的情绪。 自己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或许真的已经属于大苒国了…… 于是,她带着阿孟,踏上了大苒国的路途。由于赶时间,她捨弃了马车,改由骑马,用最快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大苒国。一路上,她担惊受怕,一路上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等到了大苒国,她才发现,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那些害怕与恐惧,不过是前奏而已,仅仅是给她一个警告,一个让她有心理准备的缓冲。 奚霖,的确没有回到大苒国皇宫之中! 从悲痛欲绝的贤妃娘娘那儿得知这一消息,她几乎要昏倒了过去。 她曾经祈祷,祈祷如大哥所说,这只不过是假的,是假的,是她太想他了,所以才会无端相信这样毫无理由的谎话。她那么用力地向上天祈求,可是却无法阻止事实地发生。 事实的确发生了,赶着回国奔丧的奚霖,大苒国的大皇子,音讯全无。 据有命回来的侍卫回报的消息,他们一行人夜行之时,突然遇到强盗,打斗之中,奚霖坠落山崖,下落不明。还留有半条命的两名侍卫回到了皇宫,带着一群人赶去,却是无法去到山崖下面,而从他们的常识与经验来判断,掉落山崖的奚霖,几乎可以断定,已经没有活着的可能! 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会夺去他的命?究竟是怎样的人,会在半夜里袭击他们这一群人?她无法去想,无力思考。 此刻,她站在他的书房之中,辰和宫里,点上了白色的宫灯,那是在祭奠他吗?她不知道,也无从理会。这个书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自从回到了大苒国之后,他泰半时间都在书房度过,前太子奚闵出事之后,更甚。 现在,这间宽大的房间里,只有书架与卧榻上,残留着他的气息,那些他看过的书册,上头仿佛还留有他的指温。那张书桌旁的卧榻,那些她陪着他度过的时光,她曾经躺在那里,他曾经望着她的睡颜的时刻,如今,好似要压垮她一样,一重又一重地,在她眼前浮现。 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在窗边的身影,感觉到,他时而轻轻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感觉到,他的唿吸就在她的耳旁,感觉到,她就贴身在他的胸怀之中。 可是现在,她在这里,而他呢,他又在哪里? 他又在哪里呢? 她不敢相信,他会如那几名侍卫所说,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去想,不忍去想。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无法不让自己的脑子去想这些,她多希望此刻,自己能够昏倒,那么至少不会感到恐惧,不会想到失去他之后,未来的她将何去何从。可是她却又觉得自己不能昏睡过去,她必须不断地祈求上苍,让它不要夺去他的命,将他还给她!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 她浑身一震,指尖颤抖起来,身体僵硬,想要回头,却又怕落了空。 是他吗?是他回来了吗? 第122页 她的心,颤抖着,唿吸不能—— “公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她不由得落下泪来,为着失望,为着可以轻易地出入这里的那人—— “紫玉,我说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话,说得太迁怒。 紫玉冷冷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哼了声,说道:“公主,奴婢进来整理一下。”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无所依靠的心,稍稍安稳了些,转过身,瞧见眼前的宫女,她依然一副冷傲的模样,站在门旁的样子,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本身就属于这里似的。 “我让你出去!”她胸口好闷,感觉到一股压迫的气息,从对面清楚地传来。 紫玉闻言,垂了垂首,随后抬起头来,眼神里有着令她感到一震的东西:“公主,恐怕奴婢要请您出去。” 她一窒,眼前的紫玉,为何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用如此的口气与她说话?!在她不在的这些事件里,辰和宫,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色寂寥,辰和宫中,亦然如此。 空荡荡的书房内,她要手臂撑着书桌才能让自己保持住站立的姿态。眼前的人太过咄咄逼人,尽管对方不过一介宫女的身份,但是在此刻,仿佛她才是那个闯入了别人领地的人。明明,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呀。 “你再说一遍?”她太过吃惊,到了无法反应的地步。她是知道紫玉本身的性子是不屈不饶,即使在奚霖面前,她也是桀骜的模样。究竟是什么让她以宫女的身份却行事如此大胆而没有顾忌? 现下,她们两个人站在奚霖的书房内,面对面站立着,此地是他的屋子,为何紫玉显露出一副主人的模样,要让她这位辰和宫未来的女主人,离开这个地方? 紫玉听她带着震惊的口气说话,眉眼之间尽是冷傲之色,平静地说道:“公主,夜深了,请您回玉照宫歇息。”刚才那副高傲夺人的口气,仿佛不存在似的,恢復了她一贯的神色。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唿吸,才将紫玉的话消化完:“奚霖不在,辰和宫是你做主了吗?”她即使想要理顺心里的感觉,也会轻易被对方的口气刺激到。她是奚霖的婚约者,辰和宫对于她而言,难道是客居之地吗? “奴婢不敢。”紫玉言语冰冷,眼神比夜月更寒,“但大皇子未回,这里奴婢希望保持原有的模样。” 言下之意,就是她会是破坏之人,不能呆在这里了。 她听了,忽然气起来。 “既然不敢,就给我出去!”她虽然是兆国的公主,却是大苒国未来的皇子妃,今夜竟然让一名小小宫女顶撞,平时也就罢了,可是此刻她心情不好,非常难受,却偏偏还要站出一个人来刺激她,这如何让她能顺心顺意地离开这里?这里本是奚霖的地方,有他的气息环绕,她觉得安心。而今,站在门口的宫女,大咧咧地警告她,别碰这里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气愤难平,不知道是因为感觉被冒犯,还是紫玉那副主人的模样令她心里难过,不由得咬了咬唇,随手拿起了他平日在看的书,将之捲成了筒状,她心里知道这个样子很小气,很没用,可是就是想要这么做,想要故意这么做。她做不来以主的身份随意欺负一个宫女,可是紫玉的态度太令人生气了! “……公主,”紫玉沉默了一会儿,才板着脸,冷淡地说道,“你莫非以为大皇子死了吗?” “才不会!”他,才不可能死!绝对不可能! “那为何要顶着丧气的脸在书房里祭奠他?!”紫玉忽然提高了声音,似乎很气愤难平的样子。 她当真听了感觉背后有一股热腾腾的火气直愣愣地冒上了脑袋,随后在脑子里爆破了。那股被冒犯,被欺负,被一脚踩在地上的感觉那么明晰,怒极之后,竟然有一种浓浓的难过袭上心头。 无助地、冰冷地、像被拿走了珍贵的东西一样的感觉,将她紧紧地包围起来。辰和宫的主人如今生死未卜,而她竟然会在这里,被硬生生地当成了碍眼的东西! “紫玉,”她深吸一口气,“是不是要我请你出去,你才肯走?” “公主,在辰和宫里,你是兆国的公主,并非大皇子妃。” “……”她只能哑口无言。即使伸出了手指,指着对方,却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她从来,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地愤怒,愤怒地想要喊人来将对方拖下去打一顿,甚至拖出宫门去,再也不想要见到这个人,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你给我滚出去!”她喘着大气,无法抚平心里的愤怒。 “怎么了怎么了?”门外,忽然传来一名宫女慌慌张张的声音,随后一名小宫女有点儿不明白地出现在门口。看着两人的模样,好奇地问,“紫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紫玉干脆地说。 “公主,您怎么在这里?”小宫女大概以为夜深了,她该去玉照宫歇息了。 她皱着眉,拉高了声音,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奚霖不在,你们就只听紫玉的话,是吗?她是这里的主人,是吗?” 小宫女被吓到了,赶紧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请公主息怒!” 第123页 息怒?息什么怒?她的怒气,就来自于见到门边的人。可是,她发觉自己堂堂公主的身份,竟然喊不动一名宫女,只因为她是辰和宫的宫女,是奚霖的贴身侍女,她,是谁呢?兆国的公主而已! “你起来吧,总算这里还有人当我是公主。” 小宫女听了她的话,眼神怯怯地瞥了眼紫玉,满眼的疑问,但是却不敢开口。 “公主,奴婢只不过请你回去休息罢了。”紫玉继续说道。 结果,她们还是围绕着这个话题,在不断地打转。她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无力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果现在她离开了书房,那岂不是表示自己输给了小小宫女?如果还是站在这里,只怕紫玉会拿那双冰凉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究竟为什么呢? “紫玉,你一直对我有敌意,为什么?”索性,一次性摊开来说好了,她再气也无济于事,既然现状如此,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紫玉凝望着她一会,眯起眼睛,冷笑了一下:“公主,这欲加之罪,奴婢可惶恐了。” 这一句话,将她原本努力地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一番功夫,白白地浪费了。若不是夜深了,若不是在辰和宫里,否则她定然会被气得吐血了。 “你——”这个世界上,或许就有一种人,可以将人活活气死吧。尤其她甚至还能看到对方嘴角的笑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示着胜利者的姿态。“你好大的胆子!” 结果,“噗通”一声跪下的,除了那位小宫女之外,再无他人。紫玉依然好端端地站着。 “公主息怒!”小宫女胆战心惊地喊道,“紫玉,你、你惹公主生气了……”似乎想要拉她也下跪一样。但是紫玉不为所动,“紫玉,你、你难道不想当大皇子的侧妃了吗?”小宫女用最小声的声音说道,企图用只有紫玉能听见的音量。 可是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的侧妃,奚霖的侧妃,意味着,在她与奚霖成亲之后,眼前字字句句对她不敬的“奴婢”,要站在她的身旁,一同陪伴着他! 她的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脑中如通达了灵气一样,终于明白在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源自什么。她早有感觉,紫玉并非一名简单的宫女,但是没料想到,她的目的这么简单,简单地让她无法招架! “你,要嫁他?”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软弱。可是,听到的实情太过惊吓,吓得她脑中纷乱一片,几乎要冲出辰和宫,去找他问个明白。可是,他分明不在宫里,要她如何去问呢? “是又如何?”紫玉依然面色如常,冷然地反问。 对方的意图很明确,却让她一时难以消化。一名皇子不会只娶一名妻子,这个认知,她也是有的。可是,可是现在,她这名与奚霖订亲的兆国公主,都没有嫁过来,在辰和宫里,却早已经有人选好了他身边的位置,就等着时机一到而已。那么,主角之一的紫玉的意图,她意见明了了,奚霖呢?他是否也早已经知道自己身边宫女的心思?是不是不闻不问,或者早已经看到了前头的未来? 她赶紧双手扶着桌面,撑起整个人来,要不是这样,她怕自己真的倒下去了—— “……”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能看到,她正处在一个怎样的境地? “公主,我——”紫玉还想说什么,但是话语却突然戛然而止 “呀!——”小宫女忽然尖叫起来,“紫玉,紫玉!” 她勐然回头,却赫然发觉原本冷如冰柱站在门边的紫玉,如今斜躺在地面上,面色苍白,似乎像是生病了一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应。 “她……” 小宫女顾不得自己还跪着,赶紧站起来,到了紫玉身边,胆战心惊地用双手推着紫玉的身子,叫着她的名字。 “你快醒醒啊!”小宫女不断地唿喊着。 她也被吓到了,跟着来到紫玉身旁,蹲在小宫女身边:“你、你赶紧去找大夫来。” “找、找大夫?”小宫女吓呆了,茫然地道,“可、可紫玉会不高兴的。” “什么?”她没料到,小宫女是这样的回答,更正确地说,昏倒在地上的人,竟然会给同伴下了这样的吩咐,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要找大夫?! “那、那个——”小宫女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出了令她震惊得几乎唿吸停滞的一句话,“她、她有身孕了——” 如果说,紫玉对她的态度无礼至此,是情有可原的话,那么有身孕这件事,却如惊天大雷,噼得她焦头土脸,不知今夕是何夕。 在紫玉的房里,小宫女在她的命令下,找来了大夫,诊断之后,果然是因为有孕在身,所以一时气血不顺,才晕倒了。 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人,那张美丽的面孔即使昏迷中,也是一样冰冷和淡漠,仿佛将所有人拒绝于千里之外。与醒着时相比,眼前的人此刻才显得有些虚弱。 “她有孕在身,为什么还在宫里?”她记得大苒国的规矩,是宫女如果成亲或是有孕,一律要送出宫的。 第124页 小宫女怯弱地站在一旁,细细地声音透着不安:“所、所以她让我们都保密的。” 保密?就为了能够呆在这座辰和宫里,在奚霖的身边吗?她忽然对床上的人感到几分怜悯,可是,那份心意,却令她有些胸口难受。对一个人的心意,怎会到了宁愿违反宫规的地步呢?这件事,奚霖知道吗?如果不知也就罢了,但若是知道了,却容许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勐地动摇起来。如果他知道了,却没有提起,是不是意味着,他对紫玉也有一份心呢? “这件事,就你们几个宫女知道吗?” 小宫女点点头。 她心里稍稍放心了些。但是显然小宫女不放心了。 “公主,公主,奴婢斗胆请公主保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哦,要是被发现了,紫玉肯定很生气的。” “现在不被发现,也难了。”大夫来诊治过,按照他的职责,定然会要汇报给上头,随后,很多人都会知道了这个消息。“等她醒了,你还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她嘆了口气,想了想,再加了一句,“大皇子侧妃的事,我看没可能了。” 小宫女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抖了一下:“公、公主……” 她瞧着小宫女的脸,心生疑窦:“怎么了?” 小宫女咬着嘴唇,好像一股豁出去了的样子,奋勇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公主,紫玉、紫玉的孩子的爹爹,是、是……”小宫女犹豫了半天。 她却停了,感觉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痛起来。随后,周围的空气也被抽走了,慢慢地,凝聚起了浓厚的乌云,渐渐地飘向她,来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他是、他是……大皇子……”小公主说完后,勐地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辰和宫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哪里…… 紫玉的孩子的爹,奚霖,两个人划上了等号。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她茫茫然抬起头,看着天际悬挂的月,感到整个人的力气都被小宫女的话,给抽走了,硬生生地将她的神智从身体里面给拉出来,丢弃了。 那个总是淡笑着的人,那个将她的手握在他手心里的人,那个揽着她的肩靠在他怀里的人,那个人,那个人是她的未婚夫,是她未来的夫婿,是兆国的驸马,是大苒国的皇子,却怎么会是一名宫女的孩子的爹爹! 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她却连返身回去,冲到辰和宫质问紫玉的力气都没了,她举步维艰,甚至连唿吸都困难,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不到自己还站着,还活着,还在思考着…… 她曾经为了窗户上的剪影而心里难受,她曾经为了被漠视而难过,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现在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远在兆国的大哥和紫鸢的神情,他们两人,岂不正是太子与宫伶的身份吗? 奚霖和紫玉,大皇子和宫女,这样的身份巧合,难道是两国的神明故意的安排吗? 不—— 不可以—— 她无法接受—— 可是,可是,即使她不接受,又能如何?现在,人家连他的孩子,都有了…… 天空,灰濛濛的,月色淡薄,那笼罩着的蒙蒙烟尘,好像一张网,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一点点收进了,勒得她皮开肉绽,唿吸不能。 上天,如果要折磨她,可以用很多种方式,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种?为什么? “小真!”远远的,传来一道声音。 她木然地扭头,瞧见了前头,几个人匆匆朝她跑过来,等人近了,她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贤妃娘娘和贴身的宫女。 “小真,”贤妃娘娘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吧?” 她还好吗?她一点儿都不好,心好疼,身子也好疼,脚没有知觉,整个人想要被什么东西烧掉了一样,她甚至宁愿自己此刻是昏迷的,是在做梦,可是梦境却太过清晰,不让她有丝毫地躲藏。 “可怜的孩子,”贤妃娘娘伸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眼神里是担忧,或者还混合着活气,“你别难过了,现在既然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有接受了——”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开了口:“……姨妈……你知道了吗?” 贤妃娘娘点点头,嘆气道:“大夫已经来告诉我了……霖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可真苦了你了,可怜的孩子——”她的手指抚过眼角,“你哭了,傻孩子,没事的——” 她哭了吗?她的手摸一下眼睛都提不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的……”她能瞧见,眼前的贤妃娘娘,她的姨妈,奚霖的亲娘,混合着担心的脸上,隐忍着几分喜悦。她明白的,很明白的。此时此刻,奚霖失踪,生死未卜,也许再也回不来了。而紫玉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他的唯一子嗣后代,是此刻宫里最宝贵的东西。如果奚霖真的回不来,那么,整个宫里,都会将紫玉供起来,小心翼翼地照顾。紫玉,将是奚霖孩子的娘。 第125页 而她呢?她是谁呢?她不过是兆国的公主,是邻国的公主呀! “奚霖……” 他在哪里,能不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第42章 40 一夕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大苒国皇宫里,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在第二天之后,顿时燃起了生机。代为管理国事的睿王爷甚至也亲自到了辰和宫,却看望了紫玉。 整个宫里头,如今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再是奚霖的生死,而是紫玉的孩子。 这一天,所有人都遗忘了在玉照宫里,原本将成为奚霖妻子的她。忘了也好,她无力面对那些人的眼神,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她这位公主,如此不堪与可怜。 到了夜晚,这股热头仿佛还没有过去,热络的氛围,从这一头,窜到了那一头。她忍不住跳上了屋顶,才感觉到唿吸顺畅,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头顶夜空,脚下踩着宫瓦,她唿吸者夜色的凉凉空气,却无法填满心里空虚的感觉。那是被人生生挖走了心的疼痛与虚无,是任何东西也没有办法填满的。 “阿孟,明天,我们也许就会回兆国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也忍受不了,在这座皇宫里,有曾经属于他的另一个人的存在。 阿孟站在她身侧,看着坐在屋顶上的她憔悴而无神的模样,眼神冰冷。 “公主,你要逃吗?” 她错愕地抬起头,从没有听过阿孟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他的话里,夹杂着看不起她的情绪,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那是明明白白地看不起! “逃?”她要逃吗?啊,或许是要逃吧。逃开这里,逃到一个不会受伤的地方,回到兆国,忘记了他,忘记了这里的一切,那么,自己是不是能重新活过来呢? 阿孟生硬地道:“是,你在逃。” 她将视线调转,看着屋顶下那方院落,院中有石凳,那个时候,她曾经与他面对面坐着,而今凳子在,他却被人从她心里赶了出去。 “……就当我在逃吧——阿孟,我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被他们嗤笑吗?我是兆国的公主,不是大苒国的人,甚至,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阿孟没有回答。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皇宫里,到处点缀着宫灯,点点光芒汇聚,照亮了宫里。可是她心里却一片黑暗,连出路都找不到。 “公主,”过了好一会儿,阿孟才开口,“当事人,承认了吗?” “嗯……”否则,皇宫里的人,不会如此繁忙,不会对待紫玉如此恭敬和小心翼翼。 “那么,另一个当事人呢?”阿孟忽然说道。 她错愕了一下,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奚霖,想起了他下落不明。这,让他如何承认呢? “他不在这里——”她茫茫然地回答,可是说着说着,好像明白了,阿孟想要告诉她的话,“你是说——”是说,他没有承认,如果他没有承认,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不过是紫玉的谎言?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背叛自己? “是,公主,”阿孟慢慢地坐了下来,在隔她两步开外的地方,既近又远的距离,“孩子,不是一个人说了就产生的。” 眼前,仿佛拨开了乌云的阳光照射了进来,她渐渐地能看到明亮的月光,能看到院子里那盏挂在树上的宫灯一明一暗地亮着。 “阿孟,明天,我们去找他。” “是,公主!”阿孟沉声回答,随后沉默了。 她双手撑在瓦片上,手心传来微微疼痛的感觉,却让她脑中一片清明。 是啊,紫玉一个人说孩子是他的,又如何呢?她也可以说,这孩子是别人的。一张嘴一个口,说出的事实又如何让人信服呢?她这一天是被这个消息震得忘记了思考,才会认定了,奚霖便是孩子的爹。 要是,紫玉在说谎呢?要是她仅仅是想要攀附皇宫的荣华富贵呢?要是她用这样的谎言赌奚霖不会回来,不会有人拆穿她呢? 这些,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真笨。”她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些微的钝痛让她清醒过来,“我真是太笨了!” 阿孟侧首凝视着她,沉默不语,眼眸中是坚定地。 “阿孟,谢谢你提醒我!”她一瞬间,感觉到力气又飞回来了,伴随着对紫玉的疑问。此刻,她满满地积蓄起了力量,要将接下来的路照亮。 面对着亮闪着眼睛,重新恢復了活力的脸庞,阿孟苦涩地冷笑着,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察觉到他落寞的神情,心里忍不住立刻开始计划起,该如何寻找他。尽管,这个希望有些渺茫。毕竟大苒国的人精兵强将都出动了,依然杳无音讯,找不到他一丝蛛丝马迹。更遑论单凭她的能力,可以找到他了。 可是,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找到他,哪怕是找到他之后,依然得到了他的背叛,她也心甘情愿。到那个时候,或许他会亲口承认了与紫玉的事,也或许,会否定。 她希望是后者,可是,万一是前者,她即使悲痛欲绝,但他还活着,还活着,平安无事,她心里也就感到安稳了些。即使,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第126页 明天,她要去找他…… 然而,第二天,她没能成行。 “你要见我?” 在关着前太子奚闵和淑妃娘娘的牢房里,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人。她听贤妃娘娘说了,睿王爷调查出了长顺帝一直染重病,太医也束手无策的原因。那是因为淑妃娘娘在长顺帝的药中,加了慢性的□□的缘故。那些□□,一点点地侵入长顺帝的五脏六腑,慢慢地夺去了他的性命。 那一天,若不是贤妃娘娘的小狗误舔了洒在地上的药汁,只怕这可怕的事情还没有完结。 淑妃娘娘买通了看诊的太医,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早日登上皇位,竟然犯下如此谋逆的大罪。长顺帝缠绵病榻,知道了实情之后,病情更重,换了太医来看,也回天乏术。在他过世之前,下旨废了奚闵的太子之位,将两人永远囚禁在牢中,不见天日。 但是,直到长顺帝过世之前,太子的人选也没有确定下来。尽管唯一的人选只有奚霖而已,但不知何故,长顺帝就是没有立他为太子,而他离世之后,按照大苒国的规矩,奚霖理所当然地将会继承皇位,与大哥一样,在百日之内,择日登基。可是如今,奚霖也失踪了,尽管距离百日期限还有两个多月,但是再不找到他,这皇位就将落到了睿王爷的头上。 当奚闵这么跟她说时,她有点儿吃惊。 “你是想,帮助你大哥?”她不是很相信牢中这个形容憔悴的奚闵,尽管他忧心忡忡,但是眼底却是怀着恨意。一个被废的太子,一个协同自己的母亲谋害自己的父皇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就悔过向善的。 “是的,”奚闵点头,隔着牢门与她面对面,“你最好赶紧找到大哥,不然皇位就要落入皇叔手里,我猜,大哥在半路上被什么强盗谋害,说不定也是皇叔下的毒手!” “什么?”她吃惊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错!”奚闵咬牙切齿地说,眼神中露着不甘心的目光,“皇叔根本是狼子野心,他本打算看我们相斗,最好斗得两败俱伤,最后他轻而易举地获得皇位。可是,大哥却无意与我争,我自己不争气,结果大哥将要登基。他眼看自己的计划就要落空,就痛下杀手,在半路上将大哥杀了,这样我们兄弟两个,一个在牢里永世不得出牢门,另一个没命了,整个大苒国里再也没有能与他争夺皇位的人了!” 她诧异地看着一个人自顾自地编织着这段话的奚闵。 他说的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向来兄弟相残的事情,在某个国家的歷史中,不胜枚举。大苒国在过往的几百年中,也不乏有这样的例子。然而,即使是真的,要不是有奚闵自掘坟墓,也不会有奚霖被害这样的情况发生啊。 “你自己先起了头,现在竟然要说是这一切都是睿王爷的阴谋?”她倒觉得有几分是他垂死挣扎的样子。如果奚霖失踪或者死了,睿王爷又因为他所说的原因被处斩,那么整个大苒国当真就没有人继承了。到时候,不得不将关在牢中的他释放出来,登上皇位。那个时候,恐怕什么毒害皇上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也会轻易地被抹去吧。 奚闵紧咬着牙关,懊悔万分地将头靠在牢门上:“小真,我做的错事,已经错了,我也不想否认!但是,你却千万要找到大哥,我不想父皇的基业交给睿王爷手上!那样即使我要逃狱,即使要再度背上兇残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她勐地后退了两步,他的决心通过双眼,传达了过来,令她心里一震。 “我会去找他,但是——”不一定能找到,她祈求上天让他活着,让他回到她的身旁,可是老天爷却不会以她的意志行事的,尤其是,“可是你恐怕不用担心,因为你大哥有孩子了……”她苦涩地说。 奚闵大惊:“你说什么?!” “他,跟一位宫女,有了孩子……”她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一丝的悲戚。可是,恐怕怎么控制自己,都没有办法办到的吧。 “不可能!”奚闵喊道,“这绝对不可能!” “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奚闵斩钉截铁地说:“小真,我不管是哪个女人,但大哥绝对不会背叛你——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要相信大哥!他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清楚吗?她却不知道,如果当奚霖活着,向她点头承认的那一刻,她还会相信什么—— “当初,田妃娘娘是不是也很相信你?”她想起,那个藉故来校场看他们比试的冷傲女子,那个年纪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女子。 听到田妃的名字,奚闵面上突然显露出痛苦之色,他抓了抓头髮,声音沉了下去:“这件事,我对不起父皇,我该死!” 她感到惊讶:“果然,是你杀了她,是吗?” “是!”奚闵一拳捶上了牢门,恍然未觉疼痛,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比手更痛,“被你发现了我们的事,你若是更父皇告密,那么我就完了——可是没想到,她死了,我还是一样逃不了……小真,要是你那一晚上没有出现在那里,该有多好——” 第127页 即使当她走出牢门,脑海中仿佛还残留着这句话。 当初她没有听见奚闵与田妃娘娘的私情,那么田妃娘娘就不会死,是不是奚闵也不会和淑妃娘娘一起下毒谋害长顺帝?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才想铤而走险,想早一点将皇位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犯下了滔天大罪? 一切的一切,能怪谁呢?怪她无意中的举动吗?恐怕奚闵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迁怒而已…… 过了几日,她带着阿孟,也当初一同跟随奚霖的侍卫,来到了他们遇袭的地方。那是一处山崖与平地相接之处,周围一片空地,没有人家,甚至连树木杂草都没有。 站在崖边,一股冷风从崖底窜上来,令她感到一阵寒冷。 “公主,就是这里。”侍卫站在她一旁,详细地解说着,“当初大皇子就是被人从背后暗算,一个不察,跌落了这山崖,我们后来也试着下去找过,可是这里根本就无法下得很深。之后,我们也绕道去了山崖边上的城里,可是那里的人也根本没有见到过他。” 她茫然听着,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地走近了崖边,目光低下,看着崖底的深深的黑暗,那里看不到底,看不清下面是什么东西。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即使下面是平地也好,水里也罢,只怕也无法存活下来。 她忽然感到很冷,冷的彻骨,冷得连身体里的活力都冻住了。 “公主!”身旁,传来阿孟大声的叫喊。 她蓦然回头,瞧见了他震惊的害怕的面孔,她从未在阿孟脸上看到过害怕的情绪,此时此刻,他却在害怕。怕什么?怕她跟着跳下去吗? 她调过视线,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他的手,默默嘆了口气。 “阿孟,我不会去死的,你可以放开我了。”她是来找奚霖,不是来殉情的。她想要他活着,想要得到他的答案,想要奚闵所说的那些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 阿孟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即使一旁的侍卫奇怪地看着他,他也是等了许久,才徐徐地松开手指,放开了她。可是他却无法放开那种将要失去她的恐惧。 “公主,”他生硬地低语,“你小心些啊。” 她淡淡笑了笑:“我看着呢,你不用担心。” 他紧咬压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那一丝一毫的心意,泄露在旁人面前。可是即使控制了自己的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种想要将她抱住,想要保护她,想要抹去她脸上忧伤的冲动,他必须紧紧地,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才能压抑下去。 她侧身对着他,自然看不到他的心思。 “那个城,在哪里?” “就在前面——”侍卫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往城里而去。 到了城里之后,她将随身准备的画像,在走过的大街上,找寻了最热闹的地方,贴了上去。那是她亲手绘制的他的画像,画纸上,他淡然笑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将她收进他的眼里。 可是,那又如何呢?那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仅仅是想要看看这座城里的人,又没有见过他而已,并不能代替他,住在她的心里,陪在她的身旁。 “公主,天色黑了,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阿孟提议道。 “嗯。”她也知道,可是看着才刚贴了大概六七张画像的地方,所走过的大街也只是整个城里的一半都不到,她就犹豫着是不是该继续下去。然而看到一脸疲惫的侍卫,和眼神里流露出请她忍耐的阿孟,她知道自己太执着,身边的两人怕是担心着她了,想到这里,她说道,“好吧,先投栈,明天再说吧。” 于是,他们去找了城里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她却是睡不着,尽管夜已深,她依然睡不着。这一路上而来,她每每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要压垮了她,要战胜了她前来寻找的力气,不断地将她往回拉,似乎在警告她什么。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不管前面是什么,即使寻找了许久,也没有他的下落,她依然想要亲自领受这份失落与痛苦,那总比呆在皇宫里,每天每天看到旁人惋惜的眼神好。 她站了起来,房间里没有点灯,今夜月色明亮,她慢慢地走到了床边,推开了窗户,窗外面对着一片屋顶,再对面是一条小河,河水缓慢地流着,悠扬的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莫名地让她心中感到几分失落。 一片乌云突然罩住了月光,整个夜空暗了下来。 她想了想,打算关上了窗,然而在窗缝中,却讶异地发现,河边站了一道人影,那突然出现的人,似乎正仰头,看着她的方向—— 河边的人,是谁呢? 她就着窗户要关未关的状态,紧紧地盯着对面河岸边的人影。从上而下俯视看过去,看不出此人的身高体型,而且此时乌云遮月,也无法辨识出那人的面孔,只是隐约能判断出,那是个男人。 男人朝她站立的方向投注着视线,似乎有意为之,又似乎含着某种讯息,想要告诉她一样。她的心,突然突突勐然跳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将那人,与奚霖划上了等号。 迫不及待地,她转身离开了窗户边,朝门口冲过去,可是手刚碰到了门把,就硬生生停住了。 第128页 若是那人仅仅是无意中站在那里,无意中看了自己几眼呢?他或许只不过是这个城里的某个喜欢在夜晚在河岸边闲逛的人呢? 若是那人是个从他们进城那一刻开始就盯上了他们,将他们三人列为目标准备趁夜黑洗劫他们的坏人呢?如果她这么贸然冲出去,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 可是,想了那么多,万一对方真的是奚霖,他就在对面等着她呢?不过,当真是奚霖的话,难道他不能到客栈里来找她吗?用这样的方式与她见面,好像有点刻意。 她站在门边,胡思乱想了半天,一点儿都无法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她既然甘愿带着阿孟两个人单枪匹马地跑到这个地方来找他,难道还怕那么一点怀疑吗?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地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的门,她慢慢地走向河岸边,那个人还在。现在,她能看清他的身形,与奚霖差不多高的身材,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 她一步一步地接近对方,心却紧紧地提了上来,心中既盼望着前头的人就是奚霖,可想起了远在皇宫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却又害怕他是奚霖。 矛盾的心情在她体内打架,谁也无法战胜对方。 到了他十步远的地方,她强迫自己停了下来,那是安全的距离。对方是坏人的话,她有机会逃开。对方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也来得及相认。 于是,对方终于转过身来,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随后,她整颗心掉落了下去,那人,并不是奚霖,那张方方的面孔、大大的嘴巴,还有小小的眼睛,一点都与奚霖搭不上半分关系。 “姑娘。” 就在她失望万分地打算回身离开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叫了她。她狐疑地停住了跨出的脚步,侧身瞥向他。他笑容满面,手上拿着一叠纸,朝她晃了晃。 “姑娘,”他大声地说道,“这些东西是你贴的吗?” 她皱了皱眉,看着他摊开了手上的纸,露出了她所画的画像,那是奚霖的样子,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她寥寥几笔勾画,但是他的样貌轮廓跃然纸上。自小,琴棋书画这类千金小姐才会去学的玩意儿,她却曾经跟着他学过,因为两人经常东奔西走的关系,当然学得不精。她回到了兆国才明白到,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强迫自己学这些,是让她长大回到家里之后,不至于丢了自己公主的身份。 可是,现在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看着画像,心里只能徒然增添几分难过而已。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这样的心情,搞得她整个人感到异常沉重。 “是我,我在找人。”她如实地回答,看对面的男人似乎有点不贊同地皱起了眉头,心想难不成这人是来警告她的么? 男人倒也并非是警告她,听到她承认了之后,上前几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将手上的纸递到她面前,笑道:“姑娘,我是本城的捕快,城里的规矩是不能乱贴东西的,这些你还是收回去吧。要是你要找人,可以明日到衙门里来报案,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官府的人,不由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是吗?我不知道。”她虽然是兆国的公主,但这里毕竟是大苒国的地方,总不能以公主的身份,去破坏这座城里的规矩。 男人见她安静而老实的模样,也不以为意,说道:“这次我就不罚你了,以后记住便是——夜深了,我该回去了,姑娘——”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那位不正是你要找的人吗?” 这句话,把她吓到了,她顺着他的视线,勐然地回头,却瞥见了阿孟在她身后安静地站着,整个人境界地看着男人,她刚窜起的心又再度黯然沉了下去:“不,他一直跟着我的。” 男人听了他的话,歪着头看了阿孟半晌,才耸耸肩,没有深入问下去:“原来我弄错了啊——行了,告辞了。”说着,就离开了。 她瞥了一眼男人离去的背影,看了看手上的画像,是难怪陌生人会错认,她画像上的奚霖,与身边的阿孟脸型就有七八分相像,更别说同样浓厚的眉眼了。 但是,阿孟是阿孟,奚霖是奚霖,再如何像,两人毕竟不是同一人…… “阿孟,你怎么出来了?”她收起了画像,折成了小小的方块,拿在手里。 “奴才在河边站一会儿……公主怎么出来了?”阿孟沉声地问,声音跟白天比有点不一样。 她感到好奇,总觉得他神情有些奇怪:“我是看到刚才的人——不,没什么——”她隐下了话,阿孟并非是看到她外出才跑出客栈的,只不过是刚好在河边,见到她才赶过来。 阿孟见她没有说下去,也不追问。单瞧她手里的画像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公主,夜深了,请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河边的夜色有些迷濛,自己也并非出来欣赏夜景的。于是,就转个身,打算往客栈里走去,却不意瞧见了在阿孟身旁大概三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暗色的锦囊躺在地上,锦囊的口子打开了,露出了一截绳子,好像是红颜色的绳子。她狐疑地聚目细看,果然是红绳。 第129页 “阿孟,那是你落下的吗?”她伸手指着锦囊。 阿孟听了她的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一敛眉,上前几步,弯腰拾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尘土:“竟然掉了啊……” 她奇怪地看着阿孟小心翼翼的模样,听他话语中竟然有一种难过的味道散发出来,她不免怀疑,这锦囊是他极为珍贵之物。而刚才他恐怕是心急着赶到她身边,以防男人给予她伤害,想要保护她的安全,才不小心弄丢了它的。想到这里,不免感到心里暖暖的。这是这几天里,她心中唯一的让人感到开心的地方。 “它很珍贵吗?”她开口问道。 阿孟将露出来的红绳塞进锦囊里,拉好口子,收进怀中,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回答她:“那是爷爷留给我的。” “老孟?”她想起那个一辈子都看守着她母后陵墓的老人,心里十分感佩,“那你要小心收起来——” “……嗯。”阿孟抬起头,看着她面露谨慎的模样,好像是十分担心他再次弄丢似的。她总是会无意中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若有似无地散发着连她自己都不会察觉的温柔,令他心里隐隐骚动,“公主,”他忽然想将一些事,说给她听,“今天是奴才的生辰——说生辰,也有些过了,不过是爷爷将我捡到的日子罢了。” “你生辰?”她从未听他提及,更不知是今日啊。 阿孟面向河面,看着河水缓慢地流动,它们如此悠然自在,既不会生,也不会灭,与人多么的不同。他从小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爷爷老孟也不知道。但是,他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有人教导他,有人陪伴他。现在,虽然他孑然一生,却也不会觉得孤单。 “爷爷将捡到我的今日当做我的生辰,我虽没有父母,但是有爷爷。这个锦囊,虽然是父母留给我的,但却是爷爷过世之前交给我的遗物,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他将它当成祖孙两人牵繫的物件,看到它,只会让他想起那个陪着他过了十来年时光的爷爷。 她站在他身旁,静静地听他从未说过的这些话,似乎有些感同身受。而阿孟难得地对她吐露自己的点滴心声,令她不知怎的,感到几分高兴。他们虽然是主僕,但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她总觉得两人应该是好朋友的。可惜阿孟总是将自己的心情隐藏起来,藏得深到她一点儿都看不见影子的地步。 今夜,或许是他有点儿感伤,所以才稍稍打开了心门,让她看到了只言片角吧。 “以后,到了老孟的忌日,你就回去看看他吧。”她本也可以跟着他过去,但是那段时间却也是父皇的忌日期,她没有办法这么做。这么想起来,她记得自己的生辰,父皇曾经告诉过她,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日子,然而她的出生却直接造成了母后的过世,因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心起来。 阿孟听她有意在每年的那段时间放他假期,回去扫墓,不免垂下了头:“……多谢公主。”终究,自己不过一介奴才的身份啊—— 经过了刚才的事情,她一点儿都睡不着了。或许是实情发生得太多太紧凑,以至于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不易入睡的体质,一旦遇到什么事,就容易无法安眠。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点燃了烛火,坐了下来。然后将手中的画像摊开,慢慢地用手压着那些折印,一点一点地铺平,画像上,奚霖淡笑着与她对望。 他的笑容依旧,但是那笑容背后,她却突然之间看不清到底隐藏着什么,是有多少的东西都在他的笑容背后,阻碍了她的视线,隐瞒了她呢? “你告诉我,我该相信你吗?”她喃喃地望着画像上的人,低声问着。可是画像无声,无法回答她的疑问,也无法抚平她心里的难过与刺痛。 她记得,自小与他相处,尽管天天相见,也无法猜透面无表情的外表下,他真实的心思。可是那个时候她却如此笃定,两人相依为命,谁也不会背叛谁,谁也不会丢下谁,即使海枯石烂,两个人还是会一直一直相伴着走下去。 到了皇宫里,她与他两年多未见,再度见面时,他却换上了笑容,尽管依然是千年不变似的一个单一表情,她也同样没有办法猜透他的淡笑之下,是怎生的心思。到了现在,她听到了一些事,看到了一些事,忽然之间,感觉到两人有些遥远,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也没有了解过他。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没有变,不然不会有嫉妒,不会有难过到即使哭上一天也无法排解的心里的痛苦。只有他回来,只有他当着她的面说出否定的话,她觉得自己被那个大苒国皇宫中人人认定的事实砸了一个洞的心,才能够被补好。 那么,他在哪里呢? “你在哪里呢?”她趴在桌子上,将左边的面孔贴在纸上,贴近他的脸颊,凉凉的纸张不会给她温暖,不会给她安慰与信任。 她沉沉地嘆了口气,自己若是长此下去,只怕会心境苍老了—— “喝!”她低低地抽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睛,神情紧张地看着烛火掩映下,窗户上落下的一道人影。那人影高高大大,就贴在窗户上似的,侧身的模样,看不清影子的主人原本的样子。 第130页 她害怕地慢慢地挺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影子的方向,影子没有动,她小心谨慎,亦步亦趋地紧张地离开了凳子,移动向床榻,那里有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防身用的匕首。 然而,她弯腰刚探到匕首,手指碰触到的一剎那,她惊诧地唿吸都停了,影子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她本该松了一口气,却是更感到害怕。她飞快地握紧了匕首,将后背贴上床柱,屏息着,环顾着房间四周,甚至连唿救,都忘记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响起。 但是,她却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朝她压迫而来,压得她心脏的位置窒闷感越来越重,慢慢地,慢慢地,要逼得她无处可藏—— “啊!”她的尖叫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她的心顿时停顿了,整个人陷入了无法动弹的境地。她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双手发抖,腿也有些软,即使握着匕首,也没有余力去挥动它。 “是我……” 一道熟悉的暗沉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那股压迫感,剎那之间烟消云散了—— 捂着她嘴的手松了,她徐缓地扭头,见到他的面容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脚一软倒了下去。 “小真。”奚霖急忙伸手扶住了她。他恐怕真吓到她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让自己快要窒息的身体恢復了知觉。手上的匕首也因为刚才的泄力而落到了地上,她不得不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衫,才能站住。 “你、你……”她抬头凝视着他,将他的面容死死地收进眼里,心中翻滚着的无数的话要跟他说,要问他,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光是看尽他的面孔,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奚霖轻笑一声,扶着她到一边的床沿坐下,弯腰理了理她落在颊边的髮丝,轻声地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 她好不容易顺过了气,心想自己才不要休息。倒是他,好些日子不见,形容憔悴了不少。尽管还是那张淡笑的面孔,却是额角新添了几道伤痕。 “你、你还活着……”她终于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整个人才觉得活了过来,才感觉的,眼前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不是她在做梦,不是她的幻觉。 奚霖伸出手指,细细地抚上她的脸颊,摩挲着,淡笑道:“是,我活着。”可是她的样子,却很不好。“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手指上传来的他的指温,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活着。这个温度,慢慢地化为软软的细流,流入她心里,填满了那个被砸出的缺口,她觉得自己的力量,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第43章 41 深夜里,万籁俱静,整座城都沉入了安眠之中。 客栈的房间里,也唯有两人的唿吸声,清晰却小声地在房间里响着。 她平復了心情,才终于能够好好地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人,将这几日来心里积郁的心情,将心中的疑问和难过,将痛苦和悲伤,一一向他诉说。可是,她却也不能说清楚,那是些无法用言语能够填满的伤口,破了的网,如何缝补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吧。她这么想着。 “你既然安然无恙,为什么不回去呢?”她轻声地问。瞧眼前的人,尽管额头有伤,恐怕身上也有些伤口,但是没有性命之忧,也无大碍,她不解他为何呆在这座城里而不露面。她记得宫里曾经派了很多人来找他,那个时候或许他有没办法显身的理由,可是现在呢?也不行吗? 奚霖摇摇头,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磕在面前的画纸上,轻声说道:“我暂时不能回去。” 尽管他语气轻松,但是她却听出了几分担忧,难免的在心里生出了担心和更大的疑窦:“为什么?”理由,不能跟她说吗? “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明白地说。 她听了,黯然地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桌面上被不知是谁划下的刀痕。他说不能告诉她,她在此刻,并不是他所信任的人吗?经过了那么久,她一点点地从与他最亲近之人,如今已经退到了,他对她保密的地位吗?心,渐渐地感伤起来,那是比她听到紫玉有了他的孩子时,差之不多的难过。 她的异常,让奚霖生出了疑问,他凝视着她,看着她沉默与失落的模样,心里微微嘆了口气。他的眼前,摊开着画着他面孔的画像,简单的几笔,却勾画出平日里那个总是淡笑着的他。那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他,那是她笔下的他。 他简单翻了翻,有四五张的样子,每一张都是她亲自动手所画,她的画风他看得出来,而在其中一张上,他的脸上多了一块黑点,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发现那是水滴晕染出的效果,并非她无意滴落了墨汁而形成。 心微微一紧,她在想着他时,哭了吗? 因为他下落不明,她甚至从兆国跑到了这里,仅仅只带着阿孟一个人,就这么只身跑了出来,她堂堂兆国的公主,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跑出了皇宫,前来找寻他。 可是见到他之后,她却为何如此低落,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难过的气氛。这种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感觉,深深地传了过来,穿透了他的胸膛,落进他的心里,飞快地溶了一个洞,在他心房之上。 第131页 他忽然发觉,自己太过笃定了,太过照着自己的方向走,而忘记了,她也是必须陪在他身旁的,他的身旁是她的所在,没有她的身影,他迥然一身独立,又有何用? “小真,”他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看着她抬起脸来,那张消瘦的脸庞上,挂着哀伤的神情,眼底如水,那是他造成的。“你还记得自己受的伤吧?从大苒国到兆国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埋伏。而这一次,我从兆国回大苒国的路上,却遇到了强盗,同样一条路,为什么会有两次袭击呢?我想不明白。” 她听了却心惊肉跳,紧张地双手横在桌子上,倾向他的方向,害怕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她瞬间忘记了难过,担心起他的安危。 他瞧见她的模样,心里那种难耐的感觉终于随着她的话语消散了,他感到一丝轻松,淡笑地点头道:“恐怕是的。” “你还笑得出来!”她压抑着声音,不敢大声喊出来,生气地瞪着他,“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呢!”会是谁呢?是谁竟然这么大的胆子,会袭击两国的公主皇子?她想不出来。 “不是我们,是我。”他更正。 “你?!”她瞪起眼睛,“怎么会?!” 他拿起桌旁的剪子,剪短了烛心,慢悠悠地说道:“对方的目标不会是你。” 她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认定?” 他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单手撑着下颌,面对她紧张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神情,一点点地解释给她听:“兆国有你大哥在,你是公主,如果对方要谋害,恐怕目标会是你大哥。而大苒国中,我是皇子,奚闵和皇叔都在宫里,如果我死了,你觉得是不是比较震撼?” 她讶异地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意思,她听得明白,也弄清楚了他所谓对方目标不会是她的意思。可是,那是真的吗?会是真的吗?大苒国里太子奚闵已经被废,如今只有他将继承皇位。如果他死了,那么——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当日离开之时,奚闵对她说的话。 “你弟弟,也曾经这么说过。” 他惊讶地挑起眉:“哦?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死了,睿王爷就会继承皇位,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在挑拨离间罢了——”结果,莫非真是这样吗? 他看着摇曳的烛火,瞧了几眼,才望向她担忧的神色,说道:“事实与否,只有对方清楚,我们在此也只是无端猜测罢了。” 即使是猜测,也好过贸然行事。所以他选择了继续下落不明吗? 她望着眼前仿佛经歷了生死大劫,却依然没有感到担心和害怕的人。自小她就知道,他不管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泰山压顶也是那唯一的表情,只不过将从前的冷淡换成了如今的笑容而已。本质上,他还是他,一点儿都没变。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回宫去查找事实,还是继续躲在这里,以等待时机,等对方自动露出马脚? 他笑了笑:“我没有想好。你来了,计划就变了。” “我来了,又怎么样?”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的。可是,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来了,我想我可以安然地睡一觉了……”他幽幽地说,仿佛放下了心头的重担。 这样的表现,令她心房感到揪心,那是担心他的心情。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她穷担心也无用。忽然之间,他的安危让她忘记了此前自己的难过与悲伤,看到他的一剎那,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什么紫玉,什么孩子,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可是,她却也明白,这个疙瘩不管是自己下意识地忘记,还是无形之中丢弃,这件事始终是存在的,现在他既然在自己面前,还是弄清楚地好。 “你——”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话从何说起。 “嗯?”他懒懒地轻声地望着她,扬起了眉。 她必须咬牙忍着,才不至于让自己面孔上露出绝望的色彩:“你、你宫里的紫玉她,她有身孕了……”她咬着唇,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听了她的话后,他眉毛扬得更高,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郁,面容上却依然是百变如一的淡笑:“哦?是吗?这个消息当真是令人惊讶。” 他惊讶吗?难道不是惊喜吗? “你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吗?” 他摇摇头,目光里透着疑问,但是看了她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地直起身子,嘴角一挑,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手有意无意地勾着她的发,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这副表情,是在告诉我,那是我的孩子吗?” 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就猜到了呢? 她难过地垂下头,不让自己的表情表露在他眼皮底下。可是他却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望着她的目光里,他含着怜惜与温柔。 “小真,相信我。” 这句话,化为风,化为雨,化为灼热的阳光,照进了她的心里。 她红了脸,使劲一扭头,脱离他手指的掌控,独自看着桌子,心里却在对自己如此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 第132页 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呢?当初听到紫玉的孩子是他的时候的心情,她依然还记得。那样沉重的要压垮她的痛苦,为什么这么轻易地被他一句话,就简单地消除了呢? 是他对自己的影响大到连她都控制不了,还是她对他的感情已经麻痹了自己理智的思考呢? 她无法理解,只是深刻地认知到,自己就是相信了他的话。 “那、那……”她吶吶说不出话来,总觉得好像他的目光在笑她轻易地相信了别人的话一样。 “等回宫后,不该存在的人就让他们离开吧。”他简单一句话,宣告了对她的承诺。 她点点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无端地生出了惆怅。那是对远在皇宫中的紫玉的疑惑与不解。到底为什么,她会要撒谎呢?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吗?还是紫玉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你继续害羞吧,我先睡一会。”静谧之中,他会然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走向了床铺。 她勐地感到脑袋一热,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他好像这里就是他自己的辰和宫一样,自然而然地到了床榻边,坐下之后,就要躺下去。 “等一下!”她大声地喊道,冲到了他面前。 他疑问地笑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那是好比被小猫的爪子抓着的线球,越理越乱,越碰越乱的心情。 “你、你回到自己的地方去睡。”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面色一沉。 她还没消化他突然变化的表情,就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倒向了他,等她回过神来之时,扭头却惊讶地发现,阿孟不知道何时,不知道怎么进来的,拿着剑,直直地站在两人面前,剑尖好端端地指着奚霖。 她赫然一惊,急忙喊道:“阿孟,住手。”出了口,才觉得自己多虑了。奚霖的面孔阿孟又不是没见过,自己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了。 “大皇子。”阿孟尽管脸上有点震惊,但是语气却是沉沉地没有变化。他沉默着收回了剑。 奚霖拉着她站了起来:“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阿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掉向她:“公主,奴才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她怎么会怪他呢?他定然是听到她房里有声音,随后怕有人对她不利,才冲进来保护她的吧。 “没事——” 阿孟点点头,看也没看奚霖,就走了出去。这一回,他走了房门。 看到他离开,她越过奚霖的身旁,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在门落闩的那一刻,她不免感到奇怪,到底阿孟是怎么进屋的呢?不过这个问题想了也没意思,于是她便转过身,却瞥见奚霖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在他手上的竟然是阿孟的锦囊。 “哎呀,他怎么又弄丢了?”她还记得自己刚才不久前提醒过他的呢。 奚霖看着锦囊,微笑着瞥了她一眼,随后拉开了口子瞧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他——”她还没说完,就瞧见他面孔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慑的表情,那是一种好像遭受到重创的样子,他的面孔僵硬了一会儿,微微吃惊地张开了嘴,眉头深锁,似乎很困扰,“你怎么了?”她走近他的身旁。 他定了定神,唿吸了一下,才收紧了锦囊,恢復了笑容:“没事……”他握紧了手,笑道,“你莫非是阿孟的东西么?” 她点点头,尽管心里头对于他刚才的表情有疑问,却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嗯,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东西,收养阿孟的老孟在过世的时候交给了他——怎么,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她只看到了一截红绳子而已。 奚霖摇了摇头,声音轻松地说:“没什么——既然是他珍贵的东西,我看我过去还他吧。” “也好。”她点头。 他拿着锦囊走到了门口,打开门之后,又回头向她望过来,表情未变,但眼神之中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说了一句“之后我会在这里找间屋子住下来”之后,就离开了。 她目送着他离开,随后关上了房门。 她需要好好睡一觉,需要转换一下心情,等一觉醒来,明天怕是不一样的一天了…… 到了第二天,阴霾的天色终于消退了,白天恢復了有些热的天气。 她一早睡了好觉,然后问了店小二之后,来到他的房门前,可是敲了半天,却也没有得到回应。她疑惑地边走边回头,心想着难道他又失踪了吗? “公主。”走到半路的时候,阿孟已经站在了她放门前,看着她。 “你起来了?”她问道。 阿孟点点头,看着她的模样,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依然如他往常一样,选择了沉默。 她忽然发觉,不仅是奚霖,恐怕连身边的阿孟,她也是没有多了解多少。 “阿孟,你有看到他吗?”一大早的,他究竟去哪了?如果说,他果真是成为了某些人谋害的目标,不是应该更安全地隐藏身形吗?这样跑来跑去算是怎么回事? 第133页 “没有。”阿孟似乎很奇怪她这么担心他,但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哦。”她也没有追问,现在既然他已经安然无恙,她也没有必要跑到外面去寻找了,而那位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侍卫,这会儿好像还在唿唿大睡。她也不想叫醒他,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而一进房门,就赫然发觉自己寻找的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桌子旁喝茶。 她无奈地垂下脑袋,让阿孟也进来之后,关上了房门。 “早。”奚霖微笑着跟她打招唿。 她横了他一眼,来到了桌子旁坐在他对面:“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笑了笑:“我还活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她无奈地嘆了口气,“你既然——”她想了想,考虑到阿孟在旁边,不免住了口。但是显然奚霖却似乎认为对阿孟没必要隐瞒。 “我没事,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瞪向他,难道他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奇怪,怎么她忽然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一样? “怎么做?” “既然你们来了,我想你可以到城里的衙门去报官,说大皇子在这座城里失踪了——”他跌下山崖之时,侍卫封锁了消息,即使派人来找他,也是没有张扬,因此城里的人是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的。 “你是要,将事情闹大?”她不懂他的用意。 奚霖瞧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阿孟一眼,淡淡喝了一杯茶,笑着点了点头:“越大越好……” 她哑然,听着他的计划,显然这座城,要被他们搞得翻天覆地了—— 翌日,她带着阿孟前往城里的衙门里找府令,然而对方却不在,只得等了许久,到了傍晚时分,人终于到了。听闻她的陈述,府令时分之震惊,并且惊慌失措,当下立刻调派了人手前往出事地点勘察,同时写了告书上呈。她没有跟去奚霖的出事地点,既然现在人已经平安无事,那么去那里也是无用。 出了衙门,看着已近黄昏却仍然明亮的天色,她心里思考着问题。 府令的反应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对她的身份进行了若干盘查,随后相信了她的说辞。从他的神情举止来看,不像是会胸有城府之人。 “啊。”她因为关注地想问题,而没有注意到前头的人,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她看向对方跑走的方向,正暗存恼意,却不料感觉到手中有异物感,张开揉着肩膀的左手一看,一方被摺叠成小方块的纸片躺在掌心。 “阿孟。”她急忙唤身后的人,随后摊开了纸块,“换客栈?”她犹豫地看着上头的白纸黑字。 阿孟上前两步,瞥了一眼纸片:“公主,往东走。” 显然,阿孟看了上面的字后一目了然地知道了为何这么做。她是跟着走了半晌之后,才察觉到奚霖让人送她这张纸条的用意。 她既然跨进了衙门的大门,那么势必会有暗中盯着奚霖的人,转移一部分目标到她身上来。如今换暂时栖身之处,是必须的。而阿孟让她往东走,显然又是故意为之的,因为奚霖纸条上所示的地点是在他们所站立位置的西方。 这个时候,她才切身地感受到,为什么奚霖会如此小心翼翼,即使她来寻找,也不轻易地抛头露面与她相识了。在他们沿途中设下埋伏,将欲将他们置之死地,这样的危险,如今怕是时时刻刻随时随地都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 阿孟带着她拐了九七十八弯,终于走了正路,到了奚霖指明的客栈。她见到奚霖之后,将府令那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他。 奚霖听了她的叙述,以及阿孟的若干补充后,淡笑着“嗯”了一声,才道:“明日一早,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十分不明白,既然已经将他失踪的消息透露给了官府,为什么要离开呢? 奚霖喝了口暖茶,认真地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被吊了胃口这件事,令她十分难受。因此回到了自己暂住的房间,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简单用了晚膳之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走得累了,才躺下歇息,无奈始终这个问题盘旋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总不好去问奚霖,她挺在意他会不会认为她没什么聪明才智。如果不去问,也许她会睁着眼睛到天亮体会所谓的明天就知道了这件事。 辗转反侧间,她迷迷煳煳地终于睡着了。 半夜里,浅眠的她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朦朦胧胧间,被惊醒了。她一向对香味很不习惯,只有那种春日里散发在空气中的桃花或是梨花的香气才让人感觉舒心。这种刻意酿造的味道,她轻轻一嗅,就难受得屏住了唿吸。 然而她刚憋气一会儿,心中陡然生出了大大的疑窦。 如果是在白天,房间里产生这些气味也还情有可原,或许是外头飘进来,或许是客栈某处的客人带的线香。然而,夜深人静的,怎么会有香味? 她一惊,不由得赶紧伸手捂住了口鼻,心跳得飞快,枕在软枕上的头小心谨慎地轻轻转动,看向床帐外,屋里静悄悄,没有人出现的痕迹。但是仔细眯起眼看去,窗口边似乎蹲站了一道黑影。 第134页 她倏然惊诧,但不敢唿出声来,对方显然在用竹吹之类的器具将香味吹进屋子,那是迷药惯用的手法。可是,这当儿谁会要害她? 是黑店?还是因为她和阿孟去了衙门,尽管拐了好多弯,却仍然摆脱不了跟踪的人吗?那些人已经到了要在夜半时分杀人灭口的地步吗?可是为何是她?她是兆国的人,并非—— 想到奚霖,她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窗口的黑影还在,不知道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被迷倒,还是等待同伴的指令。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嗖嗖……” 夜色中突然传来什么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她听得胆战心惊,听声音像是隔壁阿孟的房间传来的,难道那些人要赶尽杀绝吗? 她浑身紧张,可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她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却也仅仅能称得上三脚猫罢了。要遇到普通的流氓地痞还能应付,若是这种三更半夜出现在别人窗外准备下杀手的人来说,简直是螳臂当车。 这时,空气里又飘散出一股焦味,她努力让自己唿吸平稳,等到察觉到这股味道是什么东西被烧焦时,已经来不及了。房间里的一角,已经燃起了火苗。 窗口的黑影却是突然消失了。 她吓得赶紧起身,翻身下了床,然而刚踏上地面的一剎那,就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冷汗滑下了她的面颊,那迷药的厉害程度,超乎了她的想像,而刚才她预备等黑影过去之时,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时机。心下不由得后悔起来。但是现在也不是反省的时候。 她咬着牙,扶着床柱站了起来,看着烧着了衣柜的火势越来越大,惊吓地发现,刚才划破空气的不仅是隔壁阿孟的房间,而是也射进了自己房间的火箭,尾羽在夜色里还能清晰地看见在衣柜一角颤动。 “碰”地一声,她打算张口唿救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撞开了,她赫然一惊,却发觉在火光之中,奚霖的面孔出现在眼里。 “小真。”他神色如常,但是眉头紧锁,行动迅速地来到了她身旁,上下打量她一番之后,才赶紧道,“你能走吗?” 她摇摇头:“怎么回事?”等到出口之后,她才发觉到,因为害怕和担心,自己的声音都低了好几分。 奚霖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扶着她的肩膀,正打算将她带出门外,却惊见一伙黑衣人冲进了房间内,奚霖见状,拦腰将她抱起,退到了窗边。 “你们——”她勾着奚霖的颈项,触目惊心地看着眼前十来位穿着黑衣拿着大刀的人,那群人的双眼在屋子里看起来如夜色森林中的狼一样可怕兇狠。 好在,奚霖还在,在她身旁,她尽管害怕,尽管觉得此情此景恐怕要落入他们的手里,或是死,或是被擒,但是这份害怕之情却因为口鼻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萦绕的甘草味道而平平地淡了去。 她感到环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紧,随后耳旁听得他一声冷哼,就在她疑惑与害怕之间,眼前突然一阵烟雾散开,整个人便脑袋一晕,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过来之时,她张开眼,望见了屋顶洒下来的淡淡月光,才陡然发觉,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立刻翻身而起,环顾了四下,看到了周围隐隐约约的样子,感觉这里应当是一座破屋。 从屋顶破了个大窟窿的情形看来,显然此处并没有人居住。 屋内有些柴草发霉的味道,但是也不是很难闻。可是屏息之后,她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唿吸声,心里难免慌乱了起来。站起身之后,小心地摸索着门,打开门之后,一片夜色扑面而来。 她一脚刚跨出门槛,就顿住了。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一口井,井上坐着奚霖。她尽管松了口气,但从他的侧面来看,他此刻恐怕心情不好。她犹豫着是不是该走向他,却被他发现了。 “你醒了。”奚霖转过头,就着坐在井沿的姿势,望着她。 “嗯。”她想了想,终于走到了他身边,俯视地看着他难得露出的忧心忡忡的神情,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眉间的阴郁,“怎么了?” 奚霖摇摇头,并无意回答她的问题。 她也不追问。她不会去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啊。”她紧张地叫了起来。阿孟! “怎么了?”奚霖狐疑地抬头望着她。 她难以掩饰心里的担忧:“阿孟,你有看到他吗?”那个时候他是到房间里来带她离开的,而隔壁房间的阿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有。”奚霖说着,眉头深锁。 她急了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但是刚跨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了,因为这股力道,她一时没站稳,生生跌进了他的怀里。 “唔……”奚霖闷哼一声,双手紧紧环抱住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夜深,明日再去吧。” 她站直了身体,抿着唇,摇头道:“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安全。”按照黑衣人的群势,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到了阿孟的房间里去对付他! 奚霖顿了顿,拉住了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眼神里有着复杂难懂的神色:“你去,帮不了忙。” 第135页 尽管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尽管知道自己去了也是没有用,可是她总不能放着阿孟不管。 “我不能丢下阿孟。”她刚一说完,就感到手掌有些疼痛,“啊……你——”她诧异地看着表情有些冷峻的奚霖,他似乎很不悦。她不明白地望着他,“你是怕我有危险?”她如此猜测。 奚霖张了张口,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嘆了口气,也不说话,但是也不放手,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面对面站着,箇中感情透过交握的双手,也无法完全地传达到对方心中。 她明白他担心她的安危:“我们一起去。” 奚霖伸手扶着额,垂首看着地上映照出的两人的影子,低低地开口道:“小真,我怕放开手,就见不到你了。” 这一句话,着实让她的心勐然一震。她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她明白他话中有话,并不仅仅是担心她这一去,可能遇到黑衣人,遇到危险。那么,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所以你陪我一起去呀。”她理所当然地说。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他慢慢收紧了手,跨前几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以听得到对方唿吸的距离,凑过头,隐忍地对她说:“你如此担心阿孟,是为何?” 她眨眨眼,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静寂,才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一旦这个结论跳进脑海,嘴角不由得泄露出浓浓的笑意。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捂着嘴。 他看着她眉眼之间无法隐忍的笑意,脸上的表情终于散了,淡淡地笑了起来,伸长手,将她重新揽进怀里,低语道:“明日再去吧。” 她点了点头,靠着他的胸怀,幽然抬头望着天色,默默在心里祈祷着,三个人能够平安。 “让你陷入危险了。”良久之后,耳旁传来他暗色的声音。 她讶异地侧首,却瞧不见他的面容,便在他怀抱中转了个身,面对面地望着他。他神色如常,但是眼神中分明透着难过之情。 “没关系,你不是来救我了吗?”她忍不住伸出手,穿过两边,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甘草的味道,声音放低放柔了,“阿孟功夫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也如此盼望着。 他没有接话,仅仅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能从他的环抱中,感到难过和懊恼。她不在意在他的主意下,因为自己出面去了衙门,而让三人都陷入了危险之中。如果是要执意谋害他的人,不管他们到哪里,对方都会找到机会下手的。如今只不过是连带到她而已。 她想起曾经在大苒国皇宫中有过数面之缘的睿王爷,她看不出那个成熟而潇洒的王爷,竟然会为了皇位而谋害奚霖。但是自古以来,皇位害得兄弟相残,父子反目,不论哪一条哪一朝都是如此地残酷。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便是要杀奚霖的幕后之人,究竟当真是睿王爷,还是另有其人。是奚闵吗?他身在牢狱,恐怕无法下手。那么还有谁呢?谁还有嫌疑呢? 她无法猜透,却深信,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翌日。 她一早混迹在人群之中,来到了客栈的地方,一到那里就为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原本是有几十间客房的客栈,如今只剩下差不多一半的房间还安然无恙,另外一半,特别是他们昨夜所住的那一头,如今除了残垣断壁之外,看不出原本的痕迹。 空气中是焦木的味道,被毁得差不多的客栈,让掌柜的悲痛欲绝,人群中只听得他的喊叫声特别醒目。而她周围的人群,城里的邻人,无不对此指指点点。 一早被叫来的衙门捕快,正组织起了人墙,拉起了绳子,将大伙儿围在了外头。叫嚷着让大家安静的捕快,她认得,昨日在衙门里见到过。 此时此刻,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想法。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府令下的手呢?在这座城里,最熟悉形势的就是府令了,而尽管是半夜夜黑,她仍能瞧到房间里的火箭尾羽上的标记。尽管不是很清楚,但是特有的三片羽是衙门的箭才有的标记。但是,也不排除是故意有人假冒捕快的所为。 她深吸口气,暂时不去想这暗夜袭击背后的阴谋主使。她小心地整了整贴在脸上的一大块伤疤,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寻找阿孟可能的身影。 阿孟与奚霖差不多高,在这群身材中等的人群里,肯定是鹤立鸡群。但是,她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发现什么人。 勐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飘进鼻子,她忍不住屏住唿吸,而人群中这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唿。她心一抖,及目望去,只见在火场残骸中搜查线索的捕快,正抬着几名被烧焦的尸身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她仅仅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 那被烧死的模样实在太惨,看得人心痛不已。他们都是被无辜牵连的,若不是对方要杀死他们几个,恐怕住店的客人还安安稳稳地在睡梦之中。 如今,却一命呜唿赴了黄泉—— 她暗暗咬牙,不让心中的愤怒显现与外,然而她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其中一具尸身的身形与阿孟极为相像。尽管看不出焦黑的面目身前如何模样,可是单看那样子,当真很像啊—— 第136页 “呛”地一声,她触目惊心地听见了这声音,忍不住再回头去看,一名捕快手中拿着一把剑,剑光闪出,花了她的眼睛,那把剑如此熟悉,那是阿孟的剑! 她感到唿吸一窒,喘不上气来…… 恰在这时,却有人伸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勐然回头,望进一双眼眸里—— 第44章 42 在客栈的废墟之上,她正因为瞧见了阿孟的佩剑而心中勐然惊怕之时,有人从后方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紧张得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飞快地回头,却发现对方是她所陌生却又有那么一点印象的人。 方方的脸,大大的嘴,小小的眼睛—— “姑娘?”那人见她惊诧的模样,向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随我来。” 她认得他是那一晚,将她所张贴的奚霖的画像收起来交给她之人,是衙门的捕快。但是他为何会出现在人群之中,而非像正在清理废墟的同伴们一起呢? 怀着疑问,她放下心头初以为是阿孟的欣喜,失落地跟随着他走出了人群,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之处。今日一早奚霖就留下字条说有事要办离开了,她不想在废屋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他,就一个人走了出来。但是这人既是捕快,应当不会伤害她才是。 “你有什么事?”她尽管对此人很放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如今觉得人人都有可能对他们不利。连官府之中的人都会夜半三更地前来袭击他们,更肆无忌惮地烧毁了人家的客栈,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捕快先是拱手跟她道了歉意:“姑娘,刚才惊到姑娘,实在抱歉。” 她抿抿嘴:“没关系……”但是,他找到她,意欲何为?好在这里虽然僻静,但也是属于大街的一角,人来人往虽不多,却也不间断,如果他有什么企图,她也好做防范。 捕快笑了笑,温厚而朴实的笑容不是很显眼。他随即看了看周围,才启口对她说道:“在下宋少明。” 她不言不语。自己并没有问他名讳,他却是有些与她热络起来的意图。 见她没有反应,宋少明也不以为意,继续用醇厚的声音说道:“家父乃震霆将军,公主。” 这一句话中,每一个字都震撼了她的意识。 震霆将军,她曾经见过一面,那位令人尊敬却豪爽的老者,也是弯月公主无缘的公公。她忍不住抬头细看,发觉眼前之人与已经过世的宋少将长得并不想像。而令她惊奇的是,他怎知她的身份? 也许是看出了她眼里的疑问,宋少明自顾自地说:“公主曾到衙门报案,我见了,但是当时有任务在身,因此没有拜见,还望公主见谅。” 他一口一个公主,令她担心地看了看身旁,好在行人之中对他们俩并不关注,于是她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当真是震霆将军之子?” “正是,我是老三。” 她对震霆将军的子嗣并不清楚也不了解,若说此人与将军有何相似之处,只怕是这把声音了。可是单凭声音又如何呢?她还是无法相信。或者说,她的信任在经过了昨夜之后,被不着痕迹地烧了去。 “哦。”她有些不自在,尽管震霆将军值得信任,但是眼前人就—— “公主不信?”宋少明似乎也不在意,仅仅是挑起了一边的眉。 这总不能点头吧?她维持着平静的面容,不说话。 宋少明却仿佛是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继续说道:“无妨,只是大皇子让我来保护公主罢了。” 他口中的这个名字,让她有些动容。 “他?”怎么会呢?奚霖几时与眼前的人有了相交?是在她不在大苒国的时候?还是他在这座城里养伤的时候?况且,他身为捕快,经歷昨夜之事,是他们不能相信的人之一呀! 宋少明自然不知她心中的疑问,点了点头,回答:“正是——经过昨夜,公主想必明白你们的处境十分危险。”他语气中有着几分深沉,“公主一早离开屋子,十分不妥,想要置于你们死地的人不仅是隐藏在暗处。” 她没想到,他想的比她还要深。难道奚霖已经将很多事都跟他说过,而她不知道么? “你是捕快。”她看着他,简单地说,“而那些人此刻正在废墟上清理。” 宋少明轻轻愕了一下,随后又笑开了,轻声道:“公主果然如大皇子所说——是,我是本城捕快,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总之,如今既然公主的侍卫已经遇难,那么——” 她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她是刚才瞧见了阿孟的剑和那具尸体,才隐约觉得那就是阿孟。可是她不想去相信,除非是仵作检查出来,那的确是阿孟,她才会相信。这份心情,也许是她主观地固执地认为阿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害死了,也许是她一相情愿地掩耳盗铃。但是,为什么眼前的人这么肯定地说,阿孟已经死了呢? 她退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警戒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阿孟的生死。一个就是杀死他的人,另外一个就是阿孟自己!” 第137页 宋少明显然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本想再说下去,却硬生生封在了喉口,好一会儿,才赞赏地点头道:“公主果然聪明——然而,这是大皇子告诉我的,有什么疑问,还请公主去问大皇子吧。” 她心中一惊,总觉得此人有几分令她无法放下心房的味道。这个人,看似表面温和有礼,但却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由自主隔开距离的感觉。不让人靠近的气息浓浓地笼罩着他。尽管是奚霖认识的人,尽管是震霆将军之子,她也无法放心。 “……原来如此。”他轻易地将问题推给了奚霖,而她却无法反驳。但是,现在怕不是将自己心中所想表明的时机,只有等奚霖回来,将情况与她说明才行。 “现在,公主可以信任我了吗?”宋少明温暖地笑道。 她沉了沉眼,想了一下,说道:“昨日府令是不是当真带人去悬崖那里了呢?” 宋少明摇了摇头:“如果是,你们就不会发生这等事情了——”他思考了一下,忽然皱起了眉,急道,“我差点忘了,公主,城里多处是衙门的眼线,你还是快些藏身起来才好。” 这么重要的事,他如今才想起? 她立刻紧张地拐进小巷子里,掩藏自己的身形,但是心却更往下沉。 究竟此人,该不该信任,究竟他,是否令有目的? 结果,她是多想了。 在废屋的院子里,望着屋内透出的一点光亮,她抿紧了唇,不发一语地站着。 屋内,奚霖和宋少明正面对面坐着谈着什么,她没有参与,那些大苒国的事情,还是兆国公主的她,不是很适合听进耳里。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宋少明果真是奚霖派去跟随并保护她的人。他们两个人的情意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三岁的孩童时期,在奚霖和她还没有被拐走的时候,比奚霖大了两岁的宋少明在宫里住过几个月,两人可以说是髮小。十几年后再相逢,便成了莫逆之交。 这么深的渊源,她无法将对宋少明的不信任,放进心里。看到他与奚霖两人把酒言欢,尽管是一个淡笑不语,一个温温淡淡,流淌在他们身旁的浓浓的友情,却是令她十分感怀。只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很红脸地发现,占据奚霖幼时记忆的人,满满全是自己,三岁之前的记忆他早已经淡忘,却深深记得与自己想出的那十二年时光。这段经歷,令宋少明有些惊讶和嘆息,进而很不尊上地调侃了几句。 她听不下,便走了出来。这也是原因之一。 月色洒在院子里,照出清淡的夜景—— “咦?”她惊讶地看到墙角处似乎站着一个人,不免提起了心,正想回屋叫奚霖,却见那人走了出来,“啊——”她刚想叫出声,就被封住了嘴,随后拖到了一旁。 来人随即放开了她,轻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噤声。” 她点点头,惊喜地望着眼前的人:“阿孟,”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没事?!”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尽管眼前的人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分明是阿孟好端端地活着啊! 阿孟点头,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谨慎地说:“公主,我们出去说。”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出去,但是既然阿孟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她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于是她跟着阿孟转过屋角,通过后门,来到了屋子外,外头是一条无人的陋巷。 “公主,请恕罪,奴才刚才冒犯了。” 她急忙摇头:“哪有什么冒犯的,你活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白天在客栈那里看到你的剑,我还以为你——” “那是奴才故意留下的。”阿孟靠着墙,喘了口气,说,“昨夜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不知何故,我浑身使不出劲,周旋了一阵,房间里火势太勐,我无法逃出去,最后好在窜了出去。” 阿孟说的简单,但是她听了却不由得浮现出他无法行动自如,拼死御敌的模样。 “嗯,你没事就好——”真的,没事就好。 阿孟似乎对于她的欣喜,有些不大理解,他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之中透露着几分疑惑和压抑的感情。她不从识别,也不能去识别。 “现在你既然没事了,不如也进屋去吧——” 阿孟立刻摇头,想了想,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又犹豫了,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公主,跟在大皇子身边的人,是谁?” “哦,”她平復了心里的激动之情,说道,“那是宋少明,震霆将军的儿子,怎么,你认识他?”看阿孟,好像对宋少明有些疑问。 阿孟听了她的介绍,十分吃惊,简直可以说震撼了,他表情严峻,僵直了身体:“震霆将军的,儿子?!” 面对他话中的疑问,她点头道:“正是,他跟奚霖从小认识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阿孟深吸了几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或许我看错了吧。” 可是,她却没有听错。 “阿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我昨夜见过。” 第138页 她感到十分奇怪:“见过?”她记得,她见到宋少明的第一眼,是在前几天的夜晚,在河边,宋少明将她张贴的奚霖的画像都收集了还给她。这么一想,她似乎觉得那个时候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是因为怕衙门的人对她不利?还是有别的原因? “是,”阿孟肯定地说,语气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令人不由得生起紧张的感觉,“他昨夜就在客栈里,我见过他一眼。” 她几乎是倒抽一口冷气:“你、你的意思是说——” 阿孟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神让她明白,他在怀疑宋少明。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疑问得到了部分的解答。她本就不怎么认可宋少明,可是看他与奚霖相熟的态度与应对,她渐渐地消除了对他的不信任。 可是阿孟又怀疑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为难地说,“如果他与黑衣人是一伙的,那我们处境不是很危险么?”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被他所出卖,被他下了毒手,“但是,你是亲眼见他与黑衣人在一起的么?” 阿孟想了想:“这倒并非是,只是入睡之前瞧见过他在客栈里转了一圈。” 她听到这里,本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这么说,并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宋少明又为何出现在客栈里呢?是跟奚霖有约?还是前往探路?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待会儿问一问奚霖就知道了。” “不,”阿孟阻止道,“公主,如果他当真要对你们不利,你这样问,只是打草惊蛇。” “那该如何?” “一切如常,我会跟在你们身后,如果情势不对,再做对付——” 她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是有理一些:“那,你的伤?”她一直瞧着他用手捂着腹,莫非昨夜抵挡黑衣人的时候,受了重伤么?她难免担心起来。 阿孟垂了垂头,企图不着痕迹地放下手:“没事,小伤不碍事,大事要紧。” 见他如此,她明白再说什么也无用:“那,我进去,你自己小心些——”不过,现在她也更加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奚霖和宋少明面前露出什么破绽来。好在她白天遇到宋少明的时候,摆明了自己对他产生的怀疑感,那么现在进去之后,打量他或者提防着,应当不至于会被认为她在监视他吧? 她如此想,但也不敢轻易地放松了神经,毕竟一旦自己做错了什么,遭殃的可不会仅仅是他们三人而已。 等她进了屋,奚霖首先问了她。 “外面夜凉,你怎的待了那么久?” 她觑了一直好奇地打量两人的宋少明一眼,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要谈话,我不好打扰。” 奚霖淡笑了一声:“已经谈完了。” “是啊,”宋少明接话,“我没想到,公主竟然是大皇子的妻子,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面对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话,她努力扯出了笑容,回道:“这件事整个大苒国都知道的……” 宋少明不明所以地瞅了奚霖一眼,随即笑道:“啊,是,我愚钝——” 奚霖摇了摇头,笑道:“明日我们便启程了,你早些回去准备一下。” “是。”宋少明认真地点头,随后跟她道了别,离开了屋子。 等他走了后,她望着半开的门,默默地出神,直到奚霖出声喊了她,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 奚霖含着疑问,走到了她身旁:“你有心事?” 她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过好在这几日她想的事情很多,也不在意被他看出来,于是便随口扯了一件事,问道:“明天,就要回京城吗?” “嗯。”奚霖拉了她手,暖暖地温度透过指尖传进她心头。 “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怎样——”她怅然道。皇宫是危险的源头,还是结局,在此时此刻,无从知晓。前头一路上等着他们的是灾难还是什么,也无法预防。 奚霖温柔地抚上她的黑髮,安稳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不用担心,震霆将军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半路会与他们汇合……” 她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转过身,欣喜地望向他:“怎么回事?” 奚霖凝视着她,没有回答,仅仅是将手滑向她的脸颊,笑着说道:“早些睡吧——” 明显是打发的语气,令她有些不满,但是知他不想让她操心此事,便点了头,与他分别。 今夜,她无法入睡,奚霖的计划是如何?阿孟在外不知如何度过?宋少明此人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这一切,恐怕都要等到明日,才能渐渐地有答案了…… 不等天明,她便被奚霖叫醒,经过简单的乔装之后,与宋少明汇合,三人一起离开了城里,开始前往京城的路。过了几日之后,在一条山道上,与震霆将军的队伍会合了。 初见到震霆将军和他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之时,她真的被镇住了。 那不是几个人的队伍,而是几百人或许是上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打扮上来说,与平常百姓并无二致,但是个个神情严峻,严阵以待,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第139页 震霆将军莫非带着边关守军来了吗?当她如此想着时,肩膀被勐然地拍了一记,差点整个人跌倒到地上去。 “公主,咱们又见面了!” 她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扬起笑容,迎上震霆将军爽朗的面孔:“将军你好。”眼前这位老人,年过半百,鬚髮有些白了,但是精神却十分矍铄,甚至是威风凌凌的。然而,她不知那张饱经沧桑却坚毅非常的面孔下,藏着怎样一颗心。自己的儿子为了弯月公主而命丧朝廷之手,另一子无法在京城待下去而不得不远赴边关投奔他。这种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她不能开口问,却仿佛能从他的炯炯的双眼中,看出几分端倪。 “参见父亲。”宋少明恭敬有礼地拜见震霆将军。 见到自己的儿子,震霆将军是应了一声,但并未做出任何欣喜或是欢迎的表情。如果不是她没有漏看震霆将军眯了眯眼的神色,恐怕要以为这个儿子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将军,这么多人一起上路,恐怕太惹人注意。”见几人寒暄完毕,奚霖立刻说道。 “嗯,正是如此。”震霆将军环手在胸前,点头回道,“殿下,我正打算将他们分成十个组,分别从不同的路绕道京城,随后在皇宫外集结。等到我们一到,探清宫里的情势,再安排他们各自的任务,你看如何?” 她没想到震霆将军已经安排好了将来的计划,不过她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关系。再者,听他如此说话,好像他们这一去,是上战场,并非是弄清楚究竟在皇宫之中,有谁要置奚霖于死地,又有谁想趁机登上皇位。 奚霖却是认同了他的提议:“如此甚好。” 她看不出奚霖淡笑的眸中有怎样的计划,他怕她担心,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看他与宋少明的相处交谈,她心头却渐渐累积起,他们此一去将要面对一场硬仗的觉悟。 向来皇位人人想要得到,如今对此觊觎的人,除了应在牢中的奚闵之外,应该只有睿王爷两人。但是,她无法排除还有其他人妄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 如果是奚闵派人对奚霖暗下毒手,他们此去京城危险性相对而言要小一些,毕竟奚闵身在牢中,能行事的范围有限。即使有人听他指使,那么睿王爷便可协助奚霖。 如果是睿王爷要将奚霖赶尽杀绝,那么他们恐怕要进了皇宫,找到睿王的把柄,才可以安然无恙。而这个可能性却并不大。好在朝野上下,乃至整个大苒国都有的认同是,如果奚霖遇难,奚闵入狱,最有利的是睿王,因此睿王爷的危险几乎是摆在檯面上的。 不幸的万一,两方人马联合起来,那么此去一路,他们当真是腹背受敌了。这种可能性有吗?她想,或许能排除,毕竟一路上追杀他们的人有,但听奚霖所说,应当是一路人。那这个可能性就相对小了许多了。 她一面想,一面看震霆将军指挥着手下分组,忽然感到手腕被握住了,她抬眼一看,奚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眸中似乎是极力掩饰的忧心。她很少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 奚霖嘴角勾了勾:“这句是我想问你的。” 她微微一怔,随后一股暖意袭上心头:“我没事……”他是在担心她啊,并非担心别的事。她不想他挂心那么多,毕竟他将要面对的,并非她所能想像的困难和危险。 奚霖没有说话,仅仅是看着她。 “我真的没事。”她强调,展露出笑容,企图让他放下心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忘了,我会功夫的。” 奚霖终于笑了,但笑容中伴随着一份她无法看透的神情,那是犹豫呢,还是忧郁呢?她无法分辨。 “阿孟不在,我不放心。” 面对他的担心,她心里涌起复杂的感觉。她至今没有告诉他,阿孟还活着。这算不算隐瞒他,欺骗他呢?可是阿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宋少明是躲藏在暗处的敌人,那她不能将阿孟的信息透露出哪怕一点,因为那会先让阿孟置于危险之中。可是,奚霖呢?她忽然发觉,在自己这么想时,似乎把奚霖给忘记了。他毕竟是将宋少明当做好朋友的,如果好友背叛,那么他受到的,恐怕是双重打击。 而如果宋少明是敌人,他迟迟不对奚霖下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要找到奚霖的同党,然后斩草除根?这一点儿也说不通。现在的形势下,如果奚霖活着,他就会登上皇位。如果奚霖死了,那么皇位落入别人的可能性就是奚闵或者睿王爷了。宋少明若是他们两方面其中任何一方的人,最简单就是早早杀了奚霖,不必弄出这么麻烦的事情来。毕竟宋少明的机会多得简直随处可见。 从这方面来想,她忽然又觉得,阿孟是多虑了。宋少明应当是伙伴,而并非敌人。这样的话,阿孟应该可以安全无虞的才是。 然而,现在忽然说出阿孟的下落,怕是影响到奚霖,也不仅仅是宋少明的问题。奚霖将要面对的情况,她无法预料,这个时候如果能让他少忧虑,也是不错。 可是,知道阿孟还活着可以保护她,那么他的忧虑不是更少吗? 她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头疼,几乎要甩头了—— “怎么了?不舒服?”奚霖关切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 第140页 她眨眨眼,恢復神智之后,急忙摇头道:“没事。”为了掩饰刚才的失神,她赶紧环顾四周,却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人在她东想西想之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对她张大嘴呆滞的蠢样,震霆将军哈哈笑起来:“公主,有老夫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是不担心,可是顷刻间现场只剩下六个人,是不是也太快了?她愣愣地转头:“怎么,都走了?” 震霆将军抬眉瞪眼:“怎么,公主不相信老夫的能力?” “不是不是。”她急忙摆手,只不过他只留下自己和另外两个手下跟着他们三个人,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当然,她是完全相信他的能力的。 “将军,时候不早,我们出发。”奚霖插口道。 震霆将军又“哈哈”笑了起来:“是,殿下——公主殿下,有大皇子殿下护着你,老夫可什么都不敢说了,哈哈……” 她垮下脸,想到一路上还要被调侃,就觉得高兴不起来啊。不过奚霖的及时解救,让她浑身掩饰不住欢喜…… 这一夜,他们借宿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之中。 她睡得极不安稳,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还有此刻在床前的地板上,躺着的人。 在与震霆将军汇合之前,他们一直走的小路,因此夜半露宿都是在外山洞或是外头,少有住客栈的情况。也许是暗中布置的震霆将军的部队的保护,也许是担心她再睡不好下去,他们开始找客栈住。 这几日下来,她却是非但没有睡饱,反而失眠的情况更严重了。 原因无它,就是奚霖。 他此刻就躺在她的房间里,她的床边。 如果屏住唿吸,她还能听到屋子里,他慢慢的唿吸之声,极为平稳。倒是显得她有些神经兮兮了。她明白他这么做,是要顾着她,保护她,但是他却不知这么做,造成了她更加无法安稳。 奇怪了,她并非是有人在屋里就睡不着的人,为何心里一想到他也在,就了无睡意呢?如此介意的情形,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连唿吸都无法顺畅了。 她在暗夜里眨眨眼,悄悄地嘆了口气—— “还不睡?” 她倏然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早还要赶路,睡吧。” 他的声音有着睡意朦胧的暗沉,与白天的他截然不同,听得她更加神经提起,无法睡好了。 “你、醒着吗?”她低声地小心翼翼地问。想起刚才一阵,自己应当没有做出任何足以惊醒他的动作呀?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了呢? 奚霖淡淡的笑声传进了她耳中:“不,我睡着了。” 她嘟起嘴,尽管看不见他表情,恐怕他脸上尽是笑她了,心里难免生出了几分微恼。她为他辗转难眠,他却是在意地调笑了吗? “既然睡着,那怎么知我醒了?”又不是睡在她身旁——想到这里,她的脸顿时红了。即使想要抬手挥去脑海中不由自主产生的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也没有办法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的、这么的…… 奚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了过来:“我在,你睡不着。可是我不在,不放心,你就勉为其难吧。” 她忍不住侧过头,往床前的地上看去,他侧身背对着她的方向安躺着,看不到她此刻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自己也看不到,但是心里好像雨过天晴之后格外热烈的太阳一样,照得心房满满暖意。 他知她无法入睡以及产生此情形的原因,却执意住在她的屋子,仅仅是比她的睡意而言,对他更重要的是,她的安危,她的安全,是他最在意的。 “我再不睡,真的危险了。”她低哑地说,随后她看见,奚霖翻了个身,朝向了她的方向,即使在黑衣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能感觉到,他正灼灼地凝视着自己。 “或许,我用错了方法。”他突然这么说。 她还未理解他口中所谓的方法是什么,就见他突然翻身坐起,随后掀开了身上的薄被,站了起来,就在她狐疑之际,听到了他轻轻的脚步声,接近床榻,随后,床帐被掀开,甘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她几乎哑口无言,随后感觉他横躺了下来,挨着她睡着。 “你在紧张什么?”暗夜里,他的声音虽然轻的只有她能听见,但是听在她耳中,却如鼓如雷。与她的心跳声,合成了一曲扰得她想要哭的声乐。 “我、我……你,你——”她紧张什么?他居然淡然地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一样?!“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她可怜兮兮地说,然后,当他的手横过她,揽住她的肩的时候,她整个人就轰然一声,彻底石化了。 奚霖轻笑一声,气息在她脸庞轻轻拂过。她心里忍不住哀嘆,自己的命没有丧在黑衣人手上,恐怕也会因为他而早早地爆了。 “你的神经太脆。”他说。 她却几乎要跳起来了!脆?她的神经脆?是他神经粗好吧?!不,根本是故意折磨她的!“……”因为她石化了,所以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141页 奚霖见她没有反应,似乎满意了,就着一手环抱着她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啊! “你!”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想谋害我,娶别人吧?”她哭笑不得地垮着脸。 “……”奚霖没有说话,但她好像感觉到他笑了。 “餵……”她想喊救命了! 奚霖终于放开了手,保持着刚躺上床,与她隔一条薄被挨着的姿势,轻声地说:“小真,你总要习惯的……” “习、习惯——”她刚这么说,就惊觉他言下之意,忍不住又很没用地脸红到了脖子。习惯,是啊,她终究要习惯的,他们两个如果不是因为两国的皇帝病故,恐怕这会儿也到了要成亲的阶段,成了亲,自然是要睡在一处的——“可、现在不是习惯的呃时候……”她可怜巴巴地低语。 奚霖低低的笑了,正要说话,却勐地伸手握住了她拉着薄被的手,害她几乎要尖叫了—— 他却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再度石化。 然而,屋子里响起的熟悉的味道,令她明白了,他为何忽然这么做。 那一夜,也是先有这样的味道…… 同样的手法,用第二次,不是很蠢么? 当她这么想时,却见奚霖忽然离开了床,可是她竟然无从发现,他究竟是下了床,还是躲藏到了床顶上,她只得屏住唿吸,等着手法不知道更新一下的黑衣人降临。 可是,等了许久,没有人进屋,也没有带着火的箭射进来。 她几乎憋不住气,才张开口大口地唿入空气。 然而就在这当口,一柄剑穿透了床帐,伸向她的颈项,那黑夜中闪着寒冷光芒的剑身,映照出她惊恐的双眸,她忘记了惊唿,也无法动手保护自己,不知是空气中的迷药让她失去了力气,还是因为害怕令她动弹不得。 寒光一闪,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叮”地一声,在她耳旁响起,她才睁开眼,瞧见视线之内已经没有剑的影子,才勐然地坐起身,退到了床角,及目看去,床外站着一个人,随后是兵刃相交的声音。 她紧紧地拽紧了被角,听那声音好像无处不在,可是她尽管害怕,却仿佛因为奚霖在跟敌人颤抖,而没有刚才那么胆战心惊到一点办法都没有。 紧接着,门突然被踹开了,举着烛火的震霆将军带着两名手下沖了进来。 “喝!”震霆将军一见屋里的情形,立刻飞身而上。 她在不够明亮的烛火中,看见了老当益壮的震霆将军挥舞的大刀,看见了几人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而黑衣人除了倒在地上的一人外,被围住的有两人。 派来杀她的,有三人之多,还是因为他们知道奚霖在她房里呢? 就在她如此想之时,却听得几声闷哼,黑衣人倒了地。 “该死!”震霆将军咒骂了一声,随后指示手下去查看地上的人,等手下禀告后,他哼哼了两声,道,“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的声音里,透着冷静。 背对着她的奚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看得出,他们的攻击手法么?” 震霆将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不像是朝廷的人。” “是吗?”奚霖淡淡应了声。 然而,震霆将军还在检查尸体的手下,突然叫了一声“将军”,紧接着站了起来,似乎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震霆将军。后者接过之后,大惊失色地道: “殿下!” 奚霖闻言,取了他手上的东西凑到眼前。 她分明能看到,奚霖的身影僵了僵,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仅仅是看着那东西良久,良久。 她很想走到他身旁,可是此刻屋里有其他人在,不是很合宜。就在她犹豫之间,奚霖不知跟震霆将军交换了什么意见,三人留下烛火退出了房间,顺便将黑衣人的尸体也拖了出去。 紧接着,她瞧见奚霖掀开床帐,阴影下,她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有浓浓的无力感: “小真,走吧——”他们,即刻赶路…… 第45章 43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京城。但是令众人奇怪的是,京城的守卫并没有特别森严,一如往常,他们通过了城门,进入了城内。城内也是一派往日的繁华景象,只是偶尔从酒肆茶馆中飘出诸如“新皇”这类遮遮掩掩的词彙。但是却也不见大街上神情戒备的侍卫在巡逻。 大苒国的京城,没有改变。 但是震霆将军却提醒大家还是小心为上,以防这一切不过是假象。因此,在闯入皇宫之前,他们来到了远离皇宫的西北角上的一座庵堂。 一行人中只有她一名女客,因此只有她进入了庵堂内,其他都在外头露宿。她起初不解为何奚霖让她投奔此处,等见到了在里面带髮修行的弯月公主之后,方才明白。 自从长顺帝过世之后,弯月公主便搬来这座守备相对森严的皇家庵堂内修行,并为皇宫中的众人祈福。然而,恐怕弯月的这一番心意并没有传达给上天,老天爷需要照顾的人太多,没有顾及皇家事情的闲暇。 第142页 但是心意在,就够了,弯月公主如此说时,表情平静而安顺,她心想,宋少将的事或许已经让弯月慢慢地淡忘了些吧,如今生气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弯月的身上,比之以前那阵子,已经好过太多了。 可当她从弯月公主无意的话语中,却听到了令她心情无法平稳的信息。于是她飞快地离开了堂内,来到了奚霖他们驻扎的山坳处。 然而当她赶到时,回给她的仅仅是还未散去的烟尘——他们,已经走了。 她无法释怀,被团队抛弃的念头迅速地占据了她的脑海,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失落的情绪,她并不十分生气,却是感到一股无法排解的阴郁积存心头。 想也不想地,她立刻牵来了自己的马儿,追了过去,黄昏之下,她沿着山路疾驰,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终于在山脚下追到了五人。 初见到她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愣住了,只是奚霖的惊讶表现得极为平淡而已。 震霆将军一嘞缰绳,将马停了下来,哈哈大笑着,回头对奚霖说道:“殿下,你当真了解公主哪。” 她听在耳里,心里更是气愤,这一句话印证了奚霖是将她抛在庵堂的提议者,是主谋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嚷道,直冲沖地面对奚霖。 奚霖左右看了看四人,点了点头后,下了马,来到她一旁,面容仍是淡笑的,但是她看不清他眼里深深的无奈的痕迹,因为她追来,所以他无可奈何吗?心头忍不住泛起了酸涩之感。 “下来吧。”奚霖站在马旁,朝她伸出了手。 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跨下马屁,握住了他的手,随后却被带着往回走。她的马儿跟在他们身后。 她很疑惑,走着走着,这股疑惑实在忍不住,回头瞧着震霆将军他们早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你还是要送我回去?”她气闷地说。这么做,是保护她,她明白,可是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太过强烈,令人不快。可是面对他的注视,她却很没用地无法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奚霖停下脚步,深深看着眼前的人,脸上分明写着的被抛弃三个字,令他心里无奈地嘆口气。仅仅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而已,她的反应就如此之大,若是以后她知道—— “是,庵堂里有将军的人,十分安全。” “我不要。”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就是对这个决定很反感,“你是觉得我跟你们去了,会破坏你们的事吗?” 她的猜测虽然武断,但也并非是假话。他摇了摇头,神情敛了笑容,变得极为认真:“小真,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甫说完,立刻制止了她启唇反驳的话,接下去说,“不,应当说,现下去宫里非成即拜,兄弟叔侄相残的事,你确定自己想要看到?” 她哑然张了张口,无法言语。 她甚至忘记了,他们此一去是与人决战,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是关系到大苒国未来的大事。只是,既然如此,她也很想跟他去,成事自然好,如果万一失败了,那么他们势必会被暗中灭掉,到那个时候,她甚至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再听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了。如果此刻她留下,这岂非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吗? “我不要。”心里涌现的那股酸涩的感觉涨满了心房,无法阻止,无法消散,她只能任其滋长,然后通达四肢百骸,灌注到双目之中,落下泪来。 面对她如此的反应,原本神情严肃的奚霖却意料不到,面色顿时撤了峻容,淡淡地嘆了口气,轻轻伸手用指尖抹去了她落下脸颊的泪,随后揽上她的肩头,拥她进怀里。 “小真,往坏处想了。”他的声音有着淡淡飘出的怜惜。 她却是有点烦躁,反剪双手抱着他,手掌之中是他身上衣裳的触感,鼻端尽是他的气息,可是这个味道,她还能拥有多久? “我不要你出事。” “不会。”他声音虽轻,却是坚定的,“我会平安,会来接你。”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十三岁那年分别的时候,他也在她哭得泪眼花花的时候,在兆国的城门外,如此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话。尽管到后来,是她忍不住跑去见他,而并非他如自己的誓言一般过去见她。 “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她嘟囔地道。 奚霖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才怅然道:“是啊。”那时,他忙着适应大苒国宫内的事情,忙着构建起属于自己的天地,甚至忘记了,在兆国怀着自己的诺言等待的她。可是这一回不同,“这一次,你相信我。” 她始终是相信他的,但是她却有点不相信自己。她与他相处多年,最忍受不了地就是与他分别。碍于她是兆国公主的身份,十三岁之时离家出走的事情,她只能干那么一次,不能丢了兆国皇宫的脸面。耳后,她只有藉机才能到大苒国见他。这份情意,从兄妹之情,一点一滴地演化为男女之意,也不曾变过。 “我还是想跟着去。”她想来想去,始终无法放下心里的担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这样行吗?”尽管,这个保证脆弱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奚霖没有回答,但是她从他收紧手臂的动作中,知道他的反对。 第143页 “你这样,我觉得什么同甘共苦,都是假话。”她扁扁嘴,惆怅地说道。 “那是自然,”奚霖接了话,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对心爱之人,自然希望她平顺而幸福。” 她无奈地紧紧拉了一下他的衣裳,表示抗议。不过他的话却不知为何成功地钻入她心里,扣紧了不放,令她生出无限的暖意和感动,那种想要时间就此停下,想要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的念头,浓浓地占据了她此刻的脑海。 “好了,我该走了。”奚霖终于放开了她,“你呆在庵内,不要出来。” 她被动地点点头,手指拉着他的衣角,想放,又不忍放。不是她悲观,是心里的不舍太浓烈,可她也不能阻碍他的事,如果有能耐,她可以打昏他,自己代替他前往皇宫。但是都只是妄想罢了。 奚霖淡笑着,看她依依不捨的模样,想要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最后一次抬手抚了下她的脸颊,随后放开了他,往山下走去。 她终于是不得不放开他的衣裳,放他远去。 他没有回头望她,她却是移不开自己的视线,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终于看不见了,也不捨得收回目光。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她即使再看下去,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而已。 奚霖将要面对的,却是比这黑暗的山中更加无法预测的情形。她想到这里,即刻回头,牵起一直在旁吃着草的马儿,赶回了庵堂,她要去祈祷,要为他的平安,将自己的心意传达上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了入了夜睡不着的体质。 在庵堂之中,她甚至连去躺到床榻上的意念都没有,只得在院子里,坐靠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背靠石柱,怔怔地望着天际的月色发呆。 脑海中东想西想,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是拼命不让自己去想奚霖,想他将要经歷怎样的处境,所以不断地用别的东西来让自己的脑子没有机会转到那方面去。可惜好像不怎么成功,反而更令人感到沮丧和烦躁。 弯月公主静静地来到了她身旁,悄悄地挨着她坐下了。 “公主,你在想什么呢?”弯月公主的声音很平静,一如她的人一样。 她回头,看着弯月公主浑身散发出的一种安稳的感觉,心想,在庵堂之中呆久了,当真可以让一个人心境平和吧。不过无波无澜的感觉,却隐约有一种弃世的感觉。 “没什么,就是胡思乱想而已。”她微微笑了笑,不想让弯月公主担心。 弯月公主微微弯下腰,将双手搁在膝盖上,前倾了身体,盯着远处的某一点,声音轻柔地说:“大哥不会有事,你放心。” 她不知身旁的人为何如此平静,那是她的亲大哥,还有她的皇叔,二哥,难道弯月公主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切内乱,实在让人心痛吗? “不管哪一个胜了,对大苒国而言,都并非好事吧,你觉得呢?”她始终很庆幸,兆国只有大哥一位皇子。 弯月公主疑惑地扭头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公主也无须太伤感。” 她并不是伤感,只是很无奈,但弯月公主却仿佛事不关己。她不解地问:“弯月公主,请恕我无礼,你的大哥们和皇叔互相残杀,你不觉得难过吗?”是修身养性到了如此境界,还是别的原因呢? 弯月公主似乎怔住了,随后抬起右手捋了捋落在颊边的发,手上红绳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温暖,她面色平稳,眼神之中也是淡淡的光芒:“很难过,但却无可奈何。”她露出一个笑容,“公主,皇家从来如此争斗,皇位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捨命去搏的东西,不,只要是皇宫里的一切,后宫也好,大臣也好,任何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不管是对是错,他们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们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这一番话,听得她心里百味杂陈。她自然知道宫中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可是弯月公主如此看,却令她十分意外。她看着她手上那串代表着大苒国皇室子女的绳链,忽然有些难过。 “那,你希望这一次,谁赢?” 弯月公主愣了,扭头看着她,十分惊讶:“公主是在让我选择吗?” “不是,我是绝对希望奚霖能够平安无事。对我而言,他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弯月公主并不是吧?” 弯月公主听了她的话,终于露出了苦笑的面容:“公主,你为难我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觉前头好像有一道黑影,不免感到紧张起来,飞快地抓住了弯月公主的手,凑近她,低声地说:“前面有人,小心。” 弯月公主怔愣了会,但是并没有慌乱:“嗯,我喊人来吧。” 她想了想,正要点头,却见黑影从隐身处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时,令她讶异地忘记了唿喊。 “阿孟?”弯月公主惊奇地站起来,“那不是阿孟么?他不是被——”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在她和阿孟之间来迴转了转。 她跟着拍拍手站起来,在庵堂内见到阿孟,有点意外:“你——”想到这里并非是寺庙,急忙转向弯月公主道,“我带阿孟出去,你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见过他,好吗?” 第144页 因为庵堂内不能有男客,所以弯月公主点了头:“为什么?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不好吗?” 她一时之间也无法跟弯月公主解释清楚,只得简单地说:“其中有点内情,总之你可以答应我,暂时替他保密吗?” 弯月公主尽管疑惑,仍是答应了。 她谢过,随后带着阿孟离开:“阿孟?”她惊奇地看到阿孟盯着弯月公主,似乎看到了什么情形而无法移开视线。她不得不拉扯了一下阿孟的手臂,才让他面对自己,“走吧。” 两个人靠着月光,走到了庵堂外,夜里的风虽然已经不怎么冷了,却仍隐隐让人感到心里都寒意尽现。 “你没有跟他们去皇宫吗?”原本她在沿路留下记号,让阿孟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京城,她猜想既然阿孟对宋少明有着怀疑,那么他应该跟着他才对。 阿孟的面色较之受伤之处已经好太多了,只是面容仍然有些紧绷,声音也如是:“他并没有派人保护公主……” 她听得他口中的他,应当是指奚霖,便笑了笑:“这里是皇家庵堂,没有人敢闯进来的。”想起奚霖曾说这里有震霆将军的人,不免探头四下望了望,但夜深人静,应当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才对吧。 阿孟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他是在担心她,而放弃了追踪宋少明。 “既然你想在这里,那也可以,不过里面不接待男客,你只能在外头找地方了。” 阿孟摇了摇头:“无妨——” 她意外地发现,今夜的他尤其沉默,本来他已经够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得了,表情也跟木头石头一样硬邦邦,可是如今看他,却隐约带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孟瞅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启口,声音在山林之中,显得清冷异常:“公主的手上戴着什么?” 手上?她举起手上下翻了翻,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呀。 “哦……”她想起来了,“你是说弯月公主?”她没想到月色下,阿孟竟然看到了弯月公主手腕上的物件,“这是大苒国皇家的信物,怎么了?” 面对她的狐疑,阿孟皱了皱眉,想了想,终于说道:“与爷爷交给我的,一模一样。” 她赫然一惊:“什么?!”几乎是喊出来了,她急忙伸手掩住嘴,震惊地盯着阿孟,“你说真的?!”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她是看到过阿孟爹娘的遗物锦囊,也看到了一截红绳,但并没追看里头的东西,怎么会一样呢?怎么可能一样呢? 阿孟的点头,令她几乎脑中一团混乱。 庵堂外,她有些凌乱了。 “你、你该不会是大苒国长顺帝的——”她不敢说下去,这样对人不敬。可是,她也无法相信啊,“你、你快拿出来我看一下。”弯月公主的绳链她是见过的,看了两次了,对比一下就可以明明白白。 然而,阿孟却没有如她所想拿出锦囊,而是用沉重地声音说:“不见了。”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能啊,你那天是落在我房里了,奚霖捡到了,他说会拿去给你的。” 阿孟一惊:“他?” 她勐地点头,可是从阿孟的表情上来看,好像奚霖并没有这么做:“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说了啊。她还是目送他立刻出了她房门的。那个时候天色还不晚,除非奚霖有什么事,否则不会拿着阿孟的东西不给啊。 “你确定,是他捡到了吗?”阿孟求证地问。 “当然,我亲眼看见的。”她回想起那一晚,奚霖看了里头的东西后,似乎受了什么沉重一击一样,她不得不如此猜测,“难道是因为你也有他们皇家的物件,所以他也怀疑你的身份,打算先查证之后,再讲东西交给你吗?” 对于她提出的这个假设,阿孟没有应声也没有反对:“我,是大苒国的人?” “这个,我也是这么猜测而已。”她摸着下巴,凝眉细想,“想来想去,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是大苒国皇家的家传之物,不可能会流落到兆国去的。即使是大苒国普通百姓那里也不可能。这种东西,即使是仿造,那也是死罪,没有人那么没脑子敢这么做。所以我想现在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你爹娘的遗物,证明了你是大苒国的人,不,是皇室的人。再以此推敲上去,这种东西只有奚霖、奚闵和弯月公主才有,那么你定然会是他们的兄弟了——”她想到这里,忽然又一惊。 想起来,奚霖的绳链在小时候遗失了。 “皇室?”阿孟听了她的话,为此震惊不已。 “等等,”她立刻喊停,刚才想到的这一点,也非常重要,“你说,这遗物老孟交给你时,说了什么?” 阿孟深沉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你怀疑我?”她从他眼神中,读出了一种类似这样的信息。但是阿孟的性格她比较了解,不会是无端起风浪的人。这件事关系到他的身世,因此他的谨慎她也可以理解,“我是在帮你,所以你还是一字一句都说出来才好。我是兆国的公主,不管你是兆国人也好,大苒国的人也好,对你不会有什么威胁,你怕什么?”要怕的,应该是他才对。如果他不是奚霖的兄弟也就罢了,如果是,那如今奚霖在皇宫之中面临的争斗,又算什么呢? 第145页 阿孟犹豫了一下,低头沉思着,过了会儿,才开口说道:“爷爷说这是他捡到我时,我脖子上戴的物件。” 她稍稍怔愣了一下:“脖子?”那弯月公主怎么戴手上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他亲口这么说?” “是。”阿孟没有半分犹豫。 她皱眉:“你随身带着啊……”如果是这样,会不会是他的爹娘捡到了奚霖的,然后就给儿子戴上了呢?这也并非不可能。可是如果是这样,难道阿孟的爹娘,会是将她抱走,顺便挟持了奚霖的人吗?万一事实真是如此,那阿孟岂不成了钦犯的儿子?! “是。”阿孟稍稍疑惑了,“公主想到了什么?” “老孟捡到你时,是什么时候?你几岁?” “是在临川二年。那一年爷爷为皇后娘娘守陵。” 这么说,正是她和奚霖被带出皇宫的这一年了。时间怎么会这么巧?! 她咬着唇,开始在原地踱步。 如今就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阿孟的这个随身之物,是他的爹娘从奚霖身上硬扯来,交给自己的儿子。所以,阿孟的爹娘之一,正确地说,是他的娘正是当年掳走她和奚霖的人,是兆国和大苒国通缉了多年的朝廷钦犯,如果他们还活着,势必会被判了死刑的。阿孟虽然不至于被牵连,但也无法再在她身边任职。二是,这本身就是阿孟的东西,是大苒国长顺帝流连在外时,将阿孟带到这个世上的。阿孟便是大苒国的皇子,以阿孟的年岁来看,怕是跟奚霖差不多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细细再打量阿孟。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他跟奚霖长得如此相像。原本也只以为是世上人太多,难免有两个长得相像之人。如今看来,莫非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吗?让他们两人相见,让阿孟跟着她在大苒国过了那么多的日子。 阿孟和奚霖,难道真的是兄弟吗?还是这一切,只不过是巧合? 就在她不断地思考着这两种可能性到底哪一种才是真相时,阿孟却忽然出声道:“公主,或许是我刚才看错了。” 对于阿孟的突然改口,她感到十分吃惊:“怎么会?”虽然黑夜之中难免有看错的时候,但她相信以阿孟的眼力以及对亡父亡母的思念,绝对不会轻易地错认的。可是看阿孟的眼神,似乎就是希望她这么认定的。“你改主意了?” 阿孟没有回答。 “你是觉得,自己可能是钦犯的儿子比较难以接受,还是你可能是大苒国在外的皇子,你无法认可?”她直截了当地问。如果事情轮到她头上,定然要去查个明白究竟的。 阿孟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皱起眉,咬牙道:“我爹娘绝不会是钦犯,也不会是绑走公主的人!” 面对他如此斩钉截铁的话,她稍稍放心了:“就是,我也不希望事情会是这么发展——这样,等奚霖回来,我们再着手查清楚这件事,你看如何?”她本想现在就去的,“如今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去,不是很好。”只会更添混乱而已。 阿孟想了想,道:“公主,其实,这件事不查也罢。” “为什么?”他怎么又如此想了?“你万一是大苒国的皇子,将来可就荣华富贵一身了,而且,而且我们就不是主僕,而是亲人了。” 阿孟却是对于她的这种话,不是很兴奋和期待,反而有种沉沉的失落在他身上散发出来,浓郁得她即使迟钝也没有忽略。 “公主……”他没有把话说完,似乎处在矛盾之中。 她无法理解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他不说,她自然无从明白。可是,看着他如此的模样,她不免心中反想着,自己对于这件事,会不会太热衷了,会不会插手太多了呢? “阿孟,”她选择着词句,“这说到底是你的事,我是管太多了,怎么做,你好好想想吧,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的。” “……”阿孟没有答话,仅仅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她沉默了会儿,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转身进了庵堂,留下阿孟在门外,独自怅然。 翌日傍晚。 她正在院中帮忙弯月公主打扫,却听得门外,有人急切敲门,庵堂内的人走过去开门,门外,四名佩刀侍卫,站在那里,她并不认识他们。 “宜宁公主可在?”对方问道。 开门人侧身望着她,她心中一紧,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隔着稍远的距离,点头。 “属下奉大皇子之命,前来请公主入宫。” 这么说,一切雨过天晴了吗? 她抬头望着阴霾的天色,尽管心里终于放下了一颗大石,却隐约有种事情还没有完结的感觉。 “公主,你不乐意?”一道平顺地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她诧异抬头望去,迎上了宋少明温和笑着的面容。 “你——”既然是他来迎接,那么应当是,奚霖安然无恙了。她双手拄着扫帚,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看到弯月公主朝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她才有实感。 “公主,一切都没事了。”弯月公主如此说道。 第146页 “……嗯。”没事了吗?她扬起笑容,只知道,奚霖没事了。 于是,她跟着宋少明他们前往皇宫。本来想带弯月公主一起过去,但是她却婉拒了,身在佛门之中,怕是弯月公主对很多事都已经看淡了吧。 路上,宋少明沉默不语,她也不问,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她很想知道,但是没有什么能够比事情终于解决了更让人感到开心的。 入了宫,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路上见到他们,侍卫纷纷低了头拜见,她不是很理解,但似乎宫里的人都认识宋少明,不知道是因为事情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们一路进了宫,宋少明将她带到了御书房门口,随后就指了指里面,转身离开了。 奚霖,在里面吗? 她犹豫着跨进了御书房的大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点亮烛火,但是透过打开的窗户中洒进来几缕淡淡的月光,映照出站在御案前,那道挺拔笔直的身影,那样卓然而立。 她轻轻上前,怀念的甘草的气味扑鼻而来,才不过一日不见而已,却已恍若隔世。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但是却没有回身,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低头凝望着案头,不言不语不动。 他,在想什么呢?怀念什么呢?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在,只有她和他而已。以往驻守在御书房门外的侍卫,以及守值的公公也不见踪影,或许他是想单独待一会儿。或许,他还没有从某些事情中,恢復过来。 她该如何做呢?他站立的姿势,隐隐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是该走,还是该留? 可是,她终究该陪着他的,尤其当她逡巡的目光,移向他垂在身畔的手时,那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压抑什么的感觉,令她心里泛起无限的惆怅。 她轻轻再上前一步,如他以往那样,伸手拉住了他的拳头,一指一指轻轻地拉开,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与他十指交缠。随即,感觉到他冰凉的指握紧了她。 他的难过、他的痛苦、他的犹豫与失望,一点点地透过指尖传到她身上,一层又一层,一拨又一拨,最终她忍受不住,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向他的肩膀,脸颊贴着他背后的衣裳,冰冷的布料,上头隐隐还传来血腥的气味,她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幅幅执刀厮杀的惨烈景象。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随后,感到他的身子动了动,转过身,还没有来得及让她看清他的面孔,自己就被拥住了。 她,成了他的依靠吗? 心里涌现的感觉,是如此安稳和幸福,可是在他的心里,会是什么呢? 她不想问,也没有问…… 过了许久,久到她站立得有些麻了,他也没有放开她,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似乎来人不知道如何惊醒他们,而站立了很久。 他终于放开了她,却是将她的面容揽进怀里,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什么事?”他的声音冷冷低沉,仿佛不悦被打扰到。 “启禀大皇子,该用膳了。” 她倏然睁开眼,扭头望向一旁,手指抓着他的衣裳。这道声音如此熟悉,在没有与他相遇的那些时日里,她总能听到声音在说,如今,为何还在呢?她以为这一次进宫,便见不到听不到了。 “紫玉?”她从他怀里离开,转身面对来着之前,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致让以往那些疼痛再度袭来。 面前的紫玉,见到她后,冷冷的样子未变,只是那好看的眉轻轻拧了起来。 “公主。” 她打量着紫玉,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投向她的腹部,那里是紫玉宣传奚霖的孩子的所在。紫玉被她看得似乎有些紧张,为什么呢?紧张什么? “紫玉,现在大皇子在这里,你再告诉我,你的孩子是谁的?” 面对她的逼问,紫玉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她侧首瞥了奚霖一眼,见他淡笑不语,不知他此刻对于她这样的行动,是支持还是反对。可是,这个问题她不弄清楚,无法安心,也无法再在这个皇宫里,见到紫玉。 奚霖曾经当着她的面否定,如今,她需要另一个答案。 “回答我。”她声音轻轻,可是话语之中却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胆怯和难过来。奚霖保证过的,奚霖说过的,那不是他的孩子。 紫玉扬眉望向她身后的奚霖一眼,但终究垂下头,咬牙的声音道:“是,奴婢自己的。” 她哑然:“你再说一遍?”这不是绕了个圈什么都没有说明吗? “是奴婢买通了太医,欺骗公主的。”说着,紫玉“噗通”一声跪了地,那么干脆地跪在了她面前。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那个面对她这位兆国的公主也丝毫不给好脸色,即使她是辰和宫未来女主人之时,也总是冷冰冰面对她的紫玉,此刻竟然跪下了,对她跪下了?! 是奚霖的示意?还是紫玉自己的意愿? 她控制自己不去回头看奚霖的表情,只是心里头无法阻止这样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骗我?” 紫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依然冷冰冰地:“请公主恕罪!” 就是说,无论如何也要瞒着她就是了。 第147页 她长长嘆了口气,没有追问。她是兆国人,还没有权力,去对大苒国的宫女治罪。尽管有疑问,但是结果就是,她被骗了,如此而已。奚霖没有骗她,如此而已。 “紫玉,从现在开始,你去常德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离。” 她听身后奚霖突然开口这么说,着实吓了一跳,然而眼前的紫玉似乎更震惊,她明显看到跪在地的她,身形僵硬了一下,久久都没有回应。 “……是……” 紫玉终于低着头离开了,那垮着肩膀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令人同情。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涌现的几丝欢喜,或许有些不好,可是她真的听了他的这个决定,很高兴。 “现在,你可愿陪我去用膳?” 她回身,望进奚霖淡笑的眼眸里,漾开了如释重负的最真实的微笑…… 大苒国迎来了新的气象,但是她心中却放不下一些事。 从震霆将军口中,她得知了奚霖与睿王爷在皇宫中的一仗,他轻描淡写地诉说着整个过程,但是她却听了胆战心惊。但震霆将军的存在,的确成为奚霖获胜的关键。 原本逐渐将自己的人渗透到整个朝中甚至皇宫中的睿王爷,在大军压到之时,也无法再负隅顽抗,奚霖本身是皇子的身份,回到宫中是天经地义,因此禁卫军并没有倒戈相向,也成为了这一战役的关键。 她知道自己听到的这些,不过是被删减再删减的情况,甚至会刻意地减少了很多部分。不过这就够了,她不想听他们叔侄如何斗争到最后睿王爷被束手就擒的整个过程,结果虽然有些令人感伤,但奚霖活着,这就够了。 只是,尽管大苒国皇位的争夺趋于平静,如今宫中就只剩下奚霖一人有资格登上皇位,也仅仅是他一人了。 这几天,宫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尤其是原本长顺帝的寝宫天启殿,被一点一滴地翻新,逐渐添染上了奚霖的种种痕迹,每一个宫里的人,见到她也是恭敬有礼,大有畏惧之势。 她有些不习惯,对于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新身份。奚霖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如大哥一样登基为皇,那个时候她将与他成亲举办大婚,尽管没有坐上皇子妃的位子,她却一跃而上将成为大苒国的皇后。 这等尊贵而高高在上的身份,令她近来有些烦躁。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阿孟的事。 她至今没有找到机会问奚霖关于锦囊的事,他太忙,忙得几乎不见人影——正确地说,是她即使见到他,也无法抽空找他谈一些私事,朝中的大臣也好,宫里的人也好,他的身旁似乎总围绕着一群又一群的人,时刻不得闲。她尽管还能见到他偶尔朝自己投来的微笑一瞥,却仅仅是一眼而已。 她倒并非在哀怨没有与机会与他相处,实在是她有事情要问他的。 可是,就是没有那么一个机会。 无奈地,她只得在辰和宫里帮忙宫女整理他的物品,准备随时整体搬到天启殿去。 “公主,这些要吗?”宫女指着书房内的架子上几个古董瓷器问她。俨然将她当成了辰和宫的主人,不,或者说是只差一个称唿而已。 她细看了一下,摇摇头:“这些不用了。”古董什么的,天启殿中到处都是,“那些册子都要的,你小心放到箱子里。” “是。”宫女恭敬地回答,随后就将目标转移了。 她在书桌前,将已经蒙上了些许尘土的桌面轻轻抹干净,想起多少个夜晚她呆在这里陪他一起看书,这样的日子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御书房中,她连挤进去一个角落,都没有办法。 她暗中嘆了口气,走到架子旁,帮忙宫女搬东西。 “啊,公主,这个不能打开。”宫女急忙阻止她。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手下一个小木箱子,那上头挂着一把锁,如今打开着,并没有锁上。 “怎么了?”一个箱子而已,为什么不能开? 宫女惶恐地说:“启禀公主殿下,这是大皇子吩咐的,说是谁都不准动。奴婢们若是轻轻碰一下,都要被紫玉姑娘训斥呢。” “哦……”她心里微微有点不服气,但是紫玉如今在常德宫里陪着贤妃娘娘,未来的太后,也没有时间来管她们,她想了想,忍不住动了手,吓得宫女掉了手上的书册,“干嘛?” “没、没有……”宫女颤抖着手,眼神闪烁地撇过脑袋,“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她好笑地摇摇头,随即望向了箱子,里面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以及几封书信—— “啊。”她低叫一声,心里却是涌现出无尽的想念。那是她两三年前在与他分别之后,写给他的书信,他竟然如此珍藏着,并且谁都不准动呢。她伸手抚着上面的封面,心里排山倒海地掀起柔软的波浪,“咦?”可是,她在书信的底下,看到了露出一截的袋子。好奇地拨开信,袋子露出了原型。 那是阿孟的锦囊! 她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赶紧伸手取了,打开袋子一看,果然与弯月公主的绳链如出一辙的出现在眼前。 果然,奚霖并没有还给阿孟啊! 她心里顿时涌现出满满的失落。不过总觉得奚霖不是故意的,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第148页 现在,东西找到了,那么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握紧了手上的锦囊,她呆楞在那里,不知接下来如何行动。她的每一步,都会牵扯到阿孟的未来,也关系着大苒国的未来吧。她早前猜测的可能性,不管是哪一个成了真,都极有可能会毁掉很多人的。 想了好久好久,直到宫女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哦,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动过这个箱子,听到了没有?”她冷着脸,装出威胁的模样。 宫女果然吓到了,忙不迭地发誓点头。 她将箱子合上了,锦囊藏进衣袖了,努力让自己镇定自若地帮忙整理,随后,在暮色降临的时候,离开了辰和宫,前往常德宫而去。 她想,既然是关于大苒国皇宫的东西,那么她的姨妈、大苒国的贤妃娘娘应该可以明了一些事情。 第46章 44 “这是?”贤妃娘娘遣退了宫里的其他人,单独和她在厅里谈话,她才将锦囊拿出来,给贤妃娘娘看。 “姨妈,你看这是奚霖的东西,还是别人的呢?” 贤妃娘娘仔细就着烛火端详了好一会儿,仔细看着上头的纹路式样,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对她说:“这是奚霖的,当年是我亲手给他戴上的——”说了会儿,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来,“这不是弄丢了么?怎么会在你手上?难不成——” 面对贤妃娘娘怀疑的目光,她急忙澄清:“不,我没有收着,是无意之中拿到的。”心下,却是心凉了一截。 既然是奚霖的东西,那么确信无疑,阿孟的爹娘是当年掳走他们的人了。 “无意之中?”贤妃娘娘尽管面色温和,但是眼神之中却透露出怀疑之色来,“小真,你跟姨妈说实话,你是怎么无意中拿到的?” 她紧张了一下,如果说出来,不知道大苒国是否会翻旧帐,对阿孟不利呢?她自己对于小时候被拐走的记忆,一点儿都没有存留,但是与自己父皇分别,乃至连母后最后一面都没能看一眼的怨恨,是存在的。可毕竟做错事的是阿孟的爹娘,并不是他本人,因此她尽管很生气很愤怒,也不会牵连到无辜的阿孟身上。 可是,姨妈呢?十多年失去儿子的痛苦,她能因为阿孟不知情而平息吗?会不会迁怒呢? 她面对眼前的人,一点把握都没有。 “小真?”贤妃娘娘又叫了她一下。 她回过神来:“嗯?” 贤妃娘娘仔细地盯着她瞧,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小真,你告诉我实话,这是从哪儿拿到的?”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姨妈保证不会生气,我才说。”她现在才发觉,或许自己来错了这里。可是在这个皇宫里,也只有贤妃娘娘能辨别出来。那么,对于自己的姨妈,她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况且,对于其他人而言,阿孟已经被火烧死了,他们并不知道阿孟还活着。这一点只要她不说,他们想对阿孟怎么样,又能如何呢? 贤妃娘娘点了点头:“你说。”言语之间,有迫切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卫阿孟的东西,他被人捡到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个。因为我在宫里看到过,也看到了弯月公主戴着,所以怀疑这是不是奚霖弄丢的那个。” 贤妃娘娘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瞅着她,几乎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你、你说什么?” “姨妈?”她也跟着站起,委实没有预料到,贤妃娘娘如此地激动与惊异,简直到了被雷噼中的程度了。 贤妃娘娘后退了两步,踉跄地坐倒在椅子上,神情忽然茫然起来,望着门口的方向,默然不语。要不是她搁在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甚至以为贤妃娘娘被吓得变成木头人了。 “姨妈?!”她赶紧走到贤妃娘娘面前,轻轻伸手摇着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她的目光有了神采。 “小真!”贤妃娘娘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中透射出坚定与执着来,“带我去见他。” “谁?” “这个锦囊的主人!” 她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发展,只是如今她没有办法说实话了。 “为什么?”她眨眨眼,装作毫不知情地说。 贤妃娘娘激动地看着她:“我有问题要问他!” 是有问题,还是要治罪呢?她无法从贤妃娘娘的神情中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她为难地迟疑着。怎么办?是说出阿孟的所在,还是说他已经被火烧死了呢?她匆匆而来,委实莽撞了些,根本没考虑好下一步该怎么走。“阿孟他,其实已经被睿王爷的人,杀了。” 听到这个问题,贤妃娘娘顿时像被什么抽走了生气一样,僵住了:“什——” “他被杀了,而且还着了火,所以、所以……”她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自己脸上充满歉意的表情。 “怎么会、怎、怎么会……”贤妃娘娘茫然地说。 她没有料到,对于阿孟,贤妃娘娘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来。她有点无法理解。如果是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恨不得要杀了阿孟也好,那才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吗? 第149页 为什么呢?难道在这个锦囊底下,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是的,他死了。” 她勐地抬起头来,回过身,瞧见了奚霖正站在门口,神色淡然而平静地看向她。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尤其是自己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那里拿走了。 “奚霖……”贤妃娘娘站起来,看着奚霖朝她走近,“你、怎么知道?” 奚霖来到两人面前:“因为他的尸首是宋少明找人安葬的。” 她却是没料到,他与宋少明竟然还做了这件事。 “小真,不用低下头,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奚霖声音有点低,她听不出他话中是真是假,是真的不要她自责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对不起,我擅自——” 她的话迅速被奚霖抬起手打断了:“我说了,不必。” 她只好闭上嘴。 “母亲,既然人已经死了,再追查有何用呢?”奚霖走过来,伸手轻缓地扶着贤妃娘娘的手臂,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面色淡笑着对她说,“人已死,一切都随着他走了,你就将不必要记得的事情忘记了吧,安心在宫里当太后娘娘,不好吗?” 贤妃娘娘几乎是惊诧地抬起头,望着奚霖,后者如常地微笑。 她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皱起眉,总感觉哪里有点儿奇怪。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心里不断地猜测,却也没有头绪。这其中,定然有她没有察觉到,或者遗漏的事情,在这座大苒国的皇宫里,还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发生过她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吗? 从常德宫离开,奚霖送她回自己的玉照宫。 奇怪的是,这几天连说上一句话都好难的两人,今夜却有机会并肩走在宫里的路上。 “你今儿怎么有空呢?”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 奚霖拉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她抬头看着他平静的侧面,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内心里他此刻正在想什么。尽管他不会怪她私自擅自从他那里拿了锦囊,可是她却无法不懊恼啊。因此心虚地不敢开口追问。 如今,锦囊就在奚霖的袖袋里,她也不好说,拿过来自己收着。毕竟在她口中,在他的记忆中,锦囊的前一个主人已经死了,而真正的主人却是他本人。 “小真。” “啊?”她急忙回答,却在看到他笑容满满的模样后,脸稍稍红了起来,垂下头。 奚霖轻笑一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要带着锦囊去找母亲?” 终于来了吗?她悄悄握了握拳,说道:“这个……上一回我记得你不是拿着它去还给阿孟吗?我想总应该在阿孟手里,但是却没想到在你的宝贝箱子里发现了,”她故意加重了“宝贝”两个字,果然惹来他瞪眼,“我想你可能那个时候没有碰到阿孟或者怎么样,所以自己替阿孟留着了。可是我好奇心太重,就打开来看了看,结果发现这个跟弯月公主戴着的一模一样。我记得她说过这是皇家才有的东西,所以就想问你。可是你那么忙,只好找姨妈了。她是我姨妈,总不会错的吧?” 奚霖停了下来。 她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呢?于是就朝他看去,但是没有发现他神色有何异常,就放心下来。说起来,她是不是该告诉他,阿孟还活着的事实呢? “不会,你做得对。”奚霖望着前面的小亭子,伫立在墙角的亭子里,有一方凳子,他想了想,拉着她走了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了,“这儿景色不错。”他忽然扯开了话题。 她心下松了口气,不必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就放松了心情,扭头看过去,小亭子的对面,是一方小小的花园,只有一个花圃的小园子,非常雅致。 “嗯……”如果,每一天每一天都如此刻一般,该多好。 奚霖却是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如果你喜欢,以后每天我抽空陪你一会儿。” 她笑了:“不用了,你说了不一定能做到。”她可是记得他是如何忙碌的。 奚霖笑了笑,也没有反驳。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夜色下,花圃中黄色的不知名花朵随着轻轻地风微微摇曳着。尽管今夜月缺,但在宫灯的照耀下,园子里的一景一物还是看的很清楚。 这一隅,没有宫女,没有大臣,也没有烦恼…… “阿孟,还活着,对吧?” 可是,奚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如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无边的浪—— 她震惊地回过头,看着他平静如常的面孔,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没来由得心慌起来。他是如何看透的,是如何知晓的,为什么如此斩钉截铁地呢? 她该点头吗?该回答吗?该怎么办呢? 奚霖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摇了摇头,伸手越过桌面,抚上她的脸颊:“有些凉了,回去吧……” “我——”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走吧……” 结果,她又要失眠了—— 第150页 玉照宫的景色,一如不久前她与阿欣他们一同来到这里做客时候的模样,似乎未曾变过一砖一瓦一树一叶,但是却时过境迁,周围流动的空气也变更了一样。 今夜无月,院子里微风流动,带着些许闷热之感。她依旧睡不着。 白天的时候她照过几次镜子,越看越觉得镜中的人并不是自己,肿肿的眼睛,下垂的视线,睡不好的她,已经从些微的好看,快要沦落为丑女了。 她真奇怪为什么奚霖没有感觉。怕是他忙碌得没有心思去看她是否改变了模样吧。 依靠着门站着,她黯然嘆了口气。然而对面屋檐上的一道人影,却吸引了她的注意。或许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她已经不会感到害怕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了。静静等着对方落下了地。 “阿孟?”她站直了身体,些微惊讶地看着他的出现,一如以往。 “公主。”阿孟的情形倒是好转了一些,看不出憔悴和虚弱的模样,只是他恐怕为了那锦囊而心里烦躁不已吧,否则不会甘冒被发现的风险,潜入皇宫来见她。 她迎了上去,示意他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才开口说道:“你怎么来了?”其实,她是明知故问了。 阿孟也没有回答。 她想了一会,终是不想隐瞒他实情,便将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果然边听的阿孟,露出了僵硬难过的神情,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泄露出无法掩盖的动摇。 “这么说,我娘就是将公主和大皇子从兆国皇宫带走的人吗?” “这个……”虽然八九不离十,但因为人都已经找不到了,也无从查证——她赫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脑海中如闪电般滑过一个念头,“老孟亲眼见过你爹娘吗?” 沉浸在失落中的阿孟摇了摇头,不解她为何这么问。 她思怔了会儿,越想越感到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害怕的感觉。 没有人看到过阿孟的爹娘,老孟也没有。而阿孟身上带着的却是大苒国皇宫的皇子信物。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阿孟并非钦犯的儿子,而是—— 不不不。 她立刻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太荒谬,怎么想都不可能。 可是,她心底却无法扑灭这股小小的火苗,一旦有了想法,要轻易扼杀它是如何艰难。特别是,该如何举出例子来证明它是错误的呢? 她与奚霖被带走之时,自己不过是襁褓中刚出生两天的小婴儿,奚霖是三岁左右,尚没有什么记忆存在。如果说,这个时候有人李代桃僵,用另一个人代替了她或者奚霖,都有可能。她手臂上有胎记,无法改变。奚霖凭的不过是一个信物,甚至他自己还并没有带着信物。 她仔细回想,记起相认的时候,当时不知是姨妈还是父皇问她,是不是跟奚霖一直在一起。她自记事起,的确是跟奚霖一直生活。那个时候她几岁呢?会不会可能,早在她有自己的意识开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已经被掉了包呢? “公主?”阿孟忽然唤了她一声,惊动了她。 她勐然抬头,忍不住双手抱着双臂,感到有些发冷:“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她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可是,如今,它却如藤蔓一样,攀沿在她心里,一点点地占据她的脑海,挥也挥不走。更别说扼杀它了。 来皇宫之前,她想到拥有信物的阿孟这件事,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阿孟是钦犯的孩子,二是阿孟是长顺帝的孩子。如今第一点如何证明呢?仅仅凭他带着信物吗?那么他带着信物,岂非也可以证明他是长顺帝的儿子吗? 她越想越感到害怕。起初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奚霖是谁?跟她朝夕相伴了十余年的奚霖,又是谁呢? “啊……”她脑袋有点疼,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更胆战心惊而已。可是,不能不想啊,“阿孟,我有点头疼,你今晚就在这里先住下吧……”她站了起来,不断地摇头,却没办法清楚已经印进心里的这个想法,甚至,有逐渐燎原之势,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奚霖是假的,阿孟才是皇子? 如此荒唐荒谬的事,不可能会发生吧?对吧? 她在心里问着老天,却不会有人会给她答案。 “公主。”阿孟却喊住了她。 她捧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回头望着他。如此与奚霖想像的阿孟,会是真正的奚霖吗?会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庸人自扰,根本阿孟就是钦犯的儿子呢? “公主,既然事情一件真相大白了,那么我就此别过。”阿孟这么宣称。 她哑然瞪着他。从他话中,她听出了他要远离这一切的愿望:“你,要离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就是因为她先前的想法,灌输给了阿孟,所以阿孟如今认定了自己是钦犯之子,所以无颜在留在她身旁保护她了,是吗?可是,他可知道,自己又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个想法若是假的便好,如果是真的,那当真要在大苒国掀起惊涛骇浪。甚至,动摇整个大苒国的根基。 “是的,公主没有将我娘的罪迁怒到我身上,奴才感激不尽。可是,既然事实如此,我又有何颜面,留在公主身旁。还望公主成全!”阿孟冷硬地说道。 第151页 成全什么?成全他自由吗? “你不过三岁小娃儿,有什么罪呢?”她有气无力地说,心里却发慌。如果此刻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阿孟听,他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如果她告诉了奚霖,他又会如何反应呢?姨妈呢? 她扬起眉,脑海中闪过昨日奚霖在常德宫里说的那句话。 “人已死,一切都随着他走了,你就将不必要记得的事情忘记了吧,安心在宫里当太后娘娘,不好吗?” 这是奚霖对姨妈说的话,当时她就觉得怪异,奚霖的口气隐隐带着一种她不明白的暗语,而姨妈的神情,也是有些古怪。她如今想起当时的情形,再联繫到自己刚才所想的话。 浑身感到发冷,即使抱紧了手臂,也很冷,冷得彻骨,冷得心都要麻痹了。 阿孟看她神情古怪,不由上前:“公主,你没事吧?” 她瞧着阿孟,他变得话多了啊—— “没事……”她现在应该怎么做?放阿孟走,当一切都没有想到过?就这么结束整件事情,粉饰太平,安稳得好像雨过天晴一样? 留下阿孟,跑去质问奚霖?可是她有什么证据?再者,她怎么会怀疑一直陪着自己,将她搂在身旁,将她放在心上,十多年里拉着她的手不曾放开的人呢? 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老天会告诉她吗? “阿孟,”她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说道,“你先住下来,要走过两天再走,我头疼,先去睡了……”说着,她转身进了屋,留下阿孟满眼疑问。 他不动,不走,也不留,就这么站着…… 第二天,她去了阿孟平时住的屋子,发现屋内有他的气息,便放心了。于是,怀着令她辗转反侧的问题,她去往常德宫,从贤妃娘娘那里,是否能打探到一些情况,她是如此想的。 记得奚霖被贤妃娘娘带回之后,她收到了奚霖的信,从他信上知道了他经过几关之后,正式被长顺帝认下了,成为了大苒国名副其实的大皇子。可是这几关,奚霖并没有说清楚。她想,奚霖既没有胎记证明,又没有信物,如何被确认为是皇子呢?滴血认亲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要问经歷一切的贤妃娘娘。 到了常德宫门口,她却心情更加不好地看到了紫玉。 见到她出现,紫玉一贯冷傲的表情愈加如寒霜:“参见公主。”即使是尊卑之礼如常,可是浑身散发出的敌意,即使她闭上眼睛,也感受得到。 “嗯——贤妃娘娘在吗?” 紫玉摇头:“她去牢中探望淑妃娘娘了,公主有事吗?” “没有。”她边往回走,边想着。贤妃娘娘为何要去探望淑妃娘娘?是例常的看望吗?还是有别的目的呢?她记得两个人相处并不融洽,表面上自然和和气气,可是私底下,身为皇帝的嫔妃,暗斗在所难免,尤其是两人的儿子分别是大皇子和太子。 如今,太子被废,一辈子都会在牢中度过,淑妃娘娘也一样。照理,为明哲保身,贤妃娘娘是不会前去探望的。这个节骨眼上,她为何这么做呢? 想到这里,她立刻调转方向,往宫内天牢走去。 对于她这位即将成为大苒国皇后的异国公主,宫内的人都对她十分熟知,因此她甚至比上一回去见奚闵的时候更加顺畅无阻。只是有侍卫在放她进去之时,提醒她贤妃娘娘也在。 她点了点头,走进了森冷的牢房。 相对于奚闵待的地方,淑妃娘娘的牢房稍稍暖一些,从小窗子甚至能透过阳光照射进来。但是那形容憔悴的模样,与奚闵却是一般无二。 “小真?”见到她的出现,贤妃娘娘颇为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紫玉告诉我的——”她一说完,立刻微微怔住了。紫玉既然告诉了她这个事情,那么她到这里,紫玉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呢?一切都以奚霖为尊的紫玉,是否就跟在后面,将听到看到的一切,禀告奚霖呢?如果是往常,她尽管恼怒却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现在,她—— “小真?”贤妃娘娘见她不答话,感到奇怪。 她摇了摇头:“姨妈,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就离开了,留下贤妃娘娘傻愣愣的呆着,以及在牢房内,若有所思的淑妃娘娘。 出了牢房,她慢慢地走回玉照宫,却在宫门外不远处的拐角,几乎撞到了宋少明,他正带着一队大约十来人的队伍,与她同一个方向而去。 她皱了眉。 “公主,真巧。”宋少明笑容满面。 她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容。再瞧一看他身后的人,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去哪儿?” 宋少明见她面色不佳,稍稍眯起眼睛,笑得和善:“启禀公主,正带着他们巡逻呢,新皇快要登基了,宫里总要太平些的。公主也是,该处处小心。”他环顾了四下,“怎么没有人跟着你?” 她心中一惊,想起阿孟说的宋少明曾在那间客栈里出入过,阿孟在提防着这个人,而宋少明呢,是不是也在找阿孟呢?她隐约有个感觉,奚霖将阿孟还活着的事,告诉他了。 第152页 “我一个人没事——你们去继续巡逻吧,我回宫去了——”说着,她率先走了。 到了玉照宫,她却赫然发现,阿孟不见了。 这一变故,令她措手不及。是阿孟不辞而别呢,还是被人带走了呢?或者,有人已经闯入了玉照宫,因此阿孟躲藏了起来? 就在她在玉照宫里上蹿下跳到处找人的时候,勐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你在找什么?” 她嗖地跳了起来,心惊跳不已,回头望着不知何时端坐在偏厅中的奚霖,他好整以暇地端着一盏茶,静静地望着她,双眼中透着她无法看清的深邃。 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好似从来没有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看过,他眼神有温柔,有淡如清风,但是这些表象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呢?她看见过吗?印象中,却没有。 她忽然,感到迷惑。究竟自己喜欢上的,是谁?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他就站了起来。 这样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走?” 走到门口的奚霖回眸望了她一眼,笑道:“我等了许久,却没见着你,现在到时辰了,必须走了——”随后,就离开了。她眨眼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发现阿孟了吗?还是没有发现呢? “啊——”她烦躁地耙了耙头髮,各种问题在她脑海中打架,分不出胜负。从今而后,她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困扰她的问题呢? 入了夜,她依旧放不下困着自己的问题,决定再度去到常德宫,找贤妃娘娘。 然而刚出了自己宫门不久,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贤妃娘娘那里有紫玉,她问得出什么呢。自己并非禁卫军这样训练有素的人,不懂盘问之道啊。 想了想,改了主意,往御花园而去。这些时日,她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地让自己心情放松一下,去泛个舟也好,在亭中坐一会儿也好,尽管假山那里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因为田妃娘娘的事情而不可接近,但是其他地方却仍然是惬意非常。 到了御花园,天色也不是很晚,偶尔有宫女提着宫灯走过,见了她纷纷拜见,她也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不想此刻阴郁的神情,给她们造成一个坏印象。 到了湖边,她来到一贯停着小舟的地方,却发现不知何时小舟已经消失了。 她想了想,抓住河边的柳条,学着奚霖的样子,飞身跃进了凉亭。心里想着,等自己嫁过来,非要动用皇后的权力,造一座廊桥! 可是,转念一想,接下来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到呢?苦闷地自嘲着笑了笑,她在凉亭里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着湖水静静地,没有一丝波动。 看着看着,眼睛忽然困了起来。 好好地躺在床上睡不着,到了这里才没一会儿,居然要睡了吗?她想了想,就以手为枕,靠着石桌,将面颊贴着手臂,闭上了眼睛,睡意顿时飞快地侵袭了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冷颤惊醒了。 尽管已入了夏,但夜晚仍有些凉意。她揉了揉眼睛,脑筋不甚清醒。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身处何处。朦胧间,她站了起来,搓着双臂,让自己暖和一些。却在此时,听得风中传来一阵惨叫之声。 稍稍暖和起来的身体,顷刻间再度冷了下去—— 惨叫,是从靠近御花园旁,与之只有一墙之隔的冷宫发出的。 那里住着据说是一群被皇帝冷落的,或者是发疯的宫女和嫔妃,兆国皇宫中也有这样的地方,可是她从未去过,也不敢去。听大哥说,这种地方都是女人的怨气,十分不善。 她摇摇头,赶紧循着原路返回。然而踏上了草地,再度听到了叫声,这一回,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 冷宫中,怎么会有男人? 她尽管感到害怕,但是却无法停止自己的好奇心。想起当时,就是因为她一时的好奇,才引发了田妃娘娘和太子的事情被察觉,最后一连串效应之后,太子奚闵被下了狱的。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御花园,来到围墙边,贴近了听,声音忽然没有了。她正狐疑着,却又听到了一声冷笑。那冷笑隐隐约约,不是很清晰。 她站开几步,发觉围墙不是很高,便轻轻一跃,跳上墙头,再落了下去,悄无声息。 夜里的皇宫,很静,禁卫军也不会到冷宫里来巡逻,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吗?是那里的人在发疯,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猫着腰,循着声音的来处,跑过去,蹑手蹑脚地,越接近,越感到奇怪。声音发出的方向,竟然并非冷宫内,而是一隅偏僻的殿,闪着微弱的灯光。 来到了殿前的台阶下,她撩起宫裙,悄无声息地躲到了窗子底下,尽管窗子关紧了,但是却仍有微光透了出来。 “还不说吗?”屋内,一道冰冷的声音说道。 “是。”这道声音,更冷。 冷得她彻骨,冻得她连心跳,好像都停止了。 “是吗?”先前的声音说道,淡然而平静,如果她没有耳聋,如果她不是在做梦,如果这里不是大苒国皇宫,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听到了奚霖的声音。而另个人,却是紫玉。 第153页 这一对主僕,在深夜时分的冷宫,悄悄地做什么呢? 她咬牙才不让自己气愤地大声喘气。她记得奚霖说过什么,记得紫玉被他派往了常德宫,可是,他们竟然还是在一起。这一对主僕,这一对主僕—— “杀了他吗?”紫玉如此说道。 她听了对两人的嫉恨,立刻转化为害怕,紫玉口中的他,是谁呢?她怀着浓烈的疑问和不祥的预感,悄悄探出了头,往窗缝里瞥去。但是背对着她视线的方向站着的紫玉,挡住了她能看见屋内情形的可能。 奚霖没有回答。 她屏息着,等待着。 “要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 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是屋内的第三个人,也是令她躲藏在外头,顿时无法动弹的声音。 阿孟。 紫玉口中的他,赫然是阿孟。 为什么,奚霖要杀阿孟?为什么?为什么? 她满脑袋问号,却不会有人回答。她很想冲进去,问一问奚霖,可是却只有死命咬住了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他们主僕的事,被她发现了,阿孟还有命在吗?她还有命在吗?奚霖会杀她吗? 她紧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控制不住眼角流下泪来。她不知这是害怕的泪水,还是因为被背叛的感觉更多一些。奚霖,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倒是嘴硬。”屋内,紫玉冷哼一声。 而奚霖听了阿孟的话,却冷然笑了起来:“死的明白?” 这笑声,尽管与他如常的笑有些差别,可此刻听在她耳中,却如地狱使者,如恶鬼一般,那么遥远,那么可怕。她到底这么多年来,看到了什么?是他掩藏的太好,还是她太笨? 屋内的人,自然不会明了她此时此刻悲痛复杂而痛苦的心情。 “大皇子,既然他都要死了,不如让奴婢给他一个痛快。”紫玉的话中,没有丝毫对于杀人的愧疚与害怕,好像她天生就是做这件事的。 奚霖对于紫玉的提议,没有回应。 屋外的她,浑身发颤。咬着唇的牙齿,嵌入了血肉,嘴中瀰漫开血腥的味道。可是比之这个味道,她心头的血流得更快,更多。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立刻醒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是又怎么会是梦呢?她睡也睡不着,怎会做梦?即使听着紫玉的声音,她也觉得,一切那么真实存在,真实却残酷。 “孟建云吗?”紫玉冷冷地道,似乎动了动。 “唔……”阿孟闷哼一声,不知是被打了还是被下了毒手。 她不忍看,却无法掩住自己的耳朵。 紫玉继续说道:“其实,你的名字或许应该是奚霖才对——” 屋外的她听到这里,颓然失去了力气,软软靠着墙,坐倒在地。 她猜对了,她果然猜对了吗?可是她却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全是她胡思乱想!紫玉这么说,说明她是了解整个事情的了。她甚至知道,阿孟的真实身份,那么,奚霖并不是奚霖,阿孟才是奚霖。 这,是奚霖告诉紫玉的,还是一开始,紫玉就是参与者? 为什么,奚霖会李代桃僵?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还是无意中他误打误撞?但是从入了兆国开始,他处处都没有表现出迷茫的神情,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奚霖。 是了,她记起来,他面对父皇的猜测,没有迟疑,也没有惊吓,一切都表现得很沉稳,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她混乱间,却听得屋内有人说:“杀了吧,啰嗦什么!”这道声音,她听得是宋少明的。 那么,阿孟看到的人,并不假了,阿孟的提防,并不是空穴来风了。为什么她先前没有发觉呢?为什么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一伙的呢? 为什么不知道,那个人对自己的情意,也是假的呢? “是。”紫玉听了宋少明的话,应了声。 她听得紫玉的脚步声,似乎在靠近阿孟,下一步,阿孟是不是就要被杀了呢?如果阿孟是真正的大苒国皇子奚霖,那么他死了之后,大苒国不是没有后继人了么?奚霖,这个假冒的奚霖,是不是就要登上皇位了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涌现出一股难耐的痛苦,却正是这份痛苦,让她勐然站起来,大声地喊道: “住手!”随后,她飞快地撞进了门,撞进了屋内四人的眼眸中…… 看到她的出现,屋内四个人都震住了。 “你!”紫玉一手握着剑,剑身已经没入了阿孟的胸膛。 宋少明原本斜靠着屋内的柱子站着,见到她之后,不由瞟了眼奚霖。 而奚霖,他面色一沉,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扫视了几个人,看到在紫玉的剑下,阿孟已经几乎要奄奄一息了。她甚至看不出,阿孟脸上还有血色。在他身上,有多处伤口,最新的伤,便是紫玉手中那把剑刺入的。深深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在朦胧的光芒下,触目惊心。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散发着,萦绕在四周。 她忍不住要呕吐,不得不用手捂住了嘴,掩住了到了嘴边的呜咽。 “阿孟!”她急忙跑到阿孟一边,蹲下身,看着他已经连张开眼都觉得费力。 “公主……”阿孟虚弱地喊了她一声,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154页 她紧张地查看着阿孟的伤势,用手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但是即使沾满了鲜血,她也无法停止阿孟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流逝掉生命力。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死吧,被刺了那么多剑,谁能挺得住呢? 谁又那么心狠手辣,非要置他与死地?! 第47章 45 她愤恨地抬起头,咬牙瞪着奚霖。他神色复杂地回望着她,张了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公主,你来得可真是时候。”紫玉却是一如常态,对她的态度是冷淡而倨傲的,一点儿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你、你这个侩子手!”她转过头,看着冷笑的紫玉,即使拿着流淌着血的剑,她依然是好看的,依然是挺拔地站着,毫不在意,仿佛与那剑浑然一体。她只想过紫玉是特别的,却没料到她竟然会是一个冷血杀手。 “侩子手?”紫玉挑了挑嘴角,“公主当真是公主。”她语含讽刺。 宋少明在一旁听了,面上笑容慢慢恢復了,耸耸肩:“奚霖,如今你看怎么办?”他将问题抛了过去。 她重新将目光调向奚霖,他似乎有万般言语要对她说。 “小真——” “不要叫我!”她大声地嚷道,咬着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来。她不能没用,面前的人,不是奚霖,不是陪着她过了年少岁月的人!不是不是! 奚霖眼神黯然,深深地凝视着她,她的面上混杂着愤怒和痛苦,悲伤和背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希望是一场梦的悲戚。她终究是善良的,可是,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落在她眼前,她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小真,对于你而言,一个名字,比一个人更重要,是吗?”他平淡地问。 她听了他的话,却只有牙咬忍着。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要混淆她此刻愤怒的心情呢?他就那么想要连她也一起打倒吗?可是,为什么他眼里要流露出难过的神色?对于要杀了阿孟的人来说,他不是应该冷酷无情吗?是在演戏给她看?是在动摇她的心神?还是他真实的表现呢? 她勐地摇头,拒绝让自己的心软弱下来。她今夜,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而命丧于此。那么,她还有什么还奢求的,还有什么梦不能够醒来呢? “你如果怕我说出去,就连我也杀了好了——” 奚霖听了她的话,眼里的痛苦更浓更重,几乎满溢出来,流成了一池,将她也渐渐拖入其中。如果她不是手里沾着阿孟的血,如果不是闻到鼻端的血腥,她只怕要因为他的眼神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连记忆的门都可以关上—— “一个女人而已,”宋少明笑容满面地走到奚霖身旁,“等你当了皇帝,要多少女人没有呢?” “是啊,”她苦苦地笑了起来,泪,终究滑落了脸颊,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哭,在敌人面前哭,这么软弱的事,她为什么要哭?!“她也好,别的人也好,大苒国的皇帝,有什么事做不得的?” 杀了真正的奚霖,杀了她,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堂堂的大苒国皇帝,再也不会有人揭穿他的面目了。 听了她的话,紫玉眯起眼,冷冷的眼神化为箭射向她。 “小真……”奚霖嘆了口气,挥了挥手。 她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终究是假的,是假的—— “唔!”她闷哼一声,胸口的尖锐疼痛,令她整个感觉鲜明起来。抬起眼,望见的却是紫玉嘴角含笑的面孔。杀了她,对紫玉而言,是最为畅快的事吧?什么欺骗,什么主僕,他们本是一路人啊—— “啊!” 她斜靠着靠坐在地上的阿孟肩头,剑身抽离身体的感觉凉凉的,带走了她身体内的温度,带走了她的力气,然而她却为何能清楚地看见,紫玉被一掌打飞了出去,看见宋少明僵硬的笑容,看见奚霖飞身而至的身影呢? 是幻觉吗?这一切是幻觉吧,等她醒过来,她会发觉自己是在哪儿呢?天上,还是地狱? “小真!” 她合上双眼,任黑暗侵吞了她的意识,耳旁有谁在叫她的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睡了好久好久,睡到再也不愿意醒过来也罢,但身体的刺痛,却成为反作用力,令她醒了。 醒了,却不愿意张开眼,不想看到不想见的人,不想听到那些人的话。可是偏偏,她连抬起手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 “你倒是好,睡得昏天暗地。” 她勐然睁眼,转头,瞧见屋内不远处,紫玉正靠着椅子坐着,脸色苍白。见她醒来,也不惊讶,冷笑浮上面颊,口气也是冰如冬天的河水。 “醒了?装死装得够久的。”紫玉没好话,伸手捂着胸口。见她将视线转向她的手,立刻哼了一声道,“这是刺了你一剑的代价。”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奚霖挥了挥手,而紫玉就举了剑刺向她,速度快得她眨眼都不曾。 “对,你猜得对,他不是要我杀你。”紫玉咬牙切齿地道,“叶真,你真好命,一国公主,现在即使他冒着被你揭穿的危险,也要留下你,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的?!一个女人而已,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女人!” 第155页 紫玉字字句句,都在散发着希望她快点死去的信号。她想死吗? 不想。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她张了张口,想回嘴,却发现口有些干。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惜,他看不上你……”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紫玉却听见了,并且愤怒了。她可以瞧见她苍白的脸色下,是肃杀之气,形而外的杀气扑面而来。可是她死过一次两次了,又怕什么呢。 “哼,”紫玉重新坐下了,“要不是——”她没有说下去。 她却很想知道,紫玉口中的要不是之后,是什么内容。她很想杀了自己,她知道。但是却又不能杀。是因为奚霖的命令吗? 奚霖…… 他不忍杀她,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大苒国皇子,不杀她,又如何呢? 等她恢復了,等她能够顺利行走说话了,他就不怕她揭穿他吗?紫玉说得对,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还是,他已经想到了将她封住的方法,即使她说出来,也无法影响他吗?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累极了,沉重极了。 如果能够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不用管接下来的事情,该有多好。可是不行啊,她不能那么没用的。她是兆国的公主,不是平民百姓,她是长顺帝的未来媳妇,不是别人。 大苒国的皇帝,不能是个冒充之人。即使阿孟死了,奚闵还在—— 她勐地睁开眼,她能想到,奚霖怎会想不到呢? 奚闵也好,睿王爷也好,他们会不会在接下来,遭到毒手呢? 她焦急起来,可是自己一动都无法动,更有紫玉在监视着,凭她一己之力,如何回天? “我口渴。”她说道。 紫玉凝眉:“什么?” “我要喝水。” 紫玉暗暗咬牙,随即站起了身,走出房间,去端茶。对于屋里的女人,她深恶痛绝,前几天那一剑,并非她看漏了奚霖撤退的指示,而是故意为之。可惜还是刺得不够深,不够要她的命! 她是奚霖要保的人,却是她和宋少明有志一同要除掉的人—— 望着盏中的茶水,紫玉冷冷笑了起来,指尖在盏沿弹了弹,随后满意地端着茶,走进了屋里—— “哐啷”一声,茶盏落了地,紫玉呆楞在原地,感觉整个心都跟着茶水落在了地面上。 原本躺着叶真的床榻上,空无一人,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一样…… 她看着紫玉离开屋子去端茶,整个人感觉到无力和悲痛,胸口窒闷得她宁愿自己就这么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过来。可是,伤口的疼痛却无视她的意志,硬是刺激她醒着。 今后,她该怎么办呢?阿孟被杀了,也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她虽然不甘心死了,可是在大苒国的皇宫里,她待个片刻就觉得浑身难受。空气里似乎飘散着甘草的味道,那是她久久无法唿吸的源头,那本是给她宽慰与依靠的味道,如今却是要扼杀她唿吸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呢?老天为什么要造出这样一幕?是在考验她吗?还是在考验大苒国的皇族如何来拯救呢? “小真。” 她恍惚中,听到了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张开迷濛的眼睛,耳旁细细听辨,听不出来人的脚步声,却是为这熟悉的女声而心里更加难过。 她想喊两个字,可是使不出力气,她该如何对姨妈说,她的儿子是假冒的,真正的奚霖被他杀了,如今不知是否身首异处? 接着,她被人上前搀扶着坐了起来,那是贤妃娘娘以前的贴身宫女,宫女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她无暇问她们是如何闯进了这屋子,更是如何避开了紫玉的耳目。 她脚软地踏了地,随后跟着她们绕到了床侧,那里竟然有一扇地门,她连吃惊的功夫都没有,就已经落了下去。下沖的力气太大,她意识一软,再度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正斜躺在一辆马车里。 “小真,你别动。”见到她醒过来,贤妃娘娘立刻嘱咐她,满脸是忧心忡忡的面容。 她稍稍看了看马车内,发现只有她和姨妈两个人,不觉惊奇:“姨妈,”她顺了顺气,“你是怎么——” 贤妃娘娘知道她要问什么,拿着手中软帕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难过地说:“皇宫的地底下,到处充满密道,先皇年轻时喜欢看一些盗墓的书册,因此命人挖掘了四通八达的地道。这个秘密,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并不重要,小真,如今首要的就是你的安全。” 她听闻大苒国皇宫的秘密,饶是惊讶万分,但是长顺帝的兴起,却成了她被解救的关键,心里无不充满感激。特别是眼前的姨妈,她竟然带着人来救她。 “谢谢你,姨妈……”她虚弱地笑了笑。 “傻孩子,有什么好谢的……”贤妃娘娘苦笑着,好像满怀心事却又无从述说。是了,她的丈夫已逝,儿子是假冒的,在整个皇宫里,还有谁能听她言语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更加悲痛:“姨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隐约就有这样的感觉,否则怎会要避开紫玉将她带离那个被监视的房间呢。 第156页 贤妃娘娘悲苦的神色跃然脸庞,紧紧握紧了手上的软帕,过了好一阵子,才嘆气开口:“我先前只是怀疑,霖儿行事本来很循规蹈矩,这一次他带着震霆将军揭穿了睿王爷的阴谋,我本来很高兴。哪知却看到了宋少明——” 他?关键点,是在他身上吗?她静默不语,等着贤妃娘娘继续说。 “他本对我恭敬有加,但是却在酒醉之后,对我的宫女小樱无礼,我很气,要治他的罪。霖儿却言他是震霆将军的儿子,如今大业未稳,不能擅动。我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暗作罢了。可是紧接着,小樱回来告诉我,她听到了宋少明的醉言,说未来的大苒国并不会姓奚。正在那时,你又拿了先皇赐给霖儿的链子给我看,我懵了——再后来,我就听到了你受伤的消息。受伤便受伤,却遣了紫玉去照顾你。对于你们俩之间的事,我也有所知晓,霖儿当不会讲你讨厌之人派去照顾你的……” 所以,这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么? “姨妈,既然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是堂堂的皇妃,一言可以抵得上她这位兆国公主千万倍,如果姨妈有心揭穿奚霖的身份,那么大苒国不会他姓的可能性极大。 贤妃娘娘听了她的话,似乎十分苦恼:“小真,这件事关系重大,况且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而霖儿那时与先皇滴血认亲,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说到这里,她脑海中不免浮现当时的情形,满怀别样心思的淑妃,句句针对的惠妃,心思单纯的奚闵,还有——紧张的奚霖!原来,那个时候他害怕被拆穿身份吗?结果却是鬼使神差,竟然让他的血与先皇相溶,如此才即使没有了信物,也让他正式坐上了大皇子的位子。如今想来,这会不会是老天爷故意为之呢? 她没有察觉贤妃娘娘的心思,只是思考着这个两难的问题。 与她而言,还有一层她无法逃避却也不想去深思的关系。若说她没有喜欢上奚霖,那么又何须在乎呢?如今,她是揭发他,还是任他为之?不管哪一种选择,她与他之间,都再难有机会相聚了—— 心里,隐隐痛了起来。这痛,切身,可是又如何呢?痛过了,伤过了,路,总还要走的。 “姨妈,我是兆国人,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如今只有你才有机会、才有资格站在大苒国的立场上选择下一步该怎么做……”她不是将问题跑出,兆国的公主指认大苒国的皇子是外人假扮,这掀起的波澜恐怕会连累了大哥,最终可能会引起两国纷争。 贤妃娘娘听了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你想得周到,容我仔细想想吧——” 马车行进了一会儿,外头有人禀告:“启禀娘娘,到了。” 她狐疑地望着姨妈。 “小真,我不能送你回兆国了,你如今有伤,先在城里找间客栈住下来,等伤好了之后,赶紧回兆国去吧——” 她一惊:“姨妈……”姨妈是想让她远离这场也许无法避免的事端吗?她虽必须置身事外,却也不想抽身而出。如果奚霖当真被揭穿了,那么他的下场会如何呢?那个时候,她会如何呢?她不敢想下去。 贤妃娘娘自然也无法明白她心里的矛盾,苦笑地说道:“小真,我本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与你情同母女,看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我会让小英陪着你,带你回兆国的,这里已经离开了京城,小英那里有盘缠,你好生跟着她,她有功夫可以保你平安——”说着,她忍不住落下泪来,“等你回兆国后,跟政儿说清楚整件事,到时候再看这边的情况再做打算,好吗?” 她默默地垂首:“我知道了……”难道姨妈的意思,是如果奚霖被指认,那么要大哥出兵吗?是要将大苒国吞併入兆国,还是别的意思呢?这一切,她无法预测大哥会如何做法,只有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了。 于是,她跟着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小英,站在京城郊外的土地上,目送贤妃娘娘的马车离开—— 她们两人坐上了贤妃娘娘留下的一辆马车,前往兆国。一路上都是走僻静的小镇小城,以隐藏身形,以防奚霖派人来追捕。 此外,她的伤不知怎的不见好转,尽管已经能够行走,却仍然不时会隐隐作痛。痛得她白天头疼,晚上夜不能寐。长此之后,她倒也渐渐习惯,只是身子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也曾经找过小镇的大夫瞧,却只是开些补身的药罢了。 这一天,她正和小英在房里用晚膳,却听得外头有嘈杂的声响,仔细听了,却是官兵在搜查什么犯人。两人对望一眼,直觉不对劲。 “公主,你拿着!”小英反应飞快,迅速站起来,走到床边拿起随时整理好的包袱,塞进呆楞的她怀里,“你马上走,到城外的山脚下等我,如果我第二天都不出现,那么你就自己一个人回兆国。” 小英说得如此简单果决,她听了却是心生害怕。小英话中之意,就是要她独自逃命了。 “你为什么不一起走?”听官兵的阵势,再过两间房才会找到她们这里,两个人要逃走的机会很大。 小英摇了摇头,朴实无华的脸上净是理所当然:“公主,这是奴婢我的命,既然娘娘让我捨命保公主,那么只要公主安全,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其他,公主无须担心太多——时间不多,公主快走!”说着,就将她推近窗户,随后送她出了门。 第157页 她仰头望着瞬间关上的窗户,知道自己即使回去,也只会徒增小英的麻烦,便头也不回地飞跑了起来。 小英是怕房间里本来还在用膳的两人,如果突然失踪,官兵定然会追上来。留下她,或许可以抵挡一阵吧。那么,如果那些人没有抓到她,是不是会放过小英呢?她毕竟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总不至于对她不利。再者,那些官兵应当不认识只在宫中露面的小英才是。 想到这里,她稍稍放心了些,一路飞快地跑向城外。 伤口很疼,可是她必须跑,如果这一回被送进宫里,送到奚霖身旁,那么她总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自由——即使她曾经幻想着两人幸福的时光,但是怀着一颗无法癒合的心,她又如何将眼前的人,当成没有知道事情真相,而自欺欺人呢? 她一个人遮遮掩掩来到了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心中紧张又害怕,只得抱紧了包袱,躲藏在一个山坳处,等着小英的出现。黑夜孤身,虽然可怕,但是好在也让她容身比较容易不被发觉。 她等了又等,到了天明,身体累得几乎想躺下,却仍然没有等到小英的出现。她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太阳渐渐升起来,照亮了天地,然而她的心房却黑暗异常,再也没有光亮可言。 她不甘心,却又能如何呢?回去被人逮个正着吗?即使奚霖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她能忍受自己呆在大苒国皇宫里,当一个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做的木头人吗?到那个时候,她无法忍受,他怕也会厌烦了…… 她勐地摇头。 这么想的自己,难道还存着他是个好人的奢望吗?杀了阿孟的人,尽管不是他亲自动手,可是又有何分别呢? 深深吸了口气,让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增添几分生气,她咬着牙,一个人往兆国的方向走去。 从今以后,直到踏上兆国的土地为止,她都必须一个人孤独前行,不会再有人为了她,捨命相救了…… 终于,歷经千辛万苦,她来到了兆国的京城。 那日日折磨的伤,虽然已经算好了,却仍然时不时令她使不出力气来。她本想直接奔到皇宫里,但想起那个将她领进宫的前太医,便先去他那里走了一遭。 经过老大夫的诊察之后,她错愕地明白了,原来紫玉那一剑,不仅要她的命,剑身上还带了毒,毒入心肺,她经歷了这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毒早已经无药可解了。 尽管不会要她的命,却令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如平常人一样,活蹦乱跳地。她走出了医馆,不理老大夫想问又没有问的眼神,站在大街上,抬头仰望着艷阳,整个人却冰凉如冬。 自己,到底招惹了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降临到她身上呢? 无语问苍天,苍天却不会给她答案。 再者,她无论怎么诉说不公,诉说着心里的不甘与痛苦,也不会有谁来替她抗下这苦难。她必须一个人品尝,一个人感受这想要忘记,却不时占据脑海的苦楚。 她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会有那么深的感情。根深蒂固十几载的兄妹情谊,以及那年岁月的男女之情,交杂盘绕,钩织出一张密细的网,令她挣不开逃不脱,终究想要恨他讨厌他,也只是主观上刻意而为,内心深处的牵绊和眷恋,令她心里的伤,无限地扩大,比所中的毒,更加无解啊…… 她隐起沉沉的心思,跨进了皇宫的大门。 侍卫对于她的突然出现,表现出极大的惊讶。或许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阻止了他们要通报的举动,自顾自地朝御书房走去。她必须尽快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大哥听,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她甚至顾不得此刻自己浑身散发着一股贫苦的味道,风尘僕僕,并且衣衫褴褛,亏得侍卫还认得她。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侍从见到她,禀告道:“皇上正休憩呢,公主要不等会再来?”他言下之意,怕是让她先梳洗一番,整理好仪容吧。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不用,我现在就要进去!” 面对她的强硬,侍从尽管不是很甘愿,但也不敢阻挠她。公主的身份,在兆国的皇宫里令她高高在上,谁也不敢忤逆的。只是,她忘记了,如今的大哥是皇上,而陪伴在他身旁的,他最亲近的人,已经不是她这位唯一的妹妹了。 “小真?”在御书房中,坐在御案旁的紫鸢见到她,顿时惊奇地站了起来。 她瞧着紫鸢放下手中的摺子,迎了上来。而她的大哥,此刻正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睡得正沉。什么时候,兆国的国事,已经可以经由皇上妃子的手了呢?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皇嫂。”尽管心中有疑问,但基于礼节,她仍是端出笑容,拜见了紫鸢。 紫鸢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满面惊奇:“你不是在大苒国么,怎么——”这么狼狈?她没有将这四个字说出口,“发生了什么事吗?” 该怎么说清楚整件事呢?她看了一眼,即使她大声的说话,仍然没有醒转的大哥。 原本等着她回答的紫鸢,见她目光所及,赶紧解释道:“皇上昨夜和大臣商讨事情到了四更天,因此现在正睡着呢。要过一会儿才醒,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也一样的。” 第158页 是啊,眼前的人温婉有礼,是大哥最心爱的人,是她侄儿的亲娘,虽非兆国的皇后,但地位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她的皇嫂。 “皇嫂,大苒国发生了大事……” 于是,在御书房中,她一字一句地将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以及她又为何回到了兆国的原因也向紫鸢表明了。 紫鸢边听,边惊讶地用手捂着嘴,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就是这样——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问大哥,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紫鸢凝重地垂首想了想,才难过地握着她的手,说道:“妹妹,真是委屈你了——不过我也不能代皇上做主,等他醒过来,我们再做商议……现在么,”她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去将一身尘土洗洗干净吧,总不好让宫里的人瞧见堂堂公主是这副乞丐的模样——”说着,她站了起来。 “是,皇嫂。”她尽管感到奇怪,如此大的事情,不是应当立刻叫醒大哥吗?可是想必大哥当真累坏了,皇嫂不忍吵醒他吧。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换身衣裳……”说着,紫鸢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御书房。 她一路跟随,然后,遁入了黑暗之中…… 她,在哪里? 漆黑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唿吸之间,闻不到一丝异样的气味,眼力所及,一片黑暗,看不到光亮,看不到景物,看不到人。 她在哪里?在天上还是在地狱? 如果不是身上传来的冰凉的感觉,她一定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手所及之地,冰凉坚硬,坐起身之后,发觉那应该是兆国皇宫之中,铺设在宫殿里的大理石板。 那么,她是在哪个房间?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什么漆黑一片?是夜晚,还是屋子周围都被蒙上了黑布? 幽闭的空间里,没有声音,她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的唿吸声。 怎么回事?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努力回想,也只有自己跟着皇嫂紫鸢,一路前往自己的宁馨宫而已,走到一半,她就失去了意识—— 那么,接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她昏迷了,自然没有记忆。 现在,难道是她的梦吗? 她狠狠掐了自己的脸一把,疼痛袭来,意识清醒,不像是梦。于是,她站了起来,双手前举,摸索着想要找到自己所在的方位,亦步亦趋地摩挲了好一阵子之后,手指碰触到了冷冷的东西,硬硬的,上下再一探,她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一根铁条的模样。 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掀起了害怕的波浪。往左继续前行,手上的触感亦如是。绕了一圈之后,她颓然做倒在地,在她的四周,是一座用铁栏杆围住成的牢笼,她如一头无助的困兽,被囚禁在其中。 夺去了她的自由,夺去了她的光明,也夺去了她心里一丁点的希望。 紫鸢,她那位平日里一副温婉可人善解人意贤良淑德模样的皇嫂,在她昏迷之后,将她送进了牢笼!她无法想像,紫鸢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过是来求助大哥,并没有对她的地位有任何威胁之处—— 难道,紫鸢是不想让自己碰到大哥,不想让大哥知道奚霖是冒充的吗?会是这样吗?那么,紫鸢岂不是跟奚霖是一伙的?岂不是,这一切都是阴谋? 单奚霖一人,她还可判断为是恶意为之,牵扯到紫鸢,牵扯到两个国家,甚至是皇族中人,那背后的联繫,之后引领出的一系列她无法想像的事情,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可怕的景象? 即将占据大苒国最高位的奚霖,成为兆国实质皇后地位的紫鸢,甚至可以说,这两人如果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他们几乎形成了两国联盟,牢牢掌握了两国的实权,无论想要如何操控,都是易如反掌。 如果他们的背后,站着一位她无法预见的人的话,别说皇位了,将两个国家顷刻间毁灭,都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她越想越感到害怕,整个人不由得缩成了一团,感到浑身彻骨的冰冷。 这一片中原之上,只有三个国家相邻,兆国、大苒国和黔元国。不管是国界还是人口都相对弱小的黔元国,一向对兆国和大苒国充满了一种畏怯的心态,每年都派人来朝奉,送礼送金,一副要仰两国鼻息的姿态。 会不会有可能,奚霖和紫鸢的后台,来自黔元国?他们韬光养晦,派出了奸细,站上了两国最高地位的舞台,随后只要黔元国一声令下,三国合一,就是一国的天下了! 可能吗?这可能吗? 她忍不住发抖,如果真是这样,还有谁可以阻止他们?还有谁能够揭穿他们的阴谋呢? 她如今被困牢笼,恐怕大哥是不知道她已经回到了兆国的。大苒国中,只要奚霖一登上皇位,那还有谁敢质疑他的身份?连姨妈贤妃娘娘,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兆国呢?她的国家呢?她回到兆国之时,在御书房不正见了紫鸢拿着大臣的摺子在看么,在不知不觉间,莫非紫鸢已经渐渐地掌握了国家的实权么?说什么大哥因为太累所以在沉睡,会不会大哥如今已经成了紫鸢的囊中物?会不会是,她下一步就要害了大哥,自己以太子生母的身份,成为兆国实际上掌握一切事物的人? 第159页 想到这里,她飞快地挣扎着站起来,握着不知道面向哪个方位的铁栏,大声地叫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大哥!大哥!我是叶真,快救我!……” 谁又能回答她呢?屋内的回声,只有她能听得见。 她不放弃,继续地喊,如果此刻没有反抗,她说不定就要被关在这里,老死一生!即使喊叫了没人听得见,她也不能放弃!不喊叫,连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喊了,叫了,也一样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又累又难过,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了,害怕的情绪占据着上风,她再也无力站立,颓然落了地。 这个时候,大哥是不是安然无恙呢?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妹妹被心爱的妻子囚禁在这座穷极一生都无法出去的牢笼中呢? 她抱紧了膝盖,开始等待,没有希望的明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一个时辰? 一丝光线从她身后照了进来,她茫然怔了怔,随后才如被针刺一下,脑中火光一闪,飞快地跳起来,却脚一软,又“噗通”一声,软跪下了。 “公主?” 光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昏黄烛火的宫灯。 她缓缓回过神,在朦胧的光中,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大婶……”她声音嘶哑,几乎哽咽出声了。 顾大婶瞧见她如此憔悴的模样,不忍地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肩膀:“公主,你还好吧?” 好吗?她能好吗?可是,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她有很多事要去做,既然顾大婶能够来看她,是不是意味着,大哥已经知道她在皇宫里了呢? “快,你放我出去……”她激动地喊道。 可是顾大婶却一脸为难:“这个……” 她刚充满希望的神情,顿时又落入了谷底:“什、什么意思?”她分明瞧见顾大婶为难的模样,“什么意思,你快说!”她顾不得了,隔着铁栏,抓住顾大婶的手,摇晃着。 顾大婶安抚地握紧了她的双手,嘆了口气,双眼中流露出难过的神情:“公主,我是给你送饭菜来的。” 她木然将目光移向一边,果然瞧见了一个食盒,这个时候,她才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勾起了她身体的本能,肚子空空的,因为一路从大苒国逃跑而来,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了。可,现在她吃不下,身体在发出让她吃东西的信号,但是她的意识却没有这一项选择。 “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这样,才能解释,在宫里独大的紫鸢,不会放任任何人,来解救她的。 顾大婶惊讶地抬起眼:“公主,你在说什么呀?皇上他好好的。” “好好的?” “是啊。”顾大婶点头。 她放下了心。大哥好好的,没事,他还活着,没有被害死。 “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放我出去?” 顾大婶为难地将食盒打开:“公主,你还是先吃饭吧……”顾大婶似乎一门心思要让她不要去奢望自己能够出去,离开这牢笼的想法。 “不吃,我不吃!”她咬牙忍着,肚子咕噜噜地在叫嚣,可是她是吃饭的时候吗?“你,你快去告诉大哥,我在这里,你既然能来看我,那么见到大哥不是也没问题吗?你告诉他,紫鸢是个坏人,你要他小心,要他来救我出去!” 顾大婶哑然张大了嘴,端着饭碗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是放下了,然后抬起眼,面对面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着她无法理解的惋惜。 “公主,”顾大婶声音低低地说,“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皇妃娘娘她能够放我来给你送吃的,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如果万一让她发现我去找皇上,恐怕她会对公主下毒手的……” 她听了,感觉被雷噼中,也不过如此。 “就算下毒手,那也是以后的事,她杀了我,大哥也不会放过她的!” 顾大婶不认同地摇头:“公主,听我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活着,将来总有希望的——皇妃娘娘虽然这件事做得不对,但是将来等大苒国皇上来娶你的时候,她不得不放你出来了——” “他……”他。 “怎么了?公主?” 她将额头抵着铁栏,额上凉凉的感觉,让她原本压抑的疼痛,再度掀开了皮肉,流出了鲜血。那个人,来娶她吗?即使他愿意,她也即使死了,也不能让他得逞的。 “没什么——”看来,她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可以来看望她的顾大婶,一定被紫鸢抓住了什么把柄,也许,她用大婶家人来威胁,不能放她走吧。想到这里,她释然了,既然如此,自己总不能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把饭拿给我吧,我吃……”出去的希望没有了,不代表她活着的希望也破灭了。 顾大婶满意又心疼地看着她大口吃着饭,悄悄地嘆了一口气。 第160页 这样的时光,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她已经没有清明的意识去计算了,或许她这辈子,就会这么度过了。 然而,老天爷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丝光明…… 第48章 46 可是,光明的另一面,却也是黑暗。 她再度见到了阳光,却是在听闻大哥已经过世的讯息之后。 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你、再说一遍?”因为照向她的阳光太过强烈,她睁不开眼睛,脚步发软,不得不靠着柱子,才能让自己站立。脑袋发虚,额间冒出了细汗,头疼欲裂,恨不得去撞柱子。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这件事。 顾大婶伸手扶着她,声音低低地再说了一回:“皇上他,病逝了……” 病?大哥有什么病?睡得多的病?是紫鸢硬加上的病,是被美人迷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事实真相的病? “……”她闭上眼睛,抬头望着天际,面上只能感觉到热度,却没有生机的感觉,“是这样啊,大哥过世了啊……”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指尖有泪水,她却哭不出来。 顾大婶应了声:“是啊,拖了半个多月,太医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个怪病,看不好,可怜了才几岁的小皇子……” 是啊,她的小侄儿,有着一位狠毒母亲的兆国太子,从今以后,要走上怎样的人生道路呢? “顾大婶,从我被关进来,过了多久?”她咬着牙,忍着心里将紫鸢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跳到她面前,挥刀一口气杀了她的怒气。她如今体虚力薄,别说杀人了,连走几步都有些困难。 “启禀公主,应当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怪不得天热了,热得她汗水直冒,浑身凉透了—— “现在,我是自由的吗?” 顾大婶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奉皇妃娘娘——不,太后娘娘之命,来带公主去拜祭先皇的——” 她垂首,望着顾大婶面上隐忍的表情,脑中如被扔了迷雾一样,烟雾缭绕,看不清路。 “太后、娘娘?”也就是说,她的侄儿已经继位了,紫鸢如今升格为整个兆国真正的主人了。太后娘娘!她死命拽紧了拳头,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恨意经由嘴喷薄而出,“行了,你带我去……”因为大哥已经死了,所以紫鸢觉得她没有威胁了是吗?因为大哥死了,所以在整个宫里,再也不会有人胆敢忤逆那位太后娘娘了,所以她才被放出来了。 跟随着顾大婶,她头晕目眩地匆匆来到了宫里的庙堂,那里摆放着兆国歷代皇帝的灵位,如今,大哥也在那里。 “你先出去吧……”她伫立在堂内,面前是一排先祖的灵位,身后,顾大婶关上了门,留她一人独处。 一熘的灵位,从左到右,在最右边的,紧挨着的,是她薄命的父皇和大哥。 父皇人到中年坠马而亡,大哥不过二十年岁,就英年早逝了。 兆国的先祖们,在父皇左边的这一排先祖们,他们难道没有看到这一切吗?怎么能任由一个女人,毁了兆国的江山,毁了大哥,毁了这多少年的基业? “父皇……”她双膝跪了地,仰起头,看着端放的灵位,方方的木头,无法对她言语,上头雕刻的字体,也只写着父皇过世的名位而已,“她杀了大哥,父皇,我要报仇,我要为大哥报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她如今只身一人,朝中大臣一个不识,还有谁是她能信任的?有谁能帮助她?即使绞尽脑汁,她的脑海中也无法浮现出任何一个可以给予她力量的人。 唯一的办法,难道只有执刀砍了紫鸢的人头,才行吗?那个时候,兆国的新皇,她年纪小小的侄儿,又该怎么办呢? 她被疼痛环绕,没有听见,身后的门打开了又关上。 “杀了我?” 突兀的声音,令她勐然回头,眼睁睁看着美若桃花的紫鸢,站在她身后,一袭宫装,珠翠压鬓,姿态雍容。纤纤的手摇着一把葵扇,摇着兆国未来的江山。 “你!”她立刻站起来,狠狠地瞪着对方。 紫鸢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走了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我如何?宜宁公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不如好好跟你的父皇大哥道个别吧,错过了这一次,只怕再没有机会了……” 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形体,那该有多好,那么她可以用眼神化为的刀,杀了眼前的女人!可是不能,她想要动手,可是却没有什么力气。 “你除非杀了,否则我一定会为大哥报仇的!” “报仇?”紫鸢轻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叶政的灵位,讽刺地说,“说得倒轻巧,你拿什么来报仇?你的功夫已经废了,你身体中了毒,只能维持平常的生活而已,妄谈什么报仇,真是笑死人了!” 她如石头,怔愣在原地。 紫鸢如何知道她中了毒,又如何知道她功夫没了?那是她去看了老大夫之后,才知道的事实。从今而后,她仅仅能维持着活着而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当真拿什么来报仇。 第161页 “好了,别瞪了,再瞪你也杀不了我……”紫鸢悠闲自在,笑如春天艷放的桃花,“道别完了吗?那么我就送你上路吧。”她云淡风轻地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将葵扇随便一扔,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鞘,匕首出了鞘,闪亮的风刃落入她的眼里—— 她,要死了吗?死在祖先们的灵位前? 也好,既然报不了仇,死了也好,不管兆国如何,不管奚霖如何,也不用去理会任何一件令她痛彻心扉的事,就这么死了,也是干脆…… 她闭上眼睛之前,再度回望了父皇与大哥的灵位一眼,不想让自己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身前这个夺了兆国江山的女人。 冷冷的刀锋,她好像能闻到血腥的气味,听到刀划破皮肤的声音—— “住手。” 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她恨不得挖开自己的心,将那人留下的记忆,一点一滴地通过流出胸口的血,排出她的身体,让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彻底地消失。 可是,她听得见他的声音,张开眼,也看得到他的人。 “奚霖——”紫鸢先出声叫了出现在门口的人,不知何时,原本关上的门,被推开了,“你阻止我?” 奚霖将目光投向她,话却是对紫鸢说的:“她是我的人。” 紫鸢冷哼一声,“呛”地一声收起了匕首:“那你最好看紧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说着,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她,转身离开了,越过奚霖身旁时,又低声对他说了什么。 她木然地看着两人互动的样子,看着紫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看着满眼的他,心,空洞洞的,那里已经没有了知觉,没有了记忆——她多么想这样。 可是一见到他的身影,过往的记忆之门,轻易地打开了,如潮水般的记忆,奔涌而来,她为之抗争的关于他之后的痛苦的残像,夹杂其中,令她屏住了唿吸,才不让这种痛苦,化为形体。 “小真……”他淡淡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感念的气氛。一身龙袍,头戴紫玉冠,他,已经是大苒国的皇帝了,如今,出现在兆国的皇宫里。 她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到门槛里,与他不过一脚之隔。 “你不杀我吗?”她低声地问。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记忆,从此就只有仇恨了。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要杀她以保安全呢?如果与紫鸢一样,打定主意要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便好了。 奚霖伸出手,想要去拉她的手。 她凝眉冷眼,将手藏在身后:“不用假惺惺,现在你不用再骗我了。” 奚霖淡淡笑了:“欺骗吗?”他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些兆国祖先的灵位,声音低了几度,“出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说着,率先退后十来步,在门外,等着她。 她回望着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前来拜祭的地方,沉重地抬起脚,跨出了门槛,反身将门关上了…… 宁馨宫里,她挥退了所有人,诺大的宫,只剩下她和他而已。 “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他迳自坐了,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她面前:“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她有千百个问题,却不知该选哪一个问。 “问了,你会如实回答?”她不认为,他的笑容太淡薄,她看不透他淡笑的眼眸之中,隐藏的黯沉的情绪是什么。如果只是被骗,只是一个藉口,她问了他答了,又有什么意义。 奚霖喝了一口凉茶,淡淡地道:“你问。” 她握紧了拳头,坐在了他对面,垂首看着水波平稳的茶,将拳头抵在膝盖上,胸口满溢的感情,那是恨意还是别的什么,她无心分辨。既然他会答,那么她想要知道答案。 “你不是奚霖,对不对?” “是。”他答得干脆利落,“也不是。名字是代称,如今大苒国的皇帝是我,这就够了。” 她面对他的狡辩,无言以对:“小时候,你就可以让我处处听你的,长大了,也是一样……” 奚霖眯起眼,见她始终不抬头看着自己,眼神暗了暗,终于只是饮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道:“谁当皇帝并不重要,真的奚霖若是个兇残的人,那么我取而代之,对于大苒国的江山而言,不是更有利?” 她哑口无言:“你——你杀了阿孟,当然可以这么假设!”她想起那个时候,奄奄一息的阿孟,真正的奚霖,他甚至只来得及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叫贤妃娘娘一声母亲都没有机会啊! 奚霖站了起来,来到她身旁,看她身体僵硬的模样,抬手要抚上她发的手,硬生生落在空中,过了片刻,才道:“所以,你在为他抱屈吗?” 她默然不语。她不是为阿孟叫屈,只想问老天爷为何要安排这样的过程和结局? “小真,”奚霖淡如微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是认为我自揭身份,让一心谋害自己的父皇,等不及他死就想登上皇位的奚闵继位?还是令表面温润的睿王爷,执掌大苒国江山?” “你这是狡辩,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藉口!”她咬着牙,张开手,抓着自己的衣裳。胸腔中涌动着控制不住的怒潮,之所以没有爆发,只是因为她的心怀着连自己都要唾弃的一丝软弱。眼前的人,分明是骗子,她怎能还有一丝的,哪怕是如一粒雨滴的情感,落在他身上呢?他不值得的!一点儿都不值得! 第162页 “所以你的意思是,”奚霖的声音陡然下降了几度,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冷了下来,“只要是大苒国的皇室,哪怕他是个白痴幼儿,也好过让一个有能力的人稳固大苒国江山?” 她愕然。 明知他在为自己行为开脱,为何会觉得他说得有理?她不想做一个被感情沖昏头的白痴笨蛋,也不想将自己的感情浪费给一个为了皇位,可以毫不留情杀了阿孟的人! “阿孟呢?他无辜,你杀了他,也是因为他是个笨蛋吗?” 面对她的质问,他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道:“你若是要恨我,为何不敢抬头看我?” 她不敢抬头看他,是怕自己的恨不够深,不够重,不够抵挡自己心底那点软弱的悲切的妄想。 她感到肩膀上,传来他手掌的温度,热热的,灼烫了她的身体,烧点了她的神经。她飞快地站起来,突来两步,终于如他所愿,抬头凝视着他,一望见他的面容,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她何时见过他眼底的无助和脆弱,何曾见过他为了她刻意拉开两人距离而想要挽回的渴盼与失落? 所以,这一切是假的,她看到的都是假的! “从今而后,你是你,我是我,既然你认为自己做得对,那你就去做!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阻挡你。但是,你也别想阻止我,我一定会,一定会找到机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是一天也好,一生也好,我都不会放弃的!” 奚霖扬起眉,听见了她平静的话语,话语之中下的誓言,却令他表情收敛了微笑,露出苦笑。 “你是在,跟我告别吗?是在激我杀了你吗?” 她摇摇头:“我想活着,活着报仇!” “是吗?”他轻轻喃了一句,随后将随身的佩剑抽出,递到她面前,“报仇吧,我就在这里。” 明亮的剑身,缀着宝石的剑柄,上头垂挂下金黄色的流苏,幽幽地盪着—— 她伸手接了,却是沉重地提不起来。他是在利用她的软弱,利用她心里,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感,在逼迫她作出关乎她未来的决定。 眼前的他,眼眸深沉,沉得看不到底,因此她看不透他的真实之意。即使看到了,那又如何,也不过是他刻意表现出让她看到的景象而已。 她,下不了手吗? “唔……”他闷哼一声,没有动。 她手在颤抖,刺入他身体的这一剑,耗尽了她的力气,几乎握不住剑柄,如果不是脑海中不断迴响着某个情景,她只怕要闭上眼睛,只怕因为软弱而晕了过去。 “现在,我为阿孟报了仇了,大苒国的仇,必须由大苒国的人来报……” 奚霖轻轻笑了笑,伸手轻轻地覆盖上她的手腕,接过她手中的剑,用力拔出了出来,扔在一旁。鲜血顿时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他用手捂着,另一只手,却无视她的后退,硬是一如从前,抚上了她冰凉的面颊。 “你在哭?你为阿孟报了仇,却在哭?”他的声音有些冷,有些生硬,似乎在压抑着疼痛,“你是为阿孟在哭吗?” 她反手抹了一把脸颊,手指尖上的水渍令她怔愣了会。 “阿孟……”她是在为他哭吗?可是,为何心里还是空空的,为阿孟报了仇,不是应该感到欣慰吗?不是应该,如释重负吗?她为谁哭呢? 听到她口中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奚霖勐地收回了手。 她望着他突然变了脸色,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逃开。可是,她连被杀都不怕了,逃开又何必呢? 奚霖撕了自己的衣角,替自己包扎了伤口,尽管血丝渗透了出来,但是似乎没有扩大的迹象。 她勐然咬着唇,咬出了血,为自己失神的担心而悔恨不已。 何必为他担心难过,他与她在阿孟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恩断义绝了。如今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叛徒,一个伪君子,她哪怕是连怜悯乞儿的心思,都不必分给他的啊。 兀自垂首的她,没有察觉他的接近,等到下巴被强硬地抬起,直到扑面而来的阴影压了过来,嘴被封住,口中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才惊觉过来。 她奋力地挣扎,可是却抵不过他的力气。 “放、唔……” 她无能为力,胸口涌起的害怕灌注了全身。 他的吻充满了她不曾见过、不曾感受过的力道与强硬,那令她害怕得颤抖。 可是,即使她浑身发冷,他也没有放开。 她抵抗的力气逐渐地消失了,心口却硬生生被撕开了口子,流淌出浓浓的,几乎淹没了她整个人的伤痛…… 醒来之后,整个宁馨宫里,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她茫然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床顶,那是在父皇和大哥还在的时候,她安心的居所。 可如今呢? 她恨不得逃离此地,逃开这一切,逃到一个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至少那里,她不会痛苦,不会疼痛,不会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流泪。 她伸手捂着脸,泪水不断地落下来,她只能咬着唇,压抑住哭声。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血腥味已经淡去,可是他留下的印记,却如烙印一般,即使她使劲地摩擦,也擦不去。身体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原本就已经是无法有多余力气的身体,如今动一动,都感到像要被生生撕成两半。 第163页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 她宁愿那一剑多用点力,杀了他也好,或者在那之时,反手刺向自己也好,不管哪一个死了,这世上的事,就一切都可以平顺地进行了—— 如今呢?如今她该怎么办呢? 她很没用,成事不足,却又因为心软,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怪谁呢? 应该,怪谁呢?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捂着脸,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若是他还躺在一旁,她会宁愿自己此刻不过死了,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公主?”是顾大婶的声音,她走到一半,在她床榻前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她□□了一声,整个人都发烫了起来:“你先出去——”她急迫地喊道。 顾大婶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手抹了抹眼泪,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身体的痛,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即使咬碎了牙,也无法改变曾经存在的事实。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如被烫到手一样,扔开了被子,但是在看到被下赤身的自己,又忍无可忍地将被子拖过来,裹住了自己。 “……”她给了他一剑,他就这样报復回来吗? 她冷冷地扭头,看着落在床前已经破碎的衣衫,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移动身体,下了地,发软的双腿,需要依靠着床柱才能勉强站立。 艰难地走到衣柜前,取了衣裳穿上,将整个人包覆起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来到了外面。 “公主,你——”顾大婶欲言又止。 她淡淡地问:“有火吗?” 顾大婶感到奇怪,走到一旁的柜子上,取了火石交给她。 她拿过,回过身,走了两步,吩咐道:“你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可是……”顾大婶似乎还有话说。 “出去!”她扬起声音,冷硬地说。 “是。”顾大婶终于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轻悄悄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里也好,兆国也好,在这世间,她唯有孤身一人了,生或死,在哪儿,住哪儿,心里想着谁,又记挂着谁,从今往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了—— 来到内室,她冷眼望着躺在地上的被子,那是阿欣亲手替她选的图案,暖暖的粉色调,那个时候,是春天吧,桃花开得正艷,阿欣曾经笑着说,等她将来嫁到大苒国去做皇子妃,嫁妆里的被子,定然也要替她选好的。 这么说的人,已经被害死了。 这床被子,这床被子—— 她打亮了火石,将被子点燃了,取来桌上平时自己读的书册,推波助澜。 破碎的衣裳,他碰触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包括这具,被他碰触过的身体……都该消失不见,都不能留在这个世上,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无耻的妄想,她是多么愚蠢,才会引火烧身…… 火势渐渐起了,一点一点地燎燎,燃着了柜子,燃着了屏风,燃着了屋内的一切,如果可能,最好连唿吸过的空气,都能够燃烧殆尽。 她冷眼望着火光沖天,唿吸渐渐困难,身后好像有人惊叫她的名字。 那又如何呢? 她被自己的软弱扼杀了,被他扼杀了…… 叫她,又有何用呢…… 她并不是想自尽,只是无尽的火焰窜起之时,她恍惚有些觉得这些火苗可以将过往的一切,将她不愿意记起不愿意见到的一切都跟着带走了。 可是她不是想要自尽。 然而她却被身后冲上来的什么人给扑倒了,当天浇了一桶水,淋湿了全身。 “公主!”身后的人是不晓得哪里冲出来的侍卫,硬生生将她拽出了火焰当中,她被动地被拖着走,不反抗也不言语,只是任由对方将她拉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她默默地站着,瞧见前头的屋顶的地方冒出了黑烟,空气里也带着焦味,身旁跑来跑去的小宫女十分紧张地拿着盆组成了连绵的队伍,往屋里送水。 人声嘈杂,她们担心着如果火势继续扩大,会将整个宁馨宫都燃烧殆尽,留下一堆破瓦残片。担心她们无法护卫宫内的东西,遭受无妄之灾。 她们是宫女,是一心只想着做好自己本份的宫女,为了远在宫外的家人,为了爹娘兄弟姐妹,为了一些人。 她忽然有些羡慕,羡慕她们一门心思做着一件事的生活。此时此刻,她们尽力救活,与侍卫队一起,焦灼却又急切地盼望着火快点被扑灭了。 如果自己的心能够一如她们一样单纯,那该多好?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期盼那么多,自然也不会有即使火光沖天也无法毁灭的记忆。 “公主?”身旁,顾大婶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没有得到回应之后,转到了她面前,“公主,你醒醒!” 醒醒吗?她清醒着,却也沉睡着。她是兆国的公主,如今呢?如今是谁呢? 父皇已死,大哥也没了,曾经最亲近的人,曾经一心守护着她的人,一个一个地从她生命力消失,只剩下她心里的记忆,有个人,甚至连记忆都自己抹去了。 第164页 她,醒来干什么呢? “公主!”顾大婶勐地甩了甩她的手臂,眼眸中尽是担心。 她蓦然地低下头,瞧着顾大婶的模样,想要让她不要折腾自己,却没有多少力气。 “……我没事……”她虚弱地张开嘴,说了一句。 顾大婶明显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望着顾大婶面上的担忧,她沉入深海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撮小小的火光,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关心她,在担心她会不会出事! 她不由得漾开了一朵笑容,轻轻浅浅,但却是她能够笑得开的一个笑容。 “出了什么事?”突然的,一道声音穿插了进来,她徐徐地回头,望进了一副高高在上之气的紫鸢的身影,闻讯而来的紫鸢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眯起了美丽的眼眸,斥声问道,“究竟怎么会着火的?” 顾大婶刚要想个理由回答,却被她抢先了一步:“是我放的火。” 紫鸢听到她这么说,稍稍楞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公主纵火?这个真新鲜。是不是嫌宁馨宫不合你的心意,所以索性一把火烧了,好重新修葺一番?” 从自己被紫鸢关进铁笼的时候起,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再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了。她一时没有习惯,但是却觉得开怀。既然这是紫鸢的真面目,那便好了。 虚伪的面具,她见了作呕。 “是又如何?”她冷冷地道。 紫鸢眼神变了变,刚要说话,却见负责灭火的侍卫长跑了上来,顿时又恢復了雍容的模样,凝眉担心地问:“怎么样?” “启禀太后娘娘,火基本上已经控制了,但是屋子没办法保住……”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这是公主不小心弄着的,也不用查了,善后的事就叫由内府的人办吧。”紫鸢吩咐道。 “是。”侍卫长领命去了。 她冷眼旁观,看着紫鸢维持着虚伪的假象,也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一眼后,带着宫女离开了。 顾大婶走上前来,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真怕太后娘娘治我得罪。” “火是我放的,她不会将你治罪。”她平静地说完,迈步朝宫门口走去。 顾大婶小步跟了过来,十分奇怪她的反应:“公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回头,瞧见她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令她有些迷惑,便摇了摇头,然而走出宫门后不久,却在通道上,撞见了一个她宁愿这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人。 顾大婶紧张地看着她,再看看立于前方十来步远处的奚霖,他面容淡淡,却隐约透着一股冷冽之气,令她不敢接近。 “走吧……”她吩咐道,片刻停顿之后,如常地跨步上前,越是接近他,脚步越是迈得艰难,扑面而来的甘草的气息,那曾经好闻的味道,如今好像半夜中夺人性命的恶鬼,令她不得不屏住了唿吸,越过他的身旁。 她的手,被拉住了。 他就着拉住她的姿势,半转了个身,没有见她转身,手指上感触到的她的温度,那么冰冷,冷得令他发颤。 她的脚步没停,用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毫不留恋地,毫不理会地,往前走去。 不留给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记哪怕是质问的言语…… 她远远离开了,他恍惚觉得,她就这么离开了他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身侧,离开了他的生命里—— 她本想去朝阳宫中,可是想到那里已经是紫鸢的寝宫,便转了方向,留下了顾大婶,独自一人来到了以往和大哥阿孟他们相聚较多的校场。 如今那里空旷无一人,近卫队早已不知何处去,只余下兵器架锐利地矗立在原地。 她走过一排排刀剑棍棒,上头仿佛还留有大哥督促手下练习时的痕迹,而今物是人非,这些东西往后不知道会有谁去碰触使用了。 明晃晃的刀锋滑过眼眸,她硬生生调转视线,生怕自己一时软弱无力地被悔恨和愤怒夺去了心智,犯下连自己都要唾弃的行为。 自尽很容易,要活下去却太难。 可是,她既然已经知道在兆国和大苒国中,处在最高权位的人都有着他们各自的龌龊面目,又怎能视若无睹呢?尽管她心底的某个地方在蠢蠢欲动,几乎要占据上风的颓丧气息逼得她唿吸困哪,可是她不能倒下,绝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打败。 身残也好,心软也好,苟且偷生也好,她必须活下去,必须为大哥报仇,为阿孟报仇!他们无辜殒命,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胸腹间满满是兆国宫里的气息,那是曾经父皇和兄长极为整治的地方,是他们的愿望所向,她必须鼓起勇气,必须让自己将那些自私的、委屈的、痛苦的、屈辱的印记通通抛在脑后,为了兆国也罢,为了亲人也罢,她必须振作起来! 朝阳宫门外,她站在门口,等着紫鸢的宫女禀报回来。 宫门修葺一新,她就着推开的门望进去,原本紫鸢温柔笑着说不想改变、不愿意破坏了大哥和她的母后的居所的所在,早已经面目全非,烙印上了属于紫鸢的痕迹。 第165页 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无不换上了新模样。 正如那个一前一后如此相异的主人。 她握紧了拳头,嘱咐自己不要气恼,不要沉不住气,她是来找答案的,不是自找麻烦。 “公主,请随奴婢走这边——”过了一会儿,一名宫女上前来,引领她进了朝阳宫,“太后娘娘正在书房之中批阅摺子呢,这会儿正好有个空歇,不过也不会很久………”宫女似有意似无意地提醒她要缩短时间。 “哦,知道了……”她应了声,相信不会耽误很久。长或短的时间,如今对她来说痛快一些为好。 进了书房,紫鸢挥退了宫女们。 “有什么事?”紫鸢开口问道,很不耐烦。 她默默瞧着前方的人,对方甚至连一个虚假的微笑都没有功夫给她装一下了。但是这又何妨呢? “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直截了当的问题,倒令紫鸢怔愣了一下,牵起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敞开的窗户外头的景致,没有回头地说:“是与不是,你不是已经下了定论了么?” 她被堵得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自己本是来质问她的,奈何自己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公主,敌不过连兆国的权力都夺去的人那么有心计。心口闷闷地,她再度开口:“是,还是不是?” 紫鸢终于回过头来,冷笑地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脸上分明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令她胸口堵得慌,却知道如今在兆国,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撼动这位太后娘娘一根毫毛,哪怕是骂上一句,恐怕都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咬她。 是啊,是又如何呢? “你——”她想骂一句,却一点都没有力气来责骂对方。 紫鸢见她吃瘪的模样,巧笑嫣然地笑开了:“哈哈……宜宁公主,你最好想一想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大苒国未来的皇妃,还是兆国的公主。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是叶政的妹妹,你杀了大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是累积到了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愤怒程度,超出了负载的能力。然而这么说出口了,却是轻松了不少。但是这份轻松,却是在她怀着恨意,怀着此生必须达到这样的目的,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 紫鸢微微讶然,随后又笑了,似乎丝毫不将她的誓言听在耳里:“大话人人会说,我倒想看一看,已经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会拿什么来替你大哥报仇!” 她仅能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将对方得意洋洋的模样刻印进心里。 这是从一个宫伶开始,一步步登上兆国大权宝座的女人,是矇骗了大哥,利用了大哥达到自己目的的女人—— 她想到这里,勐然想起,在紫鸢成为太子妃子的这条路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个人。如果她还在的话,如今,是不是也会扫除干净?或者—— “杜兰月,是不是你杀的?” 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名,这个已经成为记忆的人名,紫鸢听了表情顿时一愣,随后冷笑道:“杜兰月?” 她捕捉到了紫鸢脸上一闪而逝的怔愣以及话语中那尾音带点冰冷的意味。她心下几乎立刻断定,自己的猜测十分正确。于是,她开口说道: “大哥在登基之前,曾经在她溺死的地方找到一枚耳饰,是宫女们都会戴的款式,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是宫伶的身份,也会戴那样的耳饰。” 紫鸢甩了甩绣着金凤的宫袖,突然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盯了好久,才出声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几分,那我便好心好意地把事实真相告诉你好了。”语气中,有几分恩施的意味。 她静静听着,表情控制着不让自己面孔露出一份怯意。 紫鸢说道:“不错,她的确不是自尽——我不过小小推了一把,就跌下去了,那个身板太弱小,别说皇后之位,连妃子的位置,都没有能力坐稳,又何必浪费精神呢。” 果然的事实,令她反手在身后,指甲用力地嵌进自己的手背里。想起那个时候,她要查杜兰月的死因,想起奚霖主动地提起帮忙,想起他回来之后说什么线索都没有。 在回过一段时辰,她的记忆深处,记得曾经在宫里见到过,奚霖和紫鸢相处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轻易地相信了,他说还东西的藉口。 她好笨,愚蠢而天真! 却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这一切都已经註定好了,早已经安排好了很多人的未来。她甚至只知道他没有写信来,离家出走也要跑去大苒国找他! “看你这么生气,我就好心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紫鸢笑得如在炫耀一件丰功伟业一样,模样令人恨不得拿刀狠狠砍去,撕碎了那张美丽的面孔,紫鸢继续慢慢地,轻轻地说道,“你的父皇,他也不是坠马而亡,我让人在马鞍子上稍微动了动手,就这样摔下去死了,真是,兆国的人当真每一个人都这么软弱没用——” 听到这里,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勐地上前两步,胸膛堆积着足以烧毁整个兆国的怒火,可是这股愤怒,却在距离紫鸢几步远的地方,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剑,阻挡了。 第166页 森冷的光,提醒她,再冲动下去,只会中了对方的圈套,只会在自己连报仇的一个角都没有抓住的时候,就被硬生生折断了四肢,无法动弹。 紫鸢举着剑,笑容却是温柔似水的:“别冲动,公主,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的剑可不会自动转弯——大苒国的皇帝还想玩你,我也不会就这么杀了你,不过你自己想死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望着剑身,看着那上头映照出的几片阴影,不知道紫鸢的,还是她的—— 她必须努力地关住某些记忆的门,才不至于让自己就这么一步上前,将脖子对准了剑身。 大苒国的皇帝,她与他的缘,还没有完结! 她退开了两步,盯着紫鸢似乎有些失望的脸:“我不会死!”她努力地调整唿吸,不让自己气急,不让眼眶发热的自己,没用地落下泪来。 心里,为父皇大哥而哭就够了,在敌人面前哭代表着失败,是耻辱! 紫鸢垂下剑,放到了案桌上,轻笑着道:“你死与不死不关我事,既然大苒国皇帝要了你去,从今往后,你就是大苒国的人了,兆国永远不会存在宜宁公主这个人——”她抬起头,目光直射过来,“叶真,明天你就会接到圣旨,先做好准备吧。”她施捨地说。 “所以,你不是赶尽杀绝了?是怕自己真的死在我手下吗?”她昂着头,咬牙道。 紫鸢摇摇头:“不要以为自己多有能耐,武功被废,中了永远也解不了的毒,你能奈我何?别天真了!” “即使我断手断脚,即使我只剩一口气,也会来要你的命!”她如此发誓。 对着老天,对着父皇,对着大哥,还有枉死的杜兰月,阿孟,这些人,这些曾经给予她温暖,给予她快乐的人,她以他们发誓,必定将眼前的人,诛杀! 紫鸢抱肩抬眉,一副不屑的口气:“哼!” 她直视着紫鸢,再一次对自己发誓! 她,会报仇! 第49章 47 她想报仇,她要报仇,可是,如何做?要想一件事很简单,要去做一件事,却那么难。 在兆国,她孤立无援,在大苒国,更别说了。那里有一个假皇帝,一个紫玉,除了身为太后的姨妈贤妃娘娘,她有谁能够依靠,能够借力?震霆将军吗? 兆国的事,如何能让大苒国的人来插手呢?更何况,或许在大苒国某些人的心里,吞併了兆国,会使大苒国壮大强盛,一统中原呢。 她手上,实在没有任何一颗能完成她目标的筹码。 最糟糕的是,如今,她被迫跟着奚霖,坐上了前往大苒国的马车里。 还算大的马车内,坐着她与他,还有顾大婶三个人。不知何故,紫鸢竟然会让她熟识的顾大婶跟着她前往,是对她没有半点值得重视的心思呢,还是别的原因?她无从知晓。 只是这一路上而来,不过几天光景,空气中独有的甘草味道,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胸腹不断涌上的厌恶感,化为了干呕,呕不出多少苦水来,却令她食不下咽,吃尽了苦头。 她不是要绝食,却当真没有办法令自己吃进多少东西去。 “公主,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哦——”顾大婶忧心忡忡地瞅着她。 她虚弱地扯出一抹笑,看着对面的人:“没事……”即使掩着嘴,她依然无法控制奔涌而来的感觉。自上了马车以来,她未曾看过他的脸,哪怕简单的一瞥都不曾,可是她要唿吸,不得不将他的味道吸进身体。 痛苦而煎熬的一段路程,她究竟还要过多久,才能得到解脱。 “哎哟,可心疼死人了……”顾大婶大惊小怪地嚷嚷,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皇上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公主难受成这——啊!” 她皱眉望着顾大婶突然大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一旁,一直沉默地看着两人的奚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顾大婶。 “该不会是,不会是……”顾大婶欲言又止,好像怕得罪了什么人。 她虚弱地几乎要将头颅靠着车身,背靠着车,才不让自己滑倒下来,实在没多少力气去陪顾大婶玩什么故作玄虚。她抬了抬手,示意顾大婶快说。 顾大婶缩着肩膀,一双眼睛轻巧地转了一圈,最后压低了声音,用仅能车内三人听见的声响说道:“会不会是——有喜了?” 这一声出,令她浑身的血液顿时从头到脚一片凝固。 孩子?孩子?! 她几乎要低头却看自己的腹部,却又生生忍住了。 她作了多少孽,才会有了他的孩子?! “呕……”她捂着嘴,可是却忍不住反酸涌上来,难受得她几乎眼泪汪汪,流出的泪却是冰凉冰凉的。她不曾想过这个问题,那过往的记忆被她封存到了十八层地狱里,永世都不能浮上来。可是顾大婶这一句,却如翻血肉,硬生生扯开了,令她心里鲜血淋漓。 奚霖瞧她模样,双手环胸,不言不语,面色淡淡,可是眉宇间那股隐忍的怒气,却已经形而外了。 “啊,我说错了……”顾大婶缩成了一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主子的反应。她干笑两声,企图矇混过去,才多少天而已,要害喜也得过了一两个月吧。“请公主恕罪。” 第167页 她没有搭理,僵直着身体,等这波难受过去。可是身体上稍微舒坦了些,心里却无法褪去那造成她几乎要吞下针,吞下□□,扼杀可能即将存在的孩子。 “如果有了,我会跳下城墙。”她看着小窗外,慢慢掠过的景色,却一点儿都没有看进眼里。浮现在她眼前的,是自己一刀一刀刺进小腹,鲜血如注流出的样子。那里,漆黑一片,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顾大婶听了她的话,不禁错愕地愣住了,她缓缓回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奚霖,眼尖地发觉,他以往淡如风的面色龟裂了,真实的、夹杂着愤怒和不知名情绪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她猜想,那是难过与生气的吧。 马车内,升腾起一股窒息般的感觉。 顾大婶最后实在受不了,又不能跳下马车,只得深吸口气,打算靠自己来打破这层坚冰。 “公主,你跳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我肉多,保护公主。” 她听了,心里那破败不堪的空气,终于缓缓流动了起来。 “压扁你了……”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如此平静地说。能说出这句话,耗尽了力气,耗费了多少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旁的奚霖依然面色阴沉,眼眸里淤积着汹涌的波涛,那是足以吞噬所有人的狂风巨浪,是他自己掀起的风暴。 “我不会允许你跳下去。” 终于,她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他—— “你不允许?”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天知道她几乎是用心头淋漓的鲜血抹去了尘土,才让自己的双眸中,再度印上了他的影子。曾经发誓不再见他,曾经告诫自己就当是一场噩梦。可是,他不允许? 他迎上了她的注视,那曾经依恋的眼睛里,如今窜上的是刀是剑,是要将他欲杀之而后快的决绝。他心里隐隐一痛,却不打算迎合她的意愿。 “如果你逼我的话,即使要囚禁你,我也会这么做。”那是他真实的,深刻的,执着于她的爱恋。可是,她恐怕无法接受了吧?那一天之后,他亲手将她眼里对自己的哪怕是知道自己是假冒的人之后还依存的一点点留恋,都扼杀了…… 顾大婶见两人之间火花四溅,似乎要烧着了马车,尽管言语冰冷彻骨,可是总感觉他们两个人都在冒火,不由得想再度跳出来缓解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公主、皇上,请息怒,这个,反正现在还早,趁这段可能的时间,你们各自再好好想一想,吧?”最后一个字,落在她被两人同时扫射了一眼之后。 顾大婶眨眨眼,耸耸肩,不想独善其身。 “公主,我知道你心里很委屈,可是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呢?想当年,我也曾经遭到过这种该绝人家祖宗十八代的事情,可是我最后想通了,大不了当被狗咬了一口——呃,被老虎咬了一口,一个人还是活得好好的,是不是啊?” 她听了,脑海中如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眼前的顾大婶,有一张大婶的脸,眼眸笑笑,对于身旁的奚霖,大苒国的皇上也毫不畏惧,甚至口无遮拦地暗讽他是狗。身在皇宫的宫女也好,公公也好,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多有认知,绝对不会嘴大地冒着杀头的危险脱口而出这种话的。 可是,瞧顾大婶又分明很畏缩的样子,难道她那些话都是随性而为?难道她只是冒着大不敬的危险,真的在劝解自己?甚至还说出了,她也曾有过这样经歷的话—— 最后,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转念一想之后,冷然道:“被狗咬了,你说得对——”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在隐忍着耻辱和无能为力地颓丧之间徘徊。 顾大婶连忙点头,瞥了一眼闷声不吭的奚霖一眼,对她说道:“公主你想开就好——现在你去大苒国多好啊,当了皇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想怎么对付他怎么对付他,你说对不对?” 她不会认为顾大婶口中的他,是指某个人。 “皇后啊……”她嘆着气,自嘲地笑了起来,然而突然捂着胸口,“唔……” 顾大婶惊讶地瞪着她:“公主——”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公主——”她慌张地看着她身子靠着车壁,面色苍白,唿吸急促,额头冒出冷汗,现在可是暑热正盛的时候啊! 她很难受,抬头使了好多力气,才扯了一朵安抚的笑容给顾大婶,可是那朵笑容还残留在唇边的时候,已经意识渐渐飘忽,紧接着,就昏了过去。 顾大婶吓呆了,赶紧冲过去扶着她:“公主?……” 奚霖也焦急起来,蹲到了她面前,仔细查看了一下,探着她的鼻息,她还在唿吸的事实,令他几乎跳出口的心,归了位。 “皇上,”顾大婶冷静了下来,皱起眉,思怔了会儿,说道,“公主好像毒发作了——” 奚霖拧眉:“不是不会毒发?!”他曾经让大苒国的大夫看过,也曾经听过保证的,“难道紫玉下了另一种毒?!”他为着这个可能性而提起了心。贴身宫女的心思,他猜不透,但是却深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68页 顾大婶摇摇头:“应该不是,跟她前几天的状况有点像——或许是悲恸过度,才让她自身控制不住毒性,毒发了出来。紫玉下的毒,永远会留在她身体里,但是却不会要了她的命。照理说,应该不会出现发作现象。但是这几天她经歷的事情太多,谁也无法预料。” “那你还不快用解药!”奚霖斥声道。 顾大婶吃惊地道:“毒又不是我下的!” “别装模作样,身为紫玉的师傅,你有什么能耐我还不知道!快点!”奚霖沉声道,言语中隐含命令。 顾大婶耸了耸肩,“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之后,想了想,交给他:“给你……” 奚霖接了,将纸包里的药粉倒进她的嘴里—— 药粉很苦,她的嘴中都是苦味,却也比不过心头,苦涩得几乎吞噬掉仅有的一点明亮的颜色。 方才的一切,她都听见了。 从顾大婶说她自己一个人时,她隐约觉得不对劲。脑海中却忽然记起,在兆国京城外,她和他初遇顾大婶和她丈夫之时,她曾说过家中有子有女的事情。 于是,她只不过想做个试验,不过是要听一听,顾大婶是否真的那么担心自己。然而听到的一切,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那个笑容满面如邻家大婶的妇人,带着生病的丈夫一路求医的好心妇人,那个陪伴在她身旁或许从而往后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顾大婶,竟然与奚霖是旧识,竟然是紫玉的师傅,竟然有可以解她身上毒的解药! 她这几年,到底看见了什么? 紫鸢也好,奚霖也好,如今连顾大婶也—— 她是睁眼瞎,是个愚蠢的谁对自己好都无法分辨那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孩子,被欺骗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欺骗,竟会牵扯到了大苒国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么带着食盒去铁笼看她之时,顾大婶也是奉了紫鸢之命吧?这四个人,是一起的吧?是早有预谋的吧? 她竟然到了现在,才知晓,自己的身旁不止有一位幼时就将她拖入骗局的人,还有老谋深算的顾大婶! 她,被骗了多久啊,被他们骗了多久?! 如今终于明白,为何紫鸢对于顾大婶跟着自己离开兆国没有使出阴狠的手段,原来她早就知道这是无需担心的事,因为在自己的身旁,早已经有了监视的人。 事到如今,她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 亲人也好,信任的人也罢,朋友、家人、贴心的下人,一个个不是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只是要利用她的人,是怀着她如今还不知道只是猜测的阴谋,留在她身旁的。 她孑然一身,到如今,真的孑然一身了…… 在这个世上,还有谁她能信任,还有谁,她能留恋的呢? 没有了,没有了—— 她努力地刻意地让自己保持昏迷状态,经过了不断地心里建设,不断地命令自己习惯用虚假的表情来应对,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她看见了他松了一口气的神情,看见顾大婶终于又恢復了她一贯的善良妇人的模样,她也一模一样地虚弱地笑了笑。 这之后,马车进入了兆国边界处的一个城镇,因为天色已黑,因为雷雨隆隆,奚霖吩咐车队找了家客栈驻扎。在这个镇上,谁也不会认识大苒国的皇帝,兆国的公主。 她被顾大婶搀扶着,进了一间房。 “公主,你好生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吧?”顾大婶关切地说。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后看着顾大婶离开了房间。 看着合上的房门,她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在床沿。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累,出去的人和隔壁的人,是如何在经年累月中习惯下来的,她不想知道。 窗外雷声隆隆,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室内,对面的墙壁上,映照出她的虚弱的影子。她眨眨眼,终于站了起来,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一阵伴随着大点雨珠的风,迎面吹了进来,扑上她的面颊,冰冷却令人清醒。 窗外,是街的对角,鳞次的店铺一字排开,如今夜深天色不好,仅有几家店还开着。 这不是一个能够翻身出去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她不禁想着,难道他早已料定,她会一走了之,所以才选了这里投宿么? 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要怎么样,才能够逃出去,逃开这一切,逃到可以找到自己的力气,找到可以报仇方法的地方呢? 望着狂风骤雨的天际,她黯淡了眸色,毫无头绪。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依然张开眼想着这个问题,庆幸的是,顾大婶并不与她一个房间。只是形成了她被左右夹在中间的局面。任何一点的行动都可能被发觉。 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着。 直到,客栈楼下突然传来嘈杂之声。紧接着喧譁杂乱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惊动了客栈里所有的人,她也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二楼栏杆上和一同出来的顾大婶、奚霖一起望着楼下中庭里三四十个人扭成一团,而楼梯上,也有四五人手提着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警告他们快回屋去。 第169页 “公、小姐,我陪你回房——”顾大婶正要拉她进屋去,却被提着刀的其中一人喝止了。 “站住!”那人嗓门粗野,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上下打量她,她稍稍畏缩了一下,身后的奚霖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于是,她看到了,绝佳的机会…… 暗夜里,她飞快地跑,在这座陌生的小城镇里,穿过街巷,尽量往人烟稀少、孤陋偏僻的巷子里跑着,身后仿佛传来顾大婶的唿喊声,仿佛有奚霖拧眉急步的身影。 在一个角楼的暗影处,她再也跑不动了,缩起了身子,将自己藏身,努力地调整唿吸。 想起方才的情形,她还有一些后怕。 当那些似乎是抢劫的匪徒进了客栈后,开始唿喝着威胁众人将值钱的金银交出来,上楼来的那名粗野汉子却仿佛见了她,有什么其他的企图,顾大婶和奚霖出面阻挡,将她护在身后,不料又几名汉子的同伴上楼来帮助他,结果她看着不知道从何处跳出来的一名青年,挡在奚霖面前,与那几名匪徒开始打斗。她当时一步一步地退缩到后头,将自己关进了一间主人也在二楼围观的房间里,跳下了楼。 当时那股只想要摆脱顾大婶他们的念头,让她生出了无比的勇气,甚至一跃而下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已经丝毫没有功夫,结果老天却是眷顾了她,仅仅是脚有些崴到,却只是微微疼痛,并没有声嘶力竭的疼痛感,因此她才得以惊险万分地逃离了那里,逃离了那两人的范围之下。 黑夜的小城镇上,空无一人,她跑向的这一片似乎是这里的民区,并没有店铺的林立,和入了夜还在经营的酒肆之类,整个街道一片寂静,连烛光都没有投映出来。 正因为这样,她才能隐藏起身形,努力地恢復气息,让自己有足够的喘息时间来继续跑。她相信只有不断地跑不断地跑,才能离开这里。 兆国是回不去了,大苒国恐怕到时候也会让她无法容身,那么,她下一步该去哪儿呢?自己的国家,本来以为会下半辈子会停留的国家,这两处,她现在被永远地驱逐了,再也回不去了。 以后,该何处容身呢?哪里是她的归处呢? 夜,寂静,无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会来告诉她答案。 可是,她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躲藏着,一辈子都隐藏在暗处,怀着被找到的害怕的心情,这么过下去。她不能这么窝囊,为了什么才活着?她如今是为了什么才活着呢? 她抬头遥望着夜空,闪烁的星辰一如以往地明晰不辨,在那之中,是否有属于父皇和大哥的呢?是不是也有阿孟在天上看着她呢? 心里升起无尽的感伤,令她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然而空气中忽然传出的一道声响,令她顿时屏住了唿吸—— “没有么?”那是奚霖低沉的声音。 “启禀皇上,没有找到,周围几条街都找过了。”有人说。 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泄露哪怕一丁点可能被发现的气息,身手好的人,耳力极佳的可能性超过九成,她哪怕只是短促的惊唿,也会暴露自己的身形。 在不远处的奚霖听了那人的回答,似乎感到特别失望,好半晌没有回音。 她因为心中担心害怕,因此也无从察觉他会是怎样的心境——不,她并不想知道如今他脸上是如何的表情,是为何要派人来找她! 她不过是对他如今已经毫无用处的人而已,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苒国的皇位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对于她,她怀着对他的怨恨,找到她,又何用呢? “你当真,要与我永别?” 奚霖的声音,在夜色中飘忽地想起,她听不真切,尤其那话语中压抑着的某种感情,她听不真切。可是,为什么她要放开捂着嘴的手,去盖上自己的双耳,不让自己再听一分,他的声音呢? “小真……” 不要叫她! 奈何她心中如此唿喊,他也不会听见。 可,她为什么不想听到他叫她呢?他每一次唤出口的她的名字,为何还会让自己眼角发酸,心里硬是使劲了力气,才让那份不知名的情绪,生生地漂浮上心头? 她,对他难道还有眷恋吗?在他那么做了之后?! 她摇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苦闷地心意,从嘴中倾泻出来—— 然而,她整理了一下心境之后,却愕然发觉,他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由得心头勐然升上一股压迫感,好像自己随时会被找到! 可是她也不敢动,细小的声响绝对会暴露她的行踪! “你既然要走,那你便走,我也不拦你——你好自珍重,绝对不要让我听到你受伤了、死了的消息,明白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兇恶的命令。 她默默听着,听着他伫立良久的沉默,听着他终于徐缓地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了—— 他与她,终于要分别了吧?斩断一切的过往,从今往后,两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也没有丝毫可能相逢一笑了。这不是她希望的结果,却是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定下的计划所产生的结局。那个时候,她很想知道,那个时候他是否有曾考虑到,这样的结局? 第170页 她木然蹲在那里过了好久,终于意识到如今不用再跑的时候,才站了起来,脚却发麻,硬生生跌倒在地,脸上传来的刺痛感,令她神智清醒了些——现在,不是哀怨的时候! 她要振作,如同这黑夜过去之后总会迎来阳光一样,她要在这一夜,将过去的叶真斩断,从今往后,她要走上新的路—— 心底的酸痛也好,难以排解的阴郁也罢,就让它们沉在心底。时间一久,也会逐渐地淡忘了,消逝了,会干净地一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是吧? 她站起来,望着奚霖离开的方向,默默伫立良久,才转身,走上与他不同的路…… 几个月后,黔元国。 丹桂飘香的时节,京城的街道上,处处可闻浓郁的桂花香气,她一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便为着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若说大苒国和兆国的京城也算繁华,可是莫非小小的黔元国也一如两国一样,如此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吗?还是她从前听闻的讯息,出了错? 通往城门口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几乎是要挤到水泄不通的程度。两旁林立的店铺门前也好,大街中央也好,她唯一眼里能看到的事物就是人。 好多的人,几乎看得人头晕。 难道黔元国一直是这般繁荣的景象么?她不敢相信,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为何这个国家每年会如此的低姿态,将自己置身于卑微的感觉之下,前往兆国和大苒国送礼拜见呢?还是,这一切真如她自己的猜测一样,是隐藏在暗处之下的,雄心勃勃的计策? 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可是她也因为这样的幻想,终于千里迢迢来到了黔元国国都,如果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亲身而来,是最好的办法。况且,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忙了。 跻身进了一间几乎人满为患的茶楼,她来到柜檯前要一点干粮,却是被忙得满头大汗的掌柜和店小二很明显地忽略了。她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长得不像黔元国人,恐怕就是因为人太多了吧。 “掌柜——”她扬起手,却只得再度无奈地看着掌柜的背影钻来钻去,到处是需要他应付的客人。 看她如此模样,跟她同样站在一旁候着的老者安慰地朝她笑了笑:“姑娘,再忍一会儿吧,等□□的队伍过了,人就散了……” 她眨眨眼,没想到如此多的人围堵了大街,竟然是因为有什么□□。 “老先生,什么□□呀?我是外乡来的,还没见过□□是什么样子呢?”她微笑地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生动一些。 老者露出一副奇怪的神情,好像她不晓得这件事,很没用一样。 “姑娘,你这都不知道?这是黔元国一年一度的皇后节行呀,一百多年前我国的瑞珍皇后就是在这一天登上了皇位,成为了我国的第一位女皇上,将国家从被外族侵占的弱势地位下,慢慢发展壮大呢。所以这一天就成为了我国每一年的皇后节行。” 她对于这样的典故,丝毫未闻。却震惊于,黔元国竟然还出过女皇上,当真令人吃惊。她无法相像一国女皇的样子,不过恐怕兆国目前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吧?太后垂帘,与皇后登堂,实际上,有多少区别呢? 她静静地听着,发出赞嘆之声:“哦,原来如此,这位皇后当真值得人尊敬呢。” 老者听她如此说,似乎有些得意:“是啊,所以呢,宫里每一年都在这一天全体出行——所谓的□□,就是这样了。” 没想到,她竟然遇到了黔元国皇宫里的人出来亲民的节日!不知是上天刻意安排,还是她太过幸运了。不过这样一来,她便可瞧见黔元国中人,是如何模样。 玉菱公主如今,是否还是一如以前那么可爱率性呢?想起当初两人在大苒国的情形,她心底不免唏嘘,过去的时光无法重来,事情已经走到了现在的模样,就再也无法回去了—— 终于等到了自己干粮的她,随着人群来到了大街上,众人的脸上无不露出期盼万分的神色,好不容易一年一度仰视深宫中人的机会,恐怕他们都摩拳擦掌了吧? 她啃着干粮,等待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开始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人群忽然自动地从左前方开始一点一点地排成了两行,空出了大街中央好大的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她默默地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左边的街道,那里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过了许久之后,先是耳旁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唿声,那是观仰的人群发出的,伴随着鼓乐,光听声势就已经给人感到一股特别的气势。 随后,这波声浪逐渐地转移过来,终于蔓延到了她这个阵群。 再过一些时候,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先头打阵的侍卫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高头大马,铠甲护身,手执□□的队伍气势恢宏,随后跟在后头的是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高高在上的黔元国的帝王,她看那留着络腮鬍的中年男人,脸型方正,身材魁梧,即使跟百姓打招唿,也仅仅是点头而已,显露出一股不为人亲近的威严。 这是黔元国的德帝,即使他板着脸的样子,仍然得到了一阵巨大的欢唿声。 紧接着在之后,她又看见了黔元国皇族的其他人,包括了,在马车里兴奋地跟大家挥手的、露出一张可爱面孔,笑得纯真爽朗的玉菱公主! 第171页 她瞧见玉菱公主一如以前的模样,心中甚是高兴。只不过她该如何与她相见呢? 不,活着,她不该将玉菱公主拖入这一团乱仗之中,无辜的人不该被捲入。如果她想像的可能性是错的,那也就罢了。一旦成真,那么岂不是两人势不两立么? 她犹豫着。 但是却有人冲破了人群,来到了马车前,大喊着“公主,我喜欢你”这样豪放的,却是不顾后果的言论。 她从兀自思考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那位勇敢的男子满脸兴奋的模样,再回头瞧一瞧玉菱公主笑眯眯的样子,不由得为眼前出现的情势呆住了。 她预想中的侍卫出来拦阻的情形没有出现,男子被拖下去的情形也没有出现,反而,玉菱公主竟然在侍卫的保护下,走出了马车!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 然而,她发现,自己竟然对上了玉菱公主的目光,她正朝着自己扬起手,兴奋地挥动——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了她身上,令她一时之间僵住了…… “宜宁公主,这边这边……” 黔元国皇宫里,玉菱公主热情地招唿她到了花园中,选了一处桂花香味愈加浓郁的凉亭里坐下了,拉着她的手,热情洋溢地兴奋异常地,盯着她不断地瞧,瞧着瞧着,忽然就皱起了眉。 “怎么了?”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经过一个多月的行路,她餐风露宿地及其艰难地来到了黔元国,一路上的艰辛她并不觉得辛苦,只是每每会不由自主想到小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和奚霖度过的那十几年时光,心里总有一种排解不出的苦楚。日子久了,她以为自己会遗忘,会将对他的恨压在这些情感之上,可惜好像不怎么成功就是了—— 玉菱公主歪着脑袋,好像十分困惑地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直率地开口道:“宜宁公主,你好像变了呢。” “……是吗?”那当真是自己变了吧。连一向单纯的玉菱公主都发现了,“都过了一段时间了,当然变了——”她微笑着说。 可是玉菱公主并没有放松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有些苦恼:“是吗?”可是总觉得变得非常不一样,“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啊,说起来你怎么来到我们这里啦?一个人吗?大皇子不陪你来吗?”刚问完,她就突然抬手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嘿嘿笑了笑,说,“是大苒国的皇上才对,瞧我,还是改不过来呢。” 面对迅速恢復笑眯眯神情的玉菱公主,她努力地不让自己面上表现出异样的情绪来,淡淡地回答:“嗯,一个人,他——他如今很忙,你知道。”身为大苒国皇上的他,这是一个好藉口。那么,看来她被兆国驱逐的事,也并没有传进黔元国?还是,仅仅只是玉菱公主没有听到而已? 她正狐疑着,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妹,这位是谁?我怎的没见过?” 她和玉菱公主一同回过头,瞧见了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含笑望着她们…… 她看向突然出现在凉亭外的男子,他年纪大概三十多岁,一袭靛青色长衣,双手负后,面上笑容淡淡,眼眸细长,却是看不出笑意,反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在看着她,虽然打量的痕迹不明显,但的确是在打量没错。 见到男子,玉菱公主缩了缩脖子,站了起来:“小哥。”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此人竟然是玉菱公主四位兄长中最小的一位,不由得也跟着站起来。 “小哥,”玉菱公主跑到男子身旁,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进了凉亭,站在她的对面,笑容满面地给他们两个介绍,“她是兆国的宜宁公主,这位是我的小哥怀王齐宇正。” “见过怀王。”她弯了弯身,行了礼。如今自己在兆国已经非公主之身,因此她没有自称为宜宁。玉菱公主如此叫她,她也不好纠正,否则解释起来的事情恐怕会很多。 齐宇正抬了抬眉,对于她的出现,也不感到惊讶,却是有礼地回道:“公主有礼——” 三人重又坐下了。 玉菱公主坐在小哥身旁,显得异常高兴,喋喋不休地说:“小哥,宜宁公主和我是好姐妹呢,我们那个时候一起在大苒国,过得可开心啦。她人好好哦,很照顾我,小哥你可不许欺负她哦。” 对于妹妹的这番言论,齐宇正摇了摇头,苦笑地说:“我哪敢欺负别人,你不要欺负我就好了……” 她望着兄妹两个如此亲昵的模样,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她曾经也与自己的大哥亲密无间,那位性格简单却豪爽的大哥,总是会让她又气又爱,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才好。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再也无法有他的陪伴,被人欺负了,也没有人帮她出头了…… 对面的玉菱公主和齐宇正互相望了一眼,看她的神色有异,两人默契地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玉菱公主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她搁在桌上的手,道:“公主,你不要伤心了,人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嘛,你大哥就是早走了一点,你别难过哦。” 第172页 对于玉菱公主的安慰,她心里泛起暖意,只不过对于亲人的离世,岂是能说放开就放开的。然而,她却知道,如果不是紫鸢,她大哥恐怕会好好地活到很老很老的年岁,不会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英年早逝! 想到这里,她抬起脸,苦涩地笑了笑:“多谢你,我知道的……” 齐宇正瞧她的模样,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逝者已远,还是多关心身边的人为好——小妹,你不要踢我。” 她顿了顿,瞧见玉菱公主跟她小哥挤眉弄眼,又吐了吐舌头,模样可爱至极,却也显得很调皮:“小哥,你不要多嘴啦——宜宁公主,你千万不要看我小哥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一点儿用都没有呢。” “喂,你怎么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你哥哥!”齐宇正故意板起脸说道。 “哼!”玉菱公主撇开头,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她瞧两人相处的模样,发觉兄妹俩的性格还颇有几分相像,都是率性而直截了当之人。不过眼前的怀王齐宇正的笑容中总感觉少了一些东西,不弱他妹妹一样什么心情都浮现在脸上。恐怕这也是一位在宫中磨练出了将真实心情隐藏起来的功夫吧。 但是,这其中隐藏起来的,是什么呢?会是她寻找的东西吗?毕竟看到她之时,他似乎眼里闪过了什么情绪,她无法捕捉到,却是总隐隐觉得,事情会与此人有关。 可是再瞧眼前的人,与玉菱公主兄妹情深,又一副爽朗模样,这是真实的,还是刻意营造的给陌生人的假象? “宜宁公主?” 她微微一愣,听到了玉菱公主疑惑的唿喊,定了定神后,微笑着看向对面两双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暗暗吐了口气,笑道:“嗯?怎么了?” 玉菱公主歪着头,看她似乎恢復了正常,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我还以为你被小哥吓到了呢——”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玉菱公主正要开口,齐宇正抢先道:“公主你别听这丫头胡说——对了,你是只身一人前来看望小妹吗?还是——” 她听得齐宇正的揣测,点了点头道:“我自小喜欢游歷,前阵子听说黔元国的丹桂非常闻名,于是想来看一看,再者与玉菱公主好久未见,就过来了,冒昧打扰,还请包涵。” 玉菱公主听她这么说,脸上立刻表现出感动的神色,横了齐宇正一眼,对她说道:“哪有什么打扰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本来也想去兆国看你,可是哥哥们不让,真扫兴!公主你真厉害,说来就来了呢——不过你说对了,我们国中的丹桂可好了,整个国家到处都是,这座花园里的种的都是呢,来来来——”说着,立刻兴致上来,站起来,绕到她一边,亲热地拉起她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瞧一瞧……” 她被动地跟着站起,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临了朝齐宇正点头的功夫,便被带走了:“公主,你不用急——”她无奈又高兴地跟着,错过了身后人看向她的眼神…… 第50章 48 入了夜,她依然睡不着。在异国的皇宫里,空气中满满是桂花的味道,突兀地提醒她,此刻并非在故土之上,而是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除了热情好客的玉菱公主,其他人,包括这座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认识,更谈不上熟识,好在玉菱公主并没有隆重地向黔元国的德帝介绍她,否则她要以兆国公主的身份住在这里,便是两国之间的国事,而非她一人的私事了。如今,她住在这座被丹桂围满的院子里,以玉菱公主朋友的身份。 只是,明天恐怕就不得不去拜会德帝了,毕竟自己的身份依然是宜宁公主,看来紫鸢将她驱逐出兆国,并没有昭告天下。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即使有朝一日她回到兆国,也不会有人赶她走?仅仅是只要有紫鸢在的皇宫,她无法进入而已。 但是到那个时候,她如果能够去到兆国,定然会是带着胸有成竹的意念,带着能够将紫鸢定下杀头大嘴的那一刻了。 她打开了院子的门,望着天际的一轮圆月,再过几天,就到了中秋节,人月两团圆对于她而言,註定无法实现了。这一生,这一辈子,她再也没有团圆的可能。 可是至少,她希望在来年中秋节的时候,不管是她过去也好,在这边也好,可以告慰在天的父皇和大哥,乃至枉死的真正的奚霖,阿孟…… 想起阿孟,她就不由得想到,白天的时候,玉菱公主没有看到她身旁的阿孟,也丝毫没有异常,也不提起,不问起,这一点有些奇怪。分明,在大苒国的时候,只要阿孟在,玉菱公主就会随时地出现,并且拉着阿孟不放。那份执着的恋心,为何现在没有丝毫的表现呢? 还是,阿孟的死讯已经传到了玉菱公主的耳朵里,因此她才会放下了,将有的想念也好,都藏在心里呢? 摇了摇头,她深深吸进一口香气,感觉到那股浓郁的味道冲散了心理烦闷的感觉。才迈步走出了院子,在这座陌生的宫殿里,走着。 能走动的范围也有限,她仅仅是在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周围散步而已,毕竟这里并非兆国,也不是大苒国——每次一想到这两个名词,她胸怀中总有无法消失的东西堵着难受—— 第173页 她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深夜之中,从前方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 “公子,你又走错了……” “哦——” 她勐然顿住了脚步,那一声“哦”,似曾相识!传达到耳中之时,那么清晰地,勾起了过往的记忆之章,心中隐隐骚动,好像有着什么期待一样。 她迫不及待地朝声音地来处跑了一会儿。 “是这边吗?”男子的声音疑惑地道。 “对了,就是这个方向——”脆耳的女声话语中似乎有点无奈。 她无法抑制胸口的激越之情,飞快地跑了起来,跑着跑着,终于在不远处,瞧见了一道光亮,那是宫灯发出的光芒。她站住了,气喘吁吁地,那也并非是跑得急的缘故,而是心里含着的渴望与怕失望的两种情绪对撞的结果。 在前方,一名高大的男子和一位提着宫灯的宫女,正往她左侧前方的方向走去,背影她看不真切,可是风中的声音,却是那么熟悉—— “阿孟!”她不由得脱口而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尽管理智告诉她,阿孟已经被紫玉杀了,不知道被抛尸何处,可是却又隐含着希望,希望自己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尸身,那么他可能还活着,这样的希望! 她紧紧地盯着前头的两人。 宫女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宫灯淡淡的光线下,宫女的神情是疑惑不解的。 而男子,却是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愣在那里。 “阿孟……”她再度唤了一声,随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走着走着,却又犹豫了—— 月正当中,会不会这是她的梦?是她产生的幻觉?她听到的只是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而已,见到的人,是梦中的人,是她日有所思而生的呢? 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却是疼痛的。 那么,眼前的是现实吗? 回过头来的男子长着阿孟的脸,是现实吗? “公主……” 在白天与玉菱公主相对而坐的亭子里,她与阿孟面对面地坐着,亭子四角挂着的宫灯点燃了,宫女被遣退了回屋去了,现下,在整个黔元国皇宫之中,只怕只有他们两人还清醒着。 “阿孟,你还活着……”她盯着阿孟看,他的脸没有变,只是神情却较以往有些改变,变得有些温和了。只是,她分明看到他昏死过去,也看到他身上冉冉流出的血,也看到紫玉那刺进他胸口的剑了呀?为何他没事?没事,为何又出现在黔元国的皇宫之中,而不在兆国或者大苒国呢? 她脑海中有无数的问题等着他解答。 阿孟自然瞧着她的面孔,那些疑问都写在她脸上呢。他微微一笑,惊呆了她。 “公主,我还活着。”所以,不必一副忧伤的表情了。 她没有察觉到阿孟的心思,只是很想确认,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假象而已。她难以控制地伸出手,想要碰触他一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如今,阿孟是除了身在大苒国的姨妈贤妃娘娘之外,在这个世上她最亲近的人了,如果这是她的梦,她该如何是好?如果只是她的幻觉,该如何是好? 阿孟瞧见她的犹豫,想了想,自动地将脸凑到她张开的手掌,碰了碰后,退开来:“公主,我还活着。”他再度强调,才终于见她难过而害怕的神色,稍稍退下去了一些。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她喃喃地念叨着,“你怎么还会活着?” 她这个问题,他自然知道是因为她不明白,于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叙说: “我身受重伤,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条小船上,或许是他们将我刺杀之后,以为我已经死了,就抛尸河中,被过往的渔夫救了。此后便在船上养伤。随后就来到了此处,偶遇玉菱公主,她极力带我入了宫,身上的毒也解了,如今我活得很好……” 她听阿孟简单述说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情,听来虽然好似一平如水,其中的苦难却有谁知道?她经歷过那些阿孟也不知道的事情,才会稍有体会阿孟一路过来的艰苦。 “恩,活着就好……”俗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想要怎样都好,只要活着! 阿孟见她似乎心情有些低落,不復见刚与他重逢时的激动与兴奋,震惊与欣慰,如今脸上仿佛有一种哀伤的情绪,蔓延开来,淡淡地环绕在她周身,那是种他依然无法接近的情绪。 “公主,你又为何一人来到了黔元国?” 面对他的提问,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说明发生的一切。但如今,有谁可以听她倾诉这些事,有谁可以与她一同面对这些过往? 定了定心神,她闭眼了一会,确定有足够的精神支撑自己重新翻起过往的记忆,让那些已经决定深埋在心底的痛悼肌肤发冷的记忆,摊开在这异国的陌生的月色下,才开口道: “那一天,你昏过去之后……” 阿孟听着她慢慢地说出过去发生的事,一路上她发生的点滴如同一块块尖锐的石头,铺在路面上,而赤着双脚站立,被划破了肌肤也知能忍着痛不叫的她,着实让人心生疼痛却又无可奈何。在那些时候,她被束缚住无法挣脱的时候,没有人站在她身旁帮助她,扶住她,甚至连一向是她支撑的人,也是那个搬运石头的人。 第174页 这一路上,他不过是被推入深渊,随后却一直有人收留。而她却是不断地不断地被推下去,被一个又一个人背叛,伤及她的心,伤极她的人生。 “公主……”阿孟哑然开口,不知道该如何插嘴和安慰。自己的安慰,于她而言又有多少用呢—— 她勉强笑了笑:“这些事,都过去了……”发生的事过去了,却也永远不会消失在她的记忆之中。正如阿孟是真正的奚霖这个事实一样。 阿孟默然不语。对于他,真正的身份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占据他位置的人,做的事却令奚霖这个名字蒙受了令人生厌的耻辱。 她望着面前的人,心里却在担心。自己只不过觉得阿孟应该知道一些事。因为他本就该是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可是如今瞧他的模样,好似沉重的石头压倒了他的背,好像她经歷的这些,他正在承受一样。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隐瞒了一件事,这件事她这一辈子都无法说出来,更不会说出来。幸好后续的情形是,她并没有孩子,那么这件事她宁愿任它随风飘走,不在她以后的日子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公主,那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考虑了良久,阿孟才抬头望着她。 怎么办?她早已决定好了接下来的路。只是要看,这条路走下去,会不会按照她所想的发展而已。 面对阿孟的这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将心里的想法说出。 是将自己所猜测的那些可能性一股脑儿告诉阿孟呢,还是隐瞒呢?这件事尽管牵扯到阿孟,或者说,相比她而言,阿孟才是事件的中心,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会有假奚霖出现的情形。 可是整个事件的主导者,背后的策动者,极有可能是黔元国皇宫的这个猜测与臆断,完全是她一个人所想,并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告诉了他,是否会误导阿孟呢?他毕竟在这座皇宫里待了一段时间。 她想了又想,令阿孟看得有些心急。 “公主?” 面对阿孟的疑问,她定了定心,吐出一口气,非常认真而严肃地面对他:“阿孟,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我的猜想,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你听完之后,要认真考虑,不能冲动,知道吗?”尽管阿孟不是冲动的人,但是切身之痛,她怕阿孟会与她一样,无法忍受。 阿孟点点头。 “实际上,我猜想不管是我大哥过世也好,奚霖登上皇位也好,兆国和大苒国的纷斗太相似,而且时间也很接近。再者,紫鸢与奚霖的关系感觉很早就认识了,骗我的顾大婶也应该听命与他们其中一个人。因此,他们两个人分别成为了两国的掌权者,这样的话,谁的得益最大呢?即使两个人并没有成功,那么也势必会在兆国和大苒国引起混乱,造成可乘之机,那么,最后得利的人,又是谁?如此猜测之后,我想,紫鸢和奚霖的背后听命的,会不会是——”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夜色深沉,漏更寂静,应当不会有人来吧? 但是,阿孟却眼一沉,低声说道:“公主的意思,是这里……” 她点了点头,嘆气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性。”如果说奚霖是假冒的也就罢了,这或许是大苒国其中一个想要谋朝篡位的人所为。可是兆国也出了一个紫鸢,与奚霖异曲同工似的,成就了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如此一对比,她真的想不出,会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了。 阿孟垂首想着,想着这个可能性,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她,问道:“如果当真如此,公主来到黔元国,是为找出真相和证据,还是来报仇?” 她微愣,见阿孟如此认真,便苦笑了一下,道:“报仇我无能为力……阿孟,你中的毒我也感同身受了,如今你教我的那些功夫,早已经没用了,我连抬把剑都没有办法,怎么能报仇呢?——但如果当真是黔元国的人定下了这样消灭兆国和大苒国的方法,那我不管是为大哥报仇也好,为了兆国也好,都想要阻止这件事。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一路上,她反覆思考着报仇的方法,可是怎么办呢?她能怎么办呢? 大哥的仇一定要报,她也不能让兆国毁在紫鸢手上,但是,她想不出可能性的办法啊—— “如果我如法炮制,是不是会成功呢?我曾经这么想过,到了这里,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毁掉一个国家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奚霖经过了十几年,而紫鸢是在依附大哥的基础上。若是大哥对她没有心思,那么她也白搭。不过老天爷却让她成功了,难道,老天帮助的,并不是遭受苦难和冤屈的人吗? 她如此想问,天际唯有闪烁的星辰和明月高照,并不会写着她可报仇的计划啊。 阿孟环臂在胸前,抿着唇,不发一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她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问题抛开,说道:“阿孟,你是大苒国的人,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兆国的事……我想先等找到找到证据再说——”她也知道,对付紫鸢并不是证据存在与否的问题,而是她有没有这个能力的问题。紫鸢杀了她大哥的事实连紫鸢自己都承认了,她要做的,仅仅是在蓄积能量,能够有把握的时候,回到兆国而已。 第175页 阿孟却不同,他的身份是真正的大苒国的皇上,只要他有这个心,就必须将大苒国夺回来! 阿孟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他的事,大苒国的事,“公主,我的事我会考虑,你既然是想来找到证据,那么势必要在皇宫里行走,这里戒备森严,并不若兆国一样可自由行走,你需万事小心。” “嗯,我知道……”以后阿孟不会是她的护卫了,她只有一个人,如果行差踏错,只怕会将命葬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两人接着沉默了,周围的气氛也渐渐冷淡下来,秋风阵阵,飘来夜桂的香气,这一派宜人的皇宫里,暗藏着怎样的野心,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就在周遭流动着寂静气氛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和阿孟对望一眼,齐齐疑惑地看向声音来处。紧接着,过了大概一小会儿功夫,就看到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来人道:“玉菱公主?”深更半夜,她也不睡么?而且怎么知道——想到这里,她当下明白,该是那位宫女去通风报信了。 玉菱公主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面上一向活泼的神色,忽然换上了一种让人看着怜惜的怯意。只见她死命地咬着唇,不安地瞥了一眼阿孟,随后看了看她,双手绞着衣角,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那、那个……我、我不是故意不跟公主你说的……” 她稍稍楞了下,一时没明白玉菱公主话中的是什么意思,只好求助地看向阿孟,而在那一眼中,她瞬间明白了,心下一动,觉得眼前的玉菱公主当真可爱又让人不忍说什么,便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一定是一时忘记了,早说晚说都一样,你别放在心上。”瞧见玉菱公主脸色稍稍放缓了些,但仍然十分不安地瞥着阿孟,她忍下心中笑意,继续说道,“阿孟多亏你收留,才安然无恙呢……”说着,她朝阿孟使了个眼色,可惜即使表情没有以前那么生硬,阿孟说话还是惜字如金。 “嗯。”他应了一声。 玉菱公主一直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却仅仅是淡然而已,心里更加难过了,嗫嚅着:“我、我——呜哇……”才没说两个字,她就哭起来了。 她和阿孟面面相觑,纷纷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玉菱公主……”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双手包住脸颊,大声哭泣的人,那抽动着肩膀的模样,当真令人怜惜。可是这么一哭,好像被他们两个欺负了一样,要是给什么人看到了,可怎么办?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好在夜深人静,而玉菱公主也没有带宫女过来。 阿孟见此情况,却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上前两步,抬手拍了拍玉菱公主的肩膀。 她惊讶地看在眼里,这阿孟以前是从来不会做这种动作的,他根本是理也不理的。或许是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稍稍好转?还是对收留自己的人,表达谢意?她无法从阿孟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只是觉得,阿孟给人的感觉,稍稍不同了。不仅是神情没有那么冷硬,心思好像也细腻了些。是她的错觉吗? 玉菱公主感觉到阿孟的碰触,一张小脸哭得泪花花地从双手间抬起来,瞅着阿孟,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看着觉得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 仅仅是没有告诉她阿孟在这里这点小事而已,玉菱公主就难过成这样,她不知道该嘆气还是怎样。这个单纯的小公主,恐怕是因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而觉得羞恼又不好意思吧。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阿孟……”玉菱公主扁着嘴,看着阿孟。 阿孟拢起眉,摇了摇头:“公主没有怪你,你不用难过。”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她却震惊地看到,玉菱公主的脸上顿时拨云见日,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只见她抬手摸了摸脸,擦干了泪痕,吸了口气,咧嘴一笑: “嘿嘿,你们不怪我就好。”玉菱公主尽管脸上还是有点不安的表情,却是非常爽朗地来到了阿孟这边的位置坐下了,“公主你快坐快坐,阿孟你也是……” 她还是疑惑地瞅了阿孟一眼,过了会儿才坐下了。阿孟想了想,跨出了两步,又收了回来,重新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坐下之后,玉菱公主瞪着一双还微微泛红的眼眸,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眼神中非常强烈地透露出,对谈话内容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什么。”阿孟随口说了一句这种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话来。 她轻轻咳了一声,面向嘟着嘴,很不满意阿孟回答的玉菱公主,笑道:“只是说了说分开之后各自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哦……”玉菱公主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道,“对了,前些个时候我看到了紫玉,难道你们两个在路上走散了吗?” 这个名词从玉菱公主嘴中脱口而出,令她大吃一惊,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紫玉?你在这里见到了紫玉?”她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玉菱公主狐疑地点了点头:“是啊……”疑惑地看向阿孟,“怎么了?”她低声问他。 第176页 阿孟压低声音道:“公主她很讨厌紫玉。” 玉菱公主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她理解,谁会喜欢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寸步不离的女人呢——“啊。”她低叫一声,随后捂住了嘴。自己对于宜宁公主,好像不这样。是自己对阿孟的喜欢不够深,还是什么原因呢? 她听见阿孟和玉菱公主的对话,却无心分析,只是心中不断闪动的这个名字,勾起了她心底深处的痛。如果紫玉在这里出现,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至少在大苒国,奚霖的存在,就是黔元国使的计策! “玉菱公主,”她急切地问,“你当真见到紫玉了?是在哪里见到的?现在她还在这里吗?”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玉菱公主一边奇怪,一边回答说:“就是前几天,在花园里啊,不过我没有跟她说话,她很匆忙,不一会儿就不见了,我也不好问别人啊,毕竟大家都没说起跟大苒国有什么往来。今天我就遇到公主你了,还以为是紫玉在找你呢。难道不是吗?” 她摇头,但想了想,又点头:“嗯,怕是奚霖派她来找我吧,我说过会来黔元国的……” 玉菱公主“哦”了一声,点头道:“果真是这样啊——大苒国的皇上对你真好,要是有谁对我也这么好,我一定每天都过得很幸福——”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瞥着阿孟一眼。 阿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却是勉强笑了笑:“是啊……” 是啊,如今还需要分辨什么吗?紫玉的存在,就是将两边的消息互相传递。那么,她以前在辰和宫屋顶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她了吧?趁着黑夜出宫,将消息通报出去。而后来,奚霖当着她的面,抓了一个宫女,这怕是他们商量好的来矇骗她的计策。自己当真是笨,轻易地相信了。 只是,以往似乎紫玉离开也不过是在夜晚,并没有接连消失好几天的情况。如今是怎么?为何她要亲自前来呢?难道大苒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么?还是—— 她勐地摇头,将那个人影从脑海中甩出去…… 翌日。 天色晴好,在玉菱公主热情的招唿下,她跟着来到了黔元国德帝的御书房。 她昨夜跟玉菱公主说应当去拜会一下德帝,于是她便一早热情洋溢地跑来了。昨晚三个人聊到很晚,没睡多少时间,但是精力旺盛的玉菱公主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累,反而会因为这股活力,而感染到别人。 “皇兄,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兆国的宜宁公主。” 一进御书房,玉菱公主就拉着她冲到了正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色的德帝身前。 德帝回过身来,打量了她一下,随后说道:“宜宁公主?”他眉毛动了动,笑道,“公主远道而来,竟然没有派人迎接,还望海涵。” 她微微一笑,福了了福身,见过德帝之后,笑道:“皇上说笑了,我此番来贵国游玩,幸而遇到公主,才进宫来。昨日没有特地拜会,是我的不是,还请皇上见谅呢。” 德帝哈哈笑了起来,爽朗地道:“那么咱们都不要这么客套了——小妹,快请公主坐。” 于是,玉菱公主高兴地拉着她在一边的位子坐下了。 德帝就坐在她们对面,笑看着她道:“朕一直听闻兆国公主美丽非凡,始终没有机会得见,今儿一见当真明白,传言也并非全是虚话,公主当真是令人惊艷。” 她听到这番话,顿时心里诧异住了。 这位是德帝么?她在□□的时候瞧见他,分明以为是一位高高在上,而神情威严的帝王,怎么在御书房里的人,会是这般随性呢?言行还大咧咧地直接,丝毫没有考虑所谓的含蓄。这一点倒是跟玉菱公主有几分相像。联想到昨日见到的怀王,她不得不怀疑,莫非黔元国皇族的性子都一脉相承么? “皇上说笑了。”她垂首看着地面,眼里却无法传达笑意。眼前的皇帝虽然给人一种很随意的感觉,但如果兆国和大苒国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操控,那么这外表的爽朗,也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假象而已,一如□□时给黔元国百姓展现的那种严肃的表情一样都是伪装。 德帝摇摇头:“朕不说虚话——小妹,你说是不是?” 玉菱公主听了,哈哈笑了笑,说道:“皇兄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啦!不过皇兄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哦,公主已经有夫婿啦,呵呵……” 她听了这话,不得不吃惊地瞥向身边的玉菱公主,却看到她朝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公主,”玉菱公主笑哈哈地说道,“你别看我皇兄性格很好,可是他很喜欢娶妃子呢,我起码有三十几位皇嫂啦,有时候当真分不清呢。” 被自己妹妹这么说,德帝也不生气,也不认为她失礼,反而哈哈大笑:“小妹,你当真了解我……公主,你不用担心,朕不会强求,只是公主远道而来,小妹这么说,倒是有点失礼了。” 她却没有从他话语中听出这一点来,而他的表情中,也没有泄露一丝玉菱公主所说的那种看上美人便想娶来当妃子的感觉。只是她没料到,在她这位陌生人面前,他们兄妹俩讲话也这么肆无忌惮,倒是有些奇了…… 第177页 从御书房出来,玉菱公主也是很快乐地一蹦一跳,感觉不到丁点儿生分。 她为着她有这样的性子而感到高兴又羡慕。自己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些无忧无虑,靠着亲人肆无忌惮的日子,不过停留数年,便从她生命中远去了—— “小哥!” 玉菱公主的一声叫,将她从思绪中抽离,抬头瞧着前头,五六步远的地方,怀王齐宇正朝她们走了过来。 “宜宁公主,小妹,”齐宇正看了看她们,问道,“你们刚见过皇兄吗?” 玉菱公主点头说:“是啊,小哥你现在也去见他吗?” 齐宇正“嗯”了声,随后将目光移向她,眼神中透着一股若有所思,她感觉到奇怪,但是心里头又说不上哪儿怪异,只得被动地迎上他探视一样的目光。 玉菱公主没有发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反而很高兴地说:“那小哥你快去,我正要带公主去城里去玩一玩呢。” 齐宇正笑着伸手拍了拍玉菱公主的肩膀:“小妹,你不会是找藉口自己想出去玩吧?”说完就遭到一记狠瞪,“宜宁公主,我这个小妹就是这么爱玩,你还是要多体谅。” 她轻笑了一下:“哪里……” 接着,玉菱公主便带着她往前走,然而经过齐宇正身边时,她却被伸出的一只脚挡住了去路,不由得抬头望着脚的主人,他正沉着脸,看向她,一扫方才的笑容。 “公主,”齐宇正低声地凑近她耳旁说道,“这里并非大苒国,公主是公主,明白吗?” 她诧异地听到他话中有话地提醒她,不要超出自己的本份。却不明白,他是警告她不得接近德帝?还是其他有深意呢?那么,紫玉向其汇报的人,会不会也有可能是眼前的男人呢? 被玉菱公主回头来拉走的她,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齐宇正正露出凝重的表情,看着她们离开…… 在出了宫门到京城大街的这一路上,她仍在思考着齐宇正为何要这么警告她。不过在到了大街之后,她顿时被玉菱公主的情绪感染了,暂时抛开了这些问题。 “阿孟,你不要一副我会拐走公主的模样好不好?”玉菱公主嘟起嘴,站定了面对阿孟说道。 她站在一旁,看看她,又看看他,不知如何插手。更让她在意的是玉菱公主身后站在两名带刀侍卫,尽管大家都做了平民百姓的打扮,但是也难免会有人认出玉菱公主的身份。 从宫门口遇到阿孟,他得知两人要出宫之后,便打定主意跟了过来。她不是不明白阿孟担心两人的安危,只是玉菱公主似乎将之当成了还是她护卫的阿孟会仅仅只关心她一人的情形。 “我没有这么想。”阿孟老实地说。 玉菱公主见他这么回答,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往前走,心情却是阴晴不定。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难得我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真可恶……” 面对玉菱公主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她急忙道:“公主,你不要这么想,阿孟是担心你的安危才过来的,这里是黔元国的京城,万一有人认出你,要对你不利,那可如何是好?我在兆国还有可能有人认出来,可是这里根本没人认得我啊,所以我不会有事,反倒你比较危险呢。所以,阿孟一定是在担心你的。”她相信阿孟跟来,其中也一定有这个原因在的。 她说完,回头瞧了阿孟一眼,但是却见他沉着脸,心里不免嘆了口气。如今阿孟是大苒国的真正的奚霖,就不必再当她的护卫了,何况两人如今在黔元国,有些时候阿孟不用那么耿直。但,她又无法在现在将这些对他说明。 倒是玉菱公主心情好像好了些:“真的吗?” “真的。”她几乎是要忍不住回头踹阿孟一脚,但是却只能勉强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虽然好像有些虚伪,可是阿孟也没有否认,是不是她可以理解为,自己找的託词,阿孟没有反对呢? 尽管兆国和大苒国的事几乎可以肯定是黔元国的人操纵,但与玉菱公主而言,却并无关系,她对待自己是真心真意,对阿孟也是,所以不希望玉菱公主难过,希望即使将来有了冲突,两面相对,也能够让玉菱公主继续活在这样快乐幸福的氛围里。 她遭遇了那样的事,这一生恐怕再也不会有值得依恋的事物也好人也好,却是希望阿孟能在回到大苒国之后,有个幸福的将来,玉菱公主也是,无辜的人不该被牵连,有她一个,就够了…… 走着走着,玉菱公主忽然扬声叫道:“这里这里——” 她抬头一看,一家挂着酒肆招牌的店,出现在眼前,忍不住吃惊道:“这里是?”难不成大白天要去酒楼灌酒?黔元国的习俗是这样的吗? 玉菱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啦,是去吃饭,他们那里有一个小包子特别好吃呢,所以想让公、你尝一尝,快走吧——”说着,马上跑了过去。 到了这间酒楼的二楼,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三人一桌,侍卫在旁一桌。 玉菱公主做主叫了一桌菜,当她口中的小包子上来之后,的确飘起了浓浓的香味。 第178页 “好香——”她仔细一闻,似乎是桂花的味道,“难不成这里什么东西都要加上桂花吗?”岂止空气里飘着香味,到处可见丹桂树,衣衫上也沾染了香气,甚至连吃的饭菜里,到处可见。简直已经到了全城皆被桂花给占领了的地步。 玉菱公主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快吃,趁热吃——” 她望着冒着热气的小包子,正要举起筷子,却感觉到身旁有人走了近来,飞快地抬头望过去,瞧见了一名大概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斯文的模样,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裳,正眼巴巴地望着玉菱公主。 “公、玉琳……”男子一出口,顿时引来玉菱公主的狠瞪,尽管他声音很低,但仍是容易引人注目。 “姓赵的,”玉菱公主好像认识这个人,几乎有些懊恼地说,“你快给我走开,我有客人。” 赵姓男子却是不为所动,淡淡扫了她和阿孟一眼,继续面对玉菱公主,语气简直有些哀怨了:“你为什么不见我?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你出来,说什么我都不走。” 这股耍赖的语气,令她有些咂舌。难不成他是玉菱公主的仰慕者吗?但如此大胆的行为,倒是教人意外了。她狐疑地看了看阿孟,但是阿孟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玉菱公主脸色有些发青了,低声喝道:“你再不走,休想再进宫来!” 她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玉菱公主很不想见到赵姓男子,而对方却是一意孤行一相情愿地不依不饶。这份执着虽然让人感动,却是对玉菱公主而言有些困扰了。 “玉琳,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爹的提亲,是不是你有了别的人?是不是?” 她听了,看着玉菱公主简直要跳起来了,在公主身后一桌的侍卫已经拿着刀,随时准备冲过来。然而在这时,她却惊讶地见到一向不会插手这些旁事的阿孟站了起来,拦在赵姓男子身前,将他和玉菱公主隔离开来。 “你是谁?!”赵姓男子沉下脸,厉声问道,也不顾二楼还有其他客人在,“你难道就是她的意中人?就是因为你,她才拒绝提亲的,是不是?!” 阿孟回头瞥了玉菱公主一眼,没有答话。 她瞧了瞧对面的三人,不知该不该插手。只是玉菱公主对于阿孟的回视,似乎眼中有着期待。她只盼望着阿孟在这个时候,不要一如以前一样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与公主毫无关系。 紧接着,她知道自己多虑了。 “你闭嘴。”玉菱公主跟着站起来,站在阿孟身旁。 从赵姓男子眼里望出去,或许眼前的两人分明是一对吧,因此他面目兇狠起来:“你——” 然而就在这时,阿孟却开口了,尽管声音仅有他们这一桌的人听见,但却是震动了周围:“是,我喜欢公主。” 她愣了,傻傻地看看阿孟,又看看已经明显呆住了的玉菱公主,红红的云彩升上了玉菱公主的脸庞,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脸,眼眸里隐约含着惊讶和高兴。 可是,她心里却浮现出一股不好的感觉,因为在阿孟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男子。 公主?这一声公主,到底是指的谁呢?她吗?玉菱公主吗? 恐怕,只有阿孟才知道了。可是她为何有股强烈的感觉,阿孟口中喜欢的人,是她呢?是自己多想了吗?是阿孟那一眼让她误会了吗? 她心思翻腾,而赵姓男子却是咬了咬牙,愤怒地瞪着阿孟,好像要用眼神杀了他,随后就“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那决绝的模样,无法掩饰他脸上那股伤心与难过。这人,也是真心喜欢着玉菱公主的。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阿孟回了座,也不说话,开始伸筷子吃了起来。 她默默地塞了一口小包子,嘴里软香的感觉满溢,而对面的玉菱公主那脸红红地捧着碗的模样,令她分辨不出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 第51章 49 夜色明亮,在黔元国皇宫里,她竟然觉得明月没有那么亮,那么圆。分明是同一个夜色,同一轮月。 “公主。”阿孟走了过来,依约到来。 她收回望着天际的目光,看着阿孟。从城里回到皇宫之前,她约了阿孟入了夜在昨夜的小亭子会面。她心里有很大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坐吧。”她拢拢衣裳,夜里开始凉了起来,虽然是秋日,但是再过不久,一年中最冷的冬天,将要降临了。好比人的心境一样,有喜有悲。 阿孟沉默地看着她,将手上带的酒壶搁在了石桌上。 “这是……”她没想到他有备而来。 阿孟倒了一杯酒,笑了笑,举杯饮了,说道:“公主有话要说,就说吧,我听着。” 她沉默地看着他自斟自饮的模样,好像心里也有万千的情绪,无从抒发,只有借酒消愁。是因为大苒国的事?还是别的原因呢?她无端猜测。 “你白天说的,可是真的?”那一句喜欢公主,她希望——希望什么呢?公主指的是她,还是希望,那真的是对玉菱公主说的话? 阿孟放下酒杯,凝视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看在她眼里,与某个人好像,心头忽然明白,以前觉得两人相像,并非仅仅是觉得而已,是确确实实黔元国找了一名跟奚霖眉眼容貌最接近的人,来取代。 第179页 “公主,”阿孟淡淡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说出口的话,并不一定就是真意,真正的心意,只有放在心里,说出来也好,藏着掖着也罢,如今的情况,一点儿也没有分别。所以,白天说的,去分辨是真是假有何意义?” 她张口无法回答。 阿孟说的对,说出来的话是说的人想要说的,而并不一定是说的人内心的真正想法。这便是为什么会有人撒谎,这便是为什么会有人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那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如此说之后,给玉菱公主无端的猜测?“玉菱公主会误会的。” 阿孟的浓眉抬了抬,说道:“公主,她误会什么?误会我喜欢她,还是误会我喜欢你?不管是哪一个可能,她都只是自己在猜想而已。至于以后哪一个会变成事实,我已经有了决定。” 她从来不知,阿孟内心会是这样的想法。不,阿孟一向是沉默寡言,不会说讽刺的话,不会这般地压抑,这几日,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她将所想说了出来之后,他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思考,又有了怎样的计划?她无从得知,只有问。 “什么决定?” 阿孟没有立刻回答,再倒了酒喝了几杯,一股带着桂花香气的酒味幽幽地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中,有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也是令人混沌的味道。 “公主,”阿孟忽然放下酒杯,凑近了,眼眸灼灼地瞪视着她,声音低哑,几乎咬牙道,“既然我是大苒国的人,我势必要回去。而公主的仇,兆国皇帝的仇,也非报不可。如今,公主被兆国驱逐,也不能回去大苒国。而我呢,我在黔元国是一名食客,回到兆国也好,大苒国也好都是死路一条。不,我已经死了,要重生,只有藉助别人的力量才可以。” 她从没听过阿孟说这么多话,也从没听过,阿孟打算借别人之力,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你是打算利用玉菱公主,是吗?”她尽力压低声音,在这座黔元国皇宫里,他们两个是过客,是外人,是敌人。“你真的这么想吗?” 阿孟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脸庞在朦胧的宫灯下,显得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所以,你喜欢玉菱公主?” 阿孟脸色一沉,摇了摇头:“公主,你不会觉得心死么?一个人死了心,又怎会有喜欢的心情?——以后的路,会很难,很艰难,一旦我选了这条路,就不打算让自己活过来。” 她震惊地张大眼,望着眼前这张好像从没有见过的脸孔,几乎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利用玉菱公主,随后去——” 阿孟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仅仅是点头道:“不说我被刺的那一剑,我们的恩怨从被掉包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所以公主,你如果还有余心,最好尽快斩断。或者,你还是喜欢他,不用报仇——”阿孟突然停了一下,随后继续,“我忘记了,你的仇人是兆国的人,并不是他……” 她咬着唇,眉心打成结。 阿孟话中有话,刺她对奚霖的心意。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的心,会还残留着吗?那颗被紫鸢、被顾大婶、被奚霖刺伤了无数刀的心,还会余留丝毫在奚霖身上吗? “你若是知道他曾经对我做过——”她勐然住了口,伸手捂住了嘴巴,咬牙不让自己尘封起来的记忆翻出来,否则她只怕也要借酒消愁了。 而阿孟却勐地站起来,不置信地望着她:“他对你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垂首道:“没什么……”她摆了摆手,“阿孟,我只是想要提醒你,玉菱公主很单纯,也很喜欢你,你最好不要伤害她。” 阿孟沉声不语。 静静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面对无言。 过了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耳旁却听得脚步声,急忙住了口,与阿孟对望一眼,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随后,看到一名宫女出现在视线之中。 “公主殿下,皇上有请。” 德帝深夜找她?! 若不是她没喝酒,当真要以为听到了醉话…… 黔元国的御花园,不若兆国与大苒国一样,有假山奇石,有人工湖泊,这里,除了规模上比两国的花园小了一些之外,更只有除了一座八角凉亭外,全部植满了丹桂,另外的山山水水一点儿都没有影子。 且不说是否是因为国小之故,从御花园这种简单的构造来看,倒也符合德帝这一族人的爽朗性格。只是,这三更半夜找她这位异国的公主,是否不合礼仪呢? 她跟随着宫女一路行来,在御花园入口的拱门那里,宫女告退了,让她一个人前往。她踌躇了一会儿,提着宫女交到她手上的宫灯,慢吞吞地走向凉亭。 据说,德帝在那里设宴等她。 她穿过桂树层,一路上几乎要被浓郁的味道熏到晕了过去,黔元国的人这样鼻子没有问题吗?她想着有的没的,终于接近了凉亭。 在那亭子里,德帝正负手伫立,背对着她的方向。在他身后的石桌上,果然摆放着酒菜。她当下迈不开步子,不知道是否该跨上通往亭子的台阶。 第180页 若说她是宫里的人也就罢了,她是兆国人,而且天色入深夜,他就不怕落人口实?——倒是忘记了,他是皇帝,哪个不要命地敢在他面前嚼舌。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德帝忽然转过神来,瞧见她的身影出现,眼眸亮了,招唿她道:“宜宁公主,请——” 这下子,她不上去也不行了。抬脚迈上四步的台阶,她来到了凉亭内,朝眼前的人弯了弯身:“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我,有何事?” 德帝招唿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酒,笑道:“哪里算是召见,只是朕今夜睡不着,听小妹说宜宁公主也曾经睡不好,想要讨教一下,该如何入眠而已——啊,朕是不是太唐突了?” 她抿了抿唇,摇头:“不会。”但是,她深知自己并没有在玉菱公主面前提起过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的事——如果是谁知道,那怕是只有在大苒国中的紫玉了! 德帝对于她冷淡的应对,也不以为意,独自饮了一杯酒,抬起眉道:“公主,那么近日在朕的皇宫之中,你睡得可好?” 她瞅了一眼面前的人,那双连眼底深处都在笑的眼眸,好似意有所指。会是什么呢?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仅仅是身为主人的他的一句无关痛痒的关切?无法从他眼里察觉到真正的意思,她只得作罢。 “不是很好,我这宿疾难改,恐怕帮不了皇上您了。”对于眼前这位年纪足足堪当她爹爹的皇帝,她悄悄地以言语拉开距离。 “是吗?真是可惜了……”德帝嘆了口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原来在我国也无法让公主安睡,所以到了现在这个时辰,还在外头聊天,唉……” 她心里一惊,不由得暗冒冷汗。他是否派人跟踪她或者阿孟?还是,只不过一句随口之言?她忽然间发觉,眼前的皇帝,那张爽朗随性的表皮下,隐藏的,恐怕是一颗敏锐而可怕的心。 “阿孟以前是我的贴身护卫,我们前些日子失散了,如今在这里重新遇到,所以多说了几句——啊,应该没有打扰到皇上您吧?”她故意地说。 德帝笑了,摆摆手:“没有,你们是主僕,要说什么朕怎么干涉呢——说起来,这位阿孟当真是公主的护卫么?” “是啊,他几年前就跟着我了。” 德帝又喝了一杯酒,几乎是一口喝干的豪饮,与在远处阿孟独自一人形成了些微相似的画面。 “那么,既然他是公主你的下人,朕有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讲,如果公主觉得朕失礼了,可千万要立刻说出来,否则朕冒犯了都不知道。” 要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不会,请说。”是关于阿孟?还是她? 可惜,她猜错了。 “朕的小妹近日跟朕说,很喜欢这位阿孟,想要朕替她提亲呢。但不知阿孟的爹娘是谁,所以朕想知道,如果要提亲,该向谁提出?”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没想到玉菱公主竟然如此直接而大胆地跟兄长提了这件事。她记得阿孟那一句“我喜欢公主”,莫非玉菱公主当真认定了,阿孟是对她说的么? “他——”可是,她该如何说?说阿孟是孤儿?姨妈好端端地在大苒国呢。可是这种实话怎么能说?说了该如何圆话?要追问起来,她该从哪里找出以为阿孟的娘呢?“收养他的义父已经过世了,所以——”想了想之后,她只有这么说。也算是事实了。 德帝恍然大悟地说:“哦——那么,公主就可以代表阿孟了么?” “这个……”是什么意思?让她替阿孟应了这门亲事?她万不希望阿孟跟玉菱公主结亲。不,如果阿孟是真心,那么她很乐意。可是听阿孟方才那么说,分明是要利用玉菱公主的。她怎么能简单地点头答应? 面对她的犹豫,德帝耸耸肩,站了起来:“无妨,公主可以跟阿孟说一下,如果他同意,那么公主就将答案告诉朕,如果不同意,朕也不会勉强。黔元国的公主岂会嫁不出去?” 她跟着站起:“我知道了……” 德帝得到她的回答,率先走出了亭子,走下台阶,来到一片桂花林前。说是林子,也不过是几十棵桂花树种植在一起。夜风起,树叶轻动,随风吹来一阵香味。 她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接下来意欲何为。 “宜宁公主,你瞧这片林子如何?” “……很美。”她硬生生扯出这个回答,连自己都不相信。 德帝却是很得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黔元国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丹桂,”他一边说,一边绕着林子边沿走,“这些都是朕的父皇的父皇亲手种下的,如今有些年头,如果不小心维护,只怕别的东西会逐渐占了它们的位置,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的这些说辞,跟在身后的她完全不明白,可隐约觉得不只是在说桂花树那么简单。可是言下之意是何,她真的才不出来。只是跟着他,然后勐地停下脚步。 “公主,你可愿意留下来?” 她一愣,怎么话题转到这方面来了? 第181页 “这个……”她该说什么?在黔元国里,在背后操纵着紫鸢,谋害了她大哥的地方,她能点头说好么?她暗暗咬了唇,不发一语,生怕自己说出口的,会是恶言。 德帝却将她这样的表情擅自解释为害羞,大笑道:“公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无须觉得不好意思。朕很欣赏你,你长得风华如月桂,应对之间有淡雅脱俗,当真教朕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面对这样直接又露骨的话,她胸腹一阵难受,是有些厌恶之感的感觉,而非伤心与难过。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生怕在这里,在这座由他掌控的皇宫里,自己孤身一人会遭遇什么不测。她不会怕刀剑,却是怕自己支撑不下去。 “你不愿意?”德帝显然以为自己恩施于她,所以话语提高了声调。 “这个……”她今夜不晓得第几次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只得绞尽脑汁,想了想,颓然地道,“皇上,你该知道,我已经跟人订亲了。”只是这份亲,在某个时节,已经被斩断得干干净净了。 德帝听了,却没有讶异,反而是抬眉笑了起来。 她却沉了眼,心里明白,眼前的人果然是知道了一些内情。得知的渠道,来自紫玉。 “公主,”德帝止了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不知你的未来夫婿,大苒国的皇帝,即将大婚了么?” “……” 大苒国的皇帝,即将大婚。 这个消息是从黔元国皇帝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她—— 望着前头小池子里自在游动的鱼,她倚靠着池边的小树,怔怔地看着它们自由自在的模样,心生羡慕。 她以为自己听到他的名字除了怨恨与后悔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以为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那份古早的兄妹之情也好,男女之意也罢,早已断得干净,唯一牵繫的,只有奚霖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而已。 可是,从德帝口中听到他抛却了以往的誓言与父母定下的亲,即将与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不认识的女人成亲之后,她竟然发觉自己很没出息地感到难过! 不,她不该难过,对他的哪怕一点点心思都被自己压在看不见的深底了,不是吗? 哪怕他是成亲也好,娶紫玉也好,即使后宫有了三千妃子,那也不干她的事,不是吗?她唯一要做的不是去找一个足够有能力帮助她去报仇的机会而已,不是吗?她与他如今唯一的瓜葛就是站在对立的两面,不是吗? 可是现在,她很羡慕这些鱼,她感到自己被束缚住了,即使身逃开了,心却被牵绊住了,以为已经逃离了,却始终徘徊在其中,不得自由。 脸上,微微有些凉意,她抬手一抹,却不料摸到了水痕,她竟然哭了,她很少哭,现在,为什么哭?为了一个谎话连篇,在别人的命令之下冒充别人的人吗? 还是,为了自己曾经放下的情呢? “啪”地一下,她突然感觉到肩上一沉,勐然回过头,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差点一头栽下池子,急忙双手抓住小树,稳住了身形,急急开口道:“玉菱公主,你吓我一跳!”胸口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不过好像也是这一下,让她脑海中的这些情感,顿时飞散了。 玉菱公主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公主,我已经喊你很久啦,你都没有理我呢。你在这儿干什么?餵鱼吗?” 她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说道:“没有……” 玉菱公主跟着坐在她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满脸的诚挚:“宜宁公主,我已经听皇兄说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是人都会变的嘛。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哦,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就让他去好了!我们才不要理他呢!” 她稍稍愕了会,才听出来,玉菱公主是在安慰自己,忙道:“我没有在想这件事——” 然而,她的否认立刻被玉菱公主打断了:“撒谎不好哦,我都看见你哭了……不怕不怕,哪天我再见到他,一定帮你好好地打他一顿,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不,应该一脚踹他下河沉下去才对!这样才解气!” 对于这样毫无戒心的关心,她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姑娘,如果阿孟还是要利用她,不免让人感到有些难过了。她感动得拉了拉玉菱公主的手,说道: “我没事,真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还是将来比较重要——” “嗯,你说得对!”玉菱公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有人叫她,她急忙回过头,“皇嫂?” 她跟着回头,瞧见不远处一名宫装女子款款而来,身材高挑,眉目流转,非常漂亮的一名女子。只见她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着玉菱公主说道:“公主,皇上让你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说。” 玉菱公主瞧了眼她,才拍拍手站起来:“哦,我知道了——啊,公主,这位是云妃娘娘,这位是兆国的宜宁公主——那么我先走啦……” 看着玉菱公主飞奔而去的身影,云妃娘娘才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道:“你就是那位宜宁公主啊。”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第182页 她不解自己为何上了此人的黑名单,但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点头道:“正是,云妃娘娘。” 云妃娘娘的表情顿时如晴空万里之上,忽然飞来的一朵乌云一样,让她看得有点儿些微怯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一手紧紧抓着身边的小树。 “宜宁公主,你不好好在兆国呆着,跑到黔元国来做什么?” “这个……”她这两天,是不是遭受了诅咒?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她咄咄逼人一样的对待?除了善良单纯的玉菱公主,好像其他人都拿她当成了某个物品一样。 云妃娘娘逼近了几步,冷笑了起来:“哼,样子倒是装得像啊……”正说着,忽然伸手推向她,而她毫无防备地再度后退一步,结果却发现身后就是池子,如果再退,整个人就要跌下去了—— 好在,有人出手挽救了她。 “公主。” 她及目望去,心头松了好大一口气。 怀王齐宇正含笑走了过来:“云妃娘娘。” 云妃娘娘看到他的出现,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不留下只言片语和一个解释。 她赶紧上前几步,离开了危险的范围,拍了拍胸口,后怕地感觉到刚才好像当真要被当成敌人抹杀了一样,不免感激地望向齐宇正,道:“多谢怀王。” 齐宇正好笑地摇头看着她:“公主殿下,你怎的如此狼狈?” 她愣了愣:“你说什么?” 齐宇正将手盘起在胸前,嘆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可知为何刚才云妃会如此对你?”看她不解的模样,便告诉她道,“就是因为你昨晚陪着皇兄夜游御花园,所以现在整个后宫里都炸开了,她们都想要知道究竟你是何方神圣,竟然会入了皇上的眼——不过,我们这位皇上是漂亮的女子都会看上眼也就是了。”末了,他很不客气地说起皇兄的背后话来。 她是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被逼着去御花园,为何在后宫之中竟然成了那些妃子的眼中钉:“那可真是冤枉了。”以后她不但要处处小心地酝酿着未来的路,还得要提防着暗处随时伸过来的手么? “冤枉不冤枉,那可就只有老天知道了……”齐宇正低低地自言自语。 她狐疑地抬头:“什么?”她分明听见了,他话语里的冷嘲热讽。 “没什么,”齐宇正说了一句任何人都会出口的推脱之词,然后道,“不如这样吧公主,你嫁给我,成了怀王王妃,那么不管什么人都不敢拿你怎么样,这个办法如何?” 所以,她是很适合开玩笑的对象? “如果我说好,你会如何?” 齐宇正稍稍楞了会,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眯起眼,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笑开了,对她说道:“如果你同意了,那么我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无言望着他,无法从他那双带笑的眼眸里,看到什么东西。所以,她来黔元国的目的,被眼前这人知道了吗?那么,德帝也是因为那样,才提出了如此荒唐的话么? “公主,说出你的目的,不如我来帮帮你,如何?” “……” “帮我?” 小池边,面对着笑得让人无法察觉到那笑容背后有何深意的齐宇正,她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齐宇正在向自己提出一个交换条件。 “你,要帮我什么?” 齐宇正耸了耸肩:“公主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相反的,我要什么,公主也能帮我拿到,这就是互相帮忙。各取所需。” 她当然听得懂“各取所需”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要从黔元国拿走什么东西吗?” 齐宇正掸了掸肩,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吗?” 她沉默了,凝视着眼前的人,考量他说的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试探,还是完全不过是在设下一个圈套,等着她往里头钻进去,最后再也出不来? 她是无法猜透宫中各人的心思,单纯又愚笨,可是让人利用这件事,让人当成傻瓜耍这样的事,绝对绝对不要再做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就如同我刚才说的,我们合作,至于不是么,”齐宇正轻笑了一下,“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公主尽管去伤心难过,当一个被抛弃的弃妇,遭人耻笑吧。” 她不得不咬紧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冲动地跳起来。眼前的人,好像跟初见面时,坐在玉菱公主身旁的人有了千万个区别的变化。为何她会以为他如玉菱公主一样性格爽朗呢?那样的外表,不是正如德帝一样,让人无从察觉到,他心里正在盘算着什么吗? 他的提议,究竟是利用,还是陷阱?她无从分辨。 就在她在揣测之时,齐宇正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他说:“曾经有一位女子,与她的恋人生死相许,却在一次宫宴上,被当朝的皇帝看中了,硬要了去做妃子——从小到大,她的恋人有什么,皇帝就会抢什么,到如今,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抢的……” 第183页 她怔愣着,听他淡淡的话音飘落,好像是落在湖面的雨滴,轻轻地激起涟漪。他,是在诉说谁的故事?他自己的?他口中的皇帝,又是谁? “所以,你是在说什么?” 齐宇正收回望着前方的目光,看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忽然笑道:“你,竟然不感动?” “感动?”为何? “我当真是找对了人吧——”他幽然嘆了口气,忽然正色地再度靠近她,声音低了几度,说道,“现在,我就与你做个交易——皇兄看中你,要你去做妃子,而你的心上人不是要娶别人了么?你难道不想报復么?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助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你就可以帮你报这个负心之仇。” 如此直截了当的说明,她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 现在的情况是:齐宇正对自己的皇兄怀恨,而她是极有可能下一个走进后宫,成为德帝的枕边人的人,所以他在向自己寻求双向的合作。但是提出的条件却有些令人感到想笑。报仇?她要的报仇,怀王能够帮助她吗?她并不觉得,甚至,总感觉一切不过是他在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玩笑,笑一笑便过去了。 是真的,那么她会觉得齐宇正想得太单纯。可是,会不会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帮到了他之后,他反过来会回报自己? 她心里当下给了答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齐宇正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他们,他怨恨德帝,想要报復,想要让这位给自己深深伤害的皇帝一个反击,可是,她和能够得到保证,成功之后,他一定会回报自己?如果她是被黔元国的某个人抛弃也就罢了,她要报的仇,是在兆国,两国相争,齐宇正承担得了吗? “所以说,你想我帮你什么?”她需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他们兄弟相争中一个突然闯入的棋子。 齐宇正摇摇头:“你答应了,我再说。” “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负心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么?” “别人我不知,但是你——”齐宇正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相信自己没看错。” 不,他看错了。 她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转个身,望着面前平静的水面,冷冷地说:“我不觉得你的皇兄会笨到不会发现我的目的,所以我即使帮你,也几乎是以卵击石一样,根本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这样你也愿意?”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她回头望着走到身旁的他,他的侧脸上是志在必得,是无法控制而满溢出来的愤怒,压抑的愤怒。她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疑虑,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如果造成他们兄弟的嫌隙,那么她也算成功了一些吧?可是,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是在黔元国得到了一个同盟么?她并不这么觉得。可是如今也算是有一个机会,有一个她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 于是,她与怀王达成了同盟。她帮他接近德帝,寻找可以找到某样东西的机会。 但是,她心里也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按照齐宇正想要的方向走,但同时,也是她想要走的方向。从德帝那里,她或许可以找到对付紫鸢的办法。 紫鸢和奚霖听命与黔元国,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否则如今一介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要听命一个小国的人的话?她无法想通。 即使是从小被培养去做了奸细,那么如今紫鸢已经羽翼丰满,完全可以不听命与别人,她一个人就可以将整个兆国翻过来,何必当个傀儡呢?如果两国打起来,弱小的黔元国只怕是抵挡不住兆国的攻势。 奚霖那方面,也是一样。 所以,她始终觉得,他们两个人定然是心甘情愿被操纵之下,隐藏着不得不为之的秘密。她很想要知道。到时候如果能够把柄落在她手里,她要报仇岂非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哪怕是齐宇正刻意为之,她也觉得跳下去也无妨。她并非是要对黔元国德帝不利,因此危险性不大才对。更何况,她拿到了解身上中的毒的药。 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她犹豫着是不是该喝下去。 这是齐宇正给她的,当得知她中了毒,而功夫全失的时候,齐宇正笑说难道主僕两个中了同样的毒么?她问起,才知阿孟的毒被解了。 她由此深知,奚霖也好,紫鸢也好,紫玉也好,顾大婶也好,他们全部都是听命于黔元国的人。 只是,这药,是真,是假?是另一种□□?还是她喝了之后,也如紫鸢和奚霖一样,都成为了无法自主的人? 她想来想去,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喝。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公主,是我。” 她听得是阿孟的声音,将瓷瓶随手放在桌上,站了起来走去开门。门一打开,阿孟面色凝重地跨了进来,见到她后,似乎咬牙忍着不立刻发作出来。 “怎么了?”找她有何事? 阿孟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就是背对着她,也不动。 她感到很奇怪,明明是他来找她的,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呢?瞧他进门的样子,似乎很生气,可是生气又不说,怎么让人应付啊。 “阿孟!”她提高了声音,再度唤他一声。 第184页 阿孟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双眼之中满是凝重之气。他唿吸沉沉,面色难看,过了好久,才张了张口,又过了好久,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决定答应。” 她眨眨眼:“答应什么?”没头没脑的。 “答应当黔元国的驸马。” 她听了,这才知道,阿孟为何进门之后,是那副沉重的表情:“你、你答应了?!”她十分震惊。她多希望听到的是假话,玉菱公主那么单纯的人,阿孟这么做,难道没有考虑过她的幸福吗?“你是不是要利用她?” 阿孟咬了咬牙,没有答话。可是沉默却代表了承认。 她一时之间无法站立,不得不挨着桌子坐了下来。阿孟站着,凝望着她,眼眸里是她无法察觉的疼痛。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我说过了,玉菱公主她是个好人——” “你也是好人。”阿孟阻止道,“可是他们有考虑过你么?他们一个个伤害你,杀了你的亲人,夺了你的信任,你最后剩下了什么?” 她勐地抬起头,注视着阿孟愤怒的脸孔,说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你那么做!你利用了她,岂不是就跟那些人一样了吗?你希望我以后都用看他们的目光来看着你吗?”她感到心里有些儿沉痛。 阿孟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地轻声说道:“结果,你考虑的,还是别人,我不过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她却听见了。 “阿孟……”她要说什么好呢? 他掉过视线,不想看着她。 她瞧他如此模样,除了无奈,还有无力。想了想,她说道:“阿孟,你如今不是我的护卫,所以你想怎么做,我也不好干涉,可是我还是要让你想清楚,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要报仇,也许还有别的路走,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能说这事老天爷要我们这个样子,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天要亡一个人,哪会给他机会翻身呢? 阿孟听着她的话,将目光又收了回来,凝注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启口说道:“叶真,我不是你护卫,如果我不是你护卫,如果我是十几年前来到兆国看望出生的你的奚霖,那么如今,我和你会不会是在大苒国,会不会是另一种关系?你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我也不会从小是个孤儿,我们两个,会不会——”他突然顿住了,闭紧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黔元国的计划,甫出生的她和刚三岁的他没有被抱走,没有经歷那一切的话,他是大苒国的皇子,她是兆国的公主,无忧无虑,长大成人之后,他们两个会如长辈所愿,成亲做了夫妻。 “可是阿孟,已经发生的事无从改变,你要娶玉菱公主,却是在造成另一个悲剧,不是吗?” 面对她始终的反对,阿孟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握成拳,压抑地道:“那么,你接近怀王,难道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吗?难道不是悲剧吗?!” 她一愕:“你——”他如何看到?又如何知道?不,她并不是接近怀王,而是顺着齐宇正的意,打算跳入一个不知道算不算陷阱的陷阱。 “你用自己当筹码,去接近他,却不准我利用别人,达成目的吗?” 他的沉痛,从话语中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进她耳中,传进她心里。他的痛,是在痛惜她吗?可是阿孟又何尝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傻阿孟,我并不是出卖自己去报仇,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她那么做,与阿孟所想的,分别在哪里?她不是正打算利用德帝对自己的兴趣,接近他吗? 阿孟看着她,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慢慢走近了,想要伸手碰触她,却又硬生生顿在半空,无法落下。眼前的人,在他心目中,始终是兆国的公主,是他的主人,是他即使用最后一口气也好保护的人。可是如今,他却如何保护她?在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她经歷了那样的苦难。他如今在她身旁了,她却推开他。 这样的痛,如何才能痊癒?他不知道,她也不会给他答案。 “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你觉得,我们有办法报仇吗?”过了良久,阿孟才说话。 她听了,却只有沉默。 是啊,除了这个计策,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一天傍晚时分,她奉德帝之命,来到御书房里。 “听小妹说你近日不大舒服,没事么?”一边看书,一边抽空瞅着她,德帝非常有意地这么问她。 她坐在一侧,原本是当成空气的存在,突然被问到,连忙答道:“没什么事。”她却奇怪,难道玉菱公主什么话都对这位皇兄说吗?还是德帝有空就去问她的情况?这似乎太过了一些。 德帝听她这么说,放下手头的书,离开了御案,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害得她飞快地站起来,吓到了。 “你坐下,不用这么紧张。”德帝笑呵呵地伸手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命令她坐下,却被她躲过了,看着自己的手落了空,他还是笑笑,说,“朕看你精神是不大好,看来我们两个还是比较般配的,不是吗?” 面对这样有意无意地调侃,她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虚应地笑了一下下:“我其实还有事——”她正打算借辞离开,却被德帝一言给驳回: 第185页 “朕也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书?将她晾在这里,好供他看书之余养一下眼么?别以为她没有瞧见他经常瞟过来看她。那露骨的视线,几乎可以在她身上烧一个洞出来了。她非常不舒服,坐立不安,可是又不能太过失礼地拂袖而去。 有时候想想,自己何必这么委屈,可是也不好跟他将关系搞僵。毕竟自己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啊。 德帝没有理会她脸上明显的苦恼,视若无睹地笑着,忽然走过去,从御案上取来一个小盒子,重新走到了她面前,将盒子打开:“喏,这个给你。” 她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盒子里,有一块碧绿的玉牌,看样子就知道价值不菲,他,莫非是要送给她? “这是——” “朕给你的。”德帝笑得得意洋洋,好像将稀世珍宝赐给了她一样。 她傻眼,急忙摇头:“皇上,我说了,我是兆国的公主,并非黔元国的妃子,您如此做,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 她无奈地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御书房是重地,我是异国人,来这里已经是逾矩了,如果是谈论两国国事也就罢了,怎会要这个——”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德帝“啪”地一声合上了盒子,沉了一张脸。 “得了,不要就算了,朕一番心意,被糟蹋也就糟蹋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御案前,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扭捏作态的人朕看得多了,也不差这一回——行了,朕要办公,你有事就走吧……” 她几乎是呆呆地走了出来,根本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扭捏作态?她? 她若是扭捏作态,就应该欢天喜地地接下他赏赐的东西,然后去交给怀王才对! 她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被气到不行。然而,再一细想,自己方才是否真的做错了?那岂非一个很好的接近他的机会么? 可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了。 她只能等,等下一个机会。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刚走出御书房不久,就瞧见了这个机会—— 第52章 50 天色已经渐渐夕暮,红瑞的太阳在西边沉了下去,余辉照进皇宫里,平添几分秋日的烦躁。 她面色不善地模样,让偶尔经过她身侧的一名宫女低着头,瞧也不敢瞧她,就缩着肩膀飞快地见过礼之后,就走了,她很阴郁,心头无端升起了想要发怒的前兆。 那名宫女行走的方向是御书房,正是那个自己刚才离开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有满腹难以排解的心事需要自我调节,否则早就怒气冲天地离开这里了。 黔元国的皇宫里,奇怪的事情和人还不少。只是就是这位翻脸无情,换个星期比喝口水还快的德帝,能够有这么详细而漫长的计划来让将兆国和大苒国纳入黔元国的实际统治之下么? 她阴沉着回过头,却不料看到了眼前一位她没想到会亲眼见到的人,稍顿了片刻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躲藏到一旁的树边,将自己身形藏起来,不让人发现。 那是,紫玉。 她以为跟这里的主子回报完毕之后,紫玉早已经回到了大苒国,继续做她奚霖贴身宫女的角色,然而没想到还没有离开,就这么明显地跃进了她的视线之中。 紫玉走过她身前不远的路之时,她屏住了唿吸,竭力地让自己躲好,不让紫玉发现。可是紫玉好像也没有特别注意到两旁的事物,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色有点儿凝重。 她看着紫玉的背影踏上了台阶,进入了御书房,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不免心头升起种种猜测。 紫玉早几天便来到了黔元国,要报告什么事情,恐怕早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又为何还不走?现在去见德帝,究竟会有什么事?有关大苒国的事吗?还是别的呢? 想到这里,她凝神静气,从树后走出来,装作无意地往御书房走,但是手心却是冒汗。如果要知道紫玉进去后和德帝说些什么,那势必她要做偷听这样的事。在黔元国的皇宫里,若是被逮到偷听皇帝的话,那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咬着唇,为难地看着守在御书房门前的两名侍卫。从正门看来是不行的,唯有绕道而行了。她飞快地扯下自己一只耳饰,装作慌张地寻找的模样,开始在地上探寻,注意到两名侍卫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她才稍稍放心了,绕了一圈后,终于到了临近御书房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是死角,却也算是很好的掩护。可若是被抓到,那也是死路一条。 她凝神细听,御书房里有轻轻的人声在交谈,她听到了紫玉的声音。 “皇上,那是千真万确的。”紫玉好像很生气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想要发泄,却无从发泄的苦闷。 德帝听了她的话,静默着,也不说话,直到紫玉再叫了一声“皇上”,他才开口道:“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朕想不通,这与他有何好处!……莫非,是为了她吗?” 她用手捂着口,不让自己吃惊的唿吸声传入屋内。 德帝口中的“她”,是谁呢?“他”,莫非是奚霖么?她无端猜测着,接着听到了紫玉咬牙似的声音。 第186页 “不是!绝不可能!”紫玉斩钉截铁地说,“我猜测他是借大婚的名义,有所作为。” “作为?”德帝惊讶地问。 “是的。”紫玉肯定地说,“他调集了数万的军队驻扎在与兆国边境最近的虎卫营,那里是极好的隐藏之地,驻扎几万人,兆国也无从发觉,地势复杂,很不容易被发现。” “哦?有这种事?!”德帝急道,“莫非他不想活了?朕要他按兵不动,让大苒国先修养几年再行事,这么操之过急是何意?还是,他并不知道兆国的太后是我们的人?” 紫玉好像否定了,她说:“紫鸢是我姐姐,他怎么会不知道?!” 听到这两人的关系,她几乎是要喊出声来! 紫鸢、紫玉,两姐妹,名字中有一个字相同,但是她不曾想过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却未料到,双生姐妹,一个在兆国,一个在大苒国,都入了宫,都成了黔元国控制两国的工具! 然而,从紫玉话语中,她却听到了比这个更可怕的消息! 奚霖,要攻打兆国么?他有意吞併兆国么?那是她的国家,他怎么能——不,不可能,从两人的对话中,她听得德帝也不晓得这件事,那么是奚霖一意孤行不听控制?紫玉紧张的原因,好像就是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想要当一个傀儡么? 可是,他反抗的第一件事,难道就是要引起战争,攻击兆国,从而实现自己的野心么?他,目的为何?是要合併两国之后彻底违抗黔元国么?还是,有别的意图? 如果说,他仅仅是想摆脱黔元国的控制,大可不必这么做,他如今是一国之主,除非有把柄在对方受伤,否则压根不需要听命才是。 那么,他的把柄,是什么呢? 她想到这里,赶紧摇了摇头,不让自己的想法滑入不妥的地方,那是她不可以去触及的,那是她会软弱的地方,是她敬而远之的—— “那么,他是想反了?”德帝提高了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恐怕是的。但我不知道他——”紫玉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她微微一怔,以为自己距离太远,正打算将耳贴上墙,却听得有一道抽泣声在一旁响起,抬起头时,愣愣地瞧见紫玉正面色难看地瞪着她。 她被带进了御书房,面对着德帝和紫玉。 “没想到隔墙有耳。”德帝见到她被抓过来,也没有露出很生气很惊讶的感觉,反而是一种给人有点可惜的意味。 紫玉将她推到了一旁,严厉地扫视了她上下,口气冷硬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紫玉,并不打算回答这种话,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跟对方说一个字。 紫玉将她不说话,只好转身看向德帝:“皇上,她何时在这里的?为什么她会留在这里?” 面对紫玉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德帝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她在不在,什么时候在,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多少。”说着,他来到了她面前,笑了笑,“宜宁公主,你莫非是他派来的反间计吗?” 她沉默不语,既不想回答,也不想问。 紫玉见她如此反应,似乎生气起来,怒气沖沖地来到她面前,以往倨傲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形而外的愤怒与气急败坏。 她不懂,为何紫玉会是这副神情,不是该志得意满吗? “快说,你知道多少?” 她淡淡扫了两人一眼,想着,如果自己不说,是不是什么答案都得不到?如果自己说了,是不是会引出一些她很想明白的真相?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想了想,这么说道。 紫玉倒抽一口冷气,狠狠瞪着她。 德帝却是挑了挑眉,闲适地反手在身后,看向她道:“说来听听。” “你们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抱走了我和奚霖,然后将他掉包,再送回宫里,让他一步步登上皇位,这样大苒国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了。至于兆国,紫鸢藉机利用美色接近我大哥,最后害死了他,她就成了新皇的娘,当朝的太后,这样兆国也成了你们的所有。现在,三个国家实际上都是在你的掌控之下,不是吗?”她面对着德帝,冷笑着道。 德帝讶异地张了张口,随后伸手鼓掌,叫好道:“真是聪明,不愧是兆国公主……”之后,他放下手,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那么朕也无需再多说一个字,当然,知道真相总要付出代价的。” 她不会以为这个代价仅仅是打她几大板这么简单。只是看德帝那副样子,也没有被拆穿计谋之后的气急败坏,反而是紫玉怒视着她,好像自己说的那些严重冒犯了她一样。 “代价是什么?你想控制我?就好比你控制了奚霖一样?”一个人,即使是从小被训练,也不可能在长大之后一点儿都没有兴起过反抗的念头。不管是奚霖也好,紫鸢也好,他们总会有一丝想要脱离控制的念头。那么,这东西是什么呢?让他们不得不听命于黔元国的东西是什么呢? “你以为呢?”紫玉抢道。 德帝听了,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然后说道:“宜宁公主,你该不会还对那位假奚霖动情吧?他都要娶别人了,你这份痴情有何用?” 第187页 “他,不是假意娶妻,实际要攻打我的国家吗?”她冷冷道。 德帝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说:“哦,你连这个都听到了——”似乎一副佩服的样子,但却让人看不透他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什么。 “他要反抗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失败?”她故意加强了语气。 德帝轻笑着道:“反抗?哈哈……”他笑了一会儿,好像这是无稽之谈,“如果要反抗,何须在此时?他大概皇位没坐几天,所以脑袋还不清醒。不要忘记了,他的命在朕的手上!”他张开手掌,看着掌心说道。 她听了却心里一凛。奚霖的命,在他手上?那意味着什么?是奚霖中毒了,还是什么?她无从知晓,却无端的害怕起来,害怕之中,夹杂着怨怼,是对自己还存有对那个人关心的自嘲与自怨。 早已与他无关,又为何斩不断? “皇上,杀了她。”紫玉听着听着,突然插嘴道。 德帝听到她这么说,眼神凌厉地扫过来,硬声道:“杀了她?你好大的胆子——回去告诉奚霖,她在朕手上,自己的命可以不要,那她的命是不是也不用给他留着了……” 她努力让自己表情平静,却看着紫玉不甘而愤怒地离去,心里升起了一股既难过又无谓的情绪。 她不会去想奚霖会如何选择,不管他选择攻打兆国也好,听命黔元国,停止攻击也好,他的选择都与她无关。可是他若是让兆国生灵涂炭,哪怕是杀了兆国的一个百姓,她都穷尽自己之命,也要让他偿还! 可是,这一切的幕后之人,眼前将他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德帝,却是最让人恨不得一击毙命的人! “你觉得朕很残忍?” 她面无表情地回看着他。残忍不过一个词,却不及他所作所为的万分之一。用这样一个恶毒的计谋,达到自己掌握三国的目的,他岂可用残忍来形容? “瞧你很痛苦的样子,在想他?想那个正预谋夺取你的国家的人?真是无知啊,女人就是无知的!可惜,朕就偏爱她们——这么着吧,”德帝做出一副恩施的模样,抚掌道,“你成为朕的贵妃,那么如果大苒国攻打兆国时,朕可以联合兆国对付大苒国。当然了,你那时候要当兆国的女皇也可以,大苒国的也可以,朕都会满足你的。” 她听了这些,简直想要笑出来了。 “真是够大方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愤怒,还是难过了,“就不怕我走出这个门,就让你那些嫔妃谋杀了吗?” 德帝一愣:“她们找过你?” “是又如何?” “如果是,那么朕就替你杀了她——”他说得如喝一口水那么简单方便,“怎么样,这个条件?一个国家换你一个人,朕够大方了吧?” 她终于笑了出来,看着夜色已经降临,御书房内点燃的烛火,摇曳的火光下,德帝的脸混杂着一种幼稚和深沉之间无法分辨的颜色,她看不明白,却深知眼前的人,是个无法轻忽的人。 “我何德何能,还是,你觉得得到兆国的公主,心里很痛快?”她讽刺地说。 然而德帝却好像没有听出她的暗讽之意,笑眯眯地摇头:“你错了,朕要的不是公主,而是奚霖的女人——” 她顿时表情僵硬,后背窜起一股冷气。她并不认为德帝与奚霖从前有何瓜葛,以至于他会产生一种如此让人想笑又觉得发寒的话。那是接近扭曲的话,她不该是这样的处境,不是吗? “他与我,再无瓜葛!”她咬牙道。 德帝没有反驳,而是笑,笑看着她,笑得她心里发毛。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得外头有人喊道:“皇兄!皇兄!” 那是玉菱公主的声音。 德帝瞧了一眼她之后,唤人让她进来,于是,玉菱公主急切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 “啊,公主你也在!”玉菱公主十分高兴地喊道,两个面颊红彤彤的,双眼中发着光,手握成了拳头高举着,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一样,“我、我……” 突然的结巴,令德帝笑了:“小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好事?” 她同样看着眼前的人,当真是一副被什么东西打中一样。或者说,想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得到了的感觉。对于玉菱公主而言,那是什么呢? 一个人影滑过脑海,她愣住了。 脑海里想起了阿孟曾经说过的话,再看玉菱公主忽然双手捧着脸颊,羞怯的模样,她预感很强烈地觉得,此时一定跟阿孟有关。 果然,玉菱公主扭捏了一下之后,飞快地说:“我,我要成亲了……” 她感觉到某种东西从自己体内消失不见了…… 反观德帝,听了玉菱公主这么说后,飞快地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之后,转向自己的妹妹:“当真么?他答应了?” 玉菱公主兴奋又紧张地放下手,去拉德帝的袖子:“皇兄,阿孟答应了,我要跟他成亲!” “宜宁公主呢?她是阿孟的主子,你可不要只管自己的想法才是。” 她听到这里,怔怔地转向玉菱公主。 第188页 德帝说,她是阿孟的主子?那么,他还并不知道,阿孟是真的奚霖吗?是不是紫玉没有察觉到阿孟在这里?所以,她想到阿孟已死,并没有将全部的事实报告给德帝知道吗?或者,这个只不过是德帝的障眼法? 正揣测间,双手被玉菱公主拉住了,她望着面前渴求的脸蛋,那眼眸里隐含的情意,令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宜宁公主,你不会反对吧?” 她,该反对吗?还是点头称好呢? 由于玉菱公主的关系,她很神奇地,并没有被德帝关押起来,或者是软禁,反而得以陪着她在皇宫里走动。只是被缠着成天问她同不同意她嫁给阿孟,这一点令她头疼不已。 “只要阿孟同意,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呀。”她如此回答,但是显然玉菱公主觉得她在敷衍。 “公主,你是阿孟的主子,如果我和阿孟成亲,你也就是我的主子了呀,你就回答一个‘好’,不成吗?”似乎很在意她的意见的玉菱公主,执拗的程度令人无法招架。 但是,她能回答一个“好”字吗?她能明知道阿孟是在利用玉菱公主,而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单纯善良的人,落入那牵扯到很多很多人和事的悲剧的当中去吗? 她,是无法看着这张纯真的面孔,点头答应的。 “我说了,只要阿孟和你都同意,我——”她顿住了话。 玉菱公主嘟起嘴,抬起眼瞅着她:“公主,你一定是不高兴我嫁给阿孟的,是不是?” “……什么?”她没想到玉菱公主这么敏锐,只是,这箇中原因,玉菱公主又是否知道呢?她忍不住想着。 玉菱公主扁扁嘴,双手绕着指头,看着眼前的湖面,想了想,幽幽地说:“阿孟一直还喜欢着公主,所以公主不想我嫁给阿孟,免得将来吃苦,是不是?” 她不知道,原来在那颗纯真善良的外表下,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冰雪聪明心。玉菱公主果然察觉到了阿孟的异样,但是她却不知道,原因并非阿孟喜欢谁这一点。 “……公主,你多想了,阿孟如果还喜欢别人,自然不会要娶你的。”她只能这么说,然而说了,却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卑鄙,刻意地绕开了一个可能性,却掉入了另一个欺骗的深渊里。 玉菱公主将信将疑地抬起脸,怯怯地开口道:“是吗?阿孟是因为喜欢我,才答应跟我成亲的吗?” 她知道现在点头称是,会更容易地将事情解决,可是她硬是无法这么做。她并不是善良的人,不是个连撒谎都不会的人,可是在这种时刻,却又如何能够这么说呢? “这一点,你要问阿孟自己呀,我想他一定会给你一个答覆的。”她只能这么说。如果阿孟当真要利用玉菱公主,当听到那样的问题时,一定会回答是。如果他没有回答,那么——她摇了摇头,自己这么说,好像又将阿孟推入了某个不得已的地方。这件事,不管行进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吧?她在心里深深地嘆了气。 而玉菱公主却是轻易地相信了。 “好,我这就去找阿孟问清楚。”说着,玉菱公主当机立断地留下她,跑开了。 望着远去的孩子般的神情,她不知道未来降临到玉菱公主头上的,会是什么结果。是幸,还是不幸?她不希望因为德帝的野心,而害了玉菱公主的一生。如果以后阿孟真心对她好也就罢了,万一阿孟一心只是利用,那—— 她矛盾地想着,没有瞧见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人。 “公主。” 她勐地一惊,回头却望见怀王齐宇正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一样。 齐宇正走了过来,来到了她面前,原本爽朗的表情变得有些令人看不透的阴沉,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经过时,才开口说道:“听说你被踢出来了。” “什么?”她听不懂他怎么这么说。 “你不是被皇兄厌弃了么?”齐宇正这么说时,面上完全是唾弃一般的神情。 她心里蔓延开冷笑,说道:“怀王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恐怕在后宫之中,也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她暗讽地说道。既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知道御书房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这怀王岂非不需要她的互相利用,就可以轻易地掌控到德帝的一切么?眼前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城府? 齐宇正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扬声笑了开:“宜宁公主啊……你当真是一位聪明如雪的姑娘,只可惜,看来我们的合作要到此为止了。” 对于才短短片刻的所谓合作关系,她并不觉得有存在的必要。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所猜想的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实,那,她又何须做什么呢? “请便……”她状似轻松地说,不打算让他看出自己心里没有底。 尽管验证了她猜测的是事实,可是她还不知道奚霖和紫鸢被掌握的所谓命脉是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报仇。是听德帝的话,成为他的皇妃?不,德帝绝对不会因为她,而联合兆国灭了大苒国。如果后果是如此,前因必定不会是她。所以,这条路,绝对是德帝想要羞辱她而设的。 第189页 那么,利用阿孟的方法?成为黔元国驸马的阿孟,却也不会有掌握黔元国实权的机会。眼前的怀王正虎视眈眈地看着皇位,而玉菱公主的另外两位封王的皇兄,只怕心思也不会那么简单。要在如此复杂的情势下夺得皇位,阿孟要走的路比曾经的奚霖难很多,几乎可以说成功的机会为零。所以,她很想阻止阿孟,可是阿孟是阿孟,并非是她的护卫啊—— “你就不怕我去向皇兄告状,反咬你一口?”齐宇正见她并不气恼,也不失望,不免有些怀疑,怀疑她为何会如此简单就接受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无所谓地说:“请便……”如今她是困在黔元国的笼中鸟,所有的事都在德帝的掌控之下,她甚至觉得德帝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寻真相,找寻报仇的机会。那么,多一个碎嘴之人又何妨呢?再者,她并不认为眼前的怀王会这么没大脑地去这么一说。 齐宇正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宜宁公主,你当真动静相宜哪。”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脸:“什么?” “我——”齐宇正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前方,她察觉到他越过她看着某个点,不由得转过头来,却瞧见了不远处,阿孟正沉默地看向他们这边。 “我这位未来妹婿,好像担心你担心得紧哪。”齐宇正不怀好意地说,“如果小妹将来会过得不幸福,你说我是不是该趁早先下手为强?” 他的意思,是杀了她吗? “如果你要靠杀了我来保证她的幸福,那么不如先杀了她比较好。”她冷冷地皱眉道,“阿孟是我的护卫,仅此而已,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说完,她率先离开了,朝阿孟走去,没有理会身后齐宇正眼底积蓄的阴霾。 “走吧。”来到阿孟身旁,她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这么说了一句,就往前走了。 阿孟跟了过去。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阿孟的房间,在前厅里,两人面对面坐下了,看应当没什么人跟踪之类的,将门关上了。 “你怎会跟怀王在一起?”阿孟开门见山地问。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担心,笑了笑,说道:“只是一个无聊的人——倒是你,什么时候答应了玉菱公主的婚事?”她也直截了当地问了。 这一问,阿孟就不说话了,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满室的丹桂香味飘散,总让人有种身处异乡的孤立感。明明室内的两人是相处很久的人,为何会觉得根本不属于这里,根本不了解对方呢? 他漠然看着茶水,暗暗咬牙。 “阿孟!”她低叫道。她从未见过阿孟这般模样,有些秘密隐藏起来不想让她知道,有些话搁在心里不想说给她听,这种感觉强烈到她无法忽视。她并不以为以前的自己是个好主子,可是起码,如今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两个人有共同的目的,至少可以成为倾谈的朋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了。已经,再也没有人可以站在他们的身旁,伸手扶持了呀。 面对她的焦急,阿孟终于放下了茶水,下定了决心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利用她。” 这么明白地话,将阿孟的想法一目了然地摊开在两人面前。他要利用雨淋公主,完全地利用,干干净净,不拖带感情,是他这么说的用意吧?是怕自己后悔吧? 她这么理解了,因此觉得,阿孟也在为这个决定而饱受内心煎熬,因此觉得,她与阿孟,真的已经退无可退了—— “阿孟,”她低语着,诚挚地道,“这条路,我不希望你走,这样做,会伤害她,也伤害你自己。可是,我也知道眼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样将事情降到最低——我不是圣人,我当然也希望以牙还牙,可是不该利用玉菱公主,你也不忍心,不是么?” “……”阿孟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良久,“公主,你与她一样,可是他们可考虑过你的感受?” 是啊,黔元国的德帝,紫鸢,奚霖,他们哪一个人将她的幸福与否放在心里过了?一个也没有吧?她,是奚霖用来牵繫兆国的一个棋子,于紫鸢而言,不过是需要除掉的兆国皇族的另一个人而已! “阿孟……”她嘆气,“所以,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是,或许你不必这么做了,大苒国即将攻打兆国,而黔元国不会听任他这么做,所以——” 阿孟凝视着她,听她说话,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然后启口道:“公主,如果他去攻打兆国,那你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我或许会被杀了吧……”她幽然地苦笑了一下,将刚才御书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孟。 阿孟听了,双眼瞪大如珠,几乎是一口气堵在嘴里出不来。过了良久良久,他才默默垂首,再度抬起头道:“公主,你莫非打算听他的无耻建议?” “我也曾那么想过,可是又多么愚蠢——你若当真要和玉菱公主成亲,那么我至少想让你知道,她人很好,你以后势必要伤害她的,那么成亲之后待她好些,我想她也会开心的——对了,她说要来找你,你们没碰到面吗?” 第190页 阿孟摇了摇头:“没有——你不要转移话题。” 她并不是转移话题,而是——而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真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报仇的决心和目标,在哪里。 要说兆国的紫鸢是她的杀亲之仇,那么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难道不是德帝吗?她的真正的仇人,难道不正是他吗?如果能够杀了他,是不是也算替兄长报了仇呢? “阿孟,如果你可以不娶公主,或者,假意娶公主,在成亲之日,我们找机会,杀了德帝,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么?” 阿孟听她这么说,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在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阿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公主,”阿孟摇头道,“不是我反对,而是,你不该被捲入其中。你总不忍伤害别人,可是你却被那么多人伤害。你让我——”他顿了顿,闭了闭眼,好似不忍再说下去,“公主,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无论如何都会进行下去。不管花多少年也好,我一定要让黔元国的人付出代价!至于别人是不是受伤,那不是我该管的事!” 她吃惊地望着阿孟。 他如此决绝地下了决心,要将他的仇,进行到底。 她反观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不忍伤害玉菱公主,而走向了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方向呢?她,是不是在旁人眼中看来,是一个没用的人呢?是不是太优柔寡断,想要报仇却结果一事无成的人呢? “阿孟……”她嘆气,无力极了。伸手抹了把脸,颓然垮下肩膀,不知未来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于是,阿孟和玉菱公主的婚事很快地进行了。 整个黔元国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只是唯有即将拜堂成亲的玉菱公主,有些惆怅。 她跨进了玉菱公主的房间,看着在铜镜前,由着宫女妆点髮饰的新娘,再过不久,两人的仪式就将举行。在那之后,阿孟的第一步计划就将成功。而那会是玉菱公主承受的第一份痛苦。 是不是预料到自己会遭受到怎样的情形,所以她在难受呢? 她默默地想着,终于放下心里的不忍,堆砌出欣喜的笑脸,来到她们旁边,笑眯眯地探头看了看铜镜中美丽非常,脱去了稚嫩之感的玉菱公主。 “你好漂亮呀,公主。”一身红嫁衣的玉菱公主,头戴金玉髮饰,脸颊妆点红晕,如同外头高挂的红色宫灯一下,令人一看便觉得喜气而幸福。 只是眼底那流动着的不安,却生生地出卖了喜庆的表现。 见到她的出现,玉菱公主挥退了宫女:“你们下去吧……”随后,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怎么办,公主,我好紧张哦,怎么办?” 她微微一愣,原来玉菱公主并不是难过,而是紧张么?她放下了一些担忧,笑道:“没什么的,等一下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你只管去做便是了。” 玉菱公主瞪大眼,惊奇地说:“这么简单?怎么公主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她嘴角的笑忍不住裂开了,隐忍下苦涩,笑道:“是有人告诉我的呀。”她,哪有成亲的经验。这一生,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经验了…… 随后,她陪伴着玉菱公主,来到了喜堂。 然后,她看到玉菱公主与阿孟终于拜了堂。 然而,在不经意处,她瞧见了阿孟若有若无地投向自己的一瞥。 心里,她百味杂陈,看着一对新人接受各种祝福。 无奈,她退了出去…… 整个黔元国皇宫,都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之中,哪怕是宫女、公公,或者是悬挂于上的宫灯也好,都可以瞧见那种期盼与希望,幸福与感动。 可是,月缺月残,唯有老天知道,那样幸福的表象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的真实,那是她无法释怀却也无法阻止的发展,是她不忍却无奈地放任。 “唉……”如果说,她是黔元国中被困的鸟,是被黔元国的德帝一手主导剪短了翅膀的鸟,那么此刻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的一对新人,他们是什么呢?一个心怀计划,一个视而不见的伪装。 他们,可真的幸福吗? 没有人回答,仅仅是前方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想着皇宫里是否有老鼠之类的东西,仔细一看,草丛中又动了一下。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低头查看了一下,并未发现异常,正要直起身子,暗嘆自己敏感,却觉得后颈一下刺痛,整个人就被黑暗笼罩了…… 这是她不晓得第几次无缘无故地晕倒过去,又数不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醒过来。 环顾了一下四周,漆黑一片的屋内,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气息存在,也看不清身处何地。 她是被什么人绑架了?还是做了一场梦?她压根想不清楚,唯有在暗夜里静静地张开眼睛,心下急促地跳动,等待着什么人,或者是光亮的来临。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打开的声音伴随着些微的光亮透了进来,她移动视线,在微光中瞥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模样,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勾勒出一道人影来,与眼前的身影重叠了。 第191页 紫玉,那个本该已经回到大苒国的人,会是带走她的人吗?在黔元国的皇宫内来去自如的,除了紫玉,还会有谁呢?又会是谁想要抓她呢? 答案很快摊开在她面前,不用询问,来人迎上了她的目光,眼眸深处是一种令人无法看透的厌恶与兇狠。 “公主,你醒了?” 第53章 51 她忽然很平静,听着这道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心里的担心和恐惧,忽然之间都烟消云散了——并非是她不怕紫玉或者什么,只是猜到了绑走自己的人,有一种异样的安心感。她为自己神准的猜测而笑了。 笑得紫玉莫名所以:“你笑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撑着地坐了起来,再观察四下,发现自己和紫玉两人身处一间空屋,屋子里,除了一扇门一扇紧闭的窗户外,空无一物,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你没有回大苒国吗?”她平静地看着紫玉,虽然不知道紫玉为何迟迟未归,又为何要将她抓到这里来,但是她出奇地沉静,心里毫不担心,这是为什么,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是因为紫玉奉的是奚霖的命令,所以不会对她不利?如此说来,莫非自己被带到此处,也是出于他的指示?他,莫非已经来到了黔元国? 心湖起了波澜,她万分紧张起来,小心地看向门口的方向,深怕下一个出现在门口的人,会是他。然而,并没有其他人进来,只有紫玉用一副不耐烦又阴冷的表情瞪着她。 她的心情慢慢平稳下来。 紫玉看了她好久,才回答她的问题:“回与不回,是我的事,公主还真是会管闲事呢。” 言下之意,莫非说她太多嘴了吗?她嘆了嘆气,无奈笑道:“是吗?我以为你的主子让你立刻回大苒国,好随时监视呢。”她记得德帝与紫玉的对话。话语中,似乎对奚霖的举动很不满,并且紫玉应当是担负了别的密令才对。她对此并非不关心,可是,对于大苒国,她更关切的是他们是否会真的入侵兆国! 听到她这么说,紫玉显然觉得受到了讽刺,吊起眼睛,冷道:“死到临头了,公主还真悠闲呢。” 死吗? 当这个字窜进她脑海中时,她伸手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并没有跳动得厉害。对于死,她并不害怕,却会觉得遗憾。如果能够,她会希望在看到紫鸢也好,谁也好,得到老天爷给予的报应之后,她才会死得瞑目! “你要杀我?” “公主觉得我不会杀你?”紫玉勾起嘴角,不屑地说。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面孔嘲讽地瞪着她。 “我想德帝也好,奚霖也好,他们都没有要你杀了我。”她也迎视着紫玉,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愤怒和残酷。那是什么呢? 紫玉听到她这么说,直起身子,从腰畔拔出了剑,尖锐的尖面向她,近在咫尺,嘴角噙着冷笑,似乎在等着看她害怕与胆怯的神情。 只可惜,她心冷如灰,哪怕再挨一剑,也不会害怕得发抖了。 “请便,最好砍了我的头,分了尸,让人无法辨认,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知道你杀了我的……”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然后站起来,迎着剑,面对着紫玉。 紫玉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只是跟随着她行动,不发一语,紧紧盯着她,眼神暗了下来。 她赌紫玉不敢杀她,但是若自己再用言语刺激逼迫,恐怕就不好说。她现下还不能死,所以还是沉默为上。 于是,两个人在屋内面对面站着,静静不发一语。直到有人出现在门口,才打破了这份沉静。 “哦……”来人惊讶地拖长了声音,“还没有下手么?” 看到来人,紫玉忿忿地放下了剑,而她却是惊讶极了。 宋少明。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人,竟然是宋少明。 “你怎么来了?”紫玉不冷不热地说。 宋少明双手环在胸前,斜靠在门边,沉静地笑着,回答说:“我看你迟迟未归,怕你未得手,正想要去协助你,没想到——”他没有说完。 她听了这么一句,却忍不住一愕。 听宋少明语气,他与紫玉似乎是合伙的目的。到黔元国来,就是来带走她的。那么,是他们擅自行动?还是有人下了命令? “你们将我带来此处,该不会是要拿我当人质吧?”她故意地说。 宋少明将目光投向她,眉心起了褶子:“公主,你想太多了——” “让她闭嘴。”紫玉突然狠狠地说。 宋少明眼神闪了闪,耸肩道:“杀了她,不就可以了?” 她听了,却弄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这次抓她的行动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要杀她?是要绑她回大苒国?她一丁点都弄不明白。 “她死了,下一步还怎么做?”紫玉白了他一眼,一副他很蠢的样子。 宋少明脸上也不见生气或是别的表情,慢吞吞地来到了紫玉身旁,看着她道:“既然不能杀她,那你何必这么生气?”他一掌轻拍紫玉的肩膀。 紫玉一把甩开他的手,轻蔑地道:“我警告你,你再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第192页 面对紫玉的威胁,宋少明也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像掸走什么灰尘一样说:“忍吧,她既然是对付他的弱点,你就不必这么愤怒了,不然一路回去岂非要气炸了?” 她听了宋少明的话,隐约猜到了一些。 她是奚霖的弱点,所以他们两个要拿她去交换什么东西吗?联繫到紫玉和德帝的对话,莫非宋少明也是德帝的人,因此怕奚霖违抗,在原有的弱点基础上,再添了她这一个吗?在奚霖的身边,如今也站了背叛他的人吗?如同奚霖背叛其他人一样? 她望着宋少明,他尽管语气有些改变,神情却还是那个宋少明,站在奚霖身边的人。如今,他也和紫玉形成了一伙。 “你们,以为拿我去胁迫奚霖,他会束手就擒?”德帝是不是觉得控制不住他,所以要利用她来出此下策?或者,紫玉这一回有自己的私心? 紫玉正皱着眉要回答,却被宋少明抢先一步:“你猜?” 紫玉听了,狠狠侧首瞪了他一眼,然而,就在此时,那双美目忽然惊诧地大睁,如同看到了不可思议一幕,瞪大如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少明,随后抬起手,指着他: “你、你——” 她看到紫玉张大嘴,却说不全话,整个人僵硬住的模样,十分奇怪,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宋少明却笑了起来,醇厚的笑容中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冷酷:“怎么?你加诸在公主身上的毒,连自己都忘记了么?” “……”紫玉喘着气,脸色煞白。 她也震惊了:“你……”该不会是,宋少明对紫玉下了毒手吧? 宋少明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容,道:“公主,这就是对付你的她的下场……不用怀疑,我不会背叛他,当然如果公主心在大苒国,那我自然也不会背叛你。只是呢,杀她这件事,并非我所愿。” 所以,是有人下的命令吗?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敌人和朋友—— 看着紫玉软弱无力却又万分不甘心的模样,她心里半点没有难过或是畅快的感觉,但是看宋少明不急不慢地取了紫玉垂挂下的剑,然后不由分说一剑刺进紫玉胸口的模样,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么简单地一剑刺下去,那么轻易地结束了一个人的命。 眼前的宋少明究竟为何会是这样的人? 她不想去了解,却也不得不了解。 “所以,是他让你来带走我的?” 看着紫玉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宋少明弯下身,探了探鼻息,看紫玉真死了之后,才站起来,点点头道:“不错——至于详细情形,还是请公主随我回大苒国,亲自听皇上解释吧。”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时无法想通,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唯有跟着走而已…… 于是,她回到了大苒国。 不管黔元国中的阿孟和玉菱公主是否会找她,她就这么跟着宋少明来到了皇宫。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宋少明也不问她一句,就漏夜带着她进了宫,留她在辰和宫中,自己走了。 她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看着物是人非的一切,周围没有半个宫女在,诺大的辰和宫里,她被迫地等待着什么人,等待着谁的到来。 这座曾经的宫里,她有着快乐,有着难过,有着背叛,有着深深的痛。 如今,紫玉死了,辰和宫早已经不知人面何处了……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强烈的存在感令她僵直了背,唿吸都剎那停止了,不知该如何接续。身后的人,身后的人,是谁呢? 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她,然后在她身侧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来了。”奚霖——暂且还是叫他奚霖吧,他如今是整个大苒国的皇,这里,曾是他的宫。而她从远离到回归,这一番经歷,他会否知晓? 她隐忍着,忍着让自己跨前两步,离开他气息的范围,却控制不住自己交握身前的双手隐隐发抖。那过往的不堪的记忆迅勐而来,令她无法招架。 那是她今后报了仇之后,也不想带进坟墓的记忆,却为何要在此刻翻滚而出?是让她深深记得身后的人的罪?还是唤醒她不要将多余的妇人之心残留在脑海中? 是啊,从那一天开始,她再也不是小真了—— “我来了,又如何?”她终于转身面对他了。 对面的人,穿着紫金袍,一身帝皇衣,这一身衣,是用什么换来的呢?这一身衣下,本该是远在黔元国的阿孟啊—— 奚霖微微扬了扬手,想要做什么,却又隐忍着什么,重新垂在身侧,沉默的面孔,晦暗不明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的,是令她按捺着脚步,想要退开的炙热。 “朕——我不会求原谅,会到你身边,会到大苒国,登上皇位,你去了黔元国,该知道一切非我所愿。” 她听了,忽然笑了:“非你所愿?哈……”非他所愿,一切都是德帝,都是黔元国的阴谋?是啊,这一切的确如此,她听到的看到的,也的确如此。可是,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也是非他所愿?可是,她不会问出口,绝对不会!“所以呢,你会将皇位让出来?让给真正的大苒国皇子?” 第193页 他见她如此,眼眸深深地道:“如果你希望的话。” 她听了这句话,却着实愣住了。然而想了一会儿,却只有冷笑:“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因为我,宁愿得罪黔元国,宁愿放弃这十几年的苦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看到他的眼神,那其中透着一股坚决。如是以前,她或许会相信,深深地相信这份坚决是对自己的喜欢的心意,可是如今,她还会相信什么?还能相信什么? “真是可笑!”她摇摇头,冷然道:“我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人,也不会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深刻到会毁掉你此前的一切。”从他无视她的意愿开始,她对他的信任,早已经土崩瓦解。 “即使我不得不听命黔元国,你也不相信我?” “……”她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被伤害的有多深。可是却知道,即使他是被逼的,即使如此,即使他没有伤害过她的亲人,即使他一心一意地经营大苒国,她也无法原谅他。 见她如此,奚霖似乎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他沉默着,慢慢地退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过了好半晌,淡然的声音才在夜空中响起: “我三岁之时,还未懂事,便已经来到你身边,代替阿孟陪着你,照顾你。六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必须用奚霖的身份,带着你回到兆国,继而成为大苒国的皇子,将奚闵赶下太子之位。这一切,早在我能够自主的时候,就已经註定好的……你一定想说,我为何要听命?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能够选择,我断然不会这么做。我的父母,在黔元国,我的亲人也在那里……我是黔元国的人,要将大苒国纳入黔元国,这一点即使我没有被胁迫,身为这个国家的人,也当捨身成仁的——有人这么跟我说。可是,我没有料到你这位兆国的公主,是多么……” 他忽然停下了,没有说下去。 她听了,与此前自己所想的简单地对上了,她知他被胁迫,这一点,如果是在从前,她会原谅,并且劝说他放弃。可是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所以,你令紫玉杀死了阿孟,也是情非得已,是吗?” 面对她冰冷的声音,奚霖默然无声。 而她见了,却觉得此时此刻如冰的夜色,将辰和宫的院子慢慢地笼罩起来,形成了无缝的罩子,将她和他困在其中。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东西压下来,将他们一齐压死了,倒也罢了…… 她胡思乱想着,却是咬牙令自己清醒。 “你走吧——”她冷淡地说。 奚霖没有依言,而是抬起头,凝望着她,道:“现在,你回来了,你想要怎么做?” 她要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 “杀了紫鸢,还我兆国!”那是她必须报的仇,至于大苒国,自然有阿孟来夺回。只是,到那个时候,她该如何走? 他皱了眉:“要杀她,并不容易——倘若我发兵,只会害了你们兆国百姓。” 她心里不由控制地裂了一条小缝隙,她不得不飞快的填补。 他说怕伤害她的国家的百姓,是真心?是假意,她已经分辨不清。 “是吗?”她仅仅能这么一问。 “容我想一想——” “随你便……”日后要退位也好,什么也好,那都与她无关了—— “办成这件事后,你可愿——”他说到一半,停下了。 她也不问,那句可愿之后,是她不想知道的问题。 “阿孟已死,之后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是兆国人,大苒国的事,与我无关……”她淡然地说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慢慢地走出了院子,留下他一人独坐…… 翌日,天色阴蒙。 她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飘落的黄叶发呆。 天色已经到了秋意浓浓的时节,黄叶飘满地,不若黔元国的丹桂飘香,玉照宫里满是凄凉的味道。或者说,整个大苒国,到处瀰漫着一股秋愁。 “公主,”身后,走来一名惶恐的宫女,见了她回头,畏怯地垂下脑袋,“贤妃娘娘朝这边来了。” “嗯……”她不懂宫女为何见了她害怕,也无心去管,许久不见的,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记挂着是否也会被奚霖除掉的姨妈,要过来了! 她飞快地站起来,忙不迭地走到了门口,正巧看见穿过宫门,跨进院子的贤妃娘娘,正一脸兴奋而激动地朝她走过来。瞧见她的样子后,几乎是扑了过来: “小真!”贤妃娘娘一把抱住了她,“可想死姨妈了……” 她听了这话,熟悉的话语,温暖的胸怀,胸膛中涌现着暖意,眼眶里落下泪来:“姨妈……”她终于终于,终于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人,在她身旁陪着,一直陪着。 两人抱了一会儿,贤妃娘娘才放开她,然后拉着她双手,上下打量:“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微笑着,当她瞧了自己一眼,道:“因为想姨妈,所以吃不好睡不着……” 第194页 面对她这番话,贤妃娘娘心满意足地拉着她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了,满面欣慰地盯着她看,然后伸手拢了拢她的头髮,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泪,道:“你们都退下吧——”挥退了所有宫女后,她继续说道,“没事儿,现在回到这里,姨妈一定好好待你,让你吃得好睡得着,准会胖回来的——胖一些才好看,你的脸颊都瘦得凹下去了呢。” 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嘿嘿笑了一下:“好呀……”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瘦,也不记得有多久没照过镜子,只是自己反手这么一摸,当真已经两颊凹陷了。 “嗯,这才乖……”贤妃娘娘拍拍她的手,“说起来,小真,这几个月你到哪儿去了?我听使臣说,你也不在兆国呆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所以离开了一下?” 她,又如何对姨妈说明呢? 可是,不说,隐瞒也无用。姨妈虽然已经算是大苒国的人了,可是毕竟也是兆国出生和长大,是她母后的妹妹。大哥是她的侄儿,父皇是她的姐夫。这一切,她必须告诉姨妈的。 于是,她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一一说了。 贤妃娘娘听着听着,倒抽一口冷气,用手捂着嘴,才不至于大唿出声来,听到紫鸢对父皇和大哥下的毒手,贤妃娘娘忍不住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地道:“她,她竟然是如此恶毒的一个女人?!” 她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大哥那么喜欢她,可是——”可是,到最后,却因为一个美人计,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将兆国拱手相让。 只不过,好在如今登基的侄儿是大哥的骨血,只要紫鸢一死,那么兆国应当又可以恢復平静了,当然,却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兆国,再也回不去了…… 贤妃娘娘默默哭了许久,才慢慢擦干了眼泪:“所以,你才离开了兆国,是吗?” “嗯……”她隐去了那件事,“只不过,姨妈,你可知道如今的奚霖,并非真正的奚霖?” 贤妃娘娘点头:“我知道——他跟我说了。” 她听到这里,却是万分震惊,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怎、怎么?他告诉你的?” 贤妃娘娘对于她如此惊讶的表现,有些奇怪,轻声地道:“在送你出去之后没过几天,他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说自己是黔元国的人,迫于无奈才冒充奚霖。而我的奚霖,他如今生死未卜——他说,如果奚霖还活着,自己就将皇位还给他。” 她越听,心里越发冷。自己的姨妈,好容易相信了他的话,相信他真心会将皇位退还。可是姨妈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这个假儿子杀了么?——阿孟没死的事,尽管假奚霖并不知道,可是,他竟敢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会等到阿孟回来之后,退位?! “姨妈,你相信他?” 贤妃娘娘纳闷道:“小真,我当然相信,他并没有将大苒国拱手送给黔元国,而是准备了兵力,打算攻打黔元国,为我的孩子,为死去的人报仇!你不信他吗?你不是很喜欢他?” 她又是一惊! 怎么会?奚霖打算攻打黔元国?那为何在黔元国皇宫里,她从紫玉和德帝的对话中听的,他打算蓄积兵力,攻打兆国?究竟,哪一个情报才是正确的?他究竟在暗地里玩什么花样?! 她并不是不相信他打算反叛黔元国的信心,而是不相信,他接下来会做的事。 攻打兆国也好,打黔元国也好,退位也好,不退位也好,不管哪一件事,她都对他丝毫没有产生一丁点信任感!她深深感觉到,他有自己的计谋在,说给她听的话,说给姨妈听的话,一切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姨妈,既然他这么说,那等到阿孟回来的时候,你就当面问一问他吧。”到那个时候,她想要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做。看到阿孟没死,会不会心生恐惧?会不会继而产生要杀人灭口的念头?会不会贪恋皇位,而将此前说的话,一笔勾销? 她,不是不信他,她到如今,已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贤妃娘娘听到她这么说,面上现出狐疑的表情:“阿孟回来?”喃喃念叨之后,贤妃娘娘勐地握住她的双手,兴奋异常道声音都尖锐起来,“阿孟他,我的孩子他,还活着?!” 她微笑着点头:“是,他还活着……”如果阿孟知道自己的娘亲如此高兴,想必他也会欣慰万分吧。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贤妃娘娘喜极而泣,控制不住激动的神情。 她高兴地看着,庆幸此时此地没有其他人在。 “姨妈,你快别这样吧……”她忍不住抬手取了贤妃娘娘袖口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泪,“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大苒国里没有其他人知道,”潜入黔元国皇宫的紫玉会否知道呢?这一点她已经无从考证了,“所以,这件事要暂时保密,行吗?” 贤妃娘娘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疑问道:“为什么?只要他还活着,等他来了,不是可以一切回归原位吗?” 她不忍告诉姨妈,要回归原位是多么地难,只好随便想了个理由道:“既然奚霖他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么久,那姨妈你何必一早告诉他呢?等到阿孟出现,给大家一个惊喜,不是很好吗?”这个惊喜,对于奚霖而言,会不会是惊吓呢?她心口窒闷地想着。 第195页 贤妃娘娘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人吵吵。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往门口看去,却见到一名宫女为难地站着。 “什么事?”贤妃娘娘问。 “启禀太妃,奚闵皇子想见公主。” 她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不免满脸诧异。 贤妃娘娘听了,吩咐道:“让他进来吧——”随后转头面对她,“小真,你不知道,奚闵已经被放出来了,尽管淑妃娘娘已经不幸过世了,不过奚闵安然无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什么?为什么?”谁放他出来?为何? 贤妃娘娘解释道:“这还是前不久发生的事呢……奚霖他——我一时改不了口,奚霖他有一日忽然下了旨意,说前太子已经痛改前非,就释放了他。如今奚闵在宫中内府中谋者一个小职位,算是以后就在宫中了吧……那孩子,也怪可怜的,因为淑妃娘娘的罪过,连累了做不成太子。” 她听得云里雾里:“淑妃娘娘?” “是啊,毒害先皇,刺杀了田妃娘娘,一切都是淑妃娘娘的过错,奚闵并不知情——哦,他来了。” 她听到这里,扭头朝宫门口看去,瞧见了奚闵,他如今一身简朴衣裳,形容间已经不见了当初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一份真诚。 “参见太妃娘娘,参见宜宁公主。”奚闵来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行了礼。如今已经脱去了太子的衣,他待人接物间多了几分得体与卑微。 “免礼……”贤妃娘娘令他直起身子,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宜宁公主回来了?” 奚闵温顺地笑了笑,禀告道:“臣是听宋将军说的。” 她有点疑惑宋少明为何会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奚闵知道,但见他并无任何眼神闪烁的神情,笑道:“奚闵,多日不见了,你还好吗?” 奚闵将目光投向她,微笑着说:“多谢宜宁公主关心,臣一切很好——倒是公主许久不见,似乎憔悴了些,莫非皇兄没有好好善待公主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狐疑地瞥向贤妃娘娘。 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应答。 贤妃娘娘见状,忙道:“你这孩子,管他们两个作甚?呵呵……总之小真回来了,日后她与奚霖成亲,你这位小叔子是当定了的。” “姨妈……”她不懂为何贤妃娘娘要在奚闵面前说这些,是何意?从贤妃娘娘微笑的神情中,也看不出其他意味。难道仅仅是说出她的心愿吗?还是有言下之意? 奚闵张大眼睛,咧开嘴,笑道:“当真吗?那可要先恭喜太妃娘娘了——啊,公主,你可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目光看我,我如今已经痛改前非了,再也不会做傻事。你放心,皇兄如今是大苒国的皇上,等你和他成了亲,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我绝对忠心欢迎,不会有其他任何一丝恶意的想法的。” 就是因为他太温顺了,所以她才感到奇怪—— 不,或者该说,到了如今,不管是谁,她都心存一份疑惑吧。 眼前的姨妈,贤妃娘娘,已经贵为太妃,尽管一向在这大苒国皇宫中独善其身,却通晓宫中所有密道,这一点的隐瞒,有她自己的考量。那么,其他的事,会不会也是如此? 她很不喜欢这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怀疑的自己,可是,事情走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不去从前的叶真了—— “是吗?”她浅浅笑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怀疑你的好意,只是明天的事只有明天发生了才知道,不是吗?” 奚闵听她这么说,点头称是:“的确……所以以后请公主看我的表现吧。” “呵呵……”她仅能轻笑以对。这样的誓言,谁又能相信?她又何必相信?可是,为何奚霖要放他出来?当真如贤妃娘娘所说,仅仅是奚闵已经痛改前非?他不怕奚闵最后倒戈相向吗? “你说奚闵?” 在御书房里,奚霖放下摺子,疑惑地看向提出这个问题的她。 她点点头:“是。” 自从前些日子见到奚闵之后,她心里头的疑问一直无法解开。而对此的怀疑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她不想见到他,尽管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她很想弄清楚,在自己前往黔元国的这些时日里,大苒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身上,究竟改变了什么。 奚闵站了起来,与她形成了俯视的局面:“既然事情不是他所为,他又是大苒国的皇子,我自然放他出来。那并不是他该承受的罪过——睿王在这件事情上,因为自己的私慾而动了手脚,我如今是将事情倒回原位,你却不相信了么?” 她沉默以对,将他带着几分难过的口吻如风挥去。 私慾与否,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究竟是想要利用奚闵,还是真的要将事情归了原位? “我知道,自从——那个之后,你再也不会相信我,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你明白,人只有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所以,”他绕过了案桌,来到她身前,“所以,你可否愿意等,等一切尘埃落定,等奚闵能够真正地独当一面,那个时候,等我来带你走?” 第196页 她忍不住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才感觉到不至于让他散发出的某种情绪,侵袭到她。 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却想要苦笑。 “你,难道不是在等阿孟找回来,然后将皇位还给他吗?” 他陡然沉了眼,随后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所有的从她那里传来的种种情绪,都收进身体。 “小真……”他低语道,声音潺潺如泉水,清明而幽远,透着几分令她几乎动容的情意,“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忍受,你恨我,我也可以接受,可是,可是你要知道,我从你逃离的那一刻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着你回来,不是来到我面前,而是让我回到你心里……” 她将手反在身后,紧紧握在一起,握成了骨骼分明的拳头,却无法动摇心头那份已经扎了根,落了地的难过。他的话中有否真情意?他的话中有否对她的眷恋? “我的心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朝她走近一步,满面沉痛,伸出手,来到她脸面前,却又在咫尺之刻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说道:“在这个时候,我想碰一碰你,都怕你会尖叫着逃开,怕你害怕得晕过去,怕你会拿剑刺进自己的胸口,怕你从今往后遗忘了我,哪怕是恨意也好,情意也好……小真,我不会强求,可是希望你不要逃开,希望你看着,看着接下来我会怎么做,看着我为你报了父兄的仇,看着我将大苒国恢復原位,看着我可以为了你,做到这一切——” 那一字字,一句句,并非她想听到,却不得不听到的。并非她想要记住,却擅自留在了她的记忆里的。 “好,我看着,看你怎么做……”她冷冷地说完,转过身,不让他的面孔继续印进她的眼瞳里,“可是你说为了我这么做,却是错了,我不会成为你做这些事的理由,你自己决定,但千万不要说,是为了我……” 说完,她迈步走出了御书房。 外头,天色一如前些时候,看不见艷阳,不知何时起,或许从她回到大苒国的那一天开始吧,天空中仿佛少了几分暖色,多了一些昏暗不明的东西。 在大苒国的天下,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会为了她做一些事吗?她需要他做这些吗?他会遵着他所下的誓言前行吗? 会吗? 她不知道,日子在过,时间会证明……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独自一人在玉照宫中面对晨昏,他也不曾派人邀她过去,也不曾亲临她的地方。她渐渐地将一些事淡忘,却不忘他当日许下的承诺。只是她并不认为他会如他所说的去做,自然没有过多的关心。 在玉照宫外,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她无从知晓,也不关心,除了偶尔和贤妃娘娘一起用膳闲聊家常外,她一个人在宫里发呆的时间长过了日夜。 而在这一日,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有宫女匆匆跑进来,一副惊喜的模样。 “公主公主……”宫女跑到她跟前,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启禀公主,黔元国的公主与驸马马上要到这儿来了呢——” 她听闻这个消息,已经平静如死水的心情顿时起了波澜。睁大眼睛看着还在喘气的宫女,问道:“当真?!” 宫女连忙点头:“自然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瞒公主……”她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不过这个消息他们让奴婢先通知公主,这一点好奇怪哦。” 奇怪什么?她也不懂。 阿孟与玉菱公主一起来到大苒国,为何要先通知她?宫女口中的他们,又是指谁? 然而,她转念一想,便稍稍明白了。 阿孟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大苒国的人——不,奚霖和宋少明已经死去的紫玉是不知道的。如今他以黔元国驸马的身份前来,莫非有他的考量?还是,仅仅因为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阿孟不能让奚霖他们知道,否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阿孟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竟敢带着玉菱公主大摇大摆地以公主驸马的身份前来。 如果说奚霖不顾会引起两国纠纷的问题,而再度对他痛下杀手,那么阿孟此番不是自找的么?——何况,黔元国的德帝一开始布这个局,恐怕就是在除掉真正的奚霖,也就是阿孟的基础上才进行的。 阿孟能够活下来,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却知道并非是黔元国所愿意看到的!而今,奚霖除掉了真正的奚霖,岂非也正合了德帝的意?德帝或许不知道阿孟就是真正的大苒国皇子,一旦知道,他也势必会死路一条的! 所以,她必须赶在他们进宫之前,让他们离开,越快越好,否则若是入了宫,她难以担保他们是否会遭到什么可怕的对待! “他们在哪儿?” 宫女立刻说道:“就在宫门外,让奴婢为公主带路——”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她深吸口气,心情复杂地跟着宫女后头,绕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通道,却在经过某一处时,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皇、皇上!”宫女吓得低下了头,退到一旁,让他和侍从先通过。 她不动声色地迎上他平整的目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第197页 奚霖抬手挥退了侍从,随后对宫女吩咐让她先走之后,紧盯着她些微不解与暗恼的表情,开口说道:“你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这份口气虽然不带有质问之意,但她故意地将之曲解了,冷言冷语地回答道:“我不记得我是大苒国的钦犯。”她的自由,没有得到限制,他为何要这么问? 奚霖也不觉得她的沖话有何不妥之处,并未不悦,只是道:“他们已经入了宫,你不必走一遭冤枉路。” 她听到这里,才动容。他口中的他们,难道是指—— “谁?”她故作不解。 奚霖也不打算跟她玩什么躲藏的游戏,直截了当地说:“黔元国的驸马与公主——你这么匆忙而来,难道不是去见他们的吗?” 她心底一阵紧张。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知道来者是谁。可是,她却不放心,不得不需要求证。 “你见过他们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慌张与担心的样子。 奚霖点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怒放的秋菊,说道:“还未曾见,只是听得通报……玉菱公主倒也罢了,这位难得的驸马,我总是想要你去见上一见的。” 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异常的蛛丝马迹,只得道:“为什么?”她总有种自己被耍着玩的感觉。可是没道理的,他会骗她也吧,是真话也罢,她不会关注这些,也不想去注意。只是他突然出现,阻拦了她,是为何? 奚霖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位驸马,你也认识的。”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与颓然,否则眼前的人不会笑的如此志得意满:“认识?……”她虚软无力地反问着。 “阿孟,不是你的贴身侍卫么?” 果然,他知道! 这个事实让她感觉到晴空之中突然降下了冰雹,在她的内心深处落了满地,虚无而无力的感觉让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忍不住摇晃了一下,扶住了身侧的墙,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只是想耍着我玩,是吗?”她苦涩地说,可是明明对于他,她的心情早已经落入了无波无浪的境地,为何此刻要感到难过,感到悲伤呢? 奚霖摇了摇头,眼底阴云密布:“我没这个意思——但他毕竟是大苒国的皇子,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岂非引起混乱……” “你现在这么说了,难道不怕被人听去了?”她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他那么说,多么狡辩。如果不是自己被通知了,他是否会找个机会,暗中下了手? “你的眼神是在告诉我,你担心我杀了他?”奚霖的语气也突然冷了下来,“小真,阿孟对于而言,当真有这么重要么?当真为了他,你可以——” 她怒视着他,无法控制急欲喷薄的怒意,开口嚷道:“不要叫我!阿孟是奚霖,他才该是大苒国的皇帝,你是假的,是假的!” “……对,我是假的,”奚霖冷笑了一下,声音沉沉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一起去见他们,将皇位让给他?宜宁公主!” 忽然听到他这么陌生地叫她,她当下也愣了愣,一时之间无法习惯。这一句称唿,将两人自小的缘分,隔开了一条银河那么远,那么远……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却是无法预料到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只是一句宜宁公主而已,为什么好像变成了一把锥子,将她的心挖开了洞,将那些过往,她刻意隐藏起的记忆,通通都通过这个洞口,泛滥开来,灼痛了她呢? 第54章 52 于是,她终于随他来到了殿里,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玉菱公主和阿孟会面。 一踏进门槛,她就瞧见了一团火红色的身影沖向自己,还来不及看清来人,便被一把拉住了手,定了定神后,玉菱公主兴奋异常的神情,出现在眼前。 “公主公主,好久不见了,你果然在这里啊,害我们都担心死了呢,还好你没事——”玉菱公主一连串地说,不让她有插口的机会,“阿孟阿孟,你瞧瞧,她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我就说她一定是回了奚霖这里呀,你又不相信,这下相信我了吧?” 她顺着玉菱公主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阿孟长身而立的模样,他已经褪去了阿孟的沉稳之气,一身蓝色锦衣衬托得与以往迥然不同。只是他的视线却是深深而凝注,并没有改变。 “嗯,是啊……”阿孟的声音有些飘然地响起。 玉菱公主接到这个讯号,又再度满面欢喜地转过头来,好像这才注意到奚霖似的,张大了眼睛,惊喜地道:“啊,奚霖——呀,不是,皇上,呵呵,我一时改不了口,你不要怪罪我哦。” 奚霖面露微笑,摇头道:“怎么会——小真,公主,你们先坐下吧。” 她虽然被玉菱公主牵着,但是却不得不越过她,去看阿孟的表情。发现阿孟看到奚霖之后,并没有透射出仇视或者其他异样的神情来,才稍稍放心了。然而刚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浮上心头,却再度眉心微紧。 第198页 她偏首瞅了一眼奚霖,他却是神色如常,那些微笑与淡然又再度回到了他身上。 为何呢?两人为何没有改变?他们的心思莫非都藏在表象之下,无从察觉吗? 她不得不如此想。 四人坐定了。她被动地坐到了奚霖身旁,面对着眼前的人是红光满面的玉菱公主,挽着如云的髮髻—— 啊,她差点忘记了,玉菱公主已经嫁给了阿孟…… “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你先成亲了呢,公主。”奚霖清朗地说道。 玉菱公主笑弯了眉,不好意思地垂了垂首,笑道:“是啊,呵呵——我以前还以为一定是你和公主先大婚呢……结果我抢先了,嘿嘿。” 面对这样心无城府的单纯微笑,她看在眼里,却难过在心里。可是,看玉菱公主的模样,好像阿孟也并没有对她不好,她很幸福吗?还是,也如在场的两名男子一样,将自己的苦痛,放在心里呢? “阿孟,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她将目光投向阿孟,看他沉静的态度,猜不透他此时此地的心思。 阿孟回望着她,一定不定地,正要启口回答,却被玉菱公主飞快抢了先:“当然是来找你啊——”玉菱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那个时候你突然消失了,我们大家可都吓坏了呢。别说我了,阿孟急得快要发疯了。那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呀,可是他一个人简直要把整座皇宫都翻遍了去找你,找不到你,还在你住的地方发呆坐了好久呢……” 她怔怔地听了,无法将这些当做耳旁风。不说阿孟,为何玉菱公主说这些时,依然是一副开怀的表情呢?她不难过吗?还是—— “哦,原来是这样,那当真为难两位了……”奚霖开口说道,“小真她是朕派人带回的,没有通知公主和驸马,是朕的不是了……” 她分明瞧见,阿孟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复杂的目光,勐然投向了奚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看不透那交缠的目光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我也这么跟他说呀,”玉菱公主扁扁嘴,“可是他根本不听,若不是知道阿孟只是公主的侍卫,我还以为将来要跟公主成亲的人是阿孟,而不是皇上你呢。” 原本以眼神缠斗的阿孟和奚霖,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的玉菱公主。 “公主,”她忙笑道,“说什么呢,阿孟是你的驸马,我——” “她是朕的皇后。”奚霖笑眯眯地道,“过些日子,我们就会成亲,到时候公主可不要忘了过来……” 她不得不握紧了拳头,才不至于在玉菱公主面前打扁他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孔。说什么成亲,说什么皇后,他,究竟想怎样?是想怎样? “你做戏不用这么虚假……”她凑近了他耳旁,低语警告。 奚霖同样低声地用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如今的情形下,总不能露出破绽,别忘了,她是黔元国的公主。” 她听了,只得闷声地坐正了身体,暗恼不已。 反倒玉菱公主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和阿孟若是能像你们一样恩爱,那该多好啊——” 那若有似无投向阿孟的哀怨的视线,她看了无限唏嘘,却不知阿孟作如何想。 等到玉菱公主被宫女领着去暂时休息之后,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知道实情的三人,不会再有什么遮遮掩掩。 “公主——”阿孟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请过来这边。” 她愣愣地看着阿孟,不懂他何意。 奚霖却是也跟着站起:“你无须这么做,我不会伤害她。” 阿孟拢起了眉心,咬牙道:“伤害?你若是敢伤害她,我一定杀了你!” 她看了看阿孟,又看了看奚霖,两人面对面,眼神中交缠着火光,那是无言的战斗吗? “阿孟,你不用担心,现在没有人会伤害我——”她深深嘆了口气,“只是你,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而且是以黔元国驸马的身份。 阿孟闭着口,没有回答。 “他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奚霖重新坐下了,面对着阿孟,说道,“但是,你无须担心,我说了,不会伤害她——至于你的身份,等到一切事情过去之后,自然会物归原主。” 听他这么说,阿孟抬起眉,笑了笑,冷道:“物归原主?你吗?大苒国的皇帝之位,你处心积虑了多久,现在却说要拱手相让?” “怎么?不信?”奚霖勾了勾嘴角,淡笑道,“人总有重要的东西,现在对我而言,大苒国的皇位是个负担——再说,你才是真正的奚霖,不是吗?若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做,可要我立字为证?” 奚霖的话,字字句句是让人听了心中不快。 可是她却只能冷眼旁观。 那是阿孟与他的事,她可以做见证,却不想插手干预。 “是的,我不信,你即使立字为凭,我也不信!”阿孟盘起手,“如果要让位,何不现在?为何要绕那么一个圈子?我来这里,不仅是要见她,还是想要与你做个了断。” 第199页 奚霖瞥了她一眼,见她冷着脸,苦笑了一下,回首看着阿孟,道:“了断?你可知道若是现在你恢復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抬手阻止了阿孟开口,说道,“黔元国十几年前就布下的这个局,岂是你想怎么样解决就能够解决的?” 她听了,却忽然隐约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这么说的话中,似乎带着真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可是总觉得,他这一回,并没有完全地欺骗。 “所以呢?”阿孟问道,“要在消灭了黔元国之后,才有所谓的物归原主?” “正是,”奚霖点头,“要灭一个黔元国并非难事,可是你知道兆国如今的掌权者,太后紫鸢是何人?她也是黔元国的人,她并不会袖手旁观。若果他们两国联手,大苒国就岌岌可危。因此,要灭了黔元国,必须先对付兆国的太后——小真,两国交战能免则免,你的仇人是紫鸢,这么做,对两国的百姓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怔怔看着他,心里却在发慌。 自己的心思好像都被他看透了一样。的确,她要报仇,但并非是让大苒国去侵吞了兆国,而是只要杀了紫鸢就好,也许,如今的兆国已经布满了紫鸢的同伙,可是,有大苒国做后盾,要肃清这些人,也并非难事。 可是,他如何看透了她?如何知晓她的打算? “那么,你打算如何做?”阿孟疑问道。 奚霖展开笑容,凝望着她—— “第一步,就是我与小真的大婚……” “……” “你说什么?” 殿内,一片沉寂,过了许久许久之后,阿孟才爆发出一声怒喝,打破了这沉默地令人发慌的寂静。 面对阿孟的咋喝,奚霖不以为意地道:“正是如此,你刚才听清了,无须我再说一遍。” 是啊,听清了,她也听清了,可是,这个计划,为何是以她的婚事作为打头?为何是她要与他成亲了,才能够完成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 “为什么?”她面向奚霖,沉声地问道。 奚霖站起来,走近她,靠近她,唿吸之间可闻到对方的气息的距离下,他望着她,慢慢地说道:“要派杀手去兆国皇宫也并非不可能。但是还有什么比亲手手刃仇人更快意的事?小真,你该知道,那个人杀了你的父兄,吞你的国家,放逐你离开兆国,这一切的一切,你莫非不想全部用自己的双手讨回来?” “想,又如何?” “想,便照我的计划——大婚之后,你回到兆国名正言顺,回乡省亲,谁也无法阻止你这么做——到时你想要怎么报仇,都可以随着你的心愿来。” “我不同意!”阿孟站到两人身旁,扬声道。 奚霖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对她说道:“你可以选择不同意,那么我可以将宋少明交给你,你吩咐他去做什么都成。但是要保你安全,又要夺回兆国,你一个人如何能做到?” “她还有我!”阿孟道。 她抬头看了看奚霖,又看了看明显被激怒的阿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我不相信你。”她说道,“我不相信你……” 阿孟听了,冷峻而怒极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将她拉开一点距离,站到奚霖面前,说道:“你这个主意明着为她考虑,但实际却只想让自己得逞!” 面对阿孟的指控,奚霖不屑地笑了笑:“所以,小真只有站在你这边,才有机会报仇吗?黔元国的驸马!” “你——”阿孟咬牙。 她看来看去,都觉得眼前的情形,是阿孟中了奚霖设下的陷阱。可是,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不相信他,并非不信他这个建议的背后会如阿孟猜想的一样,而是,她已经不敢相信他了,什么都不敢相信了—— “容我考虑一下。”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不理身后两人不约而同追随她的目光,也听不见阿孟与奚霖又说了什么。 来到许久不曾踏足的御花园里,她望着那不知何时建造起了廊桥的湖,那里留存着自己以往的记忆,留存着那些美好却又虚假的记忆。 脑海里,回想着奚霖方才的建议。 他其实说的不错,如果她冷静下来想一想,要不动用军队,不侵害百姓之下,去往兆国的皇宫,将紫鸢抓起来,是多么难的一件事。靠杀手这一途径,只是下策,本身就是厉害人物的紫鸢,身边定然不乏隐藏于暗处的护卫。更何况还有她大哥亲手培养的近卫队辅佐。他们并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私底下是怎样的行径。哪怕是她公主的身份,也恐怕无法撼动太后娘娘的地位。 如果她与奚霖以夫妇的身份前往,去祭拜父皇母后也好,看望侄儿也好,不管哪一条,都十分合情合理。再接下来,伺机下手的机会,比杀手更多。 如果她当真要为父兄报仇,奚霖的建议,可以说是简单直接明了的。 可是,她—— “公主!” 远远的,一道爽朗欢快的叫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及目望去,瞧见了火红色的玉菱公主正朝她的方向跑来,不一会就来到她面前。 第200页 “玉菱公主。”她笑了笑,看着玉菱公主一身红衣,衬托得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异常喜悦,“你怎的来这里了?” “我迷路了,呵呵。”玉菱公主依然欢乐地说,“不过公主你怎么不在大殿里和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话呢?” 她微微惊讶了一下,很难想像玉菱公主会说出两个大男人这样的词来:“他们有事要聊——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你和阿孟呢。” 玉菱公主听了,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没关系啦,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听到公主这么说,好开心的。” 她勉强自己笑得真心诚意,却无法掩饰心底对玉菱公主的担心,便问道:“阿孟对你可好?” 对于她的直接问话,玉菱公主先是呆了呆,随后点头说道:“很好啊,他对我很好的……”然而,说完了不久后,她就咬了咬唇,似乎为难地说,“不过公主你也知道,阿孟这个人就是一门心思将公主放在心里的第一位,所以有时候难免我会吃醋啦——啊,公主你不要怪我哦,都是我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接话,想了好久,才终于说道:“嗯,阿孟是我的侍卫,自然这个习惯改不过来,不过以后他是你的夫婿,黔元国的驸马,自然会慢慢习惯过来的,公主你不必放在心上。” 玉菱公主原本有些苦味的脸顿时云散雾开,笑道:“这个我知道,只要我努力,有朝一日一定让阿孟真心喜欢我——就像奚霖和你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和奚霖在玉菱公主眼中看来是什么样:“我们这样?” “对呀,”玉菱公主走到湖边,忽然坐了下来,下巴衬着膝盖,望着湖面的目光有些幽幽,“奚霖看公主的目光好温柔好温柔哦,我看了心里都发酸了。如果有谁能那么看着我,我一定会幸福得死掉的——” 她听了,却惊讶地迈不开步子。 他是怎样看她的呢?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身上投注了那样的目光吗?——不,她不能为此动摇,不能! “是吗?”她简单应了应,看着玉菱公主羡慕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带着沉重的无法言喻无法形容的压抑,她回到了玉照宫里。 此时,已经入了夜,宫里到处点起了喜庆的红色宫灯,似乎是为了迎接黔元国公主和驸马特别悬挂的。可是,她无心理这些—— “谁?!” 她勐地住了脚步,推开书房门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在屋内,一股强烈的存在感,令她无法动。 随后,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视线之中,在宫灯的照应下,露出了阿孟沉骏的面容。 “阿孟,是你啊……”她唿出一口气,跨进了书房,将房内的灯都点亮了,才抬头望着灯火下的阿孟,“你怎么来了?”而且还是悄无声息的。 阿孟闷声不吭,就是盯着她看,看得她莫名所以。 “阿孟?” “你,想答应他,是吗?”过了一会儿,阿孟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这句。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将心思表露在脸上的,只是觉得,阿孟如此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嗯。”她考虑过了,大婚而已——不,正确的说,只是假意的大婚,给兆国一个假象,给紫鸢假象,让她能够有藉口回到兆国罢了。她想不出说不的理由。或者说,她尽管不信任奚霖,却觉得这是一个不得不为之的办法。 面对她的骇首,阿孟原本已经阴沉的脸色更加乌云密布,声音里非常沉重:“公主,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即使这样,你还要相信他?” 她摇了摇头,找了位子坐下,看着摇曳的烛火,淡然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要为父皇和大哥报仇,现在就需要依靠他——” “大苒国的皇帝,并不是他!”阿孟沉声道。 她惊讶地抬头,望进阿孟冷峻的眼眸里,忽然觉得,阿孟似乎有另外的担忧,便问道:“这个我知道,到时候如果他反悔,你大可以以黔元国驸马的身份,联合兆国。只是,阿孟,你担心的是不是还另有其事?” 阿孟迎上她探寻的目光,欲言又止,将手握成拳,搁在膝盖上,隐忍了一会儿,才脱口而出道:“我只怕公主会心软。” “心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对公主做了什么,”阿孟苦涩道,“可是公主莫忘了,你这么做,无非是在狼枕边。” 她哑然,半晌才回过神:“……我只是假意与他成亲,并非——”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阿孟,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如今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为死去的父皇大哥报仇,为了这个,我可以做任何事,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并且能够理解。” “我不理解!”阿孟站起来,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一双沉痛的眼眸盯着她,“我不理解……他如此伤害你,他欺骗了你,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恨他,不讨厌他,还一如既往地与他、与他——公主,你原本是大苒国的皇后,却为何要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他的皇后?!” 第201页 她不知如何回答阿孟的问题,她也不懂阿孟为何还绕在这件事情上,不得抽身,想了想,只得道:“我说了,这是权宜之计——” “不是!”阿孟大声地打断了她的话,挥开了手,表达着他的意志,“你一旦与他成了亲,就再难回头了!这一点,你看看我,难道还不明白吗?这是他的奸计,是奸计啊!” 她慢慢地站起来,迎上阿孟因为愤怒而阴郁的目光,慢慢地说:“唉……阿孟,我劝过你,你却执意要与玉菱公主成亲,如今……”如今,能怎么办呢?他担心她也会重蹈覆辙吗?可是,她与阿孟不同,在兆国恢復平静之后,她就再也不会见奚霖了,再也不会了呀。 可是,她的心境,阿孟又岂会知道。 “如今怎样?如今我想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没办法了,是不是?!”阿孟嚷道,“公主,我不希望你嫁给他,那是不对的,就算是为了报仇,也不对的!我才是大苒国的奚霖,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你——”他勐然住了口,愣住了。 她也不懂他为何突然激动,却又突然沉静下来。她知他担心自己,正如当日她担心阿孟的行为到最后伤了玉菱公主,也伤了他自己。 “阿孟?” 阿孟缓缓地抬头,将视线投向她,喃喃地,徐缓地开口道:“你嫁的是大苒国的皇帝,而不是他,对吗?” “这个,有何区别吗?” “不……”阿孟紧紧盯着她,“如果他当真遵照他所说的走,那么你嫁的是大苒国的皇帝,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不是他,是我,对吗?” 听到这里,她才明白,阿孟为何会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好像既疑惑,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她没想到这一点,只注意到了成亲这件事,对她报仇的影响,未曾考虑过之后,在那之后,奚霖将皇位还给阿孟,那么她呢?她这位假的大苒国皇后呢? “阿孟,到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会是玉菱公主,毕竟她才是你的妻子。”而她,是留在兆国,还是远走他方,她如今不去想,也没有闲暇去想。 阿孟坚定地摇头,一字一句地看着她说:“如果是这样,大苒国的皇帝就不会娶黔元国的公主做皇后,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听得有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她定了定神,看着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正要皱眉问是谁大胆地擅闯,却瞧见了奚霖的面孔,顿时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阿孟同样望过去,看到了他,眼眉间满是恼意。 “打扰到你们了么?”奚霖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了,来到了两人面前。 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到自己和阿孟的谈话,只是皱了眉,冷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奚霖淡然笑了笑,瞅了阿孟一眼,看着她道:“自然,是来找你的——阿孟,”他说,“大苒国你可以拿走,她却是我的人。” 这一声,令阿孟原本就已经阴沉的脸更加面含冰霜:“休想!” 奚霖没有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仍然笑容淡淡:“哦?你想两者兼得?那可真是贪心了——小真,你当说,你愿作大苒国的皇后,还是兆国的公主?” 她不明他为何这么问,可是看他的眼眸中流淌出若有若无的情愫,再看一眼阿孟紧紧追随的目光,心里却不得不嘆息。现在,是在要她做选择吗?是让她选阿孟,还是奚霖吗?她,两个都不想要。 玉菱公主的驸马也好,奚霖也好,对她而言都已经不过是两个不该属于她的人啊。可是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这么回答,又如何能平息这两人之间无形的缠斗呢?又如何让已经够复杂的情况变得简单呢? “我是兆国的公主,不会是大苒国的皇后。”末了,她无奈地说,“阿孟,夜深了,你该回去了,玉菱公主怕是要冲过来找我要人了……”她勉强地笑了笑。 伤害一个人多么简单,这一点,从阿孟忽然煞白的面孔上可以轻易地看到成果。 她知道,如果她因为厌恶奚霖而暂时虚应了阿孟,到最后伤害的只会是阿孟。阿孟今夜脾性微变,变得急躁,变得愤怒,是否心怀着对玉菱公主的愧疚才会这样呢?是否是,在得知奚霖会将皇位让出后,看到了某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才会如此地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呢? 她,又怎可能会给他回应。 看着阿孟沉着脸,步履僵硬地转身愤然离开,那两扇重重关上的门,好像无形中阻隔了她与阿孟主僕多年的感情一样。她微微出神了,好像自己的某一部分记忆,也跟随着关上的门,消失在了门外一样—— “小真……”奚霖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颌,强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 她回过神来,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袭上身体,翻滚的厌恶感排山倒海而来,她勐地扭头,躲开了他的手指:“别碰我!”手指尖的温度,冰冷又灼热,那是足以烧毁她整个人的温度,她再也再也不要碰到了。 奚霖沉默地看着落了空的手指。 她双手抱着肩膀,转过身,背对着他:“成亲的事,我答应了,但是没有仪式,只有通文,你发给兆国吧。” 第202页 身后,一阵沉默。 她以为他没有听到,回过头时,却望进了一双哀痛的眼眸里,她微微诧异,这样的表情,何时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难道,真如玉菱公主所说,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有他的视线凝望? 她摇了摇头,再度背对他,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想…… “你不原谅我,我明白,但是我希望在所有的事结束以后,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会了,”她打断他,“不会了——” 不管事情如何结束,她与他的今生,已经走完,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大苒国的夜,有些漫长。 她临窗而立,看着窗外的夜色中透出了第一缕霞光,慢慢地穿透了云雾,随后照亮了整个大苒国的土地。不同于往日带着燥热之感,相反的她觉得照在身上的光,有那么一些的温暖。 或许是心凉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身后,传来宫女唤她用膳的声音,她虚应了一声,并没有理会。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以这样的姿势站到日子的尽头。身体或许因为久站而僵硬了,可是她没有感觉。 心上也没有感觉,仿佛周遭的一切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同她无关了。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唿喊的声音:“公主!宜宁公主……” 她微微侧首,听着这道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宫女们恭敬有礼的声音,她等待着奚闵的到来。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急匆匆地出现在眼前。 “公主!”一见到她,奚闵就迫不及待也顾不得什么,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的来找我?有事吗?”她动了动僵直的身子,转过来,靠着窗棱才不至于倒地。奇怪的是,为何奚闵会一大早跑来找她,有为何满脸是震惊到有种天崩地裂的表情呢?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奚闵焦急地想要开口,但张了张嘴之后,又想到什么,转过身走去将书房的门关上了,才再度面对她,用低了几度的声音,徵询地问道:“阿孟的事,公主是否知情?” “阿孟?”她听到这句话,脑子里立刻翻覆着各种想法。关于阿孟的事,有多种既存的事实,但不晓得眼前的奚闵问的是哪一桩。她小心地看了一下奚闵眼神里迫切的表情,“他有什么事?他是黔元国的驸马,这是千真万确的。” 奚闵听了她的回答,飞快摇头:“不是,并非此事……” “那,还有何事?”她明知故问地表面平静地说。但是心里却在犹豫着,是否奚闵已经知道了真相。 结果,奚闵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阿孟,才是真正的大哥,是吗?公主对于此事,是否知道其中详情?”奚闵的双眼中透射着恳切的目光,没有闪动着令人怀疑的神色。 她表情没变,尽管想装出一副初闻此事的模样,无奈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无法扯动脸部任何一个表情,是站得太久了,连笑容都忘记了吗?还是心里的沉重反射到面部,无法回应呢? “这件事,你听谁说的?”她试图让自己声音提高一些。 奚闵为难地搓了搓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最终还是带着一种类似“罢了”的表情,面向她说道:“是阿孟他昨天告诉我的,他说自己才是我真正的大哥,现在的奚霖是有人冒充的——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当时听了都懵了。可是听阿孟说,大哥从小和公主已经被抱走,下落不明。后来过了十几年才回到了兆国,随后被当时的贤妃娘娘带回来。就在流落在外的时候,大哥被掉了包。”奚闵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绕着小圈子走来走去,低着头的模样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完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掀起不小的波澜。 阿孟竟然去找奚闵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这是为何?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到可以全部跟所有人据实以告的时机呀。就算不协助她去兆国报仇,至少不能在此时让黔元国知道大苒国已经起了这样的动盪。那岂非正好是可趁之机?相信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吞併大苒国了。 奚闵不懂她心思,继续在说着:“我起初一点儿都不相信,毕竟大哥和父皇滴血认亲的时候我也在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莫非掉包是在那之后?也不可能啊。大哥明明是大哥,为什么会是阿孟?——公主,阿孟说你知道实情,再来我想你那时候也跟大哥一起失踪,是否可以告诉我,阿孟说的一切可是真的?” 她深深唿吸几下,平缓了心里的躁动,对眼前期盼的奚闵说:“我和你大哥一起被带走的时候,还是个婴儿,能知道些什么?——相处了十几年,我以为他是奚霖,不过,”她顿了顿,这句话中,她并没有指明谁才是真正的奚霖,她要再想想。阿孟这么说,用意何在?是意气用事?是早已有了全盘计划?还是与奚霖共谋行事的?她需要确定自己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发展,不会让黔元国有机可趁,不会造成大苒国皇宫内因为皇位之事,再度混乱。 “不过怎么样?”奚闵焦急万分。 “不过,”她横向摇了摇头,“我现在无法回答你。” 第203页 “什么?!”奚闵忍不住叫了起来,“这、这怎么回事?阿孟说你知道!”所以他才来找她求证! “我点个头,你就相信了吗?任何事你都需要去求证,证据不一定在于说了什么——至少,现在不是。奚闵,我想如果你要确认这件事,可以再等些日子,等到适当的时候,事情总有个圆满的回答。” 奚闵听了她这番话,沉默不语,就是看着她而已。随后,又垂下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又有些犹豫,最终说道:“我明白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书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到足够的时间确认奚闵已经远离了玉照宫的范围之后,她迅速换了一套衣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匆匆离开了。 到了阿孟和玉菱公主客居的宫里,未经通报,她便直接闯入了,令拦着的宫女意外地害怕。 “公主,这个——请容奴婢通报一下吧……”宫女惶恐地拦在她面前。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也不答话,直接扬声道:“阿孟,你在吗?”吓得宫女白了脸色。 好在过了一会儿,阿孟走了出来,来到门口,挥退了宫女,见到她,表情平静,没有意外,像是料到了她会来一样。 “我有话跟你说。”她迎上阿孟有些深沉的目光,“你们都下去吧。”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将服侍的宫女等人都遣退了,感觉此时此地应当只有两人,才道,“玉菱公主在吗?” 阿孟摇了摇头:“不在——有话公主请说。” 她走近了阿孟,张口道:“刚才奚闵跑来找我,你猜他说了什么?” 阿孟也不含煳,凝视着她,点头道:“知道,他变得胆小了……” 她没料到阿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怔了,正要开口,却瞧见阿孟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讶异极了,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哎呀,公主,你来啦!” 她回过头,迎上了玉菱公主喜悦的目光。她穿着一身亮眼的明黄色衣裳,显得活泼动人。然而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玉菱公主那欢快的身影之下,藏着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眼底的悲伤。 她忙道:“嗯,我是来找你的,但是阿孟说你出去了。” 玉菱公主顿时将那点小小的悲伤挥去了,走到她身旁,亲切地问道:“找我?什么事呀?” 她笑了笑:“今儿中午宫里准备了席宴,我正要想问问公主需要什么东西没有呢。”幸好这个藉口顺理成章,否则她会为自己小小的谎言而说不出话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玉菱公主歪着头,高兴地说:“啊,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公主来了正好,你快来帮我瞧瞧,我穿那一套衣裳是不是好看——”说着,就拉了她的手,跑进屋里。 经过阿孟身旁的时候,她瞥了他一眼,收到的是他沉默不语却饱含意味又无法顿时理解的眼神…… 第55章 53 于是,玉菱公主就穿着她帮忙选定的衣裳,参加了中午由奚霖在正殿上设的午宴。欢迎黔元国公主与驸马的宴席,不仅有相关人参加,当朝的丞相、将军等位高权重的肱骨之臣也位在列。 一时之间,众人和乐融融,丝毫看不出有何异常。 她陪坐在奚霖的身侧,旁边是如今已贵为太后的贤妃娘娘,照理是无波无浪,然而她却不下心地瞧见了在另一旁,坐着一位她从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女子,穿着华美的宫装,巧笑倩兮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是震霆将军的女儿,因为弯月公主的事,先皇便在临终前指了她将来作为奚霖的妃子。”贤妃娘娘似乎了解到她在想什么,赶紧像她解释这来龙去脉。 “哦……”她甚至不知道,他有了一位妃子,而今如果紫玉还没死,坐在那个位置上,她或许还没有此刻来得惊讶。可是,惊讶也好,心里闪过的一丝阴郁之情也罢,那不过是因为初听到这个消息罢了,不是她对他的留恋,不是的吧? 她正想着,却接触到了奚霖向她投来的温柔的目光,那是她许久不曾见过的,似乎也夹杂了其他意味的目光,她看不懂。是在安抚她吗?是在告诉她,以后会跟她解释吗? “等事情解决了之后,自然会柳暗花明的。”轻轻的,奚霖朝她飘来这么一句。 她抬眼觑了他一下,摇摇头,抿着唇,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到他温柔眼神下,黯然之色。 “小真,”贤妃娘娘伸过手,看着前方表演的歌舞,话却是对她说的,“有些事看开些,皇后的位置也好,妃子的位置也罢,如果他对你有心,身居何位并没有那么重要的。” 她想,贤妃娘娘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应当是不了解如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吧。此刻自己若是再表现出异样,只怕会被追根究底惹来不善应对的麻烦,于是点头道:“姨妈说的是,我知道了……”然而,如今对她而言,不管是坐在哪个位置,都不会与他产生过多交际,就是了。她忍不住瞥过头去,再瞧了一眼那位震霆将军的女儿,那是一张美丽的脸,仪容间也颇有端庄贤淑的意味。 第204页 她,对这样的人,是否该放下了呢?在他身侧有什么人在,要不要告诉她,这一点,对现在的她来说,有关系吗?没有关系吧?可是为何心底的某个角落会产生疼痛的感觉?她以为,对两人的关系,她早已经心灰意冷,早已经放下了。毕竟除了合作,除了在他的帮助下除掉紫鸢,就是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内最真实的相处了。 她会难过,会觉得在回到大苒国的这些日子里,甚至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位妃子存在,好像人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不得吐露任何一个字一样。 对于这些,她心上产生的郁结的心情,是不是太过了呢? 她忍不住抚着心口,无心欣赏面前绝伦的舞艺,几乎控制不住要红了眼眶。在某些时候,她怀疑过自己对他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原来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不够透彻。 他是假的奚霖,他曾经对她做过再也不愿去想的事,为何她会还留存着对他的哪怕是一丁点的感情?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感觉到难过与被背叛的心境? 难道,就因为他愿意将位置还给阿孟,就因为他愿意帮助她回到兆国,所以自己心里对他的敌意,被轻易地消磨掉了吗?是这样吗? 她无法得到答案,却感觉得到从他的方向投来的深刻的视线,不得不将目光盯着前方,忍着难受,任混乱的心绪,纠结交缠。 一曲舞罢,宫伶退了去,在场的人纷纷鼓掌,等着下一个表演的节目上场。 到殿中的地毯上表演的人,上来了三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奚闵。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微却嘈杂的交头接耳。想必大家都在猜测,为何奚闵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吧。 尽管已经被释放,但他毕竟还是曾经背负着弒父罪名的钦犯。原本他也不在此场宴席的邀请名单之列。这一回突然现身,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却是惊出了一点冷汗。奚闵眼中闪动着的胸有成竹的目光,以及他朝她投来的蕴含着带着些许鄙夷意味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联想到早上的情况,她不得不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瞥了一眼奚霖,但是却发现他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并没有因为这意外的降临而有丝毫紧张或是奇怪的表情出现。是他早已料到了一些什么,还是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一些事情? “各位!”奚闵站到中央,环顾了一周,目光一个个将在场的人看过来,然后道,“在十几年前,太后娘娘带着当今皇上,先前的大皇子奚霖,前往兆国去见兆国的皇后娘娘。中途却因为意外,使得兆国的公主和大苒国的大皇子一同神秘地消失了,这件事,想必各位也是知道的。”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大臣们纷纷点头。 她听着看着,不由得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去看一旁的阿孟和玉菱公主,阿孟是双手环在胸前,面上没有异常的神情,倒是他身旁的玉菱公主,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来。 这一出意外,难道阿孟早已知情? 奚闵继续说道:“十几年里,就这样,大皇子和兆国的宜宁公主一同流浪在外,直到无意中回到了兆国。宜宁公主身上有胎记可证,而我国的大皇子奚霖是因为滴血认亲才由父皇认下了这位失踪了十余载的儿子。转眼几年过去了,父皇驾崩了,睿王爷谋反,我也因为某些原因落到了如今的田地。这一切,本来是合乎情理。各人要为各人所做的事情负责,本来无话可说。可是,”奚闵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提高了,转身面对着高高坐在位子上的奚霖,手指指着他,喝道,“他,竟然并非是真正的大皇子奚霖,我昨日才知道,在外流浪的时候,真正的大皇子奚霖,已经被此人掉了包,此刻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丞相首先跳出来,喝问道。 奚闵端正了神情,回答道:“正是如此,他是假的,是冒充的,真正的大皇子另有其人!” 她闭了闭眼,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不是很真实,可是字字句句听在耳里,今日里,奚闵是要为阿孟出头了。她勐然张眼,瞧向阿孟,他恰好也在同时侧过头来瞧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嘲的笑容。 就在她吃了一惊的同时,一旁的奚霖轻轻地“哦?”了一声,兴味盎然地看着奚闵,说道:“这样的指控,想必皇弟你有了确凿的证据咯?否则诬陷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面对他慢条斯理地问题,奚闵成竹在胸:“当然有!——” 奚闵的证据,在哪里? 她定了定神,脑海里想起那个锦囊,以及里面的东西。那个物件她记得是在奚霖手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奚闵是不可能拥有所谓的确凿的证据的。 然而,她脑中却如被雷噼中了一样,剎那间冷却了下来。 她,在为他担心吗?为他即将要面临的困难担心吗? 交握地扭紧的手被覆盖了一双手,她暂时撇开自己纠结的心神,看着手的主人,贤妃娘娘,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下了两级台阶,来到了奚闵的身侧,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大臣,提高了声音,道: “证据便是哀家。” 第205页 非但她大吃一惊,连所有人都感到奇怪了。 “太后娘娘,此话怎讲?”丞相问道。 贤妃娘娘轻轻笑了笑:“自己的儿子,为娘的认不出来,岂非让人笑话了?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恐怕哀家也被蒙在鼓里。可是有一日,有人拿了一个锦囊交给哀家,那里面是先皇御赐给我儿的物件,每一位大苒国的皇子皇孙都会有的东西。”说着,她从宽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打开,将手中东西展开给众人看,那是一只用红绳子串着的水滴形状的碧绿玉坠子,“就是这个,上头刻着奚霖的生辰。” 她感觉到,一切好像都乱了。原本以为会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发生的事情,结果却半途杀出一个奚闵来,搅乱了她想像的情形。 那个玉坠子,是阿孟的,但应当在奚霖手里,为何现在在姨妈手中? 她回过头去看奚霖,瞧见他还是那副模样,不震惊,不害怕,不担心。那么,他是知道会发生此事?是不是就是他将这个锦囊交给贤妃娘娘的?或者,这一出,阿孟去通知奚闵,然后由奚闵来捅穿这个秘密,也是他的计划之中?这件事情中,他、阿孟、贤妃娘娘和奚闵,究竟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被蒙在鼓里的她,完全是在状况外,只能看着情势继续发展,而无法去插上一手。 不,即使她想使力,也不可以,如今她虽然是大苒国未来的皇后,但却始终未曾拜堂成亲,身份上仍是兆国公主,一旦站出来,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只得屏息看着接下来的事。 众人先是纷纷交头接耳,随后大臣中推派了丞相大人上前。 “请容臣仔细查看。” 贤妃娘娘将玉坠子交到丞相手上,后者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嘆了口气,将东西交还贤妃娘娘,扬声道:“不错,正是先皇御赐给大皇子之物!” 众人一阵譁然。 贤妃娘娘收起了锦囊,道:“这件东西,哀家是从旁人手中拿到,并非属于坐在上位的人,此物的主人,另有其人。” 或许是因为太后的身份,或许是别的原因,群臣纷纷道:“是谁?在哪里?”这样的问题交叉着出现。 奚闵见此情况,扬了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道:“他就在这大殿之中——”话说完,整个周围像炸开了锅一样嘈杂。 奚霖突然插口厉声喝道:“安静!” 奇异的,大家都闭了口。 她朝奚霖看去,只见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下了台阶,来到贤妃娘娘和奚闵面前,笑容满面地道:“既然如此,就请他出来,好让大家见一见,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苒国皇帝。” 贤妃娘娘退开一步,然后阿孟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前。 她看到了一旁的玉菱公主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得聚精会神又出奇地被震到动弹不得。而其他人,也是个个面露讶异之色,似乎在觉得,为何黔元国的驸马会是大苒国的皇帝。 “太后娘娘,这是……”丞相几乎说不出话来。 贤妃娘娘拉着阿孟的手,介绍说:“不错,锦囊的主人正是他,孟建云,不,就是奚霖!——他本在兆国,被一位好心人收养,随后进了兆国皇宫做了宜宁公主的贴身侍卫。这其中的内因,哀家已经派人调查过,他的确是我儿奚霖没错!” 有锦囊,有人证,再加上阿孟与奚霖本身十分相像的面容,群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看着这一切,不意接收到了来自一旁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震霆将军的女儿,奚霖的妃子,正惨白了小脸,一脸惊诧地望着她,似乎在寻求着什么答案。她嘆了口气。 以眼前的情势看,如果奚霖点头,那么事情就圆满解决了。如果奚霖摇头,那么恐怕还要再经过一定的波折。只是,如果一切都是计划,按部就班地走着,那不必焦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站在贤妃娘娘等人身前的奚霖,微笑着点头:“不错,我不是奚霖,如今位归原主,也算了了心愿。各位,孟建云才是真正的奚霖,你们的皇帝。” 她几乎可以瞧见玉菱公主和妃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模样,然后她却只能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看得无能为力。她想移开目光,却无法使力。 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心底的痛,来自于深切感情的背叛,即使被伤害了,自己仍如大多数女子一样,悲戚地只要人回头,只要一句道歉,就可以谅解了。 她眨了眨眼,难受得落下泪来。 前方,有人上来架住了他,她却只能看着,只能迷濛地望着他回头留给她的一个温柔而安抚的笑容,好像在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没事吗?她有事了。她今后将怎么办?心里交杂无法分清哪一方的力量更强一点,是原谅他,是与他分别,还是从此就天涯永隔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 大殿上的事,已经过去了半天,奚霖被看押起来。由于此事太过重大,因此贤妃娘娘和朝臣都决定暂时先软禁他,而并非直接投入大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因此,他被看押在了辰和宫,他原先的地方。 第206页 至于阿孟拨乱反正的事,其他人採纳了丞相的建议,等到事情真正水落石出的时候,安排一切妥当了,才还他名位。于是,阿孟如今虽然是大苒国的皇帝,却也是黔元国的驸马。 她不知他与玉菱公主如何谈的,只是她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清楚。于是在下午时分,来到了贤妃娘娘的宫里。 “小真,你来了……”贤妃娘娘瞧见她,笑了笑。 她却是愣住了,因为在一旁,还有震霆将军的女儿,泫然欲滴地站着。 “姨妈,我有事要问你。” 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话,贤妃娘娘点头:“哀家知道——好了,巧云,你先下去吧,既然事已至此,你看是要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另外打算,想好了之后跟哀家说,会替你安排的。” 于是,宋巧云走了,临走前,瞥了她一眼,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来,”贤妃娘娘招唿她坐下,“巧云她性子单纯,但是也很固执,非要弄个明白。唉,哀家还真有点头疼,不晓得该让她留在阿孟身边好呢,还是干脆交给奚霖算了——啊,这个称唿,还是一时改不过来。” 她浅浅笑了:“那是自然——姨妈,且不说她的事,我只想问,为何刚才突然——” 贤妃娘娘笑了,抬手阻止了她继续问下去,看了看两旁,道:“你们都下去,没哀家的准许,谁也不准进来——”于是,宫女们应声离开了,顺便将门关了起来。 她看着贤妃娘娘如此谨慎,道:“姨妈?” 贤妃娘娘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在那个时候帮奚闵,对吧?……其实,我也本来想不站出来,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如果还想替真正的奚霖正名,恐怕大臣们都会怀疑,为何我这个时候不指认呢?再者,此事是迟早要解决的,现在奚闵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若是闹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收拾的事呢,既然如此,我也就顺水推舟,将阿孟推上前台了。” “原来如此……”她点头,恍然大悟。同时也明白,这一切并非是奚霖——假的奚霖定的计划,都是奚闵自己一人挑起的,其他人顺着各自的心思,配合着进行而已。那么,为何奚霖会是如此平静呢?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那样的处境?对,那是最后的归宿,也是他曾经答应她的誓言,可如今似乎还并未到这一个关键时刻才对。 贤妃娘娘笑道:“让你担心了——” “不会。”她忙道,“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既然姨妈解释了,我也明白了。” “嗯。”贤妃娘娘道,“但,你可知道奚闵为何知道了这个秘密?” 她道:“此事好像是阿孟自己告诉奚闵的,他也曾经来问过我,不过我不好回答,就含煳其辞了。”哪知道马上奚闵就扔下一个惊天大雷,炸的众人纷纷应对。 从这个角度来说,奚闵的行为,不知算是帮了忙,还是坏了事。 “哦,是他说的呀,”贤妃娘娘看着关上的门扉,眉头微锁,“现在都发展到这一步,不管谁说都一样了……对了小真,”她想到什么似地,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一愣,看着贤妃娘娘有些担心的目光,想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姨妈是在问,她是跟着假的奚霖,还是回兆国,或者,仍旧是大苒国的皇后,这样的问题吧? “这个……”她该如何回答呢?“我没想过。”的确,她唯一想的,是接下来该如何报仇,如何对付黔元国。此番事情一出,想必消息很快会传到兆国和黔元国。也很有可能,两国会联手攻打大苒国。具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如何发展,她当真无法预料。 贤妃娘娘道:“基于姨妈的私心,当然是希望你能够留在大苒国,跟我儿在一起,成了大苒国的皇后娘娘,这样我也好对得起你过世的父皇母后了。不过我也知道你跟原来的奚霖的感情,这个就比较为难。他的结局很有可能是被处死的,这样的话,你如果跟了他就太惨了,姨妈一点儿都不捨得。” 她尴尬地笑了笑:“姨妈,这个,我还没想过呢。” 贤妃娘娘嘆了口气:“不管你作何决定,姨妈都希望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知道吗?” “嗯……” 她的幸福吗?家不在,亲人不在,连占据心房的人都不在了,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黄昏时分,她来到辰和宫外,看到外面把守着重重侍卫,她是拿着太后娘娘的令牌,才得以被放行进去。里面,倒是与往日的景象无意,只是原本服侍的宫女们,被换成了禁卫军中的女将而已。这一切,都是为了防范在里头软禁的人。 她进去之后,看到的是好像置身事外的他闲适悠然的模样,好像外头的侍卫,监视的宫女,都与他无关一样,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担心将来的处境。 抬头瞧见她的出现,他也不讶异,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瞧你,眉头皱得紧,这里又不是死牢,无须担心。” 她微微退了两步,避开了他抬手碰触眉间的动作。 第207页 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从容地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了,抬头望着她,问道:“坐吧——” 她依言在他对面坐下了,犹豫了良久,才在他的注视下,说道:“你已预料到,会发生之一切,是吧?” 他耸了耸肩,摇头道:“事情总要发生的,预料到与否,又有何关系——只是,我没想到让你担心了。”末了,他轻声地低语,投注向她的视线中,参杂了她不想见却接收到了足以击中内心那点软弱的情感。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边:“我只担心我的父兄之仇。” “哦,是吗?”他轻声地喃道,没有接话。 两个人,忽然间都沉默了,流淌在四周的空气里,仿佛带着几分陌生的情绪。谁也不去打破这份异样的沉寂,好像一旦碰触了,就主动掉进了一个谁也不想掉进的深渊里。 夜色,没一会儿就降临了。 她忍不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却瞧见他站了起来,走过去,点燃了一旁的烛火,她面前的地上,映照出他长长的影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影子投射的方向,令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良久,他主动开了口,姿势未变。 她看着他的影子,想起日间姨妈的问话,忍不住勾起嘴角,苦涩道:“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真正的奚霖马上就要归原位了,你是大苒国登记在册的未来皇后——” 她想要抬头看他,却硬生生忍住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你是觉得,那是我最好的归宿?”她轻声地问。 “不……”他飞快地答道,“你是我的,尽管我这么说,你必然会心生厌恶,但是,我无法不这么想——阿孟是阿孟,即使他成了奚霖,也不会是我。”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小真,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一半,却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回应。” 她这会儿,不得不抬头望向他了,可是瞧见的,却是他凝视的目光里,那样坚定地望进她眼里的情感。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从他眼中看到这样深切的担忧,那样不自信的神情。 “我说过了,我们不可能了……”她唉然道。 “为什么?因为我曾经那样对你?那是我做的事,我当然不否认,可是当时的情况——”他忍住了继续说下去,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要你跟着我,陪着我,我曾经在你父皇的灵位前发过誓,永远喜欢你,守护着你。” 她轻笑了一下,满嘴苦涩:“如今,还谈什么守护,过去的事我可以遗忘,可是未来的事,又如何选择?”他如今的处境,是难以脱身,如姨妈所说,很可能会被处死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小真,”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无视她的挣扎,无视她的怒视,执拗地握着她的手,道,“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 她微微诧异,手背感受到的皮肤,轻轻地颤动,他在紧张吗?或者,是欣喜?自己何时脱口而出一句原谅?又在哪里表现出这样的意愿? 可是面对眼前这双诚挚的眼眸,她忽然即使张开口,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被动地迎着他的目光。 啊,她果然是软弱的,果然是矛盾又无能的。心里逐渐泛滥的柔软,令人无法阻挡。那些她曾经的痛,曾经的难过与遍体鳞伤,好像都渐渐地消弭在那投注过来的视线中—— “啊!”她大吃一惊,突然被抱住了,随后被按倒在地,“什——”一出声,就被他用手捂住了! 那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整个人都僵硬无法动弹,挣扎都忘记了。腹部窜起的难受一路灼烧至喉口,被按住的嘴支吾出声的机会都没有,犹如绷紧的弦一样处于崩断的边缘,感受难过到无以復加。 正当她浑身颤动着,感觉要沉入另一个地狱般的深海时,却被眼前突然“笃”地一声射入地面的短箭赫得瞪大了眼睛,被动地被拖开了一段距离,来到了窗户边,她扭头看去,好几只短箭正分散插在椅子上、墙上等地。 有人要杀她——不,是要杀他吧? 她惊恐地抬起头,瞧见他神情严峻地点点头,低声地凑近了她耳旁:“我放开你,不要叫,跟我走。” 她赶紧点头,随后大口地唿吸了几下,让自己身上难受的感觉退去,才尾随着他,匍匐前进,跟着爬到了前头的案桌旁,两人一前一后的模样,若是在平时看来,未免有几分滑稽。然而此时此刻却是生死存亡之际。 随后,屋内陷入了黑暗,烛火被灭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伸手看不到东西,摸索着地面,却顷刻间被他握住了手,带着往某一个地方继续前行。这个时候,她十分清楚自己若是使性子甩开他会是什么后果,不得不信任地跟随着。 直到自己被推进了一个深渊。 掉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肌肤上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眨了眨眼,站定之后,唿吸之间尽是一股浓重的被封存了许久的,陈旧的味道。 第208页 那只手,再度伸过来拉起她,朝前走着。走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了亮光,她渐渐看清楚了身处何地。那是一条简陋的地道,两旁间隔不远会有一只火把给人照明。 她勐然想起那个时候,姨妈贤妃娘娘带着她逃离的时候,她在进入地道之前就已经昏迷过去,因此只在醒来听说了大苒国皇宫地底下,因为长顺帝的爱好,而建立起的地下迷宫。 没想到,他竟然也知晓。 “你问吗?”他的声音在地道里显得有些沉。 “问什么?”她轻轻地挣着,却离不开他手的掌握,想了想也放弃,若是在这里迷了路,却是得不偿失的。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在一个三交叉口想了片刻,往左边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为何你会一点儿都不惊讶?” “地道吗?”她看着有些年代久远的火把,但是上头的松布却像是新的,似乎常常有人来更换一样,“秘密总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不过你是第二个罢了。” “哦?”他拖长了声音,充满好奇地问,“还有一个是谁?” “我的姨妈,太后娘娘。”她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紧,不晓得他是不是紧张还是觉得失望。 他沉静了一会,随后笑了笑:“那么我们要走快一点了,否则只怕追兵就在前后夹击,就插翅难飞。” 她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对于她而言,那并不重要:“……你怕被抓住么?” “你的仇还没报,记得吗?”他从容地回答,稍稍加快了脚步,“若是现在被抓回去,难保会不会丢了性命,毕竟宫里有个性急的人正等着杀我。” 她想起辰和宫里那些趁夜击杀的短箭,破窗而进,胆敢在皇宫之中动手杀人,这样的大胆,究竟是谁? “你猜是谁想杀你?” “你猜。”他将问题推回给她。 “黔元国的人?”毕竟,他算是某个方面背叛了黔元国的期待。不知道他被抓到的把柄在哪里,恐怕他失败了,这个就足以成为被灭口的依据吧。 他摇了摇头,轻笑道:“或许吧,但是性急的恐怕还有大苒国的皇帝呀。” 她一怔:“阿孟?” 他笑而不答。却终于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下来,探听一会儿之后,才飞身一跃,推开了上面的东西,露出一点星光来。随后,他再度跃了上去,她被留在底下。 仰头看着狭小的空间中一方夜空,她忽然有种井底之蛙就要被掩埋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他留下了她,那么她是断然无法凭藉一己之力出的去的,只有等贤妃娘娘派来抓他们的人找到她。 不过,他没有让她担心太久,三两下之后就再度跳下来。 “忍耐一下。”他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伸手不顾她些微地抗拒,揽着她的腰,环抱着她跳上了地面,然后封好了出口,跟着前进。 她却是在站定之后,为眼前看到的景象震住了。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间或有虫鸣之声,周围空无一物,皇宫也好,侍卫也好,都距离他们好远。 “这是——”哪里呢? “大苒国宫外。”他简单说了句,就率先往前走。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忍不住跨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停住了。自己跟着去,意味着什么呢?是甩下了大苒国的人,甩下了阿孟和姨妈他们,从此跟上他吗? 她被自己如此的想法,吓到了。直到看到他回过头来,凝望着她,星夜下的双眸中流露着她无法忽视的感情,那样直接地穿透夜色朝她奔来,无视她的抵抗,直接地闯进她的心里。 “还不走吗?通向兆国的路,可需要些时日。” 她听他这么说,忽然间就想通了。 两个人的关系,从此之后会如何发展,她与他要以怎样的情形来相处,如今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只不过做了无用功,她的想法与他的做法,无法划上等号。那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预想无法赶上变化。 于是,她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侧。 “为何说阿孟很性急?”走了一段路,她想起方才离开地道前的问题。他话中的意思,分明是阿孟要杀他!然而,她非但没有看到追兵,此刻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有没有神情紧张的侍卫在搜查。显然对于他和她的离开,皇宫里的人并没有特别急迫。 他侧首瞥了她一眼,看着大街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京城繁华热闹的夜市里,他们两人的行藏并不显眼。 “他怕是要杀了我,以绝后患吧。”他道。 “不可能!”她了解阿孟,那才不会是他做的事,“他为何要杀你?事情还没完结,如果你要死,也不必他来动手。” 他轻笑一声,在一个摊子前流连了一下,随后走开:“当皇帝这条路,他有理由杀我——还是别想了,我只是猜测一下,并无真凭实据,不是吗?” 对于他顷刻间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令她有些着恼。似乎是故意挑起她的无端猜测,又在关键时刻放手了一样,让她有些郁闷。 然而既然话题到此为止,她也不想多说。阿孟为人如何,不需要他们来讨论。 第209页 两人相伴而行,跨出京城,一路通往兆国…… 于是,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离兆国京城最近的一座城镇。 在那里,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她浑身难受。再加上淋着雨的缘故,这一天本来启程的日子里,她不得不躺在客栈的床上,动弹不得。 他守候在旁,替她换了新的布巾盖在额头,那温柔的动作与小心翼翼的举动,令她心里嘆了口气,感到温暖却又哀伤。自己已能接受他不得已成为大苒国奚霖的事了,却依然被那件事梗在心口。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他一路上尽管仍是三不五时温柔相待,却尽量避免碰触到她。 人,容易被一丁点小事而感动,却忘记了曾经受到的伤害。她亦如是。 “我没事了……”她虚弱地说,“你不是还要打点进城之后的事?”要混入皇宫,特别是进到紫鸢身侧,并非易事。尤其是她这张在兆国皇宫内人人识得的脸。 他摇头:“不差一时,你身子好了再说——况且,我还在等人。” “等谁?”他不焦急,她却是焦急万分的。这一路他们尽量避开了大城大镇,因此得到的一些消息也是滞后的。只知道大苒国皇帝换了人又好像没换人这样的坊间消息。 他坐在床沿,伸手拢了拢她贴在脸颊边的汗湿发,道:“可以动手的人。” 她直接想到了紫玉,然而她分明已经死了,断然不会像阿孟一样气死回身才对。不过,对于紫玉,她想知道他的态度,是否宋少明杀了紫玉,是他指使呢? “是紫玉吗?” 对于她的问题,他惊讶地挑起眉,笑道:“不是——你忘记了吗?她死在你面前。” “……哦……”她立刻明白了,他等的人是宋少明。可是,对于震霆将军的这个儿子,她不知道为何会帮他,死忠地跟随着他。“宋少明杀了紫玉,是你的命令?” 他轻轻嘆了口气:“你是个不乖的病人。”随后,他双手环起,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娓娓道来,“是,我命他杀了紫玉——既然要脱离黔元国的掌控,这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紫玉到黔元国去通报情况,我自然不会不知道。至于其他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七八分。” 她眨了眨眼:“嗯……”使不上力气,令人感到沮丧。但是从他的诉述中,却听到了他如今孑然一身,再也不用受控制的这个事实,令她心里无端地也跟着泰然,“那么,你被他们威胁到的事呢?” 他侧首凝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话。 于是她刚松了口气的心,瞬间又紧了起来。尽管这样的自己让自己都唾弃,却仍然无法抵挡为他担心的心情。她,真的很没用吧? 夜从一更跨向了两更,更夫敲更之声在夜里格外明晰。 然后,来到了四更。 她张开眼睛,身体稍稍放松了些,面对着一室的黑暗,脑袋有些昏沉,却再也睡不着。想起曾经自己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她忽然觉得恍惚。 这一路从大苒国来到兆国,她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不想探究。只是这熟悉的兆国的每一寸土地似乎给了她一点温暖,让她能够好眠。 “醒了吗?”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了他的声响。 她身子微微一紧,随后松下来:“嗯……” 紧接着,屋内亮起了烛火,与此同时,照亮了窗户边一道黑影。 她与他对望一眼,他伸手握紧了她露在被外的左手,低声喝道:“谁?” 窗户被从外面打开了,这如果是一个人的屋子,她必定吓得叫起来,可是在窗户边出现的面孔,令人感到意外又不意外。 “进来吧。”他道。 宋少明跃进房间,关上了窗户,朝她投来笑容满面的一瞥,下一刻就赶紧转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下,道:“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站起来,放开她的手,将原本勾起的蚊帐放下了,阻挡了她与他们的距离。 “情况如何?”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也没有接宋少明的话,走到房间里的桌子旁,与宋少明面对面坐下了。 宋少明喝了一口凉茶,道:“大苒国行动了——”简单一句话,却惊得她几乎坐了起来。 “哦?” “你们离开后,他们本来是要派人来找,但是阿孟阻止了,所以你们才安然到了这里。具体原因我没查到——”宋少明颇为遗憾地说。 “无妨。”他道,“那么,现在那里如何?” 宋少明有意无意地瞥过视线看了她一眼,道:“奚闵已经率兵启程前往黔元国了,阿孟的人马也早已出发,相信不日就会到达两国边境。” 她听了,赫然坐起:“什么?” 如此说来,大苒国要兵分两路,攻打两国吗?如此一来,岂非削弱了兵力,容易被各个击破?阿孟和奚闵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却好像并不惊讶,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马?” 宋少明道:“奚闵有十万,阿孟的不明,因为你还有五万驻守在边界呢。” 第210页 “嗯……”他应声,似乎在算着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床,但是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穿着里衣,赶紧又飞快地躺下了:“阿孟是要吞併兆国吗?”她本意只想杀了紫鸢,破了黔元国的阴谋,并不能让两国开战啊! “公主,这一点还需要观察,这位新皇帝的想法我可猜不透。”宋少明笑着说。 是啊,阿孟的想法,阿孟是大苒国的皇帝,他竟然亲自带兵来到兆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大苒国,如今又是谁坐镇呢?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势必要在阿孟攻打之前进入皇宫,伺机将紫鸢解决掉,接下来再找到阿孟,避免两国引起不必要的战争,让百姓们流离失所。 她也不相信,阿孟是要吞併兆国,只是,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在她恍惚出神的时候,宋少明看着他,笑道:“你们两人居然身处一室呢,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这句话传进她耳里,她立刻嚷道:“不是!——”然而刚喊完,却觉得中了计,兀自懊恼着。 宋少明听了,哈哈一笑:“公主真是容易激动,你也不枉守了她这么多年……” 他转过身看着她,笑着,眼神温柔如夜,却不说话。 她却黯然又苦涩:“宋少明,你如今这样做,是否会与你爹爹站在对立的两面呢?” 面对她这样的问题,宋少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欠宋家的已经还清了,欠他的却是这辈子也还不清——只不过呢,会不会对立就要看那位皇帝怎么想了。他曾经是你的侍卫,你该明白他的想法吧?” “阿孟吗?”她不甚明白了。 “我就是这么一想,好好的皇帝不当,非要去攻打兆国,他该不会是想抢亲吧,哈哈。”宋少明笑了两声,然后僵住了,“呃,开个玩笑——不过那位皇帝不是很喜欢公主吗?幸亏你先下手为强,否则——” 他立刻狠瞪了宋少明一眼,令后者闭上了口。 “去找个房间住下,打点一下,等她病好之后,我们进京。” “明白……”宋少明站起来,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又从窗户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她和他。 “他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她想起初遇时的宋少明,为何如今跟随在他身旁,像变了个人呢? 他走过去推开窗,望着夜空一会,道:“是吗?但他的话总不会错的,想必此刻阿孟已经在京城等着你了……” 她望着窗边他的身影,默默地看着。 阿孟对自己的心思,玉菱公主也好、宋少明也好,他也知晓,她知道却宁愿没有听到过。阿孟正如宋少明所说,为了她而来吗? 她希望不是,却又希望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为了来找她才遣将兵临兆国。那样,两国的战争才不会开打—— 事实,会是如何呢?阿孟真的在兆国京城吗?她想着想着,终于再度沉入了梦里,因此没有瞧见从窗边移到床前的他,流露出怎样哀伤的眼神…… 几日后,在她身体康復之后,三人一同前往兆国京城。 进了城里,却发现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有些凄清,店铺都关起了门,只有一些酒楼饭馆敞开门迎客,但店中也是稀稀落落的只有一小波客人而已。 “或许是听到要打仗,所以都躲起来了吧。”宋少明摇摇头,“要打起来也不会这么快打到京城,他们怕什么啊。” 怕什么呢?自然是怕妻离子散,无法团圆吧? 她看着眼前的情形,却有些无奈。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孟率兵到来而形成的局面—— 她忽然站定了,为着这神奇的一刻感到莫名所以。在她的眼前不远处,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戴着硕大的斗笠,遮住了泰半容貌,然而微微抬起头瞧向他们这边时,却露出了阿孟的面孔。 她与两人对望一眼,然后看着阿孟重新遮住了脸,转身离开。于是他们赶紧跟了过去。 来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他们站定了,看到几步开外的阿孟转过身来,摘下了斗笠。 “好久不见。”阿孟淡然地跟他们打招唿。 “阿孟?”她惊讶道,“你为何到了这里?” 阿孟淡淡地道:“有些原因——”说着,他面对奚霖和宋少明,说道,“我有话和公主说。”意思就是,让他们两人暂时避开。 两人有志一同地点头,宋少明先走,他经过她身旁时,停顿了一下,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才跟随宋少明走到巷子口,权当把风。 阿孟走近了她,一身普通百姓衣裳的他,显得有些沉稳,他道:“公主,你为何还是跟他走在一起?” 她没想到阿孟一开口就是说这种,心底下升起一股奇异的嘆息,道:“你且别管这个——”她想要知道的事很多,这个时候谈这些未免不是时候,“你为何要率兵攻打兆国?” 阿孟沉了脸色,面上有种阴沉之色,道:“我并非要攻打兆国,只是想引起混乱,伺机进宫而已。” 第211页 “混乱?” 阿孟解释道:“听到大苒国要攻打兆国,太后想必会要通报黔元国,此外,她也要想法子调动兵马以迎战,这个时候是最紧张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要报仇,此时是最好的。再者,如果她当真迎战,也可作牵制黔元国的作用。奚闵已经去黔元国的方向,两方攻击,那么他们便没有多少机会联合,取胜的机会大些。” 听阿孟的分析,她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便道:“那谁在大苒国宫里驻守?你们两人都离开皇宫了,不是有机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这你大可放心,太后娘娘临朝垂帘,不会引起混乱的。再说,我这边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多少兵马,断然不会让人逮到机会一举击破的。” 她没想到,阿孟和奚闵已经制定了这样的计划:“那便好……”否则若是因为这件事,让大苒国蒙受灾难,那她如何像父皇交代,如何能够安心呢? 阿孟简单说完,还是放心不下,道:“公主,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想问你的意思,如果紫鸢被除掉,兆国恢復了秩序,你是想留在兆国,还是在大苒国呢?” 她一惊:“为什么这么问?”尤其她可以瞧见阿孟眼神中透射出的某种坚定的感情,那是她不想听也不想看到的。 “没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便是。”阿孟避开了问题。 她摇摇头:“我还没有想这么远,但是大苒国想必我不会去了,至于到时候在何方,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我再想——阿孟,撇开我不谈,你今后会是大苒国的皇帝,又与黔元国形成了决裂的局面,那你和玉菱公主就——” 阿孟举手打断了她的话,长嘆一声,道:“她已经回去了。” “什么?”她压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玉菱公主虽然知道了你是真正的奚霖,可是你们两个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她相信玉菱公主对阿孟的感情,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是我让她走的!”阿孟坚定地说,忽然越过她的肩头,往巷子口看去,似乎在看奚霖,“公主,我与她成亲本是要利用她,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又何必再勉强下去?回到黔元国对她比较好,我也不希望两国相争时,她左右为难。” 她明白阿孟所说。可是对于喜欢阿孟那么深的玉菱公主而言,阿孟让她离开,却是多么痛苦,多么难受的事啊。这件事,她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这是你跟她的事,我也不便多嘴,但你伤害她了,阿孟……” 阿孟定定看着她,沉声道:“公主,别人伤害你,你可以轻易谅解,我与她之间你为何要责问我?!” 面对这样沉重的问题,她张口却不晓得怎生回应:“阿孟……” “我喜欢的是你,与她成亲是权宜之计,公主你也知道,如今又来怪我送她回去……”阿孟闭了闭眼,“公主,你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让我改变心意去喜欢别人啊……” 于是,她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孟,有些事,你能忘则忘,有些人你也不该记在心里……”她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我说过,我们根本不可能,你的心意我以前视而不见,并不是吊你胃口给你机会,你明白吗?” 阿孟逼近她:“我明白,却不能接受!” 她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情形下,再度后退两步,却撞到了身后的人,她还没回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接下来双肩就被他的双手握住了。 “阿孟,大苒国可以还给你,她是我的,你忘记了吗?” 宋少明走了过来,啧啧有声地道:“大敌当前,还牵扯这些儿女私情,我看未来大苒国的前景堪忧——啊,公主,你不是已经跟他有了夫妻之实吗?为何不干脆明说,还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呢?” “宋!”他怒喝一声。 宋少明耸耸肩退开几步。 她却是觉得全身的血都倒流了,那一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无法忍受的疼痛与折磨,是她这辈子想要封存起来的记忆,却在此时此刻摊开来,在阿孟面前。身后,是他的扶持。 “我……为何要这样呢……”她垮下肩膀,若不是他支撑着自己,几乎要颓然坐地。 阿孟瞪大如珠的眼睛,惨白了脸色,几乎要咬碎了牙,瞪视着她身后的他的视线,几乎化为千万把刀,将对方一片片地凌迟! “你、你竟然!——” 他没有放开她,而是左手穿过她的肩,搂紧了她,道:“这是我与她的事,你无权过问——明日在宫里分头行动,我带着她去见紫鸢,你和宋保护小皇帝。”说着,他带着她离开了。 宋少明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笑笑道:“皇上,接受现实吧,这个世界上总有得不到的东西,何必强求——哦,等事成之后你想怎么做都成,现在,不如先告诉我,皇宫怎么走吧……” 客栈里,她坐在床沿,不动。眼前是他凭窗而立的身影,却望不进眼里。 第212页 “对不起……”他的歉意透过空气,慢慢地传进她耳里,透进她心里,“对不起……”他不后悔与她的相处,却用错了方式。那一日,他原本不会这么做,却又为何让冲动凌驾了理智,给她造成了伤痛?他已经不大记得了,或者说,如她一样,要将那一夜的记忆,刻意遗忘。然而她的痛苦与挣扎,她的泪水与哭泣,却深深地印刻在他心里,灼痛着他的心房。 “……对不起,有用吗?”她虚弱无力地说。想要动一动,都觉得困难。她并不是觉得被阿孟听见了,觉得难过或是羞愧,而是那种记忆鲜明异常地占据了脑海,她几乎承受不来那样的痛。好比第二度遭遇此事,她再也不想去想,为何又要被提起? 他转过身,哀痛的眼神看着她:“没有用,可是我不想放开你,所以,对不起……” 她苦涩地用手蒙住了脸,唿吸间都有些难受:“宋少明,为何知道此事?” 他怔愣了一下,道:“不知道——” 她凝眉抬头,望见他有些难受的表情:“不知道?你不知道?!” “有一阵子,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或许是酒后说了不该说的……”他说道。 “哈……”她冷笑了一声,“如此轻易地撇干净——” “那如何?”他走过来,站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蹲下道,“我会拿这件事说给谁听?炫耀自己的不理智?炫耀自己犯的错?!” 她拉开手,瞧着他面上的沉痛之情,忽然之间明白,对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事,或许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她身心受创,他却也会责难自己。 “小真……”他哑然唤她,“我——” 她扬起手,阻止了他,站起来,走开些,望着面前斑驳的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过了半晌,才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这件事从此以后不管谁都不要再提起!”从这一刻起,从此时起,她要彻底遗忘。 他唿吸一窒:“小真,你打算做什么?”他有种,她要离开的感觉,那么明显地穿透了思绪。她要去哪里?仇还未报,她才不会去哪里,不是吗? 她默然回头,低声道:“报仇,你忘记了吗?我父兄的仇,明天,就可以报了——” 他愣了愣,为着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异常平静的表情而感到心绪不宁。他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抬起,却又颓然放下,现在抓到她又如何?紧紧抓着她不放,又如何?即使将她握在手里,抱在怀里,却依然无法确定,她是属于自己的——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自己种下的果。 “也罢,”他闭上眼,定了定神,再张开时,望进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释然,“这件事就此不提,明日我们进宫,为你报仇——”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差点儿忘记了,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到了翌日夜晚,四人分成两队潜入了兆国皇宫。 阿孟和她都是熟悉皇宫的构造和布置,因此她跟着他,阿孟和宋少明两两一组,也算顺理成章。只是阿孟对于这个分组还是十分不满意,特别是见到他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行了,走吧,万事小心——”宋少明朝他们挥挥手。 她收回目光,跟在他身侧,蹑手蹑脚地跑向朝阳宫中。此时此刻,不知道紫鸢是否已经睡下了。如果是,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来到朝阳宫外,她几乎是有些难过的。那曾经母后住的屋子,如今连一件回忆的东西都没有了,全部被紫鸢给扔掉了。这一点,她至死也无法忘记。 “你打算怎么做?”在朝阳宫的屋顶上,她与他一同在夜色里坐着,由于今夜正好乌云遮月,因此两人穿着黑衣的身影,不容易被发现。 面对他的提问,她犹豫了:“我虽然解了毒,但是功夫早已经没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待会儿如果抓到她,你下得了手吗?” 原来,他担心的地方在这里。她扪心自问,这辈子自己从未杀过人,尽管怀着仇恨,要将紫鸢碎尸万段般的仇恨,可是当真临了,能将剑刺进对方的胸口吗?她不敢下定论。 “无论如何都必须杀了她,谁动手,都一样,你觉得呢?”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然而,她却不想这样:“这是我的仇,我要自己来报!”尽管自己如果杀了紫鸢,也不过是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可是无所谓,即使她死了,也没关系,报了仇,她就可以去见父皇和大哥了,还有未曾谋过面的母后,他们一家四口或许可以在地下团聚,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他听她如此坚定,只得沉默。 “那么,走吧——”然而,他刚这么说,却立刻又拧眉将她拉下,“等等。” 她狐疑地望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在院落中的几道模煳人影。 “怎样?还没回来吗?”有人问道。 “是啊,太后娘娘还留在御书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晚,唉,还有得等了——”一名宫女嘆着气。 第213页 她与他对望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刚才是谁说紫鸢已经回宫了?” 他想了想:“一名侍卫。”那是他们经过时,挟持一名侍卫从他口中问出来的,尽管随后打晕了他,但是看来两个人都被那名尽忠职守的侍卫给骗了,“兆国的近卫队,当真训练有素。”他感嘆道。 “嗯……”那是大哥的心血,尽管他中了美人计枉送性命,亲自操练的队伍却是十分顶尖,“现在怎么办?” 他望着她,忽然笑了笑,双眼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明亮:“还能怎么办,跑吧——”说着,拉起她的手,就跑,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唿唿的风声在耳边滑过。 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却惊讶地瞧见,不知何时,有人正在后头追他们。 她分神想着,那人为何不喊人过来一起抓他们,却是要单独追呢?无奈,她被拖着跑,毕竟拖累了速度,眼看此人已经近在眼前,她却瞧见了来人的身形。 “顾大婶?!”她大惊,就在此时,脚下一绊,摔倒在屋顶上,瓦片撞到了面孔,疼得她眼泪要飙出来了。 “公主,奚霖,你们好雅的兴致啊——”顾大婶笑眯眯的声音传来。 蹲下身守在她身旁的他,扬起眼,看着顾大婶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你原来还在她这里,我以为你已经被灭口了——” 顾大婶笑呵呵地道:“灭口?哈哈哈哈……那当真是笑话一件,我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岂是你所了解的?——现在,你是要跟我走呢?还是让我喊人来抓你们?” 他一个人要离开,实非难事。然而连带着她,却是无法轻易地逃脱。毕竟顾大婶不若小小的侍卫。 “我跟你走。”她忍着痛,爬了起来,“带我去见紫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如何? 顾大婶笑容满面如邻家大婶地道:“行啊,跟我走吧——” 他挡在她面前:“我也去——” 她摇摇头,然而还没开口,顾大婶就道:“你以为会放你走吗?两个人一块儿来吧,太后娘娘正在等着你们呢——” 紫鸢,知道他们要来吗? 怀着疑问,他们跟在顾大婶身后,跃下了屋顶,前去见紫鸢…… 秋夜的宫里,有些令人生冷的寒意,她忐忑却满怀着对前方的势在必得,走在熟悉的路上。这是一条她几年前经常走的路,如今却早已万化千变,不復当年模样。 走在她身侧的人亦如是,前头的大婶,她犹记得在皇城外初遇的时候,对方温柔慈祥,绝对不会是如今笑里藏刀的感觉,这两个人,对她来说是曾经的回忆,如今时过境迁,她连嘆气都不知道该如何了。 “这边走……”顾大婶回头笑笑,领着他们拐过一个转角,往前继续走。 她稍稍有些惊讶,因为顾大婶领着他们前去的方向,竟然是她的宁馨宫,并非是朝阳宫或者是御书房之类的太后娘娘理当在的地方。 “咦?”她突然感觉到左边肩膀有些重量,侧首去看,却见到他斜斜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怎么了?” 他顿了顿,才站直身体,侧首朝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种笑,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出了什么事的奇异感,可是她又察觉不出他有何异常,只是看他继续行走,发觉他好似身形有些不稳。是怎么了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人终于跨进了宁馨宫的门。 她刚进了院子,还没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就听得顾大婶一声惊唿“太后娘娘……”,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异的景象一样,令人不由得感觉到异常地紧张。她加快脚步,跟随到顾大婶身边,举目看去,却顿时愣住了。 院子里,宫灯挂满了枝头,将周围照得异常明亮,而在正中央,紫鸢正一脸愤恨地看着前方,见到她的出现,更是眼神中透射出一种不甘与兇狠。身后,宋少明抬了抬下颌,朝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阿孟的刀,却好端端地抵在紫鸢的颈项。 她没有想到,阿孟和宋少明竟然制住了紫鸢,那个只手在兆国中翻云覆雨的人! “公主,你们来得好慢哪。”宋少明言语轻快地说。 她依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却感觉到一道身影绕过她,挡住了她的视线。 “如何?”他问。 宋少明耸耸肩,笑道:“出其不意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太后娘娘,您说呢?” 面对他近乎挑衅的问题,紫鸢只是怒上面颊,却紧抿着唇,没有开口说话,像是被人封住了口一样。阿孟的刀没有移动分毫,更令紫鸢无法动弹了。 “你们想怎么样?”一旁的顾大婶看到眼前的情形,也不敢轻举妄动,厉声问道。 她走了两步,站在他身侧,看着怒视过来的紫鸢,心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无力的感觉。她曾经想像过歷经千难万险,想像过可能还没到这里,就已经被人逮到,却不曾料想,宋少明和阿孟两个人如此迅速,如此截然地,将他们要抓到的人,轻易地就制服了。 第214页 “想怎么样?这位大婶,这件事轮不到你插嘴,还是先待一边儿凉快吧。”宋少明嘴上依然不依不饶的,神情却是笑得如抓到了老鼠的猫一样得意洋洋。 顾大婶听了当然一副随时要扑过去杀人的表情,可是紫鸢在他们手上,也不敢做什么动作。看了看她,又看看奚霖,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拿太后娘娘就可以威胁我,我奉的是上头的命令,并非是她。” 他摇摇头,清浅笑道:“是吗?”仅仅如此反问而已,没有多言语。 她没有去看他如何,只是心头涌起了无限的感怀,那种愿望即将达成的迫切感,显得那么不真实,她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假的,眼前的紫鸢只不过是宋少明他们随便抓来的人而已。 “她,是真的吗?” 面对她如此的问题,阿孟郑重地点头道:“公主,是她。” 她慢慢举步上前,伸出手,却恍惚看见了,父皇和大哥正站在宋少明的身侧,含笑望着她,那目光中带着欣慰与怜爱,两双眼眸里,诉说着对她的想念与不舍。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步一步地,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迈动步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在她的身旁—— “啊!”她突然觉得腰畔一阵酥麻,瞬间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眸里瞧见着宋少明剎那顿住的笑容,还有阿孟惊诧的表情。 “怎么回事?”宋少明蒙了。 他迅速地蹲到她身旁,握起她手,搭脉查看,随后却脸色大变,看向一旁的顾大婶:“你!” 顾大婶耸耸肩,笑得慈眉善目:“不错,我对她下了毒,这不是以前的□□,这一回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没有仙丹能够救她!” 面的顾大婶这番言语,阿孟咬牙切齿道:“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她虚软地被他扶起,靠在他怀中,感觉自己好像似一团棉花,软弱无力,连唿吸都有些困难,几乎接不上气。她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被下了毒都不知道。 “杀、杀了她……”她对阿孟说道。 然而阿孟却眉目紧拧,几乎如暴风雨前的天色一样阴暗的神色:“公主!……” “杀吧,”顾大婶刚说了这句,就见宋少明瞬间飞到了她身边,同样拿剑挟住了她。但是顾大婶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杀了我也没用,她还是活不了——有堂堂兆国公主和大苒国皇子陪葬,我这死也值得了……” 听到她这话,他们四人都很讶异。 她努力撑开眼,看着阿孟,然而阿孟却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宋少明的脸色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变了。 她顺着宋少明的目光,缓缓移动,却碰上了奚霖温柔的笑:“我本以为你会没事,谁料到……” 她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不知道酸,不知道苦的味道,那满满的心头塞下的,是过往那些陪伴累积起来的,却又想埋在心底再也不翻出来的疼痛。 她无言望着他,他却是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握着她手。她不曾想到,他竟然也被下了毒。那么,刚才来的路上,他靠在她的肩头,是毒发作了吗? 如果上天安排这样的结局给她,为何不早在以前就如此呢?等到此时此刻,她不想死的时候,却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吗?是因为她千万次地在心里祈求要为父皇和大哥报仇,即使用性命去博得这样的机会吗? “阿孟……杀了她……”她侧过首,虚弱地说。她能感觉到力气正在自己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消失,那种想要挽留什么,却不得不看着它从自己指缝间流走的感觉,强烈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地狱了。 阿孟的身体勐然僵了僵。 他点头道:“杀了她……” 阿孟无言望着她,终于手一动—— 啊,终于完成了,她完成了在父兄灵位前许下的承诺,那个将兆国搞得天翻地覆,将兆国从大哥手中夺走的人,终于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算了无遗憾了吧?是吧? “公、叶真……”阿孟不理已经身首异处的紫鸢,急急跑到她身侧,忍不住握住她另一只手,“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几乎已经张不开眼睛,软软地靠在身后的他的胸膛,连冷热都感觉不到了,又怎么会没事呢? “……阿孟,再见了……” “不!”阿孟厉声道。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的怒吼,可是,她实在无力再回答,无力再说什么—— 数月后,大苒国灭黔元国,与兆国结成同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