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皇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宠皇后》作者:太极芋泥【完结】 文案: 天下大乱,叛军挥师入京,从此一朝覆,一朝起。 新朝天子秦尧倚剑步步紧逼,冷面寒声问:「嫁不嫁?!」 楚辞带着哭腔睁大了眼睛看他,伸出一小截指头颤巍巍地比划,诚恳地说:「我有一点点不想嫁……」 大婚后 楚辞满足地闭上眼睛,把冰冷的小脚丫伸到秦尧怀里取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要是你是我爹多好啊!」 秦尧捂着她的白生生的小脚,心不在焉地看书,闻言扔了书册,把人压在床榻上,似笑非笑道:「可是忘了,朕是你夫君。」 后来 一日楚辞突然想起往事,生气又委屈地指责:「第一次见你就拿着剑逼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那时秦尧已经十分懂得怎么哄她——餵一颗糖,亲一下,再夸夸她就好了。 可他只是假装诧异道:「可是阿辞,那并非我们第一次见。」 脸盲的小皇后突然慌张! 秦尧故意:「所以你一直都没认出朕?」 楚辞立刻又乖又怂地道歉,软软地说:「对不起。」 秦尧指了指脸,「亲一下。」 「啾。」 我穿山越海而来,只为赴一场经年之约。 腹黑醋王皇帝x娇气脸盲皇后 甜宠,双洁,1v1 先婚后爱、日久生情的小甜饼 内容标籤: 甜文 爽文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辞秦尧 ┃ 配角:赵兆云舒楚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脸盲小娇妻在线撒娇 第1章 大爻国,盘龙殿,正午时分。 楚辞闭着眼睛,睫毛微颤,浅色的嘴唇紧抿着,赤脚站在大殿冰冷的青石板上,曲起脚趾轻轻蹭地。 她身形纤瘦,单薄的白色衣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只露出一小截手腕和脚腕,纤细白皙到近乎透明,长长的黑髮从背后垂落,被风鼓动得在空中四散飘动着,整个人充满了空灵的摇坠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飞走了。 可是横在她脖颈上的长剑,就像蝴蝶翅膀上的长针,随着她的唿吸一点一点地颤动,把她死死地钉在地上。 楚辞是大爻的皇后,十五岁被父亲送入宫中陪伴年仅九岁的小皇帝齐苼,如今不过才一年,义军首领秦尧已经率兵打到京城脚下,不过一刻就能攻破城门,颠覆大爻的统治。 可是以剑相迫楚辞的人,并不是叛军,而是大爻的摄政大臣,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丞相左斯。 「皇后殿下,」左斯手中握着剑,沖她微笑颔首道,「不用害怕,微臣的剑很快,不会让您觉得疼的。」 楚辞垂下眼,目光茫然地看了一眼明亮的剑身,犹犹豫豫地问,「真的吗?」 「真的,」左斯笑眯眯地保证,「臣用这把剑杀了很多人,他们都是这样觉得的。」 」楚辞不是很相信,慢吞吞道:「可是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要怎么告诉你?」 左斯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凉。 「哦。」楚辞对别人的视线十分敏锐,立刻改口,笨拙地替他找理由,「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们託梦告诉你的吧,每天晚上都会来感谢你,在梦里说你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一顿,垂着头沉默许久,像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变化,声音里带着哭腔说,「可是我有一点点不想死,我可不可以不死啊?我好害怕!」 「这可由不得殿下。」左斯凉薄地劝她,「歷来皆有新帝继位不杀前朝帝后的旧历,可是卧榻之侧,谁会安心放着一根肉中刺眼中钉不得安寝,在新帝心中,您和陛下当然是死了才好啊。」 楚辞难过得眼睛红红的,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小皇帝。 齐苼身体瘦弱,十岁了还像个没泡水的豆芽菜,矮瘦的可怜。此时一双手被粗麻绳捆着绑在身后,细瘦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厚重的刀,刀柄被他身后的侍卫紧紧地握手上。 小皇帝泪眼婆娑地看着楚辞,眼泪鼻涕煳了一脸,抽抽噎噎,哭得直打嗝,像只会打鸣的鸭子。 楚辞觉得委屈,还有点不甘心,她语气低落地问:「非死不可?」 左斯客气:「是的。」 「可是,」楚辞本能地感觉这个回答不太妥当,她迟疑地问:「既然是新帝要我们死,为什么现在是你要杀我们?」 「投诚啊,」左斯勾唇笑说:「大爻就要亡了,臣要是还想荣华富贵地活下去,肯定要讨好新帝呀。新帝不好亲自动手杀你们,我可以替他解决你们这些麻烦,他只需要给我一点金子就行,这可是很划算的生意呢。」 楚辞想了想,总结道,「所以其实我们不是一定要死,而是因为你想要用我们做交换,所以我们才必须死?」 左斯赞赏:「对。」 齐苼听得半知半解,但十分能抓重点,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地说:「我有金子啊,我可以把我攒的钱全都给你,你能放了我和阿辞吗?」 楚辞也想说「我的也全都给你」,左斯却摇了摇头拒绝,模样十分看不上这仨瓜俩枣。 楚辞也觉得他们攒的那点钱有些拿不出手,况且这点钱还是从左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于是就没好意思再说,齐苼看上去倒是很失望。 第2页 于是楚辞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她高兴地问:「那是不是你死了,我们说不定就可以活下来了?」 「这样说也没错。」左斯十分平静地问:「你要杀我?」 楚辞仰起头看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掉,不确定地说,「我有点想试试。」 左斯仍是笑着,却目光阴冷,他手握着剑柄狠狠地往下压,利刃顷刻间就割开楚辞脖颈上的皮肤,狠狠地刻到柔软的皮肉里,立刻有鲜血顺着雪白的剑身淌下来。 「阿辞,阿辞,呜呜呜,阿辞好疼啊……」小皇帝看到鲜血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耳欲聋,睁大了眼睛,眼泪飞快地大滴流下来,哭得声嘶力竭。 「别哭别哭,」楚辞呆愣愣的,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你哪里疼?」 然后她看到剑尖滴落的血,摸了摸脖子,沾了一手的红,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脖颈间针扎火烧般的疼痛。 楚辞的脸立刻白了,眼睛落下泪来,痛到浑身发颤声音发抖,哽咽地说,「好疼啊!」 「哈,」左斯压着剑又往里一分,嘲讽道,「还想试试臣的剑有多快吗?」又嫌齐苼聒噪,扭头骂他:「闭嘴,别嚎了,给你娘哭丧呢!」 小皇帝哭得专心致志,听不到他的声音,左斯烦躁得一瞬间变了脸色,他飞起一脚揣在齐苼肚子上,厉声道,「闭嘴!」 齐苼看到他的动作心中一颤,尖叫一声立刻下意识地弯下腰双手抱着头,护住自己的腹部和头,却还是没有避开左斯飞起的一脚。 成年男子暴起的一脚结实有力,狠狠地踹在幼童腹部柔软的嫩肉上。齐苼倒飞出数尺,嘴角呕出血迹,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又跌下来滚着砸到地上的碎瓷片上。 齐苼痛到眼前发黑头脑发懵,疼到泪流满面,却长了教训,呜呜咽咽,牙齿把手背咬得血肉模煳也不敢再哭出声来。 因为他知道,暴怒的左斯就是个魔鬼,不容忤逆不容反驳。 他在唇齿间喃喃哭求,「阿辞救我,阿辞救救我,我好疼啊。」 「陛下!齐苼!」楚辞难以制止地痛唿,挣扎着要来扶他,却被左斯兇狠地掐住脖子,摁着剑刃抵进她的脖颈。 楚辞一瞬间眼前发黑浑身冰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们两个最好安分点,不然——」他撕掉一层伪善的面具,目光阴冷地从他们两个身上刮过,「我就剥了你们的皮灌上金子,让你们百年不朽!」 楚辞和齐苼想到宫里放在床头的那几个金灿灿的人偶,怕到浑身颤抖。 高大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拎着齐苼的衣领,一路拖拽着把他从满地的碎瓷片上拖至左斯面前,随意丢弃在地上。 左斯冷哼了一声,右脚狠狠地踩在齐苼脸上碾了碾,齐苼闷哼一声,浑身哆嗦不敢动,左斯厌弃地飞起一脚踢在他脑袋上,又因为头骨太硬硌疼了脚十分烦躁。 「你们最好老实点,」他恶狠狠地警告,闭上眼睛畅想,「等新帝畅通无阻地入宫,我把传承千年的镇国玉玺献给他,再杀了你们,新帝定会赏赐我黄金万两!到那时就算我死了,也有黄金铺满棺材,再无遗憾!」 「可是,」楚辞手上沾了血,样子呆呆的,她喃喃道,「镇国玉玺以前都是皇帝退让新帝,换取百姓安然无恙的信物,不应该是这样用的。你这样,说不定新帝不会放过京中百姓。」 镇国玉玺是受命于天的象徵,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的符号,是一个君王必然不可或缺的东西。 非常重要。 同样的,古往今来,新帝不杀旧朝帝后,不伤京都百姓,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得到镇国玉玺。 可是现在,左斯就要轻而易举地要把它拱手相送,不为民不为国,只为自己。 「那又如何,」左斯左手漫不经心地颠了颠手中的包裹,「它在我手里,就是我说了算,我想拿它换什么,就拿它换什么。」 「那新帝也不一定愿意给你,」楚辞垂着眼睛看脚尖,因为又痛又委屈而有些愤愤,「要是他觉得镇国玉玺不值一万两黄金呢?」 「怎么可能。」左斯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否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说到底,都是欲。有人为名,如你的好爹爹,有人为利,如我。」 楚辞没有反驳,因为她也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只愿一辈子溺死在荣华富贵里不起身,死也算死得其所。」 「叛军的头目是个小匪头,他千辛万苦浴血奋战要夺得皇位做什么?别说那些为了黎民百姓的空话了,谁都知道是假的!便是初心如此,歷尽千帆过后早已难是初心。」 「他要的,就是万人之上的权利,流芳百世的清名!」 「我这是成全他呢!」左斯成竹在胸地说,「等他有了皇位,一万两金子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镇国玉玺乃是千年传承的至宝,可通神灵,平天下安万民,保风调雨顺。歷朝歷代的皇帝,只有手持镇国玉玺登基为帝方为正统,不然天下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匪首为帝,名不正言不顺,实在难安天下人心,镇国玉玺于他,必然是不可或缺。 可是楚辞和齐苼的存在,却是扎眼又多余的。以前的末代皇帝有镇国玉玺,有护着他们的侍卫和朝臣,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 第3页 所以他们大概真的活不了的,楚辞闷闷地想,可是又不甘心,很不甘心,她想活下去,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她侧头看着左斯,开始考虑着刚刚的那句话。 突然间,大地传来沉闷的颤动,像是一头庞然巨兽的爪牙轰然落地,带起了滔天的尘土和令人心悸的力量,眯着眼睛,倨傲又不屑一顾看着地上的蝼蚁。 不屑一击—— 是的,宛如蝼蚁撼树。 大爻没有这样整齐划一的军队,也没有令行禁止的号令,甚至大爻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因为供养士兵的军饷和粮草,早就换成金像玉马进了左斯的府邸。 可是左斯不仅过去能位高权重地活着,也许,接下来还能活下去,活得很好。 脚步声一点点地接近大殿,左斯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有些兴奋地舔了下嘴唇,呢喃道,「来了来了。」 叛军到的很快。 大地的颤动停下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还未露面,只有影子斜斜地打进来,又瘦又长,一直延伸到殿内,刚好把一个楚辞笼罩进去。 只是一瞬间,左斯握紧了剑闪身躲到楚辞身后,侍卫也飞快地拎起小皇帝和他并肩而立,严阵以待地防备着。 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连影子都一丝不晃,然后才踢踢踏踏的,像是没睡醒似的,晃悠悠地踩着脚步一点点接近,他还在大殿高高的门槛上磕了一下鞋底,甚至还嫌弃地「啧」了一声。 于是一个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滚进了大殿里,沿着细长的影子前行,晕头转脑地撞在楚辞脚边晃了晃,最后停下了,像是无声的问好。 楚辞没有留意脚下发生的小事件,只是抬起眼,屏息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口,无人察觉的角落,有寒光微微闪过。 已经是秋天了,门外却很亮,阳光灿烂而热烈,像是要赶在冬天到来之前竭尽所有地贡献温暖。 秦尧就站在门口,逆光而来,阳光从他身后倾泄下来,热融融地倒了一地,烫得楚辞眼中一热。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阳光了。 阳光真暖。 作者有话要说:  课后小课堂 已知:秦尧故意在门外停了一会儿 求解:他在干什么? ps:古言预收【拖家带口重生】卑微求收藏orz 沈凝的姐姐是当朝皇后,父亲是朝中太傅,青梅竹马的秦垣是天子亲弟,后来更是有了三个圆滚滚的小崽崽。 本该一世圆满,却突然发现了枕边人的真面目,争执中一头磕在案几上,回到没出嫁的十七岁。 十七岁的沈凝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婚! 结果不仅没退成婚,反而秦垣突然亲自带着聘礼来求亲。 三个充当聘礼,圆滚滚的崽崽坐在扎着红花的拾盒里,沖她张开手臂,奶声奶气地喊:「娘!」 秦垣也可怜巴巴地求饶:「点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沈凝:「……」 沈凝:「孩子留下,你给我滚!!!」 秦垣不仅不滚,还在她身边扎了根,把上辈子犯的错,一点点地纠正过来。 甜宠!甜甜甜不甜不要钱! 第2章 秦尧一身银色轻甲,浴血奋战而来却不染一丝血污,站在阳光下耀耀生辉,眉眼英俊,带着些杀伐过后尚未褪尽的戾气,宛如战神下凡,气势迫人,让人不敢直视。 他只站在门口,一人便挡去了大半的光,左手拎着一把紫木的弓箭,背上背着一个箭筒,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后两支箭。 姿态闲适宛如闲庭盛步,却在出现的一瞬间把殿里的气氛压至紧绷。 侍卫立刻紧绷着神情,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绷起,紧张到脚下忍不住往后退。连左斯都十分谨慎地从楚辞背后只露出一点鬓角来,他真心诚意地喊,「陛下!」 「叫谁呢?!」秦尧却并不领情,他眯起眼睛眼神凌厉,目光飞快地在殿里四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楚辞脖颈的伤口上,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 他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在他的注视下,楚辞慌乱地侧过脸,任由那极富力量和温度视线灼烧着她的脸庞。 世人皆传秦尧狠戾暴虐,现在一看,他果真很兇。楚辞有些害怕,她抿着嘴,垂下眼睛看着明晃晃的剑刃,袖子下的手指不停地抖着。 楚辞避让的神情很明显,秦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左斯毫无察觉,他从善如流地说,「陛下入主京都,成为新的天下之主,微臣自然是称唿的您了。」 秦尧目光仍是盯着楚辞,突然冷笑一声,话却是问左斯,「这一路行来无人阻拦,是你的安排?」 「是。」左斯点头。 「镇国玉玺呢?」秦尧毫不拖泥带水地问。 「在此。」左斯左手一抖,露出包裹的一角,是一块六寸见方的白色美玉。他不卑不亢道,「镇国玉玺在微臣手中,臣正要以此物为礼,献给陛下恭贺大典。」 秦尧分了一丝眼神给它,轻轻一瞥,似是不怎么在意。 人人都知道天下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镇国玉玺也一样。左斯说得冠冕堂皇,也不过是要以物易物,拿此物来换他想要的东西。 秦尧懒得与他绕圈,不多废话地问,「条件?」 「一万两黄金,让臣能活着花完。」左斯立刻给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第4页 这话其实说的很妙,是两个条件。臣要一万两黄金,臣还要活着。况且区区一万两黄金,不过是左斯府里舖地用的,要不是秦尧提早封死了全部出城的路,他能够带走的,何止万两黄金,他能把天下间所有的财富都搬走一半。 所以说来,其实还是秦尧占便宜了。 楚辞没吭声,只专心致志地在袖口上蹭掌心。 秦尧却是眼尾一瞥,居高临下的姿态充满了嘲弄,他冷哼一声,讽道,「好大的口气。」 左斯不以为耻,反笑道,「毕竟臣相信,镇国玉玺的价值,定然比臣提出的条件高。」 「你错了。」秦尧毫不犹豫地说。 左斯勐地僵住了,似乎是难以置信,但是又飞快地恢復冷静从容。不可能,他在心中嗤笑,认定这是欲盖弥彰的把戏罢了,虚伪!都到了这一步,不可能有人能够停下来,不管是谁,哪怕刮下一身的肉,都会挣扎着往前。 只是一万两黄金而已,和富有天下的皇位比起来,不算什么。 楚辞也是一愣,放下手抬头看秦尧,茫茫然却正好撞到他深邃地目光中。 那一瞬间——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楚辞确实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他好像真的觉得不值得。 秦尧又开口:「镇国玉玺不值,但我仍会给你一万两黄金。」 楚辞垂下眼睛,用袖子擦了擦汗湿的手心。 左斯轻笑出声,有些得意。 果然。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天下逃得过求权的,逃不过求利的,镇国玉玺只不过是把这两者合二为一,最大限度地满足人的欲望。 秦尧也是个人,还是个人中龙凤,他怎么可能逃得过呢? 他逃不掉的! 「多谢陛下。」左斯简直要哈哈大笑了,他脸上的笑真诚了些,甚至主动说,「其实一万两不亏的,毕竟臣能够为陛下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 「你还能做什么?」秦尧盯着他,目光冷冷,「说来听听。」 左斯目光一转,握着的剑刃下压,楚辞柔软白皙的脖颈瞬间又淌下一道血线,「臣还能为陛下做这个。」 他得意道,「他们活着碍事,死在您手里又坏了您的清名,臣愿意为您效力,让您能够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称帝。」 「啊——」楚辞咬紧下唇咽下痛唿,苍白的面容失了血色更显柔弱可欺,嘴唇上渗出血珠。 秦尧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压着脚步退回来。他握弓的手绷到青筋四起,咬牙到脸侧的肌肉酸痛,满眼兇狠的杀意无法掩饰,却看着左斯,凉凉地笑了。 「你做的很好。」秦尧声音微微嘶哑地说,话音很轻,他看了一眼楚辞,却是毫不犹豫抬手指着齐苼吩咐,「那你杀了他。」 小皇帝一身血污狼狈得不成样子,表情空白,目光澄澈,懵懂无知得仿佛稚子,还在默默地流泪,好像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楚辞一顿,垂下手,手心里的冷汗已经擦干净了,握东西也不会滑落了。 电光火石之间,左斯沖侍卫一颔首,侍卫得令,立刻毫不犹豫地高举起刀,刀尖闪过冰冷阴森的寒光,像是阎罗催命的铜铃。 「叮——」 长刀破空而下,狠戾决绝,夹裹着万昀之势,噼山断斧而来,转瞬落在齐苼大睁着的眼前,他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木呆呆地愣着,毫无反抗的意识和能力。 「不要——!」 楚辞无声唿叫,一头撞开左斯手臂,袖中白光一闪,她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闭眼狠然刺出。 左斯手臂一滑剑松开落地,尚在犹豫时楚辞的利刃已逼至眼前,再无处可躲。侍卫余光看到发生的一切,瞬间施力扭转刀势,长刀刮过左斯的左脸落在楚辞的头顶,同一时间,楚辞的匕首卡入左斯喉间。 只是一息,局面瞬间变幻,齐苼成了无人问津的局外人,楚辞和左斯各自命悬一线。 她还记着那句话,「是不是只要你不存在了,我们就也不用死了。」她想活着。 左斯的血滴滴答答地沿着楚辞的手流到手腕,他目光阴冷地舔舐着自己的血迹,勾唇凉薄一笑。 楚辞抖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她紧抿着唇,额头上冒出冷汗,怕得眼圈都红了,却是握着匕首寸步不让。 「陛下。」左斯眼睛死盯着楚辞,颠了颠手中的玉玺,「微臣失血过多,手可是会不稳的。这镇国玉玺价值连城,要是被磕了碰了,为此头疼麻烦的,可是陛下了。」 秦尧不知何时已经搭弓上箭,弓弦紧绷成满月,他侧身而立,半眯着眼睛,神色冷静地说,「当然。」 他的手很稳,眼神专注而认真,厉声说,「要是伤了一分,我就把你剁了手脚扔去乱葬岗餵狗!」 楚辞立刻有些慌了。她腹背受敌,近有左斯的侍卫死守着她,远有秦尧的弓箭严阵以待,只要有片刻疏忽,顷刻间他们就能要了她的命! 这本是她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只希望秦尧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却原来也是没有用。 楚辞余光看了呆傻愣在一边的齐苼,又看了一眼秦尧,干燥的手心因为沾了血重新变得湿滑。 秦尧正缓缓地沉静下心绪,排除一切杂念,专注而细微地调整角度和方向。 第5页 左斯和楚辞挨得很近,要想除掉一个而不伤另外一个,很难,毕竟想要射出致命一箭,就必定会穿透整个身体,可是两人身形重叠,根本无法避免。 但是也不是不能做到,至少,秦尧做得到,他也必须要做到。 他专心致志地调整脚下,突然间看到楚辞看了他一眼。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知晓不好。 无望之下,楚辞一瞬间生出莫大的勇气,她决绝地扭头,手中地利刃狠力往前送去,深深地扎入左斯喉间软骨。左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似是不曾想到楚辞这般不要命。 这伤虽重,但不致命,楚辞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又害怕到手抖,不然轻易就能割下他的脑袋,让他顷刻毙命。 但是她没有机会了。 侍卫表情狰狞,握刀的手绷出青筋,双眼赤红,刀尖挨着她的头皮凌空噼下,楚辞听到了一声脆响。 「铮——」 那声音很轻,却在耳边响起,在脑海里炸起万丈波澜,犹如一道闪电裹夹着雷霆之势顺着后脑噼下。 楚辞的手湿热黏腻,简直抓不住匕首,她闭上眼睛,一瞬间脱力软身滑下。 乌黑的长髮在空中飘起,她眉目清浅一身白衣,衣角翩跹地软着身体坠落,像深秋最后一只白色蝴蝶,张开翅膀安静降落。 有箭破空而来,大殿里响起箭羽穿破空气的争鸣声,拉满的弓弦不停地震动着,发出难以负荷的震动。 冰凉锐利的箭尖穿透皮肉「啵」的一声,很轻,像是地下久藏的老酒罈被打开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一箭之后犹是不足,眨眼之间,秦尧冷厉地又补上一箭。 长箭擦着她的鬓角而过,带起的风撩起了她的长髮,箭羽从乱发之间穿过,几丝乌黑的长髮被风削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有鲜血飞溅地落在她眼尾,黏稠腥腻,像是一滴血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楚辞手中的匕首滑落,坠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她闭着眼睛往后倒去,却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秦尧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扔了弓箭和箭筒,唿吸不稳地环着她的腰,另一手遮在她眼前,为她挡去满地狰狞不堪,轻声道,「别看。」 齐苼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瞳孔睁大,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言语。 两箭破空而来,箭无虚发,地上躺了两具尸体。侍卫被一箭穿透脖颈,脖上青筋犹在,怒睁着双眼倒在地上。左斯被一箭穿透额头中心,只留一圈空洞的暗红的血迹,仰躺着闭不上眼睛。 他们都死了,到死都睁着眼睛,充满疑惑,似乎是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到这样的地步的。 齐苼呆若木鸡地看着秦尧,浑身发抖,内心对他生出无限的恐惧来。 秦尧依然是那副冷静到无坚不摧的模样。 他食指被弓弦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箭弦已经崩断,甚至长弓都被扭曲了形状。秦尧的手轻微地抖着,抱着楚辞,侧脸蹭着她的额角,柔声安慰,「别怕。」 他抱着楚辞,让她在怀里转过身来,大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地为她抹去脸上飞溅的别人的血迹。 「阿辞,」秦尧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带了笑意,「抓到你了。」 楚辞感觉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遥远而又温暖,把她从铺天盖地的血红中唤了回来。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认真地看了又看,仍是目光茫然,迟疑片刻,她小心地问,「我们认识吗?」 …… 第3章 秦尧一手揽肩,一手托着她的腿弯,面无表情地把人打横抱起,动作很轻松。 楚辞很乖地窝在他怀里,手臂软软地揽着他的脖子,不敢再说话,仍在认真地看着他的面容眉眼。 可是还是没有任何的印象。 楚辞是真的不认识他。 未进宫的十五年,楚辞见过的人都记得清楚,况且她一直都在楚府,一步都没踏出过,根本无从见到陌生的男子。之后入宫……秦尧也不可能出现在宫里的。 所以他们应当真的从未见过。至于秦尧对着她表现的熟捻亲切,楚辞想,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可是就算是他认错人了楚辞也不敢说——秦尧真的太兇了,没有表情的眉眼只是看着就让人两腿发软,况且在她说出「我们认识吗」之后,秦尧瞬间就变得更加可怕了! 秦尧抱起她,却皱起眉头,问,「怎么这么瘦?」 「啊,」楚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结结巴巴地小声说,「瘦吗,一点都不瘦啊,好多的肉呢。」 秦尧看了她一眼,没再做声,却是抱着她颠了颠,仍是皱着眉,质疑,「这么轻?」 「轻……」楚辞绞尽脑汁地回补,「轻,轻点好啊,轻点好抱起来。」 秦尧看她一眼,平静道:「重点也抱得动。」 楚辞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饷才吶吶回道,「那我以后多吃点。」 这时门口又探出一个脑袋来,是赵兆,他先是伸头看了一眼,见大局已定,才拎着衣角一熘烟地跑进来,直奔楚辞,大吃一惊道,「怎么受伤了?」 脖子上的伤口秦尧已经上过一层药,虽然还是很疼,不过不怎么流血了。 第6页 楚辞不认识他,乖乖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已经快好了。」 赵兆咬牙不满地看了秦尧一眼,又探着头看他背后的一滩尸体,这才算出了一口气。 楚辞觉得他面善心好,于是很小声地请求他,「齐苼也受伤了,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赵兆对她有求必应,一口应下,然后才想起来秦尧。秦尧面色不善地侧头看了一眼齐苼,齐苼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 赵兆嘆了口气,提醒秦尧,「你收着点,不然就你那烂脾气,谁敢待在你身边。」 秦尧勉强收回目光,周身的气势却冷到吓人。 齐苼嘴角挂着血迹,背后扎了一背的碎瓷片,腹部的衣服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狼狈不堪,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伤的有点严重啊,这儿疼吗?」赵兆伸手按了下齐苼的肋部。 齐苼「嘶」了一声,痛得眼睛发红,脸上挂着泪水点点头。 赵兆扶着他的肩让他站起来,回头对秦尧交代,「要给他找个大夫,不然到晚上他起热,到时就麻烦了。」 楚辞感激地看着他,心中又有些疑惑他对秦尧随意的态度。 赵兆沖她一笑,这才想起来解释,拱手道,「我是赵兆,和你身边的这个人师出同门,要理论起来,其实你……」 「啧,」秦尧立刻抱着楚辞抬脚往外走,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啰嗦。阿辞受了伤要休息,哪个殿还干净,前面带路。」 又低头冷着脸对楚辞说,「看他干什么,长成那副样子,你也看得下去?」 这话其实……就有些有失偏驳了。 赵兆的身量和秦尧差不多,却没有他身上那股桀骜的气势,整个人温和温暖,清新自然,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实在不是秦尧嘴里那副见不得人的相貌。 不过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命都攥在别人手里,楚辞十分乖觉地说,「那我不看他了。」 秦尧抱着楚辞脚步很稳地走在前面,赵兆扶着齐苼,齐苼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艰难跟上,没走两步,赵兆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回头问秦尧,「镇国玉玺呢?」 楚辞窝在秦尧怀里,心虚地往下缩了缩。刚才一片慌乱,谁都未注意左斯把玉玺扔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秦尧语气随意道。 「不知道!」赵兆突然挑高了声音,难以置信到眉毛都飞到天灵盖上了,他高声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还在这大殿里,但是我不知道滚哪去了。」秦尧在楚辞背上拍了拍以作安抚,扭头对着赵兆暴躁道,「待会让人找找就是了,大惊小怪什么,那么大嗓门吓着人怎么办?!」 赵兆气沉丹田正要发问,闻言缓了一口气,看了楚辞一眼,把声音放低,飞快地说,「你说得轻巧,要是找不到怎么办,要是找到了可是已经被摔碎了怎么办?!那可是镇国玉玺啊,咱们辛辛苦苦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现在倒好,你一句轻巧的找不到,不知道,就把一切的努力付诸东流了,你……」 秦尧不耐烦听他絮叨,抬脚就往外走,没留意脚下,地上乱糟糟的,不知道踢到了个什么东西,骨碌骨碌地往下滚着,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地跳下去,声音清脆悦耳,像是美玉撞在地上,叮铃作响。 「什么东西?」赵兆忙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像是玉呢,不会是镇国玉玺吧?」 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秦尧停下脚步,一脸深沉地看着脚下,觉得自己今天应该穿一双贵点的靴子的,至少要值一万两的那种。 所有人都不说话,赵兆立刻察觉到不妙,他紧张地看着秦尧,希望这不是真的。 秦尧心狠,直截了当地说,「别想了,就是,它碎了。」 镇国玉玺碎了?! 镇国玉玺竟然碎了!! 秦尧竟然一脚把镇国玉玺踢碎了!!! 「秦尧!」赵兆一声爆喝,声音振聋发聩,立刻抛却同门之情指着秦尧骂道,「我看你这个皇帝还没当就已经到头了!」 秦尧侧着身避开他的指头,绕过他往外走,态度很好地说,「碎了再补补还能用,变成金镶玉,会更贵的。」 「金子不要钱的吗?!请人来修不要钱的吗?!」赵兆气得团团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哪来的钱,啊?你还有钱吗!!!」 「行军打仗不要钱,粮食不要钱还是军饷不要钱?!你的私库又攥紧了死活不松手,说是要留着娶媳妇!我上哪弄金子来补!」 「那个,」窝在秦尧怀里的楚辞终于想到自己的一点价值,她弱弱地说,「我还有一点钱,应该够。」 「我也有,」齐苼犹豫片刻,惊恐地小声说,「我也可以帮的上忙的。」 赵兆立刻对齐苼改变了态度,慈爱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赵家百年单传的金瓜蛋子。 秦尧低头对楚辞一笑,扭头看着赵兆,嫌弃又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要靠阿辞。」 「我——你……」赵兆气到失声,齐苼十分自觉地隐姓埋名做个透明人。 赵兆把镇国玉玺捡起来收好,磕碎的角也捡起来,直到了一个干净的宫殿,都没给秦尧一个好脸。 秦尧不值得!真的!什么同门师兄弟的情谊,都是假的! 第7页 秦尧把楚辞放在殿里唯一张干净的床上,楚辞仰着头手臂松开他的脖子,安静地坐下,手掌虚虚地放在身体两边,小腿在半空虚晃。 她有些拘谨,也有些不安,不知道秦尧把他们带来这里做什么。 秦尧却从怀里摸出千金难买的疗伤圣药,半跪在楚辞面前,为她脖颈上的伤痕又上了一遍药,又拉过她的双手摊开在膝盖上,动作轻柔地用指尖沾了药,抹在月牙状的细小伤口上。 楚辞愣了一下,看着他回不过神来。 秦尧的动作温柔又娴熟,似乎是对她掌心的伤口毫不意外,可是,这本来应该没人能发现的。 况且半跪在她面前,这样一个卑微守护的姿势,由一个杀伐决断的新帝对她这个前朝皇后做出来,更是—— 让人不知所措。 楚辞有些慌乱。 赵兆转了一圈,只能把齐苼放在离楚辞很远一块干净的地面上。齐苼躺在地上,赵兆替他拔掉背上的碎瓷片,用手捂着伤口止血,等到秦尧用完伤药直接收到衣襟里,他才忍不住开口喊,「他还流着血呢,药借来用一用。」 秦尧动作一顿,扭头看齐苼,无动于衷地说,「不用救他。」 「什么意思?」赵兆愣了一下问。 楚辞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齐苼一眼,又扭头看秦尧。 秦尧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沖赵兆颔首,吩咐道,「你去找幅笔墨。」 宫殿里笔墨皆是不缺的,秦尧把纸摊开放在齐苼面前,声音冷硬道,「签上名字,盖上私印。」 齐苼一直是有些怕他的,秦尧看着他的目光很冷,就像头狼看着族群里异姓的狼崽,时刻准备着露出獠牙给予致命一击。 所以齐苼很听他的话,毫不犹豫地提笔要在纸上落字,只是他多看了一眼。 这是一张和离书,以他的口吻写的。 通篇以极多的篇幅称赞了楚辞的贤良淑德,恭谦仁厚,容貌气度,家世学才,然后寥寥几句,「在皇后面前,朕时常羞愧不已,自愧不如,实不忍皇后在朕身边韶华虚度,遂予她自由,让她另寻佳婿。」 落款的时日是一月前,那时京都还虚伪地太平着,那日皇帝的位置还虚假地安稳着。 齐苼年龄小,有些懦弱,但并不特别傻,分得清好坏。他知道这份和离书是为了谁,他不由地看了秦尧一眼,开始觉得他好像不像看起来这样冷冰冰的了。 秦尧连让楚辞和离,都不忍说她一句不好,称她贊她夸她,甚至苦心孤诣地把和离时间移至月前,好让史书也挑不出来她半分不是——她并非是临战脱逃,她愿意陪着大爻风雨飘摇,只是大爻的皇帝没有给她机会。 看,她才是真的德位相配,是真的家国大义均在心间。 因此哪怕大爻亡了,大爻的皇帝死了,楚辞也是自由的,光辉的。 因为她值得。 「签。」秦尧冰冷地催促。 「你会好好对她的吧,」齐苼仰头看他,勇气第一次战胜了畏惧,他说,「她就像是我的姐姐,保护我,教我很多东西,她很好很好,值得有人好好爱护她。」 「你会保护她的,对吗?」他抖着声音地又问了一遍。 秦尧沉默片刻,平静地看他一眼,道,「我会。」 赵兆站在旁边看着,闻言迟疑地扭头看了一眼楚辞,楚辞似有所觉,站起来,赤着脚慢慢地下床走过来。 齐苼手有些不稳,他用左手压着发抖的右手,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掏出自己的私印,呵了一口气,在血迹里轻轻沾了一下,摁在纸上。 秦尧拿过盖了章的和离书,斟酌片刻,又用缺了一角的镇国玉玺摁下一个章印,在最中间,特别显眼。 「好了,」秦尧把纸叠好贴着心口放着,他抽出赵兆的剑,扔在齐苼面前,「自裁吧。」 齐苼一下子就呆住了,没有想过会这样,他以为秦尧已经答应放过他们了。 「秦尧,你干什么呢,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呢。」赵兆拦着他,满脸的不贊同,「这不合适,难道你想后世史书一直骂你吗?」 齐苼趴在地上,嘴角血迹未干,一头乱髮衣衫狼狈,背上还有几个血窟窿,他的手哆嗦着,不敢去看地上扔着的剑,求救地看着楚辞。 楚辞走到秦尧背后,秦尧伸手拦住她,催促齐苼,「动手吧。」 「秦尧!」赵兆不满地呵斥道。 楚辞扒着秦尧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地问,「你不是已经放过我们了吗?」 「我放过的是你,从来都不是他。」 「可是上次……」 「上次他要死,是你救他,现在我杀他,你拿什么再救他一次?」秦尧无情地说。 「我……」楚辞茫然,她身无长物,于是顿了一下,束手无策地问,「你要什么?」 「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问:「左斯为什么要杀你?」 齐苼:「钱没给够。」 问:「后来赵兆为什么出声阻止秦尧杀你?」 齐苼:「因为我给了钱。」 然后齐苼问楚辞:「你为什么不用给钱?」 秦尧霸道地揽着楚辞的腰,冷冷道:「她是关系户,怎么了?」 齐苼秒怂。 第8页 第4章 「嫁我!」秦尧霸道又不容拒绝地说。 赵兆一个趔趄差点跪了,齐苼可怜地趴在地上看着楚辞,楚辞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回不过神来。 秦尧说得不容拒绝,可是楚辞犹豫片刻,试探地问,「要是我不肯呢?」 秦尧踩着剑柄脚尖一勾,长剑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在手中,他手握长剑,剑尖擦着齐苼的脖子深深插进青石板中,看着楚辞毫不犹豫地说,「和离书已经生效,你要是不嫁,我就只能杀了他,送你回楚府。」 楚府是楚辞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她出生到进宫的十五年里,她在那个小院里日復一日地生活着,除了楚府和皇宫,这辈子她从未到过其他的地方。 秦尧的安排并非不近人情,但是——却像是稳稳地拿捏住了她的命门。 楚辞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红了眼睛面露恳求,「我不想回去。」 「那就和我成亲。」秦尧把选择绕回起点。 「可是我也有点不想和你成亲。」楚辞眼睛里立刻充盈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她带着哭腔,小声而诚恳地说,像是对着左斯说「我有一点点不想死」一样。 秦尧:「……」 他脸色很不好地说,「跟我成亲就那么委屈你吗?」 楚辞又忐忑又害怕,主要是怕秦尧,闻言眼泪立刻就出来了,秦尧啧一声,嫌弃地用大手抹掉她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怎么那么娇气,连说一句都不行。」 楚辞垂着手,不知道该说委屈还是不委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不是娇气包,她无助地看了一眼齐苼,又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秦尧,最后求救地看着赵兆。 赵兆站在旁边尴尬得满脸通红,他扭过头避开楚辞的视线,结结巴巴地教训秦尧道,「这,这简直不成体统,有辱斯文!哪有这样求亲的,师父这样教过你吗,你……唉!这……」 「才过了几天你就忘了,」秦尧像只独狼一样地盯着楚辞,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个土匪!抢个压寨夫人还要客客气气的不成?」 「师父交代过,要我们……」 「师父教了那么多,你娶到媳妇了吗?」秦尧不耐烦他的絮絮叨叨,一击毙命。 赵兆:「……」 他喉结滚动,嘴巴张了又合,老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秦尧!你够狠! 一句话让赵兆闭嘴,秦深又逼问楚辞,「嫁不嫁!」 「我还是有点不愿意。」楚辞看着他,流着泪诚恳地说。 秦深动作一顿,右手握着剑手腕转动,剑尖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剑刃一点一点地偏转压在齐苼脖子上。 「阿辞——阿辞救我!」齐苼崩溃地大叫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伸手拉着她的裙摆,在衣角留下脏兮兮的手印。 「我签了和离书的,你可以嫁人了,阿辞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我问了,你嫁他,他会对你好的,他能护着你!」 齐苼像是把楚辞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只信任她一个,也只认准她一人求救,凄凄切切地让她答应秦尧,让她嫁人,让她救他。 齐苼今年刚刚满十岁,还是个没长出獠牙的小兽,懵懂无知只有求生的本能,楚辞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楚辞从来没有怪过他。 况且要是只能在回楚府和嫁给秦尧之间选一个,她还是会选后者。哪怕这辈子孤苦飘零,她也不想回去了。 楚辞犹豫片刻,看看命悬一线的齐苼,再看看言出必行的秦尧,点点头,只是仍是可怜地说:「我嫁。」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双目盈盈含泪,眼角绯红挂着泪珠,睫毛因为沾了水更加乌黑浓密,嘴唇还红着,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处处可爱。 她应下了,秦尧却并未感到如何高兴,至少没了名正言顺解决齐苼的理由了。 秦尧看齐苼一眼,觉得他很不顺眼,非常不顺眼,甚至还有些后悔。但是楚辞答应了,他就要信守承诺,不能杀他。 等到以后再说吧,秦尧想,不过现在,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诫楚辞,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为什么不穿鞋?」秦尧皱着眉头,反手把剑背打在楚辞小腿上,「啪」的一声,质问她,「已经入秋,地上凉,光着脚踩地,想生病?」 楚辞小声「啊」了一声,没觉得痛,小脚丫却立刻侷促地往后缩了缩,干净圆润的脚趾一下一下地蹭着地,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 因为这不像是惩罚,倒像是态度亲昵的教训,楚辞没被人这样关心过这样的小事,也没有被人这样不轻不重地训过,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秦尧冷着脸把楚辞抱起来,声音很兇地训她,「以后不穿鞋不准下地,要是下次要还敢这样被我看到,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楚辞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忍不住对「下次」和「惩罚」产生了好奇心,于是问:「要是有下次,会怎么办?」 他把楚辞放在软榻上,挑眉道:「想试试?」 楚辞赶紧摇头以证清白,「不不不,一点都不想!」 秦尧却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赵兆叫住他,再一次说:「把药留下,这小孩再不止血就要死了。」 秦尧冷着脸,头也不回地把药往后扔了过去,赵兆伸手接住。 第9页 独自趴在冰凉的,据说光着脚站一会儿就要生病的青石板上,齐苼缓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赵兆一眼,许是看他面善气质亲人,犹豫片刻嗫嚅着关心道,「他会对阿辞做什么?」 今日一天大起大落险象环生,楚辞早就累的不行了,几乎是躺下就要睡着了。 赵兆嘆了口气,拍了拍齐苼,说,「把衣裳拉下来点,我给你上药。」齐苼听话地照做,赵兆就给他抹药,接着说,「不管是什么,总之不会是坏事,不用怕。」 齐苼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于是大着胆子问,「那他还会杀我吗?」 「应该暂时不杀了。」赵兆用药十分节俭,能少用一点就少用一点,只勉强盖上伤口就行,和秦尧那种在楚辞脖子上抹厚厚的一层完全不同,毕竟这药可贵的很。 「秦尧对身边的人都很霸道,独占欲强,连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行。所以只要你以后离阿辞远一点,别一直盯着她看,别没事就和她说话,别动什么别的念头,你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齐苼人小胆大,语出惊人道,「他是喜欢阿辞吗?」 小孩子的喜欢简简单单,没有太多的利益和妥协,他只是想着,要是秦尧喜欢阿辞,没有自己拖累,以后阿辞在皇宫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不是,」赵兆顿了一下,又改口,「不知道,这你要去问他自己。」 「我不敢,」齐苼小声说,「他好吓人,我怕他。」 「怕他是应该的,你这样的身份,只有怕他才能活下去。」赵兆看得通透,有心提点他,交代,「阿辞救了你,你要记一辈子,日后阿辞要是有什么事要你帮忙,无论如何你也要帮她。」 齐苼点头,认真道,「我记着呢,一直都记着,永远不会忘的。」迟疑片刻,他又小声问,「我求阿辞嫁给他,阿辞会不会讨厌我啊?」 「讨厌你也要受着。」赵兆说,「不过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来的,秦尧只不过拿你当个幌子,这两年她哪也去不了的。」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赵兆一拍他的背,「暂且只能先这样了,你别乱动,待会儿跟我走,以后就跟在我身边,老老实实的,就当个普通的小孩吧。」 齐苼眼睛一亮,忐忑地问,「我能吗?」 赵兆被他逗笑了,「有什么不能,我说能就能,没事,秦尧是我师弟,我说的话他偶尔还是会听的。你趴着别动,我去看看阿辞。」 楚辞躺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扭过头看着他。 赵兆坐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的表情很温柔,像个大哥哥一样。他摸了摸楚辞湿润的眼尾,斟酌着宽慰她,「秦尧虽然霸道了些,但对身边的人很好,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兄弟死心塌地跟着他。」 「你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甚至以后不喜欢也没关系。现在时局不稳,你身份敏感又是楚相的嫡女,不管是放你出宫还是和小皇帝一起看守着,都不是良策。」 「等过两年安稳下来,你要是真不喜欢他,我做主,让他放你走,好不好?这两年的时间里,你就安心呆着,要是他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就算打不过他,拼了命也会替你教训他的。」 楚辞仍旧有些委屈,可是赵兆的安慰让她感觉很温暖,因此她没有计较赵兆和秦尧站在一边的事情,有些高兴地问,「真的吗?」 「真的。」赵兆毫不犹豫地点头,保证道,「就算我做不到,可是师父的话秦尧还是会听的。」 楚辞好奇,「你们的师父是谁啊?」 「师父……」赵兆看着楚辞有些迟疑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楚辞立刻道歉,有些无措地解释,「我不知道。」 「没事。」赵兆摸摸她的头,欲言又止,最后反过来安慰她,「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楚辞算了算,那时她正被要被送进宫,这样看来,他们也算同病相怜,那时遇到的都不是好事。 赵兆身后突然闪过来一个黑影,楚辞抬着头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不认识,没见过,于是没敢开口。 可是对方一直不出声,还盯着她看,她只得十分谨慎地问,「什么事?」 秦尧:「……」 秦尧目光狐疑地看着她,觉得她是故意气人的。半饷,他针扎似的目光落在赵兆手上,黑着脸,阴森森地问,「你手放哪呢,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陈年老醋开始售卖—— 酿造商:秦尧 成分:秦尧酸,秦尧酸,以及秦尧酸等 供量:无限供应 价格:收藏或者一朵小花花 欢迎在线下单,作者将竭诚为您服务。 第5章 秦尧走路悄无声息,又不主动出声,要不是楚辞正对着殿门坐着,直到此时都不会发现他在背后。 她被吓了一跳,有些害怕秦尧问刚刚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这是她的一个秘密,从来不对人说的秘密——她无法从脸区分出人。这在宫里很危险,也很无礼,所以她一直假装的很好,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可是秦尧对她而言还很陌生,他的身边也有很多和他身量相似的人,楚辞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和他们区分来。 因此她兔子一样地弹起来坐在软榻上,眼睛还带着泪,眼尾红着,纤细的小腿蜷起在身侧,一头长髮飘起来,披散着一直从软榻上蜿蜒落到地上。她紧张地看着秦尧。 第10页 对着秦尧无畏的勇气只存在了一瞬间,甚至在说完那句不经心的话之后,楚辞就后知后觉地害怕了,所以现在秦尧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像兔子突然看到一只大尾巴黑狼一样。 黑狼和白兔,一物降一物,楚辞对他本能地畏惧和抗拒。 赵兆却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他翻了个白眼,甚至明知秦尧就站在他身后,还故意地颳了一下楚辞的鼻子,动作很轻,像是逗孩子一样亲昵自在。 这简直就是对秦尧示威。 楚辞抿紧了嘴,捂着鼻子小心地看着秦尧,生怕他突然就变脸。 秦尧表情平静,绷着脸踢赵兆一脚,「滚远点。」 赵兆没有滚,只是顺势从软榻上滑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软榻,长腿横拦在地上,同样不耐烦地挥手赶他,「离我远点,好大的酸味,都熏着我了。」 秦尧不理,长腿一迈越过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赵兆没拦住他,就蜷起一条腿,卸了力气仰躺着,手指揉了揉眉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睏倦得流出一点眼泪。 看起来特别疲惫。 楚辞知道急行军可能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很熬人折磨。她看看一脸萎靡的赵兆,又看看精神奕奕的秦尧,第一次察觉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原来这么大。 可是又觉得秦尧精神得不太正常,好像应该算——人逢喜事情神爽? 也是,顺利打下江山,也算得上天大的喜事了,精神很好是应该的。 楚辞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秦尧没注意楚辞的小念头,看赵兆一眼,顿了顿收回到了嘴边回讽的话,换成,「几天都没休息了,你去睡会儿吧,阿辞有我照顾。」 这是让人走呢,楚辞立刻看向赵兆,眼里有些不安,有些怕现在自己一个人被留下。 赵兆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带着红血丝,对她安抚一笑,「没事,左右闲着,我再呆一会。」 楚辞有些不忍心,但仍是放松了一点,安心许多。 「刚刚在聊什么,那么开心?」秦尧漫不经心地问。他走到楚辞面前,放下东西,弯腰伸手捞起她垂落地上的头髮,捧在手里一点点清理干净,放到床上。 楚辞抿紧嘴巴不肯说,赵兆却不怎么在意,他说,「我承诺阿辞,等事情安定下来,她要是不想留在宫里,所有人都不许拦她,让她走。」 秦尧手一抖,扯掉楚辞一根头髮,他撩起眼皮,把手中的头髮理顺,慢条斯理地问,「你信了?」 楚辞侧坐着,也跟着看他手中的头髮,咽了口唾沫,心脏怦怦直跳,声音紧绷地问,「不能信吗?」 「可以。」秦尧动作轻柔地把头髮揽到她背后,声音平静,「要是到那时你不想留下,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强求。」 !!! 他竟然真的同意了!楚辞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激动,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咬着唇,眼睛却是弯着的,又亮又璀璨,像是落了一颗星星在里面。 「谢谢你。」楚辞声音里带了笑意,诚恳地对着赵兆说。 赵兆也笑着,摆摆手不怎么在意,秦尧却抬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就不用谢吗?」 楚辞迟疑一下,有些不太自在,仍是在他逼人的视线下诚恳地说,「也谢谢你。」 秦尧哼一声:「敷衍。」 楚辞:「……」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怎样表达谢意才不会让他觉得敷衍时,秦尧却撩起衣袍,单膝点地在她面前跪下。 又是这样。 楚辞愣住了,但飞快地回过神来,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小声问他,「你要做什么?」 秦尧不开口,不解释,甚至都不看楚辞一眼,只是伸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脚腕。 楚辞很白,脸是白的,露出的脖颈是白的,手指是白的,手腕是白的,小巧的脚丫和脚腕更是白的。整个人就像是雪做的,触手柔软冰凉,又像是一块细腻的冷玉。 楚辞只觉得脚腕一烫,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着,把脚腕从他手里拿回来。秦尧也不十分用力,只是手掌圈着她,却让她无处可逃。又觉得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手里握着的是她的骨头。 「太瘦了」。秦尧皱起眉头,执着地又说了一遍。 「你——你松开!」楚辞挣扎着,整个人都往后退,又窘又恼。 大爻国风虽未至存理灭欲,也多有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可都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分僭越。 楚辞虽然成了亲,但齐苼才十岁还是个孩子,楚辞一直拿他当弟弟,起卧皆是分开的,楚辞爱护他,更像是个威严的长姐。 楚家家风严苛,食不言寝不语,甚至嗷嗷幼子的一举一动都要恭谦克制,天地君亲师,父子伦理纲常就是天大的事情。楚辞和亲人皆不如何亲近,从小至今都没有过一个拥抱轻抚。 或者说,这十六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大胆又无礼地,握着她的脚,甚至不隔一层轻薄的软裳! 简直放肆! 挣扎间楚辞失了分寸,慌乱之间身体不稳地往后栽倒,左脚踢在空中,踩到了—— 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楚辞的脚趾蜷了蜷,确认脚下的触感没错,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第11页 英气的眉毛,锐利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在脚下的感觉干净而温暖,像是春日里晒得软热的青草。 可是这青草也不是阳光,不是可以任她践踏的东西。 这是一个未来的帝王,站在天下最高的权势之巅,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授命于天被万人景仰,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小丫头,爬到他头顶?! 况且秦尧那个霸道唯我独尊的性子,少说一句「谢谢」都要锱铢必较地讨回来,那样张扬跋扈的相貌,生来就该傲睨万物,要是有人敢把脚踩在他脸上…… 就算是无意的,也不行。 一瞬间楚辞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应该先把脚放下都不记得。赵兆却托着她的头,另一手扶着她的背,小心地把她拉起来,关切地问,「磕到哪儿了,疼不疼,怎么不说话?」 楚辞呆愣地看着秦尧,手心后背一层冷汗,嘴唇嗫嚅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尧冷着脸,左手仍旧圈着楚辞的右脚,右手把踩在自己脸上的小脚丫拉下来放在膝盖上。太小了,放在手心里都握的过来。 「阿辞?」赵兆叫她,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磕到了,很疼吗?」 秦尧抬起头看她,脸色很冷,皱着眉,楚辞立刻摇头,小声道,「没有磕到。」 「那怎么脸色这样白?」赵兆疑惑道,「冷吗,还是饿了?」 秦尧冷哼一声,大手托着她的小腿肚,毫不客气地狠狠弹了一下她的麻筋,嘲道,「冷?饿?都不是,她这是吓得。」 「嘶——」针扎似的酥麻痒痛立刻绕着小腿肚蜿蜒直上一直到后背,一瞬间楚辞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双手抱着小腿,咬着嘴唇,小声地喘着气,眼睛立刻又红了,但是这次没有哭。 「之前胆子不是很大吗,赤手空拳都敢找人拼命,怎么这次,只是不小心踹了我一下就吓哭了?」 「还是我长得那么吓人,让你看一眼都白了脸?」 秦尧果然是锱铢必较,他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一通指责。 却只是教训,连惩罚都只是捏了她的麻筋,虽然又痛又痒,但已经是很温柔的方法了。 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点都不一样。 楚辞小心地看他一眼,虽然还是记不住长相,但第一次对他心生好感,觉得他真的很英俊,像个冷冰冰的战神,却宽容又温和。不然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放过她? 至少楚辞自己觉得,她要是被人踩在脸上,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狠狠地惩罚他,况且是一个皇帝被踩了脸。 他一定是个面冷心软的好人。楚辞自以为是地想。 秦尧根本就不会想到,被踩一次脸就能换回楚辞的好感,他还是冷着脸,十分不满地看着楚辞。 楚辞真心诚意地说,「不是,没有。」 甚至连「我不是赤手空拳我有一把匕首」,和「我没有被吓哭只是不敢说话」都没有反驳。 特别乖。 秦尧却没有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十分得寸进尺地说,「不是?那就是觉得我长得很合你的眼了?」 楚辞迟疑,英俊和合眼好像是不一样的,况且长什么样子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每一次见都是第一次见。 秦尧立刻不满地「嗯?」了一声。 楚辞飞快点头,毫不犹豫的说,「是!你特别英俊,是我见过最英气的人。」说得特别真情实意。 秦尧轻笑一声,终于没再逼问,揉了下她紧绷的小腿,舒缓她的难受,然后把她的脚放在膝盖上,低头伸手抹掉她脚底的灰尘,然后用干净的布巾再擦一遍。 等到一切都清理干净了,才握着她幼圆白皙的脚跟,一寸一寸地,慢慢地把白袜从她的脚尖套到脚跟,再顺着柔软的小腿缓缓上拉。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放在楚辞微凉的皮肉上,就像是草原上极有分寸蔓起的火苗,并不灼人,温和,内敛,却也能燎原。 只是一个替她穿鞋的动作而已,秦尧做的漫不经心,楚辞却看得心软。她手撑着软榻,低着头看秦尧的发顶,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温暖又熟悉,特别想伸手摸一摸。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细小地照顾过她,连她不穿鞋光着脚踩地都担心她受凉,自己去找来鞋袜亲手替他穿上。 也许,楚辞默默地想,这两年跟在秦尧身边是正确选择。 秦尧却一撩眼,开口问她,「刚刚为什么没有认出我?」 楚辞:「!!!」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 未尽之言满是威胁,楚辞瑟瑟发抖。 怎么办,虽然我很害怕,但我下次肯定还是会认不出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辞:我好难啊! 第6章 赵兆看看楚辞,又看看秦尧,这两个人眼里都看不到别人了。他咳了一声,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在那之前,还要跟秦尧商量下齐苼的安排。 「我打算把齐苼带走,让他跟在我身边,不管学点什么都好,就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简简单单地生活,你觉得怎么样?」赵兆问。 「不怎么样。」秦尧头也不抬地说,手下不慌不忙地替楚辞穿上鞋,反驳道,「普通小孩,要怎么普通?」 「他十岁了,这些年锦衣华食的日子已经刻在他脑子里,你要怎么拿出来?」 第12页 「况且都十岁了,」秦尧抬头看了楚辞一眼,嗤笑一声道:「哪里还能算个小孩。」 赵兆不满道,「十岁怎么就不是个孩子了?你十岁的时候说不定还是个矮萝蔔呢!」 赵兆说话的时候楚辞就专注地看着他听他说话,此时就又把视线转回来,好奇地看着秦尧,眼神闪烁——所以秦尧十岁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见过面吗?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十岁的秦尧——难道真的是小小的一个? 秦尧摁着楚辞的额头,警告她,「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好奇心。」 「哦。」楚辞乖乖地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冷着脸,鼻孔朝天的小公子。 她从眼角偷偷打量同样冷冰冰的大皇帝,和她心里可可爱爱的小公子比较,觉得还是小小的秦尧比较好看。 秦尧没再管她,只说,「他身份生来不同,只要活着,总有些人会蠢蠢欲动,拿他做文章掀风浪。」 「那你说怎么办?」赵兆摊手无奈道,「真杀了他?一个孩子,圈在宫里从小都没踏出过一步,傀儡一样地活了十年,也挺可怜的,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他含煳道,「我不忍心。」 楚辞十分乖觉地低下头,手撑着软榻,腿搭在旁边轻轻地晃着,专心致志地看着新上脚的鞋,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秦尧却俯身摸了摸楚辞的头,弯下腰声音很温和地说,「十岁啊,不小了,再过两年,就是普通人家到了他那个年岁都能娶妻了,算什么孩子。」 赵兆抿着嘴,在心里嘆了口气。 合着兜兜转转,最后毛病还在楚辞身上。齐苼和楚辞的婚事,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哪怕现在已经签了和离书,还是让秦尧这个大老虎觉得,自己头上的王字有点绿了。 赵兆说秦尧霸道,简直是太委婉了,这岂止是霸道,这简直就是—— 咳,小心眼。 就算齐苼今年才十岁,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只要齐苼这个人活着,这件事就像是秦尧心里的一根刺。 等到齐苼十二,秦尧会想,十二了,不是个小孩了,都能成家了——齐苼和楚辞成过亲。 等到齐苼十五,秦尧会想,十五了,算个大人了,都能生崽了——齐苼和楚辞成过亲。 甚至是等百年后齐苼死了化成灰了,秦尧躺在地下也会想,都死了,一辈子了,——齐苼和楚辞成过亲。 不过——活该! 赵兆冷漠地想,咎由自取,你就拿这件事折磨自己一辈子去吧,谁让你承诺了又做不到,没有护好阿辞,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进龙潭虎穴。 反正有阿辞护着齐苼,甚至能拼了命去救他,就算把刀递给你,你也不可能杀了他。 纸老虎而已,只能装腔作势地吓吓阿辞罢了,等以后她看清你的真面目,哼! 「哎阿辞你别……啧。」赵兆嘆了口气,没拦住她。 阿辞就是太乖了,等以后还不被秦尧这个老流氓吃的死死的。赵兆糟心地想。 眼睁睁地看着楚辞拉着秦尧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秦尧脸色立刻变好,很温和地问楚辞,「要跟我说什么?」 楚辞犹豫片刻,老老实实地和他说,「左斯从来没有请过先生教导齐苼,所以在遇到我之前,他甚至都不识几个字。」 「后来我简单教过他一些,算是启蒙,但也远不如和他同龄的小孩聪慧,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惹出麻烦。」 楚辞替齐苼说话求情,说起往事,秦尧却不恼,甚至不止不恼,还很平和地问,「还有吗?」 还有——楚辞思忖,还有的话,就要解释她和齐苼的婚事了,可是这个本就没什么可深究的,一个小孩,过家家一样的婚事,明明白白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可是秦尧要听,楚辞只能详细地说一遍。她坐直了,双手搭在膝盖上,蜷着手,指甲浅浅地扎着手心。 「齐苼九岁,左项就坐在龙椅上摄政九年,不过他也不处理朝政,都交到他手底下的人手里,他只一心一意顾收揽钱财,穷奢极欲地活着。」 「他手下有些能人,替他剷除异己,但留了些分寸,放了些耿直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老臣处理事务。」 「至于其他浑水摸鱼的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骂他太过,或者暗中聚结商议清君侧的动作过大,再或者比他还能揽财的,他都置之不理。」 「可是最近两年齐苼大了些,让他亲政的声音也多了,左项杀了好几批人,还是拦不住暗中涌动的人心。」 「为了能安稳地再聚十年的金银,他决定要齐苼立后选妃。」 赵兆忍不住出声,「他是疯了吗,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一个九岁的孩子……」 秦尧伸手示意他止声,神情很温柔地看着楚辞,楚辞犹豫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我父亲是楚序微,天下人的楷模,读书人的高山仰止,他说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黎民苍生,主动送我入宫,让我护好齐苼。」 楚辞摸了摸左手手腕,神情紧绷,语气有些急促地说,「左项没有疯,因为在齐苼立后封妃后的一个月,后宫里就有妃嫔有孕了。」 「这怎么可能?!」赵兆难以置信道,「那时候齐苼才九岁,怎么可能会有子嗣!」 楚辞勉强一笑,睫毛颤动,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她咽下口水,声音发干地说,「左项说可能,那就只能可能。」 第13页 「我那时很害怕,因为只要孩子一出世,我就一定会死,或者都等不到那时候,只要月份安稳了,左项可能就不会留我活着了,因为我是顾序微的女儿。」 「后来呢?」赵兆急切地问。 秦尧没催促她,用巾帕一点点地替她拭汗。 楚辞咬着嘴唇,手指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她缓缓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轻描淡写地说,「后来齐苼推了有孕的妃子,她跌了一觉失血过多,过世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妃子有孕,可是左项对齐苼愈加苛刻,时常非打即骂。」 赵兆深吸了口气,扭头看着孤零零趴在地上的齐苼,再看看怕到眼睛发红的楚辞,第一次对齐苼除了可怜之外,还感激他。 「虽然我入宫是因为齐苼,可是齐苼也算救过我一命,虽然我没有立场求你,可是还想问问你,」楚辞抬头眼睛含泪地看着他,声音颤抖地问,「能不能放他走?」 「求我。」秦尧说。 「求求你了。」楚辞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角求他。 「师兄,带他走。」秦尧说,「以后改个名字,让他留在你身边,再请个先生好好教教他。」 赵兆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秦尧,变脸真快,真的,绝了,阿辞一求他,这会儿就不嫌齐苼不是个孩子了? 啧,虚伪!不就是为了看楚辞对他撒娇吗,呵,用心险恶。 不知人心险恶的楚辞手还牵着他的衣角,仰着头,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傻。秦尧轻笑一声,摸出一粒糖来,剥开糖纸用手托着递到楚辞唇边。 「别哭了,吃颗糖甜甜嘴。」他哄道。 楚辞犹豫片刻,乖顺地张嘴含了进去。 赵兆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提醒,「阿辞十六了,你怎么还跟哄孩子似的,哭了就用糖哄。」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糖含在嘴里,脸颊鼓起一点,垂着眼晃着腿,有种天真的稚气。 秦尧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反问,「阿辞才十六,怎么不是孩子?」 赵兆:…… 就跟刚刚说齐苼已经十岁了,不是个孩子的人不是他似的。 呵,跟秦尧果然没道理可讲。 「走了走了。」看不下去的赵兆扶起齐苼,沖他们挥手道,「看得我牙疼,回头再来看你们。」 齐苼蹒跚着扭头,他犹豫片刻,在不远处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秦尧和楚辞都看到了,秦尧没动,楚辞沖他一笑。 齐苼就也笑了,有些腼腆。 赵兆赶紧把他拉回来,生怕秦尧一转眼又看他不顺眼,要他的命。 于是再三地耳提面命教导他,「以后有秦尧在场,不要看阿辞,不要对阿辞笑,离阿辞至少三丈远,当然,最好方法是永远都不要见她。」 齐苼像是有话说,过了一会儿,却只是回道,「我记下了,老师。」 赵兆一挑眉,「为什么要叫我老师?」 齐苼茫然,「阿辞——」他立刻改口,「楚小姐教导我的,她告诉我,遇到值得尊敬的人或者学识渊博的人,都要叫老师。所以我有时会偷偷叫她老师,我觉得赵老师也很好,所以也想叫你老师。」 赵兆看他一眼,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是齐苼对楚辞的亲近和尊崇太过,赵兆觉得他以后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地让他长些教训。 出了大殿没多远,他拉住一个士兵,故意问他,「大殿里死的那两个人,秦尧吩咐你们怎么处置?」 士兵见是他,立刻行礼,恭敬回道,「将军吩咐,让我们把那两人的尸身乱棍打成肉泥,分成四份扔到四个乱葬岗里餵野狗。」 赵兆沉默,没想到会秦尧下手会这么狠,但是也没指责,尽量风轻云淡地对齐苼说,「看见了吗,这就是招惹秦尧的下场,以后你都离他远点,别往他身边乱凑。」 齐苼像是被吓到了,神情恍惚。赵兆就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让个十岁的孩子听到这样的事。他避开伤口把齐苼抱起来,吩咐手下备车。 直到坐上马车,齐苼还没回过神来。 他突然想起来,原来秦尧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从来都不是护着镇国玉玺。 「要是伤了一分,我就把你剁了手脚扔去乱葬岗餵狗!」 原来是—— 要是伤了楚辞一分,我就把你剁了手脚扔去乱葬岗餵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男人,是真的霸道啊! 还双标! 还小心眼! 但是他帅啊~ 第7章 没了碍眼的齐苼,秦尧的心情好了很多。 可是他心情好了,楚辞心情就不怎么明媚了,因为秦尧他开始像个土匪了。 「甜吗?」秦尧手指勾着楚辞的下巴,俯身弯腰,眼睛里带着笑意问她,和她离的很近。 楚辞有些想往后躲,但又怕动作太明显让秦尧觉得不悦。于是忍着没动,垂着眼开始想,秦尧问的那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糖,甜吗? 自然是甜的,不仅甜,还很好吃。外面是一层脆脆的焦糖,焦香味又浓又甜,化开之后里面是水果似的清甜,柔软而不黏牙,甜而不腻,好吃的让人想再来一块。 可是这糖是秦尧带来的,好不好吃,甜不甜,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再加上勾手指挑下巴这样的动作,让他活像个老流氓。 第14页 要是回答甜的话,会不会被他捏着下巴要求分我一半,可是要说不甜的话,又有些不识好歹,说不定秦尧还会生气。 看多了话本的楚辞很是犹豫,但再犹豫也要这样做,她小仓鼠一样地鼓动嘴巴,飞快地把糖嚼碎了咽下去,然后仰头看着秦尧,紧张到声音颤抖地说:「很甜。」 「是吗?」秦尧似笑非笑,又餵给她一颗糖,然后才缓缓道,「我也想尝尝。」 楚辞:「……」 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套路,现在嚼碎了再咽下去还来得及吗? 秦尧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拇指在她沾着糖渍的嘴角轻轻摩挲着,目光沉沉地问,「分我一半?」 楚辞:「不分。」 秦尧轻笑,没有生气,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她,旋即笑了,笑得眉眼英俊,随后扔了个荷包到她怀里。 「里面都是糖,省着些吃,吃完了这两日就没有了。」 荷包轻轻地砸在楚辞心口又落在手心里,颜色浅而干净,银白光滑的布料上用针线简单地勾出一朵浅粉荷花的轮廓,抽绳的络子繁杂又紧緻,整体看上去清雅淡质,不像是男人会用的东西。 楚辞微微收拢手掌,那荷包圈在手心捧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秦尧说,「这几日诸事繁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可能不会有时间来见你,况且,」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成亲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再见你,就要等到大婚的时候。」 楚辞手指蜷了蜷,低着头乖顺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荷包里的糖每天只能吃两颗,等你全部吃完的时候,我们就会见面,到时再给你装满。」 楚辞手指扒拉开荷包看了一眼,有点迟疑地问,「我记下了,可是糖好像不太够?」 「事权从急,诸事从简。」秦尧简单的解释。 那便确实用不了很久的时间。 「这几日会有人跟在你身边,你随意差遣,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不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不必委屈自己。」 楚辞晃了晃脚,认真地点点头,「好的。」 「那我走了。」秦尧摸摸她的头,最后交代,「下地记得穿鞋,不要一直吃糖。」 「好。」楚辞一口应下,仰着头目送他离开。 然后拆开荷包,捏了一颗糖塞进嘴里,慢慢地舔着焦脆的外壳,目光还望着门外。等了一会儿秦尧没有再出现,她就又捏了一块,然后两只脚蹭着,褪掉鞋,又脱了袜子,光着脚踩在地上,小跑着趴在窗口去看外面。 可以说是非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宫殿外面站了一圈穿着铠甲的士兵守着,远处有些宫女侍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又哭又喊乱糟糟的,士兵大声呵斥和不耐烦的训诫他们,却还是有大胆的宫女撕开衣襟柔若无骨地往士兵身上靠,又被狠狠推开。 楚辞踮着脚,探头还要往别处看,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士,一身重甲带着头盔握着剑出现在她面前,粗着声音问她,「楚小姐想去哪儿,我陪同您一起吧。」 楚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惊魂未定急忙说,「不,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嘿,有啥看的,一群娇滴滴的丫头小子,屁大点的事都能吓破胆子了,有我们看着,他们绝对不敢来打扰您。」王达大手一挥,十分不在乎地说。 然后隔着头盔敲了敲脑门,过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还是楚小姐看上他们中的哪一个,我把人给您绑来?」 「不不不。」楚辞伸手止住他漫无边际的想法,拎着裙角退着往回走,小心地解释,「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想逃跑,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你们将军。」 「哎吆这有啥,」王达一拍大腿,干脆地承诺,「不说就不说,听你的!」 楚辞安心了一点,沖他一笑,轻声细语地说,「谢谢你。」 王达探着头透过雕花圆窗往里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地上,有些发愁地跟她商量,「我不告诉将军,不过楚小姐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以后把鞋子穿上啊,或者至少穿着袜子,不要光着脚踩地。将军特意交代过了,要我们看着。」 「当然,」他保证,「这次你不穿鞋我不会告诉将军的,但是下次要是还不穿,我就会据实上禀。」 「楚小姐还是适当地听些将军的话吧,不要老是让我们为难。」 楚辞没想到秦尧竟然事先就对身边的人交代好了,有点不好意思,立刻把裙子放下来,咬着唇尴尬道,「我记下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那就好,」那人欣慰道,看到她的荷包又说,「糖也少吃点,吃多了牙疼。」 楚辞立刻把荷包背在身后,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没有多吃,每天只吃两块。」 「好,那我就放心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只是从那以后楚辞就没再往门口去过,鞋袜倒是一直穿着,荷包却飞快地空了,毕竟又没有人敢非要来查看。 她呆在殿里无所事事,每天读读书剪剪纸,或者浇浇花,然而秦尧在书房已经忙得一天都没吃饭了。 「我不行了。」赵兆扔了笔往后瘫在地上,双眼无神形神恍惚,「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埋在地下,再也起不来了。」 第15页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秦尧瞥他一眼,满脸疲惫地捏捏鼻根,手里飞快地又换了一本文书,催促他,「赶紧的,把这堆都处理完你就可以走了。」 「你再给三天我都看不完,别说让我一天批註完。」赵兆声音虚弱地说,「我已经两天没睡过觉,一整天没吃过饭了,再逼我熬下去,明天你就只能见到一具尸体。」 他扭过头,看着同样点灯熬油,精神却好很多的秦尧,不满地幽幽问道,「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 「我们能一样吗?」秦尧勾唇,捏着笔写字,闻言淡淡道,「我是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跟你这种孤家寡人不同。」 「……」 这就很气人了!赵兆手握财政大权,立刻有仇报仇地说,「我决定了,把你登基大典的费用再削减一半,规格也都降降,剩下来的钱都……」 「好啊我不介意。」秦尧从善如流地说,甚至还很贊同,「登基大典不办都行,把剩下来的银子全都用来办婚礼,我没有任何异议。」 赵兆狐疑,「本来你就主动提出,挪了一部分大典的钱用到婚礼上,再挪,你就要成为史上最寒酸的新帝了。」 「我说了不介意。」 「这不对!」赵兆皱着眉突然发现了问题,跳坐起来追问,「师父临走前嘱咐我们照顾阿辞,你说让她当皇后是保护她最好的方法,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就从来没多问,可是现在想想,你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比如?」秦尧不在意地问。 「比如你喜欢她!」赵兆斩钉截铁地说。 秦尧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可能?」 赵兆怀疑,「真的?」 秦尧一顿,撩眼看他,「我都答应了两年后她要是还不想呆在我身边就放她走,还不够明显,你还要我承诺什么?对天发誓?」 「那倒也不必,」赵兆讪讪,「只是阿辞至少是我们的小师姐,你要是骗她欺负她,总归是不敬。」 「不敬?」秦尧细细地咂摸着这句话,突然就笑了,来了精神,提笔催促他,「别磨蹭了,赶紧看完,三日后大典和婚礼一起举行,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唉——」赵兆长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捏着笔记录处理,为秦尧的爱情和事业添砖加瓦。 一个侍女端着茶进来侍奉,先是为赵兆添茶,然后跪在秦尧身边为他续上热茶,在热气缭缭中抬头看他,身体歪了歪,离得有些太近了,身上的香气都沾染过去了。 秦尧没注意,头都没抬,吩咐道,「离我远点,下次换个侍人来伺候。」 侍女咬着嘴唇心有不甘。 赵兆喝了一口茶提神,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端着茶杯看了看,惊喜地对秦尧说,「我终于又找到这种茶了,泡得和师父味道一模一样,是师父最喜欢的茶叶和烹煮手法。」 他如获至宝,赶紧问侍女,「这茶是你煮的?」 侍女抓住机会急切地解释,「这种方法繁杂难得要求极高,现在宫里只有奴婢会这个,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逃出宫去了,再没有人会这种手艺了。」 「陛下——」她殷切地看着秦尧。 秦尧抬起头来,喝一口茶,没尝出什么区别来,他沉吟道,「阿辞也喜欢喝茶,口味和师父一样。」 「是吗?」赵兆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秦尧十分无情,吩咐侍女,「以后你就去给皇后泡茶,安安分分的,好好照顾她。」 「师兄,」秦尧叫赵兆,「明天你带她去见阿辞,再另选些侍女侍人让阿辞挑选。」 赵兆:「……」 为什么又是我,我也很忙的好吧! 秦尧顿了一下,「顺便再问问阿辞,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喜欢她?」 赵兆:「好的,马上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类的共同爱好是—— 第8章 「阿辞,」赵兆眼下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心力憔悴地指着跟在他身后的宫女侍人,疲惫不堪地说,「这些都是我挑选出来的照顾你的,你再看看,挑顺眼的留下,剩下的就都打发出宫去吧。」 「我们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闲人了。」他诚恳地说。 「怎么?」楚辞放下书,抬起头看他,迟疑地问,「左斯府不是囤积了很多金银吗?」 「可是再多的也不够坐吃山空啊,」赵兆怅然道,「秦尧要在你们大婚的时候,免除天下三年税收祈福,这三年毫无进项,还要时刻防备着天灾人祸出现,还有日常的开销,这都是钱啊。」 「这样满打满算,抄了左斯府也不够,还是能省则省吧。」 楚辞咬着下唇,有些想说既然这样困难,不如婚礼就不办了吧,可是又想想秦尧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怕是也不会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于是顺着赵兆的意思,打算随便在人群里挑选出几个人。 楚辞看着底下跪着的一大片人,她坐着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脑袋,但也没打算让他们抬起头来。 她一年前入宫,在宫里住了整整一年,身边无数人来来往往,有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的,也有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朝夕之间就物是人非。 那些温暖鲜明的脸庞逐渐在熄灭的烛光里变得冰冷灰暗,鲜嫩欢雀的新面孔却层出不穷,后来渐渐地,不同的面孔逐渐变化移动,重合成了一模一样的容貌。 第16页 楚辞再也记不住别人的样貌了。 所以即便底下跪着的人,也许会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可现在她也一个都认不出来。 楚辞凭着感觉,随手指了几个感觉熟悉的人,「就这些吧。」 赵兆回身去望,看楚辞挑选出来的都是性情柔软样貌端庄的,就没多管,「行,要是使唤得不顺手,你再来跟我说,我再另寻合你心意的。」 「大人,」为秦尧奉茶的侍女没被挑中,此时突然开口,弯腰盈盈一拜,身如软柳一样婀娜多姿,款款道,「陛下特意唤奴婢来侍奉楚小姐,要是此趟无功而返,回去之后,陛下会怪罪奴婢的。」 她擅自直起上身,右手搭在左手手背上,两手交叠手心朝内竖放与肩同高,微垂着头,在俯身额头抵着放在地上的手背上的众人中显得一枝独秀。 这话十分不恰当。 秦尧吩咐她去侍候的是「皇后」,而不是「楚小姐」,况且「责怪」二字——太过亲近了,简直是在说陛下记着我呢。 她视线缓缓地扫过一圈,勾唇一笑,声音轻慢地说,「还希望楚小姐宅心仁厚,不要为难奴婢才是。」 这话听得赵兆直皱眉,直觉有什么不太对,可是他不懂这些后宫里的勾心斗角言语机锋,思忖半天找不到问题,只能板着脸教训她,「不许胡乱称唿,要叫皇后殿下!」 「是,」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希望皇后殿下心善,能容得下奴婢。」 她说来说去都没说秦尧让她来干什么,赵兆就开口了,「秦尧知道你喜欢喝茶,所以让她来——」 「陛下也喜欢喝茶,所以让奴婢贴身侍奉皇后殿下饮用起居。」她立刻接口道。 接二连三地被打断,赵兆不是很喜欢她,觉得她有点烦人,扭头跟楚辞商量,「要不把她送出去吧,我再另外替你寻个会烹茶的?」 楚辞懵懂浅笑,「不必了,毕竟好手艺的人难得。」 「其实也没那么难得……」赵兆艰难地试图说服她。 楚辞却不管,看起来挺喜欢她的,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明月。」侍女道。 「好听。」楚辞沖她甜甜地笑,「你就留下来吧。」 「多谢殿下。」她俯身行礼,却只是俯头与心平,行了半礼。 楚辞也没怪罪,她扭身越过她往后看,后面有一个女子微微抬起头来,沖楚辞颔首温柔一笑,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红褐色的胎记。 楚辞眼睛一亮,伸手牵着赵兆的袖子,指着她,仰着头徵询赵兆的同意,「我还想她也留下。」 赵兆看一眼,觉得有些不太好,可是楚辞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人不忍拒绝,于是他一挥手,放任道,「行,要不再挑两个?」 「不用了,」楚辞很乖地说,「已经很多个了,陛下没有钱了,我们都要省着点花,给他节省下银子去做别的事情。」 阿辞简直暖得窝心,赵兆本来累的要死了,这时候突然觉得精神抖擞得能再批一摞摺子。他暖心道,「不用省,秦尧攒了私房钱,都从他帐上出,你多花点也没事。」 「哦。」楚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攒的私房钱有很多吗?」 「不算少,」赵兆认真地说,「他从小就开始攒,攒了很多年,这两年尤其多,说是娶媳妇用的,你花完了也没事。」 「那还是不花了。」楚辞小声说,「不然以后会赔不起的。」 「嗯,不用你赔,你花完了说不定他心里还舒服些。」赵兆说,「他巴不得你全部花完呢。」 楚辞摇摇头,赵兆再劝她就不怎么开口了,只是浅浅地笑,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看的不得了。 赵兆看她又乖又可爱,捧着杯子小口地喝水地样子,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宫里的日子是很难,很苦的。 可她依然笑容清浅恬淡,天真无垢,仿佛这世间的灰尘,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在她身上,然而谁又能想到,她曾经受了多少苦和委屈。 她今年才十六岁。 「阿辞我问一件事情。」赵兆看着她,目光温柔。 「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楚辞立刻放下杯子,手搭在膝盖上,挺着腰坐着了,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们先下去。」赵兆挥退下人,等到众人散尽,说,「我十分认真地再问你一遍,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楚辞点头,诚恳地说,「好的。」 「你觉不觉得秦尧喜欢你?」 楚辞迟疑,呆愣愣地问,「一定要说实话吗?」 「说!」赵兆拍板。 「我觉得他喜欢我,」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她诚恳地说,「但是你不要误会,不是那种喜欢。」 赵兆迷惑,发自内心地追问,「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你不懂吗?」楚辞侧着头看他,有些惊奇,「就是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那种。」 赵兆捂着心口不说话了,他沉浸在悲伤里缓了缓,才有心力再问,「那你为什么觉得不是这种喜欢?」 「陛下有喜欢的人了,应该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先生没有发现吗?」楚辞好奇。 赵兆觉得心口又受了致命一箭,他虚弱地说,「我没发现。」 「没关系没关系,」楚辞笨拙地安慰他,「我也是才想到的。」 第17页 「真的吗?」赵兆不太相信,「你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骗我?」 楚辞摸摸鼻子尴尬,小声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很会骗人呢。」 赵兆不太想说话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思考人生。楚辞就凑过来拉他袖子,声音软软地哄他,「不是你迟钝,是陛下太会隐瞒了,不是你的错。」 「怎么说?」赵兆恹恹地问。 「是因为陛下看我的眼神太过熟捻温情,可是这分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见如故也不会这样。」楚辞认真地说,「而且第一次见他就一定要娶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兆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喜欢的人容貌相似。他娶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放一个差不多的,让他时时思念缅怀。书上说了,功成名就的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都这样。」楚辞笃定地说。 赵兆还是没什么精神,不怎么信,「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娶他喜欢的,反正他现在是皇帝了,想要谁就要谁,谁敢拒绝他。」 「不是的,」楚辞紧张地搓了搓他的袖子,皱着眉头小声说,「他喜欢的人死掉了。」 赵兆勐地坐起来,脑子里模煳闪过一些东西,一时之间脑海里的念头就没那么坚定了。 莫非——秦尧真的有喜欢的人? 楚辞认真地替他分析,「他有没有曾经出过远门?」 赵兆有些动摇,「有,他曾经离家出走三个月没回来。」 「某一天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一言不发满身悲伤,问什么都不说,谁来都不见,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等到一日推门而出,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发愤图强或者颓废丧气?」 「是的!」赵兆一拍腿,已经信了一半,激动地说,「回来时带了一身的伤,一箭穿透肩膀,差一点就变成了死人。回来就一头倒在地上,起热昏迷时嘴里都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再醒的时候就对过去避而不言,开始耐着性子读书上进了。」 「那他就是有了喜欢的人!」楚辞有理有据地分析,「他那时是个籍籍无名的乡野小子,他喜欢的人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互相倾心却得不到祝福,被小姐家的双亲棒打鸳鸯,后来携手月下私奔要双宿双飞,却途中遭遇不测,被歹人迫害,小姐香消玉损,他含恨而归。」 「最后努力读书习武,待功成名就之后,再将往事一一清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却是斯人已是,再难回首,只能看着身边的赝品,聊以慰藉。」 楚辞右手握拳捧心,双眼含泪,情真意切到声音哽咽。 赵兆失神喃喃,三言两语已经被她说服,「怪不得等他有能力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剿山上的土匪,原来不是为了大义,而是物伤其类的泄愤!」 「这么久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直瞒着我!一直一个人扛着!」赵兆捶胸顿足难受道,「要不是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真不是个好师兄!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啊!我太失职了!」 「没关系,」楚辞抹着泪安慰他,「过去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从现在开始关心也不迟的。」 「就像我也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皇宫,他还很兇很吓人,可是他也很可怜,又救了我,所以我愿意用两年的时间报答他,等两年之后他的情伤痊癒,我再出宫也不迟。」 「阿辞你真的太善良了!」赵兆感激道,「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还愿意陪他两年疗伤,以后他要是敢伤害你一根头髮丝,我奉师命替你教训他。」 「两年后一定让他放你离开!」 「你也很善良!」楚辞红着眼睛真诚地说。 远处桌子上放的话本,孤零零地看着他们。 《霸道土匪和小娇妻》 啧,一听就知道很有趣。 第9章 赵兆从楚辞宫殿回来之后,就一直悲伤又慈爱地看着秦尧,沉静悲痛得宛如一个无能的老父亲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知道一切再看秦尧的一举一动,就全都有了不同以往的含义。 他的冷漠就是故作坚强的铠甲,霸道是受过深深伤痛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连目中无人都是害怕被人瞧不起的伪装。 这一刻,身为大师兄的责任和保护欲,让他面对秦尧这张冷冰冰的脸都生出了无限的怜爱。 他放轻了声音,用秦尧哄楚辞一样的语气问,「累不累,我看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要不就去睡一会儿吧,剩下的这些……」 赵兆扭头看了看堆积如山的摺子,话语一转,「剩下的明天再批也不迟。」 「不了,」秦尧干脆地拒绝,伸手拿过桌子上一摞中的一本,「明天不批了。」 赵兆点头深以为然,「也是,不着急的等大典完再看也不迟,只剩三天,你就是再怎么夜以继日也批不完,还不如养精蓄锐,好好等等。」 秦尧飞快地下笔,笔走龙蛇地一勾一圈一划,就草草地把这本扔在一边,伸手去拿下本,补充道,「我就要大婚了,须得提前整理好仪容,省得唐突。」 言毕他侧头去看赵兆,喃喃,「师兄跟着师父饱读诗书,应该对这些礼仪规矩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如今还要我来提醒?」 「不过也是,」秦尧自语,替他解释道,「师兄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娶亲有没有心上人,对这些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第18页 「等以后师兄以后娶妻了,自然就跟我感同身受了。」秦尧轻描淡写地说。 瞧瞧,赵兆心酸地想,只是娶一个容貌相似之人,都让他这样高兴,平时对仪容毫不在意的人,也开始学着在心上人面前只展示最好的一面了。 甚至都会在师兄面前撒娇了,这是多大的改变啊。 他怜爱地说,「是,辛苦师弟了。」 秦尧一顿,抬眼望他,突然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手掌撑着桌沿,另一手扶着额头低着头,突然说,「是有点太辛苦了。」 「别人家大婚都有父母兄长,亲朋好友陪着张罗,拜天地拜双亲,高朋满座近邻相贺,我却孤孤单单的,什么都没有。」 「你……」赵兆简直被他说得难过极了,他连忙说,「师兄还在呢,我可以陪着你啊。」 「不够。」秦尧又说,「别人大婚前两日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安心心地等着成亲就好,我还要没天没夜地批文书看摺子。」 赵兆看着一人高的摺子犹豫。 秦尧飞快地看他一眼,接着说,「大典祭天的时候还会被人刁难,指着鼻子骂,还有无数的人都不想让我成亲,等我再熬几天,说不定那时就会被他们生生气死,倒如了他们的愿了。」 「怎么会呢,」赵兆着急地说,「师兄护着你,师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护着你,阿辞也跟你站在一起,后天不会有事的。」 「你去睡,现在就去睡觉,睡到大典开始再起也不迟。」赵兆的保护欲被激起,声音坚定地指挥道,「剩下的事情师兄帮你摆平,绝对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那师兄帮我把剩下的摺子都批了吧。」秦尧飞快地说,甚至在同一时间拉开椅子起身,脚步轻松地往外走,「多谢师兄。」 「不用客气,」赵兆摆手,看他因为自己一句话恢復活力的样子满眼欣慰,深感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对了,」秦尧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头,风轻云淡地问,「我让师兄去问阿辞的话,师兄问了吗?」 「问了。」 「阿辞怎么说,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喜欢她?」秦尧尽量平静地问。 赵兆满心沉浸在「师弟突然好有礼貌还对我道谢」的情绪里,温柔回道,「是的。」 秦尧一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旋即又平静下来。 说到楚辞,赵兆动容,他认真地告诫秦尧,「小师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你很好,要是以后在相处的过程中,你发现她和你想像的不一样,你也不能欺负她,不然就是辜负了她。」 这是在委婉地说楚辞不是他所思念缅怀的人。 「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记着的,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不同也是人之常情。」秦尧平静地说,毕竟她长大了,他们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那就好,」赵兆安心了,「只要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师父的嘱託我就完成了。」 「你去睡吧。」赵兆赶他走,「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你就又少休息了几个时辰。」 秦尧欲言又止,走之前难得善心大发,补充一句,「不用全看完,我整理出了一部分重要的,你可以只看那些。」 「我看到了。」赵兆沖他安抚一笑,「放心,大典之前我肯定会弄好的。」 秦尧随便吃了一点东西,蒙头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午时就起身和近卫再次确认大典祭天时的护卫安排,查找漏洞补缺不足,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夜里,筋疲力尽地躺下小憩一会儿,可是一想到后天的大婚,突然就没了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帷帐顶上,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荷包已经很旧了,边缘因为长久的抚摸抽丝,布料老旧颜色暗淡,抽绳也断过一次现在打了一个结勉强支撑着。 可是秦尧看得入了神。 少顷,他缓缓地把荷包收进怀里,然后起身,召进宫人,事无巨细地把婚礼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过问一遍,然后又跟着他们去看所有要用到的器具钟鼎,还把楚辞的穿戴从头到尾关心一遍。 问完了就不说话了,底下的宫人惶惶然,生怕有什么不合他心意让他大发雷霆,好半饷秦尧才挥挥手,「都退下吧。」 突然被召来宫人没敢问为什么,这时候让退下,就算一头雾水也没人敢出声,轻手轻脚地躬身退下。 秦尧静坐半响,直到夜深人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突然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在月下踩着树梢的叶子,一路急行到楚辞的住处,不推门不扣窗,不走大路不惊动任何人,推开楚辞的窗户脚步很轻地跳进去。 他像一只大猫一样,落地消无声息,连唿吸都又平又缓地融入夜风里,安静得就像是不存在。 楚辞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很乖,睫毛又浓又密地搭在眼睛下,鼻尖莹白,像是落了一线月光,唇色很深,小巧的下巴压着被子,面容恬淡,犹如月下花瓣里安眠的小花仙。 秦尧没想吵醒她,就停在几步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在黑暗里看着她。 其实是看不清的,夜又黑又浓,遮挡了全部的视线,可是他看的很认真。 楚辞侧着脸在被子上蹭了蹭,模模煳煳地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被子角压在脸下,半梦半醒之间迷煳地睁了一下眼,就看到床前黑漆漆地站着一个很高的的影子。 第19页 !!! 楚辞一瞬间就清醒过来,她飞快地坐起来,咬着被角往后退一直靠到墙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只露出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是我,别怕。」秦尧说。 可是楚辞还是害怕,她甚至又往旁边躲了躲,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声音发飘,气若游丝地问,「可是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 「……」第三次了,秦尧在心里默数。 他开门见山地说,「后天就要成亲了,我担心你会紧张到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 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楚辞明明睡得很好! 秦尧想了想,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犹豫许久,还是觉得楚辞需要知道,他说:「后日大婚,你须得从赵兆府中出嫁。」 楚辞愣了一下,咬着唇却什么都没有问,秦尧也不再解释。 过了好一点会儿,楚辞声音很轻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你可以早点来的,至少不用这么晚,也可以让人通传,从正门进来,点上灯。」 秦尧这才发现楚辞根本没有认出自己,他耐心地说,「我们暂时不能见面,这不吉利。」 「不吉利,为什么?」楚辞疑惑地问,旋即她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你是……陛下?」 「是我。」 楚辞慢慢地把被子拉高,连眼睛都全部盖住一丝一毫都不露出来,隔着被子她声音有些闷,很是担忧地说,「可是我们已经见了,怎么办,会不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会,」秦尧并不吝于提起这些,他说,「可是将要发生的事情和我们今天有没有见面没有关系,即使我们没见,这一切也不可能避免。」 楚辞捂着被子想了想明天登基大典会有什么人发生什么事,觉得秦尧这样说好像很有道理。毕竟没有了打压老臣的左项,那些古板方正的老学究们肯定要在秦尧登基的时候狠狠地挫挫他的锐气,长长威风。 想到这里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秦尧,一时觉得他有一点点的可怜。 于是她大度地原谅了秦尧,扭头安慰起他来,绞尽脑汁地找藉口与他同病相怜,毕竟这样来安慰人好像是最有效的。 楚辞十分心虚地说,「其实我也有一点紧张……」 秦尧立刻说,「我就知道你会紧张,所以来看看你。毕竟成亲是人生最大的事,紧张在所难免,你不要觉得不安。」 楚辞:「……」我不紧张,我觉得你有点紧张。 本来楚辞以为秦尧紧张的是登基大典,却原来是因为成亲。 不过这个很简单,因为她已经驾熟就轻了。于是她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担心,我已经成过一次亲,对流程很熟悉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明天我也会在你身边帮你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楚辞莫名的觉得有点冷了,她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冷冰冰的秦尧,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赵兆府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卧房里,齐苼趴在床上捏着一支笔艰难地写着什么,突然背后一凉浑身打了个冷颤。 坐在边上监督的赵兆立刻头痛道:「重写重写,你的这个字,啧,真是太丑了!」 另一边,秦尧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冷说,「成过一次亲?很熟悉?可以帮朕?」 「那朕就等着,洞房花烛夜,朕的皇后会怎么温柔地指导朕。」 第10章 秦尧悄无声息地来,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一言不发地在楚辞的注视下,从窗户翻出去,勾着屋檐跳上房顶走了。 那身形看起来灵巧又熟捻,像是这样的事情早就做了无数遍。楚辞披着被子光脚走到窗户旁边,被角带起了什么,叮噹一声落在地上,月光下泛着冰冷锋利的光芒。 她扶着窗沿,踮着脚抬头往上看,月光皎洁地照在她脸上,似烟笼纱风笼水,飘然出尘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邀月飞升。 她缓缓地伸出手,手掌向上,指尖微微颤动,好像在等待什么,或者邀请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来。 最后楚辞收回手,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披着被子回到床上,盘膝坐着,吃完了荷包里最后一颗糖块,然后躺下,认真地给自己盖好被子,对着虚空甜甜地说,「好梦。」 第二日一早就有侍女侍人来请楚辞移步赵府,楚辞顺从地被人府上马车,隔着帘子一角看宫门飞快地被抛在身后。 赵府已经焕然一新,大红喜字红灯笼热热闹闹的,下人们不多但是个个喜气洋洋,真心诚意地躬身对她道贺说吉祥话,然后秦尧派来陪她的侍女便笑吟吟地一个赏了几个金花生。 赵兆和齐苼站在门口亲自来迎接她,赵兆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温情和感慨,伸手接她下车,楚辞看着赵府的大门脚步一顿,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轻声问:「赵府?是前人的府邸吗,连牌匾都是旧的?」 赵兆也抬头看,有些缅怀地说:「是啊。」 楚辞并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细微变化,只是在门槛出回头望。站在台阶下看朱红的大门只觉巍巍难以触摸,却原来也只是站在台阶下太小。 她真诚地说:「这府邸很合适。」 赵兆莫名。 第20页 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一早宫人们就叫醒楚辞,楚辞半闭着眼睛任由她们摆弄,等到所有人垂手侍立在旁边,恭敬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她才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了一眼。 楚辞愣了一下,她抬起手,在尚不明亮的天色下认真的看袖子上的花纹和料子。 「是新的。」她喃喃道,目光困惑。 秦尧说事权从急诸事皆简,这么匆忙之下,她以为她的嫁衣婚服会穿上次穿过的旧衣,却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新衣? 「殿下,该启程了,莫要误了吉时。」身边有人提醒。 「好。」楚辞垂下眼,手指有些紧张地揉了揉袖子,「启程吧。」 登基大典和天子大婚同时举行时,帝后要一起拜祭天、地、宗社,告祭上天和列祖以示受命于天;然后在大殿接受百官朝贺跪拜,颁发继位诏书,改国号年号,大赦天下。 只是秦尧註定从一开始就会步步维艰。 此时天还暗着,晨晓还未到来,宫门大开,士兵手持兵戈严阵以待。 天坛下不仅有跟在秦尧身后捨生忘死的兄弟将士,还有很多从没见过的面孔,有白髮苍苍的老人,意气风发的青年,沉默不言的中年人,他们白衣白鞋,头上缠着白布,一脸肃穆地站成一排。 大爻崇尚黑色,帝王服制皆是以玄色为主,因此上至贵族下至百姓,最为隆重的衣服都是玄青重蓝之类。 至于白衣白鞋白布,那是给人送终的穿戴。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们,所有人翘首以待地等着一场盛大的开幕。 日出前七刻,宫中遥遥传来太和钟响,声声震鸣推开蔽天的云雾。钟声止,鼓声起,天坛西南缓缓升起天灯,起初是一个,两个,然后星星点点的灯火飞起,交汇融成星河,一头在地上,另一头在天上。 编钟奏起,六十四种乐器一同演奏韶乐,玉振金声,八音迭奏,肃穆壮阔的声音响起在浩瀚的天地间,和着无边无际的天灯,一同飞到天上去。 在漫天摇曳的星灯下,在缭绕的弦歌雅乐中,楚辞长袍拖地,华丽而厚重,秦尧和她并肩而立,牵着她的手慢慢往上走。 台阶很高,也很多,衣服很重,也很累。 可是秦尧的手很暖,很有力,牵着楚辞的时候很稳,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事。 楚辞拎起一点裙角,有些不安地侧着头去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排白衣人。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底下的人就小小的,看起来遥远而陌生,但白色看得很清楚。 「别怕。」秦尧拈起放在一边的贡香点燃,在裊裊的升烟中语气随意地说,「不会有事的。」 楚辞收回目光仰着头看他,在天色下秦尧笃定的神情强大无比,从容又自信,像一个英俊无匹的天神。 她看得入了神,秦尧却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的衣服,就说, 「时间太紧来不及准备,衣服是绣娘三天赶制出来的,简单了些,你要是不喜欢,下次再补上。」 骗子! 楚辞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很相信秦尧的话。同样是婚服,同样是赶制出来的,自己的就是厚重华丽沉甸甸的,他的就是轻便简单的。 这分明是故意的。 他就是偷懒不想穿重重的衣服,就把厚衣服一股脑地堆在她身上,自己好轻松。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和秦尧并肩沾着,对着放在最上面的大鼎三拜,然后把香插在香案的灰炉里。 大鼎很大,有一人多高,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五谷和瓜果,占据了整整一层。稍低的一层一圈放着七个香案,上面放着金玉,帛锦,整牛,整羊,整豚,酒,菜餚以及各种器皿礼器。 秦尧是孤儿,自幼无父无母,不必祭拜列祖列宗,因此祭天完成之后,就可以入大殿内接受百官跪拜。 可是底下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上天啊!」秦尧刚插上香,穿白衣的人就像是拿准了时间似的,突然哭啕起来,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地嚎啕着,「上天你睁眼看看啊,我大爻百年的江山,就要交到这种假仁假义的无名之辈手中了吗!!」 「自幼没有父母教养,亲师教导,在烧杀抢掠的土匪中长大,为虎作伥恶贯满盈之人,怎么可能担当的起天下的重责!」 「不知仁义礼信,不懂伦理纲常,肆意妄为狂妄自大之人,不配为帝!」 「老天啊,你开开眼啊,怎么不降下一道天雷,噼死这等无耻小人!」 …… 穿白衣的人撒泼打滚地满地乱滚,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指天指地,指着秦尧痛骂,把一场庄严肃穆的祭天仪式,搅和成了市井上嘈杂的集市。 底下的将士握紧刀剑,怒眼圆瞪,秦尧却是从容随意,看着闹事的人,还有闲情和楚辞打趣,「觉不觉得这些人,就像是巷口撒泼的疯子一样?」 楚辞没有见过巷口撒泼的疯子,不过这形容太形象了,不需要想就能看得到,不她抿着嘴轻笑,轻松了一点,诚恳地点了点头,「有点像。」 无人理会这一场闹剧,只是看猴似的冷眼旁观。一场大戏无人捧场便逐渐安歇了,他们喊哑了嗓子,这才开始进入正题,井然有序地排队指责,言语犀利地挑刺。 「陛下?」老者拄着拐杖,冷哼一声,蔑视道,「这陛下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祭天时应以镇国玉玺以礼告祭天地,镇国玉玺何在?!」 第21页 「没有镇国玉玺,就是没有得到天地认可,这皇位,你受之有愧!不若早早地引颈自戕,省得被世人口诛笔伐,贻笑大方!」 「况且歷朝歷代新帝登基,都不会对前朝之人赶尽杀绝,我朝陛下只是个十岁小童,尚是懵懂无知,你怎么能狠得下心肠,断送了他的性命!」一个高挑的青年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说。 「我朝皇后和陛下自幼恩爱无双,早已许过生同衿死同穴,如今陛下既然已经不在了,皇后也应当谨守承诺,一直陪着陛下!」 「江湖草莽,果然不识礼仪教化,」有人唾弃道,「一女侍二夫,令人作呕!」 「尚未和离,你夫君尸骨未寒,竟然迫不及待地嫁给仇人,噁心!呸!!!」 「师妹。」青年诚恳地叫楚辞,「老师从小教我宽容仁善,要我们受礼遵矩,你既然嫁给陛下,自当以他为天以他为地,停婚再嫁实在有辱门楣,不该,不当,毁楚家清誉,毁老师清名。」 「甚至听闻你出嫁都是从一介草莽流寇府中,你便如此着急另嫁他人?」 「你这样,世人会怎么评价老师,说他对子女管教不严,让你做出这等让人不齿之事,贻笑大方。」 「师妹,这是你的不是了,你不应该让老师陷入这等两难之境。他要是对你放任不管,世人说他不以身作则,可是要他让你自尽,这怎么说的出口,你毕竟是他的女儿啊。」 楚辞垂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像是被伤了心,青年还想乘胜追击地说些什么,秦尧一挥手,风轻云淡地吩咐,「聒噪,拉下去,砍了。」 青年一顿,脸上淡定的神情立刻褪去,惊慌失措地抓着地挣扎,谩骂:「我说错什么?我什么都没有错!楚辞,你该死,你怎么不去死,老师培养你那么多年,你看看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宫门口血溅三尺,添了新鲜的血迹,秦尧一挥袖子,微微俯身,平静地问,「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惊惧不安地看着他。 「师兄。」秦尧轻轻喊他,「念!」 赵兆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帐单,看了他们一眼,翻开册子找到对应的一页,「赵尔衫,五年四月二十日,上贡左斯白银一千两,王久,三年六月五日,上贡左斯白玉马一匹,孙匏,七年八月九日,上贡左斯黄金一百两……」 总而言之,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展示给世人清白的一面,是因为有一层遮羞布挡着,现在秦尧就要把这一层布扯下来,让世人看看他们最真实的丑陋模样。 不是自诩清高目下无尘吗,不是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吗,背地里不还是对左斯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你……你,」白髮老者又惊又怒,实在没想到秦尧撕破脸皮无所顾忌,祭天的神坛旁边都敢杀人,登基大典之上都敢肆无忌惮地剷除异己,还找到了左斯手中的帐本!拿捏住所有人命门! 他一口气上不来,又恨又恼,扔了拐杖,闭上眼睛闷头往柱子上撞去,「今日老朽以身祭天,希望老天开开眼啊,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帝!!他要把万千黎民一同拖到地狱里去!大爻等了百年了,却还是等不来一个明君盛世吗?!!!」 人的头骨磕在坚硬的石柱上,顷刻间就能撞的粉碎,况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点小磕碰都能要他的命。 楚辞惊唿一声,下意识地闭眼,不忍去看面前鲜血淋漓的惨剧。 老者一头撞到了柱子上,毫无声息地顺着柱子软趴趴地滑下来。 等在一边的侍卫立刻把他翻起来,掐着人中,不一会儿人就悠悠醒转过来。他们早有防备,肯定不会落人口舌。 柱子上提前包了棉垫,撞不死人,顶多是晕过去。死过一次再醒过来,老者彻底清醒了。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现在一棍子已经打下去了,现在也该给一颗枣尝尝味了。这些人也不过是被人推出来当马前卒的,真正要解决的不是他们。 恩威并施,这才是个开始。直到此时,秦尧才开始解决之前的质问。 秦尧一挥手,有人捧着镇国玉玺到老者面前让他过目,老者颤巍巍地摸了摸玉玺,声音颤抖地问,「怎么碎了一个角?」 秦尧一顿,「左斯故意摔的,是皇后好心护着,这才只碎了一个角,修补用的金子也都是皇后出的。」 再一挥手,托盘上放着两张纸,「和离书和退位诏书,皇后和齐苼早已和离,齐苼自愿退让皇位。」 老者抹了抹眼泪,老泪纵横地问,「小陛下,尚在人间?」 秦尧点头,「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 秦尧把这颗蜜糖彻底给了出去,「今日大赦天下,免诸位御前无状之罪,加官,进爵,以兹鼓励。免赋税三年,兴修水利减轻徭役。」 「为皇后祈福。」 作者有话要说:  啧—— 为皇后祈福! 我酸了~ 第11章 直到大典结束,拜完天地回到宫殿,楚辞还没有缓过神来。 「为皇后祈福。」 秦尧的话犹在耳边,楚辞却是满心疑问—— 秦尧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第一天,斩了楚相的学生,将了乌合之众一军,再许以高官厚禄使之和他们背后的人离心离德,改国号为衍,改年号为嘉志,京都易名长宁,皇后住处赐名飞鸾宫,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第22页 正是立威立信,收拢民心的好时候,他却只说,为皇后祈福。 红烛暖帐,玉盘银琅。温柔的烛火下,秦尧牵着楚辞慢慢的往前走,背影高大挺拔,楚辞乖乖地跟在他身边,侧着头仰看他,身影小小的。 秦尧推着楚辞让她在床边坐下,抬手止住伺候的宫女上前,站在楚辞面前,低头轻声问她,「你不是很熟悉吗,那接下来,朕要做什么?」 秦尧实在是很英俊,剑眉星目,鼻樑挺直唇峰凌厉,不笑的时候冷峻迫人,可是只要眉目稍稍柔和一点,就是一幅温柔深情的模样。 满屋柔和的红色让人心软,他垂着眉眼,眼神很暖。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都能记上好几天,真是好不大度,然而有人就是学不会计较。 楚辞抿了抿嘴,坐下之后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地揉搓衣服,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后面的宫人,犹豫片刻,仰着头轻轻招手让他离近点,不要让别人听见。 秦尧配合地弯下腰,楚辞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要先一起喝合卺酒,然后把头髮剪下来一缕,用红绳绑在一起。」 楚辞声音很小,气息软软扑在秦尧耳朵上,有些痒,秦尧微侧着脸,离的远了些。 他伸手摸摸楚辞的头髮,眼神晦暗问,「你的头髮已经剪过了吗?」 「没有。」楚辞摇头,「那时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来教,就什么都没有弄。」 「那怎么现在又懂了?」 「后来宫人都笑我,」楚辞小声说,「她们整天在我面前说这件事,我就去查阅了好多本书,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规矩。」 事情过去很久了,宫女们明里暗里嘲讽的话她都记不清,楚辞已经不觉得多难过了,她吸了下鼻子,仰头看着秦尧,声音依然不大,认真地说,「所以你不会要来问我啊,不要让她们知道,不然也会背后笑你的。」 「不会的。」秦尧揉了揉她的头,摸到满头扎手的珠钗,「以后没人再敢笑你了。」 一瞬间,楚辞的眼睛就红了。 她本来觉得很好的,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学会了假装看不见别人的不好,听不到别人说的坏话,假装自己很坚强,很强大。 渐渐地,她就真的变成了她想像中无坚不摧的样子。 可是秦尧非要把她当成一个小孩,难过了要吃糖,委屈了要人哄,被人欺负了要有人护着。 把她想的那么弱小,那么脆弱,那么娇气,还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笑她,可是却又不是为她。 楚辞侧过头,委屈地抱怨,「才不信你。」 就是不信你。 「今天不信没关系,」秦尧耐心地说,「明天再信也不迟,就算明天也不信,还有后天,大后天……」 「以及以后的很多很多天。」 楚辞手指紧紧蜷着,把如水的华服都攥出深深的痕迹,她哽咽了一声,再说出口的话带了哭腔,委屈地问,「可是,不是说好了吗,两年后就放我走的?」 她生怕秦尧变卦,含了水汽的眼睛看着他,紧张兮兮又可怜巴巴,像是大灰狼面前吓呆了的小白兔,连眼睛都是红的。 秦尧往后退了一步,在心里嘆口气,承诺,「是的,两年后只要你还想走,我就放你离开。」 楚辞很容易被吓到,同样也很容易被哄好,秦尧说他的承诺有效,她就高兴了,揉揉鼻子,声音闷闷地说,「我有点渴了。」 秦尧看了一圈只看到了酒壶,他倒出一杯尝尝味道,觉得挺淡的,就打算倒两杯。 侍女立在一边,没有秦尧的吩咐都不敢动,明月混入其中却主动凑上前来,殷切地说,「陛下,奴婢来吧。」 她今天穿的一身颜色和楚辞相近,因为年岁长些更显风韵,楚辞看起来还像个孩子,她美艷得像个妖精。 秦尧不记得她是谁,却觉得她这一身衣服碍眼非常,正想发作时,又想到这些人全是楚辞亲手挑选出来的。 他回头看楚辞,楚辞舔了舔嘴唇,期待地等着杯子,对明月的举动毫无反应。 秦尧只能挥手,「都退下。」 侍女神色各异地看了一眼明月,俯身应诺,鱼贯退下。 秦尧一手一杯酒,递给楚辞,楚辞接过,正欲举杯的时候,秦尧微倾杯身,在她的杯沿上磕了一下,两盏玉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楚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方法,因此就算入口之后发现是酒,还是很高兴。 她喝完一口就眼巴巴地看着秦尧,秦尧一杯酒已经喝完了,见状无奈,只得举着空杯和她碰杯,楚辞笑得眼睛都弯了,捧着杯子小口地喝完了,还握着杯子不放,兴致勃勃地还想再来一杯。 秦尧不知她酒量深浅,不敢让她多喝,可是见她因为一件小事就这么开心,不由地放任,在她杯中只倒了杯底,交代,「最后一口。」 「知道啦。」楚辞软软地说,高兴得脸都红了,主动和他碰杯,嘴上还小声地说着,「叮~碰杯。」 就像个小孩似的,秦尧看着她。 秦尧又揉了揉她的头髮,夺走她的酒杯扔到桌上,弯腰牵起她的手,「走,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诶,去哪儿啊。」楚辞不舍地看着酒杯被抢走,闻言呆愣愣地被秦尧牵着跟在他身边,「不用结髮了吗?」 第23页 「不用,」秦尧跨过门槛拉着她往右拐,「况且刚刚喝的也不是合卺酒。」 「啊对啊,」楚辞恍然大悟,傻乎乎的,「合卺酒要交臂缠绕着喝,我们只是喝了酒。」 「还是为了给你解渴。」秦尧补充道。 楚辞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抿着嘴唇,笑得又乖又可爱。 「饿不饿?」秦尧问。 楚辞摸摸肚子,认真思考了一下,重重地点头,突然撒娇道,「饿,好饿好饿啊,都要走不动路了。」 「再等等,」秦尧无情地说,「面还没开始做呢。」 「面?」楚辞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吃面啊,我想喝粥。」 「不行,」秦尧毫不犹豫地回绝,「只有面。」 「好吧,」楚辞依然乐呵呵的,笑得有点傻气,「面也好啊,什么时候开始做呀?」 「现在。」秦尧找到了厨房的门,推开门进去,转了一圈,找到提前让人准备好的鱼汤,又翻捡出面粉和擀面杖,回头对呆站在门口的楚辞说,「进来生火。」 楚辞手指扒着门框踌躇,有些不太想进去。 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呢,更遑论生火做饭了。扎手的木头缭绕的烟,还有一跳一跳的火苗,只是想想就让人却步。 可是秦尧已经动作干脆利落地揉起了面团,白白的面粉在他手下团成一个球,又被拍在案板上,他拿起擀面杖的动作都英武得像是握着长矛,面团在他的指挥下乖乖地薄成一个片。 看起来竟然有点好吃。楚辞吸熘了一下口水,不等秦尧催促,就乖乖地跑到汤罐前的小马扎上坐下,笨手笨脚地试着生火。 秦尧分神看了她一眼,指点,「不要直接放木柴,会把火苗压灭的。」 楚辞摸了一手黑乎乎的灰渣,正情绪低落地捣鼓着,闻言眼睛一亮,飞快地用手抹了一把脸,给自己打气,「知道啦,这次一定可以的!」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点着火,等到火苗变大了,才慢慢地放上干燥的木柴,鼓着腮帮子唿唿地吹着气,吹得自己眼冒金星。 「起来了起来了,」楚辞雀跃地说,坐在小马扎上快乐地跺脚,转了一圈挪着小凳子到秦尧身边,拽着他的衣裳让他看,「我生了!」 秦尧拄着擀面杖忍不住笑,故意问,「男孩还是女孩,在哪儿?」 「……」楚辞忍不住生气,踩了他一脚端着凳子又跑回去,离他远远的,瞪着眼睛鼓着气,像一只奶凶的猫咪。 「看到了,很厉害。」秦尧十分敷衍,头都不抬地说,「真棒,第一次就能做到,好聪明!」 这话就是用来哄还没进学堂的小孩都非常不走心,况且楚辞已经十六了,十六了!不是个小孩了! 她更加生气了,秦尧却还要火上浇油,「去把脸洗一洗,脏兮兮的,太丑了。」 楚辞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脸,「怎么了?」她傻乎乎地问,然后才看到自己一手的黑。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楚辞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说完了又想起他后面说的一句话,立刻紧张地问,「真的很丑吗?」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是头上簪一朵花都能对着镜子照半天,这样脏兮兮的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能难过得几天都不想出门。 秦尧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十分随意地说,「不想说,看你傻乎乎的样子好玩。」 楚辞非常生气! 她跑到秦尧背后,手肘戳戳秦尧,举着黑漆漆的双手,郑重地说,「你转过来。」 秦尧没有动,因为知道小心眼的小姑娘要做什么,于是十分自然地加上后半句,「因为觉得你脏兮兮的样子像只小花猫一样,很可爱。」 一句话浇灭所有的火气。 楚辞脸红红的,放下脏兮兮的手乖顺地往回走。 「对了,」秦尧故意说,「还是那种没有断奶的小猫,眼睛没有睁开,只会软软地喵喵叫,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楚辞气唿唿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楚辞气唿唿地说。 秦尧:「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楚辞脸红红的说不出来话了。 唉,太好哄就会让人忍不住欺负!傻乎乎的~ ps:每章字数有点多,存稿分章不当,明天稍微缓一下,然后还是每天早上九点日更。 谢谢大家理解!<(- -)> 第12章 楚辞生起气来很兇,会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他,可是她眼角钝圆,目若秋水,睫毛又很长,睁大了就显得很可爱。 「我生气了!」楚辞跺着脚围着煮汤的小火炉转圈圈,一边气唿唿地说,一边还不忘给快要熄灭的炉子添柴。 「嗯,我知道了。」秦尧十分敷衍,又指挥她,「少塞点,火都快被压灭了。」 楚辞刚磕磕绊绊地塞进去长条的木头,闻言探头看了看变得微弱的火,只能再把木柴抽出来,只是动作太大,不小心戳到汤罐,汤罐晃了晃差点摔下来,楚辞吓了一跳,不敢再乱动了。 秦尧飞快地把面切成片,然后放下手中的一切,迈着大长腿走到楚辞面前,不知从哪摸出来一颗糖塞到她嘴里,在她面前蹲下,捏着她脏兮兮的手仔细查看。 第24页 「唔,」楚辞用牙齿轻咬糖块,甜得眼睛都弯了,还不忘记仇,「我还在生气呢,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 木柴上还留着些小小的细刺,顺着拿的时候不会扎手,可是刚刚要把木柴抽出来,手指勾到了小刺,扎进了皮肤里,有些刺痛。要不是因为这样楚辞刚刚也不会差点把汤罐打翻。 「娇气。」秦尧冷冷评价,捏着她的手指对着炉火。 跳动的橘黄色火光下,楚辞白皙的手指几近透明,指尖螺纹清晰,像是惑人心神的花纹让人目眩神迷,淡粉的皮肤下有一根木刺斜斜地刺入,很细微,但也很明显。 毕竟楚辞这双手毫无瑕疵,美好的像是世间最完美的白玉,任何的伤痕出现在上面都是格格不入。 秦尧捏着她的指尖仔细看了看,精准地掐出几乎都看不到的木刺,然后在她手指上揉了揉,故意问,「疼不疼?」 楚辞指头在伤口上挤了挤,手指都掐红了,可是一点血滴都没有挤出来,她硬着头皮道,「其实还是有一点疼的,毕竟十指连心呢。」 秦尧在她手背上弹了一下,又极其顺手地在她袖子上抹干净手上蹭到的灰,说:「洗脸去,准备吃饭了。」 「哦,」楚辞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坐着没动,仰着头眨眨眼睛看他。 秦尧就又餵给她一颗糖,「去吧,今天的两颗已经吃完了,再看也没有了。」 楚辞这次很听话,乖乖地起身去洗脸了。洗完了也不擦,湿淋淋地甩着手上的水珠,一缕头髮也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 秦尧下了面盖上汤罐的盖子,见此嘆了口气,「把脸擦干。」 楚辞脚步轻快地小跑进来,听到他的话不怎么在意,用手背蹭了一下,随意道,「没事,一会儿就干了,我用的热水,不冷的。」 她皮肤白,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嘴唇因为沾了水而有些淡粉,就算是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 可是没一会儿热水带来的温度下去了,水珠裸露在皮肤上就让人感觉又湿又冷,楚辞看看秦尧,自己刚刚信誓旦旦说过的话,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再改口,就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想要把手盖住。 「好香啊,」楚辞小狗一样围着汤罐打转,弯着腰凑在旁边闻了闻,还用手扇着风,着急地说:「好了吗好了吗,我觉得好了诶,可以吃了吗?」 她倒是真的好哄,刚刚还生着气说「是哄不好的那种」,现在吃了两颗糖就又高高兴兴的了,一点都不记仇。 「好了,」秦尧掀开盖子用筷子搅了一下,感觉差不多了,对楚辞说,「拿个碗来。」 楚辞在小厨房转了一圈,犹豫片刻挑选出了一个碗,用厚布垫着,双手捧着跑回来,递到他跟前,兴致勃勃地说,「来了来了。」 她捧着碗,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左手手腕上绑着的宽丝带。 秦尧一顿,看着比他脸都大的碗沉默不语,楚辞却看着小锅,着急地小声催他,「快点啊,面都要煮煳了,那样就不好吃了。」 秦尧只能把面都盛出来,汤都全部倒出来了碗还没装满。 「好重。」楚辞小声抱怨,迟疑一下,更小声地说,「好多啊。」 秦尧随意抽了双筷子搁在碗上,袖手旁观冷漠道,「吃吧。」 楚辞真的饿了,闻言立刻用拇指压着筷子,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被烫得小声抽气,紧接着喝了第二口。 可是碗真的太重了,又很大,一只手端不下也端不动,手臂开始轻轻发抖,楚辞急得团团转,也没在满满当当的小厨房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 「好重,」楚辞手足无措,可怜兮兮的看着秦尧,捧着碗还要说,「好饿。」 年纪小,长得又乖,一颦一笑都让人心软,谁也不忍心为难她。 秦尧只能伸出右手端着碗,楚辞就欢欢喜喜地挑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还不忘礼貌地说,「谢谢。」 秦尧左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看着她小口地吃下一口面,才说,「这一碗面,要全部都吃完了今天才能睡。」 「!!!」楚辞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放下筷子双手背在身后,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地看着秦尧。 过了半饷她小心地问:「你是生气了吗?」说完又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真是太坏了。」故意只拿了一个大碗不让你吃饭。 「……」秦尧看着她,慢慢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平静地说,「不是,我没有生气,这不是惩罚,只是长寿面一定要吃完,不然不吉利。」 楚辞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今天不是我生辰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秦尧用筷子搅搅面,夹起一点凑到楚辞嘴边,「生辰快乐,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高高兴兴的。」 「今天不是我生辰。」楚辞坚持,她往后退了一点,目光躲闪,「你记错了。」 「十月初十,子春时节芙蓉娇嫩,不正是你的生辰吗?」秦尧看着她,不容拒绝地说。 楚辞一怔,突然想起了之前说的秦尧喜欢的人。十月初十,楚辞出神地想,是十月初十吗,秦尧喜欢的那个人的生辰? 所以他才紧赶慢赶地把定国之日选在今天,让衍国的每一朝每一代都歷歷不忘;把大婚定在今天,每一次庆典都是一场婚宴;把大赦天下祈福也定在今天,让每一份感恩和祝福都是为她祈愿。 第25页 何其用心良苦,何其情深意重。 楚辞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指甲清浅地刺着手心,尴尬而又为难地点头道,「是。」 秦尧留下她,不正是这个用途吗,看着她与之相似的面容,就好像他喜欢的人还活着,陪在他身边。 是她太唐突了,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木偶,只需要沉默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就好了。 「是十月初十,」她搅着手指,心虚地说,「好多年没有过生辰,我都忘了。」 秦尧餵她,楚辞食不知味地吃面。 「朕让人送来的生辰贴你没有看?」秦尧问。 楚辞吞咽下一口长寿面,摇了摇头,「我以为……就没有看。」说完了又想起来生辰贴本来不应该送到她这里来的,于是问,「我父亲……」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楚辞觉得有点难过,但她还是说,「我还想再听一遍。」 「吃饱了吗?」秦尧问她,楚辞摸了摸肚子,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吃撑了,可是面还剩下好多吃不完,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吃饱了就坐下听吧。」秦尧把鸡蛋餵给她吃掉,然后丝毫不嫌弃地捏着筷子就着碗吃她剩下的面,语气淡淡道:「不然说不定你听完就吃不下了。」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跟我解释一下,你以前那个生辰,是怎么回事?」秦尧问。 楚辞茫然一瞬,突然想到了话本,犹豫道,「楚家是大爻建国时延续至今的世家,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忠心耿耿,后来歷朝都是百官之首。」 「楚家家训中第一条就是忠君。」 「恵帝,也就是齐苼的父亲不理朝政醉心玩乐,把所有政务都交给左斯时,父亲就心有不安,可是那时左斯已经一手遮天,他也无力挽回。」 「惠帝已经无法倚靠,父亲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小皇子身上,他希望等以后小皇子长大了,能够送楚家的嫡长女入宫为后,教导小皇子,把大爻的江山挽回到正途上。」 「小皇子不知何时才能到来,可是楚家的嫡长女也只能有一个,要比小皇子年长,多受几年教导,又不能比小皇子大太多,不然在天下人眼里不相配。」 「可是你比他大六岁。」秦尧飞快地喝了口汤,语气随意地说。 「是,」楚辞诚实地点头,「我比齐苼大了整整六岁。」 「没关系,我也比你大六岁。」秦尧说。 楚辞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眉头平展开,说:「其实我还有两个姐姐,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 秦尧一挑眉,略有诧异,毕竟世人皆只楚辞才是楚府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嫡女。 楚辞:「我哥出生以后,母亲立刻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之后是个女儿,父亲从她开始学说话就开始启蒙培养她的心性,每日亲自教导她,给她灌输忠君爱国的念头。」 「就这样她长到了两岁,除了父亲和先生没有见到过任何人,她很聪明,也很漂亮,父亲和先生都对她很满意,觉得她是入宫为后拯救大爻的最佳人选。」 「可是他们最后亲手杀了她,抹去了所有她的存在。」 「因为她两岁的时候小皇子还没有出生,她比小皇子大太多了不好嫁进宫,又占了楚家嫡长女的身份。」 「他们开始嫌她碍事了。」 第13章 秋日里的夜很凉了,有时候第二天起来,能看到地面的枯叶上晶莹的露水。 小厨房里,小火炉下燃着明黄跳跃的火苗,炉子上「咕噜咕噜」地滚着热水,蒸腾的水汽裊裊升起,铺撒下缭绕的白烟。 楚辞坐在炉火旁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身上披着秦尧的外衣,看着温暖的火光,娓娓道来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个无人得知的故事。 说出口了第一句话,后面的便自然而然地接上。 「我的第一个姐姐在他们的期待中降临人间,她聪明,机敏,善良,可爱,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堆积在她身上都不会觉得浮夸,可是他们还是觉得不满,嘆息着,惋惜又毫不犹豫地掐死了她,因为嫌她来的太早了。」 「在同一年里,母亲又有了身孕,很幸运,还是个女孩,可是远没有上一个乖巧聪明,过了两年,他们平静地把她埋在树下。」 秦尧搅弄一下炉子下的木柴,声音平静说:「然后就是你。」 「是,然后我出生了。」楚辞捧起杯子小口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但我很幸运,又或者说,我才是最不幸的。」 「因为在我出生没多久后,母亲吞下一大块金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去找我的姐姐们了。」 「楚家再也不会有新的嫡长女了。」 「就算父亲和先生再如何骂我愚笨,骂我朽木,骂我不知变通一无是处,他们也只能忍着,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因为楚家的嫡母已经死了,死在她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的多子多福鸳鸯交颈红木床上。」 「就这样过了整整六年,齐苼才来到世上,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了。」 「十月初十听起来不像个好日子,让算命先生另为我挑了个好生辰,十一月二十一,然后不知怎么的,逐渐有人流传说我是天生的皇后命,是祥瑞,会为大爻带了好运。」 第26页 「后来小皇子出生,有说我们八字是天下难得的相配,那时惠帝正好寄情于飞升之道,立刻下旨赐婚。」 「因为是惠帝指婚,就算我比齐苼大了六岁,就算左斯当政,我还是被送进宫里为后,保护他,教导他。」 「所以,」秦尧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一边,一针见血地总结道,「是因为齐苼?」 楚辞想了想自己随口说的,有点懵,但重新理了一遍觉得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就犹豫地点头,「好像是的。」 秦尧看楚辞一眼,突然开口说:「果然不应该太惯着你。」 楚辞莫名,目光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说了一大堆秦尧还没说到她想知道的事情,就主动开口道:「我都交代完了,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了?」 秦尧没应声,反而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楚辞揉了揉鼻子,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没说是真的,又没说是假的。 秦尧道:「楚序微在百姓和读书者之间声望极高,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超凡入圣的存在,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的或者说即便是有人信了,也只会称赞一句楚相大义。」 他往快要燃尽的炉子里添了一点新柴,声音又缓又平地说:「朕不知全貌不做评价,不过他待你实在算不上好。」 「没有让你从楚府出嫁,六礼也都从简,不是轻慢待你,而是你这位父亲实在是——」他摇了摇头。 「朕孑然一人并无血亲长辈,唯一亲近的就只有师兄,便把此事都託付给他,师兄得了这样一份差事也很高兴。」 「师兄亲自备好聘礼去楚府提亲,顾虑到楚家是世代文臣,没让士兵随侍,恭恭敬敬地备礼,敲门,送聘书。」 「楚府的大门开了又合,说是要去通传一声,师兄就带着手下,从天明等到了天黑,门却再也没有开启过。」 楚辞并不是很意外,她双腿曲起抱着膝盖,侧头枕在肘弯,看着秦尧,「父亲不可能同意我嫁给旁人的,尤其是一手颠覆了大爻的你,把他守护的东西毁于一旦,他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你如愿。」 「师兄也这样想,所以他很守礼地,第二天又去等着,照例是敲门,等人再来了递聘书,好在这次门开了。」 楚辞口中说着不在意,闻言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眼睛发光地看着秦尧,声音激动地问,「门终于开了吗,父亲他是不是问起过我?」 秦尧侧首看着火光下雀跃的楚辞,泼下一盆冷水:「不是,没有。」 楚辞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门开了,楚大人并没有露面,只有两个下人穿着一身白衣出门,手中提着两盏白灯笼。」秦尧静静地说,看着楚辞好像受到重击,脸上一下子就白了,肩膀微微颤抖,很快把脸埋在手臂中呜咽出声。 秦尧却未止于此,他说:「楚府飘着白布,挂着白灯笼,所有人穿着白衣缠着白头巾,正厅改成了灵堂,中间放着灵位,下面的火盆彻夜不熄地烧着纸钱。」 「就在师兄去提亲的第二天,楚府开始办周年祭,说是楚夫人託梦自言家门不幸,子不贤女不孝,她在地下日日烈火焚身热油炙烤,深受煎熬难以安息。」 「骗人!」她带着哭腔虚弱地嘟囔,「我哥说过了,我娘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她每日吃斋念佛,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肯,怎么可能死后不得安息!肯定是骗人的,假的!」 秦尧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忍不住伸手为她拂去泪珠,说:「楚府既然如此,定然是不会让你从那里出嫁的。于是师兄沉默很久,最后把聘书和聘礼都带回家,自己写的聘书和礼单,自己一一收下,再准备好嫁妆安排好各种事宜,再恍若无事地进宫来抱怨礼数有多繁琐。」 血脉相连的父亲让楚辞如坠冰窖,一面之缘的赵兆却给了她温暖,哪怕是因为秦尧才会关照她,她也很感激。 「他对你很好。」沉默许久,楚辞羡慕道。 「他也对你很好。」秦尧说:一一解释:「生怕你嫁妆不够重,让人看轻了你,他把朕私库里所有的东西都添进去,还把自己攒下的东西分出一半,把齐苼的所有财产都要过来,还挪用了一部分抄家左项府中看起来最贵重的。」 楚辞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笑着说,「那我的嫁妆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艷羡?」 「不止。」秦尧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他说:「十里长街尽是红妆,许多姑娘都羡慕得跟着走了十里路,脚都起泡了。」 温暖的火光和耐心地陪伴是最好的安抚药剂,楚辞没有那么难受了,很乖地说,「现在既然已经成完亲了,就可以把借来的东西都还回去了。」 「不用,」秦尧不怎么在意地说,「都是你的,收下就是,只是抄家的东西原本是充当军饷的,不能少,剩下的都留着。」 楚辞有些不安,「这样不太好吧,你的私库还是交给你保管吧,我……」 「那是聘礼。」秦尧说。 「那师兄和齐苼的东西……」 「这是嫁妆。」秦尧补充,「是他们应该做的,你安心收着就是。」 楚辞看着火苗发呆,过了一会突然说,「真好,要是师兄是我父亲多好啊!」 第27页 秦尧看她一眼,没作声,不辨喜怒。前车之鑑犹记在心,楚辞以为他不喜欢被人比下去,飞快地补充,「要是你是我父亲就更好了。」 「……」秦尧拒绝:「多谢,但朕并不想当你爹。」 可是楚辞有点想,她觉得秦尧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秦尧不愿当爹,却仍旧有一颗老父亲的心,见时辰不早了,他起身捏着楚辞肩膀上的衣服拎着她起来,「走,吃饱了饭就回去睡觉。」 楚辞一愣,瞬间想到了今晚是什么日子,有些抗拒,她没有动,犹犹豫豫地看着他,秦尧回头问,「怎么了?」 楚辞吞吞吐吐地问,「怎么睡?」 秦尧脚步微顿,立刻知道了楚辞的未竟之意和平静下的窘迫。 但是知道了,并不表示秦尧会温柔体贴地宽解她,毕竟谁能要求一个土匪温情小意? 秦尧侧身弯腰,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语气轻缓撩人,「朕可以给皇后暖床。」 楚辞迟疑地看着他。 秦尧弯腰指尖勾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目光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坏,他说:「只是一国之君给你暖床,你拿什么来换?」 楚辞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落在秦尧身上。 「为什么不看朕?」秦尧步步紧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躲闪的神情,看她抿紧的嫣红的唇,还要故意来问,「为什么脸红?」 其实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楚辞就已经知道秦尧只是在逗她,只是还是忍不住认真畅想了一下。 楚辞怕冷,一入秋就手脚冰凉怎么也暖不热,躺在被窝里半宿都暖不热,把自己缩成一团蒙着被子还是冷得发抖,好久都睡不着。 所以一到冬天,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可以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陪着她,躺下就有暖暖的被窝和甜甜的梦乡,一夜好梦到天明。 只是要那个人是秦尧…… 那还是不要了吧,楚辞默默地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地想。 「因为看着你会脸红,」楚辞被秦尧逗弄了好多次,现在已经很懂的要怎么顺着秦尧的话往下说了,于是十分真诚的说:「所以才不敢看你。」 她说得认真诚恳,甚至还用又亮又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看起来有十二万分的真诚。 「别看了,」秦尧先是霸道地蒙着她的眼睛,然后才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扶着她的肩背,把她打横抱起,语气随意地说:「该回去睡觉了,熬夜会长不高的。」 楚辞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立刻紧张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睁大了眼睛抓着秦尧的衣襟急切问:「真的吗?那你们都是因为以前都睡得很早,所以才长这么高的吗?」 「不是,」秦尧脚步轻松地跨过门槛,抱着她回到飞鸾殿, 「还要多吃,你太瘦了。」 秦尧第一次见她就说她太瘦了,抱她的时候又说,楚辞从来都没有当真过,毕竟宫里面姿态楚楚如弱柳扶风的姑娘数不胜数,她在其中并不显得瘦弱。 可是她也不如她们高,于是楚辞和齐苼站在娇艷动人的宫女旁边,简直就像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身边站着一对悽苦的讨饭姐弟,珍珠里面混进了两块石头,白玉里面藏着的黑絮,悽惨的不行。 楚辞很想长高,至少要比现在高一点,不然每次看秦尧都要仰着头,脖子会疼的。 她立刻下了决心,「我以后会多吃一点的。」 「多吃点,长长肉,」秦尧把她放在床上,随手捏了捏她的脸,「不然看起来总是有点可怜。」又指了指靠近早就放置好的软榻,说:「朕睡那里,有事可以叫朕。」 「好。」楚辞愣了一下回道,然后又一脸紧张地拉住他,「等等,」她主动说:「我们可以换换吗,我睡软榻?」 秦尧着铺着红被的大床,不置可否,问:「床上放了什么东西?」 楚辞红着脸目光躲闪不作声。 秦尧随手抽开一个小抽屉翻看,里面哗啦地掉出来一摞东西,画的栩栩如生的春宫图纷纷扬扬如雪花一样地落了一床。 楚辞:「……」 秦尧:「……」 作者有话要说:  春宫图:我就看看不说话~ 第14章 宫里虽不是金砖铺地白玉做墙,可是大爻几百年的传承,底蕴还是有的。 这些用来给皇子们启蒙的物件,个个做的精巧风雅,瞧着不像是风月之物,倒好像是能流传千古的传神之作。 金子打成薄薄的一片,上面精巧绝伦地细细雕刻镂空,长发铺陈鸳鸯交颈,眉眼细緻温柔,玉体横陈,薄汗也带三分春情。宣纸细软,连简笔描绘的人物都化成了一滩春水,只是浅浅一瞥,都能让人筋骨酥软,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大师之手。 楚辞一瞬间连指尖都是红的,她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东瞅西望地没有着落点,最后只能落在秦尧身上。 秦尧看起来从容淡定,看到纷乱落下的册子画卷也脸色不变,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拢到一起,挑眉看着楚辞,平静问:「因为这些东西?」 秦尧看起来实在是太淡定了,风轻云淡的好像这都不算什么事,他的从容感染了楚辞,楚辞感觉那种让人没法喘气的窘迫感消退了一点,但还是赶紧摆手解释,窘迫道:「不是的,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放这些东西。」 第28页 这是实话,匣子里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打开看过,也一点不感兴趣,根本没有想到里面被人放了这些东西。 「那是因为什么?」秦尧耐心地问:「不喜欢这张床?还是觉得睡着不舒服?让人来给你换一张。」 楚辞犹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但又担心他真的叫人来大费周章地另外再换一张床,就忍着脸热,说:「不,不是的,是因为底下放了东西,很硌人,所以我才……」 秦尧思考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上前掀起铺着的褥子,露出下面撒着的一层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些东西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头匀称通身饱满,颜色鲜亮得让人极有食慾。小小的一个,藏在厚厚的软被下,本应该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也不应该会有硌人的感觉。 秦尧摸了摸被褥,很厚很软,带着阳光晒过蓬松的味道,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他不由地侧头看了一眼楚辞,觉得自己之前对她「娇气」的评价太不恰当了,也实在是小看了这些世家小姐的娇惯。 这哪里是娇气,这明明是金贵! 白玉都没有她贵重,白瓷都没有她脆弱,撒一颗小豆子都更硌得她睡不安稳,铺一层软被都让她辗转反侧。 秦尧突然觉得,他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也许还不够养这样一只可爱的小花仙。 楚辞偷偷地看秦尧,有些不安。 秦尧说她「娇气」,楚辞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很给别人添麻烦。因此这次本来也没想声张,只悄悄地在软榻上睡一夜就好,毕竟把高床软枕让给一国之君更合适,秦尧在大床上会睡得更舒服。 只要秦尧答应了,两个人就相安无事,也算各取所需。可是偏偏秦尧察觉到了。 楚辞简直都不敢抬头,怕秦尧再说她「娇气」,那她就直到要无地自容了。 秦尧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脖子,目光很沉地问:「你的痛感是不是要比普通人敏感许多?」 楚辞犹豫片刻,觉得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点了点头,「是,所以很怕痛,也很怕受伤,吃药也会觉得很苦,喜欢吃糖。」 简直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糖。 秦尧曲起手指摸了摸那两道已经癒合,只剩浅浅的疤的伤痕,「那这个岂不是一直很疼?」 楚辞怕痒,她的脖颈很柔软也很凉,秦尧的手温暖又粗糙,她忍不住又想笑又觉得很舒服,就弯着眼睛说:「现在已经好了,不疼了。」 她说不疼了,秦尧却忍不住想那天她几乎是不要命似的挣扎,在他面前流了那么多血,红着眼睛却没有喊一声痛。 因为她知道在场的人没有能包容她的撒娇和求救的,没有她可以倚靠和相信的,她只能靠自己,疼了也只能忍着。 可是现在却会对着秦尧说——床好硌,我睡不着,可不可以跟你换换啊。 虽然她好像没有察觉,但是确实已经对秦尧放下戒心防备,会毫无所觉地对着他撒娇抱怨。 秦尧揉揉她的头髮,跟她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楚辞就很乖很软很信任地对着他笑了。 「硌就把它们都拣出来,不喜欢床就让人来换,瞧谁不顺眼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这宫里现在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想怎么做都可,不会有人胆敢拦你。」 秦尧看着她轻声说,「你不用受一点委屈。」 楚辞就十分懂得顺杆爬,立刻可怜巴巴地说,「那我想吃糖,可以吗?荷包里已经空了,我今天都没有糖吃了。」 「不可以。」秦尧十分无情地说,「换个条件。」 楚辞想了想,舔了舔嘴唇又说:「那我渴了,想喝酒。」 「这个也不行。」秦尧不容分辩地拒绝。 楚辞就不说话了,用那种「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骗我还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的眼神看他。 秦尧侧身避开她的视线,故意冷声道:「你想今晚就这样睡?果子还捡不捡了?」 「捡。」楚辞委屈巴巴地说,跪在床上转身,把它们一个一个捡起来,因为手太小拿不住几个,就塞了个红枣到嘴里。 她不小心碰到了一张金册子,嘴里含着东西,还含含煳煳地指挥秦尧,软软地指责他,「你怎么还没有把这个拿走呀?」 秦尧不太想碰这些东西,感觉手指摸过的地方都要烧起来了,又热又胀的难受,可是又不能让楚辞来,只能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和其他的东西一起,随便找了个匣子装起来盖上,眼不见为净。 楚辞一手抓着一把果子,另一手就捏了红枣来吃,吃完了枣核又没地方放,就都攒在另一个手心里,不一会就小松鼠一样地腮帮子鼓了起来,连唿出的气都带着甜甜的红枣味。 看起来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的。 秦尧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下来,头疼道:「站远点,朕来收拾。」 楚辞就跟在他身后团团转,黏人得不行,还给他餵红枣吃,认真地跟他说「这个好甜好好吃啊」,吃完了还要伸着手要他把湿淋淋的枣核吐在她细白的手心。 秦尧觉得手指上的燥热顺着手臂一路攀爬到了心口,让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收拾好一切,秦尧摁着楚辞让她躺下,粗暴地给她盖上被子一直蒙到头,催促她,「快睡。」 第29页 楚辞在床上打了个滚从另一头钻出来,头髮乱糟糟的,眼睛很亮,脸蛋红扑扑的跟他说:「你还没跟我说好梦!」 楚辞今晚脸上的红晕一直都没消失,秦尧本来还以为是害羞或者高兴,直到现在才发现她雀跃的有点不正常,就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晕不晕?」 楚辞拨浪鼓似的摇头,把自己晃趴到被子上,又笑呵呵地说,「不晕,但是你不要乱动了,我都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秦尧心道:「反正看清了你也记不住。」 但他不会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尤其是一个只喝了两口就醉了的,看起来很可爱的醉鬼。 秦尧很敷衍地说,「好梦。」问她,「现在可以睡了吗?」 「可以。」楚辞于是很认真地自己爬回去躺好,拉着被子盖到下巴,闭上眼睛甜甜地说:「好梦。」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仪式,每天晚上她睡觉前都会说,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互道「好梦」,然后一起睡觉。 秦尧就像个劳累一天好不容易安置好调皮的小捣蛋鬼睡觉的老父亲,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感觉到落在背上的视线。 他无奈地回头,就看到刚刚已经闭上眼睛的小骗子,现在裹着被子眼睛发亮地侧躺着看他。 「又怎么了?」秦尧简直是精疲力尽地问。 这一天耗时耗神,大典大婚和楚辞的生辰,每一个都让他心力交瘁,现在不知哪个「有心人」还在金册上涂了东西,让他现在——很难受。 楚辞这个磨人精竟然还要给他找麻烦。 楚辞不知道秦尧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开心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你可不可以再跟我说一声,生辰快乐。」 秦尧目光软了下来,感觉楚辞就像是长在了他的命门上,不管做什么都让他生不起气来。 他转身回到楚辞身边,手掌搭在她额头上,温声祝福,「生辰快乐,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健康平安,幸福快乐,这世间最朴实无华,又最难以实现的愿望。 在祝福中,楚辞闭上眼睛,一瞬间就陷入香甜的梦乡,嘴角勾起,快乐的像个孩子。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秦尧辗转从梦里醒来,他手臂挡着脸静躺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侧头看了一眼楚辞,楚辞还没醒,他便狼狈地自己拢好衣裳收拾好,脸色很沉地轻声推门出去。 门口已经有宫女侍人等候,他们见到秦尧立刻跪下行礼,秦尧却避开他们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吩咐,「不必跟来,皇后还睡着,你们就在殿外等着伺候。」 秦尧走的很快,脚步匆忙,一眨眼就消失在他们视野里。明月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透过殿门看着熟睡的楚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第15章 楚辞昨晚睡得很好,两杯薄酒下肚,整个人暖洋洋的简直都要飘起来了,让她特别舒服特别开心,连一直暖不热的被窝都热乎乎的,她一躺下就睡着了,没有像之前那样半夜都手脚冰凉得睡不着,第二天又醒不过来。 因此在秦尧声音很轻地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可是想到自己昨晚喝醉了沖人撒娇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就假装自己还睡着,等他出门了,又贪恋被窝里的温暖,赖着不想起来。 反正他们也没有长辈要拜见,也不用祭祖,大好的晨光没有事做,还不如躺在床上发呆。 可是秦尧说了「皇后还睡着,你们就在殿外等着伺候」,楚辞也没有叫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却在秦尧走后没多久就推门进来,大敞着门,让凉凉的秋风顺着吹了进来。 楚辞裹紧了被子,有些不高兴,她闭上眼睛装睡,不想理他们。 明月今天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服,薄薄地施着妆,容貌艷丽,身后跟着十多个宫女侍人,浩浩荡荡的极有气势,看起来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倒像是个张扬的主子。 她躬身恭敬地目送秦尧走远,转身看着紧闭的殿门,一扬下巴,沖身后的人示意,「开门。」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脸圆圆的,模样只是清秀,五官平淡的很,站在明月身边就像是白天鹅旁边的小鸭子。 花清面无表情地耿直道:「陛下刚刚吩咐我们,不让打扰殿下的。」 叶清却是留意着明月的神色,见状立刻说:「说不定皇后已经醒了,正等着我们进去伺候呢,明月姐这是为陛下分忧呢。」 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花清一眼,目露淡淡的嫌弃,对叶清矜持地点头说:「你看得通透。」叶清立刻喜笑颜开,花清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并不上前推门,垂手看着她们不说话。 叶清迫不及待地主动上前去推门,还不忘回头安慰说:「咱们的这位皇后殿下是个什么性子,你们还能不知道?过去的一年,宫里有谁拿她当主子过。」 宫女们面对秦尧尚是谨小慎微,闻言却立刻放松了,笑嘻嘻地交头接耳道:「可不是嘛,咱么这位皇后年纪小,心性也像个小孩似的,乖的不行,跟谁都好说话,谁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左丞相还在的时候,经常留宿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他的床上爬,然后扭头就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她什么时候敢出声过?」 第30页 「楚家出来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嘛,真是白费了楚相的家世和教诲……」 「瞧瞧她那幅模样,瘦巴巴的还没长开呢,一幅孩子样儿也不知陛下看上她哪里了?」 …… 明月含笑听着这些明里暗里恭维她的话,伸手捋了一下头髮,才不轻不重地笑骂,「就你们眼光好,当别人都瞎吗?」 她长的好,又泡的一手好茶,在大爻时却一直毫无施展的地方,只能做一个低等宫女,日日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眼看着身边的不如她的小丫头们都滚上了左斯的床,哄得左斯高兴了,就用小皇帝的名义给她们封妃,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从伺候人的变成了被人伺候的。 明月也不是没有犹豫艷羡过,可是总觉得不甘心,左斯已经不年轻了,还是个疯子,一瞬喜一瞬怒,他身边的人哪个没有受过伤? 她已经在心中默认了这种宫里攀龙附凤的规则,只是没有找到足够交换的砝码。 可是大爻一瞬之间变了天,新来的皇帝年轻英俊,比左斯不知道好上多少!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接近,还立了一个皇后,可是后宫还有许多位置空虚着,分给她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楚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抓得住一个男人,连新婚之夜都—— 明月掩着嘴笑得得意,她一扬袖,带着宫人踏进大殿,脚步落地的声音很重,像是刻意的提醒。 楚辞侧耳听到这些人接近,却孩子气地翻身,拿被子一裹,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明月礼数周全,跪在帷帐外面,俯身额头抵在手背上,朗声问:「殿下可是醒了,奴婢已经备好早膳,不知殿下想何时起身用膳?」 楚辞心软,别人好声好气一说她就动摇。 虽然还不高兴她们这样不问就来打扰她,可是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况且她们现在还客气地徵求她的意见,楚辞就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披着被子软软说:「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说完了又突然想起来昨晚刚说的,吃的太少会长不高,立刻又改了主意,问:「我现在就起来,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秦尧不在,明月自然是懒得开口,叶清压根都不知道厨房准备的什么,只有花清上前一步说:「早上膳食清淡些,先喝一口龙井竹荪的鲜汤垫一垫,再尝一口清单鲜美的莲蓬豆腐,玉掌献寿尝着也不会腻人,龙凤柔情寓意好,瞧着也好看,还有八宝野鸭,鸽子玻璃糕,雪里蕻,莲花卷等,莲子膳粥也正是应景。」 楚辞披着被子歪歪斜斜地坐着,犹犹豫豫的样子。 明月:「昨夜风急雨疏,今晨便有些凉了,奴婢一身单衣抵御不住这寒气,殿下起身时要多加一件衣裳才好。」 楚辞昨夜没有听到风声,也没有听到雨声,早上是凉了些,但深秋的清晨好像都是这样,薄雾和露珠,都凉丝丝的,让人清醒。 楚辞揉了揉鼻子,歉意地笑笑,软绵绵地说:「是不是因为我赖床,让你在冷风里站了好久?」然后裹紧了被子,体贴地关怀,「要不你先回去加一件衣裳吧,我可以再晚一点起床的。」 明月这衣服就是为了见秦尧特意穿的,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换回去,况且说这话就是既不想等她又要哄她起来,不然找什么理由留下来。 「奴婢就在此处伺候殿下。」她躬身说:「殿下若是此时不想起,就再歇息片刻,奴婢在门外等候就是。」 楚辞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指,愁眉苦脸的样子,最后还是不忍心让人为难,就伸了手让人替她穿衣。 十二个宫女各司其职,有纤纤素手撩起帷帐用宽丝带绑好,上前将窗推开一条缝,让清新的气息进来,铜盆里的清水上飘着几片桂花带着淡淡的清香,白净的布巾放在檀木盘上,漱口的温茶和青盐就放在手边,一人上前来跪地为她穿鞋然后退至一边,两宫女上前来为她更衣,引她至铜镜前坐下,花清侍立背后为她挽发。 楚辞透过铜镜和花清对视,沖她甜甜一笑,花清微微柔和了表情,沖她略颔首。 叶清手中空无一物,垂手站在旁边,目光流转,在大殿里暗自打量。明月侧身看楚辞一眼,楚辞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妆檯上的缠枝凤头簪,她收回视线,缓步走到床边,整理着寝被。 秦尧昨晚睡在软榻上,但是早晨起床时把寝被软枕都放回到了床上,因此两床被子叠压着看起来很亲密。 明月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没动被子,转身动作很轻地拉开小屉,去看里面的东西是否被动过,没找到,但也毫不意外。 那上面涂着东西,一点点,只是助兴用的,放在深宫从小就有人启蒙的皇子身上,作用微乎其微,可要是放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身上…… 明月回想着秦尧清晨推门而出时的脚步匆匆,不由地勾唇一笑——新婚之夜,还有暗香助兴,陛下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都一夜不愿意碰她,楚辞这个皇后,也足够徒有其表了。 她缓缓地把抽屉合上,伸手抚了抚床上放着的两双枕头,眼神迷离。 叶清见她在床边停留许久,不知她在做什么,扭头见楚辞还傻乎乎地看着镜子,就轻轻走到明月身边,小声问她:「明月姐,怎么了?」 明月手指点着枕头,从两只枕头中间滑下去一路向下,她扭头看着叶清,嘴角勾着笑意,手却突然掀起被子,让床上的一切都露出在天光下。 第31页 叶清捂着嘴小声惊唿,她扭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楚辞,过了好久心还砰砰地跳着,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说:「这……这喜帕上,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明月嗤笑道:「毕竟是前朝旧后,又是二嫁,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叶清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明月言语间模煳不明,却正好欲盖弥彰,让叶清认定了帝后二人昨夜已经同房,但是喜帕上却没有落红。 「这怎么可能,小陛下那时才多大,怎么可能成事?」叶清皱着眉头说,看了看四周突然又小心问:「那陛下知道了吗?」 「你没瞧见陛下出门时脸色不好吗?定然是知道了。」明月意有所指,「况且过去这一年里,宫里除了没长大的小陛下,可是还有别人呢。」 叶清被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觉得依照楚辞的身份,应当不至于如此,可是仔细想想又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跌倒泥污里再让人拍手称快的了。 因此其实她也并不怎么在乎事实与否。 「把这收起来。」明月仰着下巴指挥叶清,高傲得像一只压不住尾巴的孔雀,神气地支使叶清,「把床整理好。」 叶清看着明月艷丽的容貌,对她更加殷勤了,「是。」 花清慢慢地替楚辞梳头,楚辞坐在铜镜前,手中摆弄着一个小镜子,心不在焉地转来转去。 秦尧进门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透过圆窗能看到外面冷清平静的湖水,叶木凋零萧条。楚辞对镜梳妆,黑长的头髮几欲垂地,身边一株一人高的金花茶明亮热烈地盛开着,她从镜子里看到秦尧,回头对他一笑。 那笑容灿烂又温暖,像是融融的阳光下盛开的一朵的太阳花,背后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虚幻起来,一下子从秋天回到了春天,冰雪消融消融百花盛开,黄鹂鸟在枝头滴答滴答地叫。 秦尧立刻皱紧了眉头,觉得昨晚那种浑身热涨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以拳抵着胸口,觉得它跳动的声音有些太过聒噪。 啧,麻烦。 第16章 楚辞从镜子里面看到秦尧跨过门槛踏进飞鸾宫殿内,立刻放下手中拿的小镜子,扭头去看他,眼神惊喜眉眼雀跃。 花清及时地松开手,柔亮如水的长髮从她手中滑落,她垂手站在一边,平静俯身拜下,「奴婢拜见陛下。」 明月叶清闻声,立刻跪下,齐声道:「陛下。」 楚辞忍不住脚尖在地面上一下一下欢快地踩着,弯着眼睛也跟着笑着喊:「陛下。」 她笑得快乐又灿烂,极富感染力,让人只是看着都忍不住跟她一起笑起来。 秦尧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楚辞。 他身形修长,浑身带着说一不二的杀伐之气,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的样子看起来安静又危险,紧盯着人的时候就像一只准备捕猎的大狮子。 大殿里的温度一瞬间就降低了,已经有宫女忍不住发抖,额头抵在手背上浑身颤抖,俯在地上无力起身。 楚辞也渐渐地收了笑,疑惑又不安地看着他,吶吶小声问:「怎么了,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秦尧唿吸一滞,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一夜未曾安眠此时觉得唿吸不畅。 飞鸾宫虽然很大,但是内室的空间有限,十多个人聚在一起,把所有的地方都占得满满当当。一屋子莺莺燕燕,各种香气掺杂在一起,把独属于楚辞的那点清冷的淡香遮挡的不见踪影。 他有些烦躁地放下手,冷脸看着她们,声音不耐,「出去,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 声音刚落下,立刻就有人不顾礼仪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叶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从骨子里惧怕这个冷漠的男人,都没来得及看明月一眼,手脚并用地扒着门逃了出去。 明月强忍着从骨子里泛上来的战慄,瘫软在地上,勉强抬头看着秦尧,脸上挂着惨澹的笑,「奴婢,奴婢愿意留下伺候。」 秦尧视线潦草地从她身上一滑而过,花清跪在楚辞脚底,嵴背弯成一条弓,姿态谦卑,却并不见失态。 楚辞脚尖点了一下地,垂着眼睛,洁白的小虎牙尖尖地咬着鲜红的唇,不怎么乐意地,又不敢声张地软软抱怨,「我头还没有梳完呢,人都赶走了,你给我梳吗?」 就好像没有一早的不告而别,没有一露面就冷漠指责,没有不留情面的质问,她只是担心她的头髮。 毕竟那可是一头顶漂亮的长髮呢。 花清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明月说了一句话就用尽的全身的力气,再也不敢张口,只有楚辞毫无所觉,还敢软语抱怨。 秦尧抬步走到楚辞身边,楚辞就吸了一下鼻子,用那种湿淋淋的,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秦尧躬身掬一捧细软清凉的头髮,髮丝从指缝中划过,就好像是夏夜里的风拂动枝头的嫩叶。 他心里静了很多,故意捏着发梢来搔楚辞鼻子,楚辞就笑着往后躲,没出声,可是眼睛弯弯的样子又乖又可爱。 秦尧觉得心中总那股无处宣洩的焦躁总算找到了出口,只是闻着楚辞身上浅淡的冷香就很平静。 于是他松开手,让长长的头髮从手中落下,然后摸了一下楚辞的头,让步道:「那就让她们留下。」 楚辞却故意说:「没关系啊,让她们走,你给我梳就好呀,我不嫌弃你的。」 第32页 她笑得狡黠,像只捣乱的白毛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揉的一身软软的毛炸起。秦尧点着她的眉心警告:「不要调皮。」 楚辞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天真又得意。 秦尧站着看了一瞬,最后还是忍不住上手,把她一头顺滑的长髮揉成了草窝。 「……」 楚辞有一点点的真心跺脚怒道:「我很生气!」 秦尧餵给她一颗糖,楚辞含着糖含含煳煳,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说:「我还有一点生气!」 秦尧把今天份的最后一颗糖一同塞给她,「今日的都吃完了,就算你气破天都不会再有了。」 楚辞嘴里包着两颗糖,两边的脸颊各鼓出一点,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但是很好哄,她说:「没关系,那我今天不生气了。」 倒是十分懂得物尽其用。 于是秦尧坐着在深秋的季节里喝凉茶,明月和花清一人一边,梳到手酸才把被秦尧揉的乱糟糟的头髮梳顺打理好。 明月手艺好,挽出一个漂亮的髮髻,得了秦尧一句称赞,立刻心花怒放。花清还是木头人一样的,没什么反应。 然后传膳,早膳摆了满满一桌,楚辞秦尧各自落座,只剩了两人,明月和花清便一左一右伺候在两侧,捏着银筷为两人布菜。 秦尧脸色一直不太好,脸色冷,连周身的温度也冷冰冰的,冷得让楚辞好奇。 楚辞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骨节分明手掌宽大,忍不住就用食指轻轻地摸了摸。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出了一身细腻光滑的骨肉,连指尖的触感都柔软极了。 秦尧突然动作很大地站起来,起身的时候腿磕在桌沿上,一桌的杯碗茶罐叮叮噹噹地晃了起来。 楚辞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拉着他的手扶着他问:「怎么了?」 秦尧不动声色地挣开她,右手在左手被她轻点的地方擦了擦,又揉捏着左边肩颈手臂,像是舒缓着痛人的酥麻。 「没什么。」秦尧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明月过来要添热茶被他挡掉,一口喝完半盏茶,对楚辞说:「只是突然有些腿疼而已。」 楚辞就侧身弯腰要看他藏在桌下的腿,秦尧捏着她的后颈,拎猫一样地让她起来。楚辞缩了缩脖子,闷声闷气地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很暖的。」 秦尧心不在焉地敷衍:「早上沐浴了,用的凉水。」 「哇!」楚辞果然惊嘆,「好厉害,不过为什么要用凉水沐浴啊,是不是你们习武的都这样啊,早上练过之后要用井水沖一遍,锻鍊体魄,连冬天也一样?」 「……」秦尧没办法解释,只能点点头,「是,冬天一样。」 楚辞就星星眼地看着他,十分词穷地夸他,「好厉害!」 秦尧脚勾着凳子坐的离她远一点,一心二用地解释:「热。」 楚辞看他脸有一点点红了,像是热的,看起来就很暖和,很羡慕地说:「我也想觉得热。」 「……」不你不想。 秦尧吩咐:「布菜。」 明月站在秦尧身边给他布菜,花清侍立楚辞身边。桌子很大菜很多,伸长了手臂有些都够不着,就要有人在旁边伺候。 细长的银筷上雕刻着精緻的花纹,筷子尖尖上一次只能夹一点的菜。楚辞很好伺候,花清不管给她夹什么都吃,吃得又很慢,细嚼慢咽的,一口下去才会吃第二口,面前的白瓷碟上干干净净的。 可是秦尧却不是这样,他吃的很快,也吃的很多,明月手忙脚乱地伺候他,胆战心惊之余还要谨小慎微不不出错,仔细观察着他喜欢吃哪道菜,可是动作慢了秦尧就只能沉着脸看面前空荡荡的盘子。 慌张之余,银筷不稳,筷尖夹着的一块野鸭肉「啪」地一声掉在汤里,汤汁飞溅落在四周。 楚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见状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汤,花清立刻就伸手又给她盛了一碗放在手边。 楚辞:「……」谢谢,可是我并没有很想喝汤。 也许是两个人都伺候得不如何,又或许是楚辞傻乎乎的样子看起来太有趣,秦尧没有责怪花清,也没有惩罚明月,只伸手夹了一块鸭肉放到楚辞的碟子里,然后拿走汤碗。 「不必伺候了,你们下去吧。」秦尧吩咐。 明月跪地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秦尧和颜悦色地说道,心中一喜,觉得这是帝王的对她的恩宠,毕竟御前失责还没惩戒的,好像也只有她一人。 花清一板一眼地告退,「是,奴婢退下了。」 明月偷偷抬头,见秦尧面色平静不復以往冰冷,便柔下声说:「明月遵旨。」 楚辞专心致志地吃鸭肉,一口小白牙把鸭肉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在一边,然后继续喝没喝完的汤。 没人伺候,楚辞就不怎么伸筷,要吃也只是吃面前的两碟,再远的根本看都不看。秦尧就给她夹菜,也不用布菜的筷子,直接拿自己的筷子夹。 他夹什么楚辞就吃什么,不主动说要吃哪一样,夹来的也看不出喜不喜欢,来者不拒,吃的样子很认真。 秦尧觉得有趣,就暂时自己不吃,只一味地替她夹菜,不多不少,每一样都来一份,看她鼓动嘴巴咬下,再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只吃得嘴唇上一层油光,唇色更艷了。 第33页 楚辞很快就吃饱了,拦下秦尧,礼尚往来地给他夹菜。 「你要吃什么,我来给你布菜。」她自告奋勇道。 秦尧十分擅长难为人,他指着最远的雪里蕻,「那个。」 楚辞只能跳下凳子,抓着筷子转了一圈,夹回了一根青菜。「竹荪。」秦尧指挥,楚辞跑回去盛汤,秦尧又说:「糖醋荷藕,豆腐,还有茶……」 楚辞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倒是一直没有疑心秦尧是故意使唤她,只是突然被桌腿绊了脚,一头栽到他怀里。秦尧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她,等回过神来,楚辞已经趴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人距离近到唿吸相闻。 秦尧扶着楚辞的腰,侧头去看她。 在月光下推窗仰头等着的小仙童长大了,变成了又乖又美的小仙女了。 可是也不认得他了。 第17章 楚辞睫毛卷翘,瞳孔黑亮有神,一双杏眼睁圆的时候天真,笑得眉眼弯弯的时候可爱,咬着唇垂下睫毛的时候就显得羞怯。 她就这样一幅神情,小小的一个躺在秦尧的臂弯里,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垂着眼不看他。 秦尧在心里嘆了口气,在膝盖上颠了颠,哄孩子一样地问:「怎么了?」 还是那种慈祥的老父亲哄掌上明珠一样的语气。 楚辞吸了一下鼻子,侧着脸委委屈屈地说:「脚好疼啊。」 「……」秦尧是亲眼看着楚辞脚绊在桌腿上,然后倒在他怀里的。一桌的碟盘纹丝不动,她落下来摔在他怀里的时候秦尧连腰都没晃一下,就这样她还喊痛。 要不是秦尧深知楚辞,都要以为她这是在故意撒娇呢。 虽然和故意撒娇什么没区别。 秦尧扶着楚辞的腰把她推开,让她站的离自己很远了才冷着脸说:「别撒娇!」 楚辞:「……」 「我没有!」楚辞涨红了脸争辩,「我只是……」她跺着脚着急地说:「……只是脚疼。」 「脚疼还这么活泼?」秦尧低头看着她灵活的小脚,冷漠地说:「脚还挺好看的。」 楚辞拎起一点裙角低头看脚,闻言连耳朵都红了,抬脚侧身要踢他,秦尧却一手握着她的脚腕把人拉到面前,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放在插花的小案上,随手扯掉一片花瓣餵给她,问:「生什么气?」 花瓣闻起来很香,可是吃着一点都不甜,还有点淡淡的涩,秦尧哄人真是太敷衍了!她什么时候想吃花瓣了,她想吃的明明是糖! 楚辞嫣红的嘴唇慢慢地咬着花瓣一点一点扯碎,弓着腰坐在很高的小案上不吭声,很不高兴。 她背后是远处的湖光天色,清冷的雾气从湖面上一点点散去,露出波光粼粼的霞光万丈,温暖柔软的阳光倾倒下来,融融地落在水里。 楚辞一身鹅黄颜色鲜亮,长发如瀑垂落,侧着头,唇红齿白地咬着半朵白色的花瓣,深秋清晨的剪影,沉默着也是一幅无声的动人画卷。 秦尧扯下最后一片花瓣,拇指摁着贴在她眉心,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来,问:「在看什么?」 楚辞下巴从他手中挣脱,还是看着窗外,闻言连头都不抬地说:「看她。」 美人临水如娇花映月。明月站在湖边身姿窈窕,手中提着一只花篮款款缓步慢行,推云破雾而来,像是九天仙女落凡。 秦尧草草扫过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是谁?」 「我也不认识。」楚辞诚恳地说:「就是觉得她好像很好看。」 「丑。」秦尧毫不犹豫的评价,又说:「俗不可耐。」也不知是说明月还是说楚辞的审美。 楚辞沉默地看他,不作声也不动,就一直盯着他看。 秦尧无情地说:「今天的糖吃完了,你再看也没有。」 「不是糖。」楚辞忍不住愤愤小声说:「我没有撒娇,我才不会撒娇的!」 秦尧面无表情地看她,楚辞补充:「我不会对着你撒娇的。」 秦尧:「那你还想对谁撒娇,齐苼?还是赵兆?想都别想了,他们不会来见你的。」 「那我也不想对着你撒娇,反正你又不会惯着我。」楚辞扭头受伤地说,却偷偷拿眼角看秦尧。 秦尧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对撒娇的定义好像完全不同,就好像现在,楚辞认为她在生气,他们两个在吵架,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争辩,可是在秦尧看来—— 这不是撒娇是什么? 是谁口是心非地一边说不在意一边还要看他,一边说不要你惯着我一边又伤心得不成样子,这种拿不上檯面的小把戏—— 秦尧受用得很让步,妥协道:「只能一下。」 楚辞将信将疑,秦尧保证,「朕不会动的。」 事实证明,就算没有糖,楚辞在秦尧面前依然一如既往地好哄。 她眼睛一下子就弯了,无声地笑得很开心,跳下桌子,动作很轻地抬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力度细小得微不可查,摇头晃脑地眼睛弯弯地说:「好啦,我就大人大量地原谅你了,不过以后不要再故意污衊我撒娇,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她信誓旦旦地说。 然后又咬了一片花瓣。 一顿早饭吃得兵荒马乱,秦尧匆匆喝一口清茶,对楚辞交代,「召集了朝臣议事,你自己消遣,午时回来陪你用膳。」 第34页 「好的。」楚辞乖乖点头,「我等你回来。」 秦尧脚步一顿,但是没回头,迟疑片刻还是推门离开。 楚辞立刻转身趴在窗子上,衣袖掀起的风带动身边花叶摇摆,看着秦尧脚下如风地从她面前走过,还不忘揉乱她的头髮,然后视若无物地从提花拜伏的明月身边离开。 明月抬头看楚辞一眼,楚辞对她一笑,然后回身关上窗。 宫女侍人进来收拾用过的早膳,楚辞坐回到梳妆镜前,拿起那柄小镜子把玩,湖面的水光晃人眼,一缕明光打到镜子上,又被镜子折射出去,在床榻上照出一个小亮点。 楚辞扭头对着宫女吩咐:「把床上的东西都换掉。」 宫女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红着脸好像想到了什么,手脚忙乱地把被子一卷,看也不看地收拾好让人整理出去,然后又重新换上崭新的被衾。 楚辞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姿态闲适地随手翻阅,她看得很快,也看的很杂,有显浅易懂的怪志奇谈,也有晦涩难懂的周易兵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就好像过去一年她经常做的事情一样,又或者,和她过去的十几年没什么不同。 ****** 前天秦尧就交代赵兆,大婚后第二天不上朝,但要议事,让他们早点到,不要拖后。于是天还黑着,赵兆就勤恳地坐上马车,挨家挨户地去敲要参加议事的朝臣的大门,不辞辛苦地叫他们起床催他们吃饭。 然后在一群打着哈欠眼都睁不开的魁梧大汉中,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苦口婆心地说辛苦只是一时的,况且秦尧比他们还要努力,连新婚第一天都要处理政务,我们只是早起一会儿,不算什么的。 于是他们从天色未明等到天刚破晓,又等到天色大亮,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看起来吃饱喝足了的秦尧。 就算是赵兆的好脾气都有些忍不了了,他不满地问:「不是说好了要早点吗,你怎么这么迟?」 「没办法,」秦尧平淡地说:「阿辞太黏人了,朕陪她用过早饭,她还拉着不肯放手,朕挂心今日议事要走,她还踢了朕一脚,要朕保证午膳陪她一起吃,这才放行。」 除了秦尧其他人都是还没成家的大老粗,受不了这种黏黏煳煳的牵牵绊绊,虽然还没领悟到这种不露声色,杀人于无形的炫耀,但是本能地露出一幅牙疼的模样,呲牙咧嘴地捂着腮帮子,感觉牙齿都被酸倒了。 赵兆不信:「阿辞明明怕你怕的不行,怎么可能会黏着你,你少信口开河了。」 秦尧看他一眼,「那是之前,你以为现在她还只会对着你撒娇?」 赵兆下意识地怀疑,「她对你撒娇了?」然后疑惑地回忆,「阿辞什么时候对我撒过娇,我怎么不记得了?」最后问:「阿辞撒娇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爱特别乖?」 一群只懂行军打仗的糙汉子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地看着秦尧。唯一一个和楚辞有过接触的魁梧大汉王达一拍大腿踊跃地说:「是,特别可爱特别乖!这么小的一个,白白软软的,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会说话一样,让人看一眼心都软了!」 其他人立刻聚拢过来让他多说点,可是秦尧眼刀一横,所有人立刻偃旗息鼓,乖顺老实地排队站好,闭紧了嘴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块头最大发言最积极的王达,在秦尧冷冰冰的逼视下背上皮都绷紧了,软着腿臣服在被狠揍的恐惧下。 「好奇吗?」秦尧淡淡地问,脚步轻踏踱步从他们面前走过,「羡慕吗?」 所有人齐齐摇头,恨不得把头都摇掉以证清白。 秦尧站定在王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达铮铮铁骨硬汉,一个哆嗦差点给他跪下了,哭丧着脸胆战心惊。 「既然好奇,既然羡慕,就早点成家。」秦尧语重心长地说,推心置腹得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一样,「京中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就看哪个是你命中注定的意中人。」 「成了亲之后就收好自己的眼睛和心,不要乱看乱瞄,也不要乱想。」 秦尧侧头对赵兆说:「师兄也听见了?」 「听见了。」秦尧一句话赵兆就想得很远,他操心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京中世家大族的姑娘们,要看得上咱们这些莽汉出行啊。」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秦尧入主长宁登临大宝,看起来尊贵无比,可是事实上背后空荡荡。行军打仗要靠武将士兵,可是治理天下,还是要依仗文臣。 楚辞的父亲楚序微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高山仰止,秦尧罔顾楚序微的意见强娶了楚辞,把楚序微得罪了个干净,就等于把清高孤傲的读书人也得罪完了。 大典那一日杀了颇有盛名前朝旧臣,还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抖落出来,手中捏着他们的把柄,让他们听命,可也要时刻防备着他们反咬一口。 剩下那些不要名也没有实干的墙头草,也只能摆在朝堂上充个人数,实在难堪大用。 因此他们需要快速笼络一批人才,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甚至秦尧所说的结亲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总之,他们需要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才能在不动声色的暗潮里站得安稳。 赵兆把所有事情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仍然一筹莫展。 一群人商讨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午时,待人潮散尽,秦尧留下赵兆,叫他。 第35页 「师兄,你查一查楚府从十六年前至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论大小,全部详细记录下。」 「我想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等的太太已经半个月没有更新了!!!我太伤心了所以明天也要停更一天! 哈哈哈才不是呢(假装不在意),因为字数太多为了等榜单,所以明天要暂停一天更新,后天就还是早上九点更新啦~ 第18章 又落过一场雨,天便彻底凉了下来。 前半夜楚辞闭着眼睛一直睡不着,抱着手臂把自己缩成一团,被子蒙着头只露出口鼻,吝啬地不想让一点热气溢出。 可是奈何自己就是个暖不热的大冰团,再怎么样都暖不热手脚。 每到此时,她都对秦尧大冷天早上还要冲凉水的行为充满了景仰! 后半夜辗转反侧才睡着没多久,秦尧就来叫她起床,把被子往下拉,露出她的脸,然后恶劣地捏着她的鼻子让她喘不过气,看着她睁开眼睛才松手。 楚辞迷迷煳煳的半睁开眼睛,因为蒙着头小脸红扑扑的,皮肤白,那一点红就又柔又软,像是白云上洒落的霞光,轻飘飘又暖唿唿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感受到凉气,楚辞闭着眼睛往下缩,执着地追逐着被子,摇头晃脑地躲着秦尧捣乱的大手,还要分心求饶,软乎乎地带着还没睡醒的惺忪说:「好冷啊,你不要偷我的被子,我都要被冻成雪人了,你给我暖暖好不好呀。」 楚辞平日就很乖,秦尧很喜欢逗她看她生气的跳脚,再用一颗糖几句话把她哄好。可是这个时候的楚辞,更加有趣,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和形容,让人忍俊不禁,又觉得妥贴恰当。 就好像现在她说自己是个雪人——可是不是吗,看起来软软白白冷冷的,可是只要靠近一点,有一点点的温暖的温度,就能把她融化了。 秦尧任由她把自己的手压在脸下,然后傻乎乎的,迷迷瞪瞪又闭上眼睛。鸦羽似的睫毛落在雪一样的肌肤上,嫣红的唇随着唿吸微微张合,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尖。 每天早上逗一会儿楚辞已经成了秦尧的必修课,看着楚辞懵懂可爱的反应,前朝烂摊子的一大堆事都没有那么烦心了。 他手垫在楚辞脸颊下,曲起手指捏捏她的耳根,指节弯曲又放下,顶着她的脸一上一下地晃动,楚辞被他吵的好烦,又带了起床气,就双手握着他的手腕让他不要动,还要抱怨:「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乖啊,太讨厌了!」 她嘟着嘴,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可是气鼓鼓的皱着眉样子简直太好欺负了。 「你不是个雪人吗?」秦尧故意说:「朕的手很热,你一直枕着会化掉的。你又这么赖皮,朕怕你融化在我手心里了,再顺着手指流淌下去,粘也粘不起来,你就赖在朕身上不肯走了,让朕给你暖一辈子。」 楚辞睁开眼睛,睡的睫毛都乱七八糟地倒着,头髮乱糟糟,半眯着眼睛一脸被人吵醒了的苦大仇深,看他一眼,倒在他手心蹭脸,毛毛虫一样拱着被子捲成一个卷,支楞着头髮暴躁地说:「你好烦啊!我还想睡觉为什么非要打扰我!你太讨厌了!!!」 秦尧每天都在被讨厌,可也每天都有人无限留恋他温暖的手心,口是心非得非常有规律。 秦尧从容地收回手,十分理解地说:「不打扰你了,你接着睡吧。」 楚辞十分生气地看他,「可是你已经把我吵醒了,被窝已经凉了,我睡不着了啊!都怪你都怪你——」 秦尧塞给她一颗糖,从善如流地说:「是,都是朕的错,那你要起床陪朕吃早饭吗?」 楚辞吃了糖立刻翻脸不认人,十分冷酷无情地裹着被子翻身留给他一个背影:「不起不吃再见!」 秦尧就笑,对此习以为常。 前朝开始上朝,他每日就要起的更早,现在天又亮的晚,有时候楚辞陪着他早饭都吃完了,回头一看太阳还没升起来。 楚辞乖了几天,勤勤恳恳地起床陪他用膳,然后秦尧去上朝她回宫蒙头睡觉——可是睡不着了。 然后吃饭的时候楚辞就十分真诚地关心他:「每天很晚才能睡着,第二天要早起,还不能偷懒睡觉,你会不会很累呀?」 「不累。」秦尧故意说:「朕每天早上还练武用凉水沖澡,就算是再睡少一点也不累。」 楚辞拿着筷子咬着唇半天,想了半天都没等想出来可以反驳的话,总不能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你累不累只是我有一点累。 于是第二天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跟着秦尧一起起床,不过换了套路。 楚辞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虚伪又做作,然后让秦尧看自己的脸,认真地问:「你看我是不是变丑了,我照镜子发现自己眼睛一圈都黑了,皮肤也粗糙了,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是的。」秦尧点头,手下给她夹菜,回应道:「可是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本就不漂亮。」 楚辞:「……」 她一下子就懵了,被秦尧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又打击到不想说话。 楚辞冥思苦想一整天,终于想到了这个方法,要是秦尧说「不,你依然一如既往地好看」,楚辞就可以义正言辞地指责他骗人,然后无中生友地说「那谁和谁都说我变丑了」,要是他直接点头说「是」,那就好办了,楚辞就可以说都是因为早上起太早了,然后申请她可不可以不用那么早起。 第36页 可是秦尧虽然点头了,也肯定了她说的话,却说她本来就不漂亮! 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哪个小姑娘能够忍受别人当年说自己丑! 楚辞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还没来得及措辞,然后就听秦尧声音冷淡地说:「你要对自己有明确的认识,漂亮和丑都不应该用来形容你,你明明是可爱。」 「美丽的外表和皮囊会随着时间老去,你却不会变。」 楚辞面红耳赤地拿起筷子胡乱把秦尧夹给她的饭菜往嘴里扒拉。 然后又坚持了两天。 事实证明鼓励教育是有效的,只是效用的持续时间长短因季节的温度而变。 一场雨轻而易举地打败了秦尧的花言巧语,动摇了楚辞摇摆的决心,宣告一年最后的一段温暖离开。 昨天楚辞开诚公布地跟秦尧说了,以后自己不想早起陪他吃饭,想要睡懒觉的请求。 秦尧也应下了。 然而结果表明,秦尧的话并不十分可信,至少他今天一点都不可信!说好的不吵我不让我起床呢——骗子! 「你要是现在起床陪我吃饭,」秦尧开始利诱,「今天可以多加一颗糖,你可以吃三颗。」 但是骗子的花言巧的动听且十分让人心动,而正好楚辞是个意志一点都不坚定的俗人。 楚辞坐在饭桌上愤愤不平地说:「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等成亲了,你会把我装糖的荷包添满的,可是现在我连荷包都没有了!」 「对啊,」秦尧把破旧的荷包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又飞快收起,「是装满了,只是朕暂时替你保管而已,每天两颗糖,何曾短缺过你?」 楚辞本能地觉得好像不太对,但是又觉得他说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一直等到秦尧都走了半天了,她才想到—— 本来是她可以自己支配的小零嘴,放在秦尧手中却成了哄人道歉的工具!怪不得秦尧每次欺负她欺负得气定神闲,还十分顺手! 都是惯出来的! 楚辞垂着头默默地想,这话放在自己身上好像也合适,毕竟她之前哪里可能对着人这样无礼顶撞。 所以,扯平了吧,楚辞吃着今天第二颗甜甜的糖想,其实是他们两个互相惯着。 秦尧拿她替代喜欢的人,所以惯着她;楚辞感谢秦尧留下他们的性命,也可怜秦尧求而不得,还觉得他人很好,于是真心诚意地包容他。 就是两个人好像离的有点太近了,这样不太好吧? 「殿下和陛下近来很是亲近呢,」云舒被分来打扫大殿,见无人伺候,上前跪在地上为楚辞奉茶,语气亲昵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奴婢很少见到殿下这么活泼可爱的模样。」 「云舒!」楚辞眼睛一亮,飞快地从软榻上坐起,惊喜地看着她,「好久都没看到你了,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想我呢。」 「奴婢自然是想念殿下的,只是一直被派去做些杂事,实在是没有机会来见殿下。」云舒温温柔柔都说。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楚辞紧张地问,拉她起来要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她们是不是都故意对你不好啊?」 云舒顺从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眉眼温和,捂着自己脸上暗红色的胎记柔声说:「没有,只是我这副样子有些吓人,小姑娘们见了害怕,不想靠近也是人之常情。」 「才不是。」楚辞牵着她的双手晃来晃去地撒娇,「谁说我们云舒吓人了,明明好看的不得了!」 云舒弯了眉眼,揶揄楚辞道:「殿下识人不清的症状还没有好转吗,那岂不是现在仍旧只能认出奴婢一人,如今更是连眼光都变了?」 「啊啊啊云舒!」楚辞不好意思地说:「你就不要再戳我痛脚了,我现在每天都担心死了,生怕认不出陛下,然后让他生气。」 「陛下待你很好,不会生气的。」云舒旁观者清,柔声宽慰楚辞。 「不想说他了,」楚辞揉揉脸,转身在软榻上坐下,嘟着嘴说:「他老是逗我,哪里好了?」 然后又担心地问:「她们都不喜欢你,指派你来做什么呀?」 「奴婢来打扫大殿。」云舒耐心地说:「以前也只是做一些洒扫的粗活,虽然累了些,但也很省心。」 「只是最近流言四起,对殿下声誉很不好。」云舒在她脚边跪下,仔细地揉捏着她的小腿,谆谆教导,「殿下如今和陛下举案齐眉感情正笃,明月在陛下身边讨不了好,就想诋毁殿下声誉,离间帝后。」 也不是没人在楚辞面前遮遮掩掩地传话,况且明月近来待她越发敷衍,只要不是和秦尧一起用膳,送来的殿下膳食皆是一日不如一日。 楚辞犹犹豫豫的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或者说了被人三言两语地堵回来,便不该再开口了。底下的人就认准了她好欺负,在明月的纵容下隐隐有了奴大欺主的趋势。 「明月每日都近身服侍陛下用膳。」云舒补充,「如今宫里除却殿下没有其他妃嫔,隐隐众人皆以她为首,瞧着那模样不像是个下人,倒像是个主子。」 还是个压在楚辞头上的主子。 楚闷闷不乐地倒下,仰看着顶上描金漆银的柱子,沉默不语。 「殿下可是要再等等?」云舒主动开口问。 过了良久,楚辞翻身倒在小毯中,声音闷闷地说:「再等等吧,时机未到。」 第37页 第19章 「哎,你听说了吗?」穿粉衣的小丫头戳了戳身边的宫女秋庭,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咱们这位皇后,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秋庭闻言不经意地皱起眉头,旋即事不关己地说:「别胡说八道。」 粉衣年龄小,好奇心重,一心想要和别人分享反而被训,她撇撇嘴,不乐意地反驳,「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的,大家都在说,你怎么不一个一个地去教训他们,就会欺负我。」 「宫里都传遍了,就你木呆呆的,跟谁都不合群,要不是我告诉你,说不定等换皇后了你都不清楚是为什么。」 小粉衣嘟嘟囔囔地抱怨,手上把刚洗好的衣服抖开挂在绳子上晾好,脚下踩着小马扎摇摇晃晃的不稳,秋庭就站在一边不作声地扶着,等她晾好衣服跳下来才松手。 「咱们被分来这里洗衣浣纱,整日手都泡皱了还吃不饱饭,我年纪小又不识字做这些事就算了,可是姐姐你呢,你读过书还会写字,你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事的。」 小粉衣轻车熟路地拿出草药碾成的绿膏给宫女满是伤痕的手上药,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听闻皇后心善,很是善待下人,就想着能不能去求求她,让她把你安排去做些其他的事情,总好过陪着我在这里受欺负。」 「可是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吓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故弄玄虚说:「这宫里早就变了天了,管事的都不是皇后了,变成了一个都没有听说过的明月姐姐!」 「明月是谁?」宫女任由她摆弄,闻言皱起眉头问。 「不知道。」小粉衣闻言老老实实地摇头,「听说她漂亮得倾国倾城,让陛下一见到她就爱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宫女一针见血地说:「陛下要是真喜欢她,会放着她无名无份地在宫里吗?」 「可是她管着宫里的事,皇后和陛下都没有说什么呀,这难道不是默许了吗?」小粉衣疑惑地问。 「有时候捧着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宫女沉默许久说:「你跟我讲讲宫里的流言都说了什么。」 「好呀好呀。」小粉衣搬着凳子乐呵呵地趴在她腿上,「那你给我掏掏耳朵。」 「宫里流言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陛下是战神下凡的,还有说陛下是旧朝秦深将军和长公主长宁的后代的,再有,就是皇后了……」 「说楚相没有收下陛下的聘礼,楚辞罔顾亲人坚持要出嫁……」 「说她不是完璧之身……」 「说她在前朝时和左项勾结私相授受自荐枕席……」 「说陛下新婚夜发现喜帕上没有落红震怒而走……」 …… 赵兆喝了一口茶,仔细观察着奉茶伺候的宫女侍人,皱眉对秦尧说:「我最近怎么感觉宫里怪怪的,好像有人背后议论什么,可是等我走近了,他们又什么都不说回了。」 秦尧对此漫不关心,随手抽了一本奏章,说:「后宫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处理,她既然选择了放任,那就由她心意。」 「可是阿辞那样柔柔弱弱好说话的样子,」赵兆着急地说:「你不给她撑腰,她能管得住别人吗?」 「师兄。」秦尧放下手中的笔,眼睛看着他,耐心地说:「阿辞想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向朕讨要,朕都会给她,既然她不曾开口,自然是有她的理由。」 赵兆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虽然相信秦尧,但还是本能地担心楚辞,他仔细思忖片刻,发现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观,只能说:「上次你让我送去给阿辞煮茶那个小姑娘,我觉得把她放在阿辞身边不太好,下次你找个机会把她打发走吧。」 秦尧想了想,近来赵兆都没有见过阿辞,自然不可能见到跟在她身边的人,那就只能是上次大婚之前见到的。 依照他的秉性和脾气,能让他说出「不好」,这个小姑娘也算是很有本事了。 秦尧问:「阿辞怎么安置她的?」 「阿辞留下她了,」赵兆说:「说是你的一片心意不好浪费,就没同意让她出宫。」 「都由她吧。」秦尧平静地说:「一个小丫头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第二天早上,楚辞不被人打扰地沉睡在恬静的梦乡里,秦尧看了她一眼,放任她继续睡着,自己一个人用膳。 明月见到只有秦尧一人,心中不禁一动,有些后悔今日今日怎么没穿那件桃红的衣裳,不过此时也没有时间留给她后悔了。 「陛下尝尝这个,」早膳时她在秦尧身边伺候,殷勤地用银筷夹了鱼茸放到秦尧碗里,「今早新捕的青鱼做的,鲜的很。」 秦尧尝了一口,「尚可。」 明月得到回应立刻高兴了,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她放轻放柔了声音说:「这佛手金卷焦脆可口,陛下尝尝。」 秦尧吃了一个,觉得有些甜了,不过楚辞应该会喜欢,就说:「这个早膳给皇后留一份。」 明月嘴角的笑一顿,俯身应是。 秦尧一个人吃完早饭,看着一桌的精緻的饭菜还剩下许多,没像以往一样记着赶去早朝,突然起了闲聊的心思,问:「皇后的早膳应当和这些相差不大?」 明月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也相错无几,有时殿下心血来潮有特别想吃的,也会稍作调整。」 第38页 秦尧回头看她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人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一喜,内心微动表面上便忍不住带出惊喜来,她激动道:「奴婢明月,之前在陛下身边伺候,后来陛下让奴婢陪侍皇后身边。」她缓缓地仰起头,咬着下唇羞怯地问:「陛下不记得奴婢了吗?」 「不记得,不过你倒是有一副好相貌。」秦尧淡淡道,说了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意味,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吩咐:「等皇后醒了你们再进去伺候,不许打扰她。」 明月在他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地面上浮现笑意。然后恨恨地回头看着放下的帷帐,手中的指甲嵌入了手心。 楚辞睡醒时被窝已经不热了,她翻了个身困顿萎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软榻,侧身枕着自己的胳膊发呆。 最近秦尧总是很忙,早上一大早匆匆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被子放回床上挤着它。 当然,也是因为她睡懒觉不起两人见不到,可是剩下的时间里秦尧也总在忙,连吃饭都不一定会回来,但偶尔吃到好吃的了,还是会派人送来给她一份。 有时候太忙了两人一天都见不到面,他也会让人送糖来,十分严谨,还是每天只有两颗,附带着些小玩意儿,随手摺的一只小鸟,路边半干的一朵残花,或者是纸上语焉不详潦草的一句话…… 简直是像哄孩子似的,大人在外赚钱养家,又担心家里脆弱敏感的小孩儿委屈,就变着法地陪着她安慰她。 「还真拿自己当我爹了。」楚辞咕哝着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张简笔的化,上面是一只小小的燕子风筝,就是最常见最简单的那种,秦尧依然画的很丑。 她把薄薄的一张纸盖在脸上,孩子气地嘟着嘴吹,把它吹得滑下去了,然后又捏起来放在面前看。 「不过要是你是我爹,」楚辞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忍不住笑着畅想,胡言乱语道:「那样好像也挺好的,毕竟我这么乖,怎么宠也不会宠坏。」 外面却突然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楚辞立刻不好意思地把小画藏起来,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自欺欺人地假装还睡着。 「殿下。」云舒柔声道:「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刚刚见到一只小鸟实在是太可爱了,这才忍不住发笑,绝对不是在笑殿下。」 「唔。」楚辞躲在被子下羞愤欲死,「那也不许笑,小鸟也会不好意思的。」 「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错。」云舒轻声细语道:「殿下可不要拿奴婢的错来惩罚自己,闷着了怎么办,快出来透透气。」 楚辞慢慢地露出头来,眼睛水汪汪小脸红扑扑的,怎么看怎么可爱,云舒体贴地把还露出一角的小画塞回去,温温柔柔地问:「殿下可是想家了?」 楚辞把头搁在云舒膝盖上,仰头看她温柔的脸庞,低声喃喃道:「不是想家,只是想我娘和我哥了。」毕竟她的家人好像只有他们,而他们早就不在了。 「殿下受苦了。」云舒轻抚她的头髮,目光温情。 楚辞摇了摇头,「想也没用,又见不到他们了,说不定他们也不愿意见我。」 「怎么会?」云舒安慰她,「殿下聪明可爱,夫人和公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殿下,更不会不想见殿下。」 「可是我都没有见过我娘,我一出生就和她分开了,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还有我哥……」楚辞语气低落,「他是因为我才……我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的。」 「不会。」云舒捧起她的脸,耐心地安抚着,「他们都很爱你,不忍心你受任何伤害,奋不顾身地保护你,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真的吗?」楚辞目光希翼地看着她,眼神发亮,「我娘真的会这么想吗,她不会生我的气?」 「真的。」云舒保证,「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楚辞抱着云舒的腰难过道:「要是你是我娘就好了,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舒一顿,失笑道:「殿下刚刚还想要陛下是爹,现在又想奴婢是娘,这话让陛下听到了可是要生气的。」 楚辞:「……」还说刚刚没听到!明明听的一清二楚! 「殿下。」云舒没再逗她,正色道:「最近楚府附近出现了一些陌生人,好像在打探消息,还有人找到了殿下之前乳母的家人,甚至有人开始探查公子的下落。」 「殿下,陛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20章 「殿下,陛下想要知道什么?」云舒看着楚辞问。 楚辞慢吞吞地围着被子坐起来,眼神茫然地发着呆,然后就想到了大婚那天晚上,秦尧为她生辰煮的长寿面,然后她喝了酒胡言乱语说的话。 「没什么,」楚辞低头抠着手指,声音平静地说:「只是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要自己查证一下罢了。」 「毕竟楚相名满天下,是读书人的高山仰止,天下人的可望可不及,忠心可昭日月,註定要名留青史的,怎么可能因为我一两句话就动摇,相信他会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呢。」 「况且他要是真的找到我哥的下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楚辞神色黯然,云舒也说不出话来。 外面却又传来一阵响动,花清端着托盘跪在外面,声音平稳得毫无起伏地问:「殿下可是醒了,要不要用膳?」 第39页 云舒闻言诧异,「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殿下的早膳规格不应当如此,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准备得完?」 花清一板一眼地说:「明月姐吩咐的就是如此,陛下早膳用的就是帝后同食的规格,因此殿下晚起,便只剩下一些点心。」 「这是在欺负你呢,殿下。」云舒看着楚辞,轻声说。 楚辞垂下眼,揉捏着手指问:「陛下知道吗?」 「知道。」花清答。 楚辞揉揉眼,抬头笑着说:「那我就只能任由她欺负啦。」 点心又干又硬,咬在嘴里又苦又涩,噎得楚辞眼睛发红,只得又喝了一口冷茶才咽下去。 云舒摸了摸她的头,从袖子里偷偷拿出来一颗糖给她,「少吃一点糖,不然要牙痛的。」 楚辞把糖含在嘴里,辩解道:「才不会,我小时候都没有吃过糖,现在也没有吃很多,不会牙痛的。」 花清跪在外面又说:「明月姐说了,要是打扫整个飞鸾宫还不够云舒忙的话,以后小花园的枯枝落叶也都交给你清理,打扫不干净,不准吃饭。」 楚辞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知道是自己的不作声和不作为给了这些人胆大包天的勇气,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她身边的人放在眼里,宫中只知明月不知楚辞。 可是前朝皇后只是左斯手中的傀儡,地位还不如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谁都可以上前来踩一脚唾一句。 而现在的皇后楚辞,也只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摆设,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在眼里,背里暗里恨不得取而代之。 宫中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知道了。」云舒看着楚辞脸色答道:「退下吧,有事来报。」 「是。」花清退下。 「不过再忍受几日罢了,奴婢还是挨得了的,殿下不必忧心。」云舒宽慰她,「这样的日子奴婢也不是没有经歷过,此时已经不知比那时好上多少了。」 楚辞清脆地咬碎糖块,舌尖舔了一下甜腻的嘴角,问:「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宫里现在都是那个明月说了算?」 「是。」云舒点头,「连不问世事的浣衣小宫女都知道了,想来不会再有人不知了。」 「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就如传言中所说的,宛如天女下凡?」楚辞好奇地问:「漂亮得让人见了第一眼就喜欢?」 云舒失笑,「我的殿下啊,明月在陛下身边伺候多久了,要是第一眼就喜欢……」她摇头,「怎么可能现在还任由她籍籍无名。」 「要说第一眼就让人喜欢的,也该是殿下才是。」云舒看着她轻柔地说:「奴婢一见殿下就觉得熟悉亲切,连陛下第一次见殿下就要娶您,远比一个小宫女好得多。」 楚辞摸了摸脸,迟疑,「可是我一点都不漂亮。」 「谁说的?」云舒问。 「陛下。」楚辞答:「他说我只是可爱,不是漂亮。」 「相由啊心生殿下,外表和皮囊会老去,灵魂却永远鲜活。」云舒说:「殿下,歷尽千帆归来,仍是赤子之心,这才是可爱啊。」 「陛下这是在夸您呢。」云舒温和地说。 楚辞向来对外貌不在意,因为她深知,有时候一副好相貌带来的不是无上的恩宠,而是灭顶之灾。 可是秦尧的包容和平和让她逐渐放下了这些沉重绝望的念头,而旁人对明月的推崇和赞誉又让她迷茫而担心。 可是担心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懵懂地防备和不安,问秦尧,问云舒,问他们觉得明月漂亮吗? 但是从来不会问「我漂亮吗」,她只会在脸上沾了灰,脏兮兮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我很丑吗,我很难看吗?」 「殿下很好看,」云舒肯定地说:「要是殿下不信奴婢的话,可以去问陛下,问赵大人,他们总是不会撒谎的。」 「况且殿下还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呢,以后张开了,就会成为国色天香的美人的。」 「殿下才十六岁呢,不用急。」 不用急吗?可是楚辞觉得她快要等不下去了。 秦尧今日回得依旧很晚,洗漱完躺倒软榻上的时候,回头看楚辞,楚辞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 秦尧胸腔闷震带着笑意,好像只是看楚辞一眼,白日里身心俱疲的劳累都烟消云散了,就连她闹脾气的样子都觉得可可爱爱的。 像一只因为受到忽视而故意冷战的,很兇的猫咪,可是其实一句话就能哄好。 秦尧长长地嘆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叫她,「阿辞,朕今日好累。」 楚辞迟疑片刻,慢慢地转过身来,在黑夜里捂着被子露出眼睛看他,犹犹豫豫半饷,很不情愿地开口问:「怎么了?」 秦尧眼里带着笑意。前朝那摊子事就是一团乱麻,左斯遗留下来的窟窿要一个一个填,大爻的千疮百孔要一个一个补,还有那些生事造谣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见缝插针唯利是图的投机者,自命清高目下无尘的读书人。 每一个都让人头痛。 但他只是问:「今天怎么不理朕?」好像天下的事都要往后排,这才是他值得关心的头一件事。 「没什么。」楚辞别别扭扭地说,秦尧就安静地等待她下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楚辞重新开口,声音迟疑,「他们都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第40页 秦尧枕着手臂失笑,心说你不是早就以为我喜欢你吗,还等别人来说? 楚辞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啊?」 「看起来很乖很可爱,说话软软的会撒娇,很容易生气但是一哄就好。」秦尧配合地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还爱吃糖,会背着我偷糖吃。」 楚辞想到云舒多给她的那颗糖,心虚说:「我没有很喜欢吃糖。」 「所以我说的也不是你啊。」秦尧故意道:「你不要对号入座。」 楚辞闷闷地翻了个身,突然问:「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秦尧让人出乎意料地说。 楚辞意外,好奇地问:「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秦尧自顾自地说:「你喜欢的人不是很好,他自大狂妄,霸道独断,经常惹你生气,你生气了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哄你,就只会让你吃糖。」 楚辞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她躲在被子下踢了踢脚,滚来滚去地把被子都压在身下,然后又安静下来。 「我们两个喜欢的人好像都不太好。」楚辞说。 秦尧不同意,「是你喜欢的人不好,我喜欢的人明明很好,柔软善良可爱。」 楚辞:「……」好像被比下去了,不甘心。 「我喜欢的人高大英俊本领高强。」楚辞心虚地说。 「所以他们两个天生一对?」秦尧有些想笑。 「???」楚辞满头疑问:「为什么他们两个要天生一对?」 秦尧在心里嘆了口气,侧头看着傻乎乎的楚辞,妥协,「那你们两个天生一对。」 反正也没有任何区别。 安静了一会儿,楚辞开口慢慢说:「我不喜欢明月。」说完了还担心秦尧不知道她是谁,补充道:「就是你送来让她给我煮茶的那个。」 秦尧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平淡地说:「不喜欢就让她走,朕说过了,宫里都是你说了算,你想干什么都行,不必和朕说。」 「不论什么原因吗?」楚辞看着他轻声问。 「你不喜欢就是最大原因。」秦尧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讨厌别人,所以要是有人让你不喜欢,那就定是她的问题,和你无关。」 「所以不管你怎么处置她都是应该的,朕尊重你的所有安排。」 楚辞不好意思,把被子拉高遮住脸,然后又拉下来一点,迟疑道:「我哪里有那么好,明明我经常没有理由地就对你生气。」 「那是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小心翼翼,想做什么都可以。」秦尧说,然后又想起上次楚辞提的要求,补充道:「饮酒和吃糖不在这个范围内,因为都不是好习惯。」 「那我明天就让她走,给她很多银子,让她出宫了也能好好地生活。」楚辞高兴起来,举着手保证。 秦尧:「虽然你的聘礼和嫁妆都不少,但还是要留着用到紧要的地方。」毕竟他送的聘礼不该这样用到别人身上。 「你的钱我都在存着没有动,」楚辞立刻解释,「我还剩下了一点,可以用这些的。」 秦尧:「……」 「其实不用分这么清楚的,给你了就都是你的。」秦尧改口,平静地说:「你想怎么用都行。」 明明刚刚还不是这么说的。楚辞暗搓搓地想,然后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秦尧侧头看她,放轻了声音问,然后压低了声音说:「睡吧,好梦。」 「好梦。」楚辞含含煳煳地说。 第21章 第二天照例是秦尧一早就离开了,不过今天他甚至都没在飞鸾宫用膳,自然也用不着明月伺候。 明月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仍趾高气扬地带着身后一群幻想着飞上枝头的小宫女们坐着喝茶。 楚辞围着被子趴在床上,柔软的抱枕垫在下巴处,只露出一双纤细白嫩的双手,面前放着一本话本,手中拿着一套九连环,百无聊赖地蹭着白生生的小脚丫,一边看话本一边解九连环。 白银做的九连环精巧绝伦宛如一体,环环相扣牵一髮而动全身,在她手中小圆环相碰叮噹作响清脆悦耳,像是薄雾中白衣姑娘脚腕上繫着的红绳铃铛。 她手下动作也不觉飞快,只是全副心神系在话本上,几息之间就空出手翻上一页,而九连环就颇受冷落,虽然被主人拿在手里,却是半天都得不到一眼青睐。 楚辞素手翻飞,眼睛却紧张地盯着话本,抿紧了嘴唇屏住唿吸,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然后曲起膝盖半跪在床上,食指捏着书页抖了抖,翻了一页入迷地看着。 九连环被她扔到了一边,交叠相套的圆环此时已经分开了,九个小环挂在素白的银杆上晃来晃去,分明又分朗,再没有原来的缠缠绕绕难捨难分。 话本只不过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下笔的人却功力深厚,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沉迷其中,拿起就再不愿放手。 直到过了这一节紧张刺激的情节,楚辞才恢復懒洋洋的样子,把滑落的被子拉到肩膀上,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右手拿起九连环,又把分开的圆环重新一个一个套回去,也只不过用了不到一刻的时间。 把九连环恢復原样,话本和秦尧送给她的东西放到枕头下,然后掩着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低头自己穿鞋。 第41页 门口伺候的人听到声响知道她起身了,进来伺候,又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虽然楚辞记不住她们的样貌,但也模煳知道每天来的人都不同,好像都认定了来伺候她是件麻烦的苦差事,推三阻四的都不愿来,就每天轮流交换。 自然她们对着楚辞就没有什么好态度,认准了她好欺负又不会告状,态度轻慢神态鄙夷。 楚辞好脾气地笑笑。 「殿下洗漱吧。」有宫女不耐烦地催促道:「奴婢还有事情要去办呢,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 有什么事要办呢?楚辞在心里猜测,着急在你们明月姐姐面前表忠心求关注,还是迫不及待地也想着在新帝面前崭露头角? 不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十分乖顺地顺遂她们的意,把双手浸泡在清水里。 水面上没有了带着香气的花瓣,也没有缭绕温暖的温度,甚至因为清晨的寒霜而更加冰冷刺骨。 楚辞小声地「嘶」了一声,感觉皮肤针扎似的疼痛,眨眼间手背上已经泛起了红,指尖颤抖手指青乌一片。 她抬眼看伺候她的宫女,那宫女年龄不大相貌平常,手指指节粗大手中生着老茧,明月这是把粗使的丫头派来贴身伺候她。 宫女语气敷衍,「殿下既是用过了,那奴婢就退下了。」说着竟是要走。 楚辞只能草草地用冷水梳洗,冻得手指都僵了。 不止是奉水的丫头,连梳头的宫女都笨手笨脚的,扯痛了她的头皮,扯断了她的头髮,然后还要抱怨她的头髮太多了,梳得手都酸了。 楚辞在镜子里弯着眼睛沖她一笑。 等到她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花清才端着一份简单到简陋的早膳进来。 「殿下可要用膳?」花清奉着托盘跪在地上问。 楚辞还在低头看自己被扯掉在地上的头髮,脚轻轻地踢着磕在凳子上,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我的头髮。」 花清没作声,自作主张地起身走到楚辞背后,拿起那把厚重温润的檀木梳,散开她被人粗心对待的长髮,手指轻轻地插进发间理顺,然后才拿起梳子一梳梳到尾。 楚辞头髮很长,发质也好,又黑又亮的,入手冰凉顺滑,握在手里像是捧着一捧水。 楚辞任由花清摆弄,脚踩着下面的横木,手中打开了胭脂盒,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然后在阳光下举到花清面前,献宝一样地雀跃问:「好看吗?」 白瓷一样的肌肤,和血一样的胭脂,就像是无边无际雪地里一株盛开的红梅,艷丽无双。 「好看。」花清声音平平地回道:「要奴婢为殿下上妆吗?」 「不,不用。」楚辞在阳光下看皮肤外那一层几乎透明的纹理,摇摇头道:「今日——应该穿素衣呢。」 花清放下手侍立旁边,楚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个很简单的髮鬓,清新,温柔,可爱……怎么说都可以,合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显得俏皮天真,让人见之心怜。 楚辞伸手捂住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闭着眼睛小声地哼起了无名的小调。她声音空灵,嘴角轻轻勾起的样子甜美动人,双手交握放在心口,身体随着曲调轻轻摆动。 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镜子把指尖残余的胭脂轻轻涂在唇上,跳下凳子,长发在空中飘起一个弧度,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花清知道有些时候,楚辞不穿鞋就像是一个习惯,好像那一刻的勇气能让她忽略终年暖不热怕冷的身体,因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开桌子旁边的凳子让楚辞坐下。 今日的早膳简直把敷衍摆在了明面上,又冷又硬的点心,隔夜的凉茶,缺了一角的盘子,脏污犹在的杯盏。 楚辞看着这些嘆了口气,双手托着脸,手指拨弦一样轻轻地敲着脸颊,完全没有胃口。 花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楚辞立刻眼睛发亮,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手里的荷包。 「云舒说不能多吃,会牙疼。」花清木着声音说,不为所动地把荷包收好,然后说:「陛下今日回早点回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殿下可以早作准备。」 「我知道啊。」楚辞含着糖,觉得没有秦尧给她的好吃,鼓着脸颊把糖顶到牙齿外面,然后又用手指戳脸颊把糖挤回去,声音含含煳煳的,「我昨天跟他说了,今天肯定要早点回来给我撑腰啊。」 「那接下来……」花清问。 楚辞嘆了又长又重的一口气,苦着脸道:「这些看起来就很难吃啊。」 「只是做做样子,殿下不用入口的。」花清并无波动地规劝。 「我就尝尝,就一口。」楚辞手指在点心上面跳跃,目光灵动,「让我来看看,尝哪一个好呢?唔,那就每个都尝一口吧。」 楚辞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评价道:「就像是发霉了的绿豆和泔水一起煮过的,难吃!」 然后是第二个,「落在泥里被碾过的花瓣的味道,不好吃!」 「呸,臭掉的鸡蛋做的,太难吃了!」 …… 每一个都咬掉一口评价一番,选出最难吃的一个,然后把吃剩下的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圆,咬掉一口的那一段朝里,像是一朵开着的花一样。 然后喝一口冷茶,把杯子放在最中间。 「好了。」楚辞拍掉手中的残渣,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吃完早膳了。」 第42页 「什么早膳?」门口突然传来秦尧的声音,他抬脚踏进殿门,眉目沉静,一扫冷清的屋内,目光落到仅有的两个人身上。 楚辞吓了一跳,慌张地站起把脚藏在桌子下面,就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比预计的还要早。 然后侧着头看花清,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小声说:「你回去吧,就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办。」 花清俯身行礼告退,秦尧看她一眼,没阻止,说:「怕你被人欺负,回来给你撑腰。」 楚辞抿着嘴偷笑。 「就只吃了这个?」秦尧回身看桌子上摆着的孤零零的盘子,手指捻起一个若有所思。 「是啊是啊,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楚辞笑眯眯地看着他,歪着头背着手模样俏皮。 秦尧一笑,捏着一个送到嘴里,神色如常地嚼碎咽下,然后端着中间的隔夜残茶喝了一口。 楚辞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失望地垂下头。 门口适时地响起嚷嚷声,有很多人边说话边往这里走过来,因为门大开着,她们说的话全部都纹丝不动地传入到楚辞和秦尧耳中。 「她一个不受宠的皇后,拿乔什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张开眼睛看看,还不如我们明月姐姐漂亮呢,真以为能迷得住陛下了?!」 「就是,前朝废后,身份不干净,身体也不干净,还拿自己当宝呢,真以为自己还是枝头的凤凰?!」 「呵,二嫁为后不说,前朝时就和左斯那个老奸贼不清不楚的,哎你们知道吗,前朝大婚洞房花烛夜,和她在新房里待了一整夜的,可不是小陛下,而是左斯!」 「呸!就这还有脸来颐气指使我们,还敢说今天就要把明月姐赶出宫去,也不看看,如今正得圣眷的人可不是她,而是我们如花似玉的明月!」 「哈哈哈哈……」 一群人说着笑着推搡着,看起来根本没有把楚辞说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们一起露面,说一句哄一声,楚辞就会乖乖地收回成命,然后不安惶恐地道歉,到时她们就可以再狠狠地奚落她一番。 毕竟她之前一直就是这样温吞毫无怨言的性格。 直到她们踏进殿门,看到了似笑非笑目光冰冷的秦尧。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个辣鸡作者又来替她的预收求收藏了,求求大家看我一眼啊~ 【拖家带口重生】 沈凝的姐姐是当朝皇后,父亲是朝中太傅,青梅竹马的秦垣是天子亲弟,后来更是有了三个圆滚滚的小崽崽。 本该一世圆满,却突然发现了枕边人的真面目,争执中一头磕在案几上,回到没出嫁的十七岁。 十七岁的沈凝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婚! 结果不仅没退成婚,反而秦垣突然亲自带着聘礼来求亲。 三个充当聘礼,圆滚滚的崽崽坐在扎着红花的拾盒里,沖她张开手臂,奶声奶气地喊:「娘!」 秦垣也可怜巴巴地求饶:「点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沈凝:「……」 沈凝:「孩子留下,你给我滚!!!」 秦垣不仅不滚,还在她身边扎了根,把上辈子犯的错,一点点地纠正过来。 蠢作者跪着保证一点都不会虐,大家看一眼吧~ 再ps一下,今天520,大家过完节明天来陪单身狗作者过节吧,我给大家发红包(卑微orz) 第22章 「不受宠?」秦尧侧着头, 看了一眼楚辞, 声音平稳地问。 「不干净?」他回头看着她们, 指尖在桌子上轻点, 平静地说。 「不清不楚?」秦尧一字一顿地问, 抬起头,视线从她们身上一个一个扫过。 「这些事情朕竟是一件不知, 」他忽而一笑,眉眼舒展俊美绝伦, 语气平和地问:「有谁能和朕说说吗?」 他的反应太过平常太过波澜不惊, 跳过了下人们罔顾尊卑议论主子, 忽略了一群人没有伺候好皇后还来势汹汹出言不逊,他听到的看到的, 关心的问的,都是楚辞的不洁。 楚辞能做前朝皇后, 是因为她是楚序微的女儿;她身为前朝废后能二嫁为后, 众说纷纭,但所有人心照不宣认同的理由,还是因为,她是楚相的女儿。 论相貌她甚至还不如明月, 论品性她柔弱怯弱, 论学才——深宫里的小姑娘,不需要这个。 所以除了一个好家世,宫里不知有多少人都能把她踩在脚下比下去,却还要捏着鼻子忍受着, 看她高高在上,看她凤冠霞帔。 有人漠不关心,也有人不甘心,有人嫉妒,有人愤恨。 所以她们都恨不得把楚辞拉下来,自己踩着她登上高位。之前左斯执政时,他喜怒无常暴怒成性,都还有人上赶着爬到他身边,如今秦尧年轻俊美,更是引得蜂狂蝶涌。 只是之前还有所顾忌,看他冷冰冰的难以接近,怕他顾及颜面顾虑皇后。 如今得了他这番话,见了他这样的态度,就好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中大定,拿眼睛斜频楚辞,然后再欲语还休地看一眼秦尧。 楚辞就站在秦尧身后一点,因为身形娇小被秦尧完全挡住,侷促而不安地抠手指,终是忍不住,从他背后伸着脖子偷偷地往外看了一眼。 明月一身娇艷的颜色,略施薄妆皮肤白皙嘴唇鲜红,明媚动人。 第43页 楚辞素衣白衫,简简单单的,;两相对比高下立见。她愣了一下,想起涂在唇上的胭脂,于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只剩了一点点,手指摩挲着,指尖是细腻光滑软红。 她放下手,安静地站着,不动不言不分辨,目光茫然地看着虚空落不在实处,紧抿着唇却看不到紧张,仿佛置身事外,整个人变成了秦尧在左斯剑下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秦尧回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洁白小巧的光脚上,动作一顿,脚勾着一张椅子安静无声地放到她腿后。 楚辞察觉到小腿肚轻微的碰撞,垂下眼睛低头看,一把椅子放在身后,她无意识地脚趾蜷缩了一下,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坐好,然后把脚放在椅子上的横槓上,双手虚握放在膝盖上的,低眉顺眼的,看起来特别乖。 秦尧的动作隐蔽无声,又因为身形的遮挡,无人知道这个角落里一场无声的对话。 而本该对此有所察觉的另外一群人,因为还跪着不曾抬起头来,错过了秦尧眼中的耐心,也错过了动作中的温情,一腔情愿地以为,陛下这是已经厌弃皇后,要随意寻个由头处置。 明月却是心中一凛,心下难安,惨白着脸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秦尧和楚辞皆是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因此无事时他们都喜欢独处,两人同室而居的时候,也不要人在身边,因此其他人都不曾见过他们相处时的情景。 可是明月见过。 她见过冰冷无情的秦尧在楚辞身边时是怎么柔和的神色,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帝王又是怎样任由楚辞调皮捉弄。 楚辞怎么可能是不受宠,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 可是她心中有愤恨也有不甘,说出去的大话和众人眼中的艷羡已经把她捧得太高,让她明知不可不能不该,也忍不住生出些妄念来,况且今早秦尧给她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让她整个人的野心都变得蓬□□来。 想把楚辞踩在脚下,看着她这张无辜懵懂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看她高高在上的尊严和地位落到泥土里去。 所以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欺压,无声地憎,无息地恨,剋扣她的饮食,消减她的待遇,一步一步,一环一环,把她从金尊玉贵的皇后,变成徒有其表的废人。 然而现在,那个一直忍气吞声,不管被怎么对待的人突然就生出了反骨,开始试探着还击了。 虽然手法稚嫩到可笑,可是只要有了秦尧撑腰,一切都不一样了。 好在还有楚辞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和一个死无对证的流传往事,只要能把她在陛下心里泼上污水,便再不用怕她了。 左斯果真是死了都有用呢! 明月掩下眼中阴郁的笑,跪下额头抵着手背,安静无声地等着身后那群愚蠢又天真的人,争抢着想要在秦尧面前表现出头。 「陛下。」有人按耐不住,迫不及待地开口,生怕被人抢先了去,声音激动的发抖,膝行上前两步,依旧跪着,主动道:「奴婢知道,奴婢愿意告诉陛下,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秦尧坐在桌子旁边,闲适松散伸直了两条长腿,屈肘抵着桌子,手指轻点额头,沖她一扬下巴,吩咐:「抬起头来。」 出声的宫女慌慌张张地偷偷用袖子擦干净脸,然后嘴角带着羞涩的笑意,慢慢地抬起头来。 一张很平凡的脸,眉眼五官都没有出挑的地方,至少能够跟在明月身边,有机会在秦尧面前露脸的人,都是如此。 「说说你都知道什么。」秦尧神色如常地说。 楚辞唿吸一顿,然后又变得清浅平缓。秦尧空出来的右手放在她膝盖上,轻轻地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指,楚辞像是被吓了一跳,飞快地伸手捂住左手手腕,秦尧回头看她一眼。 「皇后大婚时是何情形?」秦尧问。 一朝帝后大婚,再如何也是一个王朝最盛大的典礼是一个帝王的颜面,虽然大爻那时已经衰败下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遗留下来的底蕴,也足够支撑起一场无功无过的婚礼。 况且皇室向来是奢靡华贵的存在,左斯那时还并未丧心病狂到对齐苼下手,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从他浩瀚如山的金库里拨出九牛一毛,就足够了。 虽然他未必会情愿。 宫女略微迟疑一下,有些意外秦尧会关心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没有大婚。」 皱起眉头,变换了姿势,目光紧盯着她,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大婚?」 虽然寻常百姓无法亲眼得见帝后大婚是盛大华美的场景,但是那一年的税收,却是实实在在地压到他们肩上。 可是现在却来说,没有大婚? 「没有大婚就是,」许是秦尧视线太过迫人,重压之下的宫女慌乱地重复道:「就是没有祭天,没有放明灯,也没有聘礼,没有百官来贺,什么都没有。」 「只是用一顶小轿子,从偏门安静无声地抬进来,对着祖庙的方向拜了天地,然后红绸一牵,就算礼成了。」 「这应当不是大婚吧。」宫女结结巴巴地说:「就算是寻常人家娶亲,也不会简单草率到这样,富贵人家纳小妾也比这风光。」 宫中尽是捧高踩低看人脸色的,楚辞年纪小,齐苼又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傀儡,左斯手握大权和楚序微一左一右相对而立,自然看楚辞不会顺眼,一入宫门深似海,楚序微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把手伸到宫里去。 第44页 楚家几代积累下家传才学,足矣让每一代的子孙都能够承担起辅佐君王传承社稷的重任。楚序微也不例外,就算是沉迷玩乐不理朝事,亲小人近左项的惠帝,都放心地把半壁江山託付到他手里。 只是他谨守臣子的本分,恪守楚家传承的清名,在惠帝归天之后,在和左斯的交锋中落了下风,从此一直被打压。 「左斯在惠帝时就和楚相针锋相对,两人皆是水火不容的事态,只是那时惠帝还在他们面子上至少也要过得去,因此彼此还算相安无事。」 「惠帝煳涂了一辈子,等到小陛下出生了,难得清醒了一瞬,他知道大爻的江山离不了楚家的人,又深知一手养大了左斯的獠牙,以后齐家子嗣的位置不会好坐。」 「就在小陛下出生那那一天,就下旨,若是小陛下登上大宝,就立楚家的女儿为后。」 「就在下旨后的第二天,惠帝便归天了,那时惠帝正和左斯独处,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前朝有大臣来问,左斯便说,惠帝是积劳成疾,劳累太过所致。」 「左斯不喜楚家人,自然不愿见到皇后执掌凤印,和小陛下接近,只是这是惠帝逝世前下的最后一道旨,不容违抗反驳,便只能看着小陛下到了年纪,渐渐地有唿声,要小陛下执政。」 「那便是要小陛下成婚,迎皇后进宫。」 「左斯哪里肯受这样的逼迫,自然是要拿皇后立威,让世人看到,就算是小陛下渐长了,他依然手中握着最高的权势,最大的盛威。」 「楚相也是个不知变通的,把皇后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十五年,便就是为了惠帝的遗旨,让她入宫为后辅佐小陛下。」 「如此一来,左斯怎么可能会给她一份好脸色。」 「为了羞辱她,更是为了……」宫女们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恰到好处的留白更是惹人无限遐想。 「大婚当晚,皇后被送入洞房,在新房里等候的,不止有尚是年幼的小陛下,还有常宿宫中的左斯。」 「左斯经常晚上留在宫里?」秦尧沉下声音,缓缓地问。 「是。」宫女们对此习以为常,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小陛下幼时吵闹,左斯不耐烦,就把他丢给乳母照料,后来小陛下周岁,左斯就把乳母赶出宫去,换了人照料他。为了从小在他面前立威,就时常住在宫里,戏弄他,让他从小在心里就留下畏惧。」 「初时就只是留宿,不会让人侍寝,后来就有心思灵活的宫女主动爬床,渐渐地,左斯再在宫里过夜,就时常要年轻美貌的小宫女陪着。」 「年轻?」秦尧眼神一冷,凉凉地从她们身上扫过,「你们那时也正是好年岁,就没动过别的心思?」 所有人沉默不语。 自然是有人动过心思的,只是能够跟在明月身边的人,不会有一幅让人惊艷的相貌,自然不会入了左斯的眼。 明月俯身在地上,朗声说:「没有,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但是也断不肯委身给左斯那般的人。」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想想她们信誓旦旦说的「不干不净」和「不清不楚」,谁都知道言外之意说的是谁。 楚辞只是低着头,手指放在膝盖上,食指相互绕圈圈。 秦尧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楚辞,接着问:「大婚当晚,新房中都有谁?」 「皇后和小陛下自然都在,还有左斯和惯常陪着他的宫女,门外则守着左项身边的侍卫。」有宫女争抢着回答。 秦尧:「皇后从楚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呢?」 明月:「楚相和左斯是敌人,皇宫里又是左斯的地盘,在婚前左斯就曾放话说过,皇后若是想入宫,就要干干净净的,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不带才可以进宫。」 「所以,」秦尧说:「就连楚家就连嫁妆都没有准备一份,就这样把他的嫡女,他正妻的掌上明珠送到了他的敌人身边?」 「也不能这样说,」有宫女忍不住开口,「楚相是为了大爻,为了家国大义,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嫁妆,只是左斯不许带进宫里而已。楚相为小陛下和皇后祈福,把皇后的嫁妆都换成了粮食,布施给了穷苦的人家,不知救了多少人,无数的人都对楚相感恩戴德呢。」 楚序微既能在宦海沉浮数载声名无两,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声望愈盛,楚辞在左项面前处境愈发艰难。可是他仍是选择了,遵守惠帝的遗旨,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以身饲虎。 就算是现在,天下人不知凡几唾弃楚辞,却把楚序微高高地捧到了天上。 秦尧在心中冷笑一声,声音却是不露分毫的平静,「既然你们都不曾在场,又是从何得知,皇后已非清白?」 「这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有宫女小声说:「那左斯荒淫暴虐,日日侍寝的宫女都不带重样的,新婚夜龙凤烛,小陛下尚是懵懂无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一整晚,会发生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 「况且依照左斯喜怒无常的脾气,皇后又是楚相的女儿,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相安无事,可是第二天皇后还好好的,且以后的数月都一直都很好。」 「要不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左项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她。」 有人有理有据地说。 这样的想法和念头恐怕在很多人的心中都有。本来她们一辈子都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可是左斯出现了,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于是她们之间出现了叛徒,凭藉自己的年轻和容貌从此高高在上从奴才变成了主子。 第45页 有人急不可待有人犹犹豫豫,但谁也无法抗拒这种可能的改变带来的诱惑。 可是左斯的喜好实在难以琢磨,有人一夜飞上枝头,也有人无息无声地悲惨死去,于是急不可待的人犹豫了,犹犹豫豫的人安静了。 然后楚辞出现了。 楚辞和她们不同,百年世家的嫡女,楚相的掌上明珠,那是她们卑躬屈膝要伺候的主子,可是要是看着她从高高的枝头掉进泥里—— 只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快活起来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好戏,看她会是屈辱不甘地死去,还是,敲碎了嵴骨跪下来活着。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充满期待。 宫门深深,一顶小轿从小门抬进来,帘子一掀,身形尚显羸弱的楚辞抬脚下了轿。左斯半躺在金子砌成的步撵上,用玉瓶喝着酒,怀里还搂着昨夜新受宠的两个小姑娘,醉眼朦胧地玩味看她。 小姑娘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银铃环佩叮咚相撞,眼中的恶意却显眼极了。 楚辞孤身一人站着,身后是将要落尽的余晖,小小的窄门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天地,而她面前,是逼仄狭小,充满恶意的黑暗。 左斯轻浮掀了楚辞的盖头,左斯手中牵着系在齐苼脖颈上的绳子,左斯带着他们踏进新房关上了门。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月说:「随后发生了什么奴婢虽然不知,但是想必不难猜测。」 「我们虽然不知,但是想必有人肯定清楚,只是要看她是否愿意承认了?」有宫女拿眼角斜频楚辞,话语里都是认定了的意思。 楚辞避开众人打量的眼神,难堪地咬着唇角。 「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证据?」秦尧问。 「这还不够吗?」有人忍不住说:「她品行不端,还是小陛下的妻子时都一身脏污,现在又怎么能够再做皇后?」 「陛下这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自当有更加美貌高洁的女子相配才是,楚辞根本配不上陛下!」有人景仰地看着秦尧。 「况且这门婚事楚相都没有应下,没有父母之命就自己做主出嫁,这样的人怎么让天下人信服?」还有人小声嘟囔。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地数起了楚辞的不堪过错。 秦尧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让她们安静下来,重复一遍:「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 底下跪着的人目光相错,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是都没有再开口。 「想清楚了再回答,」秦尧极其耐心说:「要是没有别的证据,只是一条擅自以下妄论主子,就可以送你们下去见左斯。」 「现在,谁来说说,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犹豫再三,叶清咬着牙声音颤抖地说:「奴婢知道。」 秦尧扫一眼,认出她是常陪在明月身边的宫女,于是道:「说。」 「陛下初次成婚又无长辈在身边教导,有所不知,世家大族成婚规矩繁多严苛,宫中皇室更甚,有许多东西都要留存,有人记录。」 秦尧做倾听状,问:「哦,比如呢?」 「比如,新婚夜会在大婚的新床床放一块白色的喜帕,一对新人行周公之礼,若是新娘子还未经过人事,欢好之后便会在喜帕上有落红。」 「然而第二日奴婢为陛下整理床榻,那块喜帕尚是干干净净的,不曾沾染一滴血污。」 「这能证明什么?」秦尧问:「说明朕不曾在那张床上睡,还是证明皇后不受宠,又或者是,正如你们所说,皇后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只是那么多种理由,那么多的可能,你们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 「我再问一遍,你们谁能保证自己的说出口的话一定是真的,或者是,你们还有什么更确凿的证据能够说服朕?」 秦尧张开手指缓缓曲握,一字一顿地说:「朕最恨满嘴谎言的小人,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到不杀女人,所以,认真想好了再说。」 「证据呢?」 一时之间大殿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无人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急转直下,形势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秦尧不是正在寻找楚辞的错处吗,为何现在却反过来维护她? 要往她身上泼一盆脏水很容易,哪怕只是溅上了一个泥点,就可以把她整个人埋到污泥里去。要证明她的清白却很难,毕竟这里所有的人不会愿意看她干干净净。 可是现在秦尧却选择站在她身前,选择相信了一个二嫁的皇后。 明月难以置信地抬头望他,颤着声音问:「那大婚之夜……」 「我们并未行周公之礼。」秦尧坦然地说:「皇后睡在高床朕宿在软榻,夜夜如此。」然后不待她们暗自猜测阴暗猜想,便又说:「朕待阿辞如珍似宝,自然见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被别人说半点的不好。」 众人心中一惊,皆是胆战心寒。 秦尧见不得楚辞受一点的委屈,她们给楚辞的委屈和难堪还少吗;秦尧忍不了楚辞被人说半点不好,她们简直要把楚辞踩到泥里去了。 只是不知,秦尧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会对一个怯懦软弱的小姑娘情有独钟? 明月不甘心被人比下去,更不甘心要因为楚辞受罚,冷声逼问:「陛下如此心善,只是不知午夜梦回,皇后殿下会不会于心难安,受之有愧?」 第46页 这便是见秦尧对楚辞多加维护,便直接越过他,来问楚辞了。 楚辞一直默不作声,安静地躲在秦尧背后,此时突然被人点住姓名来问,怔了一下,犹豫地侧身去看她,吶吶地不肯言语。 这般慌张心虚的样子,又不出声辩解,倒是好像坐实了她们口中质疑,让人心中不由地安定下来。 明月有了底气,又问:「要是皇后仍是清白之身,奴婢纵容下人背后议论主子,自是罪不容恕,可若是这些话说的都是真的,陛下要罚奴婢,奴婢虽只能领罚,但心中定是不服的。」 「因此为了皇后殿下的清白,和陛下仁厚的声名,还望殿下,」明月抬头看着楚辞,手中行礼至额,俯身拜下,「能够给奴婢们一个令人信服的交代。」 这便是不止要她开口说话,还要她拿出证据,可是当年事,在场的人早就死的死,齐苼的话她们也不可能信,哪里还能拿得出证据? 秦尧此时却也回头看楚辞,手握成拳支额,姿态闲散,不羁又风流地看着楚辞,问:「阿辞怎么说?」 楚辞慌慌张张地看着他,又看他背后虎视眈眈的众人,巴掌大的小脸惨白着,眼睛盈盈的,没有落泪,但是眼圈已是红了。 「我……我,」她搅着手指,声音里带了哽咽,委屈极了,也无助极了,结结巴巴地小声为自己争辩,「我没有。」 「没有什么?」秦尧耐心地问:「不着急,慢慢说,声音大些,让她们都听着。」 楚辞坐直了身体,抖着嗓子,努力地抬高了声音:「虽然上一次大婚的时候,左斯是在新房里,可是,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根本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 底下跪着的人满脸都写满了不信,明月更是直白地说:「这话奴婢即使信,可是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为了殿下的声名,还是要有证据才好。」 楚辞求救地看着秦尧,秦尧却视若罔闻,弯着眉眼说:「瞧见没有,阿辞,这话别人都不信呢。」 「那你会信吗?」楚辞认真地看着他。 明月生怕秦尧心软,赶紧说:「陛下公正,要是殿下果真无辜,自然会还殿下清白的。」 「可是你们都说我不干净,不清楚。」楚辞不信地看着她们,「就算是我不是这样的,可是你们说的多了,总会有人信你们不相信我的。」 「到时候即便是我是清白的,别人也不会关心了。」 明月轻蔑一笑,「要是殿下果真清白,奴婢自当领罚。」 楚辞小心地问:「真的?」 明月义正言辞:「自然,哪怕是人头落地,奴婢也想死个明白。」 秦尧看着楚辞,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看好戏的笑意,束手旁观。楚辞紧张到不停地蹭着脚,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来能够让人信服的证据。 「我……」楚辞紧张地看着秦尧,她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用力很大,指甲掐进了白皙莹润的皮肉里,最终却是吶吶说:「我没有证据。」 明月像是抓住了她天大的错出的似的,旗开得胜得脸上都掩不住喜色,立刻说:「陛下可听到了,皇后殿下自己都承认了,奴婢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否则甘愿受凌迟之罪!」 底下一堆人附和着,争抢着分功似的,赶紧说:「正是,奴婢之前也是这样说的!」「奴婢也是!」…… 简直恨不得在楚辞身上一人再踩上一脚。 秦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凉,声音毫无起伏地说:「再等等。」 再等什么? 明月心下不安,连楚辞都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秦尧。 秦尧反手安抚地在楚辞头上摸了摸,眼睛看着殿门外面,不冷不热地说:「再等等。」 无声等待的每一刻都让人神情更加紧绷,好在没一会儿,殿门口突然进来三个人,正是云舒和之前浣衣的小粉衣和秋庭。 她们在众人身后跪下,给秦尧和楚辞行礼,齐声道:「奴婢参见陛下,殿下。」 其他人回头看她们,觉得眼生,毕竟宫里不受宠不招人待见的下人不知凡几,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她们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明月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唿吸略显急促地屏息等待。 秦尧侧身在楚辞耳边低声问:「认识他们吗?」 楚辞茫然,认真的看了看,然后小声说:「认识一个,是云舒。」 秦尧就回身坐好,看着跪着的人,沉稳道:「这个时候,似乎不是你们能够擅离职守的时间?」 「是。」云舒恭谦道:「奴婢知错,只是听闻有人今日要借流言对殿下不利,实在于心难安,因此特来求见陛下。」 「哦,」秦尧意味深长地挑眉,懒洋洋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 「奴婢并不知晓,」云舒俯身不卑不亢道:「但是有人知道。」 秦尧把目光移到她旁边的两人身上,小粉衣瑟瑟发抖又好奇,心中想什么都表露在脸上,倒是她旁边的宫女秋庭沉着冷静—— 「那便是你知道什么了?」秦尧换了个姿势,舒适闲散,毫不意外地说。 「是。」她低着头说。 楚辞手心都沁出了汗水,在秦尧身后,目不转睛地在殿中跪着的人面上一个一个扫过。 第47页 「那便说说,你都知道什么?」秦尧手指在杯子上一弹,叮的一声。 「奴婢原是跟在左斯身边伺候的,左斯爱看人赌,有时候是以钱财为注,有时候会以性命为底,全看左斯当日的心情。」 「奴婢不才,略微有些手艺,在赌局中坐庄。」 楚辞突然捂着嘴小声惊叫,在秦尧背后有些激动地低声喊道:「是她,我以为她已经死掉了,原来她还活着!」 「她那时候好厉害的!所有人来求左斯的都要来求她,一手定生死。」 「是她救了你?」秦尧侧身压低了声音问。 楚辞点了点头,神情落寞,说的却是,「她是为了救我。」 「皇后和小陛下大婚当晚,新房中除了皇后陛下左项,奴婢和另外一名宫女也在房中伺候。」 此言一落殿中譁然,除去秦尧楚辞云舒她们,其他的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明月喃喃道:「这不可能!」她勐地回头扑向她,大喊道:「这怎么可能?!要是你真的违逆了左斯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会让你活下来,你早就已经死了!」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有佩刀的侍卫守候着,立刻有人一脚踹在她心口上把人踢翻在地,又有两人摁住她肩膀把她按在地上。 在场的都是弱女子,在明晃晃的刀剑之下都忍不住心生怯意。 秋庭神色不变,连声音都没有一丝波动,看都不看狼狈的明月一眼,木着声音说:「没什么不可能的,因为从一开始,我会出现在宫中就不是意外。」 「我奉楚相之命,潜于左斯身边,危机之时,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众人譁然,似是都没想到楚相竟真的在宫里都安插进了自己的人手,还是左斯身边最近的。 「楚相吩咐你护在阿辞身边,必要时出手救她?」秦尧问。 「不是。」宫女神色平静地说:「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小陛下,以及护下楚相的门生友人,并非保护皇后陛下。」 楚辞心中一痛,咬紧下唇,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有人偷偷去看楚辞,觉得楚相果然是不愧为让天下人都钦佩的人物,竟果真能把血脉亲情放在忠君之后,对小陛下温情温柔,对着楚辞却是—— 毫不留情。 「那你为何要救她?」秦尧冷静地问,似乎并不如何意外。 「并非是我救她,是在场的另外一人秋微。」 「她现在身在何处?」 「地府阎罗殿,要是脚程快些,说不定已经重新投胎了。」宫女回道。 「那她为何要救阿辞?」秦尧并未放弃,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秋庭连眉头都没抬道:「旁人的心思如何我并不关心。左斯那日心情很好,和皇后提出赌局,秋微替代左斯入局,要是秋微胜,以后皇后要夜夜跪着伺候左斯,要是皇后胜,左斯以后便容忍她活下去,不过秋微要替她死去。」 「她一直跟在我身边,也有一副好手艺,她自愿选择了劣势赴死,我并不会故意阻拦。」 「空口无凭!」明月失态地大叫,挣扎着要脱离侍卫的控制,却被人摁着头按在地上,疯狂地叫嚷着:「空口无凭!证据呢,你空口白舌几句话,就以为能够颠倒黑白,掩盖事实吗!我不信!」 她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我不信!!!」 宫女冷静到漠然的眼神毫无温度地看着她,反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副骰子竹筒,放在地上轻轻地推了一下,说:「一局定生死,来吗?」 人证可能为假,可是一手出神入化的赌仪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要证明她就是曾经跟在左项身边的那人,这是最简单最准确的办法了。 她手指纤细地握着淡青色的竹筒,面容沉静,手腕微颤竹筒在空中晃出一道残影,耳边只听骰子撞击在竹筒内壁的碰撞声,少顷,她平静地把竹筒放在明月面前,说:「你选,大,还是小?」 明月胸口剧烈起伏,侧着脸被人摁着地上,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光滑的竹筒,咽了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要爬得更紧些,却像一只虫子似的一动不能动,但这是她唯一的生门了,她犹豫半饷说:「我选大!」 「那我选小。」宫女说,伸手便要去掀竹筒,一只纤纤玉手盖在了她手上。 不知何时楚辞走到了她身边,光着脚,脚背盈玉脚趾淡粉,她眉眼清浅目光沉静,温声说:「我来。」 宫女看她一眼,撤回手,平静地跪在一边。 楚辞手脚发抖站立不稳,拎起一截裙角,缓缓跪坐下,裙摆在她小腿肚铺成一边素色的波浪,她双手伏在竹筒上,似是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这里。 秦尧也踱步过来,站在她身后,负手低头看她,一手缓缓扶着她的肩,垂眼道:「开吧。」 楚辞闭着眼睛,俯身额头抵在手背上,肩膀抖动,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碧清的竹筒上,宛如潇湘泪竹。她红着眼睛侧头看着宫女认真地说:「你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像是一个承诺。 宫女躬身:「借殿下吉言。殿下,开吧。」 楚辞缓缓地直起上身,手指在竹筒上摩挲着,动作很轻,所有人都看得到,可是没人阻止,因为竹筒连晃都没有晃动,里面的骰子点数不可能再变化。 楚辞长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双手握着竹筒慢慢地拿起,藏在里面的骰子一点点地露出真面目,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它露出云雾遮挡下的云山。 第48页 小粉衣离的最近,也最先看到,高兴得一下子跳起来,抱着秋庭的肩膀跳跃大喊道:「小!是小!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云舒看她一眼,温和道:「不可御前失礼。」小粉衣一下子惊惶地重新跪下。 可是她的声音和喜悦传到了楚辞耳朵里,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绽开笑意,她没有低头看骰子,却第一时间抬头看秦尧,惊喜地问:「是我们赢了吗?」 「是。」秦尧在楚辞身边蹲下,有力地臂膀揽着她的细腰,看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点头道:「我们赢了。」 明月绝望到要疯了,挣扎着撕扯着,歇斯底里吼叫着:「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做了手脚!是你!一定是你!!!」她怨毒地看着楚辞,恨不得能亲手掐死她! 她一个人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天下人信了,少她一个微不足道。 秦尧挥手让侍卫把她拉下去,「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楚辞突然伸手拉着秦尧的袖子,小声说:「再等等。」秦尧侧眼看她要做什么,楚辞却走到明月面前蹲下,看着她,认真地问:「要怎么你才能相信呢?」她苦恼地蹙着秀气的眉头,侷促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秦尧见不得她这幅要天下人都好的样子,握着她的手腕要把人拉起,却失手扯到了楚辞一直系在腕间的宽丝带。 早在之前秦尧就见过她腕间的丝带,只是一直以为这是楚辞情有独钟的打扮,便一直都没有多想也没过问,现在却猝不及防地见到了真相。 红色的丝带轻盈光滑地顺着玉一样的细腕缓缓滑落,缱绻温柔得像是傍晚夕阳落地前最后一抹飘荡的晚霞。 秦尧伸手去抓,却只在丝带堪堪落地的时候抓到了一角,他握着长长的红丝带站在原地,皱眉盯着她细白腕内的一点红砂,问:「那是什么?」 楚辞飞快地把手臂藏在背后,紧张地看着秦尧,「没……没什么。」 明月却死死盯着那一点红,目光灼烫得要滴下血来,喃喃道:「守宫砂,这是守宫砂,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故意要害死我!你好恶毒——!」 「不,不是。」楚辞慌张地解释,「这不是……」 秋庭突然开口道:「可用纯白的华胄兰花汁验证,要是守宫砂,点上花汁后会逐渐褪为无色,清水沖洗后会再显色,陛下可以一验。」 云舒却看着粉衣小宫女头上带着的一朵白花,温和道:「可否借姑娘头上的簪花一用?」 小粉衣犹豫片刻,有心想说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吗,但看着她的神色什么话也不敢问,立刻把花取下,紧张地递到秦尧手中。 楚辞对此十分抗拒,挣扎着要逃开,秦尧却把她禁锢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耐心地安抚,「别怕,不会伤害你的。」 楚辞低头,怕到全身颤抖,却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看着他手中那朵无害的百花,就像看着吃人的洪水勐兽。 秦尧却并未直接动手,而是採下花瓣中间柔嫩的鹅黄色花蕊,用指尖盛着,点在她的眉心,把那一点点鹅黄的花粉揉散开,像是楚辞的眉心落下了一颗星。 楚辞容色艷极,唇红齿白,眉如远山目若秋水,盛着眉间一点黄,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女。 「别怕。」秦尧放轻了声音安抚。然后从背后抱着楚辞,握着楚辞的手腕,让楚辞能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看清楚,把花瓣碾碎在她手腕内侧,在那一点鲜亮到刺眼的红上。 花香在手腕上轻盈地飘散开,充斥着鼻尖,然后手腕上的红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逐渐褪去了鲜红的颜色,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和白瓷一样的肌肤融为一体,再看不见。 有人惊叫起来:「真的是守宫砂,皇后殿下竟真的尚是清白之身。」 所有人都看着楚辞的手腕,只两人除外。楚辞冷冷地看着明月,明月也死死地看着她,看到楚辞嘴唇张合,无声地对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多字!此处渣渣作者庆幸还好有存稿~ 谢谢大家支持!orz,以后也是日更,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第23章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天下, 」秦尧摩挲着楚辞的手腕, 只觉触手微凉, 细腻光滑, 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他漫不经心地说:「那便该领罚的领罚,该领赏的领赏。」 「至于你, 」他缓缓抬头看明月一眼,就像是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一样, 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无视, 「以下犯上背后生谣失职失责, 数罪併罚,那便如你所愿。」 明月正死死地盯着楚辞, 看到她嘴唇张和,缓缓无声吐出几个字, 立刻睁大了眼睛眼球泛起血红, 浑身巨震犹如遭受雷噼。 闻言立刻惊慌地扭头去看秦尧,以头抢地宛如一个失智地疯子,手舞足蹈地辩解,涕泗横流地求饶:「不是我!是皇后设局陷害我, 是她故意一步步纵容我, 假装怯懦柔弱,实则蛇血心肠,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是她安排好的, 陛下信我,信我啊!!!」 楚辞软软地靠在秦尧怀里,目光越过她看着殿门外面的一片枯叶,面无表情得像一个精緻的木头娃娃。 「信你?」秦尧轻笑,抱着楚辞,看着侧着脸被狼狈摁在地上的明月,脚尖随意地在她下巴上碰了碰,带着笑意温和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49页 「桩桩件件,哪件事冤枉了你?流言不是你散出去的?还是苛待皇后膳食的事情不是你指使的?」 「不要自作聪明地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朕没看到,也不要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朕不知道。皇后纵容你这么久,如今也不过是你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无论皇后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包容下去,立刻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 所以秦尧对她的放任是因为楚辞,而现在对她严惩不贷也是因为楚辞,换言之,楚辞想一个人生,秦尧便让一个人生,楚辞若是想一个人死,秦尧也能毫不犹豫地解决。 他不在乎别人做什么说什么,他只看只听楚辞做什么说什么,他们这些人在秦尧眼中并无什么不同。 秦尧直起身,目光缓缓地从跪了一地的人身上扫过,声音不高,足够每个人恰好听到,语气不急,又缓又从容道:「这后宫的主子,现在有一个,以后也只会有这一个,踏进这宫门,她就是这里的天。」 「要是有人眼睛不好看不清楚,朕不介意帮你,毕竟前车之鑑过的久了,总有些人记性不好,生出些贻笑大方的念头,需要别人帮她好好长长记性。」 「既然如今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你们的表率,」他淡漠地看一眼明月,冷冷道:「你们便好好看着,看清楚了,若是再犯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哈,」明月安静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模样张狂又疯癫,她大笑:「哈哈哈哈!所以我成了你立威的垫脚石,是吗,皇后殿下?踩在我的尸体上,让天下人都能看得见你清清白白一尘不染,看到帝王对你无可比拟的纵容和宠爱,看到你的温润无害怯懦柔弱。」 「然后呢,然后你还要什么?」明月怨毒地死盯着她,疯狂地大喊大叫:「你本来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一点你都不肯分给我!」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死!你看看你身边的人——谁都不喜欢你,楚夫人生你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你哥,你哥也死了,连护着你的小宫女也为你死了,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所有对你好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她疯狂又恶毒地诅咒着,咄咄逼人地怨骂着,「你会害死你身边所有人,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他们都会因你而死,悽惨地,无人问津地静悲惨死去!!!」 楚辞收回没有着落的视线,突然看向明月。她的目光冰冷又锐利,像是雪白剑刃反射出的一抹刺眼寒光,带着无声杀人的压迫和锋利尖锐的攻击。 明月立刻觉着自己的脖颈被无形的细绳紧紧勒住,她脖颈上冒出淡青色的筋骨,喉咙间咔咔作响,心中明明有无数狠毒的话想要谩骂,可是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惊惧地看着楚辞,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柔软好欺负的小女孩,脚下的阴影却是一处无底的静默深渊,深渊下一双毫无感情的巨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你。 秦尧抱着她的腰,手上微微使力把人单手抱起,让楚辞光着的脚丫踩在自己脚背上,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腕,顺着她的腕内缓缓摩挲到拇指指根,手指推着她的指尖,捏着她的指腹挤到她的掌心。 他下巴轻蹭楚辞额角,手臂环腰,眼神冰冷地看着瘫成软泥的明月,在楚辞耳边轻声说:「朕就在你身后,你还在怕什么?」 这话就像是一句鼓励,让她不必顾虑地一直往前。 楚辞手指微微蜷缩,旋即像是下定了决心,握手成拳,点头道:「好。」 秦尧一个眼神扫过,侍卫立刻抓着明月的头髮把她半拽起来,控制着她的双手双腿,完全剥夺了她的反抗能力,让她像一个破败的娃娃,任人摆布。 另一名侍卫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中的佩剑呈给楚辞,秦尧沖他摇了摇头,无声地示意退后。 楚辞却只是垂眼看着明月,看得认真又仔细,她轻声说:「骂我还不够吗,不管你怎么恨我怎么评价我,我都不会生气的,可你不该提及别人。」 明月张嘴要说什么,楚辞却突然弯着眉眼沖她一笑,笑得明媚又温情,她高高地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清脆到每个人耳边都留有余韵,震到脑子发麻。 「你本来不用死的,毕竟人无完人,我也会犯错。」楚辞轻声细语地说:「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底下孤苦,又黑又冷,我不捨得娘亲和哥哥受苦,你下去伺候他们吧,好不好?」 「唔,唔——」明月还欲求饶,就被侍卫捂住口鼻,拽着头髮毫不怜惜地拖了下去。而等待她的,定然不会是梦中无忧乡。 杀鸡,儆猴,只是秦尧善用的手段;立威,生畏,不过是小人常戚戚的畏惧。 树倒猢狲散,明月出头,其他人不过是跟在她身后狐假虎威一番,妄想借着扶摇之风做着升天之梦,现在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个个冻得五脏六腑郁结于内,怕下一把刀砍掉的脑袋就是自己,又怕此时出声就是催命的铜铃。 因此恭谦得不行,心诚得不行,恨不得能让秦尧和楚辞看到自己改过自新的内心,能够继续在宫里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也甘愿。 毕竟宫外民不聊生的情景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这些人本就是被家人卖进宫里来的,要是又被放出宫去,能被这年月啃碎了骨头连渣都不剩。 第50页 他们忏悔得专注,秦尧和楚辞却没分一个眼神给旁人。秦尧紧紧握着那把细窄的玉腕,毫不留情,力气大的把楚辞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楚辞痛得微微颤抖,几乎要站立不住,却倔强地挺直了腰背,没有向后靠在那宽阔有力地胸膛上,毕竟她也觉得自己这幅蛮横的样子丑陋极了。 秦尧看着她长发的纤细背影,眼中晦暗的情绪愈发浓重,他声音很冷地说:「都出去!」 楚辞背影一僵,像是有些怕了,却咬着唇,抽泣般一颤一颤地肩膀抖动着,眼睁睁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如流水一样安静无声地顺从退出。 云舒走在最后,她对楚辞安抚一笑,眉眼柔和地轻轻带上门,很是放心的模样。 门关上了,内殿也彻底静下来,连风声和落叶声都没有,楚辞只听得到胸口那颗心脏聒噪的跳动声,「噗通——噗通——」又急促又响亮,血液在身体里潺潺流动的声音透过薄薄的肌肤传到耳蜗里,吵闹极了。 也让人不安极了。 秦尧第一次对楚辞彻底冷下脸来,楚辞不敢回头看他,却能感受到身后那人压抑到了极点就要爆发出的疯狂,像是满城风雨将至前夕的电闪雷鸣。 楚辞紧张到心神紧绷,连长长的髮丝都成了小树上柔嫩的叶子,蜷缩着身体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秦尧却突然松开了捏着楚辞左腕的手,伸出右臂环在她细腰上,稍一使力,就这样单手把人抱起,轻松的就像拎起了一个精緻的木偶娃娃。 楚辞小小的一个,站直了都只到秦尧心口,现在被人环腰抱起,双脚离地踏空,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东西,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双臂揽着秦尧的脖颈,全身的重量就挂在抱着她的手臂上。 秦尧的脸色很冷,目光冰凉,连唿吸都是压抑而克制的,眉眼冷峻唇峰紧抿,暴躁得像一头被人冒犯了的大狮子。 看起来特别兇狠。但是依然很英俊。 秦尧抱着楚辞,低头就对上她专注认真的目光,脚步一顿,又飞快地恢復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快走几步把她放在桌子上,双手撑在她身边,距离很近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又沉又凉地问:「朕让你当皇后,就是让你这样委屈自己的,连赏别人一巴掌都值得你犹豫?」 楚辞松开手臂,讪讪地搭在膝盖上,模样乖巧可爱,低着头不敢说话。 秦尧却捏着下巴让她抬起头,拇指扣着她的下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顶着她的鼻尖,声声逼问:「朕允许你委屈自己了吗?」 「朕让你这样委曲求全了吗?」 「朕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这宫里没人能让你委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要做什么都行。区区几个下人就把你逼到这样的境地,楚辞,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楚辞咬着唇,本来觉得害怕,现在却又被他明为讽刺暗为承诺的的话大了胆子,她恼羞成怒地晃着小腿踢了秦尧一脚,抗拒地推着他要他离远点,皱着脸兇巴巴地说:「是,书都读到你肚子里去了!一点都不剩!」 秦尧脚下很稳,一动不动,任由她使出吃奶的劲咬着牙狠命地推,却连一毫都都没有挪动,还要故意冷声嘲讽:「朕又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你要跟朕比,偏连朕都不如,那你来说,你是不是连狗都比不上?」 「你走开!」楚辞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假装要去咬他,闻言又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然后又想,「也不能那样说我。」 「朕说的不对吗?」秦尧却不为所动,「你手中握着生死大权,却被人逼的步步退让至退无可退,天底下有你这样窝囊的皇后吗?」 「天底下有你这么隐忍的主子吗?」 楚辞张口要说些什么,秦尧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朕不管你想向天下人证明什么,或是要做别的什么,你需要知道,朕就站在你身后,无论何时回头,都不必害怕。」 楚辞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秦尧神色,却并不能从他平静无波的面上看出分毫,,有心想要问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终是不敢。 过了许久,楚辞缓缓地收拾好表情,抬头对他一笑,笑得轻柔天真,轻声细语地说:「那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了^-^ 第24章 秦尧看起来好像对这个说出口的承诺并不如何在意, 只是摸了摸楚辞的头髮, 手扶在她的肩膀上, 给了她一个温情的拥抱。 一点都不像他能做出来的动作。 楚辞揉揉眼睛, 沉默地坐在桌子上, 小腿在空中晃荡着,因为挨不着地显得有些可爱。 秦尧松开手, 低头看她左手手腕上的硃砂痣,那一点红妖冶得像是雪地上艷到滴血的红梅, 和楚辞清新温暖的气质格格不入, 况且这种物件, 现如今少有人家会用到掌上明珠身上。 守宫砂性大寒,伤身。 未出阁的女儿家在父母膝下长大, 有家人亲眷教导看护,待得长成, 便有少年郎登门求亲, 或是自幼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传成佳话,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过门,此后和夫君举案齐眉佳影成双。 父母双亲皆是爱护亲身骨肉,珍重爱惜, 非是犯下大错见不得受苦, 而婚后守宫砂更是无用,夫君也不可能要妻子点下。 第51页 可是楚辞手腕上却有一颗。 却在众人逼迫诋毁她时,宁愿对此默默承受,也要对守宫砂讳莫如深, 平日也以红丝缎缠腕,从来不在人前表露半分,甚至秦尧和她同食同卧这些时日,都从来没有发现过红丝缎下的端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不想对人说的心思,甚至连秦尧自己都有不曾诉之于口的念头,可是若是楚辞对他有所隐瞒—— 啧,总感觉很让人恼火。 秦尧手指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托起她的手肘,让手腕上那颗鲜红的珠子露出在两人之间,沉声问:「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它,明明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他问的耐心平静,没有指责质问,只是心平气和提出问题,希望能够听到楚辞的一声解释,或者看到她难过生气到情绪外露,大哭一场也痛快。 楚辞却神色平静,只呆愣愣的看着手腕上的红砂,感觉那就是一颗红艷的毒药,镶嵌在她身体里,在唿吸和血液流动中,把毒素遍布全身,然后一点点的,过度到身边的人身上。 一些画面在脑海里飞快闪过,有压抑低沉的闷哼痛唿声,有铺天盖地的血色,漆黑不见五指的牢笼,和没有希望的明天。 那些童稚的唿救,伸出的绝望双手,带来的一点温暖,和永远的诀别,如影随行,如蛆附骨,不死不休,不消不灭。 楚辞眼中浮现出怔踵,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恐怖梦境,只有手腕上的红,和手肘上一点的温暖。 她勐地抬起手,张着一口细小的白牙,冲着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一剎那之间,秦尧鼻翼见就能嗅到甜腥的血气,有蜿长的血迹沿着她的嘴角和小臂流下,缓缓从下巴上滴落,一滴一滴地汇聚在秦尧手心。 秦尧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分辨不出情绪。 昔日楚辞脖颈上被左项用剑割出伤痕,随后便被身首异处地扔到乱葬岗;楚辞手心被指甲刺出月牙状的红丝,他便皱着眉头教训她给她上药;甚至连光着脚下地,都要被他指着鼻尖警告。 可是现在,楚辞在他面前,用要咬断手腕的姿态自残,他却冷静地站在一边,不出声,不阻止,任由楚辞发泄。 直到楚辞脱力地移开手腕,那颗守宫砂周围显露出了深可见骨的牙印,血线绕着手腕一圈,就像是带了一个手串,牙印就是最夺目的装饰。 楚辞牙尖上也带着红,猩红的舌尖缓缓舔过带血的唇角,眼神迷茫痛苦,神色天真茫然,脸庞精緻完美,一身白衣赤脚坐在桌沿,像个夺人心魄的女妖。 「闹够了吗?」秦尧目光从她手腕上惨痛的伤口缓缓移到苍白的脸上,看着她下巴上摇摇欲坠的红色血滴,沉声问。 楚辞此时反应迟钝,尚陷在无法自拔的情绪里,闻言也只是慢慢地抬头看着秦尧,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迟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依然入神地盯着那颗守宫砂。 「不想要?」秦尧又问,声音又稳又沉,置身事外得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楚辞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神色和反应无一不昭显着——是的,不想要。 秦尧没再出声询问,反手拔出了一把匕首,细长的尖端又利又亮,像是从未出鞘过。他手极稳,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握着匕首,匕尖挨着她细薄透亮的雪白皮肤,一个小红点在匕尖下飞快地出现在楚辞手腕上,而她敏感脆弱的肌肤还没来得及感到痛意。 「不想要朕现在就可以替你剜掉它。」秦尧垂眼无情道:「只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再痛都要忍着。」 秦尧知道楚辞的娇气,毕竟是一个生气踹人踢到桌子腿都会红着眼睛抱半天腿的撒娇精;也知道常人身上一分的痛意,在她身上就是三分;但也知道,她柔弱身体下,那个倔强的灵魂。 所以会怜惜她的一切,但也会尊重她所以的选择;会为她铺好前进的坦途,也会为她备好退路。 因此只要楚辞点头了,秦尧就可能毫不迟疑地把尖刃刺进她的皮肤里,手腕微动匕尖翻转,剜掉一块带血的皮肉,也割掉这个楚辞不愿面对的过去。 「要剜掉吗?」秦尧又问,垂着眼不看楚辞。 楚辞手腕微颤,回过神似的低头看守宫砂,看锋利的匕首,看秦尧温暖有力的手掌,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的是,秦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上细微的颤抖。 她点了点头,秦尧握着楚辞手腕的手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力气大了许多,立刻就有更多的血迹从伤口中被挤出。 秦尧胸口缓缓地起伏,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握她手腕的力气就十分恰当。 「不要后悔。」秦尧抓着匕首的手指缓缓缩紧,像是握着千钧之重,不堪重负,却神色平静。 「不后悔。」楚辞轻声说,然后另一只手覆在秦尧手背上,她的手太小,就像是落在他手上的一只白蝴蝶,力道很轻,却很温柔,说:「你不要怕。」 她慢慢地掰开秦尧抓着匕首的手指,轻言细语,重复道:「你不要怕,其实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明明将要承受痛苦的是楚辞,可她却反过来安慰秦尧,说你不要怕。 秦尧松开手,任由匕首从他手中转到楚辞手上。楚辞力气很小,刚刚那一番失神的失态也耗尽了她的体力,此时握着匕首手腕都忍不住轻颤。 第52页 「我可以自己来的。」楚辞认真地轻声说:「太丑的,一点都不好看,你不要看好不好?」 「不好。」秦尧说:「这是朕的匕首,朕想看自然可以看着。」 这匕首是秦尧的,因此这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楚辞便没有再反驳,只是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行军打仗不知见过多少不完整的尸身,于尸山血海中尚能面不改色,只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罢了,剜掉的肉还没砍头的疤大,朕不会在意。」秦尧这样说。 楚辞也觉得没什么,只是秦尧面无表情,手心里汗湿的温度已经沾到了楚辞的手腕上,一点都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不在意」。 可是楚辞又觉得她不应该这样想一个横刀立马四处征战,赤手空拳打下偌大一个江山的帝王,毕竟从第一次见至今,楚辞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秦尧失态的模样,他总是成竹在胸的漫不经心,语气随意的挥斥方遒,从不失神,从不气馁,强大而自傲。 楚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由内而外散发着绝对的气势的人,好像天塌地陷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大事,天崩地裂都应当等闲视之。 「好吧。」楚辞语气迟疑道:「那你便看着吧。」 她咬着唇,缓缓地凝聚力气,眼神专注地看着手腕上的小红点,和那些新伤口掩盖的,层层叠叠的旧伤。 只是这一次,大概真的就能结束了。 她大睁着眼睛,高高地举起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下。 有血飞溅起来,从空中跳跃着落在楚辞额间,又顺着她挺直的鼻樑滑落,从鼻尖落下,落回到秦尧手心。 他手掌合拢,小鱼际压在楚辞手腕上,中心正是那颗被深深厌弃的守宫砂,而在他曲起的指腹内,却是那把锋利的匕首。 秦尧的血液顺着手掌纹路蔓延落下,滴落在楚辞的伤口上,和她的血迹汇成一处,融为一体,顺着她的小臂流下。 秦尧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辞,声音冷硬地问:「痛吗?」 楚辞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却有晶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打湿了睫毛,瞳仁黑亮,安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却仿佛让人耳边响起痛彻心扉的嚎啕。 太痛了——太痛了——!痛得好像要死去了!!! 楚辞无声哭到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数不尽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连成串地滴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胸前的衣裳。 秦尧用受伤的手掰开楚辞攥到背露青筋的右手,让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左手握着楚辞受伤的右手,不让眼泪落在伤口上,带血的手却恶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把人压倒在桌子上,扫落了一桌的杯盏,横呈其上。 秦尧弯着腰压下身体,凑在她脸前,眼睛发红声音兇狠,带着克制到了极点的疯狂,把手掌心的血抹在她脸上,冷冰冰的说:「既然你那么想让守宫砂消失,朕就成全你。」 「用另外一种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夹子了,所以那一章要推迟到晚上十一点更新,大家不用等了,可以和后天早上九点的更新一起看!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25章 守宫砂守洁, 只有完璧之身才能在手腕上显出点红。而那一点红不是浮于皮肉, 而是扎根于血肉。 所以若是想把点上的守宫砂去除, 要么与人欢好, 要么, 就削去半截手腕,让守宫砂周围的全部血肉都重新生长, 这样重新长出来的皮肤才会没有痕迹。 只是秦尧在楚辞握着匕首刺向自己的手腕时,宁愿自己受伤也要阻止她, 现在又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改变了主意。 就连新婚之夜秦尧待她尚且尊重守礼, 如今—— 楚辞手臂挡着眼睛, 摇了摇头,哽咽地说:「你不会的。」 是的, 即便秦尧看起来很兇,眉眼冷峻身上带着煞气, 夹裹着迫人的气势让人见之胆战心惊, 哪怕楚辞初次见他也忍不住心生惧意,可是还是认为,秦尧不会。 不会罔顾她的意愿,不会逼迫她的自由。 虽然距离第一次相见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可是, 很神奇的,楚辞对他的信任竟然无声无息地积攒起了许多。 她本是处处谨小慎微的,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什么,立刻就会为自己引来灭顶之灾, 生怕哪一件事做的不对,就会给别人留下可以利用的把柄。 毕竟一个人在步步危机的皇宫里孤独地生活,她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 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秦尧。 秦尧全身都是压抑的怒气,他冷笑一声,大手捏着楚辞的下巴,缓缓地张开手指,把手上滴答的血迹尽数抹在了楚辞的脖颈上。 楚辞白瓷一样的柔软脖颈上留下几道血色的指印,看起来狰狞可怖,她皮肤白皙头髮乌黑,嘴唇殷红睫毛卷翘,晶莹的泪珠落下也只让人觉得梨花带雨。 可是唯一在场的人根本无心欣赏,秦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掌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皮肉下皮肤的战慄和血液的流动,她在紧张。 「你凭什么认为朕不会?」秦尧半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她,「我们成了亲,朕是你夫君你是朕的妻子,欢好行敦伦之乐有什么不可?」 「还是说朕给你的纵容太过,让你觉得,朕不会伤你一丁点?」 第53页 「你是不是忘了,朕曾经可是个土匪,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心冷手狠,暴虐残忍,朕想要一个压寨夫人,还要问过你愿不愿意不成?」 「我不愿意。」楚辞好像没有听到他话语里的蓬勃的怒气,她放下胳膊,水润漆黑的瞳孔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我不愿意,可是我根本阻止不了你。」 「那你还会坚持吗」楚辞问。 秦尧好像彻底被激怒了,他怒极反笑,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手指狠狠地捏着楚辞的下巴,留下两道鲜红的指痕。 「那朕就成全你!」秦尧冷冰冰地说。 楚辞有一瞬间的慌张,她仰起身在桌上像一条搁浅的鱼,却只能徒劳无用地摆动尾巴,在秦尧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她手肘撑在桌子上,努力地想要往后退,却被秦尧抓住前襟拉回身边摁在身下。 秦尧嘲讽地笑,「朕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也会有这种慌张的神情。」 「怎么,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吗?」 「不怕!」楚辞眼神慌乱气息急促,脸上泛着薄红,却梗着脖子故作无畏状,虚张声势地大喊道:「我才不怕!」 「不怕,」秦尧意味不明冷哼一声,「不怕正好,那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朕会怎么对待你,好好看清楚了,最好能记一辈子!」 楚辞眼睁睁地看着秦尧一手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所有的挣扎反抗都轻描淡写地压下,一手略微扯下她的衣襟,露出一点点小巧优美的锁骨。 可是楚辞被吓到了。她从来都是衣衫完整,立领刚好卡在喉结出,袖长到拇指指根,裙摆一直垂到脚腕,甚至因为体寒常年怕冷,更是比别人裹得更加严实,除了脸庞的和手指,全身上下从来都不会多露出一丁点。 因此现在突然被一个男人粗暴地扯开衣襟,而这个人还口中还说着不关心她的意愿要和她行周公之礼,怎么想都让人心生惧意。 楚辞也不例外。 她紧咬下唇,浑身颤抖,脸上彻底失了血色,脱力到手脚绵软,在秦尧的压制下就像一尾濒死的小鱼。 「不要。」楚辞低声喃喃道,像是感受到了彻骨的痛意,蜷缩身体虾尾一样,「不要,求求你了,不要。」 秦尧手上动作粗鲁,但时刻分了一部分心神注意着楚辞的反应,此时立刻就察觉到了她嘴唇微动,却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 秦尧狠狠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有心想让楚辞长长记性,吓唬吓唬她,低头凑到她脖颈间,温热的气息扑在楚辞皮肤上,激起了一片战慄。 秦尧的牙齿抵在楚辞雪白的肩膀上轻轻摩挲,像是兇勐的野兽进食前的姿势,只等着尖利的獠牙刺破猎物的脖颈,就有温暖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身体。 就这样的动作,秦尧又问了一次,「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朕不会继续做下去吗?」 楚辞紧张地抓紧了秦尧背上的衣服,抓皱了柔软华贵的布料,秦尧缓缓地闭合牙齿,把那一点软肉叼在牙尖,牙齿刺穿了薄薄的皮肤,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嫩肉从牙齿咬出的小洞中潺潺渗出血液。 「你还是坚持你所认为的吗?」秦尧缓缓厮磨着软肉,冷淡地问。 楚辞睁开眼,空茫地看着大殿空荡荡的屋顶,闻言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认真地重复,「你不会。」 秦尧得到了楚辞的全部信任,他手中拿着足以刺破楚辞心口的利刃,可是楚辞还是认为,她不会伤害她。 这很不好。 秦尧怒极,在楚辞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失态地咬破了楚辞的脖颈,在那雪白的无暇皮肤上,流下了一个显眼的齿印。 楚辞痛得皱紧了眉头,喉咙间发出小声的痛唿。 秦尧下口实在是太狠了,一点都没留情,像是要咬下她身上的一块肉才甘心,楚辞觉得被他咬到的地方又痛又热,几乎是顷刻间就肿了一片。 但秦尧对她所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也仅止于此了。 秦尧直起上身,只看了一眼他咬破的伤口,就移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辞,看着她的样子无情又霸道,冷漠道:「这是给你的教训。」 楚辞一手血淋淋的,带着自己的牙印,还在滴答滴答地流着血,右颈上是另外一个牙印,更大些,同样流着血。 她眼泪流了一脸,未干的泪痕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哭得睫毛都东倒西歪,头髮也乱糟糟的,衣衫不整,看起来特别可怜。 楚辞用手虚虚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垂着眼睛,带上尚未完全平静的哭腔小声说:「好疼啊。」 秦尧一哽,看着她的目光无奈又怒其不争。 明明手上自己咬的伤口不知严重多少倍,可是她却只是向秦尧诉苦脖子上的伤口疼。 还不是因为秦尧正是她脖子上的伤口,要是楚辞撒娇说手疼,秦尧只会冷冷地嘲笑「你自己作的」,可是她要是说脖子疼,秦尧就只能—— 「手拿开,朕给你上药。」秦尧强压着怒气说,大手拍开楚辞的小手,一脸压抑不住的暴躁。 楚辞本来就挺乖的,得了便宜就更加乖巧了。坐起身离秦尧近了些,还特意把头髮都撩到另一边,好让全部的伤口都露出来。 秦尧却不理她主动讨好的动作,抹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到她手腕上。这药膏楚辞熟悉的很,就是上次给她抹脖子和手心的伤的,效果特别好,赵兆向秦尧讨要给齐苼治伤,要了三次才要到。 第54页 伤口其实还是很疼的,楚辞又比旁人更怕痛,可是秦尧的动作却再不像第一次那般耐心温和。 也是,任谁被人以柔克刚击得节节败退,也不可能高兴的起来。 秦尧料想之中楚辞的反应,本来不应该是如此的。 楚辞应该挣扎着激烈反抗,只要也应该愤怒地谩骂,把对他的所有信任击得粉碎,再不肯靠近他一分,而不是像这样,毫无底线的纵容相信。 面对这样信任的眼神,秦尧根本不可能还能强硬得下去,况且这本来就是他假装出来吓唬楚辞的,生气于她如此不爱惜自己,想要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到头来好像反而给自己挖下一个大坑,暴露出自己对楚辞的纵容毫无底线,为她伤了自己的手,为她放出的狠话却言而无信。 这种把自己暴露出来的感觉秦尧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在别人面前他总是猜不透看不明,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这种状态一遇到楚辞立刻溃不成军,什么心思极深城府深重,在楚辞各种不按常理的举动中——就变得毫无用处。 楚辞像是总能准确地踩着他那根无人知的底线,又或许,他的底线总在为楚辞让步。 总之,楚辞看起来好像傻乎乎的,却一击必中地吃死了他。 「好了。」秦尧敷衍地说,收起伤药转身就要往外走,迫切地需要到校武场发泄无处可使的气闷。 楚辞正低头小心地对伤口上的伤吹起,闻言立刻跳下桌子追在秦尧身后,着急地说:「可是你手上的伤还没有伤药呢,可以让我帮你吗?」 「小伤,不必在意。」他潦草地回道,脚步不停。 「可是,会很疼的呀。」楚辞不放弃地说:「很疼的,说不好以后会留疤,丑丑的。」 秦尧刚想说自己不在乎美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勐地回头,低头看地。 楚辞反应很快,立刻知道了他注意到自己光脚的事情了,轻盈飞快地跳上凳子,长裙放下遮着半只小脚,她紧张地说:「我没有光脚踩地。」 秦尧简直要被气笑了,没有光脚踩地,那她刚刚是飞着跟着他的吗? 看样子要是不让楚辞伤药,她定会喋喋不休地一直跟着他,秦尧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因此只能妥协,「好吧。」 楚辞踩着凳子转了个圈圈,等秦尧在她旁边坐下,她四处看一眼,干脆坐在桌上,把秦尧的手放在膝盖上,低头认真地轻轻为他伤药。 秦尧静静地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目光一凝,上手撩开楚辞髮丝,看着她脖子后的一颗小红痣,急声追问:「这是什么?」 楚辞一愣,慌张地反手捂着后颈,无措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是那一点红~~~惹人心动~~~~ 第26章 楚辞后颈最中间有一颗痣, 颜色微红, 触手为凸, 大小色泽都和她手上的守宫痣相似, 但是这个位置却更加隐秘。 它巧妙的好似故意为之, 恰好在楚辞衣领刚好遮住的地方,站直了或者挺直了腰背坐好, 连一丝一毫的端倪也不会显露出来,可是只要她低头或者侧首弯腰, 这一点小红痣就会从衣领的掩盖下露出来, 显露在人前。 然而又因楚辞一头长髮几乎到膝, 清风吹过髮丝飘动轻摆,也不会狂乱地吹到露出白生生的脖颈, 那颗红痣就极其危险,又以极其安全的姿态默默安静存在着。 但也不是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毕竟要梳洗清理, 日日挽发打理,夜间安寝,也不可能衣衫周全,寻常夫妻同床共枕也总会有赤诚相对的时候…… 总而言之, 这颗红痣能被楚辞隐瞒这么久, 简直比守宫砂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怎么值得奇怪。毕竟一直以来贴身照顾楚辞的,好像只有跟在明月身边的那个有点木的花清,而秦尧又从来都没有逾矩, 两人分榻而居,中间还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帐,连说话的声音都模模煳煳听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她睡觉时的模样。 然而有了守宫砂的前车之鑑,秦尧现如今对楚辞身上出现的任何可能都保持警惕和质疑,尤其是楚辞体质不佳,秦尧闭上眼睛都能察觉到一大堆的问题—— 终日手脚冰凉,痛感敏锐,身形瘦弱,身量不高,倦怠没有精神,每一餐吃饭都像一只猫一样,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了。 守宫砂性寒,已经对她的身体带来了无法缓解的症状,要是再来一种—— 秦尧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意,周身凌冽的气势瞬间拔高,宛如万丈高空的流云飞散开,万千流星沉沉坠地。 楚辞却像是受了惊吓,十分突然地起身,直接在凳子上就站了起来,捂着后颈,脸色通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整个人从头到尾散发着尴尬和不知所措。 满头青丝被她绕过后颈尽数揽在左肩,长长的垂落下来,她唇红齿白,歪着头捂着脖子的样子,宁静优美得像是一幅仕女图。 她这样慌张,秦尧反而安下心来,立刻知道该是他想多了,可是看到她这幅羞恼的模样,心中那点恶劣的念头翻滚上来,又忍不住逗她。 「怎么,朕是看不得,还是摸不得?」秦尧故意冷声,眼中却没有寒意,看着她问:「你整个人都是朕的,朕问一句怎么了?」 第55页 秦尧冷脸冷声的样子很唬人,以往他这样做的时候,周围的人立刻就能安静下来,屏气凝声头髮丝都不敢掉一根,楚辞现在便以为他真的生气了。 毕竟接二连三地被人反驳,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恼火。 她拿眼角偷偷看秦尧,为难又侷促地小声说:「没,没不让问。」右脚小脚丫踩在左脚脚趾上,一下一下地轻轻踩着,双手捏着一缕头髮搅动。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些气弱,连被人毫无预告地擅自划归的自己地盘都不敢出声,实在有些丢脸,就鼓起勇气仰起脖子,看着他说:「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们说好的,两年后你就放我走,现在还剩下一年九个月,你是天子,要一言九鼎,不可以言而无信。」 秦尧就保持着那个表情,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她。 楚辞立刻就像个被戳破的水囊,没了气势声音也低下来,重新低下头踩脚丫搅头髮,乖巧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你,就算我不说,也相信你不会忘记的。」 秦尧却丝毫不像楚辞那样好哄,不为所动。 楚辞开始交代,诚实得像个初入学堂,面对老师故意刁难还深刻反思自己的好学生,老实地说:「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痣,从我出生时就有,只是初时颜色较浅,后来我长大了颜色才变深了,不是后来有人点上去的,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不是后来有人点上去的—— 所以是谁罔顾楚辞的意愿,强行为她点上守宫砂的? 楚辞看着秦尧还没上完药的伤口,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顾你的伤口推开你的,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半天,连耳朵都红透了,指头尖发梢都露出羞意,她硬着头皮道:「只是从来没有人离我那样近,我一时有些太过紧张,这才下意识地……」 她不敢看秦尧的脸,视线就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盯着那低调的暗金花纹忏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尧知道楚辞素来少有与人触碰,毕竟那次为她脚上的伤伤药,她都受惊到一脚踩到他脸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像猫一样,后颈是最不能被人触碰的地方。 毕竟他可没有错过楚辞一瞬间僵到无法动弹的反应,但他更在意的是—— 「谁给你点的守宫砂?」答案其实显而易见,毕竟楚辞尚在人世的亲人只剩下那一位,秦尧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给你点守宫砂?」 楚序微为相十余载,宦海沉浮多年,和左斯分庭抗礼水火不容,自然也知道他这位宿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既然会把楚辞送入宫里,想必也知道她可能会遭遇什么,总之在手腕上点守宫砂,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左斯对楚序微不屑,对着他唯一的嫡女更加不会心慈,要是知道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说不定反倒会激起他施虐的心里;那如此即便之后楚辞护着齐苼重掌大权,齐苼对她感激在心,这颗消失了的守宫砂,会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 可是要是没有这颗守宫砂,即便中间种种波折,也尚有一层可以供人自欺欺人的面纱,困境中彼此相伴的情谊,至少能保证楚辞能够安稳地活下来,而不是被人当做污点避之不及地抹去。 然而楚序微还是把楚辞推到了最危险的境地,袖手旁观看她陷入龙潭虎穴苦苦挣扎不得脱身,现如今还恨不得踩上一脚,让天下人都知楚辞言行不端非是他楚家家教不严。 秦尧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契机,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楚辞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楚辞抬起左臂,沉默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煳的伤口,垂眼声音很轻地说:「是我父亲。」 「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点上守宫砂,」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地说:「是因为我哥。」 秦尧知道楚辞有一个哥哥,比她年长五岁,天资平庸为人沉默,是她在楚府唯一能倚靠的人,死在了三年前。 可是一对亲兄妹,怎么可能让人生疑到逼她点上守宫砂的地步?秦尧静静地听着。 「我哥三年前便不在了,而我手上的守宫砂,也是三年前点上的,是我害了我哥。」楚辞痛苦地抓着心口的衣襟,弯腰躬身,手指抓着头髮,闭着眼睛神色难受极了。 「哥哥为了护着我,父亲打断了他一条腿,他逃走的时候……」楚辞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听不懂的话。 「他是个好哥哥,他不会怪你的。」秦尧却总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准确而恰当地给予安抚。 「他是个好哥哥。」楚辞喃喃重复,「可是我不值得人保护。」 「母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吞了金子自杀了;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第一次看到天地如此辽阔,却被逼得远走他乡;连我哥都……」 「其实明月说的一点都没错,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就是前车之鑑。」楚辞仰头眼神凄楚地看着秦尧,「你们都应该离我远一些。」 秦尧却直接上前一把抱住她,不是勾肩揽膝那种,而是掐着她的腰,霸道地直接把她整个拢在怀里。 「朕可是皇帝,天底下谁敢伤朕一丝一毫。朕要护着你,就护你到安然无恙;朕要捧你,就捧你到举世无双。」 「朕与凡夫俗子皆不同,」秦尧在她耳边说,笃定得像个天神,他说:「所以朕不信你那些没有依据的言论,朕说你是珍宝,你便是天下难得的明珠。」 第56页 楚辞却挣开他的怀抱,沉默又消沉地看着他手心的伤,「你不是说天下没人能伤到你一分吗?」 「其他皆别人,唯你不是。」秦尧松开,摊开手看她,平淡地说:「要是不想,你根本伤不到朕分毫。」 「可你确实因我受伤,」楚辞笑得艰难,小声苦涩道:「这是事实啊。」 秦尧平静道:「朕因你受伤,是为了见你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听你自怨自艾,想必你的母亲和兄长也是如此。」 「你说你哥哥是因你而死,可是他心中也许并不是这样认为。一家之言不可取,你复述一遍,朕心中自有判断。」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楚辞侷促地脚趾抠地,看一眼秦尧脸色,改口说:「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听。」 秦尧不容置疑道:「说。」 楚辞娓娓道来:「我哥有一个朋友,他们关系很好,是韩公子。我哥少有出门,但一出门,十有八九就是找他游玩。他们年纪相仿性格相似,秉性相投,又都是在家处境不好的,因此便格外亲厚。」 「有时候他们也会说起我,我哥只有我一个亲人,能够说的便只剩我每日做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父亲请来的先生教导下学习了几年,父亲恼恨哥哥资歷太差,有时候会让他和我一起听课,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他把先生对我的评价转述给韩公子。哥哥对着厚厚的书就头疼,可是韩公子却是极爱研读的人,聪明敏锐,只是为人太过刚直。」 「那时候请先生们过府来教我,一切都是悄悄的,无人曾察觉,旁人便只当我在家修习煮茶簪花。」 「我哥哥和他说了,他自然不信,认为哥哥在说大话骗人,因为我足不出户,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门,自然也没有见到过外人,不管哥哥说什么旁人都无法验证。」 「哥哥因为读书不用心时常受到父亲的责备,别人说他庸才嘲讽他有虎父却甘当犬子,他也默默认下了,可是却听不得别人说我。」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楚辞看着秦尧认真地说,语气中全无怨怼,「所以哥哥邀请他来家做客,想要他偷偷见我一面。」 秦尧立刻皱紧了眉头,有些不悦,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无论如何,明知道楚序微对待楚辞的态度,还把外男领回家,无疑是为楚辞的处境雪上加霜。 「哥哥也是为我好。」楚辞有些无措地解释,「韩公子是韩家那一辈中天资最为出色的,要是没什么变故,待他踏入朝堂之后,会成为搅弄风云的新贵,要是能得他庇佑,我也会好过许多。」 秦尧若有所思地在心中盘点朝中和他年岁相当的韩姓人,却并无楚辞口中那样天资卓越的,既如此,要么他因为一些原因并未入朝,要么,便是江郎才尽伤仲永,泯泯于众人了。 秦尧觉得还是第二个比较恰当,十分适合那个未曾谋面的韩公子。 「哥哥并未想过其他,」楚辞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只是用词极为含蓄,并未言明「其他」又是什么,只说:「毕竟天下人皆知,到了年纪我便该入宫了,不会做他想。」 秦尧沉默,因为对一个故去的人做出不好的评价实在不应当,况且那人又是他的大舅子,即便比他还小了一岁,但是礼不可废。 「后来呢?」他主动问。 「后来,哥哥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提前告诉父亲了,父亲并不反对他和韩家的人来往,默许之后便不再过问此事,毕竟我身边时时都有人看护,绝不会让人外人撞到。」 「先生在父亲的书房考问我的课业,韩公子和哥哥就在他的小院里闲谈。后来趁着无人时,哥哥带着他躲开众人熘到书房外面,躲在窗户下听我们说话。」 「那日我身体不适,答的不好,老师很生气,一直在责骂我,我后来便没忍住偷偷哭了。老师很不耐烦,让我去院子里跪下,我一推门出去就见到了他们两个。」 楚辞还记得那时被吓到心跳都停止了的感觉,哥哥也很慌张,韩穆却很镇定,他沖楚辞竖起食指示意不要出声。 「我被吓了一跳,」时到如今楚辞还是忍不住紧张,她说:「后来跪下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不过好在他们没有被人发现。」 楚辞的心有余悸太过明显,明显得让秦尧忍不住计较,她是担忧自己,还是为那位韩公子担心? 「哥哥拉他让他赶紧离开,我也让他们赶紧走,可是他却不理,反而偷偷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颗糖。」 楚辞眯着眼睛回味,笑的有点甜,她说:「那颗糖很甜,甜得我跪了一个时辰都不觉得累,连生病都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后来我便经常能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窗户底下,也吃到了很多种不一样的糖。」 秦尧止住她要说的话,餵给她一颗糖,换了口味,花生和牛乳的味道浓郁,花生碎焦香牛乳微甜,香甜又不会过分黏牙,好吃的让人口舌生津。 等她吃完把最后一口咽下肚,秦尧才问:「吃过那么多糖,你觉得哪种最好吃?」 楚辞迟疑了一下,心中知道最好的答案无疑是从秦尧给她吃过的糖中选一个,可是却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过了半饷,她才轻声说:「是饴糖,我觉得饴糖最好吃。」 饴糖是最低等的糖类,黄白色,色泽暗淡口感粗糙,里面甚至有尚未滤净得颗粒,连甜味都寡淡的近似于无,穷人家的小孩都不爱吃,堂堂的楚相嫡女,却说喜欢饴糖? 第57页 楚辞以为秦尧会冷笑,会不屑一顾,会认为她是说谎,可是秦尧却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说:「以前喜欢饴糖,以后可以喜欢别的。」 楚辞模样很悲伤。 秦尧摸了摸她的头髮,没有放任她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把话题拉回去,问:「后来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后来,」楚辞语气迟缓,慢慢地回想道:「后来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人发现过他们。有时候韩公子也会有问题问,我哥会转述给我,有些我也不知道的,就会问先生,懂了之后再说给他听。」 「只是有些问题很奇怪,就像是故意考校我,哥哥却让我不必在意,只管回復就是,我便从来没有问过,从那以后没多久,韩公子待我就愈发客气,像是对待我对着老师一样。」 「我所有的文章都放在父亲手边,他每天都会翻阅批註,一日伸手去端茶盏的时候,失手打翻了杯子,一整杯水尽数倾倒在答卷上,晕染了墨迹。」 秦尧一挑眉,没想到事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急转直下,简直像是命运故意的玩弄。 楚辞声音低了下来,说:「父亲让人把答卷铺展来在院子里晒干,一张都不许丢。那一日阳光很好,却起了风。」 「风很大,在太阳底下都吹的人很凉,有答卷没有压紧,被风吹到天上去胡乱飞舞,飘来飘去的让人抓不到。」 秦尧:「那一日韩公子也正好在楚府?」 楚辞沉默地点了点头。 秦尧:「他无意中捡到了其中一张,认出了这是你所写,但是不知楚序微如此严苛,每一张都有记录,于是偷偷带走,以为无人知晓?」 楚辞:「是的。」 「答卷上每一张都有编号,少一张父亲立刻就能发现。当晚聚集了所有下人,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地四处寻找,毕竟要是被人知道父亲私下教导我,再联繫要送我入宫的事情,一定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底线。 「只是什么都找不到。」 「院墙很高,不可能会被风吹出楚府,因此只会被人私藏,楚府留下的人都是忠心耿耿口风极严的,父亲立刻就怀疑有外人出入。」 「哥哥被叫到父亲书房,父亲质问。」 「他承认带人进来?」秦尧问。 楚辞摇头,「没有,哥哥承认带韩公子来过,却没有踏入父亲居所半步,不是他们做的。」 那又为何——秦尧一顿,说:「有人看见了?」 「是,」楚辞笑得艰难,「有人看到了,看到哥哥带韩公子守在书房窗下,看到我被罚跪时,韩公子送给我糖。」 可是有人看到了,却一直隐瞒不报,直到此时,像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枯枝上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狠狠地落下压死一片的人。 「空口无凭,」秦尧说:「证据呢?」 楚辞轻轻地摇头,苦涩道:「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一点点的瑕疵,就全部都是我的错。」楚辞顿了一下,说:「韩公子一直没能踏上仕途,便是因为此事,」 「他父亲便是诸多先生中的一位,和我父亲同气连枝,事发后他立刻搜查,从韩公子卧房找到了丢失的那张答卷,于是把他关在卧房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一身戾气稜角,带着做梦般的天真,放言要和楚相不死不休。」 秦尧嗤笑一声,冷漠地想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然还妄想着斗过成精的一群狐狸,简直白日做梦! 「他每一年都会参加科举,每一次都认真答题,眼睁睁地看着不如他的,酒囊饭袋的,一事无成的人统统加官进爵,他的名字却永远排在及第的后面一个,距离入仕一步之遥,却永远不可期。」 「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足以颠覆很多人的一生。」 「父亲震怒,觉得我不检点,要是不严加管教,说不定不等入宫就会有辱门楣,请人来为我点守宫砂,好在他还知道这事并不光彩,为我留了一条活路,并未大肆宣扬。」 「我那时候已经不算小了,守宫砂性寒伤身,年岁愈长尤甚,哥哥不肯,护着我第一次顶撞了父亲,父亲一怒之下打断了他的腿,强行为我点上守宫砂。」 楚辞略起其中的痛苦难堪,只轻描淡写地一言概之,「此后几个月内,我都虚弱的起不了身,韩公子被关在家里出不了门,哥哥因为惹怒了父亲,父亲物尽其用地为他定了亲事,让他即刻完婚。」 「哥哥不愿让一个无辜的女子陷入这泥泞的深潭中,激烈反抗,甚至不顾腿伤离家出走。他孤立无援,父亲让人追捕他,下令不必留情。」 「哥哥就在他们的步步紧逼中,坠马而亡。父亲对外却只说,哥哥是生了一场大病,药石妄医病逝的。」 楚辞说完,室内只剩一片寂静。 过了半响,楚辞喃喃:「看到了吗,所有想要帮我的人,最后都会处境悽惨。」 「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楚辞收回目光看着秦尧,认真地说:「所以不要对我太好。」 她的目光澄澈温柔一如往昔,一瞬间,秦尧皱紧了眉头。 「读了那么多年诗书,为何还是这样愚笨。」秦尧狠狠地弹了她一个脑崩,看着她傻乎乎地揉着额头的微红,说:「这件事情有因有果,若是细细数来,你有错,那个韩公子有错,楚序微有错,告密的下人有错,罚你长跪的先生有错,甚至连和你哥哥定下婚约的那家人也算不得全然无辜。」 第58页 「这么多的人都有错,细数起来,你能分到多少?」 第27章 秦尧是个护短的人, 不然赵兆也不会在第一次见到楚辞的时候就对她说, 秦尧待身边的人都很好。 只是之前楚辞并无对比, 能感受到秦尧对她的纵容和让步, 然而直到此时才发现, 他竟是真的对外人分毫都不上心。 在明月面前为她撑腰时如此,向众人说要事事以她为先如此, 甚至连此时为她推脱也是这样。 「此事有因有果,中间种种, 谁都不算无辜, 每个人都是背后不可推卸的黑手。」 秦尧看她, 目光沉静话语轻柔,「要真理论起来, 最难辞其咎的应该是你的父亲,可是你可曾见到他愧疚难安?他尚且如此, 你又何必这么些年一直自责至此?」 楚辞摇摇头, 「那是因为哥哥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弃子,可对我而言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怎么会一样?」 言语间完全把楚序微排除在外,完全不把他归为家人。 秦尧知道这件事情一直是梗在楚辞心中过不去的槛, 几年过去尚不能平息, 此时几句话更加不可能让她就此放下。 因此也并不一味宽解她,毕竟有些事情只有时间的自己才能渐渐磨平。于是他转而问:「可能确认,你哥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毕竟从楚辞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这位楚家大公子虽然平庸无为了些, 可是既然能在成为楚序微的弃子之时,还能早早地就为楚辞的以后打算,提前找到了韩公子这样的靠山,看起来并不是莽撞无脑的人。 况且他既然能够隐忍十几年不发,还私下偷偷照顾楚辞,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准备的,因为一桩婚事一点善心就和楚序微翻脸,带伤出逃。 他是楚序微唯一的儿子,就算楚序微再如何下令不必留情,可是其他人下手之前,肯定会留有分寸,不会真的把人逼到死路上。只要不是他故意求死,无论如何也会留下一条残命。 然而即便如此,他最后竟是真的死了。其中不知多少隐情被层层掩盖,不见天日,徒留楚辞孤零零地面对着楚序微。 「我不知道。」楚辞看着秦尧轻声说;「我并未看到哥哥的尸身,却是亲眼看着他的棺木下葬,和他从来不离身的玉佩一起。」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秦尧淡淡道;「多的是金蝉脱壳的法子,还是需要眼见为实。」 楚辞伸手摸了摸手腕上包扎好的纱布,闻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秦尧便不再言语,眼中划过一道若有所思的情绪。 今日一番大戏,又流了许多的血说了很多的话,楚辞早就又累又乏,强撑着支撑了这许久,如今触碰到心中深埋的往事,便不想再开口说话,推拒道:「我想小睡一会儿。」 「累了便躺会儿。」秦尧活动了一下手腕肩膀,眼睛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光说:「朕去一趟练武场,考校一下他们这段时间是否懈怠,不必等朕。」 楚辞便点了点头,说:「今日瞧起来像是要下雨了,出门别忘了让下人备伞。」 「知道了。」秦尧把楚辞放在床上,为她盖上锦被,看着她闭上眼睛才转身离开。 秦尧早就吩咐所有离开,此时云舒花清秋庭和小粉衣却依然等候在殿门外,随时听候召令。此时见到秦尧推门出来也不害怕,跪下同他行礼。 秦尧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既无意外也不震怒,仿佛早在意料之中,随口道:「皇后睡下了,等她醒了你们再进去伺候。」 这话有人听了不照做,却有人即便没有吩咐也会这样做,云舒拜伏,躬身道:「奴婢记下了。」又说:「将要落雨,殿下要是走得远,奴婢让人为您备伞吧。」 「不必。」秦尧越过她往外走,「好好照顾你家殿下就是。」 小粉衣今日一天见到的大人物比一辈子加起来都多,此时看着秦尧的背影也只剩下景仰再无害怕,她磨磨蹭蹭地离秋庭近了些,靠着她感嘆,「陛下可真是英俊不凡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 几乎是立刻,其余三人的视线立刻都落在她身上,小粉衣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看着她们。 云舒率开口,依然是那副温柔的样子,轻柔地说:「你喜欢陛下?」 花清和秋庭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得她结巴起来,磕磕绊绊弱声道:「不,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云舒和善地替她拢了拢髮鬓,柔声说:「你如今年纪还小,看到有一副好皮相的人便倾心也是正常。」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宫中无人敢议论,你便不知咱么这位陛下,在战场上可是身先士卒,一人一马横立尸山血海的。就连现在,也是刀剑从不离身,要是有人突然靠近他,立刻就会血溅三尺。」 小粉衣被护得很好,连血都没有见过,立刻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拉着秋庭的衣袖,颤巍巍地要往她怀里躲,闭着眼睛害怕颤抖道:「那,那殿下岂不是很可怜,要日日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对?」 云舒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然后说:「殿下有殿下的办法,也有她的命数,你有什么?」 小粉衣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说:「我有秋庭啊!」 秋庭挣开被她拉住的袖子,淡然地说:「我就要出宫去了,你若是还想留在宫里,以后便只能靠你自己。」 第59页 小粉衣一愣,有些惊慌地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出宫了,秋庭姐姐是我惹你生气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说着说着她简直要哭出来了。在宫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又累又苦,可是两个人相依为命,渐渐地就觉得也还好,况且不管发生什么事秋庭一直都护着她,让她到现在都还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没养成谨小慎微的性子。 可是现在秋庭要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小粉衣立刻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淌着眼泪,哭得可怜的不行,抱着秋庭不肯撒手,求着她,只是呜呜咽咽的,也不知是想要秋庭带她一起走,还是求秋庭留下来,却一直都没有想起来问一问,为什么突然秋庭就可以出宫了。 云舒看她哭出一个鼻涕泡,泪眼朦胧抓着秋庭就像一只孤鸟抓着唯一可以倚靠的巢穴似的,心中酸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们若是不想分开,你可以跟她一起走。」 「真的吗?」小粉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睁大了眼睛问:「我也可以出宫吗?」 「自然。」云舒微笑道:「今日多谢你们帮忙,这是酬劳。」 小粉衣发愣,看着秋庭弱弱地说:「秋庭姐帮忙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云舒笑而不语,小粉衣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地说:「是那朵小花,你给我的小白花,这么说,今日也有我一份功劳了!」 「嘘!」云舒沖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柔和道:「是,你今日也帮了我们很多,只是这件事情很重要,安静放在心里就好,不可告诉别人。」 小粉衣似懂非懂,仰头看着秋庭,秋庭还是万物不经心的模样,只冲她微微颔首,小粉衣立刻捂着嘴含混道:「我知道了,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并不甚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隐约知道了,这件事情要偷偷的,这辈子谁都不能告诉,不然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些,反正她们就要离开了,这宫里不管发生什么都再和她们没有关系了。 小粉衣满心雀跃地想着她们出宫后可以漫游天下,两个人走走停停,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云舒侧头看着从头至尾不作声的花清,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也想离开吗?」 花清沉默地摇了摇头。她知道云舒安排下的出宫不仅是让她们离开这个牢笼,还能保证她们以后下辈子衣食无忧,可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云舒没有再劝,只淡淡地笑道:「留在宫里陪殿下也好,毕竟要是宫里只剩下殿下一人,孤零零的让人心疼。」 四人等了许久,殿内终于传来一声轻咳。 云舒走在前面,轻轻地推开门撩开帘子,让薄薄的天光能透进来,手中捧着以为微热的清茶,走到床前跪道:「殿下润润喉。」 花清捧了巾帕清水,铜盆中飘着新鲜的花瓣。楚辞探出右手,纤纤素手捏着白瓷盏饮了半盏茶,然后接过浸了热水的巾帕擦手净面。 秋庭和小粉衣手中空无一物,袖手垂立稍远的地方,淡然旁观。 楚辞把用过的巾帕扔回铜盆,并未起身,视线越过她们看向后面的秋庭粉衣。 云舒花清一左一右退开,露出楚辞面前的那片,好让她能看清那两人。秋庭和小粉衣跪下,向楚辞行礼,「殿下。」 楚辞掀开被子,赤脚下地,长裙拖地乌髮散垂,缓步走到小粉衣面前,弯下腰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认真地看了一遍,松开手站直了身体,轻声说:「果然很像呢。」 像?像什么?还是像谁?小粉衣满脸疑惑不解,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秋庭。 「你叫什么名字?」楚辞问。 小粉衣闻言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有些高兴地说:「我叫薇秋。」 「果然。」楚辞微微一笑,毫不意外地说:「是秋庭给你取的名字的吧?」 「对呀,我觉得很好听呢。」小粉衣自豪地说。 楚辞轻笑,贊同道:「是的,很好听。」 小粉衣得了别人的称赞,高兴得忍不住转圈圈,下意识地扭头看秋庭。秋庭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楚辞也侧头看着秋庭,弯腰亲手扶起了,又侧首和薇秋说:「不必拘礼,起来吧。」 秋庭略微侧身,看似不经意地避开楚辞的触碰,自己起身站在楚辞面前。 楚辞好脾气地笑笑,真诚地对她道谢,「今日多谢你还肯来救我。」 秋庭瞥她一眼,淡淡道:「左右我们都是做棋子的命,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别人说了算,哪有什么肯不肯愿不愿的,殿下抬举奴婢了。」 这话说的太过顶撞,薇秋有些害怕地攥着她的袖子,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游弋。 楚辞手中空荡荡的,闻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讪讪地说不出话。 「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秋庭平静地说:「殿下得了清白,我们也换了自己想要的,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没什么值得道谢的。」 楚辞有些为难,迟疑道:「当年的事,无论如何,我还是应当和你说一句抱歉。」 她看一眼薇秋,带着歉意说:「当时事急从权,只是没想到会连累你被左斯怀疑,让你陷入危急之中。也没想到……原来秋微同你原来这样要好。」 第60页 只是当年那种情形,即便是重来一次,能留给她的选择也并没有多少。 但她此时对着秋庭和薇秋的歉意也是真心诚意的,对着秋庭像是一个迟到的道歉,对着薇秋则是睹物思人的歉疚。 「两日后就安排你们出宫,到时不论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会有人跟着安排照顾你们,护送你们到目的地。」 「若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一定照做。」楚辞诚恳地说。 秋庭沉默许久,缓缓说:「秋微死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往日我都是在宫中找个地方给她烧些纸钱,只是以后离宫走远了,怕是烧了她也收不到,以后就劳烦殿下了。」 楚辞点头,「我记下了,不会忘记的。」 「既然如此,我和殿下便算两清,此后不必再见面了。」秋庭沖她一点头,抬手行礼,「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说完不待楚辞回应,便拉着薇秋一同退下。 楚辞有些怅然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揉了揉额角,有些羡慕,也有些无奈。 云舒等在她身后,此时便走到她身边,轻声提醒,「殿下,地上凉,穿上鞋吧。」 她半跪在地上,扶着楚辞的脚替她套上鞋子。楚辞顺从地穿上鞋,然后扶着云舒起来,跟她说:「以后你不必亲自做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云舒温和地点头,「是。」 花清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楚辞同云舒说完话就侧身看她,拉着她的手亲密道:「花清来替我挽发吧,要正式一些的。」 然后吩咐云舒:「既然几日就有了结果,不如就彻底做个了断,云舒你拿着名单去召集众人,把今日那些人打发走去,剩下的人统筹好,就按照我们原来的安排安置其他人。」 「是。」云舒领命而去。 天色愈发昏暗,又一场秋雨将要落下,温度凉了下来,有种沁到骨子里的凉意。 秦尧在武场,一身干练的单薄短打,眉眼凌厉如风,赤手空拳和四人对练,其中正有楚辞曾经见过的王达。 王达那么魁梧的身材,在秦尧面前无助得就像一只小鸡仔似的,在高傲的孤鹰手底下毫无反抗的能力,几息之间就被抓着手臂反手扔了出去。 陪秦尧对练的人已经换了几批了,王达和他们对视一眼,耍赖似的躺到地上不起身了,嘟囔着,「不来了不来了,这哪是陪练啊,就是给人当沙包的。」 「也不知道从哪憋了一身的气,不敢动别人,只能撒到我们身上。」 他们齐嘆一声,颓唐道:「唉,命苦啊!」 秦尧一身的火气还没散发出去,地上已经躺了一堆了,他皱起眉头踢了一脚,不耐烦地呵道:「起来。」 王达在心中哀嚎,最后还是无奈地浑身酸痛爬起来,哭丧着脸勉强摆起架势,好在脑袋还没被秦尧踢傻,沖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让他去搬救兵,眼看着他偷偷离开才专心和秦尧对练。 王达忙里偷闲还能问上一句,「陛下,这是什么了,和皇后殿下吵架了?不是我一个大老粗说,殿下那么乖还长得好看,咱们大老爷们的,让这点媳妇怎么了,天经地义!有啥事哄哄就好了,别乱发火,容易伤及无辜!」 秦尧一个冷冰冰的眼刀飞过去,冷声说:「朕看起来就那么霸道,如此蛮横不讲理?」 王达腹诽:岂止是看起来啊,明明就是!只是他不敢说。 秦尧顿了一下,问:「你们可知京中哪一家有韩姓二十五六,天资绝艷的公子?」 「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说过。」 众人齐齐摇头。他们初来乍到连京中的情形尚是一知半解,知道的听说的也都是响噹噹的人物,韩姓的人有许多,可是能够当得起天资出众的,啧,还真没有。 也不知道陛下找这样一个人要做什么,他会是大祸临头,还是会一飞沖天? 只是圣心难测,他们也不知道秦尧到底要做什么,也想不明白他会做什么,只能陪着秦尧在校武场酣畅淋漓地大打一场,或者是帮他肃清镇压京中异己,再多了,凭藉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由此可见秦尧身边的人,有治世之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知何时天上落了雨,秋雨凉,淅淅沥沥的看起来微小却很快就能浇湿一个人,校武场正到酣处热气蒸腾,下雨也浇不灭翻腾的热血。 赵兆匆匆前来,看到的就是秦尧浑身湿透,手中缠着的白纱布浸透了鲜血,眼中恍若无物地专心和人拳脚相向。 他皱紧了眉头,不满地大呵:「胡闹什么?!不知道秋雨湿衣最容易生病吗,还带着伤上校武场,不要命了!」 然后又迁怒别人,骂道:「他不长记性你们有没有脑子吗,任由他发疯也不拦着,你们也没有脑子吗?」 他骂的凶,王达一见他却像是看见了救星,热泪盈眶地说:「老子都要被打死了,你可终于来了!」 赵兆没打伞,不一会儿就觉得遍体生寒,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匆匆指挥人松散,有伤的送去医治,没伤的裹上干衣服打包送回家,最后只剩下最麻烦的秦尧。 秦尧被激起一身血性,站在雨里缓了很久才平静下来,赵兆一直撑伞在台下等他,见状不耐烦地扔了宽大的白巾到他头上,冷声道:「擦干净。」 第61页 秦尧沐浴后重新伤药,换了身感觉的衣服之后,坐在书房里喝姜汤。赵兆简直说都懒得说他,反正秦尧铜墙铁壁百毒不侵,一场雨也淋不死,省得浪费他的眼神。 他平摊开一本摺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下来,和颜悦色地问:「又怎么了?和阿辞吵架了?」 秦尧却答非所问,说:「我对她不好吗?」 「好不好的你要去问阿辞,她觉得好才是好,她觉得不好,你再说好那也是假的。」赵兆耐心地解释:「所以你要知道她想要什么,给她想要的这才是好。」 秦尧揉了揉额角,「本来朕以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却突然不确定了。」毕竟,阿辞好像不是那个一颗糖就能开心一整天的小姑娘了。 「那你可以问她啊,」赵兆提醒,「说不定她愿意告诉你呢。」 「不会的。」秦尧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要是肯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那就没办法了。」赵兆状似惋惜地说:「阿辞不喜欢你,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秦尧没耐心地听他拐歪磨脚地内涵,毕竟今天一天发生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了他关心的另外一个问题,「知道京中也没有一个姓韩的,二十五六年岁,大约几年前在京中颇受称赞。」 赵兆前些日子被他派去查楚府的事情,顺带地就摸到了一些少有人知的人物,他想了想,点头道:「有这么一位,叫韩穆,和楚家有些渊源,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 秦尧却立刻察觉到赵兆应该查出了些什么,问他:「知不知道楚朝的墓在哪儿?」 「知道。」赵兆疑惑,「你要去阿辞哥哥墓上拜祭?这有些不合规矩。」 「不。」秦尧否认,「你点上几个人手,入夜同朕一起出宫。」 赵兆不解:「作何?」 秦尧:「挖坟,刨棺!」 第28章 和秦尧相比, 赵兆算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读书人骨子里都是有些敬畏在的, 天地君亲师, 和死者为大。 因此秦尧石破天惊地一句话刚落下来, 他便立刻否定,「这不行。」 赵兆并不知道秦尧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仇天大的怨,只是人已经死了, 秦尧身为一个天子带人去撅人家的坟, 再怎么说这也是会遭天谴的事情。 况且秦尧和楚辞成了亲, 就算只是面上的功夫,就算楚朝比秦尧还小了一岁, 他也算是秦尧半个长辈,要是被楚辞知道了—— 「不可!」赵兆严肃地说:「你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为什么要去挖人家的坟掘人家的棺, 秦尧,就算是发疯,你也要有个分寸才是。」 「朕没有发疯。」秦尧镇定地说:「朕只是想知道朕的这位小舅子,是真的天生庸才, 还是锋芒尽敛低调为人?」 赵兆查了楚家人生平往事, 对这位楚家大公子也略有了解,他不贊同地说:「天下既然有你这样惊才绝艷的人物,自然也会有如我们这般的碌碌庸才,是你疑心太重, 才会觉得不对。」 况且他觉得,楚朝没有一身惊世的才华也不算坏事,毕竟,乱世天才多薄命,楚家在左斯眼底下,还是夹紧了尾巴才能活下去,楚朝是个平凡的人,对许多人都好。 秦尧却已是心意已定,任凭赵兆再如何劝说也不为所动,打定了主意要雨夜前去一探真相,既不肯留在宫里让人去做,也不肯改日雨停养好伤后再去。 赵兆无奈,只得安排了口风严信得过的七人随行,让秦尧加衣伤口裹严实了不要沾水,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一人一骑一身黑衣,秘密出宫列队前往楚朝埋骨之地。 自从开始落雨,楚辞就裹了被子缩头埋在温暖的被窝里,连晚饭都是躺在床上,花清服侍她用的。 之前晚上,就算是躺着睡的很晚,楚辞也会闭上眼睛熄了烛火,在一室寂静中安静地酝酿睡意,只是今日她只是倚在床头就着烛光看书或者拆九连环,连花清过来问了两遍,她都说还不想睡。 花清向来是得什么样的吩咐就做什么样的事,云舒走之前嘱咐她照顾好楚辞,因此才问了楚辞两遍,两遍之后楚辞说不想睡,她就不再过问,只安静地陪着她。 楚辞手指捏着书页翻过一张,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殿门口的方向,又侧耳倾听窗外的一直未停的雨声,神情犹豫。 花清往外面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楚辞在等什么。 晚膳的时候,陛下派人来说前朝政事众多,不得空,就和赵先生一同在书房用了,让殿下不必等他,自己用膳,不过要多吃一点,他会让人记录的。 从那时候殿下看起来就有些闷闷不乐的,虽然看起来不明显,可是就算陛下特意说了,晚膳还是只用了一点就让人撤下了。 然后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摸摸凋谢的花瓣,推窗伸手接了几滴冰冷的雨滴,九连环拆了又装,装好了又卸,甚至连帷帐的的一根抽出来的丝线都被她扯得好长好长。 花清在心中记下这件事情,明日就让人来换上新的。 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情了,现在,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楚辞,实在是对她这副样子有些束手无策。她跟着云舒也算照顾楚辞许久了,见过她面无表情的沉静模样,见过她仰着头笑得天真灿烂,见过她默默无声垂泪,可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心烦意乱六神无主。 第62页 就好像只是陛下今日没有回来同她一起用膳,就一下子打乱了楚辞所有的思绪,让她素来井井有条的生活变得混乱起来。 至少以往现在的时间,楚辞早该躺下睡觉了。不过以往的这个时候,陛下也早陪着楚辞睡下了。 花清好像从空无一物的思绪中模煳找到了一点东西,她不作声地轻手轻脚退出去,招手叫来一个小侍女慢吞吞地吩咐:「你去问问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陛下何时回飞鸾殿,殿下该睡了。」 飞鸾宫现如今正是人人自危,小侍女领了命霎时欣喜若狂,立刻冒着雨前去询问。花清在外殿转了一圈,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身影撑伞而来,小侍女落在最后面。 自从明月为秦尧和赵兆奉茶之后,秦尧就立刻言出必行地把身边服侍的人侍人。此时来的正是跟在秦尧身边,在殿前侍奉的,身后跟着的也是常见的熟面孔。 「花清姑娘。」章华抬手对她拱手,「奴才来迟,让殿下久等了。」 章华年纪尚轻,面皮也白净,态度温和恭谦不拿乔,对着楚辞身边的人也客客气气的,花清便也对着他点了点头,却也并不多话,在前引路,「殿下在内殿等候。」 虽然花清只是派人去问个时间,但既然章华亲自前来,自然是由他亲口告诉楚辞更好,至于楚辞想不想知道—— 花清不通人情世故的脑子觉得,殿下应该是想的,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不睡。 华章跟在花清身后到了内殿,却并没有再上前去,隔了层帷帐对着楚辞行礼,「奴才参见殿下。」 楚辞似是有些意外,沉默着没作声,花清撩开帘子进去,在她耳边解释,「这是跟在殿下身边的章华。」 楚辞迟疑地看了花清一眼,没怪她的自作主张,犹犹豫豫地穿上鞋子下床,只是走到帷帐前又却步,烛火在帷帐上打下一个纤细模煳的人影。 章华低着头,不逾矩半分地低着头,安静地等候。 最后楚辞还是没有走出来,她虚倚着帷帐,指尖勾着那条长长的软丝,吞吞吐吐地问:「可是他,有什么话要转告我?」 一瞬间她指尖轻颤,细长的软丝在她指尖勒出深痕,她毫无所觉地,目光专注地看着外面,全神贯注地等着一个回答。 章华没有故弄玄虚地吊人胃口,楚辞的问话一落地,他便说:「并非,前朝事务繁多又有些棘手,陛下怕殿下夜深久等,特意嘱咐奴才来告知殿下,要殿下早些安寝,不必等候。」 楚辞有些不安地问:「他只说了这些?」 章华轻笑,声音里带了些柔和,「不止。秋雨一落,夜里便更凉了,陛下知道殿下怕冷,让奴才送来这些。」 他手一挥,跟在身后的人便上前来把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在帷帐前,然后躬身退后。 「有手炉脚炉银熏球,还有一件上等的白皮围脖,是陛下亲手打的,早早地交给匠人清理,紧赶慢赶今日才算完成。」章华一一介绍,最后才说:「陛下今天便不回宫里睡了,殿下也早早安歇吧。」 本来楚辞听到前面种种正欲撩帘查看秦尧送来的物品,听到最后一句却怔在原地没了动作。 她咬着唇,眼中神色变幻,最后吸了一下鼻子,瞬间便觉得很是难过委屈。 楚辞不好意思开口问,花清却没有顾忌,她直接说:陛下可是要宠幸宫人?」 章华吓了一跳,立刻跪下告罪,「花清姑娘,这话可不敢胡说,没有的事,奴才拿这颗项上人头保证,陛下绝对不是这般,是奴才没说清楚,陛下今夜是独宿,身边绝无旁人!」 「反正我不知道也看不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楚辞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垂着眼睛眼圈已经红了。 章华在心里叫苦,没想到陛下走之前交代他的这件事这样难办,又生怕拦不住殿下,让她直接冲到议事房去,到那时,就算是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来想去,他只能在心里对陛下告罪,闭着眼睛想:「陛下,奴才这也是为您好。」 章华咬着牙说:「陛下和殿下感情甚笃,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该这般揣测殿下啊。况且陛下知道殿下今夜定会不高兴,特意交给奴婢此物,还说殿下见到了便一定不会生他的气。」 章华呈上一个荷包,花清伸手接过转呈楚辞。 楚辞捏着手里看了看,拉开抽绳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是糖,她捏了一个放到嘴里,外面是焦香的酥脆,咬开之后是水果的清甜,正是秦尧第一次见她时餵给她的那种味道。 她颠了颠荷包,沉甸甸的一袋子,分量十足,她舔了一下嘴角上的糖渣,问:「这是陛下给我的?」 章华硬着头皮道:「是。」 才不是,陛下怎么可能一次让殿下吃这么多的糖,这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也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很好哄,殿下给一颗糖就能哄好,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假借陛下的名头,希望殿下吃了糖就开开心心的。 可是楚辞好像也没有变得很高兴,至少,不像秦尧把她惹生气又给一颗糖那样好哄。 章华心下惴惴不安,楚辞却把荷包繫紧,捏着抽绳晃了晃,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会早点睡的。」 章华闻言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说:「那奴才就退下了。」 楚辞倦倦地点了点头,等他们都走了,才没什么精神地把一荷包的糖递给花清,轻声说:「我记得你也喜欢吃糖,这个你留着吧。」 第63页 花清也不用她客气,自己伸手拿了一个,尝了尝,问:「不好吃吗?」 楚辞摇头,坚定地说:「不好吃,和原来的味道不一样,而且荷包也不一样。」 花清没尝出来什么不同,不过荷包确实不同,以往不管里面装的什么糖,陛下用的荷包总是银白素面上绣荷花的,这个却是青色祥云。 不过她懒得想有什么不同,左右都是糖,她不挑,谁给的都一样能吃。 楚辞挑开帘子,把章华送来的东西一个个拿起来认真看了一番,把白绒领子围在脖子上,毛茸茸暖唿唿的,特别舒服,然后把花清指挥得团团转,要手炉里放上碳,脚炉里灌上热水,银熏球放在被子里面暖被窝。 然后经过软榻的时候,她脚步一顿,扭头问花清:「如今时节,夜里睡软榻是不是特别冷呀?」 花清理所当然地点头,「肯定的。」 楚辞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犹豫起来,花清又接着说:「不过陛下看起来是不怕冷的,况且再过些时间,就该用熏床了,到那时就更加不会冷了。」 楚辞默默地收回将要说出口的话。 云舒领命而去,回来时已是深夜。她瞧起来和善温柔可亲,可是任凭别人哭号哀求,总是温温柔柔的却丝毫不会改变主意,从今夜起,宫里便算换了天了。 她回来时并未直接回去歇息,而是先去飞鸾宫看楚辞是否睡下,谁知她竟然还睁着眼睛醒着。 花清已经困顿到东倒西歪,倚着床榻打起了瞌睡。楚辞看到云舒眼睛一亮,看了一眼睡着的花清,竖起食指沖她做「嘘声」状,披上衣裳同她去了外室。 「怎么回来这么晚?事情才办妥?」楚辞放轻了声音问。 云舒也轻声说:「是,一直到现在才处理完。」 楚辞懊恼地揉了揉额头,「是我安排不当,应该明天再让你去的,就不会累你熬到这样晚。」 云舒看着她笑,为她理了理衣裳,说:「殿下这么晚不也没睡吗?」然后她朝内室看一眼,不怎么意外地说:「陛下今日没回来?」 「没有。」楚辞摇头,过了许久欲言又止,最后才问:「他去了哪里?」 云舒对着她自然是毫无隐瞒,如实告知,「陛下点了一队人,和赵大人一起,出宫去了。」 窗外突然一道惊雷响起,像是炸在人心口上。楚辞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然后又很快归于虚无。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回去拍了拍花清,叫醒她,「困了就回去睡吧,不用陪我了,我也要睡了。」 花清看着云舒,云舒沖她点头,「我留下,你去睡吧。」花清便不再过问,回去自己的小屋睡觉。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蜿蜒地从飞鸾殿上方一直破空到城外。 一身黑衣的侍卫身上裹着雨水的黄泥,被炸雷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在心里沖土下棺材里躺着的人告罪,「对不起了兄弟,今日得罪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弟吧。」 如他一般被吓到的人不在少数,毕竟雨夜惊雷,和荒野孤坟连在一起,即便是身边有真龙天子坐镇,还是让人忍不住两股战战。 雨水打湿了泥土,变得更加沉重黏腻,湿冷的衣裳紧贴在皮肤上让人彻骨生寒,手指冰冷到几乎没了知觉,铁楸在手里简直抓不住。 赵兆皱着眉头,站在秦尧身边撑着伞,在安静得只听得到雨声的黑暗中对秦尧说:「即便当年此时确实有些蹊跷,但向来天意弄人,也并非绝不可能。」 「况且,要是楚朝真的尚在人间,楚相怎么可能向世人宣布他的死讯,他们毕竟是亲父子,我觉得楚相不会不顾事实做这样的事。」 秦尧轻笑,听起来像是嘲讽,他问:「是什么给你了这样的错觉?」 赵兆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说出了他一直记得的一件事,「你率兵进宫的时候,遇上了一小队人的阻挡,虽然事后并未查明他们所属哪一种势力,但我觉得,那应当是楚相派来保护阿辞的。」 秦尧率轻骑先行,赵兆和重兵在后,只是最后两人到达时间相错无几,正是因为秦尧遭受到一队人的反抗,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后来还是赵兆率兵赶到才解了他的围。 左斯说了他已提前撤掉宫中所有防卫,那这一只小队就来得有些蹊跷,事后他们再行调查,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赵兆竟然能把这件事情推到楚序微身上,只能说楚相在世人心中的光辉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连赵兆都无法避免。 秦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食指曲起摁着发疼的额头,觉得浑身都有点冷,他说:「不是他。」 赵兆便问:「那是谁?」 能在宫中提前布下势力,在左斯撤掉所有防卫之后还有人甘心卖命,此人定是来头不小手段高明,赵兆在朝中所有人之间都扒拉了一遍,实在找不到亲近到愿意危急时刻来救阿辞的。 他疑问地看着秦尧,秦尧却并未明说:「要是我们再晚来一步,左斯便会死在别人手中,阿辞也早就离开皇宫远走高飞了。」 赵兆并不意外,毕竟那时时局那样乱,谁也说不好之后会发生什么,因此有人一旦救下阿辞,一定会送她离开,只是他问的是谁会这样做,秦尧却答非所问地说阿辞。 第64页 赵兆疑惑:「所有其实你也不知道是谁?」不然醋罈子早就打翻了。 秦尧:「知道。」然后不耐烦地说:「你也见过。」 赵兆惊疑不定地心中回想。 这时突然有人的铁锹磕到了棺材,发出一声让人牙痛的摩擦生,在湿冷的夜里让人皮肤上冒出一串的疙瘩。 「挖到了!」一身狼狈的侍卫们有些高兴地压低声音喊,然后聚在一起用铁楸铲干净一圈的土,露出最上面漆黑的棺材盖,犹豫地相互看看,一时没了动作。 谁都知道今晚出来是干什么的,可是刨人的坟,这事谁都不愿意做,太过缺德了。就算是随后无可避免,陛下下令之后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可是至少能拖一时是一时。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鸵鸟形态,等着秦尧在背后再逼他们一把。 秦尧却扔了伞,走到挖出的深坑旁边往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手撑着边缘跳到了坑里,甚至双脚踩在棺材盖上,压得它又往泥里深陷了一分。 他伸手拿过最近侍卫手中的铁楸,没开口让他们动手,自己把铁楸插入棺材缝里,手压着木桿往下蹩,想要借力打开棺材。 赵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迴旋余地,嘆了口气,也不再犹豫,捏着袍角出熘着滑到坑底,还差点摔了一跤,夺了另一把铁楸,从另一边帮着秦尧开棺。 他们两个都这样做了,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咬咬牙,分散着站了一圈,都开始帮着开棺。 楚家百年世家的传承和积累不是一句空话,这棺材用的木头是上等的檀香木,不腐不朽结实异常,四根元宝钉钉得又深又大,数十个成年男子累出来一身的汗,也只打开了一臂宽的缝隙。 赵兆深深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不是是雨水还是汗水,双脚踩出了深深的泥印,他喃喃道:「怎么办,还是打不开?」 「不必,这就够了。」秦尧瞧起来也不太好,不过夜里黑看不分明,众人也都没有注意,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根火摺子,手挡着雨吹了口气,就着那一线缝隙伸入棺中。 昏暗的小火苗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那缝隙又小又窄,秦尧往旁边一站就挡去了全部的视角,赵兆在他身后,紧张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空的?」 「不是。」秦尧皱眉,拿出火摺子换了另外一只手进去摩挲,他说:「里面有东西。」 几乎是立刻,他身后的人往后退了一圈,离棺材更远了,连赵兆都未能免俗。 就算他们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的尸体尸骨,可那是战死的将士,战场就是他们最好的埋骨之地,这种掘人棺木还要把尸骨拿出来的—— 恕他们无法接受,就算是秦尧来做也不可。 赵兆忍不住出声,不贊同地说:「既然确定不是空棺,还是不要再打扰地下长眠之人的安息为好。」 秦尧手在棺材里四处摸索,突然一顿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伸回手,手中拿着什么东西退出棺材。 他缓缓地说:「朕说的是有东西,却没说里面有尸骨。」 秦尧摊开手,缓缓露出手中的一本书,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赵兆难以置信,他推开秦尧夺了他的火摺子,自己趴在棺缝里看,然后失魂落魄地说:「竟然真的是空的。」 第29章 竟然真的是空棺!里面什么都没有! 除了秦尧,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赵兆扶着棺材失神了许久, 才勉强回过神来。只是他依然震惊, 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这是为何, 他们可是亲父子啊,楚朝死了, 对他有什么好处?」 然后又质疑说:「既然棺材是空的,他应当还在人世, 只是这么多年, 他在哪儿, 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为什么不来见阿辞,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阿辞伤心的吗。」 最后想到楚辞,顿了一下, 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不过还好是空的,他还活着,阿辞要是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她又多了一个亲人。」 秦尧不咸不淡地嘲讽:「亲人?让她知道父兄水火不容, 让她知道父亲瞒天过海一手伪造了哥哥死亡, 让她知道她的哥哥如今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昏暗生活吗?」 「这样的亲人,果真是让人求之不得呢。」 赵兆沉默,然后轻声说:「那就等我们找到楚朝之后再告诉她吧。」 秦尧不置可否。 赵兆长嘆了一口气,难掩失望地问:「楚序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秦尧漫不经心地说:「你跟在老师身边那么久, 还没有看明白吗?老师当年为何落魄离京,选了那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落脚?」 赵兆迟疑:「不是老师自己辞官隐居吗?」 秦尧:「不是。能给阿辞当先生的人,在朝中会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吗,况且他既然踏上了楚序微的那条船,怎么可能半路轻易离开,这本来就是一条非死即生的路。」 「那为何……」 「因为在老师的潜移默化之下,阿辞开始有了自己想法,而楚序微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多余的念头。」 「他只需要最忠诚的傀儡。」 赵兆难以接受地思绪纷乱。他性子宽厚温吞,对人心软,也最易受人影响。跟在老师身边的那些年,时常能听到百姓对左斯大加称赞,便潜移默化地认为他是个为国为民的清臣,甚至在老师耳边都多次表达景仰。 第65页 老师总是沉默地听听,摇摇头不置一词地默默离开。如今想来,那些话不知老师听在耳中是怎样的讽刺啊。 老师教导他凡事不可舐皮轮骨,多听多看,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可人云亦云,要脚踏实地,要心存善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时刻保持三分谦逊,做事留一线,力所能及的都会身后相助,现在看来却,不知何时就已经伤了最亲近的人。 秦尧看他一眼,像是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说:「老师从来都没有对你失望过。」只是在老师心中,他们两个都不是最好的学生罢了。 赵兆苦涩地笑笑,连勾起嘴角的动作都显得很是艰难。 「既然已经看过了,封棺,重新埋好吧。」秦尧吩咐。 这次侍卫就大胆许多了,抄起铁楸狠砸记下,把元宝钉又砸了回去。反正里面又没有人动静大些也不怕惊扰了谁。 「阿嚏!」有人打了一个喷嚏,就像传染似的,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打喷嚏,连赵兆都无法倖免地打了大大的一个。 「回去吧。」秦尧说:「太晚了,回去喝点姜汤,不要生病了。」 来时两手空空,回去也不过多了一本书,只是心情大有不同。 离宫出城,一来一回用了不少时间,回到宫里是已经快是清晨了,雨下了一夜,掩去昨夜发生的种种,连守墓人偶尔经过,也只是愣了一下,纳闷道:「一夜骤雨沖刷,这坟尖怎么还高了?」 但是断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时间已是不早,秦尧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一碗姜汤叫来章华问昨夜楚辞可有让人来问,章华一一答了,秦尧静坐一会儿便上朝去了。 受了伤淋了雨,又熬了整整一夜,上完朝秦尧让赵兆回去休息,自己去书房处理政务。秦尧处理政事的时候,除了章华去添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因此秦尧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睏乏,无人知他已经起了热。 处理完堆积的政务,好不容易到晚饭前得了空,秦尧便回飞鸾宫陪同楚辞一起用晚膳,带上了那本楚朝留下来的书。 楚辞今日一整天都觉得气闷无趣,抓着九连环晃得叮叮咚咚,连书页都翻的毛毛躁躁的。 此时见了秦尧眼睛一亮,然后又咬着唇,看他一眼,慢吞吞地往后退一步。 秦尧觉得四肢百骸里都泛着酸气,尤其是看到楚辞的第一眼,就好像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拎起来放到了温泉里,让人忍不住舒适地闭上眼睛。 因此他在桌边坐下,手扶着额头看楚辞,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懒洋洋地问:「生气了?」 楚辞没说话,秦尧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他说:「朕昨晚差人送来的东西,还不够道歉吗?」 楚辞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够。」 「那你过来。」秦尧沖她勾了勾手指,「朕再哄哄你。」 楚辞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太好哄了,毕竟连没有见过的章华都知道送她糖讨好,要是再被秦尧勾勾指头就叫过去,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可是秦尧看起来有些不太好,虽然乍一看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楚辞迟疑,至少秦尧之前从来没有招手让她去他身边的,都是秦尧主动走到她旁边。 所以她只是靠近看看秦尧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楚辞在心里这样想,然后慢吞吞地一步步走到秦尧面前。 秦尧脸上有一点点的红,眼神也有些散,侧身屈肘扶额的样子懒散,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眼睛更黑了点,眼神柔和,显得睫毛很长,楚辞第一次发现秦尧温柔一点竟然会显得十分俊秀。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秦尧就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伸直了腿,两条长腿搭在前面的凳子上,颔首示意楚辞在自己腿上坐下。 楚辞:「???」 「做,做什么?」楚辞有点慌,结结巴巴地问。 秦尧直接上手,揽着她的腰摁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下,然后把她的头髮都撇到一边,捏着她后颈上的衣领说:「想看你的红痣。」 楚辞坐着没动,手上却飞快地捂着后颈,拒绝道:「不给看。」 她拒绝,秦尧也没有强求,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镇定自若地收回随意搭在桌子上。 楚辞安静地看着他,秦尧也沉默地回望。 过了许久,楚辞才慢慢地开口问:「昨夜你去了哪里?」 秦尧:「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楚辞犹豫片刻:「假话。」 秦尧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一直在宫里,没有踏出过一步。」 楚辞弯着眼睛轻笑,眼睛里仿佛落了璀璨的碎光,看起来有种让人温柔的心动。秦尧忍不住手指在她鼻尖上一点,又捏着鼻子晃了晃。 楚辞拍掉他的手,秀气地抽了下鼻翼,脸上皱起嫌弃的褶。突然她一顿,迟疑地抓住秦尧的手,在他手心里摸了摸。 她的手指光滑细腻,又因为体质的原因常年微凉,放在手心里软软的,像是一滴清晨晶莹的露珠在掌心滚动。 秦尧觉得有点痒。 他常年习武,指腹手心都有一层厚茧,本应对外物的感触都应当迟钝一些,楚辞这一个小动作却好像直接从他手心沿着小臂肩膀一直落到了心口。 秦尧一挑眉,几乎是立刻就曲起手指,把楚辞的小手握在手中,大手抓着她的手指,食指扣在她手背上,不受控制地轻轻摩挲一下。 第66页 「怎么,为何突然开始投怀送抱?」他戏虐地看着楚辞,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笑。 楚辞皱紧眉头,严肃地看着他,出声警告:「别闹。」 只是秦尧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变得安生起来,况且楚辞还正坐在他的腿上,手放在他手中,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又乖又可爱,小脸严肃又认真,板着脸像是老成的小夫子。 秦尧抓着她的手,举高递到自己面前,在细白的手腕上包裹的白色纱布边上吹了一口气,问:「还疼吗?」 「疼。」楚辞挣着手,想要把手收回来,嘟囔着说:「所以你放开我呀。」 「放开你,你要对我做什么?」秦尧侧着脸飞眺看她,眼神危险又无比吸引人,甚至压低了的声音都是一种别样的魅惑,像是惑人心魄的恶鬼。 「嗯?」秦尧发出微不可闻的气声,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问:「你想做什么?」 「摸摸你。」楚辞说,然后趁着秦尧失神的一瞬间手腕终于得了自由,她把手背贴在秦尧脖颈上,表情有些焦虑地感受了一下。 秦尧身上向来温暖,带着让楚辞羡慕的热度,隔着皮肤能感受到他身体里不停流动的血液和脉动的筋骨。 秦尧觉得脖子上贴了一块冷玉,舒适得像是烈火上落了一捧雪,让人舒适得忍不住眯起眼睛,又忍不住渴求更多。 他舔了一下嘴唇,露出的牙齿像是雄狮的獠牙,他的眼神危险而又深沉,看着楚辞好似在思考从哪里下口才好。 楚辞留意到了他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倒了一杯水给他,小声说:「渴了吧,多喝点水。」 秦尧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眼神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楚辞一分。 楚辞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她欲言又止,最后劝道:「多喝点水。」 秦尧把玩着杯子,问:「怎么?」 楚辞:「你摸起来好像有点热。」 秦尧思绪一下子被拉到大婚那天晚上的「热」,他看着坐在他腿上,离他很近的楚辞,可有可无地又喝一口水,觉得这个时候觉得「热」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的眼神中侵占的意味太过明显,楚辞一时有点坐立不安,又真的担心。她起身站起来,围着秦尧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停在他面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去摸他的额头,还说:「别动。」 秦尧就真的没动,眯着眼睛谓嘆地在楚辞手上蹭了一下,想是求摸毛的大猫。 楚辞试过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觉得难以确定。实在是秦尧无坚不摧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楚辞下意识的觉得他不会倒下,甚至连生病都不能。 也因此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秦尧好像真的生病了。 「我去让人叫太医。」楚辞看着他认真地说,小心翼翼的还带着安抚,一瞬间变成了对待需要关心呵护的娇花的态度,耐心温柔地问:「你要不要躺一会儿,床上很干净的,每天都有人清理更换。」 秦尧不置可否,只是在楚辞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勾住她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扣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问:「朕怎么了?要太医做什么?」 「你生病了。」楚辞有些着急地说,「起了热,温度很烫。」 「不可能。」楚辞不容辩解地否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嗤笑道:「朕从来没有生过病,更不可能起热,是你摸错了。」 「是真的。」楚辞手忙脚乱地想对他证明,情急之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踮起脚双手捧着秦尧的脸,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无奈道:「你低头,我够不着。」 秦尧直接双手环着楚辞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放在桌沿上,俯身低头和她唿吸相闻,「这样?」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点,然后想起自己要做什么,最后还是忍着窘意,离的更近了些,垂着眼睛,脸上泛起了一点点的红,轻声说:「可以。」 然后双手捧着秦尧的脸,和他额头相抵,认真地说:「感受到了吗?」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秦尧只能看到楚辞白皙无暇的皮肤,和因为紧张紧抿着的嫣红的小嘴,他答非所问地说:「感受到了,你的皮肤好软。」 楚辞闭着眼睛额头在他头上撞了一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说:「不是这个,我是问有没有觉得自己的额头比我的烫?」 「不是一直如此吗?」秦尧垂眼看她翕动的小唇,和偶尔隐约露出的洁白牙齿嫣红的舌尖,不以为然道:「是你太凉了。」 楚辞觉得自己和他说不清楚了,只能往后仰了一下拉开距离,问:「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又沖了冷水?」 她还没有忘记那时秦尧早起去校场,回来带了一身的寒气,问他他说习武之人都是如此,她还在心中默默艷羡了许久。 只是那时虽然凉,但还没有这几日冷,况且又落了雨,再用冷水一浇,生病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楚辞没有追问到底秦尧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秦尧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自然要瞒下淋了一夜雨的事情,况且淋雨和凉水沖洗算同根同源。 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是。」 楚辞眼中浮现出愠怒,她不作声地推开秦尧,秦尧配合地往后退开几步,看着她跳下桌子,拎起裙角脚步急促地往外跑。 第67页 秦尧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脸上一闪而过困惑,最后恢復古井无波,坐在桌边慢慢喝掉那杯已经凉了的茶。 楚辞回来得很快,看到秦尧又在喝凉水更加生气了,噼手夺过杯子泼掉杯盏中的水,另倒了一杯热的,把杯子重重放到他面前,恶声恶气地说:「喝!」 秦尧看着她,就像喝酒就着下酒菜似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喝的爽快,楚辞又忍不住担心,问他:「烫不烫,不用喝这么急的。」 说完了也觉得自己要求太多,这样那样的,实在是招人烦。 秦尧却不在意,指尖点了点唇角,问:「那给朕吹吹?」 楚辞:「……」 有很多的时候,秦尧看起来稳重得像是经年位高权重的人,但有时候,他实在是无愧于他的出身! 果真骨子里就是个土匪!轻浮! 「你不要乱动!」楚辞很兇地对他说,然后红着脸对着他的唇角亲了亲。 啧!为什么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这么会撒娇!羞不羞! 秦尧一点都不觉得羞愧,甚至还能得寸进尺。 他在楚辞鼻尖上亲了一下,动作很快,想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不过分停留。楚辞只觉鼻尖一凉,像是落了一片雪花,又像是一滴冰水,在湖面上泛起无数涟漪。 她愣了一下,怔在原地,眼神有点无措。 实话而言,这动作并不显得狎昵,亲昵得很有分寸,比赵兆故意刮她的鼻子气秦尧亲近些,但相较于恋人之间的缱绻却又生分许多。 更像是一种宠爱,看到喜欢的事物忍不住接近,太喜欢了,便会不自禁地有一些小动作,想拥抱,想亲亲。 而楚辞对待别人的亲近却生疏许多,时常会觉得束手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该怎么表达——我也很喜欢。 秦尧看着她的反应却表现得很愉悦,他拇指摁在楚辞额间,然后缓缓下滑,顺着高挺的鼻樑滑到鼻尖,收拾微微施力,把她挺巧的鼻尖压下,做出一副滑稽的模样。 楚辞愣愣地看着他,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秦尧上前一步双手虚拢着她,从后背看就像是一个紧密的拥抱,他竟还忘记自己最开始想要做的事,右手抚开楚辞的长髮,露出左颈上他昨夜咬出的齿痕。 鲜艷一如昨日,甚至让人忍不住再咬一口下去。 还在秦尧还记得楚辞怕冷,记得昨日混乱下的失控,自然也不捨得再让楚辞疼。 因此他只是用视线巡视一遍,像是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土,然后给了楚辞一个温暖的拥抱。 背后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云舒领着太医匆匆而至,云舒撩开帘子为太医领路,侧身对楚辞说:「殿下,太医来了。」 然后一回头撞到秦尧抱着楚辞的场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告罪着往后退,结果和身后的太医撞到一起,磕得医箱哗啦一声响。 楚辞也有点被吓到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受惊的兔子一样从秦尧怀里跳开,远远地躲到一边,小脸通红地眼神慌张东望西望。 太医被匆匆忙忙地叫来,急得像是有人性命垂危,一路火急火燎的来了,两位主子却好好的站在,还都不说话,云舒也尴尬得不敢出声,太医只能在心里唉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这……陛下叫臣来,可是有何不适?」 云舒还并未告诉他是谁病了,看着这两位的脸色,太医也拿不住要给谁诊脉,之所以要问秦尧—— 毕竟楚辞这通红的脸,要是再被人问上一句,估计立刻就要烧起来了。 秦尧看起来神清气爽,淋雨熬夜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事,但既然楚辞有心,他还是愿意接受的。于是他主动在桌边坐下,手腕内侧向上放在桌上,说:「先给朕诊脉。」 太医不敢大意,谨慎地请了脉枕,手指搭在秦尧手腕上许久,连楚辞都磨磨蹭蹭地偷偷走了过来,担心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陛下近日早过操劳,天气凉受了冷,再加上没有休息好,这才有些起热。」太医说:「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喝一剂药就差不多了。陛下身体底子好,不易生病,即便是病了也比常人好的快些。」 楚辞松了一口气,眼睛里明晃晃地挂着开心,然后转身就要走,却被秦尧拉着手臂摁在凳子上,他沖太医颔首,「给皇后也看看。」 楚辞愣了一下,突然挣扎起来,表情抗拒,「我不要!」 她反抗得突然又激烈,秦尧甚至都没拉住她,让她脱手躲到旁边,戒备地看着他们。 云舒上前两步挡在楚辞身前,对着秦尧告罪,「陛下恕罪,殿下只是有些不惯别人触碰。」 楚辞在云舒身后放松了一点,但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用那种受伤难过的眼神看着秦尧。 秦尧一言不发,气氛一时有些紧绷,太医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那个,殿下瞧起来气色还好,只要不和陛下太过亲近,应当不会过病气到身上。」 然后想了想,默默地从药箱里摸出一盒药膏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咳一声,「这药膏生肌去疤,殿下闲暇时可以用用。」 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秦尧说:「臣知道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是殿下还小,陛下还是怜惜些吧。」 至少别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闺房之乐,瞧起来挺让人难为情的,陛下也该体谅一下他们这个孤家寡人。 第68页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尧:谁想到朕其实还是个…… 第30章 秦尧病了, 底下的人自然处处谨小慎微, 很快就去熬药嘱咐膳食清淡。 太医走了, 楚辞自然不会再和秦尧闹别扭, 她走到秦尧身边, 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他认真地劝说:「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床很干净的。」 秦尧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拒绝。 倒也不是因为这床别人躺过——楚辞吃了一半的长寿面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 又怎么可能嫌弃她睡过的床。 之前两个人分开睡他也从来没有离开飞鸾宫, 甚至早上起身还会特意清理榻上有人睡过的痕迹, 把夜里用的锦被放回床上,就是故意让别人看到的, 在他人面前无声地给楚辞一份底气。 虽然现在一切都被众人揭露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帝后至今还没同房, 但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今日他就搬出去,总会让人有些不好的揣测。 可是同处一室楚辞身体又娇弱,容易过了病气不说,看着楚辞小心呵护的样子, 定是不会让他再睡软榻。 不过好在只是小病, 说不定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将就一夜也不算什么大事。 秦尧躺下,楚辞坐在床边给他掖被子,秦尧拉着她没松手, 沖里面他空出来的空位示意,「今晚你睡里面。」 睡在外面的人,要是里面的人起夜一定会吵醒他,所以通常是需要照顾的人睡在里面。 楚辞愣了一下,推拒道:「没关系,我在软榻上睡一下也没事的。」 秦尧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说:「那朕以后在软榻上也许都睡不安稳了。」 楚辞身上有一种冷香,味道清浅却极有存在感,人群之中秦尧总是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来,甚至她摸过的东西都沾染了一点味道,冷香久久不散。 秦尧一躺下就闻到了,这里铺天盖地都是楚辞身上的味道,像是雪地里松针香,在鼻尖萦绕,若即若离。 这床他只睡一夜,熬熬也就过去了,可要是楚辞在软榻上躺一晚,往后的半月他夜里怕是都睡不安稳。 长痛不如短痛,还不若和楚辞同塌而眠,左右两床锦被,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一夜应当也可相安无事。 楚辞哪里想得到秦尧话语中的深意,只当是秦尧不动声色地嫌弃她,背过身瘪了瘪嘴有些受伤,但还是顾忌着天大地大病人最大,顺从地应下。 这个时间本来应该两人同用晚膳,只是秦尧既然病了晚上就该吃得清淡些。宫里的人都肃清过一遍,尤其是为帝后提供膳食的御膳房,更是层层筛选。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该听命于楚辞,因此她吩咐重新安排晚膳,无人有任何异议,飞快地重新准备。 秦尧病着依然胃口不减,楚辞倒是一如既往地吃的不多,不过也尽力了,秦尧看看阿辞如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点的肉,觉得此事应当慢慢来。 饭后一刻钟再喝药,秦尧不知何时摸出楚辞枕头底下的九连环和话本,还有他曾经差人送来的小物件。 楚辞肉眼可见地觉得窘迫,秦尧此时倒是意外的大方,没拿这个来打趣她,把除了九连环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只手中摆弄着这个。 他的大手拿过刀剑沾过鲜血,提笔印章也能一震山河,捏着小巧精妙的九连环却显得笨拙,叮叮噹噹了半天,连一环都不曾解开。 秦尧尚且耐心,楚辞趴在旁边撑着脸看了许久,从开始的默默偷笑到专心致志地皱眉头,最后变成了看不过去直接下手。 「你好笨啊。」楚辞软乎乎地抱怨,「怎么可以那么久都解不开一个?」然后凑近了点示范给他看,「要这样,先把第一个环从上面放下,这样就解开了,解第二个环的时候要先把第一环套回去,然后两个就可以同时解开……」 看起来复杂得宛如一体的九连环,在楚辞手下却轻轻巧巧地拆分开,简单的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 她飞快地拆下所有的环,然后沖秦尧展示,「就是这样,可简单了。」 秦尧沉默地要伸手去接,楚辞却手指微动,几乎是眨眼间就把九连环恢復原样,然后主动塞到秦尧手指,鼓励道:「现在看懂了吧,你再试一试。」 她期待地看着秦尧,语气平常,好像真的认为这件事情简单的不得了,只是随便看一眼人人都能学会。 秦尧一顿,接过九连环放在手中摆弄。 正好这时药已经煎好了,云舒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小碗漆黑的药汁和一小碟蜜饯,躬身轻手轻脚进来。 她无声地把托盘放到窗边小几上,垂手在楚辞身侧站了片刻,用手轻轻地碰了碰楚辞的肩膀,楚辞这才注意到。 楚辞用手背贴在白玉药碗外壁,试了一下温度,还有点烫,于是暂时放着没动,专心致志地看着秦尧拆九连环。 秦尧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偶尔会停下来想一想,楚辞从头至尾都没有催促,也不曾提醒,看他的手,也会失神看他英俊的眉眼,但总是很快回过神来,像是怕被秦尧看到似的,会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秦尧气度沉稳,病中也不带弱气,搭着被子坐在床上也隐隐有着不容动摇的气势,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消遣的九连环,而是可定河山的御笔。 一环被拆下,然后是第二环第三环,初时很慢,到了后面就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快,下手不再需要犹豫思考,力拔山兮的手捏着九连环也不再觉得无所适从。 第69页 药还没凉下来,秦尧已经把所有的环都尽数拆下了,楚辞点点头,评价道:「第一次拆,还可以。」 云舒站在她身后,手捂着心口无声地嘆了口气,深觉格格不入,她俯身轻声说:「药已经不热了,陛下可以用了。」 楚辞十分顺手地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又等了一会儿才递给秦尧,「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秦尧注意到她喝药的动作和中间停留的时间,又想到她对太医的抗拒,不作声地打量着那碗药。 楚辞怕疼又怕苦,平日里都撒娇卖痴变着法子地讨糖吃,现在喝了一口苦到让人呲牙咧嘴的药,更是需要蜜饯来甜甜嘴。 不过在秦尧面前,楚辞并不敢十分明目张胆地说我要吃糖,因此她只是试探地把手放在装蜜饯的碟子上方,眼睛一直留意着秦尧脸色,一发现不对,立刻就会收回手。 秦尧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过此时有一点点心软,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留意她,放任她仓鼠似的美不滋儿地多吃了一个蜜饯。 楚辞吃了蜜饯对秦尧态度愈发好了,亲自把碗送到他嘴边餵他,还说:「放心,没毒,我已经尝过了。」 秦尧闻言看了楚辞一眼,她还是那副丁点小事都能变得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模样。 既然有人乐意伺候,秦尧自然乐得清闲,就着楚辞的手喝药。楚辞没有照顾过人,有些笨手笨脚,生怕呛着人或者弄撒药,干脆就半跪在床沿,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餵给他。 太医想必是听闻过秦尧暴虐无常的言辞,生怕治不好他下一刻就人头落地,用药特别实在,满满一大碗漆黑药汁,闻起来都是呛人的药草苦味,喝一口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吐掉。 就算是这样,楚辞拿勺子一勺一勺餵给秦尧,每一口喝下去唇舌都像是受刑,秦尧竟还甘之如饴,喝一口药看一眼楚辞,像是把她看成了甜嘴儿的蜜饯了。 好不容易餵完了药,楚辞简直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她放下碗勺,云舒上前来收拾,在秦尧的示意和楚辞的恋恋不捨下,顺手把那一碟子只动了一个的蜜饯也端走了。 一番洗漱,楚辞去侧室换了身寝衣,有些不好意思地越过秦尧,爬到里面拉着被子盖到下巴,闭上了眼睛,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却要跟他说:「我好睏啊。」 秦尧无意在此情此景下有过多的言行,便主动道:「那便睡吧,好梦。」 楚辞侧身蜷身,抱着银熏球蒙着脸含煳道:「好梦。」 一夜无话。 即便淋雨熬夜生病,第二日秦尧仍旧一早就醒了,一手枕在颈后,另一手—— 揽着一个温温软软的小姑娘。 秦尧面无表情地仰躺着看帐顶的花纹,肩膀上的重量和轻轻扫在脖颈上的唿吸,让这个安静的清晨都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至少以往可以没有一个会撒娇爱睡懒觉的小丫头,枕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不让他走。 楚辞睡的很香,睡脸恬静还有点红扑扑的,睫毛浓密漆黑,皮肤很白唇色又红,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像是白雪红梅。 不知何时她的被子被踢到一边,银熏球也轱辘着滚到了床脚,两个枕头并在了一起,她侧着身,往下缩了一点,没枕枕头,枕在了秦尧的肩头,被子在她下巴处堆积着把她包起来,地下的手搭在秦尧身上,手指攥着他的衣襟。 就像个夏日里贴着人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孩,和她平日里睡相很好的形容完全背道而驰。 不过好在她留了最后一点分寸,没有把腿搭在秦尧身上,不然—— 楚辞动了动,苦大仇深地瘪了一下嘴,侧着脸蹭了蹭,秦尧觉得肩上有点痒有点软,楚辞毫无知觉地手在秦尧心口摸了摸,然后好像疑惑了一瞬,嘴里咕哝一句,伸展手臂抱住了他的腰,甚至还把他当成了抱枕,抬起一条腿搭在他身上。 秦尧身体突然一僵,皱紧了眉头,脑中空白一瞬,数了许久的花纹一下子就不记得了。 生平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秦尧,第一次开始想,要不要推开她? 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曾几何时毫不犹豫地去沖凉水的秦尧,竟然也流连起了晨起温暖的被窝,又或者是身边躺着的那个人。 这还只是同枕而眠。 秦尧体质好身体温暖,楚辞却怕冷得不行,把秦尧放在她身边,就像是一盏独属于飞蛾的灯火,对她带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况且昨晚的事情,真的不能全怪楚辞。 她本来抱着银熏球睡着,半夜时银熏球不热她睡得有些不安稳,秦尧躺在她身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于是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她。 温暖的热气从被沿里蔓延过来,楚辞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独自走了很久的旅人,突然站到了一眼温泉旁边,试问这时谁还忍得住? 况且楚辞睡梦中的动作,都是秦尧无声的默许和纵容,他甚至主动把多余碍事的被子扔到一边,体贴地为楚辞压好被边。 那今早这样的情形,秦尧也难辞其咎。 只是秦尧要比别人多了一份责任。他用手托着楚辞后脑,轻轻地把手臂抽出来,拉过枕头塞在楚辞身边,慢慢地从她身边移开。 被窝里还有一点剩余的温暖,楚辞虽然有些不安但还睡着,秦尧又抄起床脚的银熏球,装了碳裹好,轻轻地放在楚辞怀里。 第70页 楚辞紧紧地抱着银熏球,比抱着秦尧的时候还用心。秦尧看了银熏球一眼,深色莫测,最后连早膳都没用就去了前朝。 楚辞睡到半饷才醒,抱着温热的银熏球发意症醒神,云舒听到声音带着花清推门进来,浸湿了毛巾跪在床边给她擦脸。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今日瞧着气色很好呢。」云舒端详楚辞片刻,温柔地问道。 楚辞睡眼惺忪,拥着被子坐着怀里抱着银熏球,头髮乱糟糟的衣衫不整,看起来也很乖很可爱。 闻言过了好一点会儿,楚辞才反应迟钝地点点头,半梦半醒地说:「好像是很好,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觉到这么暖和过了。」 然后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银熏球好一会,突然把它举起来放在云舒面前,高兴地说:「一定是因为它!到现在都还热着呢。」 云舒摇了摇头,无奈地提醒,「前夜殿下也是抱着它睡得,怎么那时就没感觉到暖和呢?」 楚辞迟疑,慢吞吞地把被子拉起来只露出眼睛,眨眼睛看着云舒。 云舒却笑而不语,伸手拉着楚辞,「殿下该起了。」 楚辞显得有些不乐意,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撒娇道:「不想起,还想睡。」 就算这方法宫人人人皆知,但是架不住它好用。花清十分顺手地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糖,云舒哄道:「这下殿下可愿起了?」 楚辞吃了糖就很好说话,任由她们穿衣摆弄,还分心问道:「陛下早上的药可喝了?」 「未曾。」云舒说:「陛下早上起晚了,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走了。不过应当也无恙,太医不是说了吗,一剂药就该好了。」 楚辞还是不放心,追问,「那陛下今早瞧起来如何,应当不显病色吧?」 云舒耐心道:「和之前相较并无不同。」 可昨天瞧起来和之前也是一样啊,谁知道他其实已经病了呢,楚辞在心里默默说,因此一整天都有些神色不宁。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素来身体健康的不行的秦尧,说是一剂药下去就准能好,结果彻底病了。 他自己似乎对生病这件事情毫无经验,上朝议事处理政务,甚至连觉得秋雨冷的彻骨也只是让人多上了两盏热茶,午膳没回飞鸾宫,用的不多,草草吃了几筷子就没了胃口,闹得赵兆都有些纳罕,但也丝毫没有往他生病的方向想。 下午觉得更冷了,因此处理完今日的政事之后就没多留,打发赵兆回府,自己回了飞鸾宫。 楚辞已经担心了一天,又觉得贸然去问别人也没有生病有些不好,也怕打扰他,于是等到了现在,在门口团团转的时候见到了回来的秦尧。 她一看到秦尧立刻眼睛都亮了,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脸上带着不自觉得笑意,沖他小跑过来。 秦尧站定微微后脚踩地,防止她突然冲过来撞到他站不稳两人会摔倒,楚辞跑到他面前却停下来了,很自觉地隔着一肘长的距离。 秦尧无声地换了一个姿势。 楚辞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你低一下头。」 秦尧配合,俯身弯腰低头,然后才问:「做什么?」 楚辞已经把手贴在他额头上,秦尧倒是有些遗憾,这次怎么不用额头试温了。 楚辞很快地收回手,表情有些严肃,连踮起的脚都不知何时放下了,扭头拉着秦尧就往里走,十分担忧地说:「你还在起热。」 秦尧也有些意外,不过仍旧没在意,回道:「小病而已。」 楚辞推着他在床边坐下,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才想起来应该叫太医,于是去吩咐下人。回来看到秦尧漫不经心地摆弄九连环,一下子就担心到很生气! 「你还在生病!」楚辞夺了九连环扔到旁边,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睛问:「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这么不当回事?!」 她气势汹汹,可是声音里浓浓的委屈和担忧遮都遮不住,让人听了一下就心软了。 秦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担心,这样凶过,于是摊手,道歉:「是朕的错。」 这话楚辞常说,现在听别人说了却更加生气了,「为什么要对我道歉,明明是你没有照顾好自己!」 「对不起,」秦尧说的更加具体,「让你担心了。」 可是担心也没用什么用,给秦尧诊脉的太医又被拉回来,诚惶诚恐地重新诊治,然后又是那一套说辞,「不是什么大问题,喝了药就好了。」 秦尧态度平常,楚辞看起来却十分不安,拉着他问东问西,甚至还问是不是中毒。 太医吓了一跳,跪下保证道绝对不是,只是风寒,只是陛下许久不曾生病,因此有些来势汹汹罢了。 得了保证楚辞也不见放松,吩咐云舒把宫中留下的人全部再查一遍,看着太医开了药,让花清亲自去煎。 秦尧觉得不必如此谨慎,楚辞这样做了他也不会出声反对,他尊重楚辞所有的行为和选择,充分地给于她行使权利的空间。 况且这种关心和担忧都是源自于他,秦尧坦然受之。 自那时起,楚辞便对秦尧所有入口的东西格外细心,处处谨小慎微。 第二日秦尧醒时怀里又多了个温热的身体,不过今日他没有试图抗拒,甚至还把盖着楚辞的被子拉高了一点。 藉口生病没有去上朝,早上的要却因着楚辞的吩咐按时送来。秦尧打了个手势示意安静,单手捏着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拈着一粒蜜饯放到楚辞嘴边。 第71页 楚辞哪怕是睡着了都不会忘记甜甜的味道,迷煳地张着嘴含了进去,咬了一口脸上泛起傻乎乎的笑。 云舒不敢多看,待秦尧喝完药就退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带着嘆息声离开了。 秦尧为了避免楚辞不好意思,拿捏着时间,在楚辞醒来一刻钟之前起身。过了一刻楚辞醒了,眼睛都没睁开就问秦尧,「早上的药喝过了吗?」 好像这对她来说就是天的的事,说完咂了咂嘴,莫名地感觉有点甜。 秦尧点头,「喝了。」 楚辞问了秦尧答了,可是她竟然还不信,要去问云舒,云舒只得事无巨细地重复一遍,说到秦尧把蜜饯餵给她吃的时候,楚辞就捂着脸不作声了,让云舒忍不住想,要是殿下知道她昨夜是睡在陛下怀里的—— 那殿下怕是会一整天都不好意思来见她来吧。 秦尧生病,探病最快的人是赵兆,或者说,看热闹的最积极人是他。 赵兆还没进殿门就高声道:「啧,我倒是不知你竟是这样一幅柔弱的身体,不然怎么也不会放你去。」 秦尧皱眉看他,隐晦地示意楚辞也在,赵兆吶吶地止了声。 楚辞却有些愤愤,「原来你眼睁睁地看他沖冷水也不拦着,竟是这样的师兄吗?」 赵兆:「……」 秦尧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安静作壁上观。 赵兆:小师姐你这样就有点偏心啊,我也淋了雨的啊!况且你之前不是还十分信任依赖我吗,何时对着这个土匪这样上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辞:大郎,喝药了。 第31章 赵兆撑着桌子冷静了一下, 未果, 还是觉得十分委屈。 以前秦尧变着法地气他就算了, 毕竟他就是那幅性子, 赵兆体贴他经歷坎坷不和他一般见识, 自我安慰道至少我还有乖乖的贴心的小师姐。 可是现在他很乖很暖心的小师姐也叛变了!和秦尧那个混不吝的土匪站在一条线上一条心了! 明明之前淋雨的又不止秦尧一个人,只是他没有生病而已, 况且此事也是因他而起,怎么可能推在赵兆身上。 赵兆张口欲言, 又想到秦尧交代的不必让楚辞知道, 现在看起来她好像也不知道, 只能看着秦尧,生生接受了这份指责, 假装秦尧就是沖凉水才生病的。 赵兆:「是我没有尽好当师兄的职责,没有看好他。」可是谁能想到秦尧这样的人也会生病呢。 秦尧得了便宜假装大度, 「没事, 过两天就好了。」 楚辞觉得十分难受,诚恳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太紧张。」 「没事没事。」赵兆见不得她伤心, 立刻安慰道:「是他的错, 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你更是什么都没有做错。」 楚辞吸了下鼻子默认了。 秦尧看着赵兆搭在楚辞肩膀上的手,觉得十分碍眼,尤其明明上次还说过暂时不让他来见楚辞, 结果没过多久这就来了。 楚辞揉了揉眼睛,问赵兆:「齐苼有没有很乖,给你添麻烦了吗?」 秦尧就是不想听楚辞问到他,可也知道不可避免,只能难耐下性子听着。 赵兆对齐苼十分满意,忙说:「他挺乖的,年纪虽小但听的进去话,我请了个先生在府中教导他,有时也会考考他,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底子差,但人还是挺聪明的。」 说完又想起秦尧对他的不满,补充道:「他知道是我们救了他,心中十分感激,早就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某人就不必担心了。」 某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楚辞扭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秦尧只得敷衍道:「知道了。」 说完了又想赶人,十分客气地说:「前朝今日堆积的事物,就有劳师兄了。」 赵兆没秦尧那么小肚鸡肠,也确实实在探病担心秦尧的,因此听到秦尧把一堆的事推给他也不恼,只道:「我尽力。」 秦尧也不是要让他真的全部解决完,不过是找个藉口求清静罢了。 他自己不觉无状,楚辞却替他深觉尴尬,只是前朝之事她不便插手,只能挽留道:「快到午时了,师兄留下用饭吧。」 赵兆也不同他们虚伪地客气,点头应下:「也好,省得我再跑了。」 于是午膳的菜色没变,只多加了一碗白粥,给秦尧的。 秦尧坐着喝粥,楚辞和赵兆面前皆是勾人食慾的佳肴,赵兆看得食指大动,啧啧称赞,楚辞便一样一样为他介绍,还说要是喜欢哪道菜,可以让御厨抄写菜谱给他带回。 楚辞面前是一盘雪里蕻炖豆腐,她便只夹了几筷这道菜,别的一概不碰。 赵兆以为她喜欢这道菜,说:「这个时节的雪里蕻多是腌制的,你要是喜欢,我那还有一坛自己腌的,隔日差人送来。」 楚辞听的有些犹豫,秦尧倒是替她应下,「行,那就明天吧。」 楚辞不好意思道:「谢谢师兄。」 秦尧和赵兆同时顿了一下,赵兆谨慎地说:「可不该这样叫。」 楚辞捏着筷子疑惑地看着秦尧,迟疑道:「不该吗,可是他都叫你师兄,我应当和他一样称唿你才是?」 之前私下楚辞也不是没有在秦尧面前称唿赵兆为「师兄」,只是还是第一次对着他喊出来,既然秦尧之前就没有纠正她,楚辞觉得这个称唿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第72页 秦尧喝了一口粥慢慢地说:「没什么问题。」 赵兆瞪着他——没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要是楚辞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和秦尧成了亲跟着秦尧的称唿叫人是应当的,可是楚辞不是,她是他们老师的第一个学生,是他们的师姐,虽然年龄比他们都小许多,但就应该是这样的辈分。 现在他们成了亲一切都乱了套了,最小的师弟和师姐成了亲,留着他在中间不尴不尬的,要是叫楚辞师姐,那秦尧就一下子成了他的师哥;可要是把秦尧依然当成他的师弟,楚辞就要从师姐变成小师妹。 最后纠结许久,赵兆决定顺应本心,无视他们两个一团乱麻的婚事,如常看待,楚辞就是小师姐,哪怕她真的和秦尧在一起了,也是他的小师姐;至于秦尧,就算他攀上楚辞这棵高枝,他也永远都是最小的。 可是秦尧这个老贼!竟然不知何时误导楚辞,让她跟着自己称唿,居心何其险恶! 秦尧淡定自若地回视,甚至还冲他颔首——多亏了他当日「以下犯上」之类的提醒,不然他也绝对想不到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左右楚辞现在还不知道也想不到,什么时候哄着她再叫一声「哥哥」,那才是真的以下犯上。 赵兆好似看透他一脑子龌龊的心思,咬牙警告道:「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 「两年时间,朕记着呢。」秦尧意味深长地看了楚辞一眼,说:「时间还长着呢。」 楚辞的心一下子就坠到了谷底,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秦尧见第一面就娶她是为了什么,一时之间没了胃口,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心思听了。 两年的时间,是她信誓旦旦说的,现在明明没过多久却好像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沉下心来,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就像是脑子发了昏,在名为秦尧的漩涡里挣扎不起,甚至连原本要做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这实在太不该了。 于是她笑笑,道:「没事,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可以叫你赵大人。」 这便是生疏得过分了。楚辞心中也有些难过,她是真的把赵兆当成哥哥的,可是既然他不喜欢这样亲近,疏远些也好,省得她拿不清分寸,平白惹人嫌。 赵兆欲言又止,半饷咳了一声,道:「其实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 这怎么可以!楚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赵兆也知道不太好,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放下。 一顿饭和和美美地开始,最后落得满心疑问不欢而散。秦尧觉得赵兆此行是多此一举还添乱,赵兆则觉得秦尧—— 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目无法纪欺师灭祖!应当狠狠地揍一顿! 可是打不过,楚辞又是肉眼可见的好性子,秦尧就像是兔子窝里的狼,谁还能管得住他?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口头的两年之约,赵兆也信得过他的承诺,略微放下一点心。 此后楚辞虽然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秦尧却敏锐地觉得有什么不同了,不过他什么都没问。 楚辞待他和以往一样,会撒娇讨糖吃,也会沖他生气踢他小腿,会抱着被子软乎乎地睡懒觉,可是眼中的光芒却坚定了许多。 秦尧这一病就像窗外连绵的细雨不绝,持续了好些天,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是总不见大好。 楚辞吩咐云舒仔细排查了一遍宫里留下的人,没找到可疑的动作,倒是发现了几个来歷不清白的人。 云舒压低声音说:「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一直在御膳房工作,虽然似乎之前和那位有些牵扯,但是还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事,殿下,可是要把他们清理了?」 楚辞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搁置,「让人看紧些,不用再做多余的事。既然这次陛下只是病了和其他人并无干系,就让他们都留下吧。」 云舒:「是。」然后迟疑片刻,犹豫道:「最近陛下病着,听说那位赵大人似乎也染上风寒,最近也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呢。」 楚辞一顿,低声问:「太医可说了什么?」 云舒:「仍旧是那副说辞,不是什么大病,天冷吹了风再加上劳累,和当初为陛下请脉的时候一样。」 「什么庸医!」楚辞恼怒道:「一个破风寒,治了这么久都没好,还让别人也染上了,实在是太过无用!」 云舒没有说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大道理,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安慰她。 她知道楚辞最近心情低落,正需要一个发泄口,可她平日又太过克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人问责,此时指责太医也不算迁怒。 毕竟太医自己都在太医院急得团团转,熬得头髮都要白了,喃喃自语道「不该啊,难道真是我医术退步了?」 况且楚辞也只是口头上对人抱怨两声,不会有任何的责罚,甚至连话都只说了这一句,看得云舒有些心疼。 楚辞虽然自己在心中和赵兆划分出了一道不远不近的界限,可到底还是关心记挂他,吩咐准备了山参燕窝之类的补品,还有些布匹留给他们做衣裳。 云舒一一记下,问:「可要顺便给齐苼带些东西,掺杂在一起不起眼的。」 楚辞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不欲让他太过依赖自己,这样对他不好。 补品直接差人送到赵兆府上,是齐苼收的,他围着补品转了一整天,但是没有擅自打开,等赵兆回府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然后守着不肯离开。 第73页 赵兆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还是个孩子呢,在允许的范围内,赵兆总收纵容着他的,而且相信楚辞也要有分寸,不会做出让人为难的事情。 送来的盒子一一打开,都是些参茸之类的,翻到底了也没找到其他的东西。 齐苼看起来有些低落,勉强打起精神对赵兆说:「我今日课业还没完成,先生,我先回书房了。」 赵兆也有些唏嘘,一方面感动于楚辞对他的挂念,一方面也有些心疼齐苼,不过这件事情楚辞并没有做错,因此他只是点点头,「去吧,别忘记吃晚饭。」 他声音有些哑,偶尔忍不住还会咳两声,和秦尧的病例如出一辙。 第二天他换了一身厚一点的黑衣,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和秦尧一模一样,章华为他们奉茶时目光在他们之间游转,最后在心中感慨一句,果然不愧是同门师兄弟啊。 秦尧随手端起茶盏润润嗓子,无意中看到了章华的神情,他顿了一下,扭头打量赵兆片刻,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主动邀请赵兆,「师兄要不要留下用饭,阿辞听说你病了,一直很担心你,你们见一下也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尧那种小心眼到斤斤计较的性子,要让他主动邀请他去见阿辞,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赵兆质疑,「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秦尧一笑,推让道:「师兄此话何意,朕何时不让你们相见了?况且此举是为了安阿辞的心,也给师兄一个当面道谢的机会,师兄怎么可以倒打一耙,说朕不安好心呢?」 真的好心的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挟恩图报。赵兆暗自腹诽。 不过他原本就打算当面谢谢楚辞让人送来的东西,虽然用不到,但到底是一份温暖的心意,赵兆很珍惜。 不过他应下之后也没忘记再问一句,「有什么条件?」 秦尧点头,十分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有的。」 赵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秦尧这种锱铢必较的性子,不当皇帝后十分适合去做个帐房先生,一定不会少算一毫一厘。 不过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先听听,不满之后再回绝也可,于是赵兆可有可无地问:「说来听听。」 秦尧却卖了个关子,说:「很简单的,你和朕一同去,跟在朕身后,朕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是不要开口。」 听起来更加莫名奇妙了。赵兆皱眉不放心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秦尧无辜道:「只是阿辞最近心情不太好,逗一逗她罢了。」 「这有什么可逗的?」赵兆满心疑惑,「咱们两个就算穿的一样不说话站在一起,有眼睛的人也能分的出来谁是谁,况且阿辞还见过我们那么多次,弄这些有什么用?」 秦尧不置可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兆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来折腾这一出有什么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尧换了一身和他一样的衣服,带着满头雾水跟着他去飞鸾宫。 他真是怕了秦尧的瞎折腾,尤其是怕他去折腾阿辞,有他跟着至少能照看一二,要是他看不见,还不知道秦尧要怎么摆弄人。 这雨落个不停,弄得哪哪儿都带着湿气,地面上湿漉漉的滑脚,树上的夜里也掉光了,有几分寂静萧瑟的冷清感,他们两人一人一身黑衣,沉着脸一言不发,像是索命的幽灵。 楚辞这几日在对照着名单一一召见宫人,算不得忙,只是走马观花地草草看一遍,仍旧让人头疼,觉得自己记不住相貌的毛病更加严重了,有时候看到伺候的更人都会一阵恍惚,只能认得清云舒一人,云舒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有时候她也会走神,看着九连环或者秦尧送来的一纸半言发呆,但不再像以前一样莫名奇妙地傻乎乎地笑,而是看一会儿就收起来,然后下次再忍不住拿出来,周而復始来回往復。 云舒看得心疼,有心想要点醒楚辞两句,最后却一直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最难消受帝王恩,等闲变却故人心。时移世易,人心易变,宫中最难长久,要是楚辞一腔真心错付,还不如就放任她继续煳涂着,至少不会伤到心碎。 因此云舒只是无声地陪伴着她,偶尔开解两句舒舒心,更多的便不会再做。 秦尧还没走到门口就有工人去前来通传,只是得了秦尧的吩咐,没说赵大人也同行,只道:「殿下,陛下已经回来,正在路上,马上就要到飞鸾宫了。」 这一则通传好没道理。宫中后妃只有楚辞一人,秦尧夜里也一直宿在飞鸾宫。以往只有秦尧晚归或者不回时让人来告知一声,从未有过这种回飞鸾宫还让人提前禀告的事情。 云舒也是满心不解,直觉其中有些问题,却一时也想不通。楚辞却想到他们近日的疏离,眼神一黯,有些灰败下去,心中觉得秦尧该是快要封立别的妃子了,因此才开始重视这些礼数。 宫人通传了一则犹不算完,还说:「陛下要喝云雾茶,只是茶房里好像没有了,正在着急,想请云舒过去看看。」 云舒迟疑,放心不下,楚辞却勉强笑笑,宽慰她,「没事的,而且我也想喝茶了。」 秦尧那个人根本品不出茶的好坏,给他喝白水都一样,可是他的吩咐却不得不听,况且楚辞也开口了,云舒便不再犹豫,况且只是去找一份茶叶,想来也不会用多久时间。 第74页 只是没想到茶房没有余茶,库房里倒是有,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急得团团转也束手无策不过好在也没人来催促。 那边楚辞得了信知道秦尧要回,犹豫许久还是站在门口靠着门往外看迎接。烟雨朦胧中,有一人身体挺拔一身黑衣,撑着一柄青纸伞,像是清水中一滴浓重的墨迹。 赵兆满头雾水地走在前面,想着都到了门口秦尧脚步一错落到他身后,推着他肩膀让他在前走的事情,感觉他今日从头到尾都写着不怀好意。 只是雨凉天冷,他已看到楚辞在门口等候,不欲多耽搁让她受凉,便没有计较他奇怪的动作,抬脚走在前面。 收伞交给小宫女,宫女俯身要拜,秦尧在这种背后示意噤声,小宫女吶吶不敢言语,惶恐地收起两把伞。 赵兆率先抬脚跨过门槛进入殿内,楚辞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此时跟在他身后咬着唇想说什么。 赵兆还记得秦尧的交代,让他不要开口说话,便一言不发,看起来气势和秦尧相差无几。楚辞低头踩着他的脚后跟往前走,有时候还会故意踩到他的脚。 赵兆:「……」 感觉阿辞今天也奇奇怪怪的,不过怪可爱的,就像生气的小孩子撒娇似的,让人看一眼就心软。 楚辞察觉到赵兆停下脚步,无辜地抬头,说:「我不是故意的。」 赵兆对着她有十二万分的纵容,想说是故意的也没关系,却因为不能说话,最后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髮。 手感特别好,赵兆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一直跟在赵兆身后的秦尧。从头到尾恍如一个隐形人,根本没得楚辞半分注意。忍到此时再无可忍。握拳抵唇咳了一声,警告赵兆收敛。 赵兆瞪他一眼,恋恋不捨地收回手。 楚辞却是吓了一跳!一瞬间她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人,立刻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背靠着桌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她呆愣愣地看着秦尧的脸好一会儿,然后又艰难地扭头去看赵兆。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睁开,手指紧张地捏着桌子沿,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游弋。 赵兆责怪地瞪了秦尧一眼,觉得是他突然出声吓到阿辞了。 秦尧微不可查地勾唇,又很快恢復到古井无波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赵兆想了想,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跟着他的动作也坐下。 楚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中仍是难以置信。她拼命地思考着以前见到秦尧时候的情景,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说,以前秦尧和赵兆绝不会相似成这样,一言不发地出现在她面前。秦尧总是在见到她的时候就笑,或者故意出言逗弄两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楚辞紧张又害怕,怕自己刚才认错了人,又怕自己现在认错人。毕竟之前第一次没有认出他,秦尧已经明显表示过不悦,楚辞现在不敢贸然出声。 秦尧却不肯轻轻放下,放柔了声音说:「阿辞,傻站着做什么?」 楚辞眼睛一亮,扭头去看赵兆,赵兆却也跟着说:「过来坐。」 他们两个的声音听起来并无不同,都带了些沙哑和关心,和赵兆以往说话的声调很像。 秦尧点了点桌子,看着楚辞一笑,问:「怎么不说话了?」 第32章 楚辞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踌躇着不敢动。 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 面前的人却没有少一个, 还都关切地看着她。 赵兆奇怪地看着她, 心中纳罕, 觉得今日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秦尧说的话奇奇怪怪的, 楚辞表现得奇奇怪怪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倒好像正常得格格不入。 楚辞目光迟疑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游转, 最后试探地, 微微沖赵兆一笑,弯起的眼睛像月牙一样, 里面落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勾起的唇角露出的小梨涡, 还有乖巧可爱的神情, 让人看一眼心都软了。 赵兆也忍不住对她笑,摇着头有些无奈,脸上充满了宠溺,立刻就把满脑袋的疑问抛到了脑后, 伸手要拉楚辞在身边坐下。 楚辞眼睛一亮, 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找对了人,终于不用提心弔胆地生怕露出马脚了,她伸出手要放在他手上, 坐在一边的秦尧却突然咳了一声。 秦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再说话,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 楚辞一下子就又犹豫了。 赵兆看看楚辞,再看看秦尧,只觉得他在故弄玄虚,可是不知为何楚辞竟也配合,傻乎乎地就往他怀里钻。 赵兆仍是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心知肚明自己是个局外人,只是被拉来充当道具和旁观的,虽然对秦尧多有微词,但是看着楚辞那样乖可爱,便默认了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彻底安分下来,袖手旁观。 楚辞看看秦尧再看看赵兆,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明显了,可能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要是今日认不出来人,也许就会被人彻底看破。 秦尧这个人本就恶劣,无事时尚要无中生有地逗弄她一番,要是被他抓到这样的错处,怕是恨不得日日耳提面命地教训她。 楚辞本就因为最近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和秦尧相处的距离,要是他再主动招惹…… 楚辞超凶地想,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第75页 只是哪怕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地转了无数的的念头,眼下的僵局还是摆在她面前,而她束手无策。 秦尧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哒哒作响,像是无声的催促又像是百无聊赖的消遣。他坐姿端正,和赵兆别无二致,只是气势并不温和,带着一点迫人的距离。 楚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脑中仍是空白。 她知道秦尧面容英俊,也记得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和张扬跋扈的飞眉,挺拔的鼻樑的薄而利的双唇,可是那样好看的眉眼五官,一旦离开了楚辞的注视便只剩下模煳不清的轮廓。 就像现在这样。 楚辞突然觉得眼中酸楚,心中涨涨的很难受。 她从来没有觉得认不出人有什么不好,至少在宫里的那些时日,或嘲讽或屈辱的话语都是来自陌生的脸孔,楚辞不认识他们不记得他们,就可以把他们当做一颗尘埃一样轻轻拂去。 不会辗转反侧日夜难安,不会伤心痛苦悲痛欲绝,不会真心错付惨遭背叛,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一步步地教会了她。 她一直觉得这样很好,连云舒的模样都不用去记,更何况其他的人。 之前她也做的很好。宫中需要她特意去记的人没几个,而这些站在天下权利之巅的人又很好区别,她从来没有认错人过。 直到秦尧出现,他就像是横空而出的变数,颠覆了大爻的基业打乱了楚辞的计划,现在又要来打破她最后一点伪装。 实在是太讨厌了! 楚辞觉得有一点生气,还有点委屈。可是要说这生气和委屈因谁而起为谁而去,楚辞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秦尧没有主动理她对她笑逗弄她,现在这样冷冰冰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就让她很难受。 可是明明原本她就是这样打算这样做的,秦尧只不过是把她所想所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奉还。 楚辞却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也许吃过糖的人,就很难忍受平淡无味的生活了,就像她现在一样。 楚辞站在他们两个前面的空地上,搅着手指,带着鼻音含煳道:「我渴了。」 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是受了冷落的小可怜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小脚丫想得到关注。 只是云舒去煮茶还未回来,既解不了围也解不了渴。赵兆伸手握住茶壶晃了晃,空荡荡的一滴都没剩,干净得不得了。 赵兆沖她一摊手,无奈道:「没有茶。」 楚辞扭头去看秦尧,秦尧淡定道:「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吗?」 因为风寒咳嗽,他们两人声音相差无几,楚辞失望地低下头,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发光地说:「那我去催催她们!」 上次宫中发生的事情赵兆略有耳闻,他最担心的就是楚辞好性子容易被人欺负,听到这句话立刻反应很大地说:「你是主子,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下人们做的不好你罚就是,没必要事事亲歷亲为。」 楚辞哪里是真心想自己去催,她只是想找个藉口离开这里,或者去搬救兵也行,总好过自己在这里抓瞎。 只是赵兆一句话就堵了回来,表情也很不好,似乎是对她身边的人极为不满。楚辞有些担心他会迁怒云舒她们,于是只能点了点头,软软地说:「那我不去了。」 赵兆脸色好了一点,楚辞便忍不住盯着他看。 类似的话秦尧也说过,而且秦尧好像也是这样好哄,只要她服个软低一下头,什么事情都可以雨过天晴。 楚辞又觉得这个说不定就是秦尧了,可是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对,要是只凭下意识的感觉,她觉得旁边坐着的那个人才是秦尧,虽然他和以往好像不太一样。 她之所以会认为这个人是秦尧,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是他先进门走在前面的,这是规矩和礼仪,位高尊贵的人在前,其他在后,这天底下有谁能高的过皇帝去,因此除了开路的礼仪官,其他时候一直都是秦尧在前。 楚辞不认为赵兆会故意走在前面,据她的观察,赵兆身上书生的气质浓郁,尊礼守法,虽然和秦尧关系亲厚,但是也有分寸,不会僭越。 只是虽然她先入为主地有了猜测,却还是——犹豫。 秦尧却骨子里就蔫坏,见人为难还不够,竟主动地添了把火,问:「阿辞今日怎么不叫人了?」 叫人?怎么叫?叫师兄还是叫陛下?还没有弄清楚谁是谁,万一叫错了秦尧醋罈子打翻,今后她便没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可是既然被人问了,至少要拿出一个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解释了也不让人起疑。 楚辞有些慌张地想了想,迟疑道:「可是不是不让我叫师兄吗,叫赵大人我说不出口。」 这正是上次她当着赵兆的面叫他师兄赵兆说的话,只是那时她说以后叫他赵大人,今日无奈只能再改口,佯装不愿。 赵兆心中感动,秦尧却坏透了,又问:「这里又不止你师兄,还有你夫君呢,叫他也可。」 楚辞:「……」怎么就可了,她何时称唿过他夫君了,怎么一日未见,这脸皮更大了些,被雨泡发了不成? 楚辞佯装没有听到,转移了话题,试探地说:「不是说要送我腌好的雪里蕻吗,怎么一直都没收到?」 雪里蕻是赵兆亲手腌制的,在探病秦尧的时候,见她动了几筷以为喜欢,便要送她,只是不知中间怎么耽误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楚辞本来都快忘了,此时倒可以拿来验证一下。 第76页 赵兆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了这件事情,最近政务繁忙再加上生病,竟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他有些愧疚地说—— 「之前太忙忘了,明日就差人送来。」秦尧带着恰到好处的愧意,沖楚辞颔首道。 赵兆:「……」他一脸无语地看着秦尧,秦尧平静回望。 楚辞顿了一下,脚下微动,往着赵兆的方向移了一步。 本来她站在两人的正中间,和两人距离相等,现在移了一步,偏向便十分明显,和谁更加亲昵更是一目了然。赵兆一瞬间受宠若惊。 秦尧举重若轻地补了一句,「这么急着要,很喜欢它的味道?」 楚辞没有任何犹豫地往秦尧的方向走了两步,一下子变得离秦尧更近了。可是走完了她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根本无法作为分辨的依据。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雪里蕻,她甚至不喜欢吃很多种的青菜。赵兆只同她一起吃了一顿饭,觉得她喜欢才送她自己腌制的菜,可是秦尧和她一起吃了很多次的饭,为她夹了许多次的菜,会从她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中发现她的喜好。 赵兆以为她喜欢雪里蕻的味道,秦尧知道她不喜欢。 可是刚刚他问的是,「很喜欢它的味道?」 像是正常的疑问,又好像是意味不明的反问,只是因为她心中的偏向,下意识地选取了自己想要的意思,于是又退了回去还多走了一步。 楚辞又拿不住主意了,低着头思考,但是却没有后悔。 秦尧舔了一下嘴唇,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很坏。 楚辞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看着赵兆,坚定地说:「我想吃糖。」 这次不等秦尧出声,赵兆立刻就回绝了,毫不犹豫的说:「不行。」 这个问题要秦尧来答,也是一样的答案,不行,不可,没有糖吃。至于原因——你连夫君都认不出来,还想夫君餵你糖吃?真看起来那么好哄? 只是他没出声,风水轮流,如今到他作壁上观。 楚辞表情执拗,不服地追问:「为什么,今天的两颗糖我还没有吃呢?」 赵兆哪里知道「两颗糖」是什么典故,秦尧虽然和他亲厚但也不至于什么都说,尤其是在楚辞的事情上,更是吝啬得不行。 不过就算他不知道,可以用糖贿赂皇后的事情已经传遍宫中,不知有多少人故意上赶着给她送糖吃,暗里管不到是没办法,明面上肯定不能让她不知数地讨糖吃。 哪怕他口袋里也随时揣着糖呢。 赵兆耐心地劝说:「糖吃多了不好,会牙疼的,牙齿黑黑的咬不动东西,也吃不了你喜欢的了,到时候再伤心难过后悔就晚了。」 楚辞辩解,「那要吃很多的糖才会如此,我每天只吃两颗,一点都不多。」然后顿了一下,看秦尧一眼,方扭头看着赵兆,叫他,「师兄。」 楚辞的这一声师兄叫得赵兆愣了一下,连秦尧都静了一瞬。 虽然以前已经说过不要她叫师兄,可赵兆也不喜欢楚辞称唿他「赵大人」,因此纠结为难之下,竟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楚辞仍是叫他师兄,倒让他有些如释负重。 赵兆好似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有种尘埃落地的诡异轻松感。但他仍旧板着脸严肃道:「积少成多,每日两颗,吃上一年就不少了,你想牙疼不成?」 楚辞的委屈和难过落到了实质上,立刻眼圈都红了,轻轻地喘着气,手抠着指甲,脚尖拧踩着地,撇着嘴,嘴角能挂油壶了,一脸隐忍的委屈样。 相较于赵兆,秦尧的反应则要大的多,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中的意外是骗不了人的。 他自是对一切心知肚明,今日更是他一手策划,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是为了看楚辞为难窘迫的模样,然后生气地沖他撒娇,打破近几日他们之间逐渐紧绷的氛围。 可是他没有想到,楚辞竟然这么快这么毫不犹豫地就在做出了选择。 秦尧放松了身体,恢復一样懒散又霸气的姿势,抬起手指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楚辞之前所问的问题,在秦尧看来,答案并没有暴露出任何的有效信息,甚至因为秦尧的引导而非常具有迷惑性。 回答基本都是赵兆来答的,他甚少开说,即使说了也都是模煳不清的,他不认为楚辞能够在他有意为之下,还能这么快就找出区别。 可是事实证明,楚辞就是只用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准确地分辨出了他们两个。 赵兆被楚辞委屈的眼神看一眼心都要化了,立刻抛弃了原则和坚持,举手投降道:「好好好,你吃的不多,一点都不多,肯定不会牙疼的。」 他拆开荷包动作熟练地掏出一颗糖,对着楚辞哄道:「是师兄错了,吶,给你糖吃,吃完了就不生气了行不?」 楚辞站着没有动,秦尧却伸手拿走了他的糖扔到自己嘴里,被甜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他说:「你是来做什么的,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赵兆:「……」 虽然深知秦尧过河拆桥和用完就扔的习性,也早就习惯了可是抢别人的糖吃什么的,就有点过分了啊,况且他又不喜欢吃糖,吃了还一脸嫌弃,实在是太讨人嫌了! 赵兆啧了一声,一脸无语地说:「不是你拉着我来的吗?」 第77页 秦尧坦然道:「那朕现在让你走了。」 你让我来我就来,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阿辞。」赵兆掩唇咳了一声,叫她,「我留下陪你用饭吧。」 楚辞神色犹豫地看了一眼秦尧,张了张嘴,最后很是为难地重新闭上。 赵兆有一瞬间的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辞,楚辞羞愧地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师兄,是我不好。」 媳妇娶进门媒人扔过墙,老祖宗诚不欺我。 赵兆一震袖子,面无表情地完成自己此行的目的,声音木然地对楚辞说:「你差人送来的东西已经收到了,只是齐苼没有收到任何东西看起来很低落。」说完看着秦尧,故意道:「要是你有空闲,可以另外送他些什么,不拘形式,毕竟你们也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 秦尧此时却难得大方,替她应下,懒洋洋地说:「知道了,会让人准备的。」 赵兆一脸的怀疑,感觉秦尧像是换了一个人。 秦尧:「师兄还有事吗?没事就早点回去吧,雨湿路滑,天凉风冷,师兄还病着,不如早点回府养着吧。」 赵兆:不,是我想错了,这么一个蔫儿坏明着更黑的人,怎么可能被人调包? 深觉遭人嫌的赵兆了无生趣,只觉还是家里的齐苼乖乖的最省心,于是也不多留,颓唐地说:「走了,不用送。」 「师兄!」楚辞跟在他身后要解释,却被秦尧长腿一横拦下,赵兆头也不回地说:「不用管我,先把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解决了再说。」说完了仍觉不放心,回身指着秦尧警告:「不负欺负阿辞。」 秦尧从善如流地点头,很听的进去地说:「不欺负她。」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这明明不是欺负。只是他们自己的小情趣罢了。 楚辞站在门口好半天不敢回头,秦尧竟也耐着性子等着,一言不发,只让楚辞心中更加七上八下。 秦尧手肘撑在桌子上,握拳抵着下巴,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对着她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说:「过来。」 楚辞又惊又怕地站了许久,腿早就又困又乏,此时恨不得能躺下,秦尧的提议对她而言无比诱人…… 楚辞迟疑地看着他,犹豫片刻,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先发制人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尧挑眉疑问:「知道什么?」 楚辞认真地看着他的脸,找不出来一丝的破绽,不由地产生了一点疑惑——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秦尧一脸坦然地任由她打量,甚至还饶有兴趣地说:「朕倒是想知道最近你为什么生气,你可愿说?」 楚辞摇了摇头。 秦尧:「那就没有别的想知道的。」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不过看到楚辞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个秘密,绞尽脑汁地掩盖,就忍不住假装不知道,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 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有趣呢。 秦尧又问:「那还要接着生气吗?」 楚辞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也不是生气啊。 秦尧一笑,眉眼舒展,正要张口欲言,楚辞却突然走近捧起他的脸,细软的掌心微凉,妥贴地挨着他的皮肉,拇指放在脸颊侧轻轻摩挲,眉眼认真地一寸寸描摹。 「你真好看。」楚辞忍不住称赞道,眼睛深深地看着他,真诚地赞嘆。 秦尧:「……」 楚辞并不是没有惊嘆过于他的相貌,很多时候她都用眼睛在说,用行为来表示,会在见到他的时候眼睛发光,无事时会盯着他看许久。 但从来没有主动地,用语言来表示——「我觉得你很好看。」 一个男人,征战杀伐马革裹尸,并不会在意会有怎样一幅脸皮,也无人敢在秦尧面前,轻佻地说:「你很入我的眼。」 楚辞是第一个,且说的很得秦尧得心,他喜欢听楚辞谈论起他,无论什么。 可是——就算再好看,你又记不住,什么样的相貌于你有何区别? 心中种种并不外露,秦尧只礼尚往来地回敬:「你也好看。」 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还是照搬楚辞的,十分没有诚意。 楚辞却听得入了心,上心了不算,还要上赶着与人比较,她巴巴地问:「那是我好看,还是你喜欢的人好看?」 说出口了又紧张,她对自己的外貌向来毫无信心,又深知自己的外形毫无可取之处,竟这般不自量力地和人心中的白月光相提并论。 只是心中打翻了醋瓶,陈年老酿淌了一地,味儿得旁人都闻到了。 秦尧忍笑,一幅英俊的面皮里子里都是黑的,还故意思考片刻,说了一堆,「她的眼睛要更圆一些,眉毛细长有些稀疏,鼻子也不如你高挺,还有点傻。」 只把人心都高高吊起了,只觉答案唿之欲出,他却举重若轻地一言概之,「不过朕还是觉得她好看。」 毕竟小小乖乖的阿辞,会软乎乎地叫他哥哥,什么都要分他一半,认得出他也会想他,才不会没良心到醋自己。 啧,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了。 更傻了。 第33章 楚辞愣了一下, 看着秦尧陌生又熟悉的英俊面容, 柔顺地垂下眉眼, 一幅郁郁不得言的神情。 她瓷白得像一捧雪, 唇红齿白乌髮如烟, 垂眼时冷清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花仙,抬眸流转嫣然一笑, 又纯又艷得像是万千繁花一瞬盛开。 第78页 秦尧喜欢看她独处时安静娴花映水的恬淡,也喜欢她调皮飞扬时的意气风发, 却不喜她默然无声悄然神伤。 他正欲开口, 楚辞却变了神情, 咬着唇愤愤地看他一眼,突然合拢双手微微施力, 微凉柔软的掌心覆上秦尧略显粗糙的面,手腕晃动, 揉面团似的, 把当朝天子冷冰冰的脸,揉搓成了消融的水。 秦尧:「……」 楚辞很兇地瞪大了眼睛,圆乎乎的眼角和嘟起的嘴,张牙舞爪地说:「看什么看, 我不能揉吗?」 说完了气势汹汹的一句话, 想了想又气弱地补上一句:「你之前还一直揉我的头,我都从来没有抱怨过。」 秦尧:所以这是礼尚往来?很好——那以后再像揉你的头都不需要找理由了。 楚辞莫名地觉得后背有点凉,但输人不输阵,她强撑着没有退让, 手却不敢再动,只乖乖地贴着秦尧的脸,像是贴在温暖的火炉上,惬意得让人昏昏欲睡。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一坐一立相得益彰,一高一矮两相得益,一美一俊天造地设,楚辞低头秦尧抬眼,楚辞的手覆在秦尧面上,秦尧的手虚虚地环着楚辞的腰,全无对峙的气氛,倒好似两情脉脉,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辞心里虚的不行,怕他突然冷漠也怕他突然流氓,怕他否认也怕他点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分出一丝想「再喜欢又如何,现在对着的还不是我」,还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后。」 以后——多么遥远而让人憧憬的远方啊,可是她的以后在哪里,在谁身边?又,还有他们的以后吗? 秦尧莫名奇妙地轻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充满了宠溺,又柔又磁性地低语:「可以,想怎么揉都行,想揉哪里都可。」 楚辞觉得秦尧整个人都很流氓,连说一句正常的话都显得不正经,她愤愤地揉了最后一把,小手抵着他的鼻子把人推的远远的,红着耳朵生气道:「好好说话!」 「朕哪一句说得不正经?」秦尧手指勾着楚辞腰上压袍角玉坠的流苏,顺着她的力道后仰,眼睛一直看着她,含笑道:」还是因为皇后心中想的不正经,所以听到耳里的话才觉得不正经?「 这人简直巧舌如簧巧言令色! 楚辞耳朵通红跺脚气愤道:「你胡说!」 胡不胡说的,自有心证,秦尧哪里在乎楚辞会不会想他是个土匪,只是见不得她闷闷的神情,胡言乱语地哄她罢了。 见她有了精神,还能指着他生气,自然不会在意一朝天子被人揉了脸拍了鼻,还要主动凑上前来哄她,点头道:「对,是朕胡说。」 他这样好的态度,把楚辞一腔言辞都堵回肚中,再说不出口,倒是更恼了。 秦尧却换了话题,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专注地看她,问:「阿辞,你少时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物?」 楚辞从小到大都不曾主动踏出过楚府的雕花朱门,整日都在小院的一亩三分地地,抬头只能望得见那一片天,低头只看得见脚下爬过的几只蝼蚁,身边翻来覆去只有几人,哪里去见「印象深刻」的人。 秦尧却又不动声色地给了提示,「不拘什么身份,也不管什么年纪,只要你还记得。」 楚辞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要去摸左手手腕上的红痣,却被秦尧一把抓住。被秦尧的动作惊醒,楚辞抿了一下唇,低声说:「你这么一提醒,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谁?」秦尧勾唇一笑,循循善诱道:「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记得。」楚辞喃喃,然后眼神一亮,像是扳回一局似的,几近于炫耀地说:「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秦尧看起来不为所动,楚辞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可喜欢可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 「哦。」秦尧故作冷漠,平静回应,「你喜欢他哪里?」 楚辞不怎么会骗人,连说喜欢都一时找不到可以佐证的理由,想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他又瘦又小,还黑黑的穷穷的,喜欢捉弄人,老是吓唬我,可是他给我糖吃。」 「虽然那是最便宜的糖,又糙又涩也不甜,却是他能给我的最好的。」所以她珍惜得不得了,毕竟,那是她昏暗的过去品尝到的唯一一丝甜。 「我喜欢他陪着我。」那是冰冷夜下唯一温柔的亮色,虽然如萤火只一瞬,却照亮她很多个惊醒的梦里。 「我喜欢他送给我的糖。」所以以后不管长到多大,吃过多少美味精巧的糖果,让她留恋念念不舍的,还是那个黏牙的饴糖。 「喜欢他送给我的所有。」包括留给她的,一件洞穿胸口的血衣,和来不及道别的结束。 激烈的抗争统统被无情压下,柳树下被吊起在笼子里的几日几夜熬干了她所有的期许,哥哥不忍又悲伤的神情则是击穿她的最后一箭。 「喜欢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不要逞英雄也不要随便对人许诺。」楚辞神情悲伤,眼中瀰漫着裊裊悲意。 「会让人家伤心,也会让自己受伤的。」 秦尧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却慢慢开口问:「后来呢?」你很伤心吗? 「后来……」楚辞抽回被秦尧紧紧抓住的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纱,出神道:「后来他死了啊,是我害死了他。」 她语气缥缈,像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回忆里,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 第79页 「他死了,父亲让人杀了他,只剩了一件沾血的衣裳留下来,然后在柳树下,我被关在笼子里,父亲在我面前亲手烧了它,什么都没有留下。」 泣血的悲鸣也换不回黄泉上的引路人,滔天的愤意也改不了只手遮天的权势,徒余一处心两地坟。 秦尧却再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摁在心口,那里隔着一层衣衫有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也有一道狰狞凌冽的伤口,是一道思念也是一言承诺——「叫声小哥哥,我带你走。」 年少时的少年有一腔比天高的情谊,也有一字重千金的诺言,要言出必行,要扶困济危,要世间所有的事都按着心意走。 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楚辞软软乖乖地叫他哥哥,柔柔地在月下等他,珍惜地把他送的不值钱的玩意儿都藏好放在床下的宝贝箱子里,每晚的晚饭都偷偷藏下一半分给他,沖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楚府高高的墙垣拦不下他,相府重重的守卫挡不住他,只要他想,他可以带着楚辞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可是最后,他只能带着一身伤口,留下沾血的衣裳,狼狈地逃回去,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像个失败的懦夫一样。 楚辞被留下,一次,一次,又一次,从充满希望到满心失望,再到想都不敢想。有人给她一片无际的天空,也给她一只狭小的牢笼;有人给她萤火般的惊喜,也用鲜血亲手浇灭;有人给她坚实的倚靠,也留她无助的凋谢。 老师走了,月下的小哥哥走了,到了最后,连从小陪伴她的哥哥也走了。 都是为她都是因她。 秦尧闭上了眼睛,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犹豫之色,问:「要是他还活着吗,你还愿见他吗?」淡定从容之下,是满心的痛意和悔意,恨不当初,恨为何不能再早些…… 楚辞却毫不犹豫地摇头,坚定地说:「不。」 「不见。」 怎么敢见他呢? 悬在头上的最后一刀落下,痛得鲜血淋漓也快意得痛快淋漓! 秦尧咽下口中的话像是咽下了一口的鲜血,经年的伤口仿佛回到了利箭穿透皮肉的那一瞬,连心口都痛了起来。 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乱了楚辞一头长髮,温和地对她说:「叫一声哥哥。」 楚辞在称唿上向来尊礼守矩,秦尧比她大,叫一声哥哥也不逾矩,于是她茫然又乖顺地喊道:「哥哥。」 秦尧却一贯得寸进尺的土匪模样,让人叫了哥哥犹不知足,还说:「再叫一声小哥哥。」 楚辞终是忍不住看他,眼神奇怪,含蓄委婉地提醒,「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几岁?」 怎么可能不知道,楚朝比楚辞年长五岁,秦尧比楚辞大六岁,所以事实上,秦尧比楚朝还要大上一岁。 这样还让人叫「小哥哥」,也无怪乎楚辞叫不出口。 可是明明以前还叫人「小哥哥」,现在就这样嫌弃?和秦尧讲不得道理,他捏着楚辞下巴威胁道:「叫,还是不叫?」 「不。」楚辞很有原则,坚持道:「我不会叫的。」 秦尧却突然逼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叫朕就亲你了。」 楚辞:「……」 秦尧凑近,做出一副流氓姿态,楚辞推着他的脖子慌张求饶道:「我叫。」 秦尧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暖。 楚辞小声道:「小哥哥。」一言出而双眼盈泪,却不知为何。 秦尧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姿态如参天大树细心护着脚下生长的幼花,承诺道:「叫一声小哥哥,以后朕护着你。」 第34章 秦尧拿起往事高高举起, 最后却是轻轻放下, 那一言承诺却是当了真入了心, 就像就像当年一样, 少年长大了, 却依然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一诺千金的意气。 况且他守护的, 是曾经被他弄丢的小花仙,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 恨不得捧在掌心护她风雨不侵, 在自己脚下天真烂漫地盛开着。 楚辞却好似被他那一句「我护着你」刺到了, 连他没有自称「朕」都没有注意到,嘟囔着说:「不用你护。」 秦尧笑而不语。 楚辞却不忘他们所争论的事情, 此时还能记起,感嘆一句, 「我们倒真是同病相怜啊。」 「?」秦尧问:「何意?」 楚辞说给他听, 言简意赅:「我们喜欢的人都死掉了。」 秦尧一时无话可说——这话虽然在楚辞看来并无错处,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咒自己的,当然,咒别人也不好。 「我们都还在活着, 」楚辞有点难过地说:「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说着忍不住看秦尧, 漫无边际地想,要是他们都活着,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但无论如何, 她和秦尧该是不会见面了吧。 这样一想,又突然有些遗憾漫上心头。 秦尧简直被这样牵强附会的理由气笑了,说:「我们不仅活着,还成了亲,你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找你要个说法?」 楚辞下意识地说:「不会。」她的小哥哥宠她护她,但又不是那种喜欢,怎么可能被气的跳出棺材找她。 只是说完了才想起来还有秦尧喜欢的小姐姐,于是道:「那也该找你才对。」 第80页 秦尧在心中嘆了口气,突然发现一切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他曾经在还是她的「小哥哥」时,告诉她过,来看她是因为老师一直夸她心中不忿。 要是解释他没有喜欢的人,又不能说是因为老师才娶她,第一次见就要立她为后看起来就显得奇怪。 可是早说的话,一切都瞒不住,还会让她知道,她一直最为敬重的老师已经过世,秦尧实在不忍开口。 可要是不说,任由楚辞胡思乱想—— 楚辞牵了牵秦尧袖角,突发奇想,跃跃道:「你说,我们都能成亲,他们两个会不会也在一起了?」 她能把思路扯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秦尧冷冷地拽走袖角,冷淡道:「说不定他们两个孩子都有了,怎么,羡慕了?」 楚辞讪讪,以为他是为了「小姐姐」生气,摸了摸鼻子,委屈地不敢言语。 秦尧有时候很想敲开楚辞的脑壳,看看这些天马行空的念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让人又爱又恨,哭笑不得。 可是最后他只是屈起手指敲了敲楚辞额头,动作轻轻的,警告一句:「别乱想。」 楚辞在心中桀骜地反驳:「偏不,就乱想。」口中却很乖地保证,「知道了,以后会听话的。」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得非常熟练,完全学习了秦尧当下她的面和当着别人面的表现,近墨者黑得异常彻底。 只是秦尧可供她学习的不只这一点,过目不忘的记仇,和歷久弥新的醋意,足矣让他对着撒娇卖乖的楚辞,依然面不改色地计较—— 「为何你今日对着师兄那般亲近,把朕放在一边不理?」他慢悠悠地说,缓缓地问,带着明知故问的促狭,和作壁上观的捉弄。 明明他心中最是清楚,眼中看得最是明白,还要装作不知道,凑近了楚辞,压低着声音,看她紧张,问她忐忑,坏得理直气壮。 楚辞就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琢磨不透秦尧的海底针。小狐狸哪里能是饿狼的对手,便只能乖乖地任由灰狼捉弄。 楚辞心中虚得不行,却还口中道貌岸然地说:「他既是你的师兄,那便也是我的师兄,我对自己家的师兄好,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还知道拐弯抹角地说:「我这是因为你,你不要胡乱冤枉人,还应该谢谢我。」 一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转过头来要秦尧认错,不知比以往在秦尧面前傻傻认错的样子高出多少倍。 然而大灰狼怎么可能乖乖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说:「那也没见你一见他就亲亲热热地叫师兄,难道朕便是这样教你待客不成?」 楚辞瞪大了眼睛看他,一时失语,被堵的哑口无言,半饷才吶吶,故作老成地说:「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于俗礼。」 这便是梗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了。 以往秦尧在楚辞面前是「总有理」,现在楚辞跟在他身后学得飞快,那些好的一样没学到,歪门邪道倒是学了一箩筐。 青出于蓝而未必胜于蓝,土匪骨子里的流氓,楚辞翻遍三千书籍也未必能学得一份。 秦尧捏着她的下巴,指腹顺着脸庞柔和的线条氤氲而上,带起湿漉漉的热气,缓缓地捏着她的耳垂,看着洁白的玉变成粉白的霞,俯身侧首低头,滚烫的气息扑在楚辞耳朵里,顺着耳蜗长驱直入,一直烫到心里,他说—— 「既然你已说是一家人了,阿辞打算何时给家中添一新丁呢?不拘男女,只要是阿辞的,朕都喜欢。」 楚辞耳朵烫得简直站不稳了,却还强撑着镇定,假装平静说:「哦,那我明日就去抱一只猫回来,你喜欢吗?」 「不喜欢。」秦尧看着楚辞蔫儿坏的样子,眼中笑意,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牙印,隔着髮丝和衣裳摸了摸她后颈的红珠,轻声道:「朕只喜欢抱它的人。」 说完语意不详的话,还要问她,「明日还去抱猫吗?」 楚辞指尖轻轻颤抖,脸颊染红,语气坚定道:「抱。」说完突然狡黠一笑,「不过我让别人去抱。」 「你可以试试,」秦尧又轻又缓地说:「朕倒是想看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现在宫里的人都老老实实地恨不得夹紧尾巴,生怕秦尧多看她们一眼。 明月的前车之鑑广为流传,甚至秦尧还下令要人观刑,不知多少人吓破了胆子,也看清楚了宫里到底跟着谁最好,现在谁会想不开主动凑在秦尧面前。 楚辞抓着秦尧手腕要把他拉开,突然看到袖子上抽出来的一根金线,不满地嘟起嘴巴。 她认真地用手指绕了一圈捲住金线的头,拽了拽,没有拽动倒是割痛了手指,轻轻地嘶了一声。。 秦尧低头温柔看她,见状捏着她的手指吹了吹,自己拽着线头一扯,结实的金线在他手中脆弱得就像蛛丝一样,立刻就断了,软软地落在他掌心。 秦尧捏着一指长的金线,把线团随意地揉成一朵金花,点在食指指尖摁上楚辞额头。一朵金色的灿烂的不败花朵开在她眉间,像是雪白的额头上落了一抹阳光。 楚辞没有在意秦尧的动作,只是捏着这个精緻绝伦的护腕只觉不满,一朝天子的朝服,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瑕疵。 秦尧不以为意,却十分懂得顺势而为,他说:「朕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因此每日的衣物都是侍女提前备好,朕随意选择。」 第81页 说完看了楚辞一眼,不动声色地提醒,「所以有时选到没有穿过的衣裳,连师兄看了都会呆愣片刻,你更是如此,几次都对朕视若罔闻。」 秦尧递过一层铺好的台阶,找好理由和藉口,还抬手扶她,亲自接她下来。 楚辞傻乎乎地愣了片刻,一脸的后悔莫及和恍然大悟,喜不自禁的样子太过明显,咬着唇眼睛里都笑得像是一场星落,她使劲地点了点头,不能再认同地说:「对,就是这样。」 然后举一反三地把责任扔回了秦尧头上,「所以你凶我都是不对的,其实都是你的错,不能怪我们。」还知道拉了援助,擅自把赵兆划归到自己的阵营。 秦尧扔出了一个钩子,便註定了要钓到一条傻乎乎的金鱼。他异常好说话地认可,「是,朕如今也是这样觉得。」 然后提了提钩子,「只是可一可再,你若是仍旧认不出,下次朕再生气你便无话可说。」 楚辞脸上的笑意收敛,陷入了对下次的忧心忡忡中。 善渔的猎人极其耐心地等着小鱼儿自己上钩,他撒下一颗诱饵,「所以你应当记得朕的所有衣裳。」 「更好的办法是——」他故弄玄虚,高高地吊起人的胃口,楚辞却一点就通,眼睛发亮地喃喃道:「更好的办法是,我每天为你挑选当日穿的衣裳。」 秦尧勾唇一笑,却不出声,仍旧等待着。 「但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楚辞额间的金花掉落在她掌心,她摸摸秦尧护腕上华丽的图案,认真说:「我为你缝一副新的吧,肯定比这个好。」 自是求之不得,经验丰富的猎人满载而归。 他点头矜持道:「也好。」 说完了还得寸进尺道:「朕还需一个荷包。」 荷包比护腕简单许多,楚辞徵询他的意见,「要什么样的?」 秦尧:「银白,荷花图案。」 楚辞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用来装糖的荷包,就是这样的颜色和突然,淡雅素净,和秦尧的气质格格不入,她还猜测过这是谁送给他的。 现在好像一切真相大白,能被这样珍惜珍重对待的旧物,就和逝去多年仍旧不忘的故人一样,是一种情思和寄託。 楚辞像是被冒犯了一样,突然推开他,难过又坚定地说:「不行,不要银白,也不要荷花。。」 「那就不要银白也不要荷花,」秦尧妥协改口,看着她认真温和地说:「你喜欢什么样,就绣什么花样,一切随你。」 楚辞怎么可能被他一句话就哄好,气唿唿地未雨绸缪:「那你还会带在身上吗?」 秦尧保证:「不论什么样子,都会一直带着。」 楚辞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得意洋洋道:「那我就绣一对小鸭子!」 秦尧看着她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的小模样失笑,在心中想—— 哪来的小鸭子,明明是一对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论大灰狼的自作自受 楚小鱼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的荷包呢? 秦大尾巴狼偷偷在背后藏好了荷包,道貌岸然地说:不知道。 然后过了几年再见大灰狼拿出荷包。 楚小鱼茫然:你是谁我在哪这是啥? 第35章 楚辞有一手秀丽的字, 提笔泼墨是无人能及的风流;楚辞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描龙模凤也能栩栩如生。 只是她的字画无处写无人看, 她的绣品无人赠无人收, 像一朵盛极美极的花, 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朝开夕败, 周而復始,一日一日。 秦尧只是偶尔路过, 经过的时候带来了一阵来自远方自由的风, 温暖耀眼的阳光, 和甘甜芳香的雨水,让一株安静的花翩翩起舞, 努力地向着太阳生长。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楚辞曾经也有, 后来一点一点地失去, 连阳光都不曾剩下,现在她已经不会奢求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却开成秦尧手中的花朵,不需要长久停留。 所以会因为他生气, 也会愿意为他捡起针线, 一针一针地绣出龙凤呈祥,却也在某些时刻,不会犹豫。 秦尧说到做到,昨日楚辞刚应下, 第二天一早就立刻执行,敏捷就好似计划已久。 楚辞又过上了以往的,天不亮就被秦尧连哄带骗叫醒的生活。 秦尧已经在校武场消磨了半个时辰,沐浴过后带着一身凉气,把手伸进被子里放到楚辞柔润温暖的脖颈上。 一触即分。但那一瞬间的冰凉足以把楚辞从半梦半醒之间唤回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表情怔忪地看着秦尧,傻乎乎呆愣愣的,脸上带着没睡醒的红晕,怀里紧紧抱着银熏球,蜷缩着身子,枕在他们两个的枕头中间,缩着脖子,像一只受惊的小仓鼠 秦尧淡定自若地收回手,理直气壮道:「不是昨日说好了,以后朕的衣服都是由你来准备吗?」 楚辞反应迟缓地伸手捂着脖子上那片冷冰冰的皮肤,猫一样眨巴着眼睛,睏倦地侧着脸在秦尧的枕头上蹭了蹭,挣扎着把手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伸出来,在秦尧面前摊开。 秦尧:「???」 楚辞声音睏倦,带着没有睡醒的慵懒,软软道:「是不是很冷啊,我给你暖暖。」声音就像是撒娇一样。 温柔乡是英雄冢,前人诚不欺我。 第82页 秦尧第一次体会到心软到都化了的感觉,只是看着楚辞,都觉得温暖慵懒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置身于烟云缭绕的温泉。 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东西都给她,恨不得一直看着她开心灿烂的笑容,又恨不得狠狠地欺负她,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失神颠倒。 心中复杂蓬勃的感情汹涌而出,像是洪水决堤暴雨倾盆,也像是草长莺飞万物丛生。 他无父无母,在强者为尊的丛林中长大,生来冷漠。吝啬于施捨善意,也懒惰于接受别人温暖。 所以他足够冷漠,也足够肆无忌惮。没有留恋,没有顾忌,没有犹豫,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能够绊住他的脚步。 这一瞬间的温暖却让他忍不住停留。 就像是白猫的尾巴尖,小狐狸的毛肚皮,笨兔子的长耳朵,是全然的信任和亲近。 他既能不请自来,面对这种邀约又怎么可能拒绝。秦尧对于自己的行径并无多少愧疚,毕竟昨夜被抱着充当火炉的人是他,一夜辗转的人是他,第二天早起还要顾忌楚辞的小情绪早早离开的人是他,甚至每日凉水沐浴也是因她。 此时借一点温度取暖,也是理所应当。 秦尧摩挲一下掌心尚余的柔软触感,勾唇一笑,立在床边弯腰俯身,一双手捏着楚辞两颊上的软肉缓缓揉捏,就像是昨天楚辞对他做的那样。 楚辞被揉得五官都挤在一起,丑丑的,也傻乎乎的,还要上赶着说:「你的手好冰啊!」 秦尧一报了昨日被捏脸的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说:「你不是说要给朕暖吗?」 楚辞闻言点头,认真地说:「好呀。」 秦尧正欲再语焉不详地逗弄两句,问「用哪里给朕暖」,楚辞便有些不舍地把抱着的银熏球送给他,说:「还是热乎乎的,给你。」 秦尧:「……」 是他半个时辰前亲手加的热碳,能不暖吗? 楚辞还要强调,殷切地说:「过了一整夜都还是热的,抱起来暖和得不得了,你摸一摸吧,很热的。」 秦尧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有心无力,只得推拒道:「不必。」 楚辞还以为他只是假意推让,于是再三礼让,「虽然捨不得,但还是可以借给你一刻,不必客气。」 她说的「不必客气」,和秦尧希望听到的「不必客气」大相迳庭,还没有到他可以「不用客气」的时候,楚辞此时的言辞就好像提前燃起了一把火。 秦尧推拒无用,只得让她亲身验证。 他握着楚辞手腕,要她把手放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朕和银熏球,哪个更暖?」 秦尧的手和他的身体完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手指冰凉得就像是刚从冷水里拿出来的,可是身体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扑面而来的活力。 就算是隔了一层衣裳,还能感受到手掌下有力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楚辞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微微蜷着,秦尧感觉是像是被一只猫爪挠到了心口。 他问:「感受到了吗?」 楚辞小脸微红,声如蚊蚋,喃喃道:「没有,还要再摸摸。」 秦尧沉默。 这话由楚辞说出口好似正经的不行,可是其中调戏的意味却遮掩不住,哪怕她脸红目羞,这句话也实在是用意分明。 秦尧一顿,语气带了些深长的意味,问:「好摸吗?」 楚辞强撑着镇静,淡定地收回手,以阅尽千帆的老练姿态,面红耳赤道:「一般般吧,有点硬。」 不知道哪个字眼取悦到秦尧,他笑了起来,嘴角勾起有十二分的不正经,压低了眼睫,漫不经心坏得彻底,促狭地说:「你喜欢软的?」 楚辞莫名地想到昨晚枕的硬邦邦的枕头,可是手下的触感却奇妙得让人失神,她迟疑片刻,最后遵从本心,摇头道:「这样就很好。」 秦尧却觉得这样不太好。楚辞诚实坦率得可爱,有时候却让人招架不住,就像现在。 手还放在他的心口,隔着一层衣裳是丑陋的伤口和心跳,一脸认真地说「喜欢这样。」 昨夜他们还一起睡着,楚辞枕着他的胳膊抱着他的腰,早上还无意识地撒娇抱着不让走,刚刚说给他暖手,现在要亲手为他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他们还成了亲,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却一丝不曾逾矩。 有时候秦尧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让他恍惚错觉,楚辞还把巴巴地凑上来,用眼睛,用动作,用神情说「喜欢。」 让人恨得牙痒,渴得心灼,她再佯装无事的退回去,歪头无辜地说一句「你真好」。 就像雪地里的白色幼狐,和捕猎归来的猎人。 秦尧眼神晦暗,抓着楚辞的手腕没有松开,低头在那白纱包裹的红点上咬了一口,表情很兇,动作却很轻。 他扔下楚辞不再强求她起床,自己翻捡出一身衣裳换上,转而走出屏风出现在楚辞面前。 秦尧身量很好,肩宽腿长身姿挺拔,一身素衣白裳都能穿出飒飒之姿,兼之眉眼英俊下颌线条利落,抿紧嘴唇面无表情的时候,一眼扫过就让人唿吸一滞手脚发软。 楚辞最喜欢看他眼神冰冷看人的时候,无情,高傲,漫不经心,充满了强大的的自信和掌控力。 玄色和他很配,一样的无情一样的高傲,就像是与生俱来最好的选择。 第83页 秦尧不应允许擅自更衣,现在又来假惺惺地问她:「这件如何?」 楚辞看得移不开眼,她从来没有见过秦尧穿这件衣服——袖口衣襟下摆处绣了一圈滚烫的金边,热烈灼灼得像是乌云边上镶嵌的阳光,压抑到了极点,也璀璨到了极处。 秦尧负手而立,将一身迫人气势压下,含而不露,如利剑入鞘刀刃藏锋,施施然,问:「皇后觉得如何?」 楚辞自然是觉得极好,甚至不管秦尧穿什么,她都觉得很好。只是想想侍女准备的,一大箱子的衣服,楚辞咬着嘴唇,心虚地说:「我觉得不太好。」 说完了生怕秦尧让她说为什么,绞尽脑汁地补充,「你穿着太好看了,去上朝不合适,一点都不庄重。」 这理由倒是让人——无从拒绝啊,秦尧想。不过楚辞那一点无从遮盖的小心思,他也看的分明。 不过也乐意纵容就是。 「那便换一件就是。」秦尧从善如流道。 宫中聚集了天下最好的布料丝,还有最手巧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也是无可挑剔。楚辞初时还装模作样地挑剔一番,找出一些无中生有的理由,后来便是连理由都忘记找了,只是顾着催促秦尧换衣,最后更是嫌他太慢,披着被子下床翻检,把衣裳按顺序排好让他试穿。 勤快殷切得像是成衣店里的小姑娘。 秦尧第一次觉得,身为一个皇帝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不是因为政务朝臣,不是因为后宫嫔妃,而是因为,竟然要不重样地穿这么多衣服。 楚辞捧着一大堆衣服翘首以待,门外等了许久仍不见陛下出来的章华却有些着急了,眼看着上朝的时候到了,秦尧还不见人影,凑近了还能听到里面欢快的嬉笑声。 章华简直尴尬得头皮发麻,可是看看面无表情的花清,他实在难以开口问这是在做什么,只能试探地敲了一下门,提醒:「陛下,该去早朝了。」 他没想让陛下立刻就能脱身,毕竟——咳咳,只是早朝是推迟还是取消,总得有个准信不是。 不曾想没过一会儿,秦尧竟就推门出来了,只是衣衫有些乱,腰带都歪着,脚步匆忙,周身却是神清气爽。 章华在心中啧了一声,感嘆——陛下果然还是年轻啊。 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  奇蹟秦尧,在线换衣,点击就看~@#¥%*&*&%¥# 第36章 楚辞胡闹了一通, 早就没了睡意。她这几天久违地能睡好了, 一夜安眠睡到天亮, 也就没有那样执着于赖床, 于是秦尧走后她便让以后花清进来伺候更衣洗漱。 如今清理出了一大批趋炎附势的人, 再无人苛待她的饮食起居,楚辞却也不骄不躁, 一切仍旧依照惯例来,厨房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不插手, 也不挑剔。 用完膳漱口净手, 楚辞让云舒去找两块质量上乘的鹿皮来。 鹿皮珍贵,可宫中却是不缺的, 只是品质好的却是难得。 云舒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跟在楚辞身边良久, 楚辞有什么吩咐, 不消言语她就能知道,这次却只余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问:「要用来做什么?奴婢好比量着找找。」 楚辞和她亲近,又多亏她照顾, 心中拿她当长辈看, 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红脸扭捏道:「要做一对护腕。」 虽然没有说是给谁用的,可是楚辞身边就这几个人,用得到护腕, 也有资格让楚辞亲手缝制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云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立刻说:「奴婢现在就让人去找,前两日去找茶叶时,见到了一块完整的皮子,用来为陛下做护腕再好不过了。」 楚辞在窗口下坐着,捏着针的动作有些生疏,毕竟她许久都没有碰过针线了。 还小的时候,父亲一心让她读书,通晓事理也善辨人心,让她谨记伦理纲常,铭刻君臣尊卑,知道自己生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有着什么样的任务和使命,要听谁的话。 后来老师的一席话却为她打开一片新天地,让她第一次知道「自我」,让她从迷茫懵懂中长出一根反骨。 这根骨头后来被人剥开敲的粉碎。 父亲逼着她读背女则女戒,逼她学习针线女红,要她低头,要她认错,要她学习经天纬地之才,还要她卑躬屈膝甘为傀儡。 楚辞恨过痛过犹豫过,甚至后悔抬头望见过那一眼辽阔自由的天空,毕竟她从来不得自由。 可她也很聪明,学什么都能学的很好,女贞女戒倒背如流,手下绣出来的花可以招来蝴蝶,甚至在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打压下,从这些之中找到了乐趣。 她并不特别痛恨绣花裁衣,毕竟无趣的日子总要拿什么打发过去,这个就很好。 楚辞虽然说要为秦尧绣一幅护腕,但并不用很着急,他今日的衣服是她亲手挑选的,明日也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她见过他的大部分衣服,不用担心会认不出他。 用以辨识的护腕好似失去了应有的用途,就成了消遣。 一日的时间被慢悠悠地拉得很长,秋雨连绵不曾停歇,天气又湿又冷,楚辞抱着银熏球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 云舒看在眼里,让人准备了冰糖雪梨,少放一些糖,用托盘盛着,放在楚辞身边,劝说道:「殿下喝点汤暖暖吧,不急于一时。」 第84页 一整天过去,楚辞连样都没打好,白纸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花纹,还有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针都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敷衍得彻底。 楚辞却长长地嘆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一副累惨了的模样,软乎乎地说:「太辛苦了。」 云舒忍俊不禁,却十分捧她家小殿下的场,恭维道:「可不是吗,费了这么些笔墨,还有好些字,辛苦殿下了。」 楚辞尝了一口汤,闻言撒娇道:「云舒既然知道我辛苦了,就体恤体恤我吧,再加一点糖好不好?」 云舒不说不好,也不说好,连拒绝都温温柔柔的,她说:「殿下最近糖吃得有点多,该腻了,清淡一点,给殿下换换口味。」 云舒对着楚辞百依百顺,这些事情上却不会让步,任由楚辞撒娇卖痴也寸步不让,赫然和秦尧如出一辙,多一粒糖都没有。 楚辞把梨捞出来吃干净了,对着不甜的梨水却敬谢不敏,拍了拍肚皮,故意对云舒说:「好饱啊。」还要看着她的脸色,生怕逼自己喝完。 楚辞对秦尧的示好在前,云舒有心想要推波助澜,帮她一下,于是借着冰糖雪梨点她一下,委婉道:「冰糖雪梨润喉止咳,可要厨房多准备一些。」 毕竟近日秦尧还是有些咳嗽,不见大好,药还吃着,但这些汤汤水水补补,也是好的。 楚辞却摆手,孩子气地说:「不要,云舒你又不让放糖,一点都不好吃,我不喜欢。」 云舒无奈道:「可以送给陛下啊。」 楚辞更加诧异了,她说:「他更不爱吃甜的啊,况且他要是想吃,可以直接吩咐下人去做得,用不着我让人准备。」 「殿下,」云舒循循善诱道:「这是一份心意,不在乎准备什么,只是让陛下看到,殿下十分在意他。」 「自然,」云舒补充道:「要是殿下亲手为陛下煮汤,便是更好了。」 楚辞用勺子敲着白瓷汤碗边上,叮叮作响 ,歪头想了片刻,回想到大婚那夜小厨房里温情跳动的火苗,不由心中一软,低头应下,「好。」 只是世家大族里,连厨房走未曾进过的娇小姐,哪里会为雪梨去皮,炉下生火,沸水盛汤。 云舒在旁边看着护着,生怕溅起的水花烫到她,又担心飞出的火苗烧到她,让她离的远远的,捧着一碗削好的雪梨站着,加冰糖煮化煮开,然后让她把一碗雪梨倒入。 楚辞若有所思地看着裊裊升起的热雾,思索片刻,一拍额头说:「原来这么简单的。」 云舒忍笑,说:「便就是这么简单的。」 楚辞便十分大言不惭,把功劳全揽了去,担心地说:「也不知道我做的冰糖雪梨好不好吃?」 云舒自是宽慰她,「定是好吃。」 楚辞为了验证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一煮好就捞起一块梨说要尝尝,吃完了砸砸嘴,说味道有点淡了,抱着糖罐子往里加糖,好在还有一点良心,记得秦尧不爱吃甜,加的十分克制。 云舒好在还记得这是为秦尧准备的,就没多加制止。 只是不知今夜秦尧被什么绊住脚步了,楚辞抱着汤盅等了他许久,过一会儿捞一块梨吃,然后盖上盖子继续等,过一会儿再吃一块,如此往復不知过了多久,秦尧才带着一身冰凉夜色回来。 一室昏黄温暖烛光,楚辞披着毛茸茸的披风在灯下等他,眉眼恬静,手中还为他准备了宵夜。 秦尧在门口停留片刻,等一身凉意稍稍散去才靠近她,问:「怎么在这等?冷不冷?」 楚辞等得都困了,可是献宝的心情不想错过,就强撑着说:「为了等你啊,可冷了。」 秦尧没有不领情地说「等朕做什么」,而是通透地问:「要给朕看什么?」 楚辞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把感觉得白瓷汤盅推到他面前,雀跃又含蓄地说:「我给你准备了糖。」 秦尧十分拿捏得清重点,捧场道:「你亲手做的?」 楚辞低调谦虚:「一般般啦。」说着催促他,「你赶紧尝尝,都快凉了。」 秦尧顺从地捏着盖子,缓缓掀开,露出里面清亮的汤,和只剩一块的梨。 只剩、一块。 楚辞一下子懵了,她喃喃道:「梨呢,我那么大一碗梨呢,刚刚还在这里呢。」 秦尧用勺子搅了搅,舀出仅剩一块的梨,放在她面前说:「这呢。」 「这不对啊,盛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是满的,好大一碗呢,我就吃了一块……」说着她底气不足地顿了一下,弱弱地说:「就吃了几块而已。」 秦尧:「你知道一个梨可以削几块吗,尤其是每块都这么大。」 不得不说云舒十分细心,为了营造出真是是楚辞亲自动手下厨的假象,每一块的梨都切的特别大,可是耐不住楚辞自己傻乎乎。 秦尧无情地提醒,「剩下的都是你吃的。」 楚辞:「……」 「吃你几块梨怎么了,不要这么小气呀!」楚辞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还开始找藉口推卸责任,十分灵巧地把问题扔回到秦尧身上,说:「都是你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我就只吃一块,不会等这么久了。」 秦尧:「你还骗朕这汤是你做的,可是你连梨要削皮切块都不知道。」 楚辞哑口无言。 秦尧却又问:「朕的护腕做的怎么样了?」 第85页 楚辞目光飞快地往窗边一飘,后悔为什么犯懒没有收起来,秦尧却已经看到了。他气定神闲道:「所以护腕也没有做?」 楚辞弱弱反驳:「因为煮汤用了很久的时间。」 秦尧一针见血:「可是汤也不是你煮的。」 楚辞瞪着眼睛看他,有点生气。灯下观美人,薄怒也带三分痴。 秦尧用勺子把最后一块梨送到她嘴边,说:「朕可以不计较你骗朕,但是明天你要亲手煮一盅冰糖雪梨给朕,送到书房,作为道歉。」 楚辞迟疑,不是很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自己就需要道歉了,但是甜丝丝的梨就在嘴边,她捨不得,最后还是吃掉了。 秦尧看她吃完又补充一句,「要你亲手做,不许别人帮忙。」 「为什么啊?」楚辞咬着甜甜的梨,好奇地问。 秦尧:「想吃你做的,不行吗?」 「可是我做的不好吃啊。」楚辞十分有自知之明,「我都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也没有做过任何吃的。」 「冰糖雪梨还能如何难吃,」秦尧道:「云舒倒是聪明。」 秦尧三言两句就定下楚辞明日的任务,楚辞因为一整日无所事事心虚,也不加反驳。 两个人靠在一起,在瀰漫着秋雨的夜里,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在烛火下分享一碗甜梨水。 很甜。 第37章 第二天一切照旧, 楚辞老老实实给秦尧选了今日穿的衣服, 陪着他吃了早膳, 就坐在窗边, 认真地描样子选丝线。 云舒和花清陪在她身边, 替她穿针缠线。 楚辞洁白的牙齿咬着一截金线,有些含煳地说:「陛下今日让我亲手做一次冰糖雪梨, 云舒你再教教我吧。」 云舒一愣,似乎有些意外, 点头说:「好。」然后又想起一件事, 回禀道:「赵大人昨日送来了一罐腌菜, 说是给殿下的。」 楚辞脸上泛起笑意,轻声说:「对啊, 上次和师兄一起吃饭,他见我多夹了几筷子雪里蕻, 就说自己腌的有, 让我尝尝。」 她话语里带了些炫耀,像是小孩炫耀自己的好朋友送的礼物。云舒温和道:「赵大人待殿下倒是上心。」 楚辞摇头晃脑得意道:「他人好嘛。」然后又想起今日要去送汤的事情,补充一句:「他也还有些咳嗽,冰糖雪梨多熬一点, 也给师兄留一份。」 云舒知道陛下的脾气, 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此时小心地提醒一句,「赵大人的那一份,奴婢来准备就是, 殿下只用为陛下煮汤就是。」 楚辞觉得没什么区别,于是可有可无地点头,然后又想起赵兆的腌菜,问:「那罐菜送到小厨房了?」 花清一愣,摇头道:「不是,送去御膳房了,御膳房的人主动来要的。」 「嘶——」楚辞手抖了一下,针尖失了分寸扎到指头上,立刻冒出一滴小血珠。 「殿下。」云舒立刻上前,紧张地捧住她的手,小心道:「殿下当心些,奴婢为殿下上药吧。」 楚辞抽回手指,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不必,都看不见伤口,一会就好了。」 然后她回想了一下,对花清确认道:「今天早膳,似乎并未见到用到雪里蕻?」 花清点头,肯定道:「殿下的早膳确实并没用到。」 云舒沉默一瞬,开口时显得忧心忡忡,她迟疑道:「可是陛下的早膳里有。」 楚辞唿吸一滞,身形晃了一下,失神时勾在手上的金线狠狠勒入指腹。 她们同时想到了,上次借着秦尧惩戒明月,清查宫中剩余人来歷的时候,查到的御膳房里混进了几个「老鼠。」 楚辞那时候没有在意,毕竟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清理太过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因此她只是吩咐看牢他们,要是有任何异动立刻来禀。 却没留神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老实太长时间,让人放松了警惕,直到现在才露出端倪。 云舒看楚辞一眼,走到门口召开一人附耳低声问了两句,回身到楚辞身边。 楚辞抬头看着她,云舒摇头道:「奴婢一直让人留意着,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的举动。」 连花清都说:「要是真有什么不适,现在必定不会这样风平浪静,殿下多虑了。」 只是埋着这样一个隐患,总会让人提心弔胆,生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就惹出滔天祸端。 云舒当初不曾劝阻她,是因为不知秦尧在她心中是否重要,只是如今看来,一个不知真假的可能都让她受到惊吓,这样的暗伤还是尽早除去为好。 云舒请示:「是否……」 楚辞心神不宁地用针在鹿皮上轻轻地扎着,抿着嘴唇,小虎牙尖尖抵着唇角,眼神空茫。 云舒和花清都屏息,安静地垂手等待着,不管楚辞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们都会毫无异议地听从。 楚辞犹豫片刻,确认道:「今日果真无事吗?」 云舒保证:「陛下安然无恙。」 楚辞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那便暂且留着吧。」 云舒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她难受,提议道:「要不,把赵大人差人送来的腌菜要回来,怎么说那也是赵大人一片心意,被人糟蹋了有些可惜。」 楚辞哪里会不知道那些人特意讨要的缘由,只是,「不用了,既然决定留下他们,现在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第86页 「不知他们能沉的下气多久,这之间让人看着他们,一丝都不能分神,有任何异动都随时回禀,不得丝毫隐瞒。」 云舒知道此事重大,其中牵扯的人物多是不凡,少了其中一个都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动乱,丝毫不敢大意,「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保证不会有任何差池。」 「只是……」她顿了一下,柔顺道:「要是发现了什么,是立刻制止,还是顺势而为?」 虽然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只是其中可以做出的文章,那可就多了,端看楚辞如何选择。 楚辞顿了一下,低头看她在纸上勾勒出的龙凤呈祥图案,突然一把攥住揉皱了,说:「顺势而为,静观其变。」 云舒花清俯身恭敬道:「是。」 前朝那一摊子事就像是破屋恰逢连夜雨,脚下还都是赶不尽的老鼠,每天都让人焦头烂额到恨不得当场去世。 赵兆病了之后日益憔悴,连秦尧都有些消瘦了,底下那一帮子五大三粗的汉子每天都被揪来议事,无精打採得像是霜打了的大茄子。 「我说陛下啊,咱们这些人字都不识几个,脑子不行人也不灵光,您一天天儿的让我们搁这儿,说破天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啊。」 王达魁梧的一个汉子,抬脚走路地都能震一震,此时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张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手都能垂到地上,窝囊又恼火地低声抱怨。 有人出头了,底下的人胆子也大了,跟着一声声附和,「就是啊,我们都这么笨,能想出什么办法。」「这种要动脑子的事情,还是赵先生和陛下来比较合适。」「对对对,我们就适合跟在身后跑腿听吩咐,可别让我们动脑子……」 一屋子的精壮大汉,或坐或蹲,有些还半躺着,站没站样坐没坐相,歪歪扭扭地人叠人,一幅昏昏欲睡的懒散模样,显然王达的话得到了一致认同。 赵兆斯斯文文,像个正经的读书人一样,腰板挺直地坐在大椅子上,没精神地喝着一盏热茶,对着满室乱象有心无力,只能听之任之。 毕竟连秦尧都没规矩地半躺在古朴厚重的椅子上,右脚搭在左脚脚腕,左脚后跟磕在书桌上,底下还压了一厚摞的摺子。 上樑不正下樑歪,领头的都这样,还指望底下的人有什么正形? 一屋子闹腾散乱的样子,不像励精图治的明君忠臣,倒像是窝在狗窝里商量造反的土匪。 赵兆十分心累地抽出秦尧垫脚的奏摺,嫌弃地把灰扫到秦尧脸上,有气无力地说:「好巧,我也这么想,别让我动脑子,我脑子已经用完了,秦尧你自己来吧。」 「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就指着咱们几个人,累死了也安置不下来,还不如窝在乡下当书童的时候呢。」 赵兆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讲理道:「你自己看着办,要么开科举找人进新臣,要么干脆散伙算了,这天下爱给谁给谁,我回家种地去。」 秦尧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却没人敢忽视他,都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大家指条明路,也给大家一个解脱,巴不得能够散伙。 秦尧眼睛都没睁开,脚在桌子上磕了磕,提醒他还醒着,手指一指,问一人道:「让你找个先生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被点名的人老脸一红,眼神躲闪,慢吞吞地含煳道:「就……就那样,先生还没找到呢,不急,嘿嘿,不急。」 赵兆嘆了口气,有心无力,知道这是急不来,也急不动,指着这些人读书治天下,还不如指望老师活过来呢。 秦尧却没动怒,只是也没放弃,说:「接着找,明天再找不到,以后你陪朕晨练。」 那人一哆嗦,一改萎靡拖延的态度,举手信誓旦旦保证:「明天,不,今天,今天一定就找到了。」 毕竟王达上次下雨陪着陛下对练,回去可足足躺了三天才爬起来,更不用提他们了,在秦尧手底下过两招,他们还不如回去连两篇字呢。 秦尧语气平静,一视同仁道:「其他人也一样。」 屋里瞬间愁云惨谈,宛如万里乌云压顶,每个人都凄悽惨惨的,暴风雨里的小黄花似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赵兆无奈道:「等他们学成了,这天下也早就变了,这法子行不通的。」 秦尧抬起手制止,解释:「这是两件事。就算是有人治世安国,他们也该懂史明理,武力可以打下天下,治国却仍旧需要文人,他们可以不善长,却不能一无所知。」 赵兆心中一动,有些期待地问:「两件事?那另外一件呢?」 秦尧张开眼睛看着头顶,平静道:「开科举。」 「开科举也没用,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参加。」赵兆忍不住提醒,「上次可是开了考场,结果没一个人来。」 事实不仅如此,有读书人静坐嘲讽却不入场,还有人挑了一担茅粪倒在入口,后来更是被那些人添油加醋,着书立传大传一通,丢尽了脸面。 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脸上,怎么可能再把脸主动凑过去,再挨一巴掌? 秦尧娶了楚辞,又对楚序微不闻不问不恭不敬,狠狠地伤了读书人的脸面。读书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嵴骨都换成玉做的,又怎么可能对着他低头弯腰俯首叩拜? 再开科举,就像是自取其辱,还徒劳无获,赵兆满心的不贊同。 第87页 秦尧却不以为意,沉着道:「开科举。」 赵兆反对:「拿什么开?」 秦尧:「阿辞。」 第38章 「你说什么?」赵兆失态地揉揉耳朵, 简直是难以置信地问:「开科举, 阿辞?你要拿阿辞做什么?」 秦尧的表情很平静, 就想刚刚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而已, 赵兆却深知这个人有多强硬, 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流空过。 他说要开科举,那就是真的要开科举;同样的, 他说要用阿辞,就也是真的。 只是阿辞那样尴尬的处境, 被他强留在身边和楚序微站在了对立面上, 还和齐苼成过亲, 全天下人都不知怎么想她看她,连上次大典的时候, 楚序微的学生楚辞的师兄,都还言之凿凿地要她去死。 要是秦尧再推波助澜一番, 天下人的唾沫都要把她淹死。 「你明明知道现在这样的局面谁都救不了, 推出去一个靶子都能被人钉死了,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要楚辞来出这个头?」赵兆皱着眉头,沉着脸看他,语气冷冷。 王达他们缩紧了脖子, 虽然听不懂, 但本能的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是眼前能看到的一道转机。只是他们都没怎么见过楚辞,也不是如何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救的了这天下,于是老实地装鹌鹑。 「老师让你照顾阿辞, 你背后那些逗弄人的小手段我就装作看不到,可是这件事情,不行!」赵兆斩钉截铁地说:「我虽然没什么本是,但也绝不会推一个小姑娘到我身前。」 赵兆气势汹汹地质问:「秦尧,你的抱负就是这样实现的吗?踩着身边亲近的人的骸骨,还能从容地坐在这个位置吗?」 秦尧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不为所动道:「她既有治世之才,又焉然没有凌云之志?能得老师称赞,自幼有天下群儒尽心教导的,区区一个僵局,又怎么可能困的住她?」 秦尧勾起嘴唇,露出锋利的牙齿,像一只动人心魄的喋血恶妖,缓缓道:「难道她就不想看着,这天下在她手中,会变成这样一幅新的天地?」 「师兄,」秦尧慢慢地说:「庭院里会长出娇嫩花朵,也会长出参天大树,楚辞不用你护着尚且能安然至今,如今有你我在身后,又怎么可能为她留下隐祸。」 「这天下万民既曾经三拜九叩于她,此后便应虔心诚意地,跪伏于她。」 「捧在手心中的呵护,那是宠;自己挣来的无上荣耀,那是贵。我们可以娇宠她一生一世,可她更可自己娇贵一朝一辈。」 「此后百年史书所着,她不是大爻末代一后,也不是大衍开国一后,而是会有她自己的名字,让世人提起她,除了野史野话,也能称赞一句大才。」 「她既能做到,又只有她一人能做到,我们又为何阻拦?」 秦尧一字字,一句句娓娓道来。他站得更高,所以看得更远。又或者说他在意更甚,所以思虑更加周全。 从率军破军,一人独行一马当先,和陌路归途的左斯对峙;到以命相挟逼迫齐苼签下一月之前的和离书;再到现在,要后世后人,要史书史册上,他们两个的名字也并肩。 不是一皇一后,而是开国第一人,和他携手而立的楚家女,那个惊艷百年时光的不世之才。 「他们既然豢养她,圈禁她,打压她,利用她,那就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曾不屑不顾她,现在却不得不跪在她脚下。」 秦尧轻笑,舒展身体半躺着,半是得意半是骄傲道:「朕的阿辞,担得起这个位置,也做得到。」 「京中宛如一滩凝固的死水,她是湖中结出的最无暇的冰。」 「我们需要一个人,他生于世家贵族,心中有万民,可又郁郁不得志,不顾声名,不恋权势。他要是最冷硬的刀,也要是最枯萎的参天树。」 「他要曾经声名无二到人尽皆知,最后却潦倒成一文不名。他要不甘不愿,要恨这个烂透了的朝代,要绝望要失望,却仍在坚持。」 赵兆被他这一番话说到心潮澎湃,最后却又归于平静。哪怕他是秦尧师兄,是他们老师的弟子,可他也知道自己天资平庸,不堪大用。 他只是个小人物,眼界小眼界也小,只看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身边的人。 老师逝世后他痛苦了五天,秦尧冷静地安排后世,待老师下葬,他转身突然和赵兆说要起义。赵兆吓了一跳,辗转反侧许久难安,只是秦尧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只能拎起包袱跟在他身后。 他并没有想许多,只是因为自己是师兄,秦尧是他师弟,他该护着他。要是秦尧遇上危险,他还能上去为他挡一挡,要是秦尧死了,至少他还能为他收敛尸身,带他回家。 后来一路势如破竹,秦尧一升再升,成为天下之主,他也没有什么实感,仍是时常忧心忡忡,怕他被人欺负被人害,又怕他被后人骂。 多了一个楚辞,也只是把一份心分成两份,平均放在他们两个身上,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碌碌无为,不聪明也不机灵,这一辈子所求所愿的,也就是他们好好的。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恨不得把他们都放在翅膀下,就是天上下刀子都能让他们好好的。 可是现在秦尧和楚辞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一面是秦尧的「大义」,一面又是楚辞的「清名」,让他为难,也让他无措。 第88页 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熘走,秦尧和楚辞已经长大成了大树,就算他拼命地举高了翅膀,也遮不住他们一角。 赵兆不知该如何选择如何面对,他知道秦尧的「难」,可他也知道楚辞的「苦」,哪一端都是他的手心肉,哪一个都是他的捨不得。 他只能让步道:「我听阿辞的,不管她选什么我都支持她。」 秦尧微微颔首,大权在握的姿态,说:「那便好。」 赵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声音又软又柔,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以回去吗?」 章华看着撑伞提着食盒裹着毛茸茸披风的皇后,就好像看到了一只乖巧的白兔子来给大灰狼送饭,他俯身恭声道:「陛下吩咐奴才在这里等候殿下,说是若殿下到了直接进去就可。」 楚辞有些不自在,她从来没有踏入过议事的地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议什么事,此时只想扔下食盒扭头就走。 章华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没有接食盒,让旁边错了两步让开,伸手对楚辞说:「殿下请。」 楚辞看着云舒,云舒也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推她一下,「殿下去吧。」 楚辞无奈伸手,云舒把装着冰糖雪梨的食盒交到她手上,章华替她轻轻推开一丝缝隙,楚辞拢着领子抬脚越过门槛。 楚辞脚下一顿,飞快地收回脚步,甚至还主动地带上了门。 云舒一头雾水,茫然道:「殿下,怎么了?」章华也是满心不解,谨慎地看着她。 楚辞捂着心口缓了缓,再开口仍压不住惊吓道:「怎么那么多人?」说完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要回去,脚步匆忙道:「就说我没有来过。」 她自从不认人之后就从没一此见过这么多的人,黑压压乌泱泱,还都和秦尧长的差不多,要是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去,楚辞觉得,明日她就要溺死在护腕堆里了。 因为一眼扫过却,她竟然没看到秦尧! 这简直太可怕了! 楚辞脚下生风地要逃,开了一条缝的门里却传来秦尧不疾不徐的声音,他说:「阿辞,进来。」 楚辞仍不死心,她侧身和云舒低语,「刚刚是不是没人说话?」 秦尧:「不要让朕说第二遍,进来。」 楚辞捂着耳朵团团转,大声道:「完了完了,我聋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像是故意让什么人听到似的。 云舒满心无奈,连章华也忍不住想笑,却谨遵吩咐,再次请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楚辞哭丧着脸,生无可恋地拉着云舒袖子不放手,云舒却挣开她,笑道:「殿下去吧,不要让陛下久等。」 楚辞小声道:「好吓人,里面像是土匪窝,他们看起来都好兇!」 云舒:「……」她提醒,「殿下可是忘了陛下的出身?」 哪里来的像?明明就是!楚辞回想刚刚一瞥之下,众人或坐或立毫无形象,连最中间那个都把脚放在桌子上,哪有什么议事的样子,倒好像打算去办坏事。 楚辞恍然「哦」了一声,却忍不住替秦尧分辨:「陛下明明很有礼。」 很讲礼仪的秦尧彬彬有礼道:「再不进来,朕就亲自去请你了。」 楚辞一点都不想知道秦尧会怎么「请」她,立刻很乖地回应:「这就来。」 然后她就像小兔子进了狼窝一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盒,穿过高大得像是参天大树一样的人群,仰头认真地一一看着他们的脸,姿势像是树脚长着的朝天蘑菇。 秦尧不欲在这般场景下逗弄楚辞,主动道:「阿辞过来,朕在这里。」 楚辞松了一口气,双手提着食盒,小跑着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肩膀犹觉不够,还往他身后躲,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秦尧早就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斯文模样,端坐着,手中还捏着一只笔,一幅勤恳的模样。此时放下笔,一手揽着楚辞的肩膀,一手拎起食盒,温声道:「昨日喝了你亲手为朕煮的汤,已经好了许多了,难为你今日还又下厨。」 楚辞:「……」不是你逼我煮的吗? 秦尧看着艷羡垂涎的众人,平静道:「是阿辞太过忧心朕了,让诸位见笑,她总是这样,有些黏人,片刻离不得朕。」 赵兆:「……」你当我们都瞎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尧颔首,「是的,你们都瞎。」 第39章 赵兆和秦尧相处时间和其他人相比较久, 也几次三番见过他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说楚辞黏人撒娇, 早上很困也要和他一起用膳, 晚上直到等他回来才肯就寝。 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 但因为知道阿辞温柔内敛的性格,和秦尧霸道流氓的行径, 知道楚辞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至少, 肯定不会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所以肯定是秦尧逼迫, 或者这就是谎话。 况且刚刚的事情, 他们也都听的分明,明明是阿辞害怕想要离开, 秦尧却连吓带哄地把人拽了进来。 就这样还好意思说,阿辞黏他忧心他,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啊! 赵兆好歹还记着师弟受过的情伤, 又觉得大家应该都是知道的,于是就没开口揭穿,谁知秦尧这脸厚如墙的人,还好意思继续说? 秦尧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和之前闭目养神脚搭在桌子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一手扶着楚辞后背,一手拎着食盒放桌子上,没揭开食盒盖子,反倒捧起楚辞的手摩挲查看, 问:「第一次下厨觉得如何,可有伤到?」 第89页 楚辞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还都身形高大面无英武,身量和容貌都相差不多,一个都分辨不出,个个都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带着浓重的好奇。 她有些怕,自踏进门来就不敢抬起头,低眉顺眼地跟在秦尧身边,靠着他偎依着他,就像是幼鸟攀着高木。 秦尧气势强大,一个人占据了桌子后面所有的地方,在这片天地里都是他的气息,让人安心放松,秦尧捏着她手指的动作很轻,一点一点查看,连指缝都没有漏过。 楚辞乖乖地把手放在他面前,闻言不自觉地咬着唇,皱起眉头说:「有,好疼的啊!」 然后还同他软软地抱怨,「厨房的刀好重,我都拎不动,还有梨长得太圆了,滚来滚去的都抓不到,生火好难,水开了好吓人,刚烧开的蒸汽太烫了……」 絮絮叨叨的,把每一个细节都说的险象环生,十足十地展现了自己的辛苦,最后还记得说:「我都受伤了。」 秦尧此时已经捏着她的手指细细的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一道伤口,手指白皙指尖粉粉,连指甲都是浸了雪似的温润,哪里来的伤? 于是他看着楚辞问:「哪里?」 楚辞倒是毫不心虚,拇指掐着食指指尖,举起放在光亮下,那一点光透过软亮的皮肉,映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痕迹。 楚辞理直气壮地指给他看,「这里,给梨去梗的时候划到了,现在都还看得到呢。」 那真是好大的一道伤口呢~ 秦尧瞥楚辞一眼,不说她娇气,也不说她撒娇,慢条斯理地拇指在她指尖画圈摩挲,像是亲昵的安抚,平静问:「还疼吗?」 都能狠下咬断自己手腕的人,现在却来软乎乎地说:「可疼了。」说完还自己点头,耷拉着眉眼,一幅受了天大的的委屈的模样。 眼角却若有若无地看着秦尧,是一番撒娇讨好卖乖的小狐狸模样。 既然有狐狸自己主动地撞上猎人的怀抱,秦尧自是不会放开。 他也点头,贊同道:「朕也觉得你会痛。」 楚辞有些犹豫,拿不准秦尧这是要做什么。她说这番话还给人看伤口,还不是因为第一次进厨房烧汤被吓到了,虽然云舒花清团团护着她,没有让她受伤,但楚辞还是不想以后再进厨房。 哪怕秦尧再说她娇气都行。 可是他却这么平静,一句评价都没有,还十分怜惜的样子,不由地让人心中生疑。 楚辞犹犹豫豫,半饷还是因为过去对战秦尧总是落败而心有戚戚,便改口道:「其实也还好,吹一吹就不痛了。」 秦尧便低头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拂在手指上柔软的像春风。楚辞有点痒,笑着往后缩,想把手指伸回来。 秦尧捏着她的手指不放,先是在她指尖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楚辞心口勐的跳动起来,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秦尧眉眼英俊,眉峰冷峻眼睛深邃,高挺的鼻樑在侧脸落下阴影,脸上唯一的颜色,嫣红的嘴唇还湿润着,含着她的指尖,侧着脸看她。 他神情太过平静,咬着她的指尖,好似叼着一颗糖果,舔一口,吮一下,甚至还用洁白的牙齿,一下一下噬咬她的手指,坚硬的齿磕在柔软的肤上,有种危险又摄人的触感。 像是被人含在舌尖。 秦尧看她,目光深沉含笑,问:「果然吹一吹就好了。」他是为人止痛的,吹过了亲过了,最后却又咬着她半截手指,在指腹上印下一圈牙印,像是野兽留下的标记,还说:「这是报酬。」 理直气壮得好似是有人请他这样做似的。 楚辞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把手指背在身后,眼神似羞似嗔似怒。 秦尧把楚辞挡了个干净,从背后只能看到秦尧弯腰低头,握着楚辞的手耳语几句,却看不到秦尧拉着楚辞手指做了什么。 一群五大三粗的人何时见过楚辞这般纤细柔软的小姑娘,自她进门就屏息,竭力端正了自己的身体,生怕喘的气大了把人吹倒了。 又看到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姑娘拎着大大的食盒,秦尧还说这是亲手下厨做的梨汤,他们伸着脖子看了许久,只看得梨汤都要凉了,秦尧还在和楚辞卿卿我我的。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假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这汤还喝不喝?不喝就赏给我们吧,让我们也沾沾喜气,尝尝皇后做出来的汤是个什么滋味,将来也讨个这样贤惠的媳妇。」 此言一出,立刻打破一室寂静,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恭维羡慕:「陛下和皇后感情可真好啊!」「皇后真是记挂陛下啊!」还掺杂着小声的「皇后可真好看,跟个小仙女似的。」「以后我找媳妇就照着皇后的样子找!」…… 赵兆听得目瞪口呆,既想说「他们两个哪里看起来像是感情好的样子」,又想提醒「秦尧那个疯起来什么醋都吃的样子你们居然还敢这样议论阿辞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只是想要说的话太多了,还想问问阿辞「秦尧是不是欺负你了」,还要警告秦尧「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什么乱七八糟念头」。 最后所有的话凝成一口气梗在心口,憋的难受,屋子里闹哄哄的又闷又吵,挤得脑门都要蹦出来了,他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一屋子人就数楚辞和赵兆最弱不禁风,他这一嗓子没吓到别人,倒是楚辞一个激灵头髮都要竖起。 第90页 秦尧收敛了些,推着楚辞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不客气地挤在旁边。一张椅子就算再宽大,并排坐着两个人也不会觉得宽松。 只是他既没有让楚辞站着,也没有抱着坐在怀里,在众人面前展现了他们的亲昵,却又并不过分,不会让人觉得狎昵到失礼。 这是对楚辞的尊重。 秦尧坐下,膝盖碰到楚辞的腿,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另一手越过楚辞放在另一边,把楚辞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霸道又冷漠地视线一扫,仰着下巴靠在椅背上,问:「刚刚谁说想尝尝?」 乱糟糟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现在秦尧冷冷地一个个扫过,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刻缩成了鹌鹑,闭紧了嘴什么都不敢说。 楚辞先是被一屋子的人吓到了,然后又被秦尧的举动蛊惑了心神,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她是来做什么的。 她立刻起身揭开食盒盖子,先是端出一碗冰糖雪梨汤放到秦尧面前,秦尧无声,眼神却是满意的,直到楚辞又端出一碗放到赵兆面前。 赵兆满脸动容地温情看着她。 楚辞对着赵兆甜甜一笑,说:「师兄生病了还没有好,趁热喝吧,润一润嗓子。」 赵兆:「阿辞……」 秦尧手指在桌子上有力地敲了两下,声音平静道:「阿辞,回来。」 楚辞都没有犹豫,乖乖地回到秦尧身边,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样子乖巧。 秦尧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子搅了搅,放下问:「准备了两碗。都是你亲手做的?」 楚辞诚实地摇了摇头,老实说:「不是,梨太难削了,就让云舒帮我的。」说完了好像才注意到秦尧在在意什么,解释道:「所以只有你这一份是我煮的。」 言外之意就是赵兆的那一份连借花献佛都不算。 秦尧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太甜了,完全是依照楚辞的口味来放糖的,一口下去嘴里都是甜丝丝的黏腻感。 他看一眼赵兆,主动关怀道:「师兄觉得味道如何?」 赵兆对着身边亲近的人人完全就是盲目的信任,他还没尝一口就说:「自然是美味无比。」 立刻就有人腆着脸凑过来求着赵兆分一口,好话说了一箩筐,巴巴地分到一口汤,然后就把楚辞吹到天上有地上无。 楚辞哪里好意思擅自揽功,正欲解释,秦尧却把一勺子梨汤餵到她嘴边,让她喝,「尝尝。」 楚辞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餍足的猫一样,舔着嘴唇道:「好喝。」 秦尧嘴角带着笑,也不嫌弃,你一勺我一勺地把一碗梨汤喝的干干净净,至于赵兆那一碗,已经被一群人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了还看着楚辞,大有再来一杯的意思。 楚辞落在这里,就像是落入狼群的兔子,就算有秦尧护着她,也还是有些怕,此时既然来此的使命完成,便迫不及待地就要走。 她收拾好食盒,拎起就要走,却被秦尧摁下,揽着腰抱回到椅子上,正色道:「吃饱喝足,接下来便该做正事了。」 楚辞一顿,推拒道:「那我更该走了。」 秦尧不容辩解地留下她,「此事缺你不可。」 楚辞犹豫片刻,垂着眼睛指甲在红漆食盒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她温声说:「好。」 「若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事情,我定会尽力。」 何况,这又岂不是为我自己? 第40章 秦尧既然留下楚辞, 又说这件事情非她不可, 心中便是有了计量, 只是他仍是把之前那番言论拿出, 问楚辞:「京中过往数十年的少年英才, 你最为看好的,是谁?」 楚辞曾经毫无隐瞒地把往事说给他听, 此时听到他无容置疑地问也不觉意外,只是侧头一想, 不偏不驳地说:「王家李家赵家孙家, 各家年轻一辈里至少都有一个出挑的小辈。」 至少也是百年世家, 积累下来的底蕴和传承,也足够从小薰陶出一个有位的青年, 若是有力求上进的,借着家族之势一飞沖天也并非不可。 哪一家哪一族, 论资排名, 也能堆出来个「少年英才」,只是不知秦尧问的是哪一类? 过去楚辞被困在楚府寸步不得出,除了读书读史读礼,还要熟知各家脉络背景, 把繁琐复杂的关系理成一条清晰的线, 哪家可以拉拢哪家中立,哪家要先处置为快哪家可以漠视。 还有每个家族几人几辈,有何弱点可否信任,忠君忠国忠财忠势或是忠己。 这些人她虽然不曾见过, 但是都刻在脑子里,像是唿吸一样自然,宛如饮水一般寻常,现在秦尧来问,她不加思考便答,没有加入任何自己的判断。 因为不需要。 秦尧得了这样一个中规中矩到近似敷衍的答案也不恼,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那其中,你最看好的人是谁?」 楚辞不答反问:「那要看陛下想要他做什么?每个人经歷秉性皆不相同,为人处事更是大相迳庭,识人善用才恰当。」 「要他为矛。」秦尧把玩着楚辞的手,闲话似的,漫不经心地说:「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承受谩骂和指责。」 「那他能得到什么?」楚辞看着秦尧,认真问。 秦尧也低头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一笑问:「你想朕给他什么?权势?地位?财富?还是别的什么?」 第91页 楚辞摇了摇头,乖巧地说:「都不是,我只是想,要是以后他犯了错,你也不可以放过他一次?」 这话听起来不太好,好像以后打定了此人会犯一次大错,惹怒秦尧到罪无可恕的地步。 秦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甚至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口淡淡道:「即便是求,也是该他来求我,你替他要朕的一个承诺,难道就不觉得,你待他太过看重了。」 赵兆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秦尧是什么驴脾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连他多看了楚辞一眼,秦尧就能几天不让他入宫,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能让楚辞低头求人,简直就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老虎的头顶。 还是王字那一横的最顶上。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楚辞,生怕她的回答是在秦尧头顶栽绿毛,虽然她有这样的自由,但是不恰当。至少在此时不合适,还是等两年期满去做才好。 楚辞的回答却完美的让人找不出缺漏,她十分自然地说:「我和你最亲,自然是要跟你说了。他之前有恩于我,我要报答,又担心以后你会不理会我,只能提前和你说。」 亲疏远近端的分明。 秦尧却是得寸进尺的一把好手,还要故意问:「和朕最亲,怎么个亲法?」 他面容平静,重音却落在「亲上」,语气里却满是不正经,当着许多人的面就步步紧逼,让楚辞说了实话还不够,还要看她满脸通红。 这么个亲法?还能怎么亲,都成了亲,睡了一张床,同床共枕不知多久了,蒙上被子谁管你们怎么亲,现在还要跑到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面前亲? 一屋子粗狂的单身大老爷们身上缭绕着深深的怨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却在心里纳吶喊——亲!快给老子亲!亲上去! 秦尧也微微低下头,目光在楚辞嫣红的嘴唇上巡视游弋。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侧着脸,小小声,含煳而飞快地呢喃着:「你不是都让我叫你哥哥了吗?」 当哥哥的,对着妹妹有求必应,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秦尧不仅会得寸进尺,还擅长斤斤计较,说:「那是上次,叫一声只能用一次,难道你还想用一辈子不成?」 所以,楚辞迟疑地想,这是要她再叫一声哥哥? 不过秦尧比她亲哥哥还大一岁,叫他哥哥也不会叫不出口,只要不像上次非要她叫小哥哥,楚辞觉得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况且一声哥哥换来一个可以救命的承诺,楚辞觉得十分值得。 她软下声,柔柔甜甜地喊:「哥哥。」叫得真心诚意。 一屋子魁梧大汉立刻一个哆嗦,连天灵盖都是酥的,满脸傻傻的笑,心满意足得像是地主儿子家的傻爹。 连赵兆都有些把持不住,心驰神往地想,楚辞都叫他师兄了,反正都大逆不道了,不如直接让楚辞以后都叫他哥哥好了。 这两个字又轻又软,含在舌尖像是飘飘荡荡的云雾,甜丝丝的,让人听得心都要化了。 只秦尧一人清醒又冷酷,冷淡道:「上次不是这样叫的。」 楚辞咬着唇有些不开心,觉得这人脸皮真是好厚,比她哥都大,还好意思让人叫小哥哥。况且小哥哥这个称唿…… 她上次不肯叫,现在也不愿喊出口。 秦尧把她的不情愿都看在眼里,十分好说话地让步,「不肯?那叫一声夫君也行。」 所有人都支楞起了耳朵,期待地听着。 楚辞不肯叫小哥哥,对这个称唿却接受良好,从善如流地柔声叫:「夫君。」 赵兆捂着心口十分心痛,感觉自家的好白菜被野猪拱了。 秦尧喜欢戏弄人,不过也当真一言九鼎,他点头道:「准了,若他以后犯下滔天大错,朕也会绕他一命。」 楚辞弯着眼睛,十分开心地说:「谢谢。」 这两个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赵兆不想再看到秦尧是这么欺负楚辞,而楚辞是如何好欺负的,只能主动问:「那到底是谁能担此大任?」 楚辞看着赵兆,认真地说:「是韩穆。」 赵兆愣了一下。韩穆是谁,他自然是知道的。秦尧曾经派他去查楚府过去发生的事,他顺着楚朝一路查到了韩穆。 他和楚辞的哥哥是好友,是韩家嫡子深受众望,年少时声名鹊起,长大了却成了碌碌无为,多次参举不中,答卷被张贴出来,连五岁幼童都不如,已经成了京中的一个笑话,改朝换代之后更是闭门不出。 这样的一个人,楚辞却认为他可堪重任? 楚辞却解释道:「他少时的才华和声名都是真的,只是后来受我连累,被人打压深藏不出。初时两年,参加科举未中,不是因为他碌碌无为,而是有人故意不让他中。后来心灰意冷,不为求官只为嘲讽,答卷却被人张贴出来,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你要是认真读过他的答卷就知道,他虽然答非所问,说的却是字字珠玑。」 楚辞诚恳地说:「他比这京中金玉堆砌起来的读书人不知好上多少,虽然被埋没至今,可是仍有人愿意追随他,他很合适。」 他确实合适,秦尧提出的种种要求诸多条件,简直就像是以他为模板来的,简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只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一块稀世珍宝磋磨成了一块蒙尘的石头,纵然内里没变,可是面对外界的态度却已天翻地覆。 第92页 谁能说的动他?这破烂的山河和赶鸭子上架似的新帝,怎么才能让他交付信任? 赵兆仍旧十分忧心忡忡,楚辞说了一句,他就把剩下的全部都考虑到了。 只是赵兆想的周全,秦尧的重点却十分偏驳,他看着楚辞问:「韩穆和你家颇有渊源,你哥和他是至交,你们之前见过,他还给你带糖吃。」 楚辞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楚,记得她那时候的感动,那时候的雀跃。就连现在提起他,对那个声名狼藉的人,仍是带着推崇。 楚辞有些意外于秦尧对这些的记忆,但仍很乖地点头道:「是,他和我哥是好友。因为是我连累了他,让他大好的前程覆于一旦,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现在,我想要帮他一下。」 然后又生怕秦尧以为她假公济私,立刻解释道:「但那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因为我徇私,等以后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秦尧相信楚辞不会以权谋私,只是这个人选太过微妙,他问:「你说是自己连累了他,可又何尝不是他连累了你,还有你的哥哥。」 「你哥哥出了意外,是为了逃婚,可同样也是他闹起的事为因。他是你哥哥好友,王家的姑娘王翎是你哥哥未婚妻,因他身逝至今未曾出嫁。」 「王家也有如同韩穆这样的人,他们又为何不能当选。」 楚辞看着他毫无避让道:「因为他们只是伤仲永,而非困境中磨难。」 秦尧看了她一会,没再继续这个问题,问出了赵兆所想的问题:「那谁能说服他?」 楚辞不避不让道:「我。」 第41章 楚辞自告奋勇地要去劝说韩穆, 秦尧应允了, 只是让王达他们尽数陪同她前往。 赵兆也被留下, 他有些不放心, 问秦尧:「悄悄地去不行吗, 这样大张旗鼓的,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秦尧回:「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 待他们看到大衍盛世,才会追悔莫及, 后悔今日阿辞去请的不是他们。」 只是这样一来, 楚辞和韩穆更早地成了众矢之的。 赵兆无奈, 但也知道此事自己无法干涉,转而担心起楚辞的楚辞来, 「阿辞没有出过门,脾气又软, 那个韩穆愤世嫉俗那么久, 想必会难以接近,不知阿辞会不会被欺负了去?」 他不知道楚辞和韩穆过去的事,对楚辞揽下这个差事也有所不解,担心自己家白菜除了面前这个野猪, 还有别的猪要拱, 担忧道:「阿辞该不会是喜欢这个人吧?」 秦尧咔嚓一声捏断了手中的笔,他张开手,细碎的木屑从他手中缓缓落下,他说:「不会。」 赵兆正想问他为何这样笃定, 是不是阿辞曾经和他说过,就听秦尧张狂地说:「有朕珠玉在前,天下还有谁能入得了眼?」 赵兆:「……」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厚的脸皮! 他没好气道:「你珠玉在前?欺负阿辞的珠玉吗,那你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秦尧勾唇一笑,想着楚辞叫的那声「哥哥」,还有喊的「夫君」,对赵兆说的话不置可否。 只是他面上再淡定从容,手中拿的奏章却半天都没翻过一页,赵兆也有些担心,见状主动说:「阿辞一个人去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打算跟在后面看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秦尧合上奏章,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思考片刻,突然一笑道:「好。」 他们换了身便服,骑马出宫,沿着楚辞的路径前行。 京中光天化日,初时一片寂静冷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现在过了许久,见新帝既无□□又无迁怒虐杀,边有人试探着出门摆摊。 虽然如今还是不復以往热闹,也有了几分昔日的影子。 楚辞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往外看,眼神专注,带着好奇和嚮往,每一个小物件都看着专心致志。 马车周围是王达他们,一群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魁梧汉子团团围着马车,护卫得滴水不漏,凶神恶煞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所过之处百姓无一不胆战噤声,推搡着往后避让。 王达也知道百姓怕他们,竭力收起自己一身戾气,装作憨厚老实的模样。马车经过一个糖人铺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小狐狸,还有华丽的凤凰和龙,让人看的眼热。 他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多吃一颗糖都要小心翼翼的小姑娘,不由地停下脚步。小摊的老闆吓得两腿哆嗦,目露恐惧。 王达却大眼一扫,捏着一根小兔子的糖人问:「这个要多少钱?」 瘦弱的小老闆抖得几乎要瘫软在地,求饶道:「不要钱,大人想要多少都行,统统不收钱。」 眼看着马车就要走远,王达有些不耐烦,随手扔下一粒银子,嫌弃道:「你是不是傻,哪有卖东西不收银子的,就你这样的还要意思出来做生意。」 说完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地去追赶马车。 楚辞从马车里偷偷往外看,看这热闹的天下和自在的人生,突然面前却冒出来一个扎着扦子的兔子! 王达粗大的手指捏着纤细的扦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难得出宫一趟,皇后也尝尝这宫外的小食吧,我保证不和陛下说。」 面对别人的善意,楚辞总是很难拒绝,况且一个糖人罢了,不值当什么,她便接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真诚道:「谢谢。」 第93页 王达嘿嘿一笑。 也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出宫,一路的东西看的她目不暇接,嘴里咬着一截糖人,挑着帘子往外看,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天真明媚得像个不谙世事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大小姐。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院子外面,门口的地湿漉漉的,长着一些青苔,大门紧闭,门上的叩环都染上斑斑锈迹。 王达上前就要叩门,楚辞叫住他,下了马车站在门前说:「我来。」 她素手执环,铁锈扎在手心生疼她毫无所觉,扣环撞在落漆的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朗声道:「韩公子,故人来访,可要相见?」 楚辞等待片刻,里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个伶俐的小童拉开了门,看着楚辞好奇道:「我家公子避居于此,除了王姑娘就再没有人上门了,不知道您是哪位?」 说完不待楚辞回答就主动拉开门,自言道:「不过能在我们公子落魄的时候还能前来探望,你们一定是好友,姑娘进来吧,我们公子在屋里喝茶呢。」 楚辞咽下想要解释的话,跟在小童身后,踏入这一方天地。 王达不放心,要跟着一起进去,他一动身后的所有人都要跟上,小童立刻堵在门口,呲着牙说:「你们不能都进去,人太多了院子里站不下,公子看了心烦,要生气的!」 楚辞就好声好气地商量,只让王达进去,小童不情不愿地允了。 于是赵兆和秦尧一路策马而来,见到的就是一群大老爷们在人屋檐下蹲着说屁话,还有人闲的没事干爬人墙上掏燕子窝。 真是一点开国元勛的架子都没有。 秦尧一手持缰,另一手举着两根糖人,一龙一凤缠绕着,眼睛一扫,冷声道:「人呢?」 「皇后前脚刚进去,您后脚就来了。」有人解释。 赵兆不放心地问:「护卫呢,就王达一个跟进去了?」 「皇后不让,说是一个人就够了,不会有危险的。」那人又说,然后看到了秦尧手里的糖人称赞道:「这糖人好看,比王达给皇后买的小兔子漂亮多了,果然王达是个大老粗。」 秦尧看了一眼手中的糖人,翻身下马,站在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直接勾手跳上院墙,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墙进了人家院子。 所有人脖子伸成了整齐的大白鹅,眼睁睁地看着秦尧的衣角消失在面前。 「真他娘的,」有人喃喃道:「真不愧是他娘的个土匪头子啊,青天白日的就敢翻墙闯别人家。」 他话音刚落,秦尧又出现在了墙头上,那人立刻缩脖子成了鹌鹑 秦尧没听到他的议论,英姿飒爽地站在墙上,显得一双长腿更长了,他对赵兆道:「把王达扔回军营,当做沙包给士兵们练习,不够十天不许回来。」 赵兆:「……」 所以你一个皇帝翻人院墙还十分理直气壮?你还有脸看不惯王达? 好气啊!我辛辛苦苦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连糖人都没人买给我一个! 秦尧狗贼!阿辞气死他! 而是事实,一个皇帝不仅能在一众属下面前光明正大翻墙,还能堂而皇之地听人墙角。毕竟他是个土匪,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秦尧十分从容淡定。 韩穆一身白衣临窗而坐,左手揽着宽大袖角,右手执长柄竹勺,缓缓在沸水里加入一勺茶汤,手边放着造型古朴的两只茶碗,稳稳噹噹地立着。 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不外于此。他身上有着世家的从容,也有着沉淀下来的平静,静坐时如风曳花树星垂平野,俊秀雅致,气度超脱。 小童引着楚辞,不待他抬头就高兴道:「公子,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韩穆一笑,「哦,是谁,我倒是不知,如今竟还有人肯登门。」 他放下竹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眉长而清俊,眼眸温润。楚辞倚着门,低头咬唇,轻声叫了一句,「韩公子,是我。」 韩穆有一瞬间的诧异,他仔细打量一番,突然舒展眉眼道:「经年不见,你长大了。」然后他看着楚辞身后寸步不离的王达,眼中划过一丝瞭然。 「坐。」他伸手,邀请道:「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韩穆撇去上层浮沫,用竹勺舀出茶汤注入碗中,请楚辞道:「第一碗,留给客人。」 煮出来的茶汤,第一碗名「隽永」,是味道最好的。 楚辞在他对面坐下,浅饮一口,称赞道:「天下无双。」 秦尧抱臂靠在窗外,隔着一层墙壁和楚辞的身影重合。他侧耳听着,眼睛平静地看着破败到易趣横生的庭院,在所有人都看不到地方啧了一声。 像是嫌弃。 这一声微不可闻,静得就像窗外落的一滴雨,王达的耳朵却突然动了动,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像极了楚辞吃完的那个糖人。 王达有些犹豫地看着窗外,察觉到窗外有人,还知道是陛下,然而一时拿不准陛下这是想干什么。 一道茶分三碗饮,楚辞是第一碗,韩穆是第二碗,第三碗韩穆倒出,却是放在窗棂上,像是待客留给第三人。他看着楚辞,从容道:「寻我何事?」 他虽然难以手眼通天,但也知道楚辞仍然留在宫里,常伴新帝为后,无大事不得出宫,如今既然能够来找他,必定不会是平白无故。 第94页 他坦荡,楚辞也无一丝推诿,直言道:「想请你参加科举,为天下人作一个表率。」 谁都知道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所有读书人同仇敌忾的时候,公然选择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无异于以一己之身向他们开战。 楚辞却不利诱,连求着秦尧给出的承诺都不曾说出口,韩穆也没有犹豫,一丝退路都不求地应下。 他点头,平静道:「好。」 结实的窗棂却突然晃了晃,放在上面的茶碗突然坠地,一碗茶汤尽数洒落地上,瓷杯在地上滚了滚,撞在一人脚边,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辞捏着秦尧衣角仔细嗅了嗅,好奇道:「有茶香诶~」 秦尧沉默片刻,捏着楚辞鼻子道:「你闻错了。」 第42章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窗户, 王达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咕咚一声, 在安静的室内声音极大。 他嘿嘿笑了两声, 声音又干又颤, 勉强打着圆场道:「风!一定是风!这风太大了,连碗都能给吹跑了。」 小童快人快语, 伶俐地说:「哪来的风,连个风声都没有, 怎么可能吹倒茶碗。」然后又勤快地说:「碎瓷片散得到处都是,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到人, 须得赶紧捡起来。」 说着他就要去,王达拦在他面前不让, 小童恼了,口不择言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生怕我出去看到?!」 王达紧张得一脑门汗,怕拦不住他被他发现了陛下,又怕拦住他惹楚辞生气,结结巴巴, 却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韩穆出声, 对着小童说:「现在客人还在,你这般行为是否太过无礼?」 小童吶吶不敢语,熄了声,垂手乖巧地站在一边。 既然今日的事情已经完成, 楚辞慢慢喝完一盏茶,韩穆便不久留她,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不然怕是有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意有所指,楚辞便对他歉意一笑,先是道谢:「多谢你愿意帮我。」然后便告辞,「今日多谢款待。」 韩穆不置可否,安坐着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让小童送她。 楚辞走至门口,突然想到小童那时说的「王姑娘常来」,不由地侧头问他,「你说的那位王姑娘,可是王翎?」 小童点头,「正是,除了她还有谁敢来这里。」 他至今仍没有认出楚辞是何人,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位常来的王姑娘曾经和楚朝的婚约。 楚辞却也无意惊扰这一方小天地的寂静,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问。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每段姻缘有每段姻缘的造化。 王翎和楚朝缘分不够深,所以空有一纸婚约却没能成亲,要是王翎和韩穆真的有缘,也算是一番良姻。 她不着边际地想着,心不在焉地上了马车,连一脸复杂看她的赵兆都没注意到,掀起帘子突然被吓了一跳! 秦尧在马车里坐着,靠着车厢,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触地,一手放在膝盖上微点,另一手捏着两个糖人。 目光沉静地看着楚辞,不动如山。 楚辞跨进来,坐在他身边,不乐意地皱眉软声抱怨:「你怎么一声都不吭的,吓到我了。」 秦尧放下腿,手放在身体两侧,对楚辞说:「坐过来。」 楚辞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被他占满了空间的位置,问:「坐哪里啊?」 秦尧拍了拍自己摊平的膝盖道:「这里。」 楚辞:「……」 她迟疑片刻,摇摇头红着脸轻声说:「不了吧,我会不好意思的。」 秦尧:「……」 本来他还有很多的话和很多的办法继续逗楚辞,却被她一句坦坦荡荡的「不好意思」击得溃不成军。 她不好意思,秦尧也知道她不好意思,毕竟红着脸腼腆羞涩的样子,明明白白的展现着她的不好意思。 这是这份羞涩本来应该是心照不宣的,被她一句话弄得大白天下,就好像把秦尧那份故意逗弄的小心思也揭露了出来。 只是楚辞既然有勇气说实话,秦尧自然也可以。他一瞬不移地看着楚辞,动作不变,他也坦坦荡荡地说:「朕不仅想看你不好意思,还想看你坐朕腿上。」 「甚至想的还有更多。」他目光深沉地说,「想把你锁在飞鸾宫,困在红墙里,让你一步都踏不出来。」 楚辞拇指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掐着食指指尖,轻声问他,「那你会这样做吗?」 秦尧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楚辞听不出他的态度,更看不清他的心思,只能把视线放在剔透的糖人上,说:「就算你那样想了,可是你还是来接我了,带着糖人。」 秦尧把目光落回到糖人上,突然展颜一笑,旋即压着那个龙形的糖人贴在楚辞唇上,语气又沉又缓地问她:「糖人甜不甜?」 楚辞自然是要说甜的,天底下哪种糖会不甜,但是再甜也还是要尝一口才显得真诚。 可是不待她伸出舌尖舔一舔,秦尧又飞快地把糖人收了回去,她一口都没有尝到,秦尧却还要问:「甜不甜?」 楚辞舔了一下嘴唇,天冷糖人长的很结实,一点都没有融化,贴在她嘴上也没有消融,即便是很认真地平常,也尝不出味道。 但是楚辞看了看秦尧的脸色,只能说:「甜。」 第95页 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秦尧突然故意来逗她是为了什么,但知道要是不配合,秦尧惯会得寸进尺,肯定会生出别的法子来戏弄她。 虽然有时候配合了,他依然会这样,比如现在。 秦尧明知道楚辞没有尝到糖人的味道,还要让她比较,「那是朕给你的糖人甜,还是王达给你的糖人甜?」 楚辞:「……」,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 只是,她迟疑道:「你们两个买的不是同一个铺子的糖人吗,还能有什么区别?」 一路行来,整一条街只有一个卖糖人的,他们又是前后脚到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另外寻人做的。 秦尧却霸道得不讲理,他说:「那朕餵给你的糖人,和王达餵给你的糖人,也没有区别?」 楚辞有点生气,觉得他胡搅蛮缠,皱着眉头不满道:「我为什么要别人餵我糖人?」 「是你要我出宫来的,王达也是你派来跟着我的,你还一声不吭地坐在马车里吓唬我,我都没有生气,没有指责你一句,见到你的时候还很开心。」 「可是你呢,你见到我就戏弄我,凶我,还故意诋毁我。」 说着说着她觉得很委屈,吸了一下鼻子小声说:「我现在很不高兴!」 她说得又凶又伤心,还觉得自己十分有理,可是秦尧哪里是会轻易对人低头的人,他不仅不道歉,还要问:「茶好喝吗?」 楚辞闻言愣了一下。 本来在院子的时候,放在窗棂上的茶盏摔碎了,大家都假装是风吹的,相安无事地煳弄过去,就是因为觉得秦尧不会愿意现身。 然而这一句话,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楚辞,那时候他就在院子里,让茶盏掉下的正是他,他看着她和别人谈笑风生,看她喝别人煮出来的「隽永」,看着他们不问原因就能生死相托。 所以前面种种都是引子,对王达擅自买糖给楚辞,所有的责罚都是「去军营一月」,是加诸在王达身上,和楚辞无关。 他真正在意的,想问的,是韩穆。可是韩穆既无功名在身,也不是他可以随意使唤的,他一腔邪火发泄不出,便只能对着楚辞寻错。 秦尧捏着龙形糖人,一下一下地蹭着楚辞的唇,像调戏也像戏弄,问她,「说啊,是朕的糖人好吃,还是那茶好喝?」 楚辞看着他,瞬时有点无措。过去不管他做什么,楚辞只要顺着他的意思,或者撒个娇就能脱身的,今天却都不管用了。 她束手无策,眼见着糖人逗猫似的一下一下在她面前晃,突然就很气愤,啊呜地长大了嘴,等秦尧再来逗她的时候,一口咬着小龙的头,含在嘴里不肯放。 秦尧往外拽了一下,没有拽动,楚辞只是含着,没有咬断,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严丝合缝地咬住糖人,寸步不让。 她看着秦尧,眼神有点得意,像是再说,看你现在还能怎么办? 秦尧看楚辞,觉得她生气都这么别开生气,俏皮得可爱。他嘆了口气,气定神闲道:「是啊,朕还能怎么办?」 说着他捏着另外一个凤凰糖人,压在楚辞唇峰上,压低了声音,低头凑在她面前说:「朕还能怎么办?」 楚辞一直都觉得他好看,远看好看凑近了看更好看,尤其是嘴里是甜甜的味道,面前不用抬眼就看得到他,就会觉得糖更甜,他更好看了。 可是就是这个她心中英俊得不得了的人,却坏心眼得不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逗她。 楚辞嘎嘣一声,清脆地咬断一截糖人,十分干脆利落地嚼碎咽下肚,然后看着秦尧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忍着羞意,依照秦尧初时的意思,虚虚地坐在他的腿上。 秦尧有一瞬间的失神,楚辞身上那股子冷香掺杂了甜甜的焦糖味,变得有些勾人,像是一朵含苞的花完全绽放,施施然地散发着香气。 楚辞和秦尧比起来,仍是很小一只,坐在他膝头,一只手臂就能揽得下,额头抵着他的脖颈,唿吸打在他的锁骨,又软,又甜,像是磨人的小狐狸。 然而其实楚辞只是虚虚地坐在他膝上,束手束脚不敢乱动,更没有揽着他的脖子撒娇。 她目光羞涩地看着马车壁上的一点,小小声地,喊出那个秦尧之前逼着她喊出个那个称唿——「夫君。」 然后对他解释:「那茶是上等普洱,味道是苦的,一点都不甜,更加不会比糖人甜。」 又说王达买给她的兔子糖人,「他买给我的糖人自然是甜的,甜的是嘴,可是你买给我的糖人,吃着可以一直甜到心里去。」 她诚恳地说:「所以我更喜欢你买给我的,虽然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给我吃。」 楚辞看起来乖极了,又或者是离得太近,楚辞那句夫君一直叫到了秦尧心里。他觉得心中那股无名火渐渐地熄下去了。 只是温香软玉在怀,还带着甜软的香气,认真地解释,不经意地撒娇。 秦尧垂眼看着她,把缺了一块的糖人送给她,空出手来,两手揽着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慢慢地把她压到自己腿上。 一手揽着她的后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缓缓低下头,鼻尖触着她的鼻尖,唿吸交织着她的唿吸。 「朕想亲你。」 第43章 秦尧唿吸平稳, 不疾不徐地扔下石破天惊的一句「想亲你」, 然后就沉稳的一言不发看着她, 低着头, 鼻尖触着她的鼻尖, 一下一下地轻轻蹭着。 第96页 像是小动物指尖亲昵的暧昧。 楚辞一瞬间有些紧张,坐在他怀里绷直了背, 眼神无措地抓紧了膝盖上的衣襟,定定地看着他, 抿紧了嘴唇, 微红的脸蛋上显露出一点犹豫神色。 「朕要亲你。」秦尧微微侧头, 两人相交的鼻尖相错,唿吸交缠, 心跳相闻。 是要亲你,不再是想亲你。上一句话犹是徵求, 此时却好似宣告。 他说的霸道, 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把她完全禁锢在怀里,每一寸每一厘,都在他掌控之下, 如掌心珠, 如怀中月。 秦尧捏着她的下巴,一寸寸地压下,楚辞因着他的姿势,无可避免的微微往后仰着, 全身的重量都落在放在她背上的那只手上,和臀下那双有力的腿。 秦尧步步紧逼,楚辞节节败退,身体往后仰着,整个人几乎要躺在秦尧怀里了。 她从下往上仰头看着他,看他下巴干净利落的线条,鼻樑高挺,眼睛狭长而深邃,眉浓而密。 这样面相人向来性格坚毅为人霸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通常极为厌恶别人违逆。 秦尧向来说一不二,在任何情况下都极少让步,如今更是天下之主,无人敢冲撞。 那一声告知像是他最后的耐心,把楚辞逼至退无可退的地步,又扶着她的背把人拉回来,任她把脸埋在自己肩头,甚至还故意颠了颠,感受轻飘飘的重量落在膝头时沉甸甸的触感。 他侧着脸在楚辞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扶在背上的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脖颈上,那一点不见天日的红上。 秦尧似是尤为钟爱楚辞后颈上这一点,相较于证人清白,昭然处子的守宫砂,秦尧更偏爱这陪伴楚辞出生,温柔无害的红痣。 它沉默,安安静静地落在后颈,像是雪地上落下的一片红梅,悄极,又艷极。是独属于他的一个秘密。 只是轻轻一碰,楚辞却反应极大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像是被人掐住后颈的兔子,乖巧又无助。 秦尧却又故意摩挲一下,凑在她耳边,轻轻地呵着气,语意含笑道:「不想朕亲你?」 楚辞双臂环着他的脖子,整张脸埋在他肩头,只露出通红的侧脸。 闻言却一顿,抬头看他,秦尧往后稍稍避开,好让她不至于撞到。 谁知楚辞眼睛里含了水一样的羞怯,红着脸,声音小小的,却清晰地说:「不是的。」 她白得像是雪一样,乖乖巧巧巧地窝在他怀里,冷冷清清,小雪人一样的,让人觉得捧在手里都要化了。 她双手在他后颈合拢,一手覆在另一手上,微微使力,让他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强忍羞意,认真地重复,「不是的。」 「不想朕亲你?」 「不是的。」 那是什么? 那一瞬秦尧不知穿到耳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看着楚辞温柔又包容的目光,突然觉得山水流转万木丛生。 还不等他有何动作,楚辞却微抬身体,如他所做的一般,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 秦尧留下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是亲昵是亲密,只是若无坐于怀中的这个动作,更像是宠,而非爱。 楚辞却尽管又羞又怯,动作却大胆得多,柔软湿润嫣红的唇,若即若离地贴着秦尧的脸颊,保持着一个近似于亲和没亲上的距离。 是一个回应,却犹如一个试探。 你不是问我想不想你亲我,我告诉你了啊。 现在我来问问你,想不想我亲你? 秦尧目光沉沉,像是冬日里起的一场大雾,遮天蔽日,把昨夜落的一场大雪,尽数揽入不容探究的深处。 还有雪地上一个圆滚滚的小雪人。 唿吸从平缓到急促只需一息,温度从微凉到灼热只消一瞬。 初时蜻蜓点水的一吻是极尽温柔的蝴蝶振翅,若即若无的亲吻是最后迟疑的试探,而现在—— 是融冰之水,添柴之火,是唇舌相依,是唇舌相缠。 楚辞的唇艷,却微凉,有种反差到极致的魅惑感,想要她变得温暖,想要她变得柔软,用唇相触,用舌相缠,一点点湿润,一点点浸软,看那一点红变得更艷,看那一点凉变得更暖。 秦尧牙齿一下一下地轻啮着楚辞的唇,咬着因为动作饱满湿润的红,用牙齿轻咬,感受着唇齿间柔韧柔软的触感,感受从唇齿间弹跳着脱离的失落。 他霸道又恶劣,抱着她,亲着她,看她慌张无措,还要咬着她的唇,从这头唇角咬到另一头唇角,从上唇咬到下唇,把她的唇咬出斑斑痕迹,然后又一点点,像是上药一样似的,慢慢地,又轻又柔地亲过。 楚辞面色红艷如春风吹过的桃李,霎那间万千花树尽数盛开,眼含秋波目若春水,在他怀里软成了一头刚出生的小兽。 秦尧以舌尖叩开微抿的唇,霸道如巡视领图的君主,长驱直入,横扫无忌。 楚辞的唇微凉,可是口腔内却温暖,小舌柔软,会怯懦地躲闪,撞上来势汹汹的进犯者,立刻可怜巴巴地躲到一边,可是在那人毫无收敛的进攻下,哪里都没有藏身之处。 她红着脸,唇是艷的,眼是湿的,身体是软的。双臂松松地搭在秦尧肩上,因为无力而寸寸滑落,眼中波光潋滟像是装了无尽春色。 秦尧咬着她的唇,勾着她的舌,把人欺负成了一滩水,还要巴巴地逼人回应。 第97页 不许她躲,不许她藏,要她亲吻,要她亲密。 楚辞小猫一样地呜咽出声,可怜兮兮的样子,却还凑上去,拽着他身前衣襟,软在他的怀里,予求予给,予给予求。 直到马车缓缓驶入高高的朱红宫墙,狭小的马车里充满了甜甜的焦糖味,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软乎乎得像是阳光下蓬松的花朵。 秦尧用食指抹去楚辞嘴角的痕迹,看着她变得嫣红的嘴唇,神色平静,不动如山地换了一个姿势,好让楚辞不至于碰到某些尴尬的地方。 「陛下,殿下。」章华等了许久,仍不见他们二人下车,只得恭声问:「已经到了飞鸾宫了。」 楚辞偎依着秦尧,唿吸尚未平缓,只得面颊通红地看着秦尧。秦尧在她后颈上揉了揉,摸猫一样似的,声音平稳道:「知道了。」 楚辞把冰凉的手背贴在脸上降温,闻言有些侷促和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我可以等一会儿再出去吗?」 不然任谁一眼就能看出,马车里可能发生过什么,毕竟通红的脸,和唇上的痕迹都无法遮掩。 秦尧却不以为意,他随手拿起马车里之前准备的披风,兜头罩在楚辞头上,说:「不必。」 那披风并不算宽大,大约是依照楚辞的身量缝制的,秦尧打横抱着她,披风盖住了头,露出一双侷促的小脚丫,在半空中不安地脚尖蹭脚尖。 所有人都看着了,却又心知肚明他们家殿下这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知情识趣地闭上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恭送着一双帝后回宫。 今日在外奔波,楚辞觉得一身的皮肉都被冷气浸透了,用了膳就急急地抱着秦尧送她的银熏球不撒手,恨不得蜷成一个球,严丝合缝地贴上去。 她钻进早早铺好暖热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乌黑的髮丝铺散在身后,模样温柔又天真,对着秦尧倦倦地打了个哈欠,软软地说:「好累啊,现在就想睡了。」 言外之意便是催着秦尧早早就寝。 秦尧却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垂眼说:「倦了就睡吧,今晚朕宿在软榻上,不扰你清梦。」 楚辞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立刻坐起拉着他的袖子问:「为什么啊,是我睡觉时太惹人烦了吗?」 「不是。」秦尧不欲多说,拢起被子把她包好,摁着躺下,不容拒绝地说:「你那两碗梨汤十分有效,朕已经大好了,不必再担心。」 楚辞还欲再说,秦尧又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想与朕同眠,你想好了再说。」 之前那一场胡闹已是过了分寸,之前日日清晨的一桶冷水也只是饮鸩止渴,若是楚辞再坚持,若有什么意外发生,便怨不得旁人了。 也不知楚辞是否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倒是不再反对了,眼看着他重新在软榻上铺好床,同他说了好梦,闭上眼睛就寝。 只是以往暖得不行的银熏球似乎失了效用,不到半夜楚辞就迷迷煳煳的睡不安稳,蒙着头蜷成了一坨,不再暖唿唿的银熏球滚到了床头,不消片刻就凉透了,无人问津。 昨夜睡得不好,第二日自然醒的晚,天又阴沉了起来,又暗又压抑的气氛,像是有一场大雨将至。 楚辞披着衣裳推开窗子往外看,已是初冬,窗外再无花团锦簇,万木凋零得近乎萧瑟,合着这昏暗的天色,让人无端心情抑郁。 云舒突然推门进来,脸色肃然,花清在她身后关上门守在外面,一言不发。 楚辞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倚着窗子,长长的头髮披散着一直垂到膝,一身柔软寝衣披着宽大的斗篷,小小的脸陷在毛茸茸的皮毛里。 她平静地问:「怎么了?」 云舒飞快又小声地说:「陛下今日会回来陪同殿下用膳。」 以往也并不是没有过这个的事情,楚辞早上起晚两人见不到,秦尧有时便会中午回来看她一眼。 楚辞沉声问:「和以往并无不同,一切照常即可,为什么这么紧张?」 云舒掐了自己一下,长长地唿出一口气,终是平静下来,声音发颤地说:「之前查出御膳房的人有些来歷不够干净,便一直让人盯着,一旦有任何异动,即刻告知殿下。」 「现在,奴婢来了。」 「今日午膳饭菜经过的人手,其中有一个正是先前疑心的人,他辗转从宫外拿到了毒药,准备许久,要在今日下手。」 「奴婢已让人拖住了他,此刻他还未进入御膳房,奴婢来是想要请示殿下,如今要如何处置?」 意图投毒戕害一朝天子皇后,无论如何都是罪无可赦的重罪,无论如何处置,楚辞都有着充分的理由。 端看她如何选择了,是杀,还是—— 云舒屏息,紧张到忍不住浑身战慄,她怕极了,怕楚辞说出那个她一点都不想听到的答案。 楚辞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有些像秦尧,她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放了他,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必阻拦。」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第44章 秦尧让人提前告知楚辞, 就是怕她无人约束一直赖床不起, 又不想让她久等, 待时间一到, 便推开繁杂缠身的政务, 回了飞鸾宫。 这座宫殿原本并不叫飞鸾宫,大爻时一直称为合德殿, 意为皇后高洁,后秦尧取大郢皇后宫殿之名, 改为飞鸾。 第98页 只因那一朝帝后同心同德, 白头偕老。 天阴沉得厉害, 浓重的乌云沉甸甸的,像是吸满了水似的, 连空气都是潮湿黏腻的,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 又冷又黏。 前朝议事的地方和飞鸾宫有些距离,章 华跟在秦尧身后,手中拿着伞,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天,劝说道:「陛下, 这天瞧着要落雨了, 要不,还是不回殿下宫里用膳了?」 这雨落下来估计没个头,又湿又冷的,陛下风寒又是刚好, 若再淋一场雨,怕是要再病一场。 秦尧也看一眼天,感觉许久都不曾见过晴空了,但是仍是没接受章华的提议,只说:「天冷,阿辞昨夜睡不安稳,朕回去看一眼。」 章华便由衷地感嘆道:「陛下对殿下如此上心,殿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感动。」 这话他说的诚心,毕竟天下连亲情都弥足珍贵,这般真心诚意的温暖尤为可贵。 秦尧轻笑,想着那个看起来乖巧无比的小猫,意味不明地说:「感动是真的,收起爪子却未必是诚心。」 章华也跟着一笑,十分上道地说:「那也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奴才这些外人哪里知道这些,眼中看得到的,也就是陛下和殿下十分情投意合罢了。」 这话说的巧,连秦尧这样难以讨好的人听了都觉得十分动听,也不怪能够跟在秦尧身边的人是他了。 章华伺候秦尧到了飞鸾宫,便止步门口不再进去。秦尧和楚辞都不喜欢身边跟着许多人伺候,尤其是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身边通常是不留人的。 章华对这个规矩早就牢记在心里,只是以往云舒和花清只要不入内伺候,皆是共同守在门口以待召唤的,此时却只见着花清一个。 章华走进两步,主动与她搭话,客客气气地关怀一番,却只得到花清平淡简洁的回覆,连多一字都没有。 无奈,他只得言出干脆道:「今日怎么没见云舒,可是殿下吩咐她去做什么了?」 花清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陛下今日一同用膳,自然要人看着,准备妥当。」 此言不虚,以往云舒也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只是通常这个时间应当已经回来了,跟在秦尧和楚辞身边,为两人斟茶倒水。 不然章华也不会一时没有见到她,就诧异到出声询问。 只是花清这样说了,她的神色看起来又太过寻常,章华即便心中仍然存有疑虑,却不再多问。 云舒回来的很晚,是在传膳的时候,跟着奉膳宫女一起回来的,脚步匆忙,见到章华怔了一下,客气地点头招唿。 「前日因着赵大人得知殿下喜欢雪里蕻,特意让人送来自己亲手腌制的,说是要给殿下尝尝,我怕御膳房的人怠慢了,因此前去看看。」 章华闻言便道:「应当的,毕竟是赵大人一片心意。」谁都知道秦尧和楚辞对着赵兆的态度,哪个敢说他半句不是,小心对待着也不为过。 云舒点头,越过他领着一排奉膳宫女入了殿门。 清理了一个明月,飞鸾宫的膳食便眼见着好了起来,丰盛许多,各种珍馐的当季时令的鲜菜便应接不暇,一碟子素色雪里蕻相较之下便简陋许多。 但因着是赵兆亲手腌制的,含义不同,便别有一番优待。 云舒站在首位,这里的宫女中她辈分最高,便由她奉菜。 楚辞素衣白裳,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双手搭在桌沿上,模样乖巧得像是第一天上学堂的小书童,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藏在裙摆下的脚上没穿鞋。 就像那日见明月时一样。 秦尧站在楚辞身边,手放在她后颈上,低头与她说着什么,楚辞仰着头看他,眼神专注认真,嘴角还带着笑。 两人一坐一立,气氛静谧恬淡,连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都侵入不了半分。 云舒的脚步声惊醒了两人,楚辞扭头去看她,秦尧却仍旧看着楚辞。 云舒脚步一顿,抿着嘴停了片刻,方才一如平常地迎上来,先是为两人斟了茶,然后告罪,不曾说是为着什么,只说耽误了两人用膳时间,万望恕罪。 楚辞自是不会计较,秦尧也不在意,他在楚辞身边坐下,吩咐道:「布菜吧。」 「是。」云舒应声,跟在她后面第一位宫女立刻上前一步,揭开食匣,露出里面鲜香扑鼻的食物来。 云舒双手捧出素白漆金的碟子,温声细语地对着秦尧和楚辞一一说明这是哪道菜,味道如何,取材哪里如何烹饪。 十八道菜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除去秦尧面前剩了巴掌大的一片空出,再找不出一处空余,可是此时还有最后一道菜没上。 云舒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不闪不让,也不去看楚辞的神情,双手平稳地端出最后一份,是一道雪里蕻。 她如常地说:「这一道菜名雪里蕻,原名雪里红,因为秋冬时叶子会由绿转为紫红而得此名,可明目解毒,温中利气。」 一张桌子只剩下一点可以摆放的地方,云舒毫无犹豫地,把这一份菜放到了秦尧面前,温声道:「陛下可以尝尝。」 秦尧此前又不是没有吃过这道菜,昨日早上便已尝过,云舒说的这句话实在多余。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可有可无。 云舒收回手,目光克制不住地飘向楚辞,楚辞笑得明媚又温暖,像一株向阳开的娇嫩花朵。 第99页 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是在撒娇,她笑着说:「不好吃吗,看你满脸都是不乐意,我上次尝过,觉得是好吃的啊。」 秦尧不重口腹之慾,什么山珍海味尝到嘴里都没什么差别,就如再珍贵的茶也不会觉得好喝一样。 闻言看她一眼,皱眉说:「你喜欢?」 楚辞诚恳地点点头,好像当初还绞尽脑汁地想要婉言拒绝赵兆的不是她似的,「喜欢。」 然后拍了拍桌子,颐气指使道:「可是放得太远了,我都够不着。」 他们两个并肩而坐,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抬抬手腕就能夹的到。不过秦尧想着楚辞只吃自己面前的东西的怪毛病,虽然觉得她不会真的喜欢这道菜,只是想尝尝味道而已,也还是把这道菜换到她面前。 云舒本就高高提起的心立刻被攥紧了,一瞬间惊惧到手脚发麻,可是在楚辞的注视下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她内心疯狂翻涌着,不知道楚辞要做什么。或者说本来知道她要做什么,把这盘菜放到秦尧面前就是顺着她的意做的,现在楚辞却又把这盘菜放回自己面前。 她明明知道这道菜是有毒的,那些人不会手下留情,下的定是致死的毒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殿下。」云舒声音发虚地说,尾音不自觉地发颤,忍不住想要提醒,强撑着保持面上的从容,建议道:「殿下何时喜欢吃雪里蕻了,奴婢竟从来不知道。」 楚辞一笑,认真地说:「我一直都不喜欢啊,只是这是师兄特意送给我的,还是他亲手腌制的,我只是喜欢这一份,别的都不喜欢。」 秦尧摸了摸她的头,沉声说:「喜欢就让他以后每年都腌好了送来。」 云舒再发不出声了,无力阻止她。 楚辞却十分善解人意,关怀道:「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啊,看起来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太医诊一下脉?」 秦尧也抬头看她一眼,确实有些苍白,于是说:「不必伺候,下去休息吧。」 云舒手有些抖,不可说,不能说,不敢说,闻言只能退下。只是一走出殿门立刻浑身瘫软地倒在花清身上,拉着她的手臂,喃喃叠声重复道:「太医,快叫太医!」 章华立刻上前来,扶着她问:「这是怎么了,身体有何不适?」 一听到外人的声音,云舒立刻冷静一点了,她抓着花清作为倚撑,勉强一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想请太医过来一趟。」 章华见她确实不好,建议道:「派人去请太医,一来一去需费些时间,不如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来得快。」 「不。」云舒一口回绝,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生硬,却不想再解释,强硬道:「我身体十分不适,不便行动,皇后体恤,应下让赵太医过来问诊,要快!」 太医院中就数赵太医医术最为高明,让他亲自为一个下人问诊,确实称得上是宽厚了。 见有皇后口谕,章华便不再迟疑,即刻让人去请赵太医过来。 而殿内,楚辞就着一碗饭,夹了一筷子雪里蕻,放在碗中却并不吃,只是怔怔地出神。 秦尧在她碗沿上敲了敲,唤回神来,问她:「不是说喜欢吗?」 「喜欢啊,」楚辞轻声细语地说,筷子在雪白的米饭上搅了搅,夹着那一点鲜嫩的绿色,放在筷子尖尖,看了片刻说:「喜欢的不得了。」 然后把雪里蕻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最后咽了下去。 这就像是一个开始,楚辞慢条斯理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雪里蕻吃下,连米饭都没有吃一口。 秦尧见她吃得香甜,什么菜都不动,只偏爱那一道,便忍不住也想尝一尝。 只是还不等他碰到雪里蕻,立刻被楚辞伸着筷子制止。 「怎么?」秦尧问。 楚辞平静地说:「有毒。」 第45章 一双细长的筷子, 一端握在楚辞手上, 另一端压在秦尧的筷子尖尖上, 底下是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 独得亲睐的却是其貌不扬的一道青菜。 楚辞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朱红镂花雕银的筷子上, 有种苍白凋零的动人美感,像是落在萎靡花瓣上的一片雪花。 她看着秦尧, 神色认真地说:「你不可以吃,有毒的。」 说着楚辞直接松开手, 从秦尧手中多下沾了一点菜汁的筷子, 扔得远远的, 避之不及的模样,拍了拍手, 心有余悸地出了口气。 然后看着秦尧,弯着眼睛沖他甜甜一笑, 笑得嘴角的小梨涡都出来了, 又浅又小,却甜美得不行。 仿佛说出口的是「这道菜有些咸」或者「这道菜有些淡你不要吃」一样,丝毫没有自己已经吃了好些下肚的慌张。 楚辞表现得平淡,说出口的话仿佛是用来唬人的, 秦尧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怀里, 另一手随便抄起手边的什么砸到门上,同时厉声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厉,尾音甚至分了岔, 拉着楚辞的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绷紧了脸神色冷极了。 楚辞被拉到他怀里,鼻子磕到他的胳膊,撞得又酸又痛,眼泪都要下来了,耳朵边他的声音还特别大,吵得耳朵都嗡嗡的,楚辞靠在他肩膀上抱怨道:「你太大声了。」 此时章华已经请来赵太医,花清陪着云舒在偏殿诊脉,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守在门口等候秦尧楚辞的传唤,此时突然听到秦尧厉声到慌乱的声音,心中立刻咯噔一下,连滚带爬地撞开门跑进来,脑中不停地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00页 秦尧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表现得从容淡定,运筹帷幄到处变不惊,火烧到眉毛上尚能面不改色,能让他一朝方寸大乱。 可是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章华简直惊得魂飞魄散,他踩着一地的碎瓷片,颤抖得连礼都忘了行,眼睁睁地看着楚辞呕出一滩血来。 「咳咳,咳咳咳……」楚辞一手抓着秦尧的衣襟,一手捂着唇,咳得停不下来,一声接一声没有丝毫空隙,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有血溢出唇角,从指缝里流出,沿着纤细白皙的小臂丛肘处滴落到地上。 秦尧眼睁睁地看着楚辞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变得无力,身体软软的站立不稳,抓着他衣襟的手却用力绷到青筋毕现,看着她手指间流出的血迹,看着她抬头沖他一笑。 章华看着楚辞有一瞬间的害怕,她本就肤白,红唇黑眸一头乌黑长髮,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得像是九天下凡的小仙童。 可是现在,脸色通透到近乎苍白,下巴处挂着蜿蜒血迹,唇色红到妖艷,汗湿的头髮贴在脸上,却仍是笑着,笑得天真又明媚。 像个吃人的妖精! 「没事的,我没事。」楚辞轻声喃喃到近乎耳语,虚弱地对秦尧说:「没事的,我就是有一点疼,只有一点点,很快就好了。」 说完她再支撑不住,弯腰呕出一滩深色的血迹,软软地要倒在地上, 秦尧揽住她的腰,要把人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只是昔日扛鼎尚是举重若轻的他,这次却突然力不能及,抱着楚辞晃了一下,艰难地站稳却走不出一步。 章华此时回了一分心神,手忙脚乱地要上前来帮忙,却被秦尧一脚踹出,红着眼睛怒目而视,像头髮怒的大狮子,吼道:「太医!」 「太医……太医,对太医!」章华手不停地颤抖着,慌乱到腿都是软的,闻言立刻往外冲去,连脚被碎瓷片扎了都不在意,「赵太医就在隔壁,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那毒看起来来势汹汹,不过片刻就让人吐血陷入昏迷,要是从毒发再到去太医院请太医,等太医到的时候,说不定就迟了。 好在云舒病了,好在她指名要赵太医,好在赵太医医术高明,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章华从小到大都没有跑过这么快,从正殿到偏殿短短的一截距离,让他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赵太医看着明显心慌意乱的云舒,又摸了摸毫无异样的脉搏,十分不懂这样大费周章要他来是为何,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看到章华沖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一句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外跑。 赵太医知道章华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只是前有云舒无事要他诊脉好似消遣人,后有他来一言不发就拽人,赵太医无奈打趣道:「怎么了这是,天塌了不成?」 章华回过头看他,一脸虚汗地说:「天真的塌了。」 「有人在御膳里下毒。」 「皇后中毒吐血了。」 赵太医心中立刻咯噔一声,心知不妙! 秦尧是个什么样的人,登基祭天城门口的血迹已经告诉他们了,秦尧对楚辞有多看重,明月已经身体力行地验证明白了。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说宫中监管不严有人恶意投毒,光是皇后如果救不回来……他们这些前朝留下来的人,怕是九死难辞其咎了! 赵太医立刻也有些慌了,但还保持着身为医者的一丝冷静,止步回身要去拿药箱。 只是一回头就看到云舒,一脸苍白到虚弱地抱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赵太医只当她初闻这个消息被吓到了,但此时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拿起药箱,不等章华催促,就跑着往主殿去。 主殿门口的宫女侍人方寸大乱,聚在一堆不敢进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和秦尧的怒声,然后就是章华慌张跑出来。 如今见了云舒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围着她一脸担忧难安,七嘴八舌地小声询问。 章华一言不发地领着赵太医穿过众人急急推门进去,云舒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花清在背后合上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同样的,也不许在场一人离开。 内殿里沉默到死寂,尚留余温的饭菜瀰漫着香气,淡淡的血腥味缭绕着,让人压抑到心悸。 秦尧单膝跪在床沿上,只留一个背影,怀中抱着楚辞,楚辞长长的头髮顺着床边一直落到地上。 她不再咳了,也没有吐血了,唿吸却又轻又急促,身体微凉,却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湿透了衣裳,唇咬出了血,额头上冒着青筋,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生死攸关之前再不必拘礼,三人疾步行至秦尧背后,章华拱手行礼轻唿「陛下」,云舒一言不发,赵太医直接上前一步要诊脉。 「陛下,」秦尧把楚辞挡得严严实实,赵太医只得提醒,「劳烦您稍稍移步,臣须得先为殿下诊脉。」 秦尧没动,只左手握着楚辞手腕牵出她的手,道:「诊。」 赵太医没开药匣拿锦帕垫上,直接上手摸脉。触手微凉,像是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赵太医心里打了个突,指尖克制不住地轻抖着,简直不敢抬头看一眼楚辞如何了。 他专心地摸了摸脉搏,本以为中毒深到吐血,气若游丝的病人脉象定会是缥缈到难以找寻,手底下的脉搏却一跳一跳强力稳健,甚至还要比常人更加激烈一些。 第101页 丝毫没有日薄西山性命垂危的迹象。 赵太医手心里溢出冷汗,他低头不安地又诊了一遍,没有错。他行医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本不该如何不自信,只是如今的情况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收回手,迟疑片刻,谨慎道:「臣要先看一看下了饭菜的毒。」 秦尧摩挲了一下楚辞伤痕累累,带着守宫砂的手腕,轻声说:「可还有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失神的呢喃,声音颤抖,无力到虚幻。 赵太医肯定地说:「有。」甚至或许都不需要别人来救,只凭她自己就能痊癒。 云舒准确无误地把那一份雪里蕻端到赵太医面前,赵太医用银针试毒,毫无意外地没有任何变化,他小心地撕下一小片放进嘴里,咀嚼片刻突然脸色大变,吐出嘴里的残渣,用清水漱口,然后慌忙从药箱里拿出一粒药丸吃到嘴里。 赵太医这番表现,明眼人都看出了这毒定是其毒无比,只沾上一点就能要人命,再看楚辞此时虚弱的模样,就知道不大好。 旁人不知真实情况,赵太医却心中明了,这毒一丁点就能要人的命,却要不了楚辞的命。 「如何?」秦尧哑着声音问,干哑嘶裂的声音像是一株缺水的老树,他头也不回,只专注地,片刻不离地看着楚辞,生怕一晃神她就消失不在了。 他问:「怎么医?要什么药材,没有的要如何找到?」然后顿了一下,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近乎耳语地温柔问:「她会死吗?」 从得知有人下毒之后,章华立刻让人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动,否则杀无赦。 花清也飞快清查出从飞鸾宫到御膳房所有可能接触过的人,侍卫已经全部抓捕起来,严加拷问。 只要一声令下,立刻就有无数人为这一天所犯下的错误赎罪。 而这一切都悬系一人身上,她生,就有人能活下来,她死,就所有人都陪葬。 现在,他们生死都在赵太医一言之间。 赵太医跪下,以头抢地,恳请道:「可否请陛下挥退众人?」他咬牙承诺,「殿下不会有事。」 秦尧没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章华领命退下,云舒却站着没动,深深地看着楚辞,整个人都在发抖。章华拽了拽她,无奈只能拖着她出去。 赵太医拿出一只薄刃的一指宽匕首,在火上燎了一下,走回到楚辞身边,用巾帕托着她的手腕,对着楚辞和秦尧告罪道:「得罪了。」 然后在细白的皮肤上轻轻划了一下,血迹顺着手腕流出,赵太医珍惜地拈了一滴,抹在唇上尝了尝,叩头平静道:「殿下不会有事。」 「因为她的血能解百毒,这世间的任何毒药对她来说都不会有致命的效果,殿下此时虽然看起来不大好,却脉象平稳,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连药都不用喝,只要稍稍将养两日就可大好。」 秦尧看着冷汗湿透的楚辞,看着她痛苦到咬碎嘴唇的伤口,看着自己手上几乎被她咬下的一大块肉,心中即便知道她不会死了,也没有好过一分。 「可是她很疼。」秦尧说,平静的眼神下是难以克制的痛惜和恨,他说:「她很疼。」 第46章 她很疼。虽然一声不吭, 唇齿间一丝难抑的痛苦都没有, 秦尧却知道她很疼。 痛到满身湿透的冷汗, 渗血的牙龈, 眼角流出的眼泪, 也不会向任何人寻求帮助,不会撒娇不会诉苦, 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承担,因为没有值得她信任依赖的人。 连他无声地站在她背后那么久, 楚辞也只敢试探地, 把刀划在自己身上, 然后气弱地对他露出伤口,小声地喊疼。 因为她不自信秦尧会毫无原则地信她, 因为从没有人毫无原则地信她纵容她。 赵太医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 不敢试图窥探一丝天子的神色, 闻言说:「臣可用银针为殿下止疼,只是若是施针,这毒便要消散得慢些,殿下可能要多昏睡几日。」 楚辞娇气又怕疼, 脚趾磕到凳子上, 都要红着眼睛,非要秦尧站着心甘情愿被她踢一脚才开心;怕太医,只是诊诊脉都不情愿,恨不得能够退避三舍再也不见。 现在却躺在床上, 痛到满身汗湿,还要被太医用银针扎入身体里。 秦尧有时候想把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放到她怀里,有时候又咬着牙,恨不得把她锁死在自己怀里。 很多时候。 在明月欺负她她却视若无睹的时候,在她于众人面前自揭伤疤的时候,在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在她步步为营把所有一切拢入手中,却让自己中了毒的时候。 他都恨不得折去她所有的自由,把她困在自己身边,精心打造一间金屋子,让她无忧无虑地呆在里面,她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替她办好。 可他最后也只是沉默的放手,遵循着两年之期,在她身后,给她回头时的支持和倚靠。 只是楚辞这次真的惹他生气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饭菜里有人下了毒,不然不可能在他要去夹菜的时候拦下他。 楚辞要立威,秦尧就给她撑腰,杀鸡儆猴,惩罚明月让所有人心有余悸;楚辞要揽权,秦尧就把后宫所有事务都放权给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注视之下;甚至连楚辞私下和齐苼接触,秦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 第102页 可是他的纵容和放任,都换来了什么? 她换了一身白衣,头上簪着一只簪子,唇上染了一点胭脂,巧笑嫣然顾盼生姿,和处置明月那一日一模一样的打扮和神色,以自己为鱼,主动咬住别人抛下的饵。 她还光着脚。 楚辞是怕冷的,守宫砂在她身体里留下不可忽视的伤害,落一滴雨都会觉得冷,夜里不自觉地就会往温暖的地方靠,一丁点的热意都能让她视若珍宝。 她怎么可能会毫无所觉地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尧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楚辞也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可是楚辞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秦尧也假装什么都不清楚。 秦尧握着楚辞纤细到不堪一握的手腕,拇指食指圈着她的手腕还能空出余地。他看着那一点鲜红的守宫砂,也看着它周围凌乱的划痕咬痕。 楚辞从来都不是如她表现出的温柔软弱。 可是他愿意纵容她的撒娇卖痴,也乐意放手看她高飞。 秦尧摩挲楚辞手腕内侧不平的肌理,看着她痛苦不安的眉眼,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对着赵太医轻声说:「给她施针吧,轻一点,她怕疼。」 那一个吻似乎是清晨的风傍晚的云,带着无比让人心安的安抚,楚辞昏睡着痛苦丝毫不减,眉眼却略微舒展开了。 赵太医得令不敢有片刻疏忽,立刻躬身上前,走至秦尧身边却犯了难。 楚辞太疼了,却一声不吭,连眼泪都是静悄悄地流,只把红唇咬得稀烂,牙龈里都是绷出来的血迹。 秦尧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松口,然后把自己的手送到她嘴边,代替她的唇,减轻她的痛。 楚辞毫无知觉,一口尖利的牙齿却紧紧地叼着秦尧手上的肉,像是一头牙齿丰满的小兽咬着一块鲜美的肉。 那力道大极了,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有血顺着秦尧的手臂滴落,床上已经落了一滩的血。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狼狈,就像是上次赵太医来,看到他们两个手上都是带血的伤痕一样,一模一样的神情,天作之合的共苦。 「陛下,」赵太医提醒道:「施针时殿下须得平躺着。」 秦尧看着楚辞,楚辞紧闭着眼,躺在他怀里乖巧无声,却牙咬着他的手,手抱着他的臂,紧紧地深深的,像是生怕他离开。 秦尧换了个姿势,想要让楚辞躺的更舒服一点,楚辞的手软软地滑落,在秦尧手臂上留下微不可查的力道。 秦尧感觉到一股轻微的拖拽力,他以为楚辞醒了,可是并没有。 她伸出一根小指,倔强地缠住秦尧衣袖上的丝线,以一种虚弱的姿态,强硬地挽留。 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 她在无声地吶喊,在心中哭泣地祈求。我好疼啊,好疼好疼啊,不要走!留下来! 秦尧没有理会赵太医的说辞,赵太医却对楚辞微不可查的动作看的分明。他心中一动,不由地试探说:「陛下,殿下在您手上咬出的伤口有些太深了,您已经流了许多血,可要先处理一下?」 他说着话,细心留意着楚辞的表情。 果然,毫不意外地,楚辞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像是小孩子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然后变得悲伤又委屈。 她缓缓地张开嘴,松开牙齿,放开了几乎洞穿的伤口。 楚辞闻到口腔里的血腥味,除了她早已习惯的自己的味道,还有一股别人的。 她很难过,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似的,讨好地在秦尧的伤口上,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几乎麻木的伤口上,突然有一个又湿又软,小蛇一样的东西舔过,秦尧感觉像是被人直接透过身体舔在了心口上。 软乎乎的,小心翼翼的,乖巧不安的,都是她。 哪怕痛到恨不得死去,失神到恨不得毁了一切,却还是在听到伤了他的时候,立刻就变得难过,松开他,讨好他。 可是手指却依然缠着他的袖子。 「朕不走。」秦尧没有管自己依然流血的伤口,用干净的袖子为她擦掉额头上的汗,耐心温和地说:「在你醒之前,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放开楚辞让她平躺着,坐在地上用沾血的手牵着楚辞带伤的手,看着交叠的十指和丑陋的伤痕,重复道:「朕陪着你。」 赵太医赶紧适时上前施针,楚辞在针扎进皮肤里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地战慄发抖,秦尧就陪着她,一下一下地温暖摩挲着她的手腕,说些安抚镇定的话。 楚辞很乖,会从喉咙里发出小声地嘤咛,会呜咽,会一串接一串地掉眼泪,却不会反抗,不会松开秦尧一直握着她的手。 这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给了她挣扎着忍受的勇气的希望。 寒冷的天气里,赵太医紧张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拈针到指头都发麻,却不敢有任何差池。好不容易忙完了,一身的衣袍都湿透了。 他看着楚辞身上未干的血迹有些心动。 这种可以解毒的人血只曾听闻不曾得见,况且这可是可以解百毒啊,要是能够…… 赵太医忍不住碾了碾手指,他手指上沾了楚辞的血迹,已经干了,干巴巴地贴在他指头上,很有存在感。 楚辞身上扎满了针,像一个可怜的布娃娃,秦尧想要抱着她都无从下手,只得仍旧握着她的手。 第103页 他眼睛里只看着楚辞,头也不回地,却无从质疑地吩咐:「赵太医手上染了血吧,洗干净再出去。」 赵太医心中一惊,生怕他看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一动,忙不迭地应道「是。」 只是屋子里哪有净手的铜盆,他找遍了也找不到盛水的容器,只得用刀片割下沾血的那片皮,不敢推辞。 赵太医得了一声警告,不敢再心生妄念,只老实道:「微臣为陛下包扎一下伤口吧。」 一直拉着秦尧不放的楚辞,闻言竟然松松地放开了秦尧的手。 秦尧一笑,也不推辞,换了另外一只手牵着她,把受伤的手给赵太医包扎。 赵太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处理秦尧的伤口,保证道:「殿下的体质有异常人,陛下不必担忧。」然后跪地叩首道:「出了这道门,微臣一定守口如瓶,半句都不会对人言。」 还请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秦尧却突然问:「你可曾见过百毒不侵的人?」 「从未!」要是见过,他怎么可能在秦尧眼皮子底下生出偷一滴血带走的念头。 「那便是世所罕见了。」秦尧道,语气不冷不热,声音不咸不淡,平常得好似闲话。 赵太医绷紧了后背,心中微颤,知道他想问什么,主动说:「只在前人的医书里读到过,语焉不详,然而从未在现世见到过真人。」 「具体说说。」秦尧把玩着楚辞的手指,开口道。 「听闻此法是要从婴儿尚在母体中,就开始要以毒药慢慢侵浸母体,让尚未出世的胎儿逐渐吸收经过母体过滤的毒素。」 「这样的婴儿,自出生起就比旁人更加能够耐受毒药。降生后再服以剧毒之物,解毒之后再中毒,周而復始,能够活下来的人,自然会百毒不侵。」 「只是这种方法从始,能够活下来的母体少,能出生的婴儿更少,不曾早夭的难得,试过天下剧毒能活下来的世所罕见。」 他低声道:「能够活至十七的,闻所未闻。」 第47章 「闻所闻未。」秦尧轻笑一声, 重复着这句话, 好似呢喃, 「可是有人偏偏做到了。」 能够从还为出生起, 就把楚辞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 除却楚序微不做他想。 赵太医此时终于从皇后病危的惧怕和真的有人能够百毒不侵的惊喜里平静下来,在心中审视着众人交口称赞的楚相。 楚序微有一个好出身, 世代书香门第钟鸣鼎食,百年的传承和积累, 让他自出生起就有一幅好声名和好教养。 况且他还生的好, 芝兰玉树风流毓秀, 是当年走在大街上都能掷果盈车花香满袖的少年郎。 他娶楚辞娘的时候,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姑娘对月垂泪到天明。 楚辞娘是庶女, 容貌只算得上秀丽温暖,性情说好听一点是温柔如水, 要如实说, 便是怯懦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的,养成了一幅为所是从的性子。 好拿捏得很。 婚后随楚序微一道出门,被人欺负得眼圈都红了, 也只是跟在楚序微身后温温柔柔地笑, 楚序微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替她挽上垂落的一缕长发。 只是后来她便不怎么出门了,渐渐地连娘家都不回了,世人便只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 却再没有见过她,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然后她就真的死了。 楚序微有着天下读书人高山仰止的声名,说一句话都有人奉为圭臬,打个喷嚏都有无数人诚惶诚恐。 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他有不堪和黑暗。 赵太医曾经也这样想。看着他为天下苍生奔波不休,为黎民百姓和左斯寸步必争,为年幼无知的小皇帝事必躬亲。 没有人捨得怪罪他细枝末节处的错误。 连赵太医现在看到摊开在面前的真相,也只是事不关己地在心中感慨一句——楚相可真是捨得啊,为了大爻的天下,把亲生的女儿推到地狱里也毫不犹豫。 然后还要称赞一句楚相高义,然后顺便装模作样地嘆息一句楚辞可怜。 至于被楚序微娶回家的姑娘,困在楚府和外界断了全部联繫的楚夫人,已经死了的楚辞娘,别人只会在心中嗤笑一声,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够埋进楚家的坟里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甚至都不会有人仔细地想一想,一个从小被培养的政客,一个眼中只看得到权势和地位的世家子,为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助力,容貌平平的庶女? 别人痛得体无完肤也是别人,自己伤到一根头髮也是惊天动地。 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赵太医恭谦地,一言不发地跪着。初时担忧楚辞死了会连累她,后来算计着能否偷一滴鲜血,现在又希望秦尧能够放他活着。 可是楚辞从出生起,从没有自己的选择,她的出生是一场精确到时间的算计,她的成长是为另一个人保驾护航的准备,甚至连她的死,都有人斤斤计较地算着。 「赵太医,有劳了,皇后既然病重垂危,你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秦尧含笑吩咐,「在朕没有允许之前,你不得离开。」 赵太医叩首领命:「是。」 楚辞体质特殊,有人知道真相,可也有更多的人不知道。秦尧所做的,就是要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没有人肯尝试一下人心的黑暗之处,秦尧不想拿楚辞冒险。 第104页 赵太医心知肚明他如今就是个摆设,但也还是提议道:「可要臣开一幅方子,为殿下调理一下身体?」 毕竟中毒未愈的人,只扎针怎么可能让人信服,一剂药下去更能让人相信,是药医好了皇后。 秦尧点头,还记得交代:「阿辞怕苦,多加些甘草白茅。」 赵太医不敢有任何异议,领命去写方子。 这一天註定兵荒马乱,这一夜註定无人成眠。 宫中全部戒严,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飞鸾宫更是守卫森严,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可还是有消息,以无人察觉得速度飞快流传了出去。 初时不过是有朝臣求见面圣,有事启奏。章华来问过秦尧,秦尧无心处置不见,章华便如实迴转告知,却对朝臣再三询问是何事耽误了陛下三缄其口。 宫中不待秦尧吩咐,云舒就顺着线索把所有的肇事人理清楚,最后却只找到两具尸体,线索似乎到此戛然而止,再无可以查找的头绪。 云舒却直接跪在秦尧面前,把能够查出来的信息,和她之前就知道的消息,半真半假地融合在一起,最后得出了一个明显到不用隐藏的结果—— 毒是楚序微派人下的。 秦尧神色不变,似乎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他只是问:「有明确的证据吗?」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所有的过程了。云舒看着他眼中平静到瞭然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心惊,她沉默半饷,最后却只能摇着头说:「没有。」 楚序微滴水不漏到天下人都不知的心智,怎么可能留下被别人利用的证据呢? 还是她疏忽了,她没有想到楚辞竟然真的会心甘情愿自己吃下下毒的饭菜,本来她以为,那时给秦尧吃的。 等到秦尧中毒,楚辞救下他,救命之恩,拿什么来换都是值得的,毕竟她知道楚辞中毒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可是她竟然没有。秦尧安然无恙地守着楚辞,楚辞昏睡着躺在床上。 「接着查。」秦尧动作轻柔地为楚辞擦去额头上一层一层冒出的汗,「这件事情不会只经过一个人的手,就算楚序微能够清清白白的,别人却未必。」 「查!」秦尧斩钉截铁地说:「有人需要为今日的事情付出代价。至于楚序微,」秦尧突然笑了起来,「积少成多才最合适,他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等到都大白天下的那一日……」 「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正在此时章华突然推门进来,有些慌张地禀报:「陛下!不知什么人谎把陛下中毒不醒的事情宣扬了出去,现如今,有许多大人都来查探消息。」 宫中只进不出,飞鸾宫更是大门紧闭,除了在殿内的人,其他一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和殿下自踏入殿内就没再出来,然后便是宣太医封城门。 如此迹象让人不心中生疑更是不可能。 只是本来是秦尧或是楚辞中毒未可知,他人应该只是猜测而不是断定中毒的就是秦尧,除非是早有预谋。 下毒的饭菜是赵兆送来的雪里蕻。赵兆和秦尧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两人之间不设防。赵兆差人送来的时候,只说是他亲手腌制的,并未特意说明是送给谁的。 于是某些人默认了是给秦尧的,早上给秦尧准备了一份是试探,见他毫无犹疑地吃下便下定了决心。 今天的才是真正的投毒。 秦尧根基未稳,一旦他倒下,本就摇摇欲坠的新朝就如同飞沙一样,轻轻地吹一口气就散了。那些虎视眈眈,就等着左斯死了之后手握大权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踩着秦尧的尸体站在高出。 现在只不过是蠢蠢欲动的露出獠牙罢了。 章华着急地说:「前朝如今有些慌乱,像是有些人已经信了,要是陛下再不出声露面,怕是这局势会失去控制。」 章华恳求道:「陛下,不拘您召见哪一位大臣,只要您露个面就好,至少让天下人安安心。」 「安心。」秦尧冷笑:「他们怕是巴不得朕死了才好。」 秦尧只一心一意地陪着楚辞,对其他一切置若罔闻,吩咐道:「不必去管,把闹得最凶,撺掇得最起劲的人,名单都记下来,送去师兄府上。」 「陛下!」章华还欲再劝,花清却适时地送上熬好的药。 秦尧摆手让他退下,「不必多言,照吩咐做去就是。」 章华只得飞快写下心中记着的名单,让人暗中送去宫外的赵府。他看着昏暗的天空,心如擂鼓。 殿外凄风苦雨,殿内蒸腾的热气里充满了甘草和白茅甜甜的味道,十分符合秦尧的要求。 施针之后楚辞好了很多,不再痛到默默垂泪,神色安详了一些。 秦尧含着一口药,低头印在她唇上,轻轻叩开她的唇舌和牙齿,把一口温暖的甜药渡到她嘴里。 楚辞口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身上有些浅浅的冷香,她毫无动作地躺在床上,却让秦尧想起了那一日马车上,她主动抱上来的双臂,凑上来的亲吻。 灵动,狡黠。 秦尧含着一口药,也含着她的舌,分享着甜甜的药草味,也分享着她自己咬出来的血腥气。 秦尧餵完一口药,看着她说:「再不睁眼,朕要亲你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依然紧紧地闭上,乖顺的样子,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第105页 秦尧以唇为勺,餵她喝完了一碗药。然后如他所说的一般,亲她。 厮磨着她的唇,轻吻唇上细小的伤口,浅啜她的唇角,耳鬓厮磨好似一对深情的佳侣。 秦尧凑在楚辞耳边道:「再不睁眼,今日的两颗糖,朕就替你吃了。」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啊抖,慢慢地睁开眼睛,懵懂茫然地眼神,乖巧地问:「我的糖呢?」 第48章 楚辞长长的睫毛抖啊抖, 慢慢地睁开眼睛, 懵懂茫然地眼神, 乖巧地问:「我的糖呢?」 今日的糖楚辞早就吃过了, 一颗是秦尧主动餵给她吃的, 另外一颗是楚辞抱着他的手臂,痴缠着求来的。 每天都只有两颗糖, 从讲好的那一日起,楚辞每天能够从秦尧手中拿到的就只有这两颗。 素来毫不让步毫不心软无动于衷到让楚辞生气的秦尧, 这一次却主动以糖果为饵, 不知是因为瞧着楚辞可怜见的心疼她, 还是不动声色地诱着那个明为楚辞的小兽,引着她到怀里来。 秦尧言出必行, 他说有糖吃,那便真的有。 他拿出一颗糖果, 却是放进自己嘴里, 动作慢得像是刻意的展示,要楚辞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清楚。 楚辞眼巴巴地看着他,愣了一下,皱着眉委委屈屈的样子。 秦尧不爱吃甜, 浓郁的甜味出现在口腔里的时候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牙齿轻轻一咬, 把糖分成两半,舌尖顶着一半糖在口腔上出现明显的痕迹,看着楚辞问:「只能吃一半,还要吗?」 楚辞看着他的样子, 突然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好看的不得了,闻言点头,肯定道:「要!」 秦尧于是俯身,一手摸着她的脸,贴着她的唇,分给她一半的糖果。 他童叟无欺,再正直不过,像一个向小孩兜售甜甜糖果的商人,楚辞却是个坏人,骗人送货上门,还妄想着多多益善,得了人家承诺的一半糖果不算,还想要把人家剩下的那一半也夺过来。 贪得无厌得可爱。 秦尧纵容地让她来夺,却在糖果快要被人抢走的时候,勾着舌灵巧飞快地扫了回来,不仅带回了自己的一半糖,还买一赠一地得了楚辞的糖。 糖果商人和喜欢糖果的小孩各不相让,谁都不想让对方得了便宜去。 一颗糖果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融化得飞快,在你来我往的交锋里一点点变小了,化成小小一个薄薄一片,最后消失了,只留下香香甜甜的气味。 楚辞不舍,还觉得不甘,虚弱地抱怨道:「你把我的糖都吃掉了。」 秦尧便说:「你也把朕的糖吃了,两不相欠。」 楚辞无理取闹完了,便又弯着眼睛笑得好看,她眼睛里像是落了星星,回味道:「好甜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糖还是再说那一个吻。 一时之间,秦尧都不知道是否自己被调戏了。 楚辞还是那个楚辞,和昏睡前毫无差别,一样的小小瘦弱,一样的温柔好看,却似乎也有什么不同了,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更加肆无忌惮。 对着秦尧不会再若有若无地躲闪,所即若离地试探,而是坦坦荡荡的亲近。 对着那一个楚辞秦尧尚且招架不住,如今楚辞坦荡天真的亲近更是让他步步后退。 「不要闹了。」秦尧捂着楚辞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声音平静地回覆:「你也很甜。」 「可是你又不爱吃糖,」楚辞软乎乎,委屈地说,「我喜欢啊。」 秦尧:「你又不是糖。」 楚辞摇晃着头避开他遮挡的手掌,看着他认真地说:「可是你是啊。」 她随口就说出这样大胆的话,眼神却羞涩,游移地想要离开不好意思看他,最后却还是落到他脸上。 不同于她内敛的温柔,秦尧肆无忌惮得多,什么样的话都能说的出口,他说:「那你要吃了朕吗?」 「喏,朕都亲自送到你嘴边了,过时不候,要吃趁早。」秦尧把手腕递到她面前,低垂眉眼,语气随意道。 楚辞看了看他的手腕,突然啊呜一大口咬下。 她长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明媚又灿烂,咬下去却也疼得很。至少她手腕上斑驳的痕迹都是这样留下来的。 可是对着秦尧却温柔地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太硬了!」楚辞佯装嫌弃道:「硬邦邦的,硌牙!咬不动!」 连道红痕都没留下。 两人笑笑闹闹的,楚辞最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了一会,止疼的银针不能久扎,赵太医便数着时辰来取下。楚辞安稳了一会儿又开始痛苦难忍,呢喃着喊冷。 宫里宫外都有不知名的眼睛看着,秦尧不欲出去便一直守着她,听到她抱着银熏球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喊冷,没有犹豫地躺下抱着她。 紧紧只隔了一天,昨夜他推说风寒已痊癒睡在榻上,今日就重新和楚辞同枕而眠。 要不是今日种种楚辞是受害者,他都要以为,这是楚辞为了逼他睡床的计策。 秦尧抱着楚辞像是抱着一个冰块难以入眠,楚辞抱着秦尧好像抱着一个暖炉安然入睡。 赵兆一夜未眠。 从中毒到宣太医再到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要说中间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秦尧在明按兵不动,赵兆便以身为矛,在这变幻莫测中搅动风云。 第106页 流言十分精准地把中毒的人定为秦尧,加上呕血病危卧床不起等修饰;还别有用心地把下毒的来源推到赵兆身上。 十分精妙的一箭双鵰,十分绝妙的离心背德。 赵兆初闻消息时简直吓得肝胆欲裂,恨不得立刻提刀沖入宫中护着他们两个,却在收到章华传来的消息时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绝妙的好时机,运用好了,这京中的天能晴朗一大半。 得知楚辞并无大碍,赵兆安了心,他拿着秦尧的信物去调兵。 也不是没有人藉机生事,大肆在军营中宣扬赵兆秦尧兄弟反目,下毒夺位的言论。只是看着秦尧亲笔的书信和贴身的信物哑了声,被人一刀斩下以儆效尤。 要是中毒的是秦尧,要是没有秦尧的书信和信物,就算赵兆本有调动军马的权利,此时也调不动一人,只能被人束手就擒各个击破。 好在——虽然这样想很不应该,赵兆在心中愧疚地对楚辞道歉,好在中毒的人是楚辞而不是秦尧。 赵兆穿了轻甲,翻身上马,俯视看着离开皇宫飞快长大,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齐苼,冷声吩咐:「送他进宫!」 声音冰冷无情,浸透了夜的寒凉,冻得人心疼。 齐苼本已经睡下了,他是被众人嘈杂的声音吵醒的。踩着鞋披着衣裳,茫然地随着人流的方向走到院落的正中间,看着众人无声簇围的赵兆一身黑甲面容冷峻。 赵兆隔着众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翻身上马,却没有接下人奉上的天子剑。 天子剑如天子亲临,可杀无赦。 齐苼在他的注视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上前,双手接过沉甸甸冰冷的剑,顿了一下,双手平举过头顶,奉上,是臣服的姿态。 赵兆握着剑鞘,居高临下地往下压,警告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齐苼简直要承受不住赵兆的压迫几乎要跪下了,赵兆却拿上剑,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融入到漆黑的夜里。 齐苼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清醒地知道赵兆在提醒他什么。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不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要妄想你不该想的,不要奢求你不该求的,你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不惹人注意地活着。 秦尧把他放到赵兆身边,像一种恩赐,也像一种监督。赵兆是最宽容温厚的长者,也是最严厉的执法者。 只要齐苼对赵兆身边的人无害,他就能开怀温柔地不吝对他散发善意,可要是他心有任何不臣之心,刚刚他亲手捧起的天子剑就会出鞘,落在他身上。 这善意曾片刻地落在他身上,如今也毫无犹豫地收回。 得了赵兆吩咐的下人慌忙拉着齐苼,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催促道:「公子,快随奴才进宫吧。」 齐苼看着赵兆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想等着先生回来。」 「大人今夜怕是不会回了,公子,」下人拉不动他,都快哭了,「公子如今到处都不安全,宫中至少有侍卫守着,公子去避避难吧。」 去宫中哪里是避难呢,这分明是为质。 秦尧是个活靶子,人人都在看着他,人人都想杀他。他倒下了,他身边的人就都要死去,所以此时宫里才是最危险的。 秦尧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一旦赵兆在宫外控制不住局面镇不住人心,秦尧首当其冲。可是那些人的行动,需要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鼓,拉出一个气壮山河的大旗,让他们的举动变得合理变得理直气壮。 还活着的,好控制的齐苼,就是他们最好的理由。 匡復大爻解救幼帝,多么冠冕堂皇的藉口啊! 所以即便赵兆死在了外面,拦不住别有用心的人们,把齐苼送到秦尧和楚辞身边,那些人行至最后一步,秦尧和楚辞也可以拿着齐苼挡着,至少能为他们换来一线生机。 其实不消赵兆交代,齐苼也心甘情愿。 站在楚辞面前为她遮风挡雨是齐苼自己情愿,站在秦尧面前为他挡刀避剑是因为他是赵兆的师弟,是他极为看重的人。 齐苼不想看到赵兆伤心。 因此他最后看了赵兆消失的背影一眼,低头理了理衣裳,安抚都要哭出来的侍从,「走吧,入宫去。」 他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却不得自由。如今飞入繁林的困鸟又主动飞回来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林一木,却都与他不相干了。 他心中想的惦念的,只有他院子里大缸养着的红鲤鱼,他亲手餵食长大的。 章华对齐苼的价值和作用看的分明,也对赵兆的用意清清楚楚。他也曾对这个丁点高的小孩叩头跪拜过,现在却反过来,齐苼对着章华躬身行礼。 一时之间光阴倒转,物是人非的荒唐。 章华心中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齐苼却是落落大方,既不困于过去,也不羞于现在。 赵兆把他教的很好。 秦尧和楚辞睡着,这一点的小事也不值得叫醒他们,章华自作主张地安排齐苼在偏殿休息,基于对这个孩子说不清的愧疚和怜惜,亲自抱了新被和热茶点心,还寻来消遣的小玩意。 这是仍把他当做只知玩耍的幼童。 齐苼颔首致谢,然后抱着被子睁眼到天亮。 宫里的灯亮了一夜,宫外许多人家的灯,也亮了一夜。 第107页 这一夜很漫长,长到齐苼像是已经坐了一辈子,长得楚辞痛到醒过来又痛到睡过去,长到秦尧在心中把楚序微片了一千八百刀,长到赵兆剑尖上沾着的血滴了一路。 长到许多人的一辈子,到此夜戛然而止。 第49章 楚辞睡的并不安稳。 四肢百骸里无所不在的痛意, 像是细小的针刺入皮肤扎入骨髓, 五脏六腑却像是被一柄大锤子高高砸下, 把所有的肺腑都砸得稀巴烂, 然后再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很冷, 身上所有的温暖好像都跟着沉睡不醒了,她觉得自己眉毛上逐渐泛上了霜意, 她在逐渐变得冰冷,一点一点地安静死去。 楚辞早已习惯了。 从还很小的时候, 就有蒙着脸的只露出眼睛的大夫, 一言不发强硬地给她灌下各种汤药, 然后冷眼看着她痛苦在地上挣扎求救。 那时候的记忆太漫长了,长的好像一辈子都是在别人漠视下狼狈翻滚度过的。 只有楚朝, 她的哥哥,会小心把抱着她放在膝盖上, 痛苦又怜惜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尘土。 那是父亲唯一默许的, 他们两个可以亲近的时刻。 楚辞不想看到楚朝难过,更加不想看到他的难过是自己带来的,所以勉强沖他一笑,假装自己一点都不痛。 哪怕她痛得都快要死了, 觉得自己已经碎成尘土了, 也还是红着眼睛流泪,笑着说:「哥哥不要哭,我一点都不疼,真的!」 因为她知道, 一惯无用只会撒娇的人,是会被抛下的。 她不想再被孤身一人留下了,一次又一次地。 哪怕这样痛,这样苦,只要有人能够陪着她,她就可以撑着活下去。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走了,所有人都走了,老师被她连累辞官流放离开了京中,月下翻墙来见她给她带糖的小哥哥死在她面前,连楚朝也死了,死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都不在了。 楚辞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丁点大的小女孩,坐在书房里,大爻德高望重的新先生正刻薄地奚落她。 楚辞睁着眼睛看着他不停张合的薄薄嘴唇,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一句话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记得老师要走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够称得上先生的人很多,能够当老师的人却很少。 赵大人从来没有说过愿意收她为弟子,她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擅自在内心称他为老师。 可是现在,她的老师就要走了,却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一句。 她还记得在老师的引导下,第一次抬头看到天时那种震撼到失声的悸动。她生于小院长于小院,这院子就像一个牢笼,困着她囚着她,让她带上枷锁,将她驯养。 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眼见着她长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只有老师看着她的目光痛惜。他娓娓道来这一生行经处秀丽的山水和风土人情,把天地辽阔我只偏居一偶的壮丽如一幅画卷在她徐徐展开。 楚辞第一次知道了天地之大,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这般广阔的天下中,还可以有一个——「我」。 打断的嵴骨依然在,这次被连起来了;消失的信念依然残余,这次它甦醒了。 楚辞醒的茫然痛苦,可是也醒得畅意痛快。 她生出了意欲翱翔九天的双翼,却仍被困于咫尺的牢笼,她想要自由,却有人逼她成为困兽。 她开始反驳先生教导的话,反抗楚序微的控制和裁决,她也被更深的责罚更严的苛责。 楚辞有时候撑不下去了,就会想想,老师描绘出的美景,会珍惜老师说的,如果将来有机会,他愿意带着她把这世间山水都踏遍。 可是现在他就要抛下自己走了。 秦尧察觉到楚辞的不安,以为她是太痛或者太冷了,抱着她把她揽在双臂间,拢着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揽背一手摩挲着她的后颈。 语气安抚道:「朕没走,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楚辞仍旧陷在漆黑的梦中醒不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所有看守小院的人都没有察觉她就要逃出去的。 小院的树上有一对鸟在这里安了巢,没过几日就有了小小的鸟蛋,欢欢喜喜的叫声让冷清的小院都热闹许多。 楚辞去上课和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睛中是纯净的欣喜,就像小孩子得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 可是就在今天傍晚,下学后有人径直把她带到了树下,让她看着—— 下人搬来梯子爬上树,掐死了孵蛋的雌鸟,尸体扔到树下楚辞面前,拿着三颗温热的鸟蛋,在楚辞面前,一个一个地,砸得粉碎。 整个傍晚,如泣的夕阳下,都是日暮而归,带着满载而归食物的欣喜父亲,悲鸣到悽厉的叫声,叫到清亮的鸣声嘶哑干哑。 楚辞坐在窗前,不言不动,不饮不食,宛如一个木偶,看着颜色华丽的孤鸟,在巢穴里妻子的身体旁交颈悲泣,然后蒲扇着翅膀,低头蹭着地上沾了蛋液的土地。 那仅剩的最后一只鸟最后仍然死了。 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下,宛如一只利箭,撞在了楚辞的窗前,将一身羽毛染到通红。 一只鸟尚且如此,然而人心最是莫测。 深夜,楚辞搬着被众人遗忘的梯子,爬出了高高的墙院。 第108页 她站在高高的,以往仰着头也看不到顶的墙头上,第一次得以俯视她居住的小院。安静,冷清,平常,破旧。 没了以往的畏惧,它只是个普通的房子。 楚辞踩着狭长的,只能容得下一只脚的窄砖,张开双臂感受从指尖吹过的风,抬头看着厚重广袤的夜空。 就算是没有星月流云,它也很美,因为它足够宽容。 楚辞要去做一件事! 她想去问问老师,他曾经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她愿意跟着他,做侍女书童什么都可以,他可不可以带她一起走。 她很好养活的,一粒米一滴水就可以活下去,会很乖很听话,只要能带她离开。 不过要是不行,楚辞也不会心生怨怼,她想端端正正地站在老师面前,对着他鞠一躬行一礼,叫他一声老师,道一声此去山高水远,老师珍重。 她所求不多,如今能求的更少,甚至连一句当面的道别,都让她无比珍惜。 楚辞跳下墙头的时候,树上伸出的枝桠勾掉了她一只鞋子;楚辞没有回头,漆黑无人的街道寂静可怖,楚辞没有回头;小巷里野犬嘶吼恶意的叫声,楚辞没有回头。 她光着一只脚,一往无前地往前奔跑。 楚辞从来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道老师居住的府邸在何处,只能凭着老师以往随意说出口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幅并不完整的拼图。 她只是想去说一句告别而已啊。 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奔跑时带起的风从耳边飞过,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鲜活有力,她的眼睛明亮有神。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活着」的滋味。 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有了生命。风在说「跟着我,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树在说「听着我,我在为你唱歌」,花在说「看着我,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变得很开心」……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 在风的指引下,在树的歌声中,在花的唿唤下,楚辞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高大府邸,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低头拽了拽裙角,想要遮住被碎石划得流血的脚,然后又慌张地擦了擦脸,理顺因为奔跑而乱糟糟的头髮。 楚辞满怀期待地上前去敲门。 那门太高太大了,就像是一尾小鱼前无法逾越的天堑一样,楚辞要踮着脚伸直了胳膊,才勉强碰到黄铜的门环。 她抓着冰凉的门环,额头抵着朱红的大门,小心地喘着气,轻轻地在门上磕了一下。 深夜里很是寂静,一点点的声音都被放大无数倍,远远的地方,一声狗吠就近得像是响在耳边。 没有人来开门。 楚辞鼓起勇气又敲了一下,心跳得又急又高,像是要蹦出来了一样,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平凡的脸来。 「谁啊,三更半夜鬼敲门的,奔丧来的啊!」那人不耐烦地拢着衣裳,撑着门睡眼惺忪地谩骂道。 楚辞没有和这样粗俗的人打过交道,往后退了一步,一时有些胆怯,最后还是上前一步,小心又谦卑地说:「老师……不,不是,赵大人是不是快要离开了,我可不可以见见他,求求你了!」 下人睡的正香被吵起来,本就心生不耐,闻言睁开眼睛看她一眼,立刻嗤笑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也好意思求着见我家老爷!」 楚辞难堪地理了理衣裳。她的衣裳本来好好的,可是不小心闯进了一只野狗的地盘,被一口咬在腿上,拽破了衣裳,还流了血。 她自知说什么都无法取信于人,只能凄凄切切地哀求,「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好不好,只是见一面我就走,好不好?」 这下人是个惯会见人下菜的,闻言抱着手臂道:「你是替谁传话?」要是有利可图,替她说一句也不算什么。 楚辞以为有了希望,眼睛一亮,「是楚辞,楚府的小姐!」 下人立刻皱紧了眉头,嫌恶地看她一眼,恶毒地揣测:「楚相?他都把我家老爷搅合得辞官了,怎么,还不放过啊,非要逼死老爷才成吗?」 他才不关心楚相是个什么人,他只知道赵大人倒了,他就没了活计,吃饭活下去都成问题,谁还替别人高风亮节。 下人恶狠狠地推了楚辞一把,把她推得跌倒在地,看着她失神的小脸,快意地说:「我家老爷吩咐了,楚家来的人,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不,不要!」楚辞拉着即将合上的大门,哀求道:「不,我不是楚家的,老师不会不见我的!」 「那老爷更加不会见了,老爷不再见客,谁都不见,请回吧!」下人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往后看了一眼,随意道:「楚家的人来接你来,回去吧。」 楚辞一僵,关闭的大门拍到她额头上,背后冷漠审视的视线,就像毒蛇一样爬上她的后背。 她不敢回头。 就好像不回头,这就只是一个梦,挂在枝头的鞋子不会坠地,路上那些如影随形的跟随,和见她被野狗撕咬时快意的轻笑就都不存在。 不回头,面前的这扇大门就还有可能为她打开,她还有机会站在老师面前,说一声告别。 她不会再想那么多了!她什么都不求了!老师被她连累辞官远放,她不会再想着求他带她救她了,她不会再妄想永不可及的自由了! 老师要好好的!要活着!要离她远远的! 第109页 「小姐。」背上落了一只冰凉的手,有人冷冰冰地说:「老爷和大公子就在马车里,等着接小姐回家呢。」 第50章 紧闭的大门分隔开两个世界。今夜赵府的满眼灯火, 像是在等一人归为她照亮来路, 也像是一场无声的大恸。 刚逞完威风的下人, 浑身舒坦地关上门准备去睡回笼觉, 就过一转身就看到赵大人站在院子里。 他吓了一跳, 心虚地试探:「老爷怎么这么晚都不睡?」 赵大人目光透过他看着关闭的大门,答非所问道:「夜里有些黑, 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下人还以为是关心他呢,嘿嘿一笑道:「习惯了就好。」 赵大人明知故问:「刚刚来的人是谁?」 「一个小姑娘, 一丁点大, 穿的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血迹, 自己说是楚家的人。」他小心道:「老爷不是吩咐不见客吗,我就把人拦下了。」 他生怕赵大人怪罪, 连忙说:「老爷丢官也是因为楚相,楚家的人定是来意不善, 老爷不见也好。」 赵大人一向洒脱自在无拘无束, 一桿笔气吞山河,一股气锦绣繁华,此时却有些失神,脸上带着轻愁。 他已是后悔了。 无关罢官也无关流放, 他只是后悔, 把一只不得自由的笼中鸟催生出翅膀,让她有一段嵴骨,可也要眼见着她低头。 无知无觉的人在旁人面前也许过得不好,可她心中却是自在的。让她嚮往着好, 却过得不好,最是残忍。 赵大人只是凭藉着一股意气点醒了楚辞,也看着她日復一日的痛苦挣扎不得其法,却束手无策。 他早就后悔了。 楚辞天分极高,她聪明,隐忍,却也不过是个孩子,在宦海沉浮多年城府极深的大人面前,通透得就像脆弱的琉璃。 打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一个希望,再在她面前亲手打碎它。 他亲手把一柄对着楚辞的利刃递到了楚序微手上,现在他只希望能以自己为剑鞘,钝钝地打在楚辞头上,让她清醒一点,现实一点,隐忍下去。 楚辞需要长大!她必须要更快地长大才能活下去! 门外,冰凉的手拎着楚辞,像是老鹰拎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丢在马车前。门帘掀开,车厢内壁镶嵌着的夜明珠流光溢彩,照得端坐其中的楚序微像是端庄雅正的君子。 在他脚下,被人制住的楚朝正激烈的反抗着。 楚辞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身体却违背意识地瑟瑟发抖。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深深地植根于心里,只要看到楚序微的脸,她就克制不住地战慄。 「阿辞真是不乖,」楚序微温和地责怪,关切地说:「连鞋子都跑掉了,还要麻烦别人辛苦为你捡回来。」 有下人适时地扔下她遗落在树上的鞋子,和被野狗撕碎的布条。 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被人看在眼里。 「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楚序微关怀,「办完了吗,可要我帮忙?」 楚辞牙齿轻轻地碰撞,咬破了口腔内壁,像是被冻得发抖。 正在这时,楚朝突然挣开控制,飞奔跳下马车,把楚辞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人。 众人环绕之中,他们两个却犹如身处孤岛,群狼环伺,无依无靠。 楚序微脸色不变,依然挂着和善的温和,得不到回答也不在意,自言道:「既然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去吧,明日你还要上课呢。」 「走吧。」他放下帘子,端坐着,吩咐道:「回府。」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地行驶着,没有人在意被留下的兄妹二人,可是谁都知道,如果他们不走,自然会有人帮他们「愿意」回去。 楚朝背着楚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楚辞伏在楚朝背上,没一会儿,泪水打湿了楚朝的后背。 巷口有一只恶犬趴在地上,被打断了一条腿,怨毒地无声盯着一群人从他前面走过。 连一条狗都有自由,为什么他们就是没有呢! 楚朝背着楚辞,站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抬脚离开。 楚辞痛哭,像是在流两个人的泪。 第二天楚朝亲自去了赵府,递拜帖言身份,无功而返。楚辞看着身影萧条的楚朝,安静无声。 然后赵大人途中遇到山匪,生死不知。 踏月而来的小哥哥带着花朵和糖果,说要带她走。楚辞本是不信的,她已经生不出依靠别人的希望了。 可是他一次一次,一遍一遍地说。说得楚辞忍不住想,也许呢。这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了,他在楚府来去这么多次,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她点头了,开始期许明天。 第二天府中大乱,一件带血的衣裳扔到她面前,楚辞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朝抱着她,承诺不会离开。 然后楚朝抗婚出逃,坠马而亡。 她的每一份信任和期许都落了空,现实像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她情愿没有嚮往过自由,情愿不曾见过月下来访的少年,情愿和楚朝一起奔逃一起去死。 她甚至情愿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人世。 楚夫人以命换她出生,老师小哥哥和楚朝,以命换她成长,她的每一步都是踏着身边最亲近的人鲜血的,她活的不堪。 第110页 可是—— 楚辞睁开眼睛,看着一夜不曾闭眼此时方才安睡的秦尧睡颜,摸了摸他冒出头的胡茬,眷恋地抱着他的脖子。 她找到了遗失的珍宝,现在她想要活下去,好好地,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楚辞轻轻地在秦尧下巴上亲了一下。秦尧本还睡着,此时却突然睁开眼睛,微微侧着头,把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还痛吗?」秦尧轻声问,张合的唇含着她的上唇,因为距离太近声音显得有些含煳亲昵。 「不疼了。」楚辞摸了摸他的眼睛,一夜没睡也没有疲惫无神,惹人嫉妒。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柔声哄道:「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秦尧:「要出去?」 楚辞点头,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隐瞒道:「说几句话,然后回来陪你睡觉。」 秦尧松开抱着她的手臂,闭上眼睛,不怎么在意道:「去吧。」 云舒守在门外一夜不曾闭眼,此时见到楚辞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急急上前两步说:「昨日赵大人送齐公子入宫来,人在偏殿。」 她压低了声音,「宫外已经乱了,一夜之家,许多世家都已不復辉煌了。」顿了一下,她不甘道:「可是楚府仍旧好好的。」 楚辞拢了一把散落的头髮,随意道:「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云舒仍旧不安,她问:「那陛下……」 楚辞闻言便笑了。她眉眼中沉静的的阴郁褪去,整个人变得明媚快活,她眉眼弯弯道:「他都知道了呀。」知道了一切,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还是纵着她。 云舒有些着急,慌张问道:「那他可曾为难殿下?」 「没有。」楚辞笑得温暖,掰着手指细数给她听:「不止没有,他还给我暖手餵药哄我睡觉,抱着我安慰我,还承诺不会离开。」 「这可真是太好了!」云舒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放心道:「陛下真是个好人,也不枉殿下救他了。」 然后迟疑片刻问:「既然殿下和陛下两情相悦,那么接下来……」 楚辞一抬眼,看着她的视线笑意盈盈,慢条斯理地说:「接下来啊,自然是要先去看看小陛下了。」 云舒一顿,目光迟疑,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再劝。她家殿下心中自有千秋,她不需多言。 有些人能在一夜之间老去,也有些人能在一夕之间长大。 楚辞看着齐苼有一瞬间的晃神,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剥皮抽筋地挣扎着长大。所以有时候,她有时候忍不住会恨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怜惜他。 齐苼看着楚辞,目光欣喜兴奋,跳下床围着她打转,撒欢的小狗一样,几欲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唿,最后低头轻声叫了一声「姐姐。」 许是做了那样一个梦,又或许是放下许多心中轻松,这一声眷恋的「姐姐」听得楚辞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一生庇护她的人许多,她仰望着希翼着,唤他们老师和哥哥,现在有人也这样看着她,换她姐姐。 楚辞侧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只温声问:「赵大人待你可好?」 齐苼重重地点头,「好!他教我读书写字,还给我讲故事,愿意陪我说话,还会特意交代厨房准备我喜欢吃的东西。」 楚辞哪里可能想不到他的回答。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人,一点点的温暖和善意都如获至宝。 却还是忍不住问:「就算你明知他为何会把你送入宫来?」 齐苼声音低了些,但还是平静道:「对,我不后悔。」他抬头看着楚辞认真地说:「至少能够护着你,我心甘情愿。」 「姐姐。」齐苼站在楚辞身边,一字一句说得恳切,「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是愿意的。」 「你救了我一命,又护着我那么久,我能为你做的却很少。」 「我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开心快意,不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51章 楚辞踢掉鞋子, 像一个小炮弹重重地砸在床上。 秦尧只觉得身边一陷, 楚辞趴在他心口上,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秦尧连眼睛都没睁, 直接掀开被子把人整个裹了进去, 摁着她的头让她趴在肩膀上。 「要再睡一会儿吗?」秦尧问。 楚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困, 于是说:「不想。但是可以陪着你一起睡。」 秦尧笑了一声,又低又沉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苏, 楚辞耳朵都红了。 她伸手去摸秦尧滚动的喉结, 拇指摁着推了推, 求道:「你再笑一下。」 秦尧嘴角挂起一个冷漠的笑。 楚辞不满,「要像刚刚那样的, 带声音的。」 「朕又不是卖笑的。」秦尧平静地说:「想要朕笑也不是不行,你再想刚刚那样, 说一句好听的来。」 楚辞想了想, 没发觉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只是比较能哄人开心罢了。 只是这种话要在恰当的时候有感而发,要说得真情实意,不然就会显得惹人讨厌。 可是现在楚辞想不出来还能说什么了, 但她又真的很想听秦尧的声音。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 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在他耳边,咬着耳朵小声地叫道:「小哥哥。」 秦尧唿吸一滞,他无奈地睁开眼睛。 楚辞还趴在他身上, 用那种湿漉漉的,带着温暖的眷恋和笑意的眼神看着他。 第111页 像是一点都不知道趴在人身上咬着耳朵叫人哥哥会是什么后果。 楚辞确实不知道,在她看来,她只是应着秦尧的要求,说一句好听的,哄着秦尧高兴。 秦尧原来那样逼着她叫「小哥哥」,那他应当是喜欢听这个称唿的,听了就该乐意笑了。 秦尧却强硬地摁着她的头不让人起身,拉着被子把人整个蒙上,眼不见为净地说:「不许说话!睡觉!」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楚辞有一瞬间的懵,被子里温暖的气息浓郁,黑暗更是放大了一切,楚辞忍不住挣扎,不满道:「为什么啊,我都叫了,可是你还没有笑呢。」 「不想笑笑不出来。」秦尧声音微哑,微侧着身,把人牢牢摁在怀里避开她无意识的磨蹭,忍无可忍道:「不要乱动!」 楚辞静了一瞬,突然试探地又叫了一声:「小哥哥?」 秦尧:「……」 楚辞使坏:「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秦尧伸手掐着人后颈,拎猫一样,把人托着从被子里拉出来,一言不发,只拿眼神沉默地看着她。 他这样的神情,让王达他们见着了,指定要吓得腿软转身就跑,可是对着赵兆就一点用都没有,在楚辞面前就更加是纸老虎了。 楚辞一点都不怕他,像是水里的猫抱着一截浮木一样,搂紧了他不撒手,还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他的唇角。 食指指尖点着他的薄唇,轻轻地往上推,黏煳煳腻歪歪地撒娇,「笑一下嘛,好不好,就一下~」 秦尧不语,突然侧首,动作极快地叼着她的指尖,牙齿轻轻地厮磨着,像是大老虎叼着一尾鲜美的小鱼。 柔软细嫩的指腹,在牙齿尖尖的危险下,尚能感受到气息的吞吐,舌面上粗糙的触感。 先是一咬,轻轻的一下,正正地落在她食指螺纹的最中心,柔软的皮肤被压下一个细微的深陷,像是迷惑猎物的陷阱,然后是一舔,顺着她的指腹往上一直到她柔嫩的甲缝里。 像是有一阵飓风,顺着细白指甲微小的缝隙里翻卷而进,搅动了满腔思绪。 秦尧含着她的指尖,眼神危险,如她所愿,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声,说出口的话却并不见得高兴。 「阿辞,你是不是忘了,朕比你年长几岁,寻常人家不说娶媳,便是孩子都早满地跑了。」 他的大手在被下缓缓移动,楚辞浑身一僵,几乎不敢再动,只察觉到一只手放到了自己小腹上。 又大,又暖,充满了力量,像是一只热腾腾的火炉一样。 秦尧侧头,咬着楚辞通红的耳廓,用楚辞称赞过「很好听」的,那种低沉沙哑悦耳的声音说:「阿辞是不是等不及了,想要养一个孩子了?」 「还是说……」他抱着楚辞,以不留缝隙的姿势,每一寸皮肤都温暖地贴在一起,几乎把楚辞揉成了一滩春水,「阿辞只是想要夫君疼疼你?」 一个成年男子,还是一个身强力壮,守身如玉的男人,昏暗的凉晨,软香温玉在怀,佳人眼笑嫣然眉眼如画,主动地躺在你怀里,抱着你的脖颈揽着你的腰,咬你的耳朵摸你的喉结。 秦尧觉得,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情可原的。 毕竟能够坐怀不乱的,怀里做的都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还是成过亲拜了堂的那种。 楚辞不傻。虽然没有经过人事,但她也知道鱼水之欢敦伦之乐,知道被子下面,克制又霸道的是什么。 她平日里已是又乖又好哄了,只要一颗糖天大的委屈都能受下来,此时已经成了一块木头了,羞得眼睛都是红的,却还在往秦尧怀里躲。 她声如蚊吶地说:「我们已经成亲了。」 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楚辞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秦尧,最后还是忍受不住地避开他的视线,突然探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可是因为没有看清楚角度,只颤抖地吻到唇角。 可是意思已经鲜明得不得了。 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愿意。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秦尧眼神一暗,压抑不住的情绪汹涌地泛滥成了漩涡,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不等楚辞的勇气用完退开,秦尧主动地补完了这个不算完整的吻。 他亲的很深很重很用力。把楚辞本就嫣红的双唇吻成了滴着胭脂的花瓣。 敲开双唇叩开玉齿,秦尧长驱直入得霸道蛮横,像是一个残暴的君主,挥军直入秀丽氤氲的江南水乡,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自己的标记,在每一个角落都打上自己的记号。 帷帐被放下,如水一般的丝绸轻轻滑落,柔情蜜意地遮挡着不甚分明的天光,把这一室暧昧的气息遮掩得一点不透。 软被厚重,压不住喘息声,蒸腾的热气在皮肤上凝聚出细小的汗珠,顺着精瘦的胸膛缓缓低落,落在楚辞后颈上的小红痣,沿着优美白皙的曲线,一路向下,最后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秦尧此时就像一头野兽,眼神兇狠,他单手撑着床榻,肩胛骨宛如一只飞起的蝴蝶,左肩洞穿的伤口狰狞,宛如一个腾飞的图案。 楚辞伏在他身下的动作温顺,狼牙下的小羊羔一样,圣洁又柔弱,只需要轻轻一口,她的生死都全由你主宰。 秦尧死死地盯着她后颈的那一点红。 第112页 那不为人知的,隐秘得仿佛全天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带着旖旎的颜色,勾着不为人知的欲望。 秦尧无数次地,想要楚辞仰着修长柔软的脖颈,闭着眼睛靠着他的肩膀躺在他怀里。 他的手很大,可以把她的脖子整个托起来,看着她细白如瓷的皮肤,黑如墨鸦的长睫,殷红的唇,粉到几乎透明的耳垂。 活色生香得像是开到萎靡的花朵,又圣洁得像是天边无暇的云月。 秦尧想把她高高地举到天上,又想把她深深地压到泥里。 弄脏她,再把她洗干净,看她因自己哭,再逗她为自己笑。 想要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繫于我一身,也想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秦尧小心地把所有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深深地埋在心底,只偶尔闭上眼睛,想像着楚辞的身影,放任不堪的念头偶尔出现。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幻想都俱现在眼前。 楚辞主动吻上他,紧张得睫毛颤动得像是受惊的蝴蝶,但还是守在他身边不肯离开。 在他面前坦露所有的弱点,露出脆弱的脖颈,放任他一切的行为。 秦尧眼睛赤红,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楚辞脖颈上那一点红鲜红地在他面前晃悠。 明艷,魅人,像是浓雾里妖媚的红梅。 他闭上眼睛,不再抗拒心内的念头,卸掉支撑身体手臂的力气,放任身体落下,像是一头巨龙寸步不让地守着自己的宝藏。 楚辞侧着头,不满地闷哼了一声,素来清白的脸此时艷如桃李惑人心神得像一个鬼魅。 楚辞手脚虚软,像是落在水面上的花瓣,只能任由飘零。 秦尧叼着她的后颈,左手垫在她身下把人托起,右手摩挲着她的脖颈,突然低头一口咬下。 咬在那一点硃砂痣上,秦尧像是吃下了让人发疯的毒药,一贯冷静的人突然发起疯来,雕花漆红的大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咛声,被子凌乱地被卷到一边,然后又被抛到床下。 楚辞忍不住地蜷起身,表情隐忍,嫣红的眼尾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秦尧牢牢地制住楚辞,握着她的左手手腕拉开,细白的腕子被摁在朱红的床沿上,露出手腕内侧鲜艷的守宫砂来。 那一点红在后颈,着一点红在内腕,像是并蒂开的两朵花,妖冶又艷丽。 美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ps:守宫砂还在~ 第52章 昨夜明明一夜不曾好眠的人是秦尧, 此时昏昏欲睡的人却是楚辞。 她俯趴在床上, 侧着脸, 脸颊红着, 连耳廓都艷得像血玉, 却连一点汗都没有出。 秦尧俯下身,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抱着楚辞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没有说话打破着一室温馨的寂静, 只餍足地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她后颈的红痣。 过了半晌, 楚辞换了个姿势, 面上的红到现在都没有消退下去,她额头抵着秦尧硬硬的胸膛, 皱着眉头小声说:「腿疼。」 经年不见天日的柔嫩肌肤,被粗糙地来回摩擦顶撞, 擦得微红撞得微肿, 又痛又麻,怎么样都不舒服。 秦尧却没脸没皮得直接,掐着人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蹭着她抵着她, 故意问:「朕给你揉揉?」 他此时就如进食后小憩的饿狼, 一丁点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重新充满血性。 楚辞敬谢不敏道:「不用。」 秦尧轻笑一声,故意揶揄道:「只是这样你就受不住了,还有胆子来撩拨我,要是真的做到最后一步, 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能不会哭着睡过去?」 楚辞一巴掌煳在他脸上,捂着他的嘴,恼羞成怒道:「闭嘴!不要乱说!」 是不是乱说的,所有人心中都分明,况且今日无法验证,以后也总有机会说明。 秦尧纵容道:「是,听夫人令。」 这话说的又娇又宠,哄小孩似的,就差再把人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楚辞打了个哈欠,抱着他的脖子,光着的脚丫踩着他的腿取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懒懒软软地说:「说好了回来陪你睡觉,好了,现在不要再吵了,乖乖睡觉!」 理直气壮得好像是秦尧吵到她睡觉似的。 秦尧拢着被子把她包好,温情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说:「好梦。」 「唔,」说到这里,楚辞突然半睁开眼睛,含煳地应了一声,嘟囔着:「我这次也算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秦尧假装迟疑道:「不若以身相许?」 楚辞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却佯装嫌弃道:「不要!你又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听话!」 「那就换一个,」秦尧此时十分好说话,好商好量道:「想要什么?」 楚辞不说话,放空了眼神好像在认真地思考什么。 秦尧自说自话道:「你刚刚应该是去见了齐苼,那就应当知道师兄此时送他了是为了什么?」 楚辞认真地听着,表情平静。 秦尧:「他身份微妙处境尴尬,留着永久是个祸患,必要之时朕定然不会手软。」 他侧头看着楚辞,稳声道:「你们两个关系亲密,到时定会不忍,还不如现在提前为他做打算。」 楚辞慢慢地开口,看着他的眼睛问:「什么打算?」 第113页 「就像那时为韩穆一样,再为他求一道不死赦令。」 楚辞不答反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他?」 「因为这是最简单办法。」秦尧说:「虽然不一定恰当,但是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一个旧王朝留下来的,十分好掌控的小陛下,无论什么人拿他做文章,都十分好用。他死了不过是百姓和后世史书共同骂一句残暴,可是他活着却能引来许多的麻烦。 秦尧丝毫不掩盖他对齐苼的漠然,可也因为楚辞放任他至今。 「我好喜欢你啊。」楚辞突然说。她摸了摸秦尧的脸,看着他认真地说。 礼尚往来,秦尧也不吝于展示对她的欣赏,「彼此彼此。」 楚辞却没有被这一点的糖衣炮弹迷惑,她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谢谢。」秦尧微微颔首致谢,客气道:「朕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楚辞:「……」 「只是看起来某些人丝毫不懂得珍惜。」秦尧平静道,好像话里语焉不详的影射说的不是面前的人一样。 楚辞拉着被子一蒙脸,兇巴巴地说:「你的承诺我收下了,现在安静,睡觉!我困了!」 说不过就不让别人说,和打不过就跑的逃兵有什么区别? 秦尧表示有的。逃兵他会把他挂在旗杆上示众三天,可是恼羞成怒的楚辞只会被他抱在怀里哄。 向来只有别人听令于他的份的秦尧,在楚辞霸道的安排下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倒不是真的困,只是为了养精蓄锐迎接接下来的一堆事。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睡醒一觉起来和以往并无不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眼看着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赵兆奔波了一夜,冷眼看着许多人哭号哀啕,冷硬得像是一块不化的石头。 这一次是将计就计,却不再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在愈发固化僵硬的时局下毫无用处,只有一拳重重捣在痛处,才会让人觉得不安。 宫中下毒的真相昭然若揭,只是碍于一场虚伪的证据掩盖于众人之下,秦尧借着这个由头,雷厉风行地指派赵兆清理了一大批的人。 语焉不详和风声鹤唳是最好的警告,有意无意的,被赵兆光顾过的府邸,大都是和楚序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或好友或学生同僚,总之各个都和他有关。 可又偏偏,只他一人独善其身,干干净净安安稳稳的。 楚府的门开了一整夜,赵兆带着人来来回回在楚府前走了好几趟,却始终没有踏入过一步。 就算平日里再如何团结一致,只要有一点点怀疑的阴影落下,最终都将化成一片黑暗。 而瓦解一个人声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的细小缝隙。 谁都知道楚序微是如何的高风亮节如何的刚正不阿,而一旦他虚伪的假象剥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谴责和谩骂。 他不是想要最好的清名,最佳的传颂吗,甚至为此不惜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连亲生的女儿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推下火坑,那就让他来体会一下吧,从云端跌到地狱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天清晨泛起了薄雾,不浓,气息冰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鸡犬的叫声都小心翼翼,人声更是丝毫都听不见。 可是透过缝隙,有无数人都眯起眼睛打量着,仔细观察着行进在街道上的人群。 而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赵兆,却在薄雾中,意外地看到了在赵府门口等待他的人。 是韩穆。 许多人趾高气扬地贬低他,也有许多人疏远避让他。 韩穆既然答应了秦尧入仕,京中发生的事情便不会漠视,昨夜的一切他都尽在眼中。 楚辞亲自前来看他,楚辞身后代表的是谁,所来是为的何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他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今日的时机就很好。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不被众人看好的队伍身后,远比锦上添花好得多。 韩穆身姿缥缈,一身白衣在薄雾中对着赵兆颔首,不卑不亢道:「赵大人。」 赵兆也有些意外他此时的到访,但还是翻身下马,礼让他走在前面。 韩穆错开一步,和他并肩而行,话语中也无避让,直截了当问:「新陛下还能活多久?」 赵兆脸色不变,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平静道:「劳你惦记,大概还能活个一百年。」 韩穆脚下一顿,不知是诧异他对秦尧的维护,还是诧异于他话中「祸害遗千年」的意味太过明显。 不过这都是他们他兄弟之间的事情,韩穆只需要知道,秦尧还活着就足够了。 他称赞一句,「如今你们二人之间还能信任如此,也算难得。」然后又说:「既然国丧还未至,今年的科举也该提上日程了。」 赵兆自然是知道他真正关心的是哪一件事,于是主动问:「可要提前和陛下见一面?」至少至少通一下底气,两人交谈几句,也好过一无所知直接到了考场上见真章。 此次科举不同以往,所有的命题由秦尧直接出题,只答一次比一场,且场地公开。 这是要让参加科举的人,在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入仕。 楚辞去拜访韩穆的那一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韩穆也明明白白地把他的立场放在所有人面前,而最后秦尧定然会点韩穆名列三。 第114页 这其中的哪一步被有心之人拿去都能大做文章,要是韩穆表现不佳……最后打脸的可不止他。 韩穆却表现得淡然的多,他不以为然道:「不必。」 他自信许多,赵兆却心中担忧,委婉道:「可以悄悄入宫一趟,不必让他人知道。」 在他看来,这样更加妥当,只要不被人知道,就没有任何影响。 韩穆却再次回绝,连说的话都没有变,倨傲道:「不必。」 「我韩穆就算十年不曾拿起过笔,也不至于落魄到要人提前透题。」 「昔年他人欺我笑我,恨不得我落到泥沼里再踩上一脚。如今就让他们看看,我就算游手好闲再十年,也比他们强!」 「他们欠我的,我要一个一个地,讨回来!」 第53章 「楚相, 这……」楚府内, 楚序微挥退了下人, 在书房里接待一群悄然而至的人, 有人形容不安, 站在众人前面,犹犹豫豫的样子。 楚序微仍是波澜不惊的亲和模样, 他沖他颔首,语带安抚道:「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身处此间的人, 都是同枝同气的, 彼此之间不必见外。」 「那我可就直说了。」那王大人犹豫片刻,直白问:「那毒真的有用吗,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心中惴惴, 立刻七嘴八舌地问:「昨晚可是有不少人都被下到地牢里了, 就等着秋后处置,那小贼死不死的不好说,可是万一被人顺藤摸瓜地查出来找到咱们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能够站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大爻颇有声望的人, 在朝中有权势, 在外也有地位,本该一辈子顺风顺水,结果前头遇着一个左斯不得不缩着脖子当乌龟,好不容易左斯死了, 又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土匪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这些人高傲惯了,也自大极了,以为没了左斯,就凭一个黄头小儿奈何不了他们,只要他们动动嘴拿乔一下,秦尧还不得跪着来求他们。 可是谁知道秦尧就是梗着脖子,愣是连头都不低一下,害的他们在家赋闲许久。 眼看着被吹捧一辈子了的人,就要这样籍籍无名地被众人取代,谁也不会甘心,因此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兇险的计划,竟然沖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他们只看得到唾手可得的富贵和权势,如今一夜的兵戈声却把冰山一角的暗患露给他们看,所有人一下子就慌张了。 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跑来楚府,围着楚序微,求一个心安。 楚序微可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高山仰止,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一场科举形同虚设。 「楚相,」有人殷殷地问:「那毒真的不会被查出来吗?」 楚序微平和地笑笑,淡然地说:「不会。就算被人剥茧抽丝地调查,最后也只会落到我女儿身上,和我们无关。」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所有人心中大安,开始交口称赞起楚相的高义来,说他心怀天下虚怀若谷,堪比圣人,应当流芳百世才是。 这些话楚序微从小听到大,听了一辈子还是没够,他受用地谦虚一番,还给他们定了心,保证那毒一下,秦尧定然不可能生还。 于是所有人都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喜气洋洋得像是过大年,至于那些被下牢的人—— 不好意思,谁让他们命不好呢? 秦尧也一直都不曾露面,任由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没中毒还好好的活着,有人说他中毒全靠御医施针下药苟延残喘地拖着,然而更多的人说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 后来因着秦尧对此全无约束,最后一种说法竟然渐渐得了人心,所有人都以为该改朝换代了。 不知道怎的,齐苼曾在赵兆指导下写的一篇文章流传了出去,笔法尚显稚嫩,其中的观念和大局观却已让人惊嘆。 这份手书在私下以惊人的速度流传着,从书坊到街边的暗巷,几乎所有识得字的人,都曾读过这样一篇文章,一时之间京都纸贵,无数人抄娟夜读。 而有人无意间路过小巷,看到楚序微捧着薄如蝉翼的一张纸失声痛哭,高唿道:「陛下啊!」 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揣测,这京都的天,又该变了。 秦尧登基尚不足一年,没有子嗣更加没有亲兄弟,他一旦身死,后继无人,这打下来的江山就要拱手让给他人。 而现在,最名正言顺,最有资格接下这片江山的人,就是前朝还活着的小陛下齐苼。 他尚在襁褓人事不知的时候,就有人捧着守着以命护着他端坐皇位,如今他长大了有出息了,书读的好了,再把人接回来坐上皇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况且从龙之功足以让鸡犬升天,而一个孱弱幼子,也再好拿捏不过了。 整个京都表面看起来静悄悄的,水下暗流的漩涡却足以掀翻整条大船。楚序微在边寻齐苼不得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可是在这时候,准备许久的大举已然到来。 早在楚辞去见过韩穆的时候,今年科举如常举行的消息就传播出来,只是那时没有任何人相信,至于现在—— 更加不会有人去参加了。 早在之前,即便楚序微对新朝新帝的态度不善,也总有些汲汲名利地人会向新帝投诚问好,然而现在秦尧生死不明局势不稳,明眼人都知道应该跟随谁,便再没有人会参加新朝的科举了。 第115页 因此这一场科举便冷清的吓人,却也热闹到吓人。 天还未亮,考场之外已经有人影在晃,不是来参加科举的,是来看热闹的。 因为只有一场,时间并不会赶的很早,守卫在考场外围站了一圈,对着这些无事添乱的人也并不驱赶,只是维持着秩序不让人冲进去。 考场很大,也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只零星摆了几张桌子,最前面监考的位置倒是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看起来气派多了。 太阳渐渐升起,守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指着里面笑着相互嘲讽道:「看起来新帝果然是死了,连样子都懒得做,就这几张桌子,留着耍猴我都嫌少呢!」 「哈哈哈哈哈!」这一声说得又高又亮,其他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起附和着。 「到底是土匪出身,上不得台面,就算是黄袍加身,坐上龙椅又怎样,这不是立刻就又被打回原形了!」 那日书房里不少面孔都出现在这里,只是自持身份,不愿和这些人一道,就在后面的酒楼上,遥遥地看着这里,置办了一桌好酒席,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庆祝起来。 底下却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故意高声讨好道:「科举科举,不就是为了收揽人才吗,可要我说啊,这天底下最又才华的人,当属楚相和德高望重的王大人等!其他人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这一桿子下去不是打死多少人,然而却没人提出异议,各个无比贊同道:「就是这个理,那新帝瞎了一双眼,放着眼前的明珠不要,反倒去寻些臭鱼烂虾来强撑门面。」 却也有人因着下狱的那些人牵连,对着楚序微内心颇有微词,忍不住出声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千秋万代的基业也不是他撑起来的,何必对他如此推崇。」 然而说着话的人立刻就被众人围攻,推搡着质问:「你家主子给了你多少卖命钱啊,让你现在都哈替人说话。怎么着,狗皇上死了都堵不上你的脏嘴,还让你随意来揣测别人。」 一人势单,被人围着总有些气怯,这一幕却激起了许多人心中想说不敢说的话,于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开始喊:「他清清白白独善其身,却对下了狱的同伴见死不救!」 「楚相!敢问你老人家可还记得我上供的一千两银子!」 「楚相!玉河之祸,你既早已知晓为何隐瞒不报!」 「楚相!惨死于你家奴手中的姑娘你可还记得她满脸鲜血的模样!」 …… 一声声高唿从四面八方而来,震盪有声却遍寻不得来处,有人四处张望着,看谁都觉得可疑,眼看着就要变得混乱时,却突然有一人一身白衣,踩着木屐,自由散漫地分开众人走来。 是韩穆。 他神态自若极了,像是漫步在春日葱郁的小路上,遍地都是盛开的鲜花和低垂的柳枝。 数年的沉寂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沉稳,也让一个不世出的天才隐匿于众人。 很多年前,京中所有的人都知道韩穆;几年前,韩穆被人们遗忘到了角落里;而现在,他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是昔年迎接他的是称赞和恭贺,现在—— 一个臭鸡蛋落在他脚边,摔碎开,黄白的黏稠液体飞溅开落在他脚上,还有扑鼻的腥臭让人作呕。 「叛徒!」 「小人!」 「贼子!」 「呸!」 骂什么的都有,扔东西的却只有这一个。 韩穆就笑了,捋了捋衣裳,半点不过心地离开。 他这样气定神闲,倒是让一些人不安,连酒楼上的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 「这……这,」王大人手直哆嗦,指着韩穆问楚序微,「这场考试可是由那小匪头现场亲自出题,他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这考试为何还是如常举行?」 心中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各个内心惶恐,巴巴地看着楚序微,想要听到让人安心的回答。 楚序微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考场最前面的两个座位看着,像是要把那位置盯出个窟窿来。 唯一的考生已经按时入场就坐,考场封闭,此时只等考官出现出题。 一时之间诺大的地方竟全都安静下来,像是在等一场审判。 生或者死,却取决于秦尧是否露面。 代表着时间的最后一声钟响落下,一字排开的侍卫出现了,他们分成两列,严严实实地把最中间的两人保护起来。 秦尧替楚辞带上斗篷的锥帽,不让冷风吹到她,爱惜地摸了摸她手中的银熏球,确定还是温热才放下心。 他抬头环顾自周,嘴角挂起一抹笑,负手而立的姿势像是屹立在山巅之上,俯视着众人和善道:「劳各位记挂,朕洪福齐天,无恙。」 目光遥遥地,和酒楼上众人对上,有人勐地站起来,咣当撞翻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第54章 白瓷的杯盏落在地上, 清脆的碎响都唤不醒惊惧的众人。所有人如坠冰窟, 在哪一眼平淡的注视下僵成了一座座冰雕。 秦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出现不异于一柄重锤落下, 把许多人的冷静砸的稀碎。 王大人失态到冲到楚序微面前, 抡起拳头砸到他脸上,声音发颤怒骂道:「你不是说他定然已经死了吗?!」 第116页 楚序微一向风度翩翩, 何曾被人动过手。不过此事带给他的震动也不必旁人少,他盯着被秦尧细心呵护的楚辞, 一时之间咬紧了牙。 心中还留了一丝侥倖。世人对待生养之恩大于天, 无论如何他也是楚辞的亲生父亲, 对她有养育教化之恩。 秦尧和楚辞既然成了亲,看起来感情尚佳, 对着他便该多有一丝顾虑。况且他如何境况即便不善,在许多人心中也颇有领头作用。 秦尧即便是暗地里早已知晓一切, 面上对着他也该有些客气, 当然,要是能够再礼遇些便更好了。 楚序微心思流转,面上却和众人一样表现得意外惊慌,把一切都推到了楚辞身上。 「本来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 可是不知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对了, 定然是楚辞,她的血可以解毒,定然是她临时反水叛变,救了那小匪。」 楚辞的血可以解毒, 这些人都知道的。 当年她初入宫不久,齐苼在左斯的训教下早已心神居顺,对着他们这些想要拯救他的人并不亲近,连对着楚辞都退避三舍。 无法,他们只得略施手段,给齐苼下了毒,在让楚辞救他。 生死之间的依赖和信任最为牢固,果然,从那时起齐苼就成了跟在楚辞身后的小尾巴,连带着对他们这些人也有了好脸色。 楚辞不惧百毒还能救人,是他们眼看着一点一点磨出来的,成功之时还每人都得了一小瓶她的血作为珍藏。 只是那时候的一切既得利益者是他们,便巴不得能把楚辞的血肉全都刮干净,现在得知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一声不响地和敌人站在一起,坏了他们的计划,看着楚辞的眼神便恶毒怨恨起来。 只是这份怨恨现在落到了楚序微身上,红着眼睛骂他:「这么多年了,最后养出来一头白眼狼,楚序微,这就是你自傲的傀儡!?」 楚序微自视甚高惯了,此时突然有人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便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宛如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里,楚序微的态度立刻恶化了本就紧绷的氛围,一时之间狗咬狗乱成一团,敌人还未至,他们之间就先起了争端。 底下诺大的场地只有寥寥几人,韩穆坐在矮椅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气定神闲地看着秦尧和楚辞。 楚辞怕冷,身体又不好,秦尧本不愿带她出门,只是架不住她一直缠着磨着,叫他哥哥夫君小心肝,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比话本里午夜前来的女妖还要不知羞。 秦尧应付她本已十分顺手,又有一幅冷硬心肠不为所动,只是楚辞也有耐心得很,白日里跟在他身后不住声地贴心唿唤,夜里就窝在他心口软软娇娇地嘟囔。 像只最粘人的猫。 最后连云舒进来送茶,都没眼看地红着脸出去了。 最后还是秦尧举着手妥协了。 由此可见,虽然一山更比一山高,可也是一物降一物,楚辞就长在了秦尧的心尖尖上,哭一声能让他心痛,流一滴泪都能要了他的命。 楚辞披着厚厚的斗篷,罩着头,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着银熏球,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秦尧让人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棉垫,软软暖暖的,才让楚辞坐下。把锥帽往下拽了拽挡住所有的风,还让人在她脚边生了火。 聊胜于无。 等这一切都做好了,才让人奉上笔墨,捏着笔思考片刻,手腕抖动笔走龙蛇写下一列列字。 这便是今年的考题了。 楚辞靠着椅背,对此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心,连侧一下头都不曾,只眯起眼睛,看着酒楼上隐隐绰绰的身影。 那里面的人脸,闭上眼睛她都知道有谁,可是最清晰的那一张,她恨不得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 楚辞很聪明,所以她的记忆力也是很好的,背下的书三年五载都不会忘记,见过的人下一次遇到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个小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少,也很固定,除了会给她送糖的小哥哥,再没有陌生的面孔。可是宫里不同。 这里有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好的怀里,面上和善背后蛇蝎的,今日对你笑明日捅你一刀的,上一刻还陪你玩闹下一瞬就身首异处的。 楚辞曾经恨过天恨过地,恨的不把所有的人都拖下地狱,可是楚朝温暖着她,老师温暖着她,死了的小哥哥也温暖着她。 她心中始终保留了一点的善良温暖。她认真地记下所有和她交好的人,认真地对他们笑。 可是那些柔和的面孔最后都变得狰狞不堪,像是地底爬上来的妖魔,要杀她害她踩着她憎恶她。 楚辞不想变得冷冰冰的,不想变成自己最憎恶的样子。所以渐渐地,她就不记得身边所有人的脸了。 好像这样,那些每一日都叠加在她身上的仇和恨就变得干净清爽了,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在一个人身上,压在心上的重量好像都变得轻了。 秦尧写完最后一笔,察觉到楚辞往他身边移了一下位置,靠在他身上。 秦尧搁下笔,让人把纸送到韩穆前面,掏出一颗糖,托着楚辞下巴送到她嘴里,等她张嘴含了进去才问:「怎么了?」 仍旧每天只有两颗糖,定的死死的,连楚辞对着他的耳朵呵气湿漉漉地叫他相公也不会多一个。 楚辞哪有什么正经的事情,不过是有些犯懒了。 第117页 她一向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手上光滑连个茧子都没有,脚上更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无暇得像一块美玉。 要是平时,楚辞已经不管不顾地躺到他怀里了,只是现在身边有人,还有度多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楚辞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含着糖含含煳煳地说:「没什么。」 脚却不老实地踢了秦尧一下。 她以为其他人都看不到,却不知桌子底下都是空的,什么动作都能被人看了去。 秦尧知道得清楚,也对楚辞无声的撒娇心知肚明,却也惯着她,为她寻了个理由,问:「是不是饿了?」 他也坐着,坐的后背挺直,端端正正的,两条腿却交叉着,中间夹着楚辞踢他的小腿,面上却正正经经。 楚辞舔了一下嘴唇,艷红艷红的,犹豫一下。 她不饿,但是要是能有热乎乎的汤暖暖手,也挺好的。 秦尧简直不能再了解楚辞了,看她眼睛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不等她回答,就吩咐人:「煮一份热汤来。」 楚辞笑得眼睛都弯了,还要假惺惺地推辞:「也不必麻烦啦,我也不是很饿。」 秦尧都懒得和她客气推辞一番,脚腕牢牢夹着她乱动的小腿,警告道:「老实点。」 哪里是她不老实,明明最不老实的人是秦尧才对! 楚辞根本就不是想要乱动捣乱,她只是想要把腿抽出来,可是秦尧夹的太紧了,让她半边身子都要麻掉了,此时却还好意思倒打一耙,要她老实点。 楚辞简直要被气死了,又怕挣扎得太过被别人注意到,只能扯着秦尧的袖子,咬着牙小声说:「你松开。」 秦尧恍若未闻地翻阅着一本书卷,脚下丝毫未松。 楚辞愤愤,想了半响,最后软着声音喊他:「哥哥,好哥哥,你就松开我吧,我腿都麻了。」 秦尧勾着唇,漫不经心道:「再叫一声。」 楚辞咬牙:「哥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乖。」秦尧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 正在这时,吩咐人做的热汤已经端上来。冬日取暖的汤都以辛辣为主,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蒸汽裊裊,看起来又暖又香。 分了两碗,一大一小,浓稠的汤里挤挤攘攘地,切成丝的豆腐冬菇海参鲍鱼团在一起,火腿切成丁,鸡蛋下汤打成散花,顶上随意撒着一撮葱花。 楚辞捧着碗暖手,却被这香气勾的馋虫都出来了,她眼巴巴地看着秦尧,等他一口下肚,咽了一口口水才问:「好喝吗?」 她手里就捧着一碗,却还要问别人是个什么滋味 秦尧却不耐烦地答了,说好喝。 楚辞就再说:「我也想喝。」但是捨不得把手伸出来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秦尧喝完一口,就捏着勺子为她一口,餵完了,还锱铢必较地从她碗里舀了一勺喝下。 楚辞被这一口酸辣咸香的滋味冲到五官都挤在一起,呲牙咧嘴地喝下去,感觉一股暖意从胃里冲到全身。 她迫不及待地对秦尧说:「好好喝!」 然后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一国皇后捧着碗喝汤是否妥当,直接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韩穆冷眼旁观许久,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调情,尚能冷静自持地答题书写,此时闻到鼻尖萦绕的浓郁酸辣味,却忍无可忍到想扔了笔。 你们两个还记得这是科!举!考!场!吗! 还有我是你们两个人亲自请来的作为表率的,不是来看你们两个你依我依你侬我侬的。 宫里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你们两个折腾吗,何苦还要在我一个孤家寡人面前表现。 考什么考,不考了!除非—— 秦尧挥手,「把汤给他送一份。」 第55章 本来正正经经的考场, 突然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顶上监考官靠在一起取暖, 亲亲密密地说着话, 手边还有热乎乎的汤。 底下只有一个考生, 脚边放着一个火炉, 桌子上白瓷碗里盛着酸辣汤,他正捏着勺子一边喝汤一边审题。 而考场外面, 围着一大堆的人,裹紧了衣裳饿着肚子瑟瑟发抖, 又恨又羡地看着里面。 考场上计时燃着香, 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 楚辞已经换了几个姿势了,此时斜靠在椅子上, 两眼放空。 秦尧合上书,看了一眼只烧了一截的香, 问韩穆:「写完了没?」 韩穆有些不耐烦, 笔下不停道:「没有。」 然后毫不客气地指责:「你自己出的题,难道不知道有多麻烦吗?坐收渔翁之利还好意思出声催促?」 秦尧不仅好意思催促,还能理直气壮地说:「阿辞坐乏了。」又说他:「你毕竟是不世出的天才,朕对你多些期待不是理所应当?」 话虽如此, 他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 然而场外的人却不管这些, 抓住一点点的机会便恨不得把韩穆踩到泥里。 于是便有人嗤笑道:「说什么不世出的天才,一点儿的风骨都没有,简直对不起读书人这几个字!」 「连我家街头的赖子都不如!人家至少知道一心不可二用,对着书也敬重得很, 不会像个土匪一样边喝汤边写字。」 还有人藉机揣测起韩穆和秦尧的关系,说他们两个定然提前串通好了,透题作弊。 第118页 噪杂的声音里竟然也混进里指责楚辞的。 「好歹也是个皇后,动不动就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呸!她算个什么皇后!一女嫁二夫,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楚辞表情淡淡,甚至还故意倚在秦尧身上,靠着他的肩膀牵着他的手,还用手指勾着人的下巴让他低头靠近了说话。 秦尧问她:「生不生气?」 楚辞摇头,说:「要是我生气了,你会怎么做?」 「看见守在外面的侍卫了吗?」秦尧指着穿甲佩剑的侍卫说:「只需一声令下,外面所有的人都跑不了。」 「然后呢?」楚辞淡淡地问,抱着银熏球缩成一团。 「然后便该看你了,你想让他们生,他们便活着,你要他们死,他们便罪有应得。」秦尧同样平常地说。 楚辞却笑得缩成一团,指责道:「你个昏君!」 「不,」秦尧不认同这个称唿,纠正道:「是暴君。」 昏君身边是谄媚小人,祸国妖后,暴君身边却是死荐忠臣可怜皇后。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你侬我侬,韩穆实在受不了地扔了笔,打断道:「答完了。」 秦尧便吩咐人:「呈上来。」 当场出排名。虽说参加考试的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受之无愧的第一,但中间该有的过程和步骤还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秦尧点了硃砂批阅,这时,楚辞也伸头来看。 考场之外,赵兆今日无事,对着一场结果毫无悬念的考试也并无兴趣,只身一人穿街过巷地四处熘达。 这京中他来了半年,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除了皇宫就只剩下赵府。今日终于得了空闲,便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骨子里是个念家重感情的人,所以念着身边每一个人的好,也拼了命地去保护亲近的每一个人。 只是似乎物以类聚,他身边的人过得都不太好。 他家是小山村里的,父母辛勤颇有积蓄,因此他从小和只会蹲在地里玩泥巴的小伙伴有所不同,从小就被父母耳提面命地教导好好读书。 只是他天分实在不高,甚至称得上是愚钝,拼了命地学也只是平平无奇。 不过这种小地方的私塾先生,本就没有特别大的本事,也就只能叫人认字。 后来父母双亲因为一场重疾过世,他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被哄拥而上的远亲近邻哄骗着把家财都散尽了,一个人住在偏僻的茅草屋里,以野菜野果度日。 后来老师来了,捡到了他,把他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赵兆那时心中惶恐,生怕被抛下,什么活都抢着干,烧火噼柴扫地磨墨,恨不得能包揽一切。 他实在太想有个家了。 因此甚至爱屋及乌地,对老师带回来的那个瘦小冰冷的弟弟都温柔耐心。 秦尧那时候又瘦又干巴,黑黑矮矮的,一双眼睛里都是冷漠和敌意,赵兆花了很长的时候,才能接近他。 后来他才知道,秦尧是一个土匪山上,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孩子,没有父母,和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土匪生活在一起,依靠着别人扔下的残羹剩饭活下来。 秦尧看起虽然瘦小,力气却大的吓人,小小年纪就能拎着一把大砍刀健步如飞。 土匪山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会有一个老头从他们山下经过,有人花钱买他的命。土匪山的人根本不把一个老头放在眼里,打了秦尧一顿,扔给他一把刀赶他下山,放言道要是杀不了人就不要回来了。 后来老师给了秦尧一颗糖,把他带走了,落脚在赵兆的小村庄,他们成了一家人。 秦尧读书习字,性格却不曾收敛,老师时常教导他,他视若无睹。后来更是抄着那一把带下山的刀,独自一人回到土匪山上,带着一身的血和伤回来。 那时赵兆第一次见他受伤。老师生气极了,语无伦次地说他不堪教化,他的大弟子——一个小姑娘都比他能忍得多。 这是赵兆和秦尧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还有一个小师姐,在遥远的京中,是个乖巧聪颖的小姑娘。 赵兆有时候会想一想,要是能够见到她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秦尧却直接不告而别,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地离开了。 于是赵兆开始担心挂念他,却不会离开老师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因为老师身体已不大好了。 秦尧第二次回来,又是一身的伤,一支箭把他的肩膀洞穿,伤得很重,到家的时候就倒地昏迷不醒,睡梦中仍痛苦地呢喃。 赵兆在老师和秦尧两边奔波,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忙得脚不沾地,看到他们两个渐渐地好起来的时候,就心中满足。 秦尧到底年轻,飞快地就好了,只是精神不佳,老师却因为这一场病,飞快地虚弱下去。 赵兆有时候看着老师苍老的面容,背后偷偷抹眼泪,秦尧却像是飞快地成长起来,把一身的戾气压下,孜孜不倦地跟随老师学习。 后来老师还是去世了。 赵兆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一半,浑浑噩噩地跟在秦尧身后看着他操办一切。老师下葬时赵兆跪在他坟前,恨不得一同跳下去,最后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小师弟要照顾,面前打起精神。 秦尧却说要起义要颠覆天下。赵兆茫然,他不在乎天下如何,却知道无法更改倔强小师弟的想法,只得背起包裹跟在他身后。 第119页 那时他没有想过赢,因为知道这太难了,他只是想着,他们是一家人,他是兄长,应当照顾师弟。 要是秦尧死在他前面,他至少能把他的尸骨带回家,要是他死在秦尧前面,一定会保佑他成功的,要是他们一起死了…… 那就可以和老师团聚了。 好在他们最后都好好的,还多了一个小师姐,他们一家又有三个人了。 现在秦尧和楚辞成了亲过的很好,赵兆看在眼里很欣慰,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寂寥,像是孤身一人在黑夜里漫无边际地行走。 他也想有一个家了,一个属于他的,不会分离的家。 一个小孩撞在他腰上,然后又笑嘻嘻地跑开。赵兆怔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时突然有哒哒马蹄声,赵兆回头去看,一个红衣的姑娘,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髮丝三千在身后飞散开,眉眼英气地疾驰过来。 「吁——」她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激起一片尘埃。 她居高临下,皱眉环顾一周,看着赵兆问:「刚才可曾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赵兆愣愣,看着她,觉得身后万事万物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这一道红。 姑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提高了声音问:「打扰,请问一句,刚才可有一人从这里经过,身量有些高,左腿有些跛。」 赵兆吶吶,应道:「没有,只有一个小孩。」 那小孩还未走远,赵兆一指,那姑娘却毫不迟疑地把手中长长的鞭子甩出,那小孩立刻绊了一个跟头。 赵兆正想解释,却见那鞭子勾了一个钱袋回来,落在他怀里,赵兆就止了声。 这是他的钱袋。 红衣姑娘策马在几个巷口飞快地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身影。眉眼烦躁,一鞭子狠狠甩到墙上,打下一片墙灰。 赵兆主动道:「姑娘可是要寻人,也许在下可以帮忙。」 红衣姑娘却缓了一口气,道:「罢了,也许是我眼花了,毕竟一个死人……」她闭上眼睛小声说:「终是无缘。」 说完纵马而去,只留一个背影。 第56章 考场之内转瞬之间风水倒转, 优哉游哉喝茶暖手的人变成了韩穆, 提笔凝神的人变成了秦尧。 楚辞看得很安静, 也很慢, 因为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无数的值得斟酌的力度。 韩穆是她亲手举荐的, 十年前她就知道他有着怎样让人惊艷的才华,虽然掩盖至今已经被众人遗忘, 但一旦擦拭掉灰尘,他仍旧是那个出将入相的不世之才。 「忽视他, 是大爻不可挽回的损失。」秦尧笔尖微触纸张, 缓缓留下属于自己的字, 如此评价考场中央被众人唾弃谩骂的人,也如此评价已归于歷史的朝代。 「独臂难支, 」楚辞轻声道,「一个人再如何, 也挽救不了将倾的高楼, 已经烂到骨子里的朽木,已经没了救治的必要了。」 「但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生出些情绪来。」 楚辞安慰他,「不破不立, 烂摊子砸了也不会可惜, 可要是一个毁誉半参的,说不定做决定的时候还需要犹豫。」 这话倒是希望大爻更加破败了才好。 毕竟秦尧在试卷里提出的问题并不少,桩桩件件都是迫切需要解决的,而韩穆所答的内容更是多, 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 秦尧看的时间有些久了,韩穆等不不耐,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怎么看的这么慢,只要也是个开国之帝总要有些过人之处,你这样如何让人信服。」 秦尧也不动怒,十分从容地说:「那是因为有人等朕,而你又无人等候,着什么急。」 韩穆反唇相讥:「我如何就无人等候了。」 突然马蹄声哒哒,有人红衣烈马穿街而来,在一众人群中显得极其亮眼。 像是为了证明韩穆的话,马上的姑娘遥遥沖他颔首,手握着马缰,马儿原地踱步片刻,顺着指引走到了离考场最近的地方。 韩穆眼里闪过不明显的笑意,对着秦尧说:「让佳人久候不雅,只寥寥几字也不必如何久看,陛下请快。」 秦尧并不关心等他的人是谁,只专注地盯着答卷,回道:「那么多年都等了,区区几刻,何须着急。」 楚辞却是看到来人唿吸一滞。 人群对着骑马而来的姑娘也没有丝毫善意,嘲讽道:「这不是王家那个还没嫁人就剋死夫君的老姑娘吗?怎么,穿着一身红出来干啥,想抢个压寨相公回去啊?」 「嘿嘿嘿,」有人下流地笑起来,「小娘子看看我啊,我跟你回去啊,你看看我行不行?保证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王翎看也不看,一鞭子飞了出去,说话最难听的那人噼头被甩了一鞭,一道赤红的肿痕立刻在脸上凹陷出来。 王翎迴转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里却尽是不屑地嘲讽。 「你……」有人仗着人多势众,立刻推搡着就要上来拉她下马,楚辞紧张得站了起来,守在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持兵威赫。 王翎以一人对众人,气势丝毫不落下成,侍卫在她身边围成一圈,衬得她像是个九天飞下的女战神。 韩穆目光沉沉地一个一个把噁心人的那些脸盯过去,楚辞咬着唇,握着拳头浑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第120页 秦尧包着她的手,侧头问她:「认识她?」 楚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低落道:「和我哥有婚约的人就是她。」顿了一下,「她至今还不曾再议过亲事。」 以王家的地位和权势,就算是还没成亲就死了未婚夫的人,想要上门求娶的人也能排成队。 当年事,楚辞未曾置身其中不好揣测,可是这位王姑娘对楚朝的情愫明显到,过了这么多年楚辞但看得清清楚楚,至于楚朝,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娶进门放在家中,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只有在乎才会计之深渊,才会捨不得。 可是,究竟是错过了。 上次前去拜访韩穆,韩穆身边的小厮便说除去王姑娘,再无人来拜访公子,楚辞就早已隐约超绝到了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了,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要是哥哥还活着…… 秦尧却远比她知道得更多,想的更长远,他思忖着最近查到的,关于一个瘸了左腿的人,最后客观地问:「王姑娘为何至今未曾婚嫁?」 楚辞有些低落地说:「因为我哥不在了。」 秦尧知道她的心情,但是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但他还是徵询了一下楚辞的意见:「那如果她现在要嫁了呢?」 楚辞捂着眼睛苦笑:「自然任凭她自己的意愿,毕竟我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对她置喙,当年也是楚家对不起她,只要她能过得好就行。」 秦尧批下一行字,点头道:「朕知道了。」 即便韩穆催促,也有人等候,秦尧还是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把所有的都看完,然后在最上头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个甲字,又写上一个一,以红圈圈起,这便是这场的名次了。 一甲头名。 虽然因着只有一人参加,但韩穆也实至名归。 铜锣敲响,震盪的声音一圈圈飘开,御前有人高声传唱道:「嘉志元年科举,应试者一,一甲一名,御笔亲批,赐名第一,状元韩穆。」 考场外挨饿受冻的人那么久都是等着这一刻,立刻开始嘲笑道:「就这一个人,他不是第一,还能把他身上的跳蚤捉出来当状元吗?!」 「哈哈哈哈,笑死爷了,什么狗屁科举啊,老子虽然大字不认一个,可要是老子去参加了,也能当状元哩!」 「呸,沆瀣一气!都是一个窝里的狗屎,要不是提前给透了题,怎么可能答得那么快!」 「什么大衍啊,趁早关门好了,省得出来寒酸人了,连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出来几个,丢不丢人啊!!!」 「……」 楚辞秦尧韩穆王翎个个气定神闲,和那些癫狂谩骂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传令官又笑眯眯地,不急不缓地说:「状元爷的答卷如何,陛下心中自由计量。只是鑑于诸位似乎对此颇有微词,既如此,陛下公允,同意把状元爷的试卷展示出来,好让诸位一睹为快。」 嘲讽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像是被猝不及防地卡住了脖子,一下子失去了可以恶意揣测的点。 传令官见都安静下来了,继续说:「陛下也不会立刻,要是诸位之间有人自信可以比咱们这位状元答的更好,这状元之位易主也是可能的。」 这一句话掀起了许多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后悔为何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考场了,至少也能当个进士啊。 现在听到还有机会,立刻迫不及待地想要显摆自己的本事,催促道:「赶紧的,把答卷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答卷被张贴出来,可是纸小字也小,挤破了头也只有最前头的人看得到。 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挤,认得字的不识字的,读过书的颇有文墨的人挤成一团,推不动了就骂最前面不动的人。 赵言是个清高的读书人,自恃读过几年书,一直拿鼻孔看人,以楚序微为榜样,看不上一身铜臭的商人,瞧不起种地的泥腿子,还对那些官场上卑躬屈膝的人嗤之以鼻。 他可是有大抱负的,就是没遇上可以赏识的伯乐。他在在最后面,看到有看过答卷的人灰熘熘地走了,忍不住嘀咕:「孙子,真怂!」 可是骂的人再多,也拦不住许多人看过试卷,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拿袖子蒙着头,一言不发地偷偷离开。 渐渐地,赵言也忍不住好奇了,疑惑这是怎么样的答案,竟然能让这么多人鎩羽而归? 等到好不容易挤到他了,他这才发现他旁边是一个种地的,虽然打扮得挺斯文,还是挡不住泥土的腥气,他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不想沾到他分毫。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嗤笑道,什么空泛的问题,这种事情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竟然还想妄图在新朝根基未稳时就大动干戈,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该说狂妄。 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本以为在答卷能看到的是韩穆似是而非的答案,然后结尾惯例恭维一下秦尧,然而这一看之下和他的揣测大相迳庭。 字字都是心血之言,件件都是千秋之功。 他越看越震撼,最后震惊到失神,一时之间自惭形愧,感觉连头都抬不起来,有些想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蒙着头灰熘熘地离开。 他尴尬得呆不下去要走,却看那个被他看不起的泥腿子还站在那里认真地研读,忍不住出声道:「你看得懂吗?」 第121页 「字字句句皆是良言啊。」那人嘆一口气,然后竟是抬脚往考场里走。 传令官看着他,不问出身不问经歷,态度不变地躬身抬手引着他往里走,去见秦尧。 可是能够如他一般用勇气的人却再无第二个,所有人都在见过韩穆的答卷之后,都被这一问一答之间尖锐恢宏的规划震撼了。 每一个问题都是冗沉制度之下,急需解决,却又无从下手的重点,方方面面,桩桩件件,只是惊鸿一瞥,都能想像一个崭新的未来。 把一场新旧势力之间的较量,生生拔高到天下万民千秋万代。 孰大孰小,孰是孰非高下立见。 再无人小瞧韩穆和秦尧,说前者是个草包后者是个土匪。 强者恆强,让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站得比他高,比他强大。 一直催促的韩穆,直到此时才施施然起身,走到秦尧面前,说:「今日理应双喜临门。」 秦尧配合道:「金榜题名已有,不知还差哪一喜?」 楚辞忍不住看着考场外,突然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而一直看着考场内的王翎也有所感地回头张望。 韩穆撩起衣袍跪下,恳求道:「请陛下赐婚,臣想要求娶王家的大小姐,王翎。」 楚辞惶惶地在人群中飞快地寻找,闻言却愣愣地看着韩穆。 秦尧没有立刻同意,说:「你该先去问王姑娘是否答应嫁你?」 韩穆并未退却,他朗声,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笑着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翎,像一个冲动豪情的少年一样道:「王翎,我韩穆在此保证,这一辈子爱你护你敬你,你可愿和我共赴白头?」 王翎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马儿也转了方向,她身体紧绷,迟疑良久,最后还是调转回来,看着韩穆。 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第57章 既然婚事的两位主角都没了意见, 秦尧自然要成人之美, 给他们两个人赐婚。 楚辞心中有些不安, 她在人群中找寻那个一瞥之下就不见了的人影, 秦尧察觉到她的动作, 侧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楚辞迟疑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感觉很熟悉, 和我哥哥特别像。」 说完又摇了摇头,有些恍惚道:「可是他早就不在了啊。」 秦尧却没应她这句话, 飞快地在外面扫了一圈, 伸手召来一人, 俯首交代;两句,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他看了看韩穆和王翎, 在心中嘆了一口气,左手抓紧了楚辞, 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王翎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一切都为时已晚,况且这一切他都在旁边听到了,既然保持了沉默,想必就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既然如何, 一切都不必言错过。 这一场科举开始得荒唐, 然而一纸提问和一场答卷就足以让人信服。 秦尧出身低微但有高瞻远瞩,有魄力也有心胸,韩穆沉默多年仍是能力卓着,他们两个就是最好的领头人。 状元得了名次还得了赐婚, 双喜临门,这一场选拔对于大衍来说却刚刚开始。 有人犹犹豫豫地想要入场,有人自知之明地退却,有人为名利却也有人为天下,这一场利慾薰心的较量,最后还是落到了清清白白的考量上。 那位一马当先,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斯文人,当仁不让地坐在韩穆原来坐着的位置,提笔走龙蛇,呵气泼浓墨。 韩穆的答案皆是浓雾中的点睛,但他高居云端太久,和他们这些本就是泥土里长出来的人不同,那些方法和政策要想真的落到实处,还有很多的不妥。 而他就是最好的阶梯。 陆陆续续地,有人不断地进场,外面依然有些吵闹,可是坐在考场里的人,个个嵴背挺直,端坐如松,气度沉稳安静。 他们将要撑起一个繁华的,千古一代。 今日诸事繁多,楚辞跟着秦尧一直奔波,白日里又被那个身影扰乱了心神,晚间很晚了仍辗转难以睡下。 秦尧在书房里批阅今日考场上考生的答卷,更深露重,手边一直烛光摇曳,他疲惫地揉揉额角,放下没看完的答卷,召来今日吩咐的人:「把人带来。」 那人相貌普通,是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人却很机灵,办事牢靠,秦尧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找到了人,只等着这一声吩咐。 他自然是知道找到的这位是谁,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可正是因为知道,此时却更加为难。 他皱着眉,舔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说:「楚公子说他腿脚不便,此时还没入的宫来。」 这话说得委婉。 秦尧冷哼一声,径直问:「原话。」 见瞒不过去,那人只得应着头皮如实告知:「韩公子说——我当年心软放过的小流浪狗,拐走了我妹妹不算,如今还好意思腆着脸指挥我这个瘸子,小狗,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说完他小心地打量着秦尧的脸色,却没从这位年轻的陛下脸上看到任何被冒犯的不悦。 秦尧靠在椅子上,垂着眉眼波澜不惊地说:「把人带来,不必客气。」 那人心中一凛,有些谨慎地估摸着该下几分狠手才能让这位韩公子进宫却又不会被人记恨 然而意外地,韩公子这次很是配合,都到三更天了,穿的厚厚实实暖暖和和,弯着眼睛,眉眼和善地等着他们带人走。 第122页 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他这么一笑,简直和楚辞一模一样,看起来温暖极了。 就是挺可惜的,是个瘸子,左腿废了,一跛一跛的,走路都吃力。 楚朝被带到了秦尧的书房,秦尧没有在看答卷了,他坐在宽大的坐椅上,双手放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一言不发隐在半暗的烛火下,看起来有些危险。 夜里凉气很重,沾湿了楚朝的衣裳,也让他经年的骨头泛起了酸痛,他有些自嘲地任人领着在一团漆黑的皇宫里东走西走,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忍不住想,这是哪里,楚辞有没有来这个地方,她会不会被人欺负? 秦尧看起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长的那么凶,身量还那么高,他的阿辞小小的,又胆小,会不会夜里哭着咬被角都不敢出声。 他想了很多很多,却不敢想一想楚辞会不会愿意见他。 他太没用了。 秦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楚朝皮相是很好的,端正淡雅,是很多世家小姐都喜欢和君子之风,跛了一条腿他仍是从容的。 可是面上终究留下来痕迹,比起养在京中的公子哥们,他有些显老,皮肤黑了些,还有些粗糙,像是长期风吹日晒的,虽然还像个君子,却是一棵风雨无惧的松了。 只是两个人见到对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秦尧嘲讽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了?」 楚朝沖他一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你可是比我死的更早呢,你都拖着一把老骨头爬出来了,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秦尧比楚辞还要大上一岁,在楚辞心中,也「死」在他前面,这话倒是十分的准确。 只是听起来让人不适。 两人在意的却都不是这些。 楚朝率先开口,他看着飞鸾宫的方向,声音很轻地问:「阿辞睡了吗?」 秦尧冷漠道:「不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晚饭也吃得少,夜间应当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楚朝声音有些发紧:「她今日看到我了?」 秦尧道:「看见了又如何,你在她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朝一愣:「不是她要找我?」 秦尧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是,是朕,刨了你的坟,棺材是空的。」 楚朝心中有些失望,连对着自己的坟被人挖了,棺材拖出来撬开都不在意了。一路上紧张了那么久,心中突然空荡荡的,像是没了着落。 他弯腰按着隐隐作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哪怕背挺的再直,背影却有些狼狈。 秦尧看着他坐下,才开口道:「今日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楚朝浑身一僵,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最后却摇了摇头,靠着椅背,垂眼看着自己的左腿,不辨情绪地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是挺好的,大喜的日子,这么多年的陪伴,他一个残废之人,就不要再出现了。 韩穆是个值得託付的人,他相貌家世秉性都是上乘,如今又得秦尧重用,王翎跟着他会过的很好的。 至少会比他好。 说到这里,楚朝忍不住严肃地看着秦尧,问他:「你为什么要娶阿辞?是报恩?」 当年秦尧突然出现在楚府引起好大波澜,境况紧急楚朝来不及多问,只当他是楚辞偶然得来的小飞贼玩伴,毕竟小少年的情谊总是出现得又各种可能。 他当时为了楚辞,放了他一命,许多年后,秦尧又救了楚辞一命,想来想去,楚朝能够对着秦尧施恩的,也就这么一点了。 不待秦尧回答,楚朝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承你一份情,只是如今我回来了,阿辞有了亲人,我要带她走。」 「你是大衍的皇帝,合该有后宫佳丽三千,早早开枝散叶安抚人心吧。」他这样说。 楚辞身体并不太好,幼年伤了身体思虑过重,这些年也一直体弱身寒,虽未明说,但难以有孕。 楚辞可没有孩子,可是秦尧却是必须要有的,楚朝不过是把话放在明面上来。 秦尧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 楚辞和秦尧的再见并不美好,王国之后和新朝之君,在一场逼迫下没有选择的妥协。就算现在他们两个人再好,在世人眼中,也都是秦尧的巧取豪夺。 哪怕楚朝给他加了报恩的因果,想的都还是要把楚辞从他身边带走。 他们都不认为楚辞是心甘情愿的。 也许是楚朝的话让秦尧不悦,他非常具有攻击性地嘲讽:「你当年既然能毫不留恋地抛下她,以后说不定也会对她弃之如敝,朕如何放心把她交给你。」 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做的好上一分。 秦尧说要带她走,天高海阔四处游走;楚朝说会陪着她,不离不弃相依为命。 秦尧给她一刀,死在楚府留给她一件带血的衣裳;楚朝在她伤口上又狠剜一箭,留给她一座无人拜祭的孤坟。 只是秦尧对楚辞源于承诺,只他们两个人知,楚朝对着楚辞却源于血脉,他们是彼此植根于骨髓的责任。 楚朝脸色一下子就灰败下去,像是受了一拳重击。 是他没有做到承诺,抛下了楚辞。当年他喜欢王翎,是那种放在心尖上的,只要遥遥地看一眼就好的喜欢。 第123页 他已经身处泥沼之中了,不想把任何人再拉下水。可是楚序微为了定了这门亲事。 那个红衣纵马,自由得像风一样的姑娘要被他拖进泥里了。他不想。 他逃了,留下了楚辞,背弃了承诺。然后很多年都不曾回去。他对楚辞的责任最后还是败给了他的软弱。 谁能不想要自由啊!见过天空的鸟,如果不是被打断翅膀,怎么还会愿意被关在笼中。 他困于日復一日的樊笼,自由于一朝的叛逃,清醒于山南海北的辽阔,痛苦于背后交託的信任和倚靠。 现在他回来了,他想要看一看,他的小姑娘过得好不好。 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冰凉不知听了多久的楚辞,白着脸含着泪,有些惶恐地叫了一声—— 「哥。」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第58章 「哥, 真的是你吗?」楚辞声音发抖, 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一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侧影, 克制不住浑身战慄。 她声音里带了哽咽, 惶恐不安,像个迷路的小孩, 站在黑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楚朝在听到那声哥的时候, 就已经如遭重创, 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没敢回头。 秦尧眉头一皱, 有些不悦地快步走到楚辞面前,伸手摸人脸颊的温度, 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秦尧站在楚辞面前, 把楚朝挡得干干净净, 楚辞看不到楚朝,只能看着秦尧,闻言有些迟钝地说:「冷,睡不着。」 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楚辞体寒怕冷, 自己又暖不热, 抱着银熏球半夜都会瑟瑟发抖,只有秦尧陪着她一起睡的时候才能睡得好。 秦尧不过是一晚没有陪着她,楚辞就已经不习惯了。 只是这其中种种楚朝却是不知,他只听到了他的阿辞, 都是皇后了,却没人照料,冷得睡不安稳,半夜爬起来找秦尧求助。 他一直忧心秦尧对楚辞不好,就算现在他们两个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可是楚辞看起来就过得不好。 楚朝有些不满,再加上初见楚辞,满心的温情都要溢出来了,柔声道:「我寻来了一个匠人,可以在屋子下面烧火做地龙,赤着脚踩在地上都不会觉得凉,阿辞,等新的府邸安置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秦尧还没来得及出声,楚辞就小跑着绕开秦尧,拎着裙角跑到楚朝面前,红着眼睛,小心地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希翼地小声问:「哥,你真的回来了吗?没有死?!」 她把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像是捧着薄薄水面上的月亮,生怕喘的气大口了,就要被吹散了。 楚朝被她一句话问的眼热,摸了摸她的头,愧疚又高兴地说:「回来了。」 然后垂着眼睛,收回手,蜷起的指尖刺到肉里,刻意绷直的背有些软弱,有些难堪地对着楚辞道歉。 「阿辞,是我抛下你走了这么多年,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你要是恨我——」 这一句话像是要把他的心都剜出来了,他闭着眼睛,终究是把懦弱自私的自己摆到楚辞面前接受审判,他说:「你要是恨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楚辞一把抓住他用力到青筋蹦起的手,含泪摇头道:「没有!你是我哥!你还活着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你!」 「我们是一家人啊!」 秦尧负手看了许久,此时不等楚朝为楚辞的话感动,他就十分应景地接了一句,「是啊,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楚辞和秦尧成了亲,自然不分你我,楚辞的家人自然就是秦尧的家人。 只是楚朝心中却没这样看。 他被秦尧一句话噎得上不来气,却也找不到不合规矩的地方,好半天才想到一句,「那你便该和阿辞一样,叫我一声哥。」 秦尧比他大,如今又做了皇帝,万万人之上,连名讳都是别人提都不能提的,摁着他低头,向比他年龄小的人叫哥。 楚朝觉得他该是不会叫的。不叫更好,他不配合,楚朝便更加有理由带着楚辞走了。 秦尧闻言却点了点头,十分贊同的样子,然后毫无障碍地对着楚朝称唿:「大舅哥。」 然后拉着楚辞安置她在旁边坐下,解开斗篷放在一边,火炉移过来,又倒了热茶给她暖手。 照顾得面面俱到。 楚辞对着这一切十分自然且理所应当,甚至捧着杯盏还小声喊烫,秦尧就抽出来一条丝帕垫着,然后又十分顺手地餵给她一颗糖。 旁若无人地展示占有欲。 楚辞身边站着秦尧,心中却记挂着楚朝,有满心的问题和疑惑,秦尧却一直围着她,摸摸头髮捏捏耳朵,问她冷不冷饿不饿渴不渴,把楚朝落在一边。 楚朝也不甘示弱,同样和楚辞搭话,说着他搜罗来的各种小玩意,问她喜不喜欢,想要怎么玩。 楚辞左耳朵是秦尧低沉醇厚的低语,右耳朵是楚朝温柔小意的关心,整个人像是被两种声音拉扯着,既想和秦尧说话,又想和楚朝说话,可是听了一个人说的话就要漏掉另一个,又不好表现的茫然,只能嗯嗯地应着。 楚朝也知道这种把戏实在是幼稚又无力,可是看着道貌岸然的秦尧占据了楚辞全部的注意,心中不满,思忖着要再说点什么,突然秦尧一笑,揉了揉楚辞的头。 第124页 秦尧表现得十分大度,宽容仁善地说:「你和你哥好久不见了,好好说说话吧,朕就不打扰了,你若是冷了饿了便说一声,吃食一直让人备着。」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好,本来稍有不耐的楚辞立刻愧疚地看着他,不忍地说:「没有打扰,哥哥见到你也很高兴的。」 说着她小心地看着楚朝,有些不好意思,楚朝心中对秦尧更加不满,面上却十分配合地点头一笑。 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十分准确地补上一句,「当年一别好久不见,如今再遇故人果然十分感慨。」 他自觉这话说得并无不妥,秦尧和楚辞却皆是一愣。 楚辞反应很快地问:「你们早就认识?」 楚朝心中疑惑,是早就认识,还是因你而起,当年事彼此都知,为何楚辞表现得如此异样? 他拿捏不清现在的情况,十分谨慎地没有再开口。 秦尧却并无太大反应,本也没打算隐瞒一世,如今楚朝回来了,划在楚辞心中狠狠的一刀也该好了,那些往事再说起也就无足轻重了。 他点了点头,应道:「是,早就认识,朕和你也是旧识。」 楚辞站了起来,捧着杯盏的手有些抖,温热的水飞溅出来落到她手上,手指冰凉。 秦尧两指捏着杯盏很稳地在桌上放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是已经叫了朕许多声小哥哥了吗?」 楚朝腾的一声也站起来,有些意外,也有些恼怒。 小哥哥这个称唿像是踩在他脑门上,一跳一跳的,蹦的人生气! 这个称唿简直能引出无限的遐想,秦尧还比楚朝大,楚辞对着楚朝喊哥,撒娇的时候叫哥哥,秦尧竟然还有脸让人叫他小哥哥。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好厚的一张脸皮! 楚朝又忍不住顺着往下想,秦尧要楚辞叫他小哥哥,什么时候,在哪里,是不是被逼着的,叫完了呢,楚辞会不会被欺负的更狠…… 楚辞忍不住想,可是一想就牙痒痒,秦尧可是比楚辞大了六岁呢,老牛吃嫩草,二十多岁了才成亲,他要是发了疯,楚辞身体不好撑得住吗? 啧,果然还是应该把楚辞带走。 小哥哥这个称唿对楚辞来说很特别,像是另一个人的符号和名字,她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来自哪里,拥有的就只有这一个称唿和记忆里一件带血的衣裳。 后来秦尧霸道地把这个称唿据为己有,在温暖又带着血色的记忆上盖上一层朦胧暧昧的纱。 现在他又把纱揭开了。 楚辞有些懵,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时觉得自己还躺在床上转辗反侧这一切都是梦,一时又觉得自己还被关在笼子里吊在树上,脚下是破了一个大洞的血衣,一时又是楚朝摔下马找不到,她趴在窗户上看了一眼也找不到星星。 她当年失去的,攥紧了手也握不住的,好像在一夜之间全被如数奉还。 她还懵着,如坠梦中,却只愿长睡不醒。 秦尧握着楚辞虚软无力地手放在左胸,哪里有一道经年的伤口,洞穿了身体,留下消不掉的伤痕。 楚辞见过,摸过,亲过,汗湿的头髮垂落着扫过,流下的眼泪打湿过,疼惜过后怕过,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道伤口上的血她曾经握过。 楚辞有些语无伦次,她有些迟缓地问:「你,你早就认出我了?」 楚辞这些年并无变化,秦尧又出现得太过巧合,动机不明又十分恰到好处地救她于水火,现在想来该是每一步早就安排好了。 两者相较,楚辞忍不住愧疚,喃喃道:「可是我没有认出你。」 秦尧十分自然地接道:「你认不出来是正常的,这些年变化太大了。」 秦尧当年被老师带回家养了一段时间,依然瘦小,连楚朝身量高都没有,不然楚辞也不会主动叫他小哥哥了。 如今他却长得高大英俊,再无那时的疏离防备,运筹帷幄的气度让他充满了魅力。 和当年判若两人了。 「你的伤……」楚辞看着他衣服下伤口的位置,有些惶恐地问。 秦尧安慰她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没有大碍,看起来有些丑,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楚朝的火气腾的一下又上来了,满脑子都是已经见过了!见过了!了! 好好的穿着衣裳,盖在衣裳下面的伤口怎么可能被人见到,他的阿辞又乖又软又害羞,定是不可能去做这样扒人衣裳的事情。 所以秦尧你这样老流氓!你究竟对着阿辞做了什么!!! 第59章 本该是生死之后再见, 兄妹之间秉烛长谈的交流, 最终因着秦尧变成小两口的你侬我侬。 楚朝本以为秦尧只是为求报恩, 对着楚辞应该是奉若上宾, 可如今一句话石破天惊地砸下来, 砸的他头晕眼花,耳朵边还迴响着—— 看过了——看过了, 不嫌弃——不嫌弃—— 他突然一把拽着秦尧后衣领,拎着人愤怒地问:「你对阿辞做过什么了?」 秦尧也不恼怒, 十分平静地说:「都已经成了亲了, 这么久了, 自然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 楚朝立刻恼了, 咬牙指着他,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拳。 楚辞这时候才听懂楚朝在介意什么, 立刻就脸红了, 抱着楚朝的手臂把他往后拖,小声喊道:「哥,哥你别生气,也别听他胡说, 他骗你呢。」 第125页 一个大男人, 就算瘸了腿也不是她能拖动的,楚朝却十分配合地往后退,刻意绷紧了左腿,不想让她看出来, 也捨不得压在她身上,踉跄着往后躲。 楚辞还不知道他腿伤的严重,害羞到眼皮都是红的,把袖子往上捋起一点,让他看自己的守宫砂,小声道:「还在呢。」 还在呢,好好的,鲜艷的,像一朵摇曳生毒的花,扎根在她的骨血上。 楚朝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楚辞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 楚朝卸了力,有些颓唐地靠着桌子,阴冷的温度让他的腿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 他问楚辞:「我在京中买了一座宅子,都是按着你的心意布置的,你想要跟我回去吗,回家?」 楚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尧,喃喃道:「回家?」 楚朝点头:「对,回家。」 他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毕竟楚辞和秦尧看起来相处的很好,即便守宫砂还在,感情却挺好,他以为楚辞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呢。 可是楚辞迟疑了,沉默了。 楚朝有些诧异,秦尧更是皱紧了眉头。 楚辞的犹豫像是吊桥上摇摇欲坠的绳索,让人充满了不安。秦尧不想对着楚辞有任何负面的情绪,看着楚朝嘲讽道:「回家?你连王翎都守不住,还想让阿辞陪你终老?」 一句话重重捣在心口,楚朝心中发闷舌根发苦。 王翎在他身上白白蹉跎了这么些年,如今能有个好归宿楚朝真心祝福她。没有谁能一直站在原地无望的等待下去。 楚朝也不知要楚辞陪他孤独终老,只是秦尧和她看起来太不合适了,楚辞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他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楚朝没有退让,只说:「看阿辞自己的选择。」 两个人就都又来看她,楚辞摸了摸额头,谁也不看,轻轻放下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楚辞拉着楚朝,担心地问:「翎姐姐这些年都没有议过亲事,今日她……」 楚朝抬手止住她要说的话,温和地笑道:「今日的事我都亲眼看到了,这是喜事,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楚辞盯着楚朝问:「那你高兴吗?」 楚朝勉强挂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他垂眼,低声说:「我不高兴,但这是我应得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不高兴,却不会阻挠王翎的婚事,楚辞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捣乱,秦尧不会撤回自己赐下的婚。 因为王翎已经做出了选择。 楚辞扭头看着秦尧,目光很深,秦尧也看着她,仍旧对她态度不明的「回家」耿耿于怀。 楚辞最后还是发现了楚朝跛了的左腿,有些难过,但接受得很快。相较于一条命,只是一条腿实在是太过值得了,还活着就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太医来看过,只能施针略微缓解一二,经年的伤已经留下痕迹,在无法好全了。 趁着无人时,楚朝拉着太医问,楚辞的身体可否还能有子嗣。 太医也不避讳他,直言道:「难。」 楚辞年纪尚小时就以身养毒,各种药草如水地灌下去,伤身,点了守宫砂之后没有好好调养,思虑过重心中大恸,经年累月地把一副身体压成了脆纸片。 她难以受孕,即便有了孩子,这幅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了也未可知。 但是太医没有把话说死,「要是她能有一个孩子,孕期好好调养着,说不定这幅身体也能养回来,不然……」 说不定还会比普通人寿命短些。 楚朝却想着这些话,思考着秦尧知不知道。 他要是不知道,就该告诉他,他要是知道……那阿辞该怎么办? 楚辞不爱瞧太医,遇见了都退避三舍,也不让请脉。秦尧惦记她的身体,每一旬都趁她睡着时,看着太医诊脉。 楚辞身体情况如何,他比本人都知道得清楚。 秦尧不曾主动问过,太医或委婉或直白地说过许多次,秦尧面色不该地把人打发下去。 朝堂上新来了一批年轻人,带着毕露的锋芒和朝气,救活了死气沉沉的大衍。他们不讳上书,锋利而勇敢,不惧天子,不怕人言,为万民为苍生为千秋万代奔走。 自然也会把目光落在大衍的下一任继承人身上。 秦尧成了亲,娶的还是个前朝废后,她的父亲是前朝元老,至今不曾向新帝低头。 楚辞的出身一下子就成了她的原罪,她还成亲至今都不曾剩下一个孩子。 秦尧年轻,手腕了得,才智谋略气量都让人嘆服,年轻的举子们对他很是崇敬,连带着,对着会拖累他名声的楚辞便十分不客气。 哪怕秦尧对楚辞好得昭白天下,年轻人们也有着一腔的勇气,自以为是地为秦尧好,要他废后。 楚序微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大不如前,没了高官和声望加身,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人。 他自诩圣人,心有万民救世而来,有大才能大功德,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却个个在考场灰熘熘地败走。 有人组织的诗会,邀请他一起讨论秦尧所出的考题,被他以身体有恙推掉,闭门不出。 下狱的人一屋疯狗乱攀咬,扯出许多事端,其中总少不了楚序微的身影。 那日考场外高唿痛骂他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带着些真真假假的证据,报官伸冤。 第126页 …… 林林总总的,都不算什么大事,没有硬的可以把他定在耻辱柱上的证据,但一旦有缝隙开始坍塌,从高高在上的天神到脚下的泥,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而其中推波助澜的,也不知有几人。 楚辞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宫里过得怡然自得,裹着被子围着火炉,暖得昏昏欲睡。 秦尧最近依然是很忙的,前朝那么多事情要处理,百废待兴,他每一日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回来。 楚朝隔两日就进宫一次,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解闷,陪她说话聊天,问她的院子里想要什么样子。 哪怕楚辞没有说愿意跟他回去,他还是在府里留了一个小院子,是为楚辞准备的。 楚辞就一件一件数着,要有花棚,会开紫色的花朵,底下放一个躺椅夏日可以纳凉,一棵很高的笔直的树,树上有鸟窝,会有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屋檐下放一个大缸,养着一朵荷花,还要有一尾漂亮的红色鲤鱼…… 每一件都和楚府那个狭□□仄的牢笼不一样。 楚辞不仅会对着楚朝说,有时兴起了会提着笔画下,她的画也很好,灵动自然,像是风一吹就能活了。 楚辞越过越懒,有时候扔了笔就回去睡觉,画纸就摊在桌子上,秦尧回来经过的时候停下脚步,看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到了床上的时候,不顾深夜折腾醒了楚辞,那么冷的冬夜里,把她闹出了薄汗,哭的眼睛红红的,眼尾旖旎得像是抹了胭脂,唇也是红的,还带着粗暴地牙印。 守宫砂还在,只是第二日楚辞手腕酸疼,大腿内侧细白的肉又破了皮。 以往秦尧凶她一眼,楚辞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闹个明白才行。现在被人摁在床上闹了半宿,欺负得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喊他小哥哥,又羞又恼的任人把手伸进小衣裳,却没心没肺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辞不问他是不是看到了,也不问是不是生气了,只是越发地腻着他,早上睡眼朦胧地挂在他脖子上陪人吃饭,晚上坐在火炉便困顿地东倒西歪等他回来。 连夜里都很乖,醒着时就主动地窝到他怀里,被欺负哭了也不抱怨 秦尧的脸却一日冷过一日,抱着楚辞的力道一夜重过一夜。 前朝新科进士们越来越闹腾,秦尧冷眼看着,因为楚辞进来模煳的态度,他也并未给出过什么明确的指向,只把齐苼扔进了朝堂当靶子,为楚辞拦下火气。 齐苼被教的很好,楚辞和赵兆交给他的,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最是实用,他飞快地成长着。 以韩穆为首,是激进的,像一把剑噼开前路的新派,以齐苼为首的,是如前朝一般守旧温吞的旧派。 新派不满楚辞,韩穆却算得上是楚辞一手提拔的;旧派同样不满楚辞,齐苼的命却是楚辞救下的。 新派旧派对立对峙,楚辞身处宫中,这一切却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楚辞曾经为韩穆和齐苼求下的那一个承诺,如今显得越发危险了。 第60章 韩穆和王翎快要成亲了, 因为是秦尧赐婚, 也没人敢出来阻拦, 只是韩穆从家里出来那么久了, 身边没有长辈, 少不得他们多帮衬着一些。 楚辞和秦尧不便现身,楚朝见过了韩穆, 已经把话说开,只是还避着王翎, 楚辞想要问问赵兆可不可以帮一下忙。 赵兆这几日一直来去匆忙,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楚辞觉得自己贸然请求有些打扰,便主动问:「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赵兆虽然忙碌,但难得的气色很好, 心情也不错, 闻言顿了一下,想着楚辞自幼在京中长大,说不定她会知道,于是便说了。 还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穿着一身红衣骑马, 从巷子里过,还帮我拿回被偷走的荷包,我想和她当面道谢,却找不到人了。」 楚辞闻言一愣。 就算喜欢穿红衣的姑娘不少, 可是还能骑着马在外面走,鞭子还用的很好的,就只剩下一人了。 还是楚朝曾经的未婚妻,韩穆如今未过门的妻子。 楚辞的怔忡太过明显,赵兆一眼就看出楚辞一定是认识的,只是因为某些缘由不好对他开口。 赵兆说:「我只是想当面对她道谢。」 楚辞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能说:「她要成亲了,和韩穆,你去了就能见着她。」 赵兆也愣了一下,表情未变,笑着说:「这是好事啊,韩穆是青年才俊,他们两个很相配。」 楚辞知道赵兆重感情,拿起放下皆是不易,有了想要认识的姑娘本事好事,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王翎。 楚辞有些难过,这一团乱麻的局面简直让人头疼。不过好在这几个人都是及有分寸的,就算是面对面坐着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可正是因为如何,才更加的让人难过。明明都是很好的人,楚辞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过的幸福,可是最后却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要是科举晚一天,哥哥和王翎早一天相遇,要是师兄和王翎不曾遇见……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会留有遗憾。 可是没有如果。 「师兄,」楚辞对赵兆说:「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 赵兆摆手道:「哪里就连见都见不得了,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不至于惊鸿不忘,阿辞不必担心我。」 第127页 楚辞却不放心,对着楚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嘱咐他多照看些赵兆。 楚朝知道后长嘆一句——造化弄人啊。 说完楚辞又问起他这些年去过那里过得好不好,楚朝一一答了,说起最多的地方是流放犯人的苦寒边境。 楚辞轻声问:「你去哪里做什么?」 楚朝揉揉她的头,把人揉得东倒西歪一头长髮炸起,哈哈大笑着,说:「我去找人啊。」 他说起这些佷坦然:「京中能被一手遮天,可是那里他却鞭长莫及,做过了错事就该认错,犯了罪就要杀头,因果昭昭,总能找到马脚。」 「在高处站了那么久,视万民为草芥,他不配为人父为人夫,你曾经受过的,就让他都尝一遍吧。」 楚序微为相的时候,还保留着虚伪的仁慈,犯了错的官员很少直接处死,大都会流放,只是能够走到流放之地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死在了路上。 这是线索,也是证据。 楚辞问:「找到了。」 楚朝点头:「找到了,不然我不会回来的。」 现如今的猜测和谩骂不过是一盘开胃小菜,真正的还在后面。 兄妹两个身隔千万里依然心有灵犀,连做的事情都一模一样。 楚朝嘆了口气,看着楚辞交代:「剩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干干净净的,当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行了。」 楚辞被逗得笑起来,捂着眼睛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漂亮啊。」然后同他讲宫里原来有个叫明月的宫女多么美丽。 楚朝不知道半年前的楚辞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宫女比了下去,他只知道,只看到,现在的楚辞明媚温柔,像一株向阳开的灿烂的花朵,散发着勃勃生机。 她有一种近于虚幻的纯真,还有无声柔软的媚,美得千姿百态仪态大方。 楚朝戳着她的手背,认真道:「不,你是最漂亮的。」 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的小院子已经按照你的喜好收拾好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楚辞捂着眼睛,手指慢慢地下滑,有些轻快地说:「打扫干净就好啦,毕竟是要住人的。」 楚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对你不好,还是你不喜欢他?」 楚辞摇了摇头,「都不是。」 楚朝不懂:「那这又是为何?」 楚辞冲着楚朝招手,楚朝附耳过去,听她一番言语,失笑道:「你们这是……」旋即拍拍她的肩膀:「那我就为你备好嫁妆就是。」 只是想到秦尧,又忍不住关心:「要是你不和他说明白了,他怕是不会放人。」 楚辞仰着头,姿态很是倨傲,像一只白鹤一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他既然能逼着我嫁,我自然也能逼着他离,一来一往两不相欠。」 楚朝难得的没有贊同,评价道:「瞎折腾。」 「就是要这样啊,让他想明白了,不然稀里煳涂地过了一辈子,最后生气了都不知道该恨谁。」 楚辞总结道:「我可不是好娶的,娶了之后要是再想甩开,那也是不行的。」 楚朝摇头,只能说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抽身便走了,不想看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也不想看他们两个吵架。 秦尧今天回来的早,陪着楚辞吃了饭,没有放任楚辞吃完就回床声躺着,牵着人到了书架旁边,抽出来一本书来, 没名没姓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家之作。 楚辞对这些奇思幻想的东西却很喜欢,伸手就要去拿。秦尧把书举高了,手扶着她的腰,说:「一起看。」 楚辞好奇道:「这是谁写的啊?」 秦尧:「楚朝。」 楚辞:「……」她一下子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正在这时秦尧补充:「从他的棺材里带出来的。」 楚辞啪地一声合上书,义正言辞道:「还没有徵得哥哥同意,这样不好,我们不能乱动别人东西。」 秦尧翻开书,「他扔掉的,不用徵求他的同意。」 楚辞把书夺过来,分辨道:「这不是他故意丢掉的,不能这样算!」 秦尧十分随意地靠着书架道:「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 楚辞于是好奇道:「里面写了什么?」 「是你们两个相依为命的经歷。」秦尧抱着手臂说,语气自然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把王翎指给了韩穆,这两日和我闹脾气?」 秦尧为楚辞语焉不明的态度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楚辞愣了一些,没有迴避道:「那你是吗,故意的?」 秦尧坦然道:「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韩穆有能力有号召力有野心,他比楚朝更加有用。」 楚辞并没有生气,她说:「那你知道,师兄也喜欢王翎吗?」 秦尧十分意外,连唿吸都顿了一下,楚辞自顾自地说:「要是师兄求你给他们赐婚,你还会把王翎指给韩穆吗?」 秦尧不答。 事有是非曲直,人也有亲疏远近。听到秦尧的回答楚辞并没有特别意外,因为不管秦尧指不指婚,这都是王翎选的。 秦尧只不过为自己保留了最有力的那一面罢了。 楚辞问这话也不是想指责什么,转而问起秦尧的过去,「你那时误入楚府是为了什么,见了我也不躲,还和我说话,就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第128页 秦尧也不再隐瞒过去,和盘托出:「那时就是去找你的,想看看老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楚辞对老师两个人十分在意,问他:「不知你师承何人?」 「和你同门。」秦尧摩挲着她的后腰道:「要真说起来,朕该叫你一声小师姐。」 楚辞这下完全愣住了,回想着老师离京路上遭遇的匪患,还有秦尧的出身,一下子就有了联想猜测。 秦尧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老师从山下经过,是我拦的路,后来老师见我可怜要带我走,我就反水,没有下手。」 当时一念便改了一生的瞬间,此时说起来也不过语气平平。 秦尧看着楚辞说:「老师他一直都很惦记你。」 秦尧手下的身体紧绷微颤着,秦尧抱着她,抱的很紧道:「老师后悔给你启蒙,一直自责,有时候煳涂荒唐地过一辈子也难得自在。」 「他不该拉了你一把又把你置之不顾。」 楚辞揪着他身前衣襟,声音发抖,问出她最意难平的问题:「他离京前一日,为何不见我,我光着脚,翻墙出去为他送行,被狗追着咬伤,敲了很久的门,小厮说他不愿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哪怕一句话让她死心也好。 秦尧闭上眼睛,想着小小的楚辞一身狼狈,被人拒之门外的情景,说了一个谎:「老师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不是他的本意。」 「老师病逝的时候,还嘱咐我和师兄,要我们照顾好你。」 「你是老师最满意的学生啊,小师姐。」 第61章 那些她痛苦的在意的, 被人以善意的方式轻轻拂去。 老师从来没有想要过抛下她, 楚朝和小哥哥都好好的回来了, 一层一层叠加的歉疚和悔意, 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秦尧抱着她, 轻拍她的后背,哄着道:「阿辞这么好, 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 楚辞红着眼睛,弯着眉眼看他, 十分大言不惭道:「你说的很对。」 秦尧语气自然地问:「那你还要出宫, 答应楚朝的邀请吗?」 他仍是很在意楚辞模煳不清的态度, 哪怕明知道楚辞的心意和他一样,也有时候还是会对看不明她的想法而烦躁。 虽然是问着的, 但秦尧想听到的回答只有一个。 楚辞却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选择:「要回去。」 秦尧唿吸重了一些, 像是在生气, 他掐着楚辞的腰,把人摁在书架上,右腿往前伸抵在她两膝盖之间,手撑在楚辞头侧, 盯着她的眼睛。 楚辞十分配合, 甚至因为后面的挡板隔着背了,主动往下滑了一点,伸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的,灵动娇俏, 看着他一点退却都没有。 秦尧突然低头,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不轻,没有出血,留下了很清晰的牙印。楚辞觉得疼了,嘟囔着捏着他的后颈,像是给一只大狮子摸毛。 「不解释?」秦尧声音冷清道。 「那你问啊,你问了我才好说。」楚辞理所当然道,「你什么都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知道。」 「那朕问了。」秦尧说:「第一个问题。」 楚辞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专注,坦诚的好像只要他一句话,她什么都会如实告知。 秦尧和她距离很近能够感受到她唿吸时甜甜的气息,看到她瞳孔里放大的自己。视线宛如实质,像是清晨的薄雾,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带着飘飘荡荡,轻轻柔柔的丝线,缠绕在身上。 「第一个问题,」秦尧提醒,让她专心听自己说话:「喜欢我吗?」 连一个主语都没有,也不知是问的谁喜欢。 楚辞却靠近了他,额头挨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摇头晃脑的,亲昵自在的,垂着眼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抱着他十分坦诚地说:「喜欢啊。」 「最喜欢你了,想要每天都见到你。」 「想要一直抱着你,枕着你的肩膀,吃你餵给我的糖。」 「想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秦尧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还绷着,声音轻了点,没有沉溺于甜软的低语中,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辞想了想,脑海中记忆最清楚的,有她向后倒去秦尧扶在她背上温暖的手,有为她擦去脚上灰尘穿上鞋袜时沉静的面孔,有为她生火煮面庆生辰时跳动的火光,然而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明月面前,不用一言对她的维护和信任。 楚辞评价道:「你挡在我前面,像一座大山一样,我看着你的背影,别人说什么都好像听不到了,不用害怕也不用费心解释,好像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是知道的。」 「之前只是觉得你虽然英俊但是也怕你,但是从那以后,就开始敢在你面前无所顾忌。」连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再可以避开秦尧。 秦尧:「所以现在不喜欢了吗?」 「喜欢啊。」楚辞摸了摸他的脸,认真的说:「喜欢的不得了——」 「那为什么要走?」兜兜转转,秦尧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辞老成地嘆了口气,说:「你不是知道的吗?」 「知道。」秦尧冷淡地说:「只是不解。」 「虽然前朝颇有微词,但有韩穆和齐苼在,生不起什么波浪来,等过的是日久了,他们自然能看清,谁才是唯一的人选。」 第129页 「至于前事,那时至今日你我心意相通,朕也并不后悔再见时那样做,自然也不会在意别人如何评价。」 「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好不容易行到这一步,你又为何退却?」 「你要出宫,要住进准备好的小院,便要和离,要废后。」 「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秦尧摸着楚辞的脸,垂着眼睛表情冷淡,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就好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 「这就是我的喜欢!」楚辞像是有些恼了,抓着他的衣襟衣襟逼人低下头来,眼神很兇地盯着他,气息急促道:「我的喜欢不仅是这样,还有更多你想不到的!」 「当初是你不顾我的意愿,逼着齐苼签下和离书,逼着我嫁给你,现在不过风水轮流,要你写一份和离书,放开我罢了。」 「那朕要是不写呢。」秦尧从容道。 「哼,」楚辞故意嘲讽道:「不写你也要写!你要是不肯写,韩穆和齐苼都会帮着你写,你以为我帮他们放着只是一个摆设吗?!」 秦尧瞭然:「原来如此。只是这是他们原来可能帮你做的事情,现在,你留着他们是要干什么?」 原本楚辞是被逼成亲的,对这桩婚事不报期待,只一心希望和离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如今他二人既然心意相通,楚辞要求和离也并不是真心诚意,他们两个能帮楚辞的地方就有些蹊跷了。 楚辞身量虽小,气势却不若,十分认真地说:「为下一次和离做准备。」 秦尧再绷不住冷淡的情绪,简直要被她逗笑了。 连这一次的和离都没有达成呢,就开始惦记着下一次了。可是听着楚辞的话,他又渐渐地陷入了沉默。 楚辞没有理会他明显不看好的笑,把心中的顾虑和打算全都说给他听。 「前朝虽然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但一直议论纷纷我听着心烦,至少堵住他们的嘴,不想听他们说不好的话。」 这些人都是认为他们两个不相配,说不定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将将就就煳煳涂涂地过日子,不如早点分开才好,秦尧娶个贤良淑德,家世清白的姑娘,早点诞下继承人;楚辞就继续和她那个前朝小夫君凑一起,别出来祸害人。 总而言之就是认为他们两个不可能长久。 「我们两个的亲事,是你提着剑逼来的,那时候我势弱对你低头,答应同你成亲,世人提起,也多是说一句你强取豪夺。」 「我不想你被别人这样评价。」 「我想要别人知道,和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想要再一次,堂堂正正地,自己选择嫁给你。」 要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秦尧觉得自己很过分,可是听她这样说出口了,又觉得十分舒心,连被楚辞想要离开他一直闷在心里的这口气都散了。 说来说去,楚辞做这些事情,为的人还是他,虽然这份好意他并不需要,但来自心上人的温暖最是惬意舒心。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必和离,朕不在意。」秦尧温柔地说。 楚辞抱着他,埋头在他肩上说:「自然不是仅仅如此。」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楚辞想给出的,是秦尧最后一次选择的权利。 「你该知道,我身体不太好,从小的那些事情让我的身体损伤很大,日日将养着都很难活的长久,要想孕育孩子更加困难。」 楚辞说的自然,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罪无可赦的错,也没有愧疚和难过,她只是把这件事情摊开了,在两人面前讲清楚。 「所以很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秦尧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却没有打断,随意地给出自己的回应,耐心地听她说。 「我可以接受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却不能强求别人。」楚辞看了秦尧一眼,「尤其是一个好不容易得了江山的开国皇帝。」 「我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该有默契。」秦尧说:「还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仍然不够,不足以让你信任我?」 「我信你,但是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有什么改变。」 「我只是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和离之后,我等你去提亲,但如果你真的去了。」楚辞松开手,慢慢地抚平秦尧衣襟上被她攥出来的褶子,缓缓地,语气很亲昵地说:「哪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孩子,你也不许纳妃。」 「不然,」楚辞踮起脚,突然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很用力,都能尝到血腥味了,她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我就杀了你!」 「一定要先和离?」秦尧哄猫一样,对着她张牙舞爪的威胁毫不在意,轻拍她后背,说:「即便是如此,也不用和离。」 「你说的,朕都做得到。况且就算朕出尔反尔,也有韩穆和齐苼帮你,就算你杀了朕也不用害怕。」 「可是我还怕受伤。」楚辞说:「伤了心很难好的,我只有着一份的真心,也只会交出去一次,要是伤痕累累地还回来,我会死掉的。」 楚辞可怜巴巴地说:「所以你想一想好不好,想清楚了,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可是你要是答应了以后再反悔,我会很难过的。」 秦尧只能应下:「好。」 他自觉这就是陪着楚辞的一场胡闹,因为无论如何楚辞提出什么样子的问题,他都会应下的。 第130页 况且子嗣这件事情,秦尧很久之前就开始考虑了,他自然是不会让楚辞受一点委屈的,一颗心里也就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满满当当的,再容不下其他人。 初时他确实是想要齐苼死的,因为麻烦和碍眼,可是时至今日,他发现齐苼活着也挺好的。他聪明,足够识趣,对楚辞和赵兆也都足够亲近,出身虽然是个麻烦,但也足以服众。 把他扔进朝堂捶打几年,跟着一群热血勤恳的人拼搏奋斗,以后再坐上高位也不会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他和楚辞有孩子自然是好的,小时候像楚辞一样天真可爱,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着,把楚辞曾经不曾拥有的宠溺和关爱全都补回来,看着小小的一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然后教他本事,让他管理天下。 要是没有,那也可以。只有他们两个无牵无挂,彼此心中全心全意的都是对方,临终的时候手牵着手,躺在床上相视一笑,一起闭上眼睛。 只要是楚辞,无论怎样都好。 只是楚辞似乎心有不安,一直坚持着要他认真思考之后再做选择。 秦尧最近不再一直忙碌,经常陪着楚辞,楚辞有时候会看着他发呆,更多时候不管他干什么都腻在他身边。 这件事情在楚辞的坚持下没有更改的余地,秦尧就配合地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他直接找到楚朝说了这件事情,楚朝因为早就从楚辞那里知道了并不意外,秦尧找他却不是为了哄楚辞回心转意,而是问他楚辞喜欢什么样的布置。 飞鸾宫虽然大婚的时候修整了一番,可都是按照以往皇后宫中的规制,并没有特意来问过楚辞的喜好。 既然要再成一次婚,那就把原来没有做好的,留下遗憾的全部都补全。 秦尧找楚朝的时候没有隐瞒,把自己和打算和盘托出,虽然两人之间依然气场不合,但楚朝对秦尧的态度已经略有改观。 上一次成亲,除去楚序微,楚辞再无可以商量的亲人长辈,一切都是秦尧和赵兆安排的,这一次有了楚朝,自然要过问他的意见。 楚辞身后再不是空荡荡的,无论何时回头,都有人守着她。 「那事何时能了解?」楚朝问。 那事是指什么事,两个人都知道。楚辞苦了那么多年,楚朝走了那么多远的路,伪善地欺骗了世人的,早该让他踩到泥里去。 说什么血脉亲情,讲什么伦理纲常,有些人生来就不配为人。 处理楚序微曾经做下的事情进度缓慢,一切都证据充足,却刻意拉成了时间,每每在人们的愤怒稍稍降落的时候,就添上一把柴,浇上一桶油。 楚府的大门已经被人拆了,连院墙都快被人推到了,每次审问楚序微的时候,还会允许百姓围观。 而和他沆瀣一气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曾经大张旗鼓被人敬仰的前朝老臣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过街老鼠。 「快了。」秦尧说:「会赶在楚辞出宫之前了结。」 即便再不堪,楚序微也是楚辞名义上的父亲,总会有些迂腐到骨子里的人,拿着细枝末节的事情做文章。 秦尧在楚辞的事情上向来是面面俱到,连这些小事都考虑进去。 楚辞要是在楚序微的事情还没解决的时候和他和离,她出宫之后就还是要回到楚府,可要是她一天没和秦尧分开,君君臣臣的,楚序微也要对她低头。 还不如往后拖一拖,等一等,反正也不着急,秦尧乐的楚辞能在他身边多留几天。 楚序微最终还是流放,不算重,为他送行的人沾满了街道,却都不復以往的景仰,各种不堪的评价和谩骂充盈了耳朵,还有人冲着他扔臭鸡蛋烂菜叶。 楚序微头髮白了,佝偻着腰一言不发,双眼无神,身体不堪重负地颤抖着,被各种毒药折么得鲜血淋漓。 楚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宫,马车横在无人的道路中央,掀开帘子,她坐在马车上面,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那一年,楚序微坐在马车上,微笑地看着楚辞绝望无助地敲着赵府的门。 楚朝就坐在她左手边,冷漠地看着苍老佝偻的楚序微,褪去高高在上的光环,他也只是个自私虚伪的小人。 小院里曾经高的翻不出去的围墙,如今不过是脚下的一颗尘土,只是那些时光里的痛和很,如今都可以原数奉还。 秦尧捏着酒壶细长的手柄,漫不经心地为酒杯斟满,浅啜一口。 那人曾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把他的珍宝踩在泥里,而现在,他手中握着他的命,捏着他的喉咙,让他生他就只能活着,要他死他就只能死去。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权利,赋予他的自由。 楚序微还会活着,活很久很久,只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去。 这一夜楚辞做了梦,梦到她和楚朝秦尧一起蹲在花园里看蚂蚁,她睁着眼睛看得很认真,秦尧突然扭过脸亲了她一下,楚朝气得跳起来给了他一拳。 楚辞知道这个梦不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好像他们三个真的从小一个长大,手拉着手,在将要落雨的夏日里,穿过开满了紫色花朵的门廊,躲在门口看天边滚动的乌云。 连沉闷的空气都快活起来。 楚辞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睛,滚到秦尧怀里,声音朦胧道:「你和小时候长得好不一样啊。」 第131页 她说的没头没尾,秦尧怕她今夜做噩梦特意醒着守着她,闻言想了想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模样,说:「是不太一样。你那时候漂亮又可爱,特别乖,像个小仙童一样。」 「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吗?」楚辞有些好奇地问。 秦尧枕着手臂失笑,「不是,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是后来,我又去看过你一次。」 楚辞一下子睁开眼睛,十分意外,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毫无所获。她迟疑道:「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秦尧说起这件事情,笑意淡了些,说:「你成亲的前一天。」 楚辞和齐苼成婚的前夜。 老师病重,昏昏沉沉的一直不见好,意识不清的时候念着楚辞的名字,自责愧疚。秦尧来京中找楚辞,想要见一见她。 可是那时候楚府守卫森严,他根本无法接近楚辞住的地方,守了好几天都没有收穫。 他知道楚辞的处境,也知道她和齐苼的婚事,看着楚府的准备,自然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他在心里默数,要是今夜楚辞出门,无论如何他也会带她走的。 楚辞有些记不清那一夜的事情了,太过痛苦的回忆会逐渐变得模煳,可是既然她没有见过秦尧,说明这个条件并未达成。 她说:「我没有出门。」 「可是我听到了你的哭声。」秦尧说:「隔着窗户,你哭了一整夜。」 秦尧小心的压着唿吸,躲避侍卫一层层的巡视,保持一个姿势,在离楚辞房间最近的枝头上待了一整夜,听她叫哥哥,叫小哥哥,听得心都要碎了。 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能够接近她,哪怕第二天跟着轿子走了一路,看着她抬进朱红的小门,却只能止步于此。 回去之后没多久老师就病逝了,葬下老师后,秦尧和赵兆说要起义。 「提着剑护你是真的,想要娶你也是真的。」秦尧收拢手臂,把楚辞困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说:「想要和你白头偕老更是真的。」 他在回应楚辞的迟疑和犹豫。 楚辞觉得心里又酸又软,原来在她自以为孤独无助的时候,还有人陪着她记着她。 她抱着秦尧脖子,把自己嵌进他怀里,有些慌张地说:「可是我也许不能有孩子。」 秦尧翻了个身,楚辞整个人躺在他身下,抱着他,以眷恋依恋的姿势。 秦尧的眼睛在黑夜里好像依然有光,他的手缓缓下移,摸索着她的腰,顺着光滑的弧度移到她小腹上。 又一次地说:「我不在意。」 然后又宽慰她:「太医只是说难,却并未说不可能,如今我们都没有试过,说起这些为时尚早。」 他偏头在楚辞脖子上咬了一口,叼着一小块的肉细细地厮磨着,小声道:「说不定我天赋异禀,无中生有可是可能。」 这简直是楚辞听过的,最放浪露骨的话了。 而且……而且秦尧的脸皮怎么可以这样厚,居然好意思这样夸自己。 楚辞整个人都是热的,微喘着,在秦尧身下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让人心慌,她抓着被角翻身想要逃,却被秦尧摁着腰,压在了床上。 楚辞白生生的,头髮乌黑,后颈上那一点硃砂痣红艷艷的,像是落上去的一滴血。 秦尧喜欢她柔若无骨的手,喜欢她莹润的腕,喜欢她修长的脖颈,喜欢她细细的腰,喜欢她白瘦的腿,喜欢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最喜欢的,却是她后颈上的这一红。 像是为他一个人开的花。 湿腻的舌舔上温热的肉,尖尖的齿咬着细白的皮,秦尧扣着楚辞,像恶龙守着宝藏。 外间熄了灯,天空中无星无月,帷帐里用轻纱罩着夜明珠,秦尧伏在楚辞身上,光线柔和了线条,美的像一幅画。 楚辞面朝下被压在厚厚的柔软的被褥里,声音细如蚊蚋,提醒道:「守宫砂。」 楚朝才看到她的守宫砂还在,对着秦尧态度好些,要是被他知道又被秦尧折腾没了,说不定真的撸起袖子要揍人。 楚朝太久不见楚辞了,还把她当成那个小小的要人保护的小丫头,恨不得什么都护着她。 秦尧不怕楚朝,却在意楚辞,捨不得折腾她,想把那个时间留到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却又不想委屈自己。 他湿声对着楚辞耳语,带着湿漉漉的热气,问她:「那好阿辞,朕这儿怎么办?」 说着,他撞了一下楚辞,带着压抑的力度,很热,很烫,很让人心慌。 楚辞还记着上次酸了一天的手腕,把两只手臂交叠枕在额下,小声说:「你可以去沖澡。」 在他们刚成亲的时候,秦尧还能早上起来去沖冷水,现在却拉着她腻着她欺负她,一点都不客气。 「现在的水好冷,」秦尧也小声说:「要是朕病了,你捨得吗?」 楚辞觉得他好烦啊,一直抓着她的软肋,利用她的心软,得寸进尺,却也只能摇头道:「捨不得。」 楚辞捨不得秦尧,秦尧却十分捨得她,看人哭红了眼也不松手,楚辞咬破了唇,嗓子都有些哑了,也没见人放过她。 秦尧穿上衣服的时候衣冠楚楚,冷静漠然得像是无悲无怒的画像,折腾楚辞的时候却很疯,有一种不顾今朝明日的感觉。 第二天楚辞醒来的时候,嗓子哑得说不出来话,眼睛还没有张开就恨恨地踢了秦尧一脚,不轻不重的,没有对秦尧造成一点疼痛,却被人握着脚腕,在小腿上印下一吻。 第132页 秦尧半抱着楚辞,餵她喝下一盏温水,主动开口。 「什么时候出宫?」 楚辞顿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咬着白瓷杯壁,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秦尧看着她说:「聘礼已经备好,宫中也会重新修整一遍,虽然仍旧有些仓促,但会比上一次好上许多。」 他说:「朕不希望你走,可也迫不及待地,想要你真真正正的属于朕。若是今天颁发诏书,明日朕就去楚府下聘。」 楚辞眼睛弯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整杯的水,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嗓子经过滋润好些了,小小声道:「要是被我哥哥看到我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想把聘礼送进门?」 秦尧对此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甚至十分坦然道:「即便不是现在,早晚也有这一天,他便是不能接受,也只能受着。」 秦尧低头逗弄楚辞嫣红的唇,手指摸着她抿紧的唇缝,压低声音说:「况且敦伦之乐房帏秘事,待大婚后,为夫定当悉心教诲于你,省得如今不过尔尔,你就撒娇卖痴地说委屈。」 楚辞有点羞,更多的是怕。 秦尧对她好,几乎没有罔顾过她的意愿,拉上帷帐却强硬得像个君王,说一不二,指甲划破了他劲瘦的后背,带着哭腔喊哥哥叫夫君地求饶,他也只更加冷硬。 一点怜惜都没有。 这还是守宫砂还在的时候,要是—— 楚辞突然心生惧意,因着秦尧看她的目光一日深过一日,落在她腰上的温度一天烫过一天,现在犹自克制忍耐,要是一朝解禁,为所欲为,她怕真的撑不住。 书中黄金屋,也有颜如玉,楚辞涉猎极广,什么书都读过,什么画册都看过。颠鸾倒凤阴阳交合,鱼水之欢敦伦之乐,终究是纸上得来浅。 可要躬行知此事……楚辞觉得还有待商榷。 于是她轻巧地跳过这个话题,说:「那你便今日就下诏书吧,我让云舒收拾东西,回哥哥府上。」 秦尧否决了这个提议,说:「宫中所有东西原封不动,你所需的东西另外安置。」 楚辞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得疑惑:「为什么?」 秦尧把人抱的很紧,有些压抑地说:「要是你不回来了怎么办?」 楚辞一下子就笑了,抱着他保证:「我会回来的。」想了想又补充:「至少让我带上你送给我的那些东西。」 秦尧给过她的奇珍异宝不胜枚举,被她好好收起来,日日都要看一遍的,却是他朝政繁忙时,随后写给她的只言片语,一句诗,半阙词,寥寥几笔的画像。 「还有你装糖的荷包。」楚辞软软地说。 秦尧突然想起,怀里这个又娇又傲的小鸟,曾经还答应过他一件事。他问:「你曾经说要给朕缝的护腕呢?」 楚辞懵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我没有说过。」然后看着秦尧危险的脸色,从记忆的边角扒拉出一点零星的回忆,改口弱弱道:「我忘了。」 然后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保证道:「现在记得了,一定会好好完成的,你不要那么记仇好不好!」 秦尧简直要被气笑了,楚辞倒打一耙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楚辞不仅会倒打一耙,还会翻旧帐,她指着秦尧怀里的荷包,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没有说你呢,你把我的荷包偷偷拿走了,那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可伤心了呢,这可是我绣的第一件东西!」 秦尧不说话了。 这件事情是他理亏,楚辞一指头的伤,拿着荷包来跟他炫耀,说自己缝荷包多么辛苦,描样有多难,然后又眼巴巴地,小心地看着他问好看吗。 那时候的秦尧还是个话少的瘦弱少年,带着一点要被人送礼物了的不好意思,十分矜持地说:「还可以。」 然而自觉礼物寒酸别人不喜欢的楚辞,吶吶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最后的最后,秦尧不问自取,擅自拿走了,那份应该当这两人的面,送出的礼物。 楚辞娇蛮得恰到好处,也让人心软的有分寸,她哼了两声,嫌弃道:「这线都快被磨断了,不要再用了,等我送你一个新的。」 秦尧扣下了人所有的东西,还冲人讨了护腕和荷包,最后拉着人在后颈上留下好几个牙印,才踩着昏暗的天色把人送出了宫。 第二天得知此事的前朝进士门各个欣喜若狂,把京中待嫁少女列出名单一一挑选。楚朝看着楚辞唇上遮不住的红,脸上遮不住的艷,暴跳三尺。 还没等进士们挑选出来合适的人选,秦尧就把聘礼送到了楚朝府上。 进士们目瞪口呆,不待思考这楚辞有何过人之处,就看到楚朝紧闭大门拒收聘礼。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该为这桩婚事未成高兴,还是为天子颜面被人弃之不理而愤怒。 楚朝拒婚拒得十分果断。哪怕秦尧每日都让人来下聘,他的门就是每天不开。 秦尧眼见着楚辞像一尾小鱼游进了自由的大海,原本说好的事情却一直进展不顺,平静的面孔下是压抑的怒火。 于是某一天,楚朝府上的大门被人撬掉,沉甸甸堆积起来的箱子堵死了门口,楚府里一个人都出不来。 也正因为此,秦尧才发现,楚辞过得简直不能更滋润,每天齐苼都跟着她身后,走街串巷地东买西逛。 两人都是没见过宫外世面的,趣味相投得像是亲姐弟,看见个草蚂蚱都能大惊小怪一番。 第133页 楚辞简直都要把他忘到脑后了。 早已知晓一切却瞒着他的赵兆,一脸怜悯地看着他。 秦尧当天就出宫了,骑着马,脸色很黑,像个土匪去抢他的压寨夫人。 他出宫的时候天边一轮晚霞,似繁花似锦,把他一身黑袍映成红色。街边的小贩热闹又快活,看着这个冷面英俊,气势不凡的男人,纵马而过,只留下哒哒马蹄声。 赵兆揣着手,目送他而去,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身边的楚朝嘆了口气:「终究是女大留不住。」 夹在两个人之间,豆芽菜似的齐苼,一脸冷漠。为什么总拿我当挡箭牌。 京中最高的毓秀楼上,张灯结彩挂红飘金,热闹得像是要娶亲。还未到春天,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花香。 马跑得飞快,一闪而过的时候,秦尧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等那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时候,他终于勒住缰绳,回头去看。 楚辞穿着一身红衣,头上带着淡雅的花环,像是一个小花仙,手里捏着一只开得正好的花,远远地丢给他,笑骂他:「你太笨了!没有听到我叫你吗!」 秦尧接了花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十分配合地回头行到楼下,抬头看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楚辞扶着栏杆,低头看他,同他说话。 秦尧看着他的眼睛眼睛,神色很温柔,答道:「因为在想,怎么才能娶你回家。」 楚辞脸红得眼睛都是湿的,她等了很久,等到聘礼都挤破大门了,还是没有等到说要娶她,接她回家的人。 她忍不住大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土匪了?」 这句话秦尧说过许多次,欺负她的时候,戏弄她的时候,蛮不讲理的时候,楚辞听了只想笑着躲,现在却巴不得像听他再说一遍。 土匪头子想要娶个压寨夫人,难道还要问问每个人的意见? 秦尧手中捏着楚辞丢给他的花,眼中看着比花朵还要漂亮的人,忍不住地想,是啊,我是个土匪,楚辞是他成过亲拜过堂的压寨夫人,他来接她回家,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没有,楚辞这一辈就只能是他的人。 「小哥哥。」楚辞突然这样唤他,然后温柔了神色,「秦尧。」 一个是他们的初识,一个是他们的现在。命运真神奇,兜兜转转,曾经的缘分岌岌可危地繫上,那些珍视的回忆逐渐延长,变成现在两人眼中交汇的光。 秦尧脸色更加柔和了,唤她:「师姐。」 他们两个人明明什么过分的话都没有说,却只是一个称唿,一个眼神就让围观的人面红耳赤。 闻声赶来的新科进士们,听着秦尧叫楚辞「师姐」,各个脸色复杂。 没想到他们这位陛下,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不动声色就娶了自己师姐,给自己抬了本分,压了赵兆一头。 楚辞听了耳朵都红了。秦尧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更何况实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有些不好意思,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秦尧堵回她的话,仰着头,笑着大声问她:「师姐,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想娶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一个,活着的时候牵着你的手,死了化成灰也和你融在一起!」 「你嫁不嫁!」 就像当初提着剑横在齐苼颈边,逼她问她,嫁还是不嫁。 楚辞还没点头,秦尧就继续说:「你要是同意,今晚我抱着你回去拜堂,你要是不同意,我也要带你回去拜堂!」 「你点一点头,我把命都给你!」 「你想好了?」楚辞又问。 她问了很多遍,问自己,也问他。 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甘愿回到那个牢笼,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放弃子嗣,一辈子只要她一人,她不仅问,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让他们知道,秦尧有多喜欢她。 秦尧没有片刻犹豫,对她伸出手来。 楚辞红衣翩跹,直接踩着栏杆一跃而下,想九天之上落入人间的小花仙。 也要世人知道,楚辞有多喜欢秦尧。 秦尧踩在马上凌空一跃,伸出手,接住他的珍宝,抱着她的满身花香落回马上。 「回宫!」 「成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