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重生记/炮灰女配和男配的幸福生活》 第1页 ====================================================================== 《炮灰女配重生记》菩洐 本文又名:《炮灰女配和男配的幸福生活》 姜裳有个秘密,她谁也不说。 但是可以悄悄告诉你:本姑娘是重生的! 这次既然回来了, 那自然得对恩人好! 只是!什么! 上辈子的玛丽苏居然才是主角? 上辈子的白莲花原来早就开始谋划! 什么我和我男人都是配角?! 不行!狗子!我们要加油! 作者有话说: 0.本文时代架的特别空特别空!有些规矩和正统的不太相似!特别空!空到只存在于脑海里。0-0每天更新时间暂定上午11点。 1.女主成长型。 2.青梅竹马养成文。 3.一般不苏。 4.重生文。 5.勉强算宅斗復仇吧。 6.总的来说是他人斗法,女主谈恋爱。233333 7.谢谢大家观看,不喜欢的可以不看,谢绝扒榜。(万一我没榜呢23333333) 内容标籤: 重生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裳,窦怀启 ┃ 配角:姜烟烟,宇沿邢,张溪敏 ┃ 其它:宠文,青梅竹马,强强,忠犬。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歷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00798字 春衫薄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s://..vip/】 第1章 第一章 正是元运二十一年,十月深秋。 时遇秋季,凉风习习,小雨连绵。楚国汴丘竟已连下三日细雨。 姜裳蜷缩在灰白的墙壁旁,呆愣的看着斜方墙壁左上角处,如拳头一般大小的小圆洞。 细雨偶有从圆洞处,缓慢流进。 圆洞外是一片漆黑,不见星月,不见飞鸟。 姜裳觉得裤子有些湿润,许是这连日的细雨,让这牢房里也潮湿起来。 她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情,此刻早已掩下,如藏在一片灰烬里,再也燃不起火星。 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本是楚国刑部尚书的千金,一出生便註定了,她是要享尽荣华富贵之人。 甚至曾与皇后的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现下,什么都没了。 不论是那些她曾经看不起的钱财,还是她曾以为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的骄奢生活。 凉风从圆洞里吹进来时,惊得姜裳身形一抖,她抱紧自己的肩头,以谋取些许的温暖。毕竟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囚衣和麻裤。 料子粗糙,硌得她有些不适。 可现下一冷,她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又脏又乱的头髮,已经许久不曾洗过,她蜷缩着,远处看起倒像是个乞丐,而不是曾经那个锦衣正身,发间藏着华美髮饰的小姐。 是时,牢房里烛火微弱,一片寂静。 姜裳无悲无喜,眼神呆滞的看着铁栏发呆。却见走道的最远处陡然亮堂起来,远远的还听得见人说话的声音。 “皇上!”有人惶恐的唤道。 “嗯。”来人似乎制止了狱卒说话的声音,而后向着姜裳的方向走来。 灯笼的亮光越发明亮,姜裳的心却沉到最低处。来人的声音她很熟悉,是她曾经定了亲的夫君。 在他扳倒二皇子,解除和自己的婚事之后,她还只是有些气恼被人当作了垫脚石。可见自己全家被以暗中帮扶二皇子谋反的罪名,全数剿灭后,她对他便只剩下满怀的仇恨。 她家到底帮的是谁,扶的又是谁,这满朝文武谁人看不清楚? 他不过就是为了个姜烟烟出气,可姜裳分不清楚,他为何迟迟不取自己性命。 脚步声一步一步,似踩在她心弦上。 “抬起头来。”宇沿邢站在铁栏外,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姜裳,眼露不屑。 姜裳心里发笑,你杀了我全家那么多人,还真当自己是皇上,我就要为了性命而苟延残喘? 宇沿邢见姜裳蹲坐在那里,听见他的问话,一动不动,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天生傲骨?呵,等明日你就傲不起来了。” 说完转身带着身边的侍从,便沿着原路返回。 姜裳像是老僧入定,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不在她眼里。纵然是冷得发抖,她也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一柱香后,牢狱外突然响起微弱的声响。 姜裳没有丝毫感觉,只见下一秒,铁栏外便有人影投射到她的面前。 她道,还是宇沿邢。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动静。 那人停顿了片刻,立马从怀里取出一把铁钥匙,手上灵活,牢门的大锁一下子便被打开了。 听见铁锁落地的声音,姜裳才有些疑惑。 只是下一秒,就被一人的外衫给从头拢了下来。外衫内里有绒,陡然的温暖,让姜裳有些不适应。 她正堪堪抬头,就见男人的下巴映入眼里,线条清晰。 来人用外衫将她裹紧后,便伸手从她膝盖下,将她轻松的抱了起来。 “裳儿,我们走吧。”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干涩,不知是不是见到她这副模样后,起了心疼。 这声音,姜裳想不起来是谁了。 按理说,她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没多少知心朋友,现在家族全毁,还有谁会来救她? 与宇沿邢为敌,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她悄悄的扯了扯外衫,透过小小的fèng隙,打量着来人。 那人穿着深蓝色长袍,面如冠玉,平眉朗目。他勾唇看着她,眼神里似藏着许多情愫,最后只不过嘆了声气。 “别怕。” 姜裳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这人应是她的侍卫。 她一向张扬,爹爹便选了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到她身边护着,整整三年,她从未与他说过话,这也是正常的,谁家小姐会跟一个侍卫相处亲近。 所以此刻她便愣在了原地,她家已经被灭,他完全不用来救自己,他又不是定了死契的侍卫,何苦走这么一趟。 “你,为何要来救我?”姜裳伸手,探出外衫,拉了拉男人的衣襟。 男人又低眉,看着她。眼睛里没有藏起的火焰,让姜裳手上一抖。 “呵,出去了,我再告诉你。”男人看了她一眼,抬起头时,已然平静。 其实,没有所谓的出不出去,因为他来时就知道,宇沿邢留下她一个人,不过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一旦出去便是万劫不復之地。 可纵然是这样,他也捨不得放下姜裳,独自回国。 别人言她,肆意张狂,在他心里,却都是她最美的模样。 牢房里这条过道,犹如岁月之路,男人抱着她经过,每一步似从他的记忆上轻踩而过。 姜裳皱紧了眉头,这太不寻常了,整个牢房里静的犹如空无一人。 第2页 牢狱前的大门处甚至大开着,她心陡然又慌张起来。 “别怕。”男人又重复道,他压低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溪流,带着些令人放松的舒缓。 “我不……” 姜裳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说不下去了。 男人带着她已经走到了牢房的大门处,牢狱外本是黑如墨,此刻却通红一片。 石阶下,是将他们围住的兵骑,成百上千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其他每个地方和角落,都有黑色的弓箭对着他们。 不寒而慄。 “窦怀启!你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阶下,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正是宇沿邢。 他披着件白色的大袍,脸上的神色被火光映照得一清二楚。 骄傲里带了些自得。 窦怀启。姜裳默念了一遍,抬头看向男子的脸。她突然想起自家爹爹曾向她提过他的名字,可惜当时的自己根本不曾在意。 男子的脸上始终是一片平静,姜裳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若搁在以前,她是瞧不出端倪的。现在,被人算计,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自己的那颗石头心,添了几分玲珑。 这人,明明就知道来救自己的下场,你为何还要来。 “宇沿邢,放过她吧,她爹待你不差,你灭她全家,我也已经来了,现留她一命吧。”窦怀启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平静,似乎眼前根本没有这数量众多的士兵,而是一片空旷。 宇沿邢突然大笑,笑声震天,他从身旁的侍从手上拿过弓箭,做出挽弓的动作。“不论你来不来,我都没想过让她活到第二天。” 说着,他手上弓箭一松,箭身如流星飞过,朝着姜裳冲来。 姜裳心跳了下,只是脸上没有惊恐。她早已心如死灰,若能早些下去,向爹爹谢罪,自己识人不清,也算是好事吧。 但是下一秒,姜裳就被人抱着转了圈,她面对着牢狱,而窦怀启正背对着千军。 飞来的弓箭准确无误的射到了窦怀启的肩部。 “一会儿,我从右边突围,你往右边跑,外面有一匹骏马。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窦怀启低声道,随后手臂一绷紧,内功注入到他的手掌处,他一拍姜裳的背部,姜裳便觉得自己似飞了起来,往着右边飞了过去。 窦怀启紧随其后,替她扫清障碍,他夺了士兵的长剑,便挽如千剑,一时间,右边竟真有突围之势。 “放!”宇沿邢怎会由着他离开,一声喝令,万箭齐飞。 窦怀启顾得了前方,却顾不了后面,虽身形诡异,但难料弓箭太多,谁能抵挡。 姜裳此时已经稳稳的落到了地面,她只需再往前跑个几米,翻身上马,她便不用有性命之忧了。 可身后那弓箭入肉的声音,令她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回头一看,也不知窦怀启是不是早有准备,穿着那件深色衣衫,竟完全看不出他受伤了,他尚且还在笑着,似毫无疼痛。 可姜裳一眼就能瞧见插。在他背后的弓箭。 姜裳以为她不会再心疼了,因为这接连而至的祸事,已让她疲惫不堪。可…… 她勐地一回身,朝着窦怀启跑去。 窦怀启原本见她快要跑出去了,还道此次前来,虽赔上了这条命,但始终是值的。结果下一秒,这人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姜裳见这人脸色突变,血水从嘴里大口大口的涌出,跑得更快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救我!现在已经是在外面了。” 窦怀启梗了下,血水让他的喉咙极不舒服,也有可能是快要死了,说出的话声音极小。 “我喜欢你,从你在朗庭救下我。我就……” 姜裳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他所说的每一字全入她耳里,好笑的是,她竟丝毫也记不起来。 自己不曾放在心上的事,却被人这般惦记,以至于付出性命。 她这辈子,爱她的人,皆因她而死。 姜裳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没了期望,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为了救自己,万箭穿心,而自己难道要丢下他,独自逃命吗? 姜裳突然笑了,她已经许久不曾笑过,此次笑起来脸上有些僵硬,可眉眼间仍然瞧得出她的风华。 她走上前,伸手抱住窦怀启,而后翻转了身子,自己背对着千军。 下一刻就被万箭穿刺在身,她也如窦怀启一般模样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下辈子你等我,我……不喝孟婆汤,我来找你。” 既然生不能相守,死亦要同路,奈何桥上有我陪你,终是不会那般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先章。 架得很空很空。 求收 第2章 第二章 身如柳絮,气若游丝,思绪如坠深渊大泽。 姜裳已绝外界之感,浮浮沉沉之间,似在鬼门间徘徊,却怎么也不得入门之道。 恍惚间,姜裳似有片刻清醒,面前全是窦怀启临死时轻笑的模样,他背嵴本是如松柏挺拔,此刻佝偻如耄耋老翁,脸上满是血痕。 她受惊,勐地往后退了一步,眨眼间窦怀启如黄沙粉末,蓦地被风吹散,化作一滩细沙。 而眼前又变作姜宏朗与孟青容携手相伴黄泉的模样,令人惊恐的是,这二人竟没有头颅。姜裳似才恍然想起,她爹娘是在午时三刻,被斩首示众的。 她也曾在一旁跪着,睁大眼睛,害怕的看着。可惜铁索缠身,无能为力。 又不知是何处而来一阵妖风。 那二人犹如纸上皮影,晃晃悠悠跌落在地,姜裳想要上前,但见皮影陡然见风就长,一晃眼,便又是一男一女,结髮映镜前。 这下她瞧得清晰,男子俊朗,女子温婉,却惹得她牙根发疼。 宇沿邢,她恨不得剖开他的胸口,瞧瞧他那心是黑是红。 她姜裳自问,这辈子虽是骄奢,喜张扬,却从不做背地里害人的事情,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人,白玉尚且有瑕,更何况她。 但她自认自己所犯之事,并不足以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满门被灭,除了那早已假死,脱离族谱的姜烟烟,全家族上下一百三十几口,无一生还。 宇沿邢真是好狠的心,昔日许自己锦绣繁华,今日便送自己满门灰烬。她对他虽无爱情,只有对兄长的敬重崇拜,可细数往日,她对他从无半分越矩和不满,她家更是为了让他登上皇帝之位,成了他手中打压朝中官员的利器。 现下得了如此孽果,她认得下一半,可另一半偏叫她执念渐起,凭什么自己从无犯下大错,只因心思不够剔透,没有那姜烟烟的一颗玲珑心,就落得如此地步。 “别怕。” 是谁在说话?姜裳身形一抖。 周遭风沙大作,鬼门大梁在前,她如拂柳,风引何处去,便向何处留。 心绪浮沉,记忆残缺,却勐地忆起。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下辈子你等我,我……不喝孟婆汤,我来找你。” 第3页 对,她不要喝下这碗孟婆汤,她欠那人的是该还的。 一时间,拂柳逆风而逃,身后鬼门大开,黑白无常正手持铁链,见姜裳往阳间的地方窜逃,黑无常眼眉一挑,不怒自威,便欲引链而缠。 倒是白无常笑颜一现,伸手止住,“凡人性命不过须臾。阎王有令,许她新生。我等回去吧。” 黑无常诧异于阎王之命,就听白无常学着阎王腔调小声道。“吾曾得其相助,今朝许她新生,以断尘世孽缘。” 姜裳在这一个恍惚间,已逆风而远,惟闻孽缘二字,心生所感。 是了,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许多,这最后一个窦怀启,竟让她怎么也放不下。 更不能捨弃的是她这辈子的仇怨,投胎转世非她所愿,纵是化作厉鬼,也得取了那二人狗命。 正思绪,后背陡然起了一阵火热,姜裳回头,只见如赤日般的光球朝着她飞射而来。躲闪不及,姜裳匆匆提袖挡面。 光球似有灵性,一触及皮肤,迅速蔓延开来,如烈焰焚身。 而身后那无常二人勐地一惊,遭了,在这厢耽搁太久,倒不知那处的孤魂野鬼现下如何呢。 …… “啊!”姜裳惊唿一声,勐地坐起身子,沉重的喘息声一下子蔓延开来。 “裳儿。” 姜裳只觉在外厅帷裳外似有人快步走来,待奴婢掀了纱帘,引人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妙龄女子,玲珑髮饰藏于髮髻间,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内里穿着件云纹锦裙,外披一件貂裘大袍,领间绒毛白如雪,映得人肤如凝脂。 姜裳身姿一哆嗦,便见这女子更是快步向前,“裳儿,又做噩梦了?”她坐在木榻床沿,伸手在姜裳的背后小心顺着。 “娘亲?”姜裳言语哆嗦,有些不可思议的紧紧盯着孟青容。 孟青容还以为女儿被恶梦惊醒,久久未从梦魇中脱身,更是心急,伸手揽过姜裳。“为娘今日才特地派人去胡商那里,买了一些麝香,听官家夫人们都道,这麝香性温,用之可绝恶气入梦。今日晚间便派人用其焚香,倒见还有何等恶气敢来扰我儿清梦。” 姜裳恍如仍在梦中,呆愣着身子,由着孟青容将自己抱着。孟青容身上的脂粉味清香益远,姜裳嗅着,不免心神安定。 “裳儿,今日皇太子妃在蓉庭设宴,稍后为娘便要出门,你一人在府,可会害怕。” 皇太子妃?蓉庭?害怕? 姜裳蓦地撑起身子,又惊觉自己那双素手此刻竟缩小了些,变成掌心多肉的小手。 “娘亲,你先让我下榻。” 姜裳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孟青容的胸口。 孟青容不解,可见姜裳着急之情露于眉间,朝着外向伸出右手,由着身后的奴婢将她扶起。也算是让开了些许的空间。 姜裳连忙从锦被里爬起,顾不上自己身形晃动,晃晃悠悠的跑到右侧梳妆檯处,铜镜映人模煳,隐约瞧见她正是年幼时的模样。 正是从梦中惊醒之时,她仍散着一头半长黑髮,眼角尚有泪渍。穿着件白色中衣,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铜镜前。 细眉桃花眼,灼灼如星辰。姜裳知道现在年纪尚浅,这双眼睛还看不出往后的艷华。 这么说来,这不就是她小时候的模样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裳已然支撑不住,分明前刻她还在鬼门前徘徊,一眨眼便又回到年幼小儿。她小腿哆嗦,跌落在地。 身后的婢女瞧见了,吓得慌忙上前,想要将小主子扶起。 “谁都不许过来。” 姜裳一声娇斥,身后的人果然都不敢再动,她伸出双手捂着脸颊,小声抽泣着。 不知是在庆幸自己重活一次,还是对前路漫漫的担忧,亦或是真的以为那些过往只是大梦一场。 “本王曾得你相助,孽缘已起,此次予你新生,为断因果,还望此次行之小心,踏错便是万劫不復,再无机缘可得。” 空中陡然响起一男人声音,姜裳哭泣的动作停了停,这里是女子闺房,哪里来得男子?又听他的意思,似与自己重生有些关联。 不免出声道。“你是何人?” 空中久久未听人出声,姜裳以为这人已经走远,心神正放松,便听那人回道。“我是何人,知与不知,又有何等关系?好生过好你这往后岁月吧。” 说完,这闺房里便再无人说话。 姜裳这下才想起,这闺房里并非只有她一人,正欲解释,就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儿啊,别哭了,这恶梦缠身的滋味,为娘清楚,今日你不如和娘亲一同前往蓉庭,有娘护着你,倒也无妨。”孟青容见自家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极了,取了丝帕小心擦拭着她的脸颊。 姜裳的视线从孟青容的肩膀上穿过,身后的奴婢们皆低着头,不敢往前。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叫她们不要靠前,又见她们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听见那男人的声音。 姜裳不知为何,突然放松下来,她意识到,也许自己这次是真的重生了。 感受着娘亲的温柔,姜裳许久没有发泄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在孟青容的怀里,嘴一撇大哭起来。 “怎么了?裳儿不愿和为娘同往吗?”孟青容手上更轻了。 “愿……愿意,嗝。”姜裳哭着哭着打起嗝来,引得孟青容低头,用帕子遮着脸颊笑了。 “唉呦。”姜裳不知怎么突然打起嗝来,忙把头埋到孟青容的怀里,让打嗝的声音发不出来。 孟青容摸了摸姜裳的头,“别把自己忍坏了。”姜裳被她顺着头髮,惬意极了。“倒也怪了,你平时里可不像现在这般小心。”孟青容又拍了拍姜裳的背,将她抱到梳妆檯前。 “桃春,鸦红,上前替大小姐梳洗。” “诺。” 就见两道穿着藏青色长裙的人影,低着头,弓着腰上前来。 孟青容被人扶到床榻上坐着,见姜裳今日一反往日的多动,安静的坐在梳妆檯前,由着桃春,鸦红打理。 心下虽有疑惑,可也只以为是恶梦扰人。“裳儿,今日前往蓉庭,你可得注意言行,蓉庭不是姜府,能由得你疯打。” “嗯,娘亲,裳儿知晓。”姜裳轻轻应了声,声音浅浮,如隔世之音。 蓉庭,是左丞相府邸上专门宴请女眷的地方。皇太子妃则是左丞相的长女,听说此次正值出嫁满月,所以回门。 皇太子妃也是性情中人,此次回门日子连着好几日,便在蓉庭宴请女眷。 看来,孟青容也是得了邀请。 姜裳由着奴婢替她梳洗打扮,思绪混乱。上辈子这皇太子妃有没有在蓉庭宴请女眷,她哪里还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从未见过皇太子妃,只听说在她十一岁时,皇太子妃被太子一剑刺于东宫之中,皇上大怒,废太子,引皇子们竞相争位。而太子似乎也没有多活,废位后不过几日,便传他饮鸠酒自尽。 第4页 丧葬倒是办的众人皆知,可惜丧葬一了,争位夺。权之事便越发严重了。 姜裳正忆着他事。就听桃春小步走到孟青容面前,低头小声道。“夫人,大小姐已经梳洗好了。” 孟青容满意的点了点头,裳儿果然适合这套桃霞藕纹罗裙。又偏头对着身旁的小曲低语道。“去将前些日子请人做好的藕荷色小袍取来。” 出门时,姜裳才发觉屋外大雪厚积于阶下。她拢紧衣袍,云履轻踩。 孟青容担心她摔倒,索性唤来鸦红将人抱着前行。 姜裳瞧着这屋外的模样,庭前柳檐下梅花,落雪沉沉压枝低。 天色未明,雾霭未歇,赤日躲进云里。 大雪正肆意在这地界里飘落,天寒地冻,姜裳伸手捂上胸口,嗯……还有心冷。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3章 第三章 姜府门外早有奴僕候着,双头大马拖着鸦青色帷裳的车厢也在石阶下等候着。 门前左右各占二人,另有一穿着松花绿棉麻长衣的男人,低头站在大门旁。 男人面相微胖,浓眉眼小。肩领处有些湿润,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 “夫人。”李管家上前作了礼,“今日老爷似有要事要办,会晚些回来。” 孟青容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李管家退下。 李管家神色犹豫,顿了顿接着道。“夫人,那二夫人想要讨一人参,您看?” “人参?”孟青容挑眉,冷眼瞧着李管家,已然没有在姜裳闺房里时那般温柔。 李管家忍着压力,点了点头。“听闻二小姐昨日落入水池中,得了风寒,恐是想要借人参补补身体。” “哦?既然如此,那便取一小人参送去吧,免得回来向老爷哭诉,我待她不好。” 姜裳坐在鸦红怀里,心里发狠,二小姐不就是那口舌如蜜,心如刀剑的姜烟烟。 落入这冬天的冰水中,竟还能生还,不禁让她忆起上辈子。 这姜烟烟上辈子可以说是鸿运当头,虽说只是一个庶出的小姐,可总是深得他人喜爱。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一个庶出之女,后又成了皇太子妃,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谋害她,她却怎么也死不了。 最为让姜裳瞠目结舌的是,这世上竟有假死丸,在宇沿邢想要对姜家出手时,一颗假死丸就让姜烟烟完美的脱离了族谱,成了这世上没有的人。 本以为重活一次,事情会有所变化。 但且看这李管家,今日小雪,竟愿守在这门口,为她传上一句。 姜裳又觉得前路渺茫。 她摇了摇头,嘆了声气。引得孟青容以为她又不乐了,伸手在她脸上一揉。 “小祖宗,咱们这就走可好?” “嗯。”姜裳歪着头点了点,桃花眼勾动又衬着这藕荷小袍,真如桃枝细花一朵,娇嫩可爱。 看得孟青容心都融了一块。 鸦青帷裳随着车夫一声喝,往前一晃又随后一压,车轱辘从地上碾过,像极了石磨上的磨盘。 姜裳上了马车,便紧紧挨着孟青容坐到了软榻一边,小窗纱帘,凉风吹动,长街两道的热闹事皆入她眼。 “裳儿,小心着凉。”斜边伸过来一只玉手,将这纱帘往下压了压。 “嗯,知道。”姜裳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看着身旁的孟青容。“娘亲,不知裳儿今年多大了。” 孟青容凤眼微挑,嘴唇上勾时笑得温柔,“裳儿怎么一觉醒来,连自己年纪都不记得了。” 姜裳装作懵懂。“裳儿是要考考娘亲,娘亲是不是不记得裳儿的年纪了!” “你今岁可八岁了,娘亲没记错吧。”孟青容伸手在姜裳脸上轻轻一揪。 姜裳眼睛骨碌碌一转,原来今年是元运十三年,深冬。想了想,便又要说些什么。 却只听车厢外,马叫声勐地一提,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本就正处于闹市之中,车马一停,热闹打趣的闲话,争锋似的蜂拥而来。 “鸦红,怎么了。”孟青容眉头一皱,这眼看着在姜裳闺房里已耗费了许久时间,若是路途上再耽搁,宴会上迟了,那可真是丢人脸面。 “回夫人的话,是那前方赵平桥下,围着太多人,这马车恐是挤不过去的。”鸦红又问了车夫,往前面眺望了下,復得回復道。 姜裳听此,右手将纱帘轻轻掀开一条fèng,往外打量着,的确如鸦红所言,她们要走的那条赵平桥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想来也是极为热闹,闲话都已顺着风声,传到了这里。 “听说是有人卖身葬母。” 姜裳只觉那二人交谈起来,声音大如洪钟。 “是吗?可是妙龄女子?”回话之人,似有他意。 “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谁要买?买回去也是多了双吃饭的筷子。” “也是,哈哈哈哈算了,徐兄不如与我去那醉香楼一醉方休,管这些俗事,有何意思。” 二人声音渐远,许是当真上醉香楼里,饮酒作乐了。 这话,孟青容听得也真切,若当真是卖身葬母,将他买下也无妨,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倒解了她此刻困境。 她细细一想,觉得甚是有理。“桃春,你且上前看一看。” “诺。” 车厢右侧先是一沉,而后又一升。 姜裳小心翼翼的拨开一条fèng隙,见桃春正小步往前面走去。 桃春先是在外侧探头看了看,又转身询问了下他人,最后才似弓腰与人说着话。 离得远了,姜裳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她的一些动作。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桃春才转回身子,往马车的方向走来。 姜裳刚将纱帘放下,就听脚步声已到车厢外。 “回夫人的话,奴婢上前见一男一女。男孩约十岁上下,衣衫褴褛,身材瘦削。躺着的则是一少妇,瞧着岁数与院里的柳大妈无异,估摸已到三十。那男孩身前用石头写着几个大字,确是卖身葬母。” “嗯,然后呢。” “而后奴婢问那男孩,尚且还差几两银子,听说只需五两。”桃春停了停,又说道。“但奴婢见他写的字,许是读过书的人家。问他叫做什么名字,他却只愿道自己姓窦,其他一概不言。若是夫人将他买回去,可会有害?” 姓窦?姜裳背嵴一僵,眼前又出现那人临死的模样,也不顾孟青容还在深思,笑道。“待本小姐亲自去看看。” 孟青容还未反应,就见自家女儿似团桃果,滴熘熘的就走了出去。 “小姐。”车外响起鸦红的声音。孟青容知道这是将裳儿拦下了,可今日难得见裳儿有些精神,也不舍将她唤回来。 “鸦红,且让她去吧。桃春,带过去的时候,可得小心小姐脚下。万不能让雪绊了腿。” “诺。” 姜裳觉得这条路极为漫长,每踏一步,自己就似离得更远了,似乎自己怎么也走不到前面热闹的那地,想来是自己心绪作怪,既想那人是他,又害怕那人不是他。 第5页 纠结矛盾时,姜裳已站到人群的中心。 她定了定神,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桃春在一旁小心的护着,生怕有个磕碰。 人群内的确如桃春所言,穿着破烂的男孩正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女人,身前那四个大字也的确写得很有韵意,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你姓窦,叫什么?”姜裳站定在男孩面前,小声问道。 男孩本是低着头,视线内陡然出现双精緻的云履,又听这鞋子的主人如此问道。 他定了定身子,抬起满脸污垢的脸,与姜裳视线相对时,他却一言不发。 姜裳瞧着他脸上污垢众多,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样她根本认不出来这人是谁,可他那双眼睛,让她有些熟悉,只是这孩子又不愿开口,莫不是要叫她为难。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个好主意。虽然这主意也许会引得他陡升戒备,但也好过任他一人流落于闹市中。 “喂,你不愿意说,那我问你,你答可好。你若回答得让人满意,我便收你做姜府的奴役。” 姜裳正直勾勾的与男孩对视,听她说完这番话,尤其是到最后二字奴役时,男孩眼中的愤怒与厌恶一闪而过,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就他眼中的意味,已足够让姜裳品味许多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离男孩近了,男孩身上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桃春吓得想要伸手拉住大小姐,却被大小姐一句,“原地站着”给没了动作。 也不知大小姐今日醒来,怎么变得如此快,比起往日,多了几分严肃。 姜裳几乎是靠近了男孩的耳侧,小声道,“你姓窦,叫怀启。是与不是。” 男孩没有答话,只是颤抖的身形,已然出卖了他。他觉得奇怪,也的确如姜裳所想的起了怀疑,他分明取了娘亲姓氏,用了本名,怎么会有人能这般清楚的唤出他的假名! 他背嵴上爬满了恐惧和谨慎。 姜裳却像是放下了心,长抒了口气。“行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姜家的人了。等会让桃春替你安置好,带你回府。” 桃春在一旁哑舌,她不知小姐怎么突然就定了要将他买下,也不曾听到小姐说了什么。 一脸懵懵懂懂的就跟着大小姐回了马车停着的地方。等大夫人的银两递到手里,才惊觉,此事已经定下,只得弓腰作礼的准备去办。 “等等。”姜裳正站在车厢上,准备进去,勐地想起事来,对着桃春出声道。“你将他的事处置好后,便带他去清洗身子,给他府中奴僕的最高待遇,等我回来了,将人带到我房中。” “诺。” 姜裳交代完后,桃春的身影才越来越远,她缩进软榻上,又挑了纱帘往外看。 “行了,别看了。”一双玉手,食指与中指并着,轻轻敲打了下姜裳的手背。“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对个小乞丐如此上心,又想捉弄他了?” 姜裳张嘴想要解释,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年纪真是疯闹的时候,解释过多反而是错,只得低头嘿嘿的笑了笑。 马车又往前行进起来,一摇一摇间,孟青容突然开口道,语气欲言又止。“最近还是少捉弄下他吧。”顿了顿,“毕竟这孩子跟你一般大小,就已没了娘亲。” 姜裳没说话,又听孟青容道,“唉,我与你讲这些有何用,你又哪里会懂。” 我懂,我全明白的,只是也是经由孟青容提起,她才想起,窦怀启没了娘亲,也怪自己遇他太晚,不然一定会竭尽全力,请人来替他娘亲诊治。 以后一定要待他更好,不对,不仅他,上辈子爱她的人,这辈子她一定不能又被猪油煳了心,伤了他们的心。至于上辈子欠了她的,她也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第4章 第四章 马车停到左丞相张府门前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想来此次皇太子妃的宴会极为盛大,马车刚到青莲巷口时,就被前面几辆华美的马车给堵在后面,一动不能动。 张府朱门大开,雕刻精细的石狮子,正威严的蹲坐在一旁。门前一穿着海蓝色棉衣的男人,正迎送着来往的客人,他身后的众多奴僕低着头,等候着差遣。 他身高七尺有半,身形健壮有力,与人应答,从容有度。一看就是从知书达礼的世家里出来的。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等到前面那几辆马车被小厮拉走后,姜裳才被孟青容牵着手,带下了马车。 “苏管家。”鸦红上前将请帖拿了出来,递到之前忙活着的男人手中。 苏管家将请帖小心接过,翻开看了看,便合拢递给了身后的小厮。“烟洛,带孟夫人前往蓉庭。” “诺。” 这边苏管家刚唤了一人,奴僕里便走出来个十五岁模样的丫鬟,梳着髮髻,长相乖巧。她走到离孟青容前面有三步距离的地方时,弓腰,朝着另一边方向伸手道。“夫人,您这边请。” 她们一行人从大门进,过两三小门,间或穿过半人高的拱门,才到前庭。庭内厚雪将地面打磨得过于光滑,姜裳每下一步脚,总是小心翼翼。 纵然是这样,她也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这左丞相的府邸。 前庭右角是道迴廊,廊上大理石铺地,色冷。石柱上则雕刻着细小的纹饰,红线勾边,暖色填充,一冷一暖。 廊下是面不甚规整的湖泊。湖泊从廊下缓流而过,因着今日天气寒冷,表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如妇人手中薄茧,略有光泽。光是看着就已觉寒气从下而入,凉进骨子里。 从迴廊里兜兜转转走出时,已是张府的北边。 远处的拱桥后面留着个荷花边的拱门。拱门外侧垂着带金丝的白纱帘。纱帘隔着的那边,似有女子的欢笑声。 “夫人,这边请。”烟洛将孟青容一行人带到拱门处,而后小心的捲起白纱帘,恭敬的道。“夫人请进。” 蓉庭内又别是一番景致。 虽还是小径白雪,可径旁的腊梅正是妖娆之时,如火如残霞灼目。孟青容等人从小径上走过,但见视野陡然开阔。 前面是圆弧状的池塘,塘上是一六角亭,桃木所建,重檐六柱,琉璃碧瓦,亭角向上翘起,如正欲展翅而行的飞鸟,内里柱面上,潇潇洒洒刻着诗词文赋。颇有风骨。外里,爱蓉亭三字高挂亭上。 又许是因着蓉庭是女子聚会之地,这六角亭四周梁下又着一层薄薄的青纱,随风而起,纱角唆唆。 姜裳隐约瞧见这亭中有几道人影,在青纱的映衬下,身姿绰约,本就是文人笔下的颜如玉,借着青纱朦胧,平添几分仙气。 “夫人,请。”烟洛将孟青容等人领到通往爱蓉亭的石板路上。“夫人还望小心脚下。奴婢就先退下了。” 随后便退后作礼,离开了。 孟青容皱了皱眉,这石板路有些狭窄,她倒是无妨,只是怕姜裳脚滑,摔到下处的冰面上。 “鸦红,抱着小姐走。” 鸦红应了声,上前将姜裳抱稳,跟在孟青容身后往亭内走去。 第6页 亭内似有人听见外面的动静,遣了个奴婢出来,掀开青纱候着。 亭内正位坐着个正是碧玉年华的女子,穿着锦绣狐裘,裘衣如雪无瑕,柳叶眉尾微微拉长,额角花钿是一朵细小的桃花,见孟青容带着奴婢和一个小孩走了进来,嘴角勾起。 “臣妇向皇太子妃请安。”孟青容低头做了个礼,那边姜裳也从鸦红的身上跳了下来,穿得像个粉嫩的糰子,正恭敬的对着皇太子妃作着礼。 “都起来吧,今天本宫就想让你们听听小曲儿,没那么多的规矩。” 既然皇太子妃都这么说了,孟青容起身便将姜裳带到一旁坐着。 亭中除了皇太子妃,还有几位夫人,孟青容也都认识,一一点了头,就算是打了招唿了。 女子之间的宴会,还真是无聊。 姜裳用双手撑着小脑袋,听着这几位夫人聊的无非是些胭脂水粉,或者是这城里哪家布庄出了新的布料。 她上辈子可从不在乎这些,这辈子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摇头晃脑,四处打量时,正好与皇太子妃的视线相交,姜裳顿了顿,想着自己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可不能露出什么马脚,于是扯着脸,露了个甜甜的笑。 这皇太子妃是左丞相张书存的长女,年约十六,姓张名溪敏。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以十六的年纪,便已做了这太子的正妻,想来除了左丞相权势有助太子以外,还有二人情深意重的缘故。 张溪敏半眯着眼睛,瞧着那半大的孩子正对着自己笑,笑容纯真,只是眼神里多了分狡黠。 “孟夫人,令千金还真是讨人喜爱。” 孟青容本是偏头听着其他夫人谈论女子间的物件,陡然听得皇太子妃这般说道,轻轻低头一瞧,见裳儿正对着皇太子妃笑。 “谢皇太子妃夸奖,只是臣妇这孩儿颇为爱闹,近日有有恶气入梦,方将她带到身边,惟盼她少些胡闹。” 张溪敏只是看着姜裳笑了笑,也不多说。 “孟夫人提起这事,臣妇勐地忆起,近日胡商入京,可有些关外的稀罕物件,除了些可去恶气的香料外,就连那香丸也别有一番韵味。”说话的是坐在孟青容对面的礼部尚书的夫人。 穿着打扮,红绿相间,若不是料子精细,或许会被人认作市井妇女。 “苏夫人说得没错,前几日本宫也得了些香丸,的确品相极佳,清香益远绵长。”张溪敏饮了口茶,食指在茶托上摩擦着,似在思考什么。 就听,青纱外有奴婢小声道,“太子妃,唱小曲儿的来了。” 张溪敏对着身旁的浮月点了点头,浮月娇声道“进。” 从亭外走进来的是一老人和一女子,老人脸颊凹陷,身材瘦削,穿着粗布衣服,怀抱着一古琴,进来时,由着女子将他引了进来。 女子穿着稍好,梳着髮髻,发上唯有木髮簪一支。她二人进来,坐到石桌旁,老人小心的摸索着,将古琴放到石桌上,又调了调弦。 姜裳靠在孟青容身旁,见这老人双眼浑沌无神,手上动作也不够灵巧,想来是个盲人。身旁的女子不知是不是这老人的女儿,生的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不像。 女子对着张溪敏行了个礼,起身时在石桌上轻敲两下,老人身形一顿,侧耳一听,而后将双手抚于古琴上。 琴声起,曲调平平,而后悠远,復得婉转。女子袖子一挥,眼神里似有万千风情,尽掩于幽怨。 闺门怨曲,姜裳上辈子听得不少,只是不知道太子妃怎么也喜欢听这些曲子,当下心里烦躁。 “嫂嫂。” 伴着曲调,亭外有人唤道,听声音是个不大的孩子,声线过于活泼。随着人声而来的是,“咚咚”的跑步声。 女子曲调微微一顿,而后小心圆回。 “嫂嫂!”青纱被人大手一挥,有一半大的孩子从亭外跑了进来,穿着锦衣华服,披着厚重的披风,跑动起来,那披风仍然抵不住他脚上动作弧度。 这孩子身后还跟着一少年,穿着自然也是不俗,却比他沉稳许多,深紫色穿在他身上,小脸上又是成年人的模样,竟不觉得有何不对。 他二人一进来,或者是说,这少年一进来,姜裳就觉得自己定是眼露凶光,不然这少年不会皱着眉朝她的方向瞧来。她连忙低头掩饰,似乎是没有找到凶光的来源,少年的视线也只是短暂一停。 “嫂嫂。”少年作了个礼,说话间那半大的孩子已经跑到了张溪敏的身旁。 “嫂嫂!三哥总是这样,咱们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礼,对不对!” 那孩子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皮闹的时候,现下扯着张溪敏的袖子,就是一通打闹。 “是是是,四弟说得最对了。”张溪敏揉了揉宇沿文的头顶,又偏头对着宇沿邢道,“三弟起来吧,来本宫这里坐。” 宇沿邢此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少年,却从容有度,应了声,“谢嫂嫂的好意。” “三哥!快过来快过来!浮月这里有好多糕点唔。”宇沿文从浮月手上接过一盘糕点,连吃了几口,还招唿着宇沿邢过来。 众人一听,才知是三皇子和四皇子来了,起身想要行礼,皆被宇沿邢一句“不用了”给噎住了动作。 姜裳随着孟青容起身又坐下。 心里的恨意几乎快将她吞噬,可面上还得装作平淡,她只得低着头,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前方那唱小曲的女子身上。 见她舞袖漫步,身姿妙曼。 姜裳总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经歷的事情太多,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感,她只觉这女子本是连贯的动作,突然一停,原本甩袖的右手也抚上了发间。 这些动作都是之前没有的,那厢的曲调正勐地一压,姜裳便见她右手勐地将髮簪从发间拉了出来。 而后琴声如涛涛江海,亦或是风穿十里竹林的哗啦声,女子右脚尖往地上一点,人已如鸿雁飞出。 髮簪尖锐银光一现,原那髮簪头暗藏玄机。 姜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下意识的大唿道,“太子妃!太子妃!有刺客!”可她本已不是那个十六岁,会舞长鞭的姜裳。 勐地一跃,右手往腰间上一摸,下一秒就因为八岁的身子太过孱弱,一个狗。吃。屎扑到了地面上。 至少表现的如八岁的孩童一般,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没办法前尘之事与今日只不过过了短短的几个时辰,她尚且不能完全反应。 女子跃出时,手上的髮簪尖是锋利的刀尖,被姜裳陡然的一吼,右手停了一秒,復得向张溪敏冲去。 哪知道这人,才到张溪敏的五尺以内的距离,就有玉手从右边一挥,长鞭已禁锢住她的手腕。 竟是之前那个奴婢浮月。 两道倩影,如孤鸿相交,招招过手,衣料摩擦。 姜裳心里悔恨得紧,自己现下只是个八岁的幼儿,哪里有这个本事,瞧,摔倒了吧。 第7页 “你没事吧。”有一双锦靴出现在姜裳的面前,来人伸出只手。 那只手骨骼分明,修长。 说话的声音,却又让姜裳心里一紧。宇沿邢。 还没等姜裳开口,身后老翁陡然一阵大唿,琴声越发翻滚,他将古琴一斜,琴身处早有几个小孔,右手勐地一抓琴弦,就有淬了毒的小箭朝着张溪敏的方向飞来。 此时浮月被缠,众人又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正待担心,就听长剑忽鸣,一道身影从张溪敏左侧的亭外冲来。 长剑过境,青纱飘忽,来人如天上仙人,穿了身白袍,器宇轩昂。 长剑一过,小箭不敌剑风,落于地面。 老人一阵长笑,咬碎牙中所藏剧毒而亡。而女子却没这么好运,被浮月掰断双臂而擒。 “大哥。” “大哥!” 宇沿邢见大哥宇沿生现身,收回原先伸出的手,对着大哥抱拳作礼道。 姜裳心里一喜,不用握那个噁心之人的手了,赶紧动着自己的小短腿,爬了起来。 回头的时候,见孟青容已走到自己身后,伸出手似要将自己抱起,见自己起来了,脸上的担心却没少。 姜裳连忙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裳站在孟青容身旁,见张溪敏和那个后出场的太子相见,低声聊了几句,张溪敏便笑出声来,语气娇羞。 看来这次的宴会别有用处。 “这次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夫人,等明个,本宫会派人送些压惊的小玩意,还望大家心神安定。” 张溪敏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姜裳却隐隐觉得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尤其是张溪敏说完后,低头对着自己说道。 “另还得多亏姜小姐的提醒,改日本宫再邀你相聚。今日兴趣已了,本宫就先行离开了。” 皇太子妃这般说道,还有谁能说不愿?都低头恭送着张溪敏离开。 姜裳装作自己因为之前的丢脸有些害羞,等太子妃离开,便爬进鸦红的怀里,低着头不再说话。 孟青容嘆了声气,揉了揉姜裳的头髮,也与诸位夫人道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消马赛克 第5章 第五章 回程的路上,自然是免不得被孟青容说了几句。 姜裳腆着张小孩子的脸,笑着撒了会儿娇,孟青容也就不再多说,而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裳儿,今日为娘总觉得你有些地方不对劲,太过乖巧了。” 姜裳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孟青容小声道,“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咱们家毕竟不是普通平民,与人交往,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你若总是爱闹……唉,我与你说这些,有何用处。你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孟青容说完,就将姜裳抱到怀里,顺了顺她的头髮,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姜裳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也不知是不是昨日真的入了恶气,睡意席捲。 车窗摇晃间,孟青容偏头看着帘外细风卷雪,耳侧是马蹄声踏着雪地的声音。右手指在姜裳的脸颊上抚过,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 姜裳是被鸦红抱着身子往前走动时摇醒的。 她打了个哈欠,下巴仍然枕在鸦红的肩膀上。“鸦红,我娘呢。” “回大小姐的话,夫人今个刚回府,就被二夫人给拦下来了,听说是二小姐风寒加重了,大夫人只得先去西水院瞧瞧,走时特地嘱咐奴婢将小姐送回院子了再离开。” 鸦红说着话,似乎生怕姜裳冻着了,伸出只右手,将姜裳的披风给压了压。“小姐,快到了,桃春也早已差人备好了晚膳。” “嗯。” 不知是不是这八岁身子的缘故,姜裳总觉得仍有困意,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今日白日里买下的那个奴才呢,我唤桃春将人带到我屋子里去,人在吗?” 鸦红细细想了想,“应是在的,若是不在,奴婢再去唤他过来见主子。” “嗯唔。”姜裳应了应,透过鸦红的肩膀朝外看去,此刻天已半黑,伸手出去时,还能感觉到雪落在掌心后缓慢融化。 许是下小雪了,也难怪鸦红脚上动作极快的往院子里赶去。这是怕她也如姜烟烟一样得了风寒。 姜烟烟……她怎么会有事? 姜裳轻哼了声,上辈子的姜烟烟像是有人暗地里相助一般,看着柔柔弱弱,却半分亏也不曾咽。哪像她,空会几招舞鞭的手段,谁也对付不了,还得劳烦爹爹请个侍卫成天跟着。 “到了,小姐。” 姜裳回头一望,自己那小院子前,正站着平日里侍候自己的两个小丫鬟。 身后木窗里透露的暖光打在她二人身上,竟让姜裳陡生隔世之感。 “鸦红,我自己走吧。”姜裳拍了拍鸦红的肩膀,示意她将自己放下。 鸦红应了声,半蹲下身子,将姜裳放到地面上,等她站立好了,方后退一步,替姜裳拉了拉披风。 “你二人,也已在府上待了半年了,这天冷地冻的,别让大小姐生了风寒。” “诺。” “小姐,那奴婢先行退下了。” “嗯。”姜裳点了点头,自己提起裙摆往屋子里走去,那两个小丫鬟见状,吓得也顾不上跟鸦红作礼,慌忙跟在姜裳身后。 姜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屋子里走去。这雪越发大了,都没过了石板小径。 身后的丫鬟总算是有了点眼力,匆匆跑到石阶上,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姜裳觉得身上一暖,左脚便已跨进了门内。 屋子里的香炉徐徐升着烟,整个房间瀰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姜裳鼻子一皱,“这哪来的味,太浓了。” “回大小姐的话,这是麝香,早先桃春姐姐特地将调制后的香粉带来,说是大夫人怕小姐又做噩梦,特地买来的。” 回话的是姜裳身旁十二三岁的丫鬟司凉。 长相乖巧,回话时低着头,小声道。 “嗯,奶娘人呢?”姜裳若是没记错,自己这下才八岁,奶娘可得还有好几年呢,怎么不见人影。 “回小姐的话,黄氏最近家里有事,怕还得有小半月才能回来呢。” 姜裳此刻正站在门口,一面冷风唿啸,一面热风熏人,抬头看去前面的桃木桌上正摆放着晚膳,就是不见窦怀启,心里有些着急。“桃春带来的那个小孩呢?” 司凉有些诧异,那孩子不是前半柱香里已经被送到屋子里来了吗?来时还特地嘱託过他,小姐为上,须得听从,此刻她环顾一圈。 屋子里一片空荡,哪里有那小孩的人影。 “小姐,是司凉的错,司凉早先将人带来了,哪里知道人逃了。” 司凉话才出口,人已经跪了下来。 姜裳只觉头疼,她要的是那人,既然人逃了,她跪着有什么用。 第8页 “行了,你起来吧,你跟着司音一起出去找找,说不定他仍在府上。” “诺。” 司凉慌忙起身,带着司音就往外面快步走去。 一时间屋子里徒留满室香味,姜裳仍是皱了皱鼻子,两风交替的吹着,惹得她身子不舒服,索性转身,用力的将格扇门关上。 这边门外风声好不容易被木门关住,姜裳就觉得自己脖颈处一凉。 有什么东西正抵着自己。 “说,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 说话的人离她不远,姜裳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人的喘气声扑在自己的脖颈处。一下一下,却让她心凉。 若是没猜错,这脖颈处横着的东西怕是个尖锐物。 她低头小心瞥了眼,见是根约有小拇指粗细的竹子,竹头似被人用小刀磨过,异常锋利。 “说!你到底是谁!” 姜裳心里暗叫一声大意了。原来他早就候在门后,就等这一刻了。早知道自己还是不应该唤出他名字,应装作不识。 可又觉得若是不这样做,他还免不了要多吃些苦头,这样想来,她又觉得自己的做法,虽不妥当,但也不至于后悔。 现下则必须稳住窦怀启这小孩。 姜裳眼睛一翻,似想到了个主意。她声音颤抖。装作被吓到了,“我……我是姜家大小姐。至于你……你真的也叫怀启吗?淮河的淮?乞求的乞?” 窦怀启一听这名,分明不是自己的名字,莫不是她认错了人?手上握着的竹子,也不免微微拉离了姜裳的脖子处。 看来有用,姜裳便装作语气低沉的道。“我以前有个玩伴,他就叫窦淮乞,后来离开了汴丘,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呢,还估摸着怎么这么瘦。” 窦怀启这才确定这小孩子是认错了人。并不是知晓自己的名,心里松了片刻,也是,她不过是这楚国的一个小孩,哪里会认识他。犹豫间便将竹子收了回来。 竹节刚一离开姜裳的脖子,姜裳便立刻往后一撞,然后慌忙转身,正面对着窦怀启。 只见那藕荷色小袍一晃,窦怀启被撞的连退好几步,仍然收不住身子,一屁股给坐到了地面上。 手上的竹节也落到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窦怀启已经一日未进食了,今日被桃春带回姜府,只顾着替他梳洗,却忘了问他要不要食物,加之他早先以为,这个不曾谋面过的小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惊恐,哪里还有心力去关心饥饱。 此刻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他也松下心神,只是肚子里的飢饿和身上的无力,让他一时起不来身。 为了这根竹节,他可是拿着石头磨了快一个下午,结果却没什么用处,这令他有些恼怒。 “喂,你怎么了?”姜裳见他久久没起来,还以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给撞疼了。 小心翼翼的挪到窦怀启的面前,用鞋子踢了踢这人的裤腿。 果然,人要衣装马要鞍。 姜裳见窦怀启虽然仍是小脸惨白,可眉眼生得端正,此刻倒也瞧得出几分年少时的俊朗。 穿的虽是件白色的麻衣,但也比之前的尚不裹身要好。 只是这麻衣…… 姜裳摇了摇头,这是她的恩人,她要好生对待,改日再叫人重新给他做一套。 “喂,你到底怎么了?” 姜裳的小鞋子踢的窦怀启烦心,他伸了根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鞋面。 “喂,这么点力气?饿了?” 还是沉默,姜裳却觉得自己在窦怀启的脸上,看见了一抹红晕。 细细想了想,也许他还没用膳呢,毕竟桃春带他回来的时候,不是饭点,哪里会有厨子再给他亲自做饭。 姜裳嘆了声气,觉得这窦怀启似乎除了身子变小了,年纪变轻了,哪里都没变。 还是如以前一般沉默。 她收回脚,朝着桃木桌走去,见满桌的菜餚尚有热气,便拿起自己的瓷碗,加了些菜,又从一旁的炖鸡身上,扒拉了根鸡腿下来,硬塞到了瓷碗上。 然后端着碗,走回了窦怀启的身旁。 她先是伸手将这碗递出去,可见窦怀启抬头暼她时,似有受辱,她也不知这是为何,但见他不喜,她只得将手收了回来,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喂,张嘴。”姜裳夹了一块菜,递到窦怀启的嘴边。“唉,也不知谁才是主子。” 窦怀启脸上一红,抬头飞快的瞥了眼姜裳,然后飞快的咬过那根菜。 姜裳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嘆了声气,伸手将窦怀启的左手拉到瓷碗旁,让他抓着。 “你自己吃,方便一些。” 窦怀启也是太饿了,没有多说,接过瓷碗,便飞快吃着。 “诶!你吃慢点,一会哽住了怎么办。”姜裳有些担心,起身从桃木桌上又舀了碗鸡汤,端到窦怀启的面前等着。 “你要知道,不论你以前是谁,那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你现在是谁。我知道你出身书香世家,受不了为奴的苦,但若是被他人看见你之前那般对我,你就免不得被好一顿责骂,重的还会被杖罚。”姜裳在那里絮絮叨叨的。 “但是你放心,以后我护着你,只要你恪守本分,以后我一定让你过得比他人要好。我也不会将你当做奴才来看。你……” 面前的这人,正是八岁的年纪,脸庞尚且带着些许稚嫩,说话却又条理清楚,她穿着的那件藕荷色小袍,有一半已经覆在地面上,惹了尘埃。 右手上正端着碗鸡汤,说话时,老神在在。每一句话也皆是为他着想。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早先动手,也算是他一时惊慌。 而面前这人,却没有丝毫生气。 窦怀启觉得自己也许是好运的。 “你叫什么名字。” 姜裳说的正开心,陡然被人打断,她眼睛一眯,“我告诉你也行,你得先告诉我。” 窦怀启思考了下,自己的假名已经暴露了,那便直说也无事。 “我姓窦,名怀启。怀抱的怀,启程的启。” “嗯,我姓姜名裳。你背地里可以叫我裳儿,但是明面上还是得唤我小姐,不然被娘亲和管家听见了,你可不好受。” 窦怀启觉得眼前这人,乖巧中带了点小机灵,眼睛有神,滴熘熘转着时,又让人觉得异常可爱。 此时寒风深重压扇门,轻烟缭缭燃满室,佳人在侧,巧笑若兮。 有些人,一见面,便知此生春秋皆不如你。 第6章 第六章 姜裳等面前这人吃完饭,又喝完汤,自己的肚子不免也有些饿了,站起身时陡然听见屋外传来他人的脚步声。 “小姐……”人还未到,声音已传来,听起来有些着急。 窦怀启眉头一皱,将碗往旁边一搁,翻身跃起,右手顺便将地上的竹节拾起,尖锐的一端对着外面,全身上下都陷入戒备中。 第9页 姜裳听出说话的声音,是之前出去的司凉,想着肯定是没有找到这孩子的下落,而匆匆赶回来了。还没应声,就见窦怀启的这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干脆又果断,像只谨慎的狼崽。 “好了。别怕。”姜裳上前,伸出左手抓到竹节的中间,想要将这竹节夺过来,笑话,若是被司凉看见了,转身告诉了娘亲,他哪里还能被留下来。 “给我。”姜裳抓着竹节往外拖了拖,见窦怀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却没松劲。 “小姐,守门的说那孩子没有跑出去。”司凉前半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这才看见小姐面前站着的那孩子,不就是让她姐妹二人好找的人吗。“噫?他……” “给我,”姜裳压低了声音,“不给我,我就留不下你了。没人会欺负你的。”才说完,竹节的另一端被人松了劲,姜裳小心的将竹节放进袖子里。 “嗯,他原来在屋子里的,只是之前你我说话时,没有注意到罢了。”姜裳转过身,朝着司凉的地方走了几步,“司音呢?” “啊。”司凉仿佛才想起来了,轻唿一声。“司音许是跑到后门处去了。” “嗯,既如此,你便先行退下吧。寻到她后,用食去吧,等晚些时候再来伺候。” 司凉惶恐,大小姐怎么与平日里并不相似,竟这般通情达理。“小……小姐,奴婢二人不饿,待我等先伺候着小姐用膳……” “行了,你们太过吵闹,今日头疼得厉害。” 姜裳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等司凉颤着身子,小心退下时,拉过房门后,方唿了口气。 真是麻烦。 此刻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了她与窦怀启二人,偏头看了眼地上的瓷碗,几乎不剩。 “还饿吗?” “不。” 窦怀启回话还是这般短小,姜裳也不在意,将袖子里的竹节取了出来,想要掰断,却奈何八岁的年纪,做起这事来,有些吃力。 “掰断。”姜裳索性将竹节递到了窦怀启的面前。 窦怀启没有说话,接过竹节,现下肚腹中有物,手上便有劲,轻轻一掰,竹节便断成两半,復得又递迴给了姜裳。 姜裳拿过竹节,走到小窗处,推开条fèng隙,将东西给扔了出去,一切处置妥当后,她才拍了拍双手,往桃木桌的方向走去。 “早先光顾着你,我也已腹饿难忍。”姜裳坐到木桌旁,从一旁的托盘上,取出一副新的碗筷。 窦怀启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思绪纠结间,小手揪着衣角发神,只是这衣料太过粗糙,硌得他手疼。 “怀启?”姜裳试探性的唤了声,又连忙摇了摇头,“不行,哪有主人这么唤奴僕的,窦怀启你有没有什么辱名呀,我以后好喊你。” 窦怀启的思绪被人打断,他看了眼姜裳,又细细想了想。“无。” 唉。姜裳长嘆一声,又摇了摇头,拿着筷子夹着菜品,“既然如此那我便还是唤你窦怀启。” 说完也不顾窦怀启的反应,自己开始用起膳来,姜裳已经有好久没有享用过这样的食物了。 吃惯了牢里的囚饭,一时间悲喜交加,竟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从喜欢的菜品吃起,觉得好吃便摇头晃脑起来,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窦怀启也觉得奇怪,这人明明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小个一两岁,有时却条理清晰,仿佛是个大人,有时又如孩子一般。 “你为何离我那么远?站的久了,腿难道不酸吗?坐过来吧。”姜裳正咬着块红烧肉,吐词不清。“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讲。” 过了会儿,窦怀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坐到了姜裳的身旁。 “你多大了。” “十。” “……那你还想读书吗?” “想。” 姜裳心里顿时无话可说,她瞥了眼一旁的窦怀启,“你怎么总是这般寡言。” “不喜。” 哦,不喜说话…… 姜裳用筷子狠狠戳了下一旁的红烧肉,怎么这个救命恩人,小时候这般少话。 “既如此,若我选你做我的书童,你意下如何?” “女子也能读书?” 窦怀启的问话,让姜裳有些疑惑,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窦怀启,“怎么不能?楚国风气开放,女子也可以学文学武,只是富贵人家和官家小姐一般碍着身份,常是带着书童去书院读书。” “就连女子庭院里,但凡是十二岁以下的奴才,也是可以住在主子院子里的下人房。替主子做些苦活。你难道不是楚国人吗?连这都不知道吗?” “哦,我没有长姐,身边也没什么奴才。” “那你不知道应该也正常,毕竟你年纪这么小。”姜裳一脸明白的点了点头。 姜裳的话,让窦怀启有些疑惑,在他看来,面前的这姜家大小姐,应不比自己年纪大,却偏偏老气横秋的。 “你几岁?” “哦,我八岁。” 可分明年纪尚轻,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姜裳用完膳,从腰间掏出条帕子,抹了抹嘴巴,“既然这样,我明个就去与娘亲说说此事,你今日就先和他们一起休息吧。” 眼神流转,看到窦怀启身上的穿着时,“等书童的事情定下来了,再让人给你做两套好的衣物。” “好。” 又说了些闲话,姜裳见窦怀启对她仍有些戒备,回话总是简短,也不再询问,等到司音二人来伺候她洗漱时。 姜裳才指着窦怀启,偏头对着司音说道。“司音你带他去下人的房里歇着,给他拿床新的布衾。” 司音在一边应好,对着窦怀启小声道,“走吧。” 窦怀启听话的跟着司音离开了,出门时偷偷回头看了眼姜裳。 姜裳正穿着粉嫩的华服坐在镜子旁,由着司凉伺候。陡然觉背嵴一凉,回头一看,正对上窦怀启那双探究的眼神。 呆愣了几秒,随后笑了笑。 姜裳离他不远,可笑起来时太过明媚,窦怀启只觉她也跟着遥远起来。 司音还在催促着他,他也不敢多说,慌乱低了头,就跟着司音往外面走去。 这夜,算是寒风凛冽。 雕花的窗户被风拍得嘎吱作响,司凉离去时,小心的关好,风便从fèng隙里争相涌了进来,屋子里除了焚香的气味,便是那带着股阴冷气息的冷风了。 姜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承尘发神,身旁是鹅黄色的帷帐轻垂,似将她围困在这其中。 她翻了个身,睡意全无。 屋子里连绵的麝香气味,在她鼻尖萦绕,自觉心神平稳,可身上背嵴上却充满了冷意。 姜裳正回忆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平生心思不够缜密,不识人情世故,所以上辈子一败涂地。 第10页 虽然在姜烟烟抢走宇沿邢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尝试着让自己学会虚与委蛇。可始终得不到要领。 在牢房里住着的时候,四周安静,她才算明了。做人做事,要多想多做少言,低调行事。上辈子她就是太过张扬,把自己的愚蠢表现得极为明显。 可说来从前生到今世,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 她一个从小被宠坏了的人,嚣张跋扈惯了,虽末了,家族受劫难,她也尝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滋味,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心机,眼睛一闭,再睁开却已回到幼时,似乎是过了很多年,可明明死去时那夜的月色,还映在她眼中。 姜裳自知自己城府不够,经歷不足,所有煎熬的日子只是消磨了她的张扬,并未,如有神灵相助,眨眼便能步步生花,心机藏于胸。但这在她看来都没什么,她所缺的,她都会慢慢赶上,这辈子绝不能再败于姜烟烟手中。 在这安静的夜里,姜裳才能静下心来思考。 忆起今日种种,以及蓉庭之事,姜裳觉得太子妃太过镇定,兼之太子又在一旁候着,不免让她觉得此事,太子妃定然早已知晓,否则不会这般淡定。 想到这,她又觉得自己今日白日高喊的刺客,有些刺耳了。她将脸沉在枕头里,小声的嘤了声,当时也没多想,只想着救人。此刻想起虽觉得冲动,可似乎没什么危害。又忆起太子妃临走时说的,再邀她相聚。她猜不透太子妃的意思,难道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拉拢她们姜府? 可上辈子太子妃到死也没有与他们姜府有什么联繫。 想不明白了,姜裳便沉下心,又思考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救命恩人是找到了,可恩人对自己戒备心极重,她该怎么报答他?他尚未及冠,又无家人,一不能用权,求爹爹推举他进朝为官。二不能照顾他的家人。 索性明天问问娘亲。 姜裳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时,又忆起自己今日的许多举动都不似八岁幼童所为,今日奇怪的地方尚能用自己入了恶气所致为由掩饰。可明日,后日呢? 看来自己得装作八岁孩童的模样。 姜裳迷迷煳煳的想到,随后便枕着荷花绣纹枕头,沉沉睡去。 屋外似乎下了一场小雨,细雨顺着屋檐流了下来,天气又凉了几分。 …… 第二日,姜裳伸了个懒腰,不知是不是麝香确有妙用。昨日一夜无梦,如水上扁舟,安稳闲适便渡一夜。 只是这麝香味重,令她不喜,待晚些日子便叫司音将这香料换了,换些清新味淡的香料。 “司凉,好饿啊……噫,娘?” 姜裳从横杆上取了昨日的袍子披在背上,走出内室后才发现孟青容正坐在外堂的桃木桌旁,正翻看着,手上的古书。 孟青容听见姜裳说话的声音,抬头看见姜裳衣物尚未穿好,就已出了内室,眉头一皱,招来桃春,换她上前伺候。 姜裳这才出来,又被桃春推回内室洗漱打扮起来。 桃春见今日雨水连连,伺候姜裳穿了件水蓝色夹绵的锦褂,又搭了件颜色微深的蓝色下裙,窸窸窣窣的。 等姜裳从内室又出来时,孟青容早已收了古书,桃木桌上正摆放着肉粥和几碟早食。 “嗯,这样便好多了。”孟青容招手让姜裳坐到她的身旁,又伸手替她压了压衣领。 姜裳抿着嘴唇笑了,看着桌子上的早食,肚子也有些饿了,咕咕得直叫。 孟青容也未用早膳,跟着姜裳吃了些食物。等她用完时,姜裳早已用完,斜眼抬头看去,姜裳正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 “小丫头,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 “娘亲,裳儿可不可以去书院里读书?” 孟青容伸手捏了捏姜裳的鼻子。“裳儿怎么想着去读书?前些日你还对为娘说要习武,好保护娘亲,怎么这才几日,就不愿保护娘亲了?” 姜裳心里一酸,就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上辈子也没护住娘亲。“裳儿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裳儿得先学文再习武,裳儿就会变得天下无敌啦。” 孟青容笑了笑,揉了揉姜裳的头,“好的,我家小丫头说学什么就学什么,等你爹今个下朝了,娘亲再跟他提议。” “哦,太好了,裳儿要去读书了。”姜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装作欣喜的跑了几步,然后顿了身子,回头对着孟青容说道。“那娘亲,裳儿还要书童,就昨日咱们救回来的小乞丐就好,桃春不是说他学过字吗!好不好。” “好好好,裳儿说好就好。”孟青容在一旁面露微笑的看着姜裳。 “哈哈,那裳儿还要给他做身衣裳,免得跟我出去的时候,被其他小姐们耻笑。” 孟青容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奴僕何必新做身衣裳,后又觉得书童也算不上普通的奴僕,便由着姜裳去了。 姜裳蹦哒了一会儿,也装得有些累了,坐到榻上,见孟青容也坐在榻的右边,捧着本书细细看着。 “娘亲,若是有人捨生救你,你以后会怎么报答他?” 孟青容从书本里抬头想了想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嗯……就是,若有人救你,则有恩,必得相报。” “可,怎么报答呢?给财物?还是什么呢?” “呵。”孟青容噗嗤笑道“不是你想给他什么,而是他想要什么。” 哦,姜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等他长大,明白事理后,再问他想要些什么了。 为官亦或是闲游山林,他想要,自己便尽力替他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捉虫) 第7章 第七章 前夜,雨声唆唆,风打屋前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夜沉如墨,纵是石灯上的亮光恍如白昼,也被这雨气所困,映不出三米以外的景况。 窦怀启将下巴埋进新的布衾里,睁着眼看着前面的窗纸,身旁是他人的唿噜声。 这是他进姜府的第一晚。 按理说,这些天的逃亡,他身心俱疲,饶是这地方狭窄,吵闹如街市,他也应是睡得着的。 可睁着眼,脑海里却是今日种种。 辱娘已逝,三千里漫漫路已耗去他所有的钱物,前无出路,后有追兵。他听从辱娘临去前的嘱託,卖身葬母,将自己投进这深宅大院中,以期追兵煳涂,喘一时之气。 可…… 他眉头紧缩,藏在布衾下的右手蓦地握紧。 这姜府的大小姐姜裳,却有些奇怪,先是将自己的名唤了出来,虽说后面她的解释似乎是认错了人。可他分明与这人不相识,这大小姐的举动却又是处处为他着想。 到底是真心亦或是假意。 他此刻尚不能分辨,只是不论如何他都得在心里默念,替自己敲钟。“莫被这楚国的女子所欺瞒。” 屋外雨声渐渐重了,石板被敲击得似变了声,有些乌哑,混着窗棂的轻响声,睡意从眼皮落下,压得他睁不开眼,沉沉的睡去了。 第11页 …… “喂,起来了。” 第二日,寅时刚到,窦怀启就被人恶劣的用脚从背后踢醒。 他捂着后背,挣扎着起了身,见是睡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大高个,估计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充满了不耐烦。 “还不起来!灶房都忙活着呢,就你在这睡觉。快去干活。” 这大高个又瘦又高,脸上眉毛浓盛,倒吊着,一副凶样。 “呦!我们的小李也能这么威风,想当管事了?”不知是对面通铺的哪个人出声高唿道,引得其他下人都哈哈一笑。 李叶见被人嗤笑,不服气的又哼了声,右腿一使劲,又踹到窦怀启的腰上。 “笑个屁,凭什么他一破小孩就能盖新的布衾,我们就只能盖前些年的旧被子。妈的。” 说着,脚上一动,似乎又要踹到窦怀启的身上,却见窦怀启正冷冷的盯着他,眼神阴冷,像是条黑蛇。 脚上一停,李叶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犯憷了,嘴上不消停的呸了声,就自顾自的下床干活了。 握紧的右手掌心应已起了月牙印,背后被李叶踹过的地方,隐隐作疼。窦怀启始终没有说话,眼神也如之前一般的深冷。 周遭的空气都似静默了一般,也没有人再上前,下人们自顾自的穿好衣服,就准备去忙了。 窦怀启的右手从握紧到放松,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听见管事的在外面催促,虽不知一会要做什么,但窦怀启还是抓紧时间,学着他人的模样,洗漱穿衣。 见外面天冷,自己又没有什么保暖的衣物,索性多穿了条亵裤。反正对于身材瘦小的他来说,多穿一条也没有太大问题。 本就是深冬时节。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窦怀启跟着下人一路小跑,跑到庭院的空地上时,已经有早到的下人按着横竖方向排好。 窦怀启只得跟着后来的下人站到最后一排。 李管家正站在下人们的前面,左右各有两个奴婢,手持绢布所做的灯笼,站立在侧。 “行了,也不瞧着时候,虽说已是季冬,老爷上朝的时间也已缓了缓,可你们这些个奴才万不能懈怠。行了,干活去吧。” 窦怀启见周围的下人们如飞鸟般四散而去,偏偏只有他一人,不知道做些什么,呆愣在地。 “喂,你,说你呢,怎么不去干活!别以为你年纪小就不用做事了!” 李管家也不知这屁大的小孩是谁带进府的,上前一步借着灯光,打量了下窦怀启。 “我……”窦怀启想到姜裳,可又想这管事的既然不知道,想来这姜大小姐是没有给手下的人交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管家见他支支吾吾的,抬头一看时辰,老爷已经快要起了,他可没这功夫跟个小孩浪费时间。“行了,既然不知道,就跟着那边的下人去灶房里帮忙。” 窦怀启应了声,朝着右手边的方向跑去。 这一日早上,算是营营逐逐,不可开交。窦怀启连口热饭都没能吃上,只顾着在灶房里打着下手。 又偏因为他从未做过这种下人的活计,摔碎了几个瓷碗,被切菜的大娘一脸不耐烦的赶了出去。 窦怀启嘆了声气,走到灶房外角落的一块石板上,石板上有些残雪,他双手一扫,便就地盘腿而坐。四周树丛比他坐起来的身子还要高,他见这屋子里似乎始终没有停歇,只得在外安静候着,也因此,他错过了早食,又错过了午膳。 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时,窦怀启心里一阵心酸,自己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而他除了努力适应以外,别无办法,因为他只有自己。 而那位姜家大小姐…… 窦怀启觉得自己昨日肯定是被她逗弄了,可又想到自己换的那床新布衾,指不定也是大小姐吩咐的,一时有些煳涂了。 他哪里知道,这姜裳今日正准备和娘亲商议书童的事,倒不是故意冷着他。 …… 晚些时候,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窦怀启刚从角落里出来,就见司凉带着个裁fèng在这灶房周围张望。 “喂!就是你小孩!快过来!” 司凉这一唤,就有下人往这边看着。 窦怀启不知发生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 “赵末,这就是主子吩咐要做衣裳的小孩,你先替他量量尺寸,至于成衣的布料与花色,你大可,以其他官家书童的服饰为基础。”司凉对着一旁的裁fèng这般吩咐道,说完转头一看,见窦怀启身上满是泥屑,不免皱了皱眉。 “一会量好尺寸,将自己身上的污泥拍一拍,再到南云院里来。” “南云院是?” “哎呦,主子待你如此好,你竟不知南云院是哪里?” 窦怀启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了,许就是那个姜家大小姐的院子吧。 度量尺寸的时候,窦怀启觉得有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注视,只是这视线太过兇狠,他背嵴一冷,四处看去时,却又不见谁在看他。 难道是他的感觉出了错? 他歪着头思索了下,昨日还是不应该听姜大小姐的话,将那竹节给扔了。要不自己再去找一节来磨尖前端? 等赵裁fèng量好尺寸离开后,窦怀启记起司凉的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泥巴,朝南云院走去。 期间不知道往哪里走,便与他人询问,倒也算走得顺利。 而姜裳…… 用完了午膳,正躺在庭院的贵妃榻上消食,身上盖着厚重的小锦被,右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些桂花糖蒸栗糕,还配了壶清茶。 可姜裳现在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哪里有闲心品尝。 今日早先时候,她已经和娘亲商议了书童之事,娘亲自然不会有异议,又陪着她玩闹了一上午,才回了若庭院。 她估计姜父对她提议之事,也不会拒绝,索性唤了司凉找了平日里替家里做衣的赵裁fèng。 只是不知自己会不会着急了些,姜裳眯着眼看着天空,浑浑的。 “姜……大小姐。”窦怀启从院前的拱门处转过来时,便看见姜裳盖着小寸的锦被,躺在贵妃榻里,像只小狐狸,尤其是她眯着眼的时候就更像了。 “啊,你来了啊。”姜裳偏头看去,见窦怀启穿的上衣单薄,裤子像是穿了两条。裤腿处还有些泥巴,她有些好奇,“你今天做什么了?” “嗯……洗碗。” “洗碗怎么会有泥沾到裤子上。”她伸出根手指指了指窦怀启的裤腿。 窦怀启低头看了下,果然有泥。 “我把碗打碎了,就去外面坐着了。” “这么冷的天?你坐着不冷吗?”姜裳怀疑的看了眼窦怀启。“你转过去我看看。” 依言,窦怀启转过身,刚转过去就听身后某人噗嗤的笑了一声。 “哈哈哈哈窦怀启你是笨蛋吗?屁股上的裤子都被雪打湿了,这么冷的天,你没有感觉吗?” 第12页 身后人的哈哈大笑让窦怀启红了脸,他慌忙转过身,支支吾吾的道。“我……我穿得有点厚,没有什么感觉。” 他穿着套普通的下人服饰,脑后扎着个髮髻,有些松,往下垮着。髮髻扎得不是很好,应是他自己扎的。 红着脸低着眉,脸上却又严肃得不行,姜裳一下就想起临死时那人的模样,也是这般严肃,可那时眼里还藏着些温柔。 她嘆了声气,招手将人唤到面前来。 窦怀启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走到姜裳的面前停住了。 就见本是躺着的姜裳突然坐起身来,而后站了起来,那小巧的锦被就被她推到一边。 随后,人已走到窦怀启身旁。 姜裳伸手将窦怀启拉到贵妃榻的中间坐了下来,又将锦被取过来堆到他的大腿上。 “你等等,饿了就吃些糕点。”说完,便用她的小短腿往屋子里跑去。 “噫,大小姐怎么进来了。”说话的是正在洒扫地面的司音,司凉听声也抬头看了眼,还没说话,就见姜裳跑到梳妆檯,抓了把木梳子,然后又往外面跑。 “啊,没,我梳梳头髮。”姜裳嗯嗯应了声,就没影了。 司凉有些不解,自家小姐的髮髻明明梳得极为整洁,哪里还需要再梳。 又说那姜裳哪里是要替自己梳。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窦怀启的身旁,将那把木梳拿出来晃了晃。“来!我教你梳发!” 窦怀启想要拒绝,可人已经把他头髮散开,替他梳理起来。 “嗯……这点这样,左边要平……” 姜裳心里一喜,还好上辈子与三皇子定了婚约之后,娘亲有教过自己,虽说不曾替人梳过,但……应是……还是……可以的。 嗯…… 姜裳的小手梳了快一柱香的时间,窦怀启的头髮才勉强算是个髮髻。哼!比他自己扎得好多了!至少……嗯……它很紧! 姜裳确定扎的很紧,因为窦怀启甚至有委婉的表示可以松点,她自然也满足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见着那个如小山包一样大小的髮髻,姜裳非常满意,嗯……扎的虽然不好……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窦怀启的话,出现的时间有些微妙。 姜裳心里一沉,看来这人始终是不信任自己的,眼珠一转,决定半假掺真的说道。 “因为我曾有一朋友,他与你年纪相仿,长相相似,每当我看见你,便似瞧见了他,所以我对你好,他可得算上功劳。”姜裳语气有些惆怅。 “所以你便在闹市里将我救了回来,又待我这般好?” 窦怀启接话接得很快。 “嗯。”姜裳只得应了句,只盼这人不再提这事了。 一时间窦怀启没有多言,只是谨慎心重,仍没有完全信任她,久久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着学习,星期六七这两天不更新,我要出去吃好吃哒~(捉虫) 第8章 第八章 一时间空气胶着,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季冬,姜裳却觉得背心湿了一片,她嘴巴张了又合,面前的窦怀启竟突然转了过来,抿着唇看着她。 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却像蛇眼一般,将姜裳牢牢锁定在他的眼中。 姜裳只觉这孩子聪明得不像话,亦或是自己对他太过放松?太过信任? 大脑在飞速转动,她勐地将木梳往他身上一掷,而后坐倒在雪地里,大声哭嚎着。 “那你以为我待你好是何缘由?你一个小小奴僕,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姜裳的反问,虽说话不好听,可窦怀启也很清楚自己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心里那堵名叫谨慎的高墙似乎低了一指。 唉,自己和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计较什么。窦怀启眼眉微微柔和,蹲下身看着正在哭泣的姜裳。怎么办呢……他还没有哄人的经验。 他有些犯难的挠了挠头。 怎么还不说话!姜裳也有些急了,这好不容易震出来的眼泪,他再不相信,她可就得另想办法了。 “你……我……我知道了,我信你,你别哭了。” 窦怀启的话让她心里一松,本是假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久了反而真的有些喘不过气。 “你……嗝……你知道了!还不拉我起来……嗝……” 姜裳的话里还带着哭腔和打嗝的声音。 窦怀启冷面的脸上,嘴角一动,笑出声来。 “你!你还敢笑我!嗝。”姜裳又急又恼,伸出小手在窦怀启的胸口拍了两下。 “嗯,不笑。” 哼!你真的有不笑吗? 姜裳由着窦怀启拉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有雪的地面上扯了起来。这么演一场已是背嵴凉透,果然她还不够心思缜密,上辈子开窍太晚,竟连个十岁的小孩子都骗不过。 姜裳又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记了一笔。 她起身坐到贵妃榻上,右手一转,也将窦怀启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指了指案几上的糕点,等窦怀启将那盘子搁到她的大腿上时,她才边吃边说道。 “你不要想那么多,你一穷二白,无权无势,不过是个落难的小孩子,我对你能有什么企图。” 姜裳左手拿着自己的糕点往嘴里送,右手又取了一块糕点往窦怀启的嘴里送,咀嚼间又道。 “你以后就跟着我,做我的书童,但是既然是我姜家的人,也得守点规矩,你看你不懂礼数,不论是回话亦或是与我交谈,都没把自己当作个下人。成天的你我之称,若是被管事的知道,你可少不了挨鞭子。” 姜裳也不知自己竟有一天会说别人不懂礼数。若搁在上辈子,那可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还有,我已经听司凉说了,听说你午时没有去下人的屋子里用膳,饭还是得吃的。虽然我知道你娘不在人世,自会伤感,但你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多少也是得吃些东西的。” “其他的,我已经告诉司凉了,她会带着你,教导你规矩。等晚些时候爹爹回来了,你做书童的事多半也就成了,到时候再让司凉带你住进院子里。” 窦怀启想要接话,却被姜裳一个一个糕点塞得嘴里满满的。 “你慢慢吃,别噎着了。”姜裳起身走到案几旁,倒了杯清茶递给窦怀启。 “但不论你以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亦或是书香世家,那都已经是过去了,你现在是我姜府的人,是我姜裳的人,那么我一定会护着你。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事,我是做不到的,所以你自己要低调,不要恃宠而骄。” 说到这话,又想起以前的自己。姜裳摇了摇头“狂妄自大的人,总是被人耍得团团转,那滋味可比盘里的糕点味道差多了。” 窦怀启喝了口清茶,嘴里已无残渣,肚子里起了饱腹感。“大小姐……我,嗯……奴才觉得你不像个八岁的孩子,懂得很多又聪明。” 第13页 姜裳身形顿了顿,復得歪头笑道。“是吧!我学娘亲说话很久了,终于有人夸我聪明了,耶!裳儿长大了!” 窦怀启见姜裳围着贵妃榻蹦蹦跳跳的踢着地面上的白雪,又抿了口茶,晃了晃头。 这分明是个小孩嘛。 …… 晚些时候,姜父回来了,姜裳被司音牵着带去前院的大厅里用膳。司凉则被留下来教导窦怀启规矩。 前往前院的石板路并不算漫长,只是搁在姜裳的心里就似一条无终点的路。 算下来,这是重生后第一次见自家爹爹,姜裳只觉得世间之事多么奇妙。 明明前刻她身陷囹圄,生死已不在自己手中。 眨眼如黄粱一梦,大梦初醒,梦中之人事物,皆重构建而生,这现下,脚底所踩之石路,明明坚硬,却又怕一脚踏空,从云雾中摔落,方知原是梦中梦。 “大小姐?大小姐?”司音蹲下身,轻声唤道。 “啊?” 见大小姐一脸迷煳的样子,司音又小声说道,“大小姐,夫人在厅内等着呢。” 原来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大厅的外门处,孟青容正坐在中央的圆木大桌旁,含着笑看着姜裳。 姜裳将思绪收敛了,收回放在司音手里的右手,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往里面走去。 司音是小院里的奴婢,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在外面候着,内里大厅自有一等丫鬟收拾打点。 “我家裳儿今个来得可真早。”孟青容弯下身,将靠近的姜裳一把抱起,放到圆凳上。 “嗯嗯,裳儿想娘了。” “呦,瞧你这张小嘴,可真甜。”孟青容伸手在姜裳的鼻尖处轻轻点了点。 大厅里丫鬟们正从容不迫的摆放着碗筷,正位处空无一人。 “娘亲,爹爹呢!不是说爹爹回来了吗?” “他啊,快出来了吧,这几日他事务繁多,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先去沐浴了,一会儿就来用膳了。” 正说着,姜宏朗身后跟着几个奴才,从外院里走了进来。 “夫人又在说些什么?” 进来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皮肤黝黑,眉毛粗厚,像极了田间做活的农夫。身形宽厚,上膀子有些粗,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完美的诠释了,一个粗犷男人该有的声线。 “爹!”姜裳眼睛一亮,甜甜的唤道。 “嗯,乖。”姜宏朗走到孟青容的身旁坐了下来,“上菜吧。” “诺。”有奴才应了声,低头下去催促了。 “裳儿在关心你怎么还没来。”孟青容伸手在姜宏朗的领口抚平,待皱褶变成直面,方才将手收了回来。 “哦,最近北部大寒,百姓们无粮可用,朝廷上忙着。”姜宏朗解释道,又偏头问道。“听你娘说,你要去书院读书?” “嗯嗯,裳儿喜欢读书。” 姜宏朗被这话引得低头笑了笑,这小祖宗前半月还缠着自己要习武,这个又变成了读书了。 “怎么,不习武当大剑客了吗?” “噫!可以都学吗!”姜裳眼前一亮,对呀!自己可以学文又学武。 姜宏朗一梗:“名门闺秀学什么武!”。 瞧吧,分明不同意,还故意提起来让自己心痒。 上辈子姜裳学武都是在书院里偷偷学的,可书院里的武师不过是会点拳脚功夫。 最后是文不成文,武不算武。 “对了,老爷,二小姐最近跌落冰水里,得了风寒,帐上支了些名贵药材。” “哦,这些事管家之前告诉我了。听说已经醒过来了。”姜宏朗回头与孟青容交谈,姜裳屏住耳朵,认真听着。 “嗯,似乎是的,只是人还虚弱着,听说有些爱说胡话,苏侧室正衣不解带的照顾着。” “夫人,既如此,要不再派一个奴婢过去照顾?” 孟青容脸色为难,“这府里我这大夫人尚才四个贴身奴婢,她那里自然只能有两个,若是再派一个过去,指不定外面的人传成什么样。更何况这府邸里每个奴婢有每个奴婢该做的事,人走了,她的活计又由谁来代替?” 姜宏朗知道她是不愿,既然不愿那就算了吧,这府上内里的事务本就是她在经管,他也就不再多说了。 只是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一会儿用完膳你陪我去看看她。” “是,老爷。” 从外门里端着菜品的下人们,鱼贯而入。本是没几物的圆木桌上,不消一会便已摆满了菜品。 姜宏朗动了筷子,才算开始用膳了。 姜裳坐在一旁,也不需要伸手,桃春已经候在身旁,替她布菜。 正用着膳,就听姜宏朗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奇怪,出声道。“今天太子说皇太子妃想要让裳儿进宫陪她坐坐,似乎是要感谢她蓉庭之事。” 见姜宏朗的脸色,孟青容连忙将蓉庭里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那也不需要在下朝之后,太子亲自来与我说这事。” 姜宏朗与孟青容交换了下眼神,这后院之事,明明由太子妃向孟青容邀请,更是情理之中,可却偏要拿在下朝之后,百官退朝的宫道上说。 而裳儿似乎也没有做什么。 这蓉庭之事,朝廷上已经有消息出来,说是抓到敌手了,这也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分明是早已知晓。 难道是想要将自己拉进太子的阵营? 姜宏朗心里没数,若搁在别的朝代,这太子的阵营自然是好的,可这楚国的君王……独宠二皇子的母妃,到底最后谁是王谁是寇,尚不可知。 这急得他嘴里咬动的有些急,偏头一看,自家裳儿正摇头晃脑的吃着鸡腿,小手小嘴上满是油。 唉……真是年少不知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了设定时了,尴尬。(深夜捉捉虫!) 第9章 第九章 回到南云院的时候,天已经大黑,院子里的积雪也已消融,只是因到了夜间,又起了绵绵小雪。 姜裳是被司音抱着回到院子里的。 现在估摸着是酉时,窦怀启也早已不在院内,只剩了司凉一人正搬着贵妃榻。 司凉人小力气不足,姜裳便拍了拍司音的肩膀,让她将自己放下来。“你去帮司凉吧。” “诺。”司音将姜裳放到地下,等她站直了身子,才走到司凉的另一边,伸出双手搬动着。 “下次若遇到需要力气的事,就去唤手上有力的奴才过来做活。” 司音二人将贵妃榻搬到侧边的小屋子里后,方才出来行礼道明白。 “对了,那小孩呢。” “回小姐的话,奴婢今日告诫了他一些规矩,申时时见小姐出门了,便先带着他去进食,今日时间不够,待明日他再搬过来。” “嗯。”姜裳点了点头,往两边看了看,现下这司凉二人正住在院子里西边的厢房里,想来这窦怀启则应是住在东边。 第14页 一个人一间房间,也算是下人中少有的待遇了。 姜裳满意的点了点头,而那被她二人商议的窦怀启则已经回到了下人们的厢房。 下人的厢房一向面积不大,人却住得不少。 屋子里没什么摆件,就进门的左边处有一个木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壶和茶杯。但壶是劣质的泥土烧制出来的,壶里也自然是没有茶水的,都是隔夜的冷水。茶杯的边角有些陈旧。 打眼往后看,便在木桌后处有着一整个大通铺,从东边的墙到西面的墙,这通铺把这屋子给塞得满满当当。 窦怀启的床则在东边靠窗处,看着倒也觉得没什么两样,但躺下就知其中厉害。夜里的凉风顺着窗沿爬进来,吹得睡的人脸色发凉。 窦怀启回到屋子里时,屋子里没有几个人,今日虽没有什么活计,但本身衣裳不保暖,自然就想窝进被子里。 可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床上的布衾皱皱巴巴的,伸手往上一摸,全湿了。 他脸色一紧,将布衾翻开一看,布衾下的褥子也如它一样,湿得和外面的积雪一般冰冷。 他环顾一圈,见少有的几个人都离自己很远,正躺在床上闲聊,窦怀启觉得应不是这几个人,思绪间,李叶从门前走了进来。 倒吊着的眉尾有些上翘,眼睛里的笑意甚是明显。 人还未到窦怀启身旁,话便已经熘了出来。“噫,这被子打湿了?哎呦这么冷的天,也不知能不能睡得着。” 窦怀启手里的布衾勐地被他抓紧。这人离自己这么远,却一眼就能看清,这事分明是他所做。 李叶似乎也没想跟他绕圈子,走到他的身旁弯腰小声道。“就是我做的,你能怎么样。” 窦怀启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不能逞一时之勇,他没说话,紧闭着嘴,只是冷眼看着李叶,如在看跳樑小丑。 李叶见窦怀启没有他想像中的生气,有些不满意的冷哼了声,而后上床窝进布衾里。 窦怀启则将布衾推到墙上,堵住漏风的口子,然后坐到了枕头上。 他坐在枕头上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门口发呆。 李叶见他不敢招惹自己,心情愉快的吹了会口哨,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戌时,下人们都已回了房间,辛劳了一天都有些困了,纷纷上床睡觉,也没人注意到东边床上坐着一个人。 最后一个进来的,则将油灯一吹,今日算是过了。 屋子里的鼾声起伏,窦怀启身旁睡着的李叶也正睡得沉。 窦怀启本是冷眼瞪着门口,这灯光一熄灭,他反而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动作。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自认这屋子里的人除了他,都已睡着后,方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下床时更是小心,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走到木桌旁,提起茶壶,茶壶里估摸着有半壶的水,他先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而后提着茶壶又小心谨慎的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 李叶尚在美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窦怀启清楚,他眼眉平静,似乎没有什么怒气,可仔细一瞧,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似在忍耐。 他提着茶壶,蹲在两个被褥的中间,右手提着的茶壶微微倾斜,冷水便顺着细壶口从李叶身下的褥子里钻了进去。 李叶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也梦到了如此冰冷的季节,他微微一抖,裹紧布衾,又沉沉睡着。 他身下的褥子被这细流渐渐打湿发冷,他却已经有些适应,没有了太多的感受。 窦怀启却没有再倒,收了手。但也没有下床将茶壶搁回原处,而是转身将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垫在自己屁股下,就这么坐着看着李叶。 过了会,窦怀启伸手摸了摸褥子,觉得似乎被李叶的体温给捂热了些,便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右手一动,细水重新流进褥子里。 这次比第一次倒水,给李叶的感受还要浅,许是本来这褥子就有些凉,这后倒的水连李叶的一个翻身都没有激起。 窦怀启就这样倒了又歇,歇好了接着倒,硬是让这褥子一夜未干。估计这茶壶里还剩一成的水了,他又轻手轻脚的下床将茶壶放好。 然后上床窝在墙边,坐着眠了会。 李叶是被身旁的动静给弄醒的。 他醒来时觉得全身冰冷,他记得昨日做了一个落入冰水里的梦,可怎么醒来还这么感同身受。 意识渐渐清晰后,他方才觉得这被窝里有些冰凉。 “喂,起来了。” 管事的又在门外唤了,他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却突然来了一个哆嗦,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惊恐的发现,手掌下撑着的地方水渍甚多。 “这……这是……咳咳。”李叶勐地的发现自己竟在咳嗽,他反射性的抬起手,手掌里有些水迹,低头一看,褥子不知何时全湿透了。 “李叶!你还不起来吗!” 管事的已经走了进来,他往李叶身上一拍,“噫!李叶你身子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李叶抬头时与正在换衣的窦怀启视线一对。 “管事!这小崽子咳咳把我的褥子弄湿了!您一定得惩罚他咳咳。” 这管事脸上有些不乐,心想又来替自己找些麻烦事了,还没说话,窦怀启就接话道。“昨日奴才回来,奴才的床也全湿了,不知被谁倒了一床的水,他褥子湿,许是这褥子里的水流过去的。” 管事将手往窦怀启的床上一摸,当真也是湿的。这院里有这么多下人,谁知道是谁倒的,他可没这个闲工夫管这些事。 “行了,你出去干活,李叶你就歇半天,好不了就接着做活,别想偷懒。” 李叶自然知道管事是不会管这种事的,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往窦怀启的床上倒水,可现下见管事如意料之中的敷衍,他的心里却有些叫苦不迭。 甚至他也不能确定这水是不是窦怀启所倒,只得在窦怀启出门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窦怀启嘴角一动,冷笑一声,不作搭理。 如昨日一样,窦怀启又到灶房里洗碗,这次甚是小心,虽然洗得慢,但也没把碗打碎。 又谨记司凉教导他的,等主子们朝食都用完了,再跟着下人们一起在下人房里用了食。这次时间过得有些快,晃眼就已过了午间。 李叶拖着个发烧的身体,也跑来干活,身软脚无力的,被管事责骂了多次。 窦怀启看得高兴,躲在一旁看着他发笑。 “窦怀启,你过来,去将自己的衣物收拾下,带去南云院。” 说话的是刚过来的司凉。 司凉声音没有抑制,李叶怨恨的眼光又一次搁在了窦怀启身上。 “嗯好。” 窦怀启并不在乎这些不能化成实质的目光。 他回自己歇息的屋子里,将衣物和布衾一裹,抱着就出了门,而后跟在司凉的身后往南云院里走去。 “我们都是下人,你以后可以直唿我的姓名,只是你的名字,太长,不太适合主子们喊,等大小姐回来了,再求她赐个名就行了。”司凉在路上吩咐着。 第15页 “大小姐不在院里吗?” “嗯,今日皇太子妃遣人来召小姐进宫,小姐带着司音和鸦红姐进宫了。” 听此,窦怀启心里有些沉闷,今日出了恶气,不应如此才是。 司凉带着窦怀启进了南云院东边的厢房,这个厢房是特地给下人们留的,所以空间也算不上多大,左右不过三十尺。 但南云院里只有窦怀启一个男孩,这东厢房也自然只有他一人住,陡然间由大通铺到这整个屋子,他有些不适应。 这厢房里该有的都有,比起低等奴才们住的下人房要好得多。杂石铺成的地面也算光滑,小圆木桌,青花茶壶茶杯。 通铺倒还是通铺,只是这通铺是一个人住。 “这……我住在这里?” 窦怀启眼睛大睁,嘴唇微张,这个时候才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 也不怪乎窦怀启吃惊,这将近半年的流浪之旅,他吃过许多苦,见过太多刀光剑影,这陡然间的改变,让他有些不适应。 司凉斜眼看了他一眼。“嗯。你就住在这里,大小姐已经与夫人说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她的书童了。只是入学之事可能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我,也要去书院吗?” “当然啊,书童自然得陪大小姐去的。” 窦怀启越发觉得这姜裳对自己太好了,可他又抓不清姜裳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一时思绪迷煳,得不出个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周末要吃好吃的。 (捉虫) 第10章 第十章 红墙黑瓦,檐上雪重,宫门深冷,惟枝红梅从角落探头。 姜裳带着司音和临走时被娘亲硬塞给自己的鸦红,候在皇宫的东侧宫门处,已有半个时辰了。 冷风颳得她脸面发凉,小手冻得发僵。 可皇太子妃的人却迟迟没有来接自己,不免有些懊恼,早知就带个手炉再来了。 今日早些时辰,自己尚在榻上辗转于梦境中。 就有奴婢前来报,皇太子妃差人前来,唤她一人带着奴婢前往宫内,好谢她蓉庭之事。 姜裳半梦半醒之间,由着司音等人梳洗,其实她是不愿进宫的,上辈子拢共就进过两次宫,一次是定亲时,进宫见皇上。第二次则是宇沿邢生辰,自己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进宫恭贺。 而这次,她从未觉得自己帮过太子妃,太子青纱外静候,分明是个陷阱,自己就是个不过脑的笨蛋,才会那般失态。太子妃明明不用提道谢之事,可她又似非常上心。 遣人来时,又特地提醒自己一人。 姜裳睡得迷迷煳煳的大脑,勐地跳出个想法,难道她真的想将我爹纳入太子阵营? 可若真是这样,明知太子妃没有几年阳寿,若自己与她相交,岂不是又一次陷姜府于困境? 四皇子年纪尚小,哪里能与宇沿邢一争? 姜裳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了一人,那便是迟迟没有露面的二皇子。 上辈子他也没落得好下场。 可现如今,姜裳却不知这二皇子去了哪里。 “大小姐,已经梳洗好了,司凉将早食也备好了。鸦红姐在外面候着。” “嗯……鸦红怎么来了。” “回大小姐的话,是夫人派来的,一会就由奴婢和鸦红姐一路随小姐进宫。” 姜裳大概明白了,许是娘亲担心自己,所以特地多派了个奴婢过来。 姜裳点了点头,走到外室的木桌旁,一碗清粥三碟小食。她满意的赞赏了一声,好久没有吃过灶房里做的宫灯包子了。 她咬了一口,偏头对着司凉说道。“待午膳过后,记得将窦怀启带到院子里来。” “诺” “啊,对了。”姜裳忽然想起昨日晚膳时,娘亲和爹爹的对话。“我那个妹妹听说最近爱说胡话,怎么了?” 这旁边的三个奴婢面显犹豫,支支吾吾的,竟没有人回话。 “怎么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年纪最小的司音出声道。“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自从从冰湖里捞起来后,得了风寒,一直昏迷,前几日可算清醒了,可……又说些胡话。” “听伺候她的奴婢说,她一醒过来就说些什么借尸还魂,什么穿什么越的,说话语气和神态,完全不像个几岁的小孩子。昨日夫人又特地去城里请了最好的大夫替她诊治。但……似乎说是伤了脑子,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像个几岁的小孩子?姜裳心想,自己不也不像吗,细细一琢磨,上辈子那姜烟烟从冰水里被人救起来后,也说了一段日子的胡话,常说自己不是这深院里的小姐,而是从另一个地方而来,甚至说她们汴丘不过是本话本。 话本书也,这意思不就是说她们姜府,不过虚无,只存在于书中。 这言语渐渐传开后,下人们都说她是烧煳涂了,更有甚者说她是鬼魂缠身,那段日子,姜府里的下人都怕进她那个偏院。 以至于开春时,姜父是花了大功夫,才将她送进了书院。渐渐的,姜烟烟不再说些胡话,她既聪明,又颇有才气,在书院里总是被人喜爱,而自己则有些不入流了。 “那改日我去见见妹妹。” 是该去见她,毕竟是折磨了自己一辈子的小毒花。 …… 姜裳站在宫门前,心思却不知翻到了何处去。她被司音和鸦红围在中间,冷意淡了些。 宫门两侧的守卫正冷眼盯着她三人,似乎生怕这三人化成轻烟熘进宫里,自己不好交差。 两两似正在对峙时,有人踩着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宫服,长相喜人,细看她的长相与前些天见的浮月有些相似。 “姜小姐,真是让你等得太久了。”来人将太子妃的令牌递给了守卫。 姜裳这才心里一松,总算能进去了。 “姜小姐勿要生气,这皇宫路漫,奴婢收到消息,便抓紧时间往这边赶了过来,但似乎迟了点。”来人说话很好听,走路沉稳。 “嗯,没事,外面的雪好漂亮,亮晶晶的。”姜裳确信自己的话,能让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毕竟她看见来人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脸,可惜却忘记遮住自己带笑的眼睛。 皇宫的布局与上辈子的记忆里,相差不远,只是东宫自己以前并未去过,这次被人领着穿廊过壁的,方才知道这人之前说的话,并未作假。的确,路漫长得无边。 浮廊冰湖,柳枝垂暮,梅花二三踏石户。 姜裳最后是在东宫的院落里,见到了正喝着热茶的张溪敏,皇太子妃比起上次相见,穿得较素,都快与这背后的白雪融成一块山水美人画。她身旁站着的奴婢四五人,姜裳认识的却只有那次在蓉庭里见过的浮月。 “臣女,拜见皇太子妃。” 姜裳见张溪敏回头朝自己看来,连忙行礼说道。 第16页 “嗯,起来吧,这庭院里可不是内室,有些凉了,过来坐吧。”张溪敏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檀木花雕椅。 姜裳低着头应好,往前走去。司音和鸦红却被人拦了下来。拦的人自然是一直领路的人。 “浮欢,带着姜大小姐的奴婢下去饮杯热茶吧。” 领路的人原是叫浮欢,她眉眼一动,浅浅应道,便如姐妹般牵住司音等人的手,往外处带去。 司音自然知道不能留自家小姐一人在这雪地里,若是着凉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鸦红却笑着,“谢太子妃好意。”便自动的跟着浮欢往外面走去。 司音没了办法,太子妃的话,她一个小奴婢,岂敢违背,只得学着鸦红的姿势道了礼,跟着浮欢离开了。 “坐。”张溪敏等姜裳坐下后,递了杯热茶给她。“尝尝,听近日城里的外商说,这茶可是他们关外最爱喝的茶。听说叫什么逢缘茶。你一杯我一杯,贺相逢之缘分。呵,还真是好兆头啊。” 姜裳刚坐下,就有奴婢拿了个厚袍和手炉搁在自己大腿上,倒也不觉得冷了。这边张溪敏又将逢缘茶递给她,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 姜裳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张溪敏突然说这些话有何意思。可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八岁的幼童,也许在自己院子里偶尔露出些超越年纪的老成,不算大事。但在这里,可得步步为营。索性装作呆呆的模样,小心应答。 “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呀。”姜裳接过花底茶杯,喝了一大口。“唔,喝着暖暖的。” “我倒忘了你只是个小孩子。” 张溪敏说这话时,似乎带了些歉意,可又随即摸了摸姜裳的头。“你这年纪倒是跟我四弟差的不多。” 四弟?姜裳想起那日在蓉庭,尽爱食些甜食的四皇子。 张溪敏似乎并没有想姜裳会有反应,独自一人又接着道。“今年的雪可真好看,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这般令人愉悦的雪了。” 雪?今年的雪有哪里不同的? 姜裳觉得自己并不明白,心里又庆幸,装作这呆愣的模样,或许就不会露出马脚了。 “姜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 可张溪敏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姜裳心里一紧,她有些分不清楚,张溪敏为何这般问自己。 “太子妃,喜欢是什么呀。” “喜欢 哎,我与你说这些你又怎么懂呢。”张溪敏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不再提这事,转了话题又说道。“听说姜大人今日在问其他大人,哪位夫子学识渊博。听说你要读书了?” “回太子妃,是的。开春我就能去书院上学了,真好。” 没想到太子妃竟然连这种小事也知道,这是盯上自己家了,姜裳觉得自己更加得万分小心了。尤其是后面张溪敏的一句话,更是让她疑惑渐生。 “你不是向来喜武吗,怎么突然想起读书了” 喜武?这事…她怎么会知道。 “啊。又要去书院里偷偷学武吗?那样可没什么威力。” 张溪敏笑得温柔低头看向姜裳时,姜裳却觉得全身僵冷,这些事应是上辈子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啊,我忘了,你还没到那个时候。”张溪敏抱歉的笑了笑,“其实我的意思只是,若是你喜欢武术,喜欢鞭子,我可以让浮月教导你哦。” 张溪敏笑的时候,前额头髮有些飘忽,映在姜裳的眼里却像个女鬼。 这人太可怕了,姜裳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她握着杯子的那只手勐地一收,面上却还得掩住所有情绪,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太子妃好厉害哦,爹爹都不准我学武呢,我真的可以学吗” “可以的哦。”张溪敏又伸手拍了拍姜裳的头,姜裳却觉得背嵴一阵发凉。 她连忙低头饮了口热茶,想将自己身体里的寒意驱逐出去,若是她没有猜错,这女人指不定如她一般,也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 谈话一时之间中断了,张溪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天空,亦或是在眺望远方。 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飘飘乎乎的。“过不了多久,也许又要下雪了。这个天气还真是让人有些烦心。” 分明前刻才说了喜欢今年的大雪,眨眼又说这天气让她烦心。 姜裳只觉得女人果然是善变的,她没有接话,倒是张溪敏又问道。“听闻姜家二小姐前几日落入冰水里,往那鬼门关走了一场,好些了吗” “妹妹应是好些了,听说已经清醒了,一会儿我就要去见妹妹了。” 姜裳的语气里假意添上了些期盼,却听张溪敏突然嗤笑了一声,偏头看去,正好与张溪敏的眼神相对。 “妹妹这称唿,真好啊。既然你今日要去见她,那便将这百年人参带去吧。” 浮月上前,手里已经多了个木盒。 姜裳伸手接过,有些拿不准这张溪敏的意思了,今日说是来感谢自己,怎么反而谢起姜烟烟了。 “天凉了,你在外面久待终是对身体不好,你且先行回去吧。” 姜裳明白这是逐客的意思了,她站起身来,笑得很是开心,“那裳儿就先离开了,谢谢太子妃的热茶了。” 回身时,司音与鸦红正候在阶下。 回程的路上,姜裳又将今日的事,细细研究了一番,方才确定,这张溪敏的感谢之物,许就是浮月教授自己武术这一事吧。 哎,自己可真是愚笨。姜裳摇了摇头,上辈子临近落难才开了心窍,还未来得及通事理,明言外之意,就已重生。 庆幸的一点是,自己还能有机会让自己变得聪明。 而东宫处,张溪敏正看着姜裳搁在案几上的茶杯,发神。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举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果然要下雪了。” “太子妃为什么要将百年人参送给那姜烟烟!”浮月有些气不过,出声道,言辞恳切,倒没有不敬。 而张溪敏似乎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笑了笑。 “人总是要活着的时候好好折磨,才算尽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捉虫) 第11章 第十一章 回程时小雪纷扬,云暮沉沉,气温又降了几度,姜裳从马车里下来时,脸色不明,她看了眼司音抱着的木盒。 她有些不想去见姜烟烟了,尤其是在今天,隐约猜到张溪敏不是普通人的时候,她有些累了。 可话已说出去了,这木盒也是太子妃托她今日送去,若是隔了夜,传出些她不懂事的谣言,就不好了。她咬了咬下唇。 “走吧。”姜裳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将双手背负在身后,走动时又故意跳动起来,多了几分小孩的灵活与调皮。 倒是惊得鸦红一直在身后看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大小姐就摔倒在雪地里。 但也幸好,姜裳走得稳当,并没摔倒,只是经过庭院里的一个小湖泊时,鸦红特地走到了姜裳的左侧,似乎怕姜裳从石阶上蹦跶下去。 第17页 姜裳不经意的瞥了眼,湖泊已经冻住了,只是冰面有些薄,应是承受不住小孩体重的,姜烟烟许是因为这样才落入湖里的。 想着她便自觉的往右侧偏了些,她可从没姜烟烟的好命。只有离这些危险的地方远些。 姜烟烟住的西水院离主庭有些远,有些偏。不过也没办法,姜烟烟的娘亲苏岚是个侧室,生的又是个女儿,哪里得的了宠爱。 西水院前的拱门处是枯蔓缠绕,若是开春,一片盎然,倒是绿意满满。 只是这冬季,黄叶枯损,藤蔓变成了枯枝,反而显出丧气,残破。 姜裳一进这西水院,便觉心烦,又怕待会见到姜烟烟会控制不住情绪,索性将背负着的双手收了回来,端放于腰间,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口里,抓住左腕。 “大…大小姐。” 说话有些结巴的是个拿着扫帚,清扫积雪的丫鬟。正穿着单薄的衣物缩在角落里扫着雪。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加上又结巴,这屋里的人一个也没听见。 “小环,二小姐说你不用扫雪了,用盐就好。”屋子里跑出个十四岁上下的少女,手上还拿着碗盐,边说边朝外面的地上撒去。 “大小姐!”这少女撒了把盐,抬头时,方才看见前方站着的姜裳,瞪了丫鬟一眼,转身对着屋内唤道。“二夫人,大小姐来了。” 姜裳看着这少女手里的一碗盐,心里发笑,用盐洒在地上作甚?可真是奢侈啊,官盐向来价高,居然被用来随意挥洒? 但姜裳并没点破,毕竟自己身后跟着鸦红,这些情景,就算自己不说,她也会向娘亲汇报。 随着这少女的一声唤,屋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苏氏穿着件深紫色长裙,从门前晃出了人影。 “呦!是大小姐来了?快进来坐。” “姨娘,我来看你了。”姜裳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的走了进去。 外室并没有看见姜烟烟的身影,姜裳等司音将木盒往外室的桌子上一搁。“姨娘,今日我进宫见太子妃了,太子妃听说妹妹病了,特地托我送来这根百年人参。不知妹妹怎么样了。” 苏氏往内室的薄纱处探了一眼,回头时又在鸦红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方道。“烟烟身子骨尚未痊癒,现下仍在床榻上躺着呢。”说完视线又在木盒上兜兜转转了几圈。 “那我进去瞧瞧妹妹。” 姜裳掀了白纱,走了进去。内室里的床榻上果然躺着个小人。 看起来小小的,隔着浅粉色的帷裳,只隐约瞧得见个人形。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声响,有一小手从帷裳里伸了出来,将帷裳拨弄了几下,方才瞧得清这人的模样。 躺在病榻上的这人,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如夏夜里的独星,柳叶眉,抿唇时,看着倒也有些楚楚动人。 姜裳知道这就是她的妹妹,那朵小毒花,姜烟烟。 “妹妹,你怎么样了。”她假意关心上前几步,许是姜裳的身影将身后的奴婢都遮盖住了。 姜烟烟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哦,挺好的,送了人参赶紧走,我可没空搭理你。” “啊,哦,那你还在发烧吗?”姜裳伸手想要往姜烟烟的额头上摸一摸,却被姜烟烟左手一隔。 “别碰我。烦。” 姜烟烟语气有些不好,说完还咕哝了几句。“怎么进了本玛丽苏的书里,烦死人了。” 姜裳听不懂她后半句话的意思,但估计不是什么好意,尤其是前半句里,她不耐烦的语气,可是谁人都听得出来的。 “妹妹,你不喜欢我来看你吗?”姜裳心里一动,吸了吸鼻子,似乎是要哭了。又不待姜烟烟回答,下一秒,她便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咽着逃开了。 这时,姜烟烟才看见姜裳身后的两个奴婢,可也不过一眼,这两个奴婢就转身追着姜裳跑了出去。 “烟烟,她好意来看你,你说些这种没有教养的话作甚,更何况,她身后跟的是大夫人手下的奴婢,若是传到大夫人耳里,可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改天好起来了,娘带你去给大夫人赔罪。” 苏氏从外进来时,也正好听见姜烟烟的话,还没来得及拉住姜裳,人已经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这双眼可瞧得真真的,姜裳身后跟的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虽然大夫人从来不会故意刁难她们,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要刁难,随便寻个错处将自己收拾了。 “行了,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就是个炮灰女配嘛,巴结她没意思,我可听见了,太子妃给我送礼了,呵,那才是玛丽苏女主,要巴结也是要巴结她,只是这破身体,始终好不了…” 苏氏脸上更不好看了,她听不懂姜烟烟的意思,只道她又说胡话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好起来。 哎,长嘆一声后,苏氏便走到外室,拿起木盒,特地下厨炖汤去了,她可不会把这事交给院里的几个奴才,就算是少了根须,她也得心疼许久。 一路小跑,冷风从前面扑哧到姜裳的手腕处,有些冷了。姜裳的双手仍然挡着脸,只手指尖处留出空隙,供她瞧路。 “大小姐!你跑慢点。”司音和鸦红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姜裳就会摔倒。 “跑什么呢!”前院里,孟青容正向李管家询问近日府上的开销,就见姜裳捂着脸,抽泣着从身后跑过,柳眉一皱,话语已出,可姜裳却已经跑远了。 后面匆匆赶来的司音,因事情紧急 ,只得对着大夫人匆匆点头,然后又追了过去。 鸦红则停到孟青容身旁,将今日大小姐在二夫人那里受到的气,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李管家在一旁,战战兢兢。他似已感受到了大夫人身上的怒气。 “还真是个有礼数的丫头,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姐姐。真是亏了府上的人参。”孟青容右嘴角一勾,脸上带笑,眼睛里却又见不到丝毫笑意。 “夫人!”鸦红停了停,想了想刚进院里的一幕。附在孟青容的耳旁小声道。“二夫人居然将盐洒在雪地上。” “呦。” 李管家没听见鸦红后面说的话,但被孟青容的一个呦字,抖了抖身子。 “二夫人怕是在偏院里住久了,不知官盐的价高了吧,竟将盐洒在雪地上,呵。” 官盐洒地,狠斥嫡姐,李管家就不明白了,这平日里看着挺心善的二夫人一院,怎么突然性情大变,若不是…二小姐沾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孟青容哪管这些事,她见不得自家女儿被个庶女欺负,呵,苏氏。 这算是记下心了。而姜裳要的就是这样。 她一路奔回了南云院,到后方才松开挡在脸前的双手。 跑的有些急了,她喘了喘气,进门时,司凉正拿着一些被褥从她面前走过。 “大小姐。”司凉迫于手上东西太多,弯腰行礼道。“奴婢将这些被褥拿到东厢房里去,东厢房里太空了。”说完停了停,朝姜裳身后望去。“司音怎么没跟在小姐身旁。” 第18页 “大小姐!大小姐!”司音的声音从后处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姜裳嘴巴一抿,往地上看了一眼,往屋子里走去。“待司音来了,让她下去休息,别来打扰我。” 语气里有些委屈,姜裳觉得如是要演戏,自然也得演完。 司凉抱着被褥站在庭院里,有些不明白,见司音正腿脚缓慢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姐,大小姐呢。” 司凉的眼神往屋子里瞧了眼。“大小姐回屋了,叫我告诉你,一会儿回来了,就回屋休息,不要去打扰她。大小姐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司音似是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还不是二小姐的错。” 司凉伸出右脚在司音的右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有什么回屋再说,小心犯了规矩。和我去东厢房吧,那孩子还在打理厢房,我这正要送被褥给他。” 东厢房内,窦怀启正从木盆里洗了洗麻布,擦拭着桌面与通铺。 就听屋子的大门一响,回头一看,正是抱着被褥的司凉和司音。 他不喜说话,就见司音最后一个进来,把门反锁后,对着司凉说道。 “姐,你说那二小姐是不是烧煳涂了,居然说大小姐烦,人大小姐跑去给她送人参,还反被人嫌弃。”司音一屁股坐到圆凳上,伸手捞过茶壶,轻轻一摇,发现里面有水,便倒了杯水饮了一口,解了嘴中干渴。 “呵。”司凉笑了声,没接话,只是把被褥放在了另一个圆凳上。然后上前替窦怀启收拾着。“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这话是对着窦怀启说的。 窦怀启嗯了声,退到后方,靠墙站着。没有说话,像块木雕。 “而且二小姐可真是大方,竟将那么多盐洒在地上。最近冬天官盐多贵啊。那么大碗。”司音还在絮絮叨叨。 “你别听她瞎说,你要记得咱们都是下人,是不能乱议主子的事的,否则被有心人听见了,可得重罚。主子脸上也无光。” 这是在教导窦怀启规矩。 窦怀启又短促的应了声。 “姐!你到底是我亲姐还是他的亲姐!大小姐都哭了,还跑了一路,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心疼?”司凉终于回她了。“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心疼了。” “啥意思?姐!” 却没人在理司音,一旁静默得如座石雕的窦怀启,脸部神色平静,只是末了,眉角向下微微一垂。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三的更新挪到星期四的下午一点了哈~ 第12章 第十二章 暖烟从玉兽炉里逸出,热气在这房内兜转,姜裳正一人侧躺在床榻之上。 静如深夜,可分明此刻才到未时。 被司音心疼的姜裳,正打着哈欠,神情轻松,嘴角带笑的看着前面缭缭升起的轻烟分神,她是在思虑张溪敏之事。可觉腹中一阵轻响,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今日事务太多,竟错过了午膳。 姜裳有些饿了,反正之前的戏已经演完,再演可就让自己遭罪了。 她一骨碌地从软绵绵的床榻上爬了起来,穿着花面粉鞋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大声唤道。“司凉?司音” 再说东厢房的三人,手上动作未停,也渐到结束。 突然听前院处传来大小姐的声音。司音脸上一喜,“主子唤我了。定是心里不气了。”说着便打开东厢房的门,小步跑了出去。“大小姐,奴婢在这!” 司凉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对着窦怀启说道。“我们做下人的,就应凡事合乎规矩,像她这般跑跑跳跳的,以后指不定是要吃大亏的。可她总是不听我的,也许日子久了,她便明白了。我们下人命薄,但凡是个主子,都能让我们讨不了好处,所以,沉默些好啊。” 司凉说完,低头拍了拍窦怀启的肩膀。“走吧,出去吧。” 司凉带着窦怀启走到前院时,姜裳正对着司音说着什么,右手点着左手的手指,细细说道。“我要吃牡丹虾,香煎鹿肉卷,再炒几个小菜,啊,对了,一定要唤他们给我熬盅鱼汤。” “嗯嗯,小姐还要吃些什么吗?” 姜裳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这些即可,另外白日你也跟了我有些时辰,想来什么也没吃,一会儿你让人将这些菜的分量多上几分,自己躲在角落里吃吧,至于伺候就让司凉来吧。” 司音受宠若惊,她呆愣了片刻。“小姐,奴婢是下人,是不能吃主子们的吃食的,被人瞧见会以为奴婢偷吃呢。” 姜裳一想也是这理,她转了转眼睛。“既然如此,一会儿你便还是将菜端到房内,多备几个瓷碗。” 司音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姜裳进屋时,见司凉带着窦怀启走了出来。“进屋子里来。” 外面小雪已然连绵,覆于树干与枯枝上,远瞧是白光乍现,晃乱人眼。 冷气似从庭院偏侧的湖泊上飞扬过来,司凉进屋时,小心的将门拴好,手指有些僵硬,而后收回时藏进自己短窄的袖口中,紧贴着皮肤时,才有了那么些温暖的感觉。 姜裳饿得有些无力,跑到室内的木椅上坐下,盘腿而坐,又伸手抓起身侧的扬州方糕往嘴里送。“你们都用了午食了吗”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已经用了。”司凉低头恭敬的答道,可等了会,不见自己身旁的窦怀启说话,不免转了眼神,想要提醒提醒窦怀启。 可视线从地面转到窦怀启的身上时,司凉才发现窦怀启并未如她一般低头准备回话,反而是正视着坐在前面的姜裳。 “大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将他规矩教好。”说着,司凉便想下跪认错。 姜裳知这司凉哪里都好,也认主,可就是太过较真,太过谨慎。只是她也清楚,在这深宅大院中,活下来的从来都是谨慎的人。便也没什么不耐。 “没事,与你无关。不用跪。” 司凉顿了顿快要跪下的身形,起来时又道。“谢谢大小姐。” 姜裳将左手肘伸到身旁的小案几上,左手掌托着自己的左脸侧,歪着头看着窦怀启。 “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窦怀启吐出一个字又咽了回去。“回大小姐的话,无。” 呵呵,姜裳抿着嘴唇笑了笑,见窦怀启分明是又想张嘴就来你我,可又因为规矩给改了口,竟让她心里多了几分愉悦。 见司凉依然低着头,姜裳桃花眼一眯,似笑弯了的月牙,她张着嘴,无声的吐出两个字。“真乖。” 面前端坐的那人,突然用嘴型说出这二字,又是笑颜盈盈,像… 窦怀启想了想,束在身后的手陡然握紧,像极了凉国春日最美的杏花,和夏夜里的星辰。 他脸色微羞,可脑海中所想又变作千里追兵,山河潼关万里路,刀光剑影烛中花。 第19页 神色一变,羞红荡然无存。 “大小姐,奴婢有一言,不知能不能说。” “说。” 这另二人可没注意到窦怀启的变化,在一旁交谈着。 “大小姐,这孩子叫窦怀启,可在府上卖了身的下人,一般都要改过名字,但他至买来,小姐事忙,尚未取名,不知大小姐准备叫他什么呢。” 窦怀启是不愿自己改名的,可又觉得改名也许对自己利处更多,便没有说话。 倒是姜裳又偏头问他。“你觉得你想改个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随大小姐心意。” 一时间姜裳没有再追问,她深思了下。“他的名字就不改了,我给他取个外号,以后大家就唤他外号便是,若是旁人问起,就道他没有名字。” “至于叫什么”她顿了顿。“既然他姓窦,那就叫他豆子。大豆的豆。”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姜裳便哈哈大笑起来,看着的确像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窦怀启只觉天雷滚滚,张嘴就欲拒绝。 却听司凉已经在身侧替自己应了下来。“谢大小姐赐名。”说完还偏头示意窦怀启如自己一般回答。 最后窦怀启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取了个叫豆子的外号。 此刻他觉得,这楚国的女子果然是狡猾如狼,表面上对自己好,可分明是为了顺她的喜好。 脸色本就严肃,此刻还笼了层阴深,更是让人心惊。 姜裳今日所经歷之事纷纷扰扰,心情本是不顺,可偏头看去,窦怀启的那张脸已经黑成了夜里的天空,扑哧一声,闷闷笑着。 她当然知道这人不喜欢这样的外号,可她就是想要他亲口告诉自己。 窦怀启听着前面姜大小姐的闷笑,心里可真是堵得慌,虽不介意改名,可不论怎样,豆子这个名字实非他心里所愿。 …… 等到司音带着奴僕将午食送至姜裳面前时,窦怀启仍是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看着。 司音将碗筷摆好,斜眼看了眼一旁脸色僵硬的窦怀启,又偷偷看了眼正座上坐着的姜裳,姜裳面前多了盘不知是从哪里取来的瓜子,司凉在一边剥着壳,姜裳则吃着瓜子仁,脸上带着笑。 “大小姐,菜已上齐了。” “嗯,她们都可以下去了。” 姜裳终于有动作了,她拍了拍手,从一旁取了个瓷碗来,拿起白勺,在每样菜餚上各舀了几勺,然后递到一旁。 “你再取一碗乘点饭,端着碗回房吃吧。这里司凉伺候着就行了。” 司音从来没想过还能遇到,这般体贴的主子。 姜裳带着标准的孩子笑,看着司音,心里却有自己的算计,她知自己这样做并不合乎规矩,但她自认合乎情理,今日司音与她同出同进,并未有空闲时间可以用食,一切皆以她而起,她做些这种小事,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她是她的贴身丫鬟,待她好些,收得她的忠心,也不算是个坏事。 司音哪里想到姜裳是这么想的,她眼睛里燃起亮光,盯着姜裳,“谢谢大小姐,奴婢以后一定会更加用心的做事,不负小姐期望。” “嗯。”姜裳点了点头,拿起碗筷开始用食。 一旁的窦怀启将这一切收入眼里,他突然想到,姜家大小姐也许待人一直都是这般的好,不论是他,亦或是这个小小的奴婢,既是她本性,那想来并不是因知晓自己的身份。 他心里有些放松,紧绷了几天的心,终于缓和了。 饭饱后,姜裳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静静看着司凉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安静的只听得见碗筷相击时的声音。 “你在想些什么?” 窦怀启站在离大梁近的地方,低着头看着地面,他似乎没有什么要做的。姜裳的问话让他身形顿了顿。 “回大小姐的话,奴才没有想什么。” 姜裳见他依然严肃,脸色深冷。私以为他还在对那个外号耿耿于怀,轻笑了声。 “嗯…司凉,你说这府上的奴僕中,有名字是三个字的吗?” “回小姐的话,自然是有的。像李管家就是三字姓名。” “唔,既然这样,那就不换了,我的书童若是被人唤作小豆子,可是会被笑话的。”姜裳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可窦怀启从她带笑的眼睛里,一眼就猜到了,姜裳前面替自己取名,只是在逗弄自己,她分明就不会用这‘小豆子’三字,来称唿他。 窦怀启眯着眼,眼睛里姜裳的身影也快变成一条细fèng,但她就在他眼里,怎么也消失不了。 司凉不知小姐是怎么回事,但她自来就是以守规矩,听主子话而受主子喜欢的。此刻大小姐这般说道,她自然是应下了。 果然是小孩心思,变得极快。司凉背对着姜裳笑了笑。 司凉推门出去时,庭外已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天色昏暗,姜裳的视线从司凉的头顶上穿过,不知这季冬何时才会过去。 “司凉!” 司凉的右手端着食案,左手正欲拉过门,就听主子在里面唤了她的名字。关门的动作一顿。 “司凉,你说开年还有多久。” 姜裳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冷淡,司凉垂眼细细一算。“估摸着还有个月左右吧,管事们都已经开始採办货物了。” “开年好啊。只是初春万物復甦,可有得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13章 第十三章 那日之后,窦怀启便在南云院安顿了下来,因为还没到开春,他尚且算不上书童,只得和司凉司音一起做着杂活。 早先他对姜裳是抱着怀疑,可相处的近了,他越发觉得这姜家大小姐有些懒顿。 平日里早食总是得等她睡到天已大亮,方才伺候着用膳。也不爱出门,就爱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发神,但她待人,尤其是对司凉这些下人,却极好。 大夫人也时常来南云院里陪着大小姐玩耍,每到那个时候,他总是得离得远远的,比起司音和司凉,他似乎不怎么得大夫人的喜爱,偶尔在廊下听见大夫人询问着自己的年纪。 在得知自己的确只有十岁年纪,大夫人笑了笑,临走时又特地告诫司凉,等过个一两年,自己就该送到外院打杂了。 他躲在树后面,看着前面的白墙发呆。 一两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寻自己了,这大夫人何须担忧。 他思绪时,眼神从白墙的上沿穿过,外面的天空雾蒙蒙的,似在下坠。 那厢却有人在唿道。“浮月姐姐这边请。” 来人正是皇太子妃身侧最为得宠的婢女。 穿的料子也是由上好的丝绸编织而成,头上戴了支银簪,眼尾微微上挑,神色平静。 她是被桃春给引进来的。 桃春刚一踏进这南云院,便看见树后站着的窦怀启。“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大小姐起了吗?为何不去做活。” 第20页 窦怀启站直身子,收回之前有些飘忽的视线,恭声道。“大小姐此刻正在梳洗。” 桃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浮月姐请往这边走。” 桃春的地位比起浮月,可看不上眼了。 招唿浮月时,桃春也有自知之明,嘴上称唿‘姐’,面上却是一副奴婢的模样。 脚上七分力,不过眨眼,便将人引到厢房门前。 抬手时,衣袖从她手腕处滑过,手指却已微弯的敲响了房门。 “大小姐,宫里派人来教导小姐武术了。” 开门的是司音,她探出头在房门外瞧了一圈,见站立在门外的浮月,神色平静的盯着她。 连忙让出身来,将房门打开。 桃春之前的嗓门极大,姜裳正吃着饭,一听是宫里来人了,勐地就想起了皇太子妃的面容,眉头一紧,活像是两条细细的柳条打了结。 她嘴唇向下抿了抿,復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勺肉粥。 “姜大小姐早安。”浮月进来时带着一身冬天的冷气,上前行了礼。 “嗯。”姜裳应了声,晃眼看过去时见门外的窦怀启,正站在石阶下,像是没有知觉的冰雕,眼睛里藏着的光芒却让人背上灼热。 她不明白他为何不进来,皱着眉又多瞧了几眼,末了还是被浮月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姜大小姐,皇太子妃遣我来教你鞭法,说是你指不定会喜欢的。” 姜裳对浮月的话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自从她心里隐约觉得这太子妃不简单时,她便已不会再失态了。 只是她现下只是个八岁顽童,面上还是得装作欣喜的问道。 “鞭法?很厉害吗?” 浮月低头应道,“奴婢学艺不精,在鞭法这块,虽不能让小姐天下无敌,但强身健体尚且是可以的。若是小姐想学些其他的,奴婢也是没问题的,太子妃说了,只要是小姐想学的,她都会派人来教授。” “哦?”姜裳笑着应声时,又看见窦怀启仍站在石阶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屋外冷风又重,他本就穿得算不上厚实,却在风里候着。 她心里陡然生了气,勐地将瓷碗往桌面上一搁,碗底磕着木桌,放出巨大的响声。“糟糕,我太高兴了,都差点将这桌子给毁了,你们可不要告诉娘亲,不然我可就又会被骂了。” 姜裳一脸拜託,笑脸盈盈,但心里的情绪是喜亦或是烦闷,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姐不用着急,今日浮月只是前来告诉小姐一声,习武从明日开始,小姐也不用担忧,太子妃已经询问过姜老的想法,姜大人似乎对于小姐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没什么意见。” 这话让姜裳诧异,这些小事,竟让太子妃惦记,难道当真是想要将姜家与她绑在一起? 上辈子的格局似乎从一开始就起了变化,既如此,那她们各自的结局还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呢。 “小姐?小姐?” 桃春见姜裳半天没有反应,而是自顾自的发着神,不免出声唤道。 “哦,无妨,既然我要习武,那我的书童也不能闲着,明日便跟我一起学习,浮月你看可好?”姜裳指了指门外石阶下的窦怀启。 “倒也无妨。”浮月偏头看了看那孩子,这孩子就是姜家大小姐的书童?见他身上气度非凡,不像是下等人。 “另外,太子妃托奴婢带话给小姐,宫里的梅林已经盛开,若小姐有心,可经常进宫陪陪太子妃。” 浮月话音刚落,伸手往怀中一掏,掏出个锦囊来,锦囊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有些份量。 搁到木桌上时,轻声一响。 “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嗯。” 桃春在一旁等这浮月事情了结后,便引她出了门。 窦怀启仍然站在石阶下,未曾离开。 浮月从他身旁经过时,轻声道。“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窦怀启没有搭理,待身旁的香味消散,那前面屋内坐着的女孩,正伸出右手将那锦囊打开,锦囊里装的不是别物,而是块手掌大小的圆弧令牌,暗紫色牌面上刻着的纹饰突起,如飞鹰展翅。 姜裳指腹在令牌上点了点。 这东西算是太子妃的物件。持着这令牌进宫,宫门前的守卫是不敢拦的 且凡是东宫出的令牌,皆有独特的飞鹰标记。 照目前的状况看来,这太子妃似是想要将她们姜家攥进自己手中。 姜裳站起身子,手心里握着的这令牌似重如千斤,她往前踱步,眉头紧锁。 现如今朝廷政局,她虽不能明了。可也知道,皇上一向偏爱二皇子,而三皇子宇沿邢则是在上辈子登临高位,这太子却是没有丝毫利处,甚至于早早的逝世了。 若是她与太子妃交好,则将会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算是彻底的将自己与她牵到一条线上。 可…… 姜裳知道,不论三皇子如何,她这辈子都是不想再和他扯上一点关系。 至于二皇子宇沿易,纵然母妃位高,深得宠爱,上辈子不也落了个谋害新皇的罪名。 算来算去,竟只有太子处,似有些机会。 其实姜裳心底是偏向太。子。党派的。 尤其是在见到皇太子妃,她的心里隐隐存了感觉,这女子与她是同道中人。 她踱步越来越快。 晃得身旁的司音头晕目眩。“小姐……慢些……越是转晕了头,可就难受了。” 姜裳停了步子,将令牌放到怀中,展颜一笑。“说得有些道理。” 回身时见窦怀启仍在那处,不曾动过,她眼睛一眯。“司音,这人怎么总站在门外,也不进来?” 司音绕到空了的地方,往外面一瞧,“小姐,奴婢不知。” 其实这话问时,姜裳便知司音不知,所以也没想从司音这里讨得什么答案。 她微微摇了摇头,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最后停到了窦怀启的身前。 “你已在此处站了有些时间了,既不进又不走,你是何意?” 窦怀启将视线一敛,“回大小姐的话,夫人似有些担忧,奴才的身份和性别。奴才在外面候着伺候着便好。” 姜裳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长嘆声气。 “我之前便与你说了,在楚国,你这年纪无妨,娘亲只是担心,你没有女子伺候的好,更何况你既是我的书童,离我如此遥远,莫不是差你磨墨时,还得请人来外面唤你?” 窦怀启头埋的很低,他知楚国的风俗,只是在他们凉国,若是进了未出阁的女子闺房,便是要被人责骂的。 更何况……他有些不喜离姜裳太近,反正他是要走的,与人相处融洽,不如一个人生活。 这样走的时候也不会有所牵挂。 可姜裳是不知他心里所想,只见他寡言的模样,心里就连连摇头。 难怪自己上辈子与他并无多言,这么一个闷葫芦,自己上辈子是犯了病,才会找他闲聊。 第21页 “行了,跟我进去。” 姜裳站在石阶上,提起右脚轻轻踢了踢窦怀启的小腿处。“这外面天冷,你若是还是想不透彻,等开春了,随便你在这外面站多久。但现下跟我进去。” …… 浮月在迴廊中穿行,她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廊中偶有梅枝探头,她压低袖口,走动时却仍似有风带过。 等到了东宫,从门前入,屋子里是一片通亮,和着梅花的香气。 张溪敏正站在窗前的方几旁,手指在梅花枝上抚弄。 “太子妃。” “嗯,其他人都退下吧。” 身侧的奴婢低头小步退出,最后退出的奴婢抬手将大门拉过。 “回来了?可将令牌给了姜裳。” “回太子妃的话,奴婢听从太子妃的意思,已将令牌送给了姜家大小姐。可……” 浮月的话说到一半却顿住。 “说。” “可奴婢有事不解,姜裳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太子妃若是要拉拢姜尚书,不应该是请姜夫人吗?” 张溪敏轻轻笑了笑,玉手将梅花碾断。“前世我也是这般想的,最后不也是叫那三弟得了空隙。” “二弟得父皇喜爱,现下北部大寒,他已亲自前往,回来定又少不了一番奖赏。呵,这世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怎么骑到我的头上发难。” 她停了话语,手上的梅花汁沾湿了手心。 “而且这姜裳你以为是等闲的主?呵,静下心慢慢看吧,就算她是只没爪的白猫,我也能将她训成爪子锋利,牙口尖锐的雄狮。至于那姜烟烟,可真是让我好生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14章 第十四章 姜裳这些天里韬光养晦,本是想的安静些,理清现在的时局,但昨日太子妃的手下浮月,只身一人前来,又搅得她心意难平。 她本就是一顽童,又不能明里询问太多现下的时局,花费这几日光景,她大抵是知道了一些明面上的事。 现下楚国正逢十年大寒,北部缺粮,滇,京二州无粮可用,于是二皇子宇沿易请旨携带救灾物资,前往二州。 待他回来时,应会更得皇上宠爱。 这地界本就是楚凉夏三国鼎立,现如今楚国内部受此天灾,又闻凉国发生内斗,自顾不暇。唯夏国既无天灾,又无人祸。 皇上恐夏国趁此时机,举兵入侵,派少将军携兵前往边境。 说起那少将军,当真是风流绝代。 这话自然不是姜裳亲眼所见,而是司音做着说书人的模样,手拿一把木梳,往案桌上一叩,接着道。 “说起这少将军,当日携兵于城门处拜别皇上,身着常服,面上沉着,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潇洒剑客的模样,但这少将军生来忠义,做事只寻规矩法度二字,他用兵如神……” “司音,这少将军可被你夸得像个神仙,你接着说其他的事。”姜裳将瓜子仁往嘴里一扔。 姜裳正慵懒的靠在卧榻上,身旁用来摆放棋具的小方桌上,是隆起的瓜子仁小山。 方桌的另一边,窦怀启正盘腿坐着,手上动作不停的剥着瓜子。 “小姐,你还想听什么?”司音见姜裳伸出右手,抓了几颗瓜子仁,塞进对面窦怀启的嘴里。不免砸巴了嘴。 她费尽心思的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小姐给自己一颗。 “嗯,就说说这最近有什么新奇的事吧。”姜裳见司音的动作和视线,就猜到她心中所想,“讲得好听,我就让厨子做些糕点赏给你。” 诶?司音脸上一喜,手上袖子一挥,接着说道。 “若小姐问起新奇之事,这正值深冬,长街上摊贩行人皆少,就连茶楼里说书的地方,也没有往日热闹了。但是最近说书的地方却有人说起了些闲话。” 司音话音一顿,眼睛滴熘熘的转了转,“小姐可知是什么?” 姜裳也学着司音的模样,探出头,小声道。“不知,莫不是鬼神?” 司音没有回话,勐地将身子一收,袖子往案桌上抚过,拿起那木梳又是重重一叩。“只道是,此次楚国大寒是有人施法作乱,此人妖法通天,说的是,身约七尺,面上飢黄,眼如鼠目,却偏穿着身老道袍,道自己上能通天命,下能知鬼神。” 司音这一番话,是借用了说书人的描述,说起来又学着说书人的举动,倒有几分引人入迷。 “你倒讲得很是动听。”姜裳满意的点了点头。若她没猜错,这坊间说的那人,应是上辈子里深受皇上喜爱的国师,这国师从何而来,她倒是并不清楚,毕竟待她及笄之时,这国师早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曾有幸在订亲之日,见过那国师一面,如这说书人口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可现下国师尚未出现,谣言却已四起,分明是有人早就知道他将会出现,提前设的局。 不知为何,姜裳心里就是隐约觉得这人应是那太子妃。 若她猜想没错,那么太子妃的来歷,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怎么知道是不是太子妃设的局,到时候总会有机会的。 姜裳刚打了个哈欠,厢房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主子,浮月姐来了。” 姜裳知道这是来教导自己鞭法了,应了声,对着司音道。“你且先将这些瓜壳收拾了。” 而后伸出手,在窦怀启的眼前晃了晃。“走了。” 窦怀启低头短促的应了声,拍了拍手,跟着姜裳走了出去。 屋外此刻天晴,虽不至于阳光满院,但是也没有小雪碍事。 浮月正端正的站立在阶下的一棵白树下,双手放在袖中,见姜裳走出了屋子,行礼道。“大小姐日安。” “嗯,师父来了,裳儿等了你许久了。” “姜小姐的这声师父,让奴婢受宠若惊,奴婢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下人,万不能担这样大的称唿。” “这有何妨,你教我武功,便算得上是我的师父,师父如此谦虚,可是不想收我?” 浮月连忙退后行礼道。“姜小姐言重了,既如此,全凭小姐所言。今日且先与奴婢,在这庭中学些马步与握鞭挥鞭手法,可好?” “嗯。甚好。” 姜裳跟着浮月走到空旷的地方,见窦怀启并未跟上,只得拉了拉司音的袖子。“将他唤过来。” 是时,风起,水面无波,地上雪痕形长。 窦怀启与姜裳错行而站,浮月正怀袖,左右打量着二人动作,细心教导。 昨日主子与她所说的一番话,让她也算是知道了,主子现下的打算,今日来,她既是应了主子所託,将自己所会的教于姜裳。也是来瞧瞧这姜裳真正的品性,可不能让主子身边又多了个城府颇深的‘姜烟烟’。 浮月自小跟在张溪敏的身旁,太子妃不仅对她有知遇之恩,而且请人教导她习文习武,让她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成长到现下能替主子打点一切的好手,她一向是对主子存着感激的。 第22页 往些年的日子里,她也不曾发觉主子有何不对,只记得前段日子,主子从床榻上醒来,眼里看尽浮世的沧桑,让她心里一顿。 她本欲跪下请安,主子却将她视为空气,突然长笑几声,可笑声凄凉,分明不是前些日子还天真烂漫的主子该有的情绪。 而后的日子里,浮月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场大戏,戏里她们几人不过是其他人手上棋子。 只是这姜家的大小姐……主子如此看重她,是何缘故?从那场戏里,她隐约知道这姜裳日后可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主子选她,不就是选了个麻烦吗?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过些天二皇子就要回宫了,市井流言也已经让飞鹰的人传了出去,按照主子的意思,此次二皇子若是带回来了那个国师,那么就要让他收不到皇上半分青睐,更不会有什么嘉奖。 浮月藏着满肚心思在姜裳二人身旁行走,不时纠正她的动作,至于窦怀启,说来只是个小奴僕,哪里需要她去操心。 姜裳这具身体可从没经过这些锻鍊,扎着马步的小腿是颤了又颤,她用着余光往窦怀启的方向瞥去,人家的马步扎的稳当,后背挺直。与她分明不是同类人。 最后临到浮月离开之时,姜裳才由着司音扶着自己站了起来。 “姜小姐,这天气正好,梅花开得又盛,说来过几日宫里的梅花便全开了,还望小姐早些时日去,赏梅也能赏到最美的时候,奴婢浮月便先行告退了。” 浮月面上平静,砸出这么一句话后,离开得极为潇洒,甚至连姜裳的那句,“我过几日去可好?”也不曾听见。 浮月走的太快,一晃眼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姜裳嘆了声气,她不过是想定好日子进宫。 …… 二皇子回宫时已是腊月十五。 楚国汴丘的年味渐浓,姜府上下也正为即将来到的新年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时日来,浮月每日都准时来这姜府中教导姜裳武功。 平日里身子骨极弱的姜裳,这些天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偶尔孟青容瞧见了,还得高兴一番。 这天,腊月十五,屋外正下着大雪,姜裳却早就起了床,穿着件内里夹绒的上衣,由着司音替自己梳洗。 “主子,听说今个二皇子回宫,浮月姐在宫中走不开,特许你休息一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司音小心的梳着姜裳的鬓髮。 “今日我要进宫,太子妃已经邀了快小半月了,今日得闲,我自然得进宫瞧她。” “今日?”司音手上动作一停,往屋外窗子探头一看。“呵,这雪可真大,快要瞧不见树枝的模样了,主子今个出去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姜裳笑了笑,“不会的,今日可是个好时候,赏梅赏雪饮热茶,也算作美事。” 今日自然是个好时间。 姜裳闲暇日子里思考过,那般谣言自然是只能针对二皇子的,既然二皇子回宫了,不知那国师是否也将在今日出现。 “司音,有我陪着小姐同去,你且放心吧。”司凉拿着厚实的小披风走了进来。 临走时姜裳才突然想起,这今日怎么不见窦怀启?平日里虽然见他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日早食时他是得候在一边的。 “窦怀启人呢?莫不是还没起?” 司音也有点疑惑,“奴婢今日前去唤他时,便发现他早已起了,却不见人影。” “哦,既然这样,想必他做事去了,这天凉了,你去同管事的给我要个手炉来,要小巧朴素点的。” 司音不知小姐突然这么说是何意思,心里还在想着,这大小姐可不差一个简陋的手炉呀,又忆起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急急跑到门口唤道。 “小姐,今日十五,夜里得去前厅和老爷夫人一同用食……” 司音人是追出去了,却并未见到姜裳等人,想着是自己慢了,不禁懊恼,主子待自己如此好,若是今日迟了,被人看了笑话,她可过意不去。 毕竟前些日子说话难听的姜烟烟也要前往大厅。哼,若不是她这些天得了风寒,老爷怜她可怜,凭她的身份,也能同主子们一起用食? 司音自从那日见过她后,便小心的恨上了她。 小主子待自己如此好,但凡是欺负过小主子的,她都要小心记上,只是这手炉……司音是想不明白的。 却说姜裳哪是自己要用那手炉。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15章 第十五章 浮月的那块令牌可以说是进宫的宝物。 这一路带着司凉从东侧宫门进,可谓是,通行无阻,巧的是又遇到了上次进宫时守门的侍卫。 只是这次这侍卫瞧了眼令牌,便将姜裳放了进去。 宫里的腊梅果然开了,气味清香,梅枝探头。 姜裳知道东宫的位置,便也没有唤宫女带路,而是带着司凉,独自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凭着之前来时的记忆,姜裳和司凉在宫里穿行,从走廊处下转宫道时,倒是停了步子。 倒不是姜裳愚顿,记不住路线,而是在宫道右侧花坛处,有一个小屁股在那里扭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粉色的下裙,料子本是柔顺,却因着小屁股的扭动,料子勾在粗短的枝干上,已经勾破了几道口子。 “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姜裳以为这孩子是被夹到了树枝里,脱不了身,便又加了句。“可是出不来?或许我能帮你。” 小屁股的扭动停了停,似乎这人在思考。 姜裳便耐心等着,就听一奶娃娃的声音从树丛里窜了出来。“你怎么能看见我?本公主分明已经躲进了树丛里!” 公主?姜裳听着这人的称唿。又算了算时间,似乎能对得上的也就只有五公主宇凉知一人。 五公主算来比起四皇子小上个一岁,也不安分,就姜裳的记忆里。这五公主一向就是个闹事的主。又仗着身份显赫,没少欺负这汴丘城里的老老少少。 姜裳比起她,自然还是要逊色几分,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何人不礼让三分? 上辈子姜裳与她相识甚晚,起初是在定亲之时,有缘见过她一面,穿着件红衣,红唇高眉,眼神在自己身上微微一顿,转开时,红唇微启。 “不过如此。” 姜裳那时心性不平,面上忍怒,心里却早已将她骂了好几遍,想着若有空,定要好生‘回报’。 没办法,姜裳从来都是锱铢必较的一个人,你说她心眼小,她也认,你说她不懂饶人三分是为恩,她也认。你说她,一败涂地皆因如此,她也认。 可惜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不过几月光景,这五公主便被嫁到了蛮夷之地,与那夏国联姻。 现下世间万物既已逆转时间,此刻的姜裳也已然不是上辈子的姜裳了,当然,她仍然是那个记仇的人,但她开始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第23页 说来这五公主并未有对不起她的事,相反若是此时的姜裳倒转时间回去,瞧一瞧那个猖狂的自己,应也会道一句。“不过如此。” 姜裳轻笑了声,上前伸手将这五公主身旁的树枝拂开,将人给拉了出来。“公主,你的粉裙可都脏了也破了。” 宇凉知本是在与宫里的宫女玩些躲藏的小游戏,所以特地钻进这树丛里,哪知道竟被人给拉了出来,最为生气的是她身上的粉裙竟被那该死的树丛给颳了几道大口子。 气得她上前往这枝干上狠狠的踢了一脚,一脚过后,方才舒气。插着腰部,转过头趾高气扬的道。“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姜裳行礼道,“臣女是姜尚书的女儿,今日是受太子妃所邀,特此来宫里赏梅。” 赏梅?宇凉知抬头往四处一看。“这些个破梅有什么好赏的!”她停顿片刻,似在思考,“不如你陪我玩游戏,待你离开时,我便送你一棵梅树,好让你回去慢慢欣赏。” 呵,姜裳心里笑了声。“谢公主好意,只是臣女受太子妃所邀,突然变卦,臣女……恐是做不到的。” “你!”宇凉知刚出声,就听远处传来宫女唤她的声音。“算了,我不与你这小妹妹说了,我得接着躲起来了。” 小妹妹?姜裳若是没算错的话。自己现下八岁,可还年长宇凉知一岁。 只是……“谢公主赏识,待下次臣女再进宫时,定替公主选些有趣的物件来打发时间。” 宫女的声音越发近了,宇凉知脚上开始有了动作,只是跑到姜裳身旁时,还是停下来说道。“好,定下了,到时候我送你这宫里最大的一棵梅树!” “谢……”姜裳见人已经跑远了,便也不再说,而是起身带着司凉往东宫走去,途中遇到寻五公主的宫女,姜裳并未说话,只是示意司凉告知,倒是得了几声感谢。 …… 这厢张溪敏正倚靠在殿内的贵妃榻上,身侧是支开的格扇,她没什么动作,闲适的看着屋外的梅花,偶尔伸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宫女来报,姜裳已在殿外候着时,她也只是伸手勾了下。“那便唤她进来吧。” 如上次一样,司凉并未有机会与主子一起进殿,而是被一些宫女带着到下人房里休息去了。 姜裳低着头,小心的走着。 东宫殿里瀰漫着清香味,行至内殿时见青纱帷幕外,是用细条的蓝色绸缎穿着镂空银球,挂在木拱门下。晃眼过去,银球虽只有手掌的一半大小,但胜在数量众多。 这银球也算作熏球,既被称作熏,自然与薰香有些关系。 殿内的香味便是从熏球里传了出来。 “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内殿里说话的是张溪敏,她声音有些冷淡。 姜裳将头沉的更深了,进殿后只见得一双绣花的紫面绸缎岐头履,安静的搁置在榻前。 “臣女见过太子妃。”姜裳还未抬头,身子便已沉下去行了礼。 “起吧。” 又是良久沉默,姜裳没听得张溪敏的下一步指示,也不敢先动,唯恐失了礼法。 说来,也幸得上辈子最后临定亲时重学了规矩,不然她可是又得好一番折腾了。 “去这榻上坐着吧。”张溪敏指了指案桌旁的空位。 姜裳应了声,小心的坐在榻上。 “邀了你多次,却不见姜小姐前往,今日事务繁多,二皇子回宫,姜小姐却早早的就来了。”张溪敏饮了口茶,指了指窗外的梅花。“觉得这梅花可好?” “甚美。” 姜裳低头回应,却隐约觉得今日这张溪敏并不简单,开口便提二皇子的事,莫不是被她觉察到了? 所幸这张溪敏也没有停顿多久,“本宫曾有幸结识一人,这人生来性子胡闹,又因深受父母所爱,由小孩之气渐为嚣张跋扈之流,心虽是好的,可这深宫高阁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真心。她这性子十几年都未曾改变,可突然有一天,一只狡猾的兔子竟也如温顺的小猫一般。姜小姐觉得此人是受了什么刺激?” “臣女不知。” 姜裳回了话,却只有一片寂静,默默无声。 “姜小姐,本宫曾做过一场梦,梦里阴谋诡计太多,令人身心疲倦,偶有不慎,便入混沌。梦境太短,混沌太长。梦醒之前,你猜我见到了什么?一片光亮处,有人比我先行一步,这人的身影,本宫可不会忘记。” 张溪敏说到此处。抬头直直的盯着姜裳的面容,害得姜裳心里没底。 也不知张溪敏突然想起了什么,轻笑了声。“竟与姜小姐有几分神似。” 姜裳揣在袖里的小手勐地握紧,脸上神色未变,歪头对着张溪敏笑着。“是吗?照太子妃这样说道,那人可有我可爱?” “呵,自然是没有的,那人脸色疲惫,哪里有姜小姐这般爱笑。”张溪敏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姜裳的表现,接话道。“姜小姐,且认得这二字否?” 张溪敏玉手一伸,食指在茶水中轻点两下,而后伸出来在桌面上轻划二字。 透明的水渍由着来人的食指,在暗色的案桌上轻划。 “重生”二字便跌撞着,入了姜裳眼中。 “若识得又通其意,那自然是好的。若不知其为何,倒也无妨,只是姜小姐,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棵大树枝繁茂盛,以往的灾难它都清楚,而后只会越发盛大,就不知有没有明眼人,早一步进这树底乘凉了。” 张溪敏说完,取了帕子,往桌面上擦拭而过。 水迹不见踪影,重生二字也消了痕迹。 “有些东西还得抓紧时间,不然乘凉的人多了,也就没了好位置了。” 姜裳这下是确定了这太子妃果然如她一样,可自己能够重生,是前世因果所得,那么张溪敏这人,又是如何重生? 她曾被太子一剑刺于东宫之中,香消玉殒。可前段日子蓉庭相见,又似乎恩爱如初,难道当真是自己城府太浅,看不出她们内里的怨恨? 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姜裳也没什么必要再装幼儿,她敛了脸上的笑,说话时多了几分冷淡。“只是不知这树外里茂盛,内里可有虫蛀?更何况树木众多,自然得选良木而居,不知太子妃认为如何。” “说得好。那且在过些日子,见其他良木可比得过这棵大树,再定也无妨。只是快要开春了,大树该扎根发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深思,为什么我没有评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次进宫,实与姜裳的初衷有些出入。 二皇子的闲话没了机会探听,反而是被人引出个秘密来。 但……姜裳仍觉得此次前往,也算作是有用的。 至少是知道了这太子妃与自己所想的并无差错。现下她更关注的便是这棵大树,可当真能替她遮风挡雨。 第24页 回程的路上,又起了小雪,这冬日总爱下些连绵的细雪,姜裳很是不喜,她喜欢有阳光,天空开阔的日子。 而不是这总沉着脸的天,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天就得撒泼大哭。 轿子摇晃间已停到了姜府门前。 姜裳刚从轿子里出来,就见红木大门前站着的婢女朝着自己跑来。 “怎么了?” 司音跑过来时,额头上都起了汗渍,鬓髮间藏着些尘土。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李管家他要用府上的规矩惩治窦怀启。” 姜裳闻言,双目睁大,有些不信。“窦怀启平日里寡言,又不爱出院子,哪里会犯得上什么大事,李管家为何要这么做?” “听说是他用了伙房的食材,做了碗面,但他又不会下厨,害得这伙房差点烧了起来。” “边走边说,现下他此刻在哪里?” 司音连连点头,带着姜裳往朗庭的方向走去。“他正在朗庭里跪着。” 姜裳怎么也不信这窦怀启会做出这种事。 毕竟他平日里,虽然在礼数上有些问题,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 一路上走去,心乱如麻。 又听司音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今日他不在院子里,原来是早早的就起了床,在伙房的地方候着,等到午时过了,伙房里的下人都回到下人房里用食时,他才熘进伙房里烧火煮面,谁知道他用了食材也就罢了,竟然还将伙房差点点燃了。现下正在朗庭里跪着,李管事已将此事告诉了夫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受鞭挞之苦了。” 姜裳皱着张脸,小短腿走的飞快。 在迴廊间绕了好一阵,才走到了朗庭。 朗庭本身就是她们姜府用来惩治下人的地方,所以极为偏僻。 刚进了朗庭的大门,姜裳便一眼看见了正跪在石板路上,低着头的窦怀启。 身侧站着的是教导规矩的管事和李管家。 管事手上正摇晃着的那根鞭子,晃得姜裳眼疼,又怕这鞭子当真甩到了窦怀启的身上,那岂不是真得受苦。 姜裳人还未到,却已经大唿道。“慢着。” “大小姐,这里是下人待的地方,大小姐来这里有失身份。”李管家回头一看,早先替那孩子磕头求情的司音,带着大小姐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犯了何事?” 李管家心想,这司音都将你求了过来,哪里会不知这窦怀启犯了什么错,可面上还是恭敬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清楚。 “那他可有说是为何这么做。” 李管家低头瞥了眼沉默着的窦怀启。 “回大小姐的话,此人顽固,至今尚且未开一口。但奴才已经将这事上报给了夫人,按照姜府的规矩,犯了如此大错,至少得抽鞭二十下,然后打断双腿,扔出府里。” 姜裳见跪着的窦怀启面色不变,仍然不发一言的盯着地面。 这个闷葫芦。 姜裳心里轻骂了声,可又不能不管。“他这样做,是我叫的。本来此事我是想悄悄的,没想到他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居然连烧火做饭这种小事都不会。” “恕奴才愚钝,不知小姐为何要这么做。”李管家是不信的,言语里也透出了疑惑。 “管家应该还记得,这离新春也不过一月上下了,爹爹平日里极为忙碌,我本是想偷偷的学会做碗长寿面,等到了新年好做给爹爹品尝,哪里知道院子里的这个奴才,连碗面都不会做。还闹出这么大通笑话。” 姜裳走到窦怀启的面前,伸出手指往他头上戳了戳。 “更何况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若是因此对他用了重刑,我这院子里其他奴婢,以后如何听我差遣。” 李管家能到现如今这个地位,自然知道大小姐是要保住这闯事的小子。 可现下已经将此事告与夫人。 他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道。“小姐一片孝心,想来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过于重责。既然这样,且等奴才先行向夫人禀告。这天太冷,还望小姐保重身子,先回院里。” 既然松了口,姜裳也就不再强求。 她点了点头,临走时又看了窦怀启一眼,从司音身边经过时,小声道。“等会事情了结后,带他到我面前来,我有事问他。” 回院的路上,姜裳板着张脸,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不乐意。 她自然是不悦的,若不是她今日回来得及时,窦怀启指不定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平日里极有分寸,这次又如此莽撞。 可蓦地,姜裳突然忆起,前世临死时,窦怀启说过自己曾在朗庭救过他一命。 莫非,他说的朗庭有恩,便是今日? 姜裳猜不明白,这么久远的事情她哪里还记得,只得先回院里,等他回来了,再详细询问此事。 …… 窦怀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大概是下了雪的缘故,加之他跪得太久,从院门走进来时,肩部处仍有未消融的白雪,走路也是一晃一晃的。 司音跟在他身后,屡屡抬头看他,似乎想要扶他一把,却又因为之前这人的拒绝,让她不敢再问。 姜裳正坐在圆木凳上,用手撑着下巴盯着外面。 见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晃晃悠悠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觉间眼前一亮。 “小姐。” 窦怀启抬腿进门时,身形一顿,咬牙跨过门槛,低声道。 “小姐,是奴才的错,奴才本以为这烧火做饭是件容易的事。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窦怀启虽腿部不适,但还是咬着下嘴唇,如松般站立在一侧。 “你……”姜裳见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司音司凉说道。“你二人先行退下,把门给我关上,我今天一定要惩治这个不懂事的奴才。” 司音向窦怀启投了个关怀的眼神,然后被司凉扯着袖子拉出了屋,末了还将这房门拉了过来。 “你先给我坐下。”姜裳起身将一旁的窦怀启拉到自己身旁的圆凳旁。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请了司凉教你规矩了吗?如果你饿了你大可以告诉司音,她自会有办法的。” 姜裳见窦怀启的小嘴微紫,伸手覆到他的手背处,发觉一片冰凉。 也是,这么冷的天气。他虽然穿得比其他奴才要厚实一些,但在屋外的石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怎能不冷? 她长长嘆了声气,起身从内室里取了个手炉出来,放到桌面上,将窦怀启的手拿到手炉旁烘暖。 不知是不是姜裳的举动,让窦怀启放下了心防。 他嘴唇微动。 “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娘亲忌日,往年我虽然不用亲自下厨,但长寿面是一定要有的,哪曾想到……竟有这么困难。” “你……唉。” 姜裳站起身来想要安慰他,却突然想起,这人的娘亲分明才去世了一两个月,怎么算,今日也不是忌日。 第25页 “你娘亲才去世不过几月,怎么也轮不到今日,你可是在骗我。” 窦怀启心里一顿,他知道姜裳口中的那人,指的是他‘卖身葬母’里,他的辱娘。但他口中的娘亲,分明是他的亲生娘亲。 “娘亲去世的时间虽不及两月,但今日逢及奴才生辰,奴才心里悲痛,便想祭奠娘亲。” 姜裳隐约觉得他并没说真话,但是她也不想戳穿,只是安静的看了他一眼,替他倒了杯热茶。 “既然这样,你便与我随着厨子们学做长寿面吧。” 见窦怀启面露不解,她双手一摊,颇有些无奈的语气。“你这般瞧着我也没辄,谁让你犯下这个大错,我既然拿了长寿面的幌子出来,之后定然还是要做给爹爹的。而你,既然想做长寿面,到时候我便让你跟着吧。” 窦怀启的目光停留在热茶的水面上,许久,才闷闷得问道。“你为何一直待我这般好?”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小了。“我还真羡慕你那个儿时旧友。” 这后半句声音太小,竟像被他自己吞了进去。 “你是我的书童,我的奴才,待你好自然是应当的。” 姜裳以为他还有心结,连忙笑着将话题撇过。“平日里就我二人时,你大可不必用奴才自称,就用你我之称,一会儿晚些时候,我请个厨子来我院里教我长寿面,你也是,院里有灶台有铁锅,偏要往外面跑,你呀。” 姜裳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 连着几下皆点在他的眉心。 面前这人离他眼睛的距离,不过一尺,窦怀启瞧得见这人的眉眼和带笑的脸色。 所有之前被掩下的火花,一时间像是在他心口炸响,当日不知是何原由。 多年以后,方知。 所有的心动皆是一时兴起,而后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后面应该不会这样好几天更一章了! (捉虫) 第17章 第十七章 顾阿婆被人唤来南云院时,檐上已积厚雪一层。 她将手放进袖口,耸着肩,站在院门前等着,听唤她来的奴婢交代,主子最近想学长寿面,左右不过一个简单的吃食,便将她叫了过来。 要她说,这富贵人家要啥没有,何必让她一个老婆子跑来教个面食。 心里虽然有些不乐,可她一个做奴才的,哪里敢真的表现出来。 抬头时恰巧见大小姐被人牵着走了出来。 穿着不凡,走姿平缓,面上脸颊粉嫩,眉眼间却异常平静。 顾阿婆慌忙低头行礼。 “奴才给大小姐请安。” “嗯。” 等人走远了,顾阿婆才心神放松。 这富贵人家,就连孩子,都有股令人不自觉想要低头的气势。 她才喘了口气,就低声惊嘆了声。 这主子既然出去了,那她又是来做什么的? “顾阿婆!请随我来。” 前面的石桌旁站着个婢女,顾阿婆认识她,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 “小姐去前厅用膳了,你且跟着我来后院,你将长寿面的做法教予他便行,晚些时候,主子回来了,自会询问。” 留下来的人是司音,她站在前面对着顾阿婆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阿婆这才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跟着司音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 姜裳带着司凉到前厅时,厅内一片和谐。 孟青容正坐在席间的正位上,苏岚则和姜烟烟坐在席间的偏坐。 姜裳其实是不想看见姜烟烟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姜府的规矩就是每逢初一,十五,三十,家里的人都得到前厅用膳。 “娘!姨娘!”姜裳唤了声,挨着孟青容的身边坐了下来。 苏岚挤着张笑脸连连应声道,瞥眼时见坐在一旁的姜烟烟两眼停留在席间的食物上,一言不发。 心里嘆了声气,而后伸出左手往姜烟烟的腿上轻轻一拍。 “烟烟怎么不向长姐问好。” 姜烟烟瘪了瘪嘴,转过头敷衍的对着姜裳说道。“长姐好。” 姜裳装作天真的点了点头。 “怎么爹爹又迟迟没来,岂不是朝廷上又事务繁重,小心别累坏了身子。” “裳儿最乖了,听说你还准备给你爹做长寿面,不知道有没有为娘的份。” 孟青容揉了揉姜裳的头髮,“但是下次可不准再叫人去伙房里瞎闹,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就得被你爹责骂了。” “嗯嗯,裳儿知道了。” 姜宏朗这几天的确事务繁重,朝廷上二皇子今日回朝,本应是得皇上重赏的,哪知道二皇子带着个穿着道袍的人一同上朝。 这身着道袍的男子一现身,姜宏朗便想起最近大街小巷里传的谣言。 朝廷上是人人对视,却没人敢开腔。 二皇子也是才回汴丘不知此事,仍然自顾自的指着这老道士说些褒奖的话。 姜宏朗暗地里关注着皇上的神情。 眉毛紧促,脸色不喜,甚至于眼睛里还存着审视。 瞧这样子,皇上对这些谣言恐是早有耳闻。 许是二皇子党派的官员中有人瞧出了端倪,但二皇子正讲到兴头上,谁敢出言。 宇沿易洋洋洒洒的说了好大一通,从这老道士能知天命,说到此次前往二州,这人也出了不少力。 可就是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往下说。 这分明进汴丘之前,他还特地命人传令给党派里的官员,上朝时,一定要将带回来的人推到父皇身边。 毕竟父皇一向信道,可这次他耗费口舌许久,也不见人接话,还真叫他惶恐不安。 宇沿易说到最后,咽了咽喉咙间的口水,就不再言语。 朝廷之上可谓是一片寂静。 那老道士仍站在宇沿易的身侧,站立着身姿,什么话也不说,他道自己这次是踩了狗屎运,将要一步登天了。 却哪成想,皇上并未询问他一句,而是坐在高台上,分不出情绪的说道。 “爱卿们可还有事要奏?” “既无事那便退朝吧。” 皇上站起身时,剜了那老道士一眼。 一个假道士也敢在朕的面前装作仙人? 他身居世间上最高的位子,这但凡平日里有个什么风吹糙动,总会跑进他的耳朵里。 起初他并不相信这街巷传遍了的谣言,可今日朝上一见,这老道士的衣着服饰,身材气度,与那市井流言里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 这人是二皇子从远在几百里外的二州找来的,汴丘无一人知晓老道士的模样,可闲言早早的就传了出来。他可不信,会有人针对二皇子。这偌大的朝廷之上,谁人不是第一次见这老道士? 皇上心里渐生疑窦,但也觉得这老道士不论真假,尚未成定论,便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甩袖离开时,思虑众多。 姜宏朗也思考了许久,退了朝,人已经迈进自家府上的大门里了,这现如今的局势啊,他是越发看不懂了,二皇子现下逆了皇上的麟角,费尽心力也没得到个好处,太子倒是沉得住气,之前滇,京两州无粮可用,□□派也无人出面,本以为这下全让二皇子得了好处,哪知道这突然窜出来一个老道士。 第26页 算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姜宏朗换上常服,才慢慢踱步到前厅。 见厅内的家人相谈甚欢,他才缓了脸色,“呦,今个这么高兴,可有什么喜事?” 姜宏朗坐到正位上,摸了摸姜裳的头。 殊不知这个细小的举动落入姜烟烟的眼里,却是在心里冷哼一声。 这封建制度还真是糟粕,同样都是女儿,她一个庶女就得样样不如姜裳。 “老爷,这不是快到新年了吗,我正和这两个小辈说过年时,汴丘梁衣街的灯会。” 孟青容笑着说道,身侧的婢女在她身边围绕,摆放着碗筷与菜餚。 “哦,灯会的确吸引小孩,裳儿和……”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姜烟烟道。“烟烟到时候同行,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姜裳自然是听话的应下,抬头时却见姜烟烟不屑的扫了她一眼。 她当作没有看见,任姜烟烟嚣张,浅浅笑了笑。 这姜烟烟心里疑惑,书中这姜裳每逢登场总是张扬,脾气更像是炮仗,一点就燃。 怎么现下这般听话? 难道是因为她现在年纪尚小,还不到时候? 姜烟烟忆起种种,这个时刻分明应是二皇子从滇京二州回来,获得皇上赏赐的日子,姜父应有幸被邀请入二皇子府邸,今日是不会回府用膳的。 可…… 姜烟烟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她张嘴就问道。 “爹,你今天为何不去二皇子的府邸用膳?” 姜宏朗正端起酒杯,听见坐在偏位的二女儿出声问道,他有点惊讶,“我为何要去二皇子的府邸用膳?” “因为……” 此刻席间四人都停了筷子,偏头瞧着姜烟烟,害得姜烟烟一时没了把握。 她嘟哝着。“今日二皇子回朝,办事又这么好,皇上肯定会赏赐他的啊,他一高兴,当然要请爹爹入府参加宴会了。” “荒唐!” 姜宏朗将手里的酒杯勐地往桌子上一拍,杯中美酒皆数洒了出来。 他站起身子指着姜烟烟的方向,对着苏岚说道。“苏氏,你若是教不出好女儿,我可以让青容来教!” 姜宏朗被气得身形哆嗦,这姜烟烟的话可真是句句诛心。 邀他入府?他在这朝廷之上一向中立,从不站队,她一句邀他入府,岂不是暗指他与二皇子有些关系。 更何况,此刻滇京二州无粮可用,谁敢行奢侈之风。 又道她此刻说起,意思倒是二皇子办事极好,皇上理应赏赐,可今日皇上并未提赏赐二字,若是传了出去,有心人且会怎么说? 言他姜宏朗站在二皇子一头,此次二皇子远行,事务劳累,却办事极好,皇上没有赏赐之心,连自己的臣子都有所不服? 姜宏朗最近本就忧思繁多,被姜烟烟这话一激,将碎了的酒杯扔在桌上,拂袖而去时,眼露威胁的说道。 “今日之事,若是有奴才敢传出去,立刻杖毙。至于你,苏岚将她带回去,若是她这说胡话的性子还是没变,就将她关起来,总会有好转的一天。” 姜烟烟这才道不好。 可已经被苏岚拉着胳膊,往外面走去。 回头时见姜裳端坐在高位上,端起身侧的茶杯,对着她微微一敬,脸上是她看不懂的微笑。 “别嚣张,你不过是个没多少戏份的炮灰女配,我才是这书中的女主,你总会掩在我的光芒之下。” 姜烟烟在心里怒吼,这破书既然囚了她的灵魂,这书中的人物理应她来作主。 这顿晚膳算是不欢而散。 既然姜父都拂袖而去,孟青容和姜裳也没了接着吃下去的兴趣。 “将晚膳撤下去吧。另外让厨子给老爷做碗消火的粥送去。”孟青容说的有些懒散,她低头拿出帕子往姜裳的嘴上擦了擦。 “可吃饱了?” “回娘亲的话,裳儿饱了。” 孟青容放心的整了整姜裳的衣领。 “既然这样,司凉送裳儿回院。” “诺。” 南云院里,石灯映着满院光景。 姜裳回院时,院里还有炊烟从屋顶上逸出。 “这是怎么回事?” 司音听见有人说话,急急忙忙的从后院跑了出来。 “大小姐,你回来了!” “嗯……怎么这么大的烟气?” 司音挠了挠头,还未说话,就见顾阿婆从后院晃晃悠悠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咳嗽。 “小姐,求求你绕过奴才吧,奴才到姜府快要七年了,平生从未犯过大错,何苦一定要如此为难奴才。” 说着,她竟掉下了眼泪,抬起衣袖时,见袖口发黑,声音一扬,哭得更惨了。 “我这件美过李大妈,赛过黄大娘的新衣裳啊。” 姜裳满头雾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大娘,你还没有教会我做长寿面,你要去哪里?” 姜裳听此抬头一看,从后院出来的转角站着个男孩,他脸上一片乌黑,衣裳也全是黑色,右手端着个盘子。 盘子里的吃食远远一瞧,犹如一块黑碳。 那扑在地上哭泣的顾阿婆,一听,身如柳枝抖索不停。 “小姐!救命啊!” 第18章 第十八章 此刻这南云院里是一片寂静,惟闻顾阿婆的抽泣声。 姜裳先是低头看了看顾阿婆,又抬头看了眼转角处的窦怀启,只觉莫名有些想笑,她伸手在自己的鼻樑处捏了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阿婆颤着个身子,似乎不愿回想,可主子问起来了,她又没有不理的道理。 “回小姐的话,奴才技穷,恐是教不会他的。” “不过一个长寿面罢了。有何学不会的?这现如今你二人身上全是灰,又是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也不知,分明是将做法一一传授,这人也是按照奴才的教法,一步一步来,可他做出来的东西,却分明是块……坚硬如顽石的黑块。” “唉。”姜裳长嘆一声,也不知是在嘆顾阿婆还是在埋怨窦怀启。“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后院再做一碗,反正我今日没用晚膳。” “奴才……”顾阿婆有些迟疑。 “你不用教他了。” “行,奴才这就去。” 姜裳也不知这窦怀启怎会让人害怕到这个地步。 可偏头看去,见顾阿婆从他身旁匆忙跑开的样子,又觉得这窦怀启许是没有做饭的天赋。 “你先去房里换套衣服,洗洗脸然后再来后院。” 窦怀启点了点头,而后垂着头回了房。 这前院里没了他二人。 一旁的司音才笑出声来。“大小姐,你可不知今个顾阿婆费了多少心力,愣是没将窦怀启教会,奴婢见她脸上都似乎露出了绝望。” 第27页 姜裳反而是明白了,顿悟道。“难怪今日窦怀启差点将伙房给烧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咧着嘴小声笑着。 戌时,天已落入黑暗,冬日云层凝重,层层相压,南云院后院里安静得只闻人的唿吸声。 灶台的四角处皆被司音取了油灯搁置,灯影摇晃,映在雪上,似人影挣扎。 顾阿婆站在灶台的右侧,一边做着长寿面,一边对着姜裳细细讲解。 从发面说起,更是特意提及一些平日容易忽视的点,例如面中得添些细盐,发好的面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揉捏,最后搓好的面条更要盘成一条蛟龙状,盘伏在玉盘中。 盘中添些麻油,使得面条不至于粘连发干。 窦怀启站在顾阿婆的左侧,这些交代的话,他已经听了许多遍了,可对于他并没有什么用处。 现下有冷风经过,惹得油灯里的灯光摇摇晃晃,像个醉酒的大汉。 灯影在姜裳的衣衫上留下半截影子,晃晃悠悠的,竟觉眼前这人陡然相貌不明,身影见风拔长。 她本穿着件浅色的上衣,披着件小袍,被这灯光一笼,窦怀启只觉得她陡然变成了,穿着件鹅黄色长衣,色调温暖,头髮用簪子盘成了髮髻的女人。 这女人的神色相貌,以及侧头时对他轻笑的模样,窦怀启都非常熟悉。 女人在这灶台前忙碌,偶尔抬头时会小声对着自己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但是人多繁杂,娘亲怕来不及。所以特地借来膳房一用。为娘每年都亲自给你做碗长寿面,所以我们家怀启可是会长命百岁的。” “娘亲,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也会给娘亲做许许多多的长寿面,让娘亲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女人没有多说,只是温柔的笑了笑,蹲下身子时,又摸了摸窦怀启的脸颊。 “我们怀启也已是大哥了,以后可得多将弟弟放在心上。咳咳。” 女人说完掏出个手帕低头咳嗽了几声。 窦怀启当时并不明白,后来过了几日,正是他生辰之日,却传来娘亲病逝的消息。 他才渐渐明白。娘亲许是早就病入膏肓,知道自己撑不到那天,所以提前下榻为他做这碗长寿面。 姜裳这边正好长寿面出锅,抬头一看,窦怀启的模样正落入她的眼中,见他眼里有泪光出现,还以为他正饿得不行,想了想,便将先做好的长寿面放到窦怀启的面前。 “既然你饿了,你就先吃吧。” 姜裳不知窦怀启是看着自己想起了他的娘亲,还道自己变成了好心的人。 窦怀启没有说话,接过长寿面,低头一言不发的吃着面。 但其实若是仔细的瞧,仍然可以见到他碗内有些涟漪。 正是泪珠落玉碗,不闻哭泣之声。 娘亲,就算你离开了,怀启也终会踏破苦难,重新回到凉国,将我们失去的,重新夺回来,我也会找到弟弟,护他一世安稳。 长寿面陆续出锅,因为面多,索性一人一碗。 司音司凉等人蹲在一侧吃着,只姜裳一人坐在石桌上慢条斯理的用着膳。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司音见众人都用完膳了,便起身收拾碗筷,司凉则收拾灶台。 顾阿婆因不是南云院里的人,向姜裳行了礼,便退下了。 姜裳吃得很满足,接过司音递来的手帕,将嘴角油渍擦拭干净,抬头时发现窦怀启仍然一个人站在灶台处,端着碗,脸都快沉到碗里去了。 “窦怀启,你怎么了?” 窦怀启身形一滞,抬头时将碗小心的放到灶台上。“回小姐的话,奴才只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食,感到开心。” 姜裳见窦怀启神色如常,也没有多想,只道是真的如此,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个有些乏了,我要早些歇息。司凉司音将收拾的事情都留给其他丫鬟去做,你们且伺候着我梳洗。” 司凉点了点头,走到院门外唤来些其他婢女,收拾打理后院。 今夜算是将要过去,天上云层渐散,屋内升起香炉,惹得檐上厚雪消融,正顺着瓦片间的fèng隙,缓慢滴着水珠。 …… 西水院,也是深夜来临,却没有南云院里的灯光明亮。 屋内苏岚只让小环点了两盏油灯,她坐在外间拿着细针刺绣,姜烟烟则坐在她身旁,拿着筷子在自己的碗里拨弄。 “为什么今日姜……爹爹那般生气?” 苏岚从刺绣里抬起头,看见姜烟烟满脸的不乐,有些烦躁的说道。“呵,你也不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年纪小,恐怕老爷早就用家规处置了。” “呵,糟粕!直男癌!”姜烟烟愤恨的说道, 又在说些听不懂的鬼话了。苏岚似乎认命了,嘆了声气。 姜烟烟仍在一旁不停的絮絮叨叨着,她的视线在这房间里扫视,没想到她姜叶,在现实生活里过得不顺心,现下穿书到了这么个架空的时代,竟然也过得如此不满意。 别人都说像她这样的,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女主,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人见人爱。 但是……她到来的这几日却没有发现她拥有金手指。 竟然连个小破孩都敢嘲笑自己。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意难平之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透明。 她以为是看错了,慌忙起身将手指往油灯旁凑去,借着灯光,她看得更清楚了。手指果然变得透明了,灯光从她的手指里穿了过去,映到了下方的桌面上。 “啊!” “怎么了?”苏岚听见有人惊唿了声,回头时,只见姜烟烟站在油灯旁,双手藏在背后。 “无事,就是……看见了只虫子。我……我吃好了,先进去了。” 姜烟烟匆忙的逃进里屋,见四下无人了,她才将手拿了出来,这下手指又变得清楚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另一只手,在这根手指上戳了戳,还好……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姜烟烟坐在床上,听着外间苏氏唤来奴婢收拾吃食,可真是烦心。 她分明是这书中的主角,为何会变得透明,犹如要消失一般? 她皱着眉,认真思考。 也不知是什么片段让她灵光一闪。 说来,她其实并不算是这书中的主角,书中的主角其实是那十六岁,就已成太子妃的张溪敏。 而她自己现在附身的这具身子,却早已断了气。 她本就是个已死去的人,就算是她之前看这本小说时,这姜烟烟也只是晃然一现。 也就是说,在这书中,她应是没有任何身份的,没有任何角色和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的消失是必然的吗? 因为在书中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她便会消失,是这个道理吗? 可这又算是个什么狗屁道理,她既然来了这里,便自然应是这书中的主角。 难道现如今,竟然要她与张溪敏一同抢那主角的命? 第28页 就凭现在的她,哪里抢得过张溪敏? 姜烟烟心烦意乱,拉过帷裳拉扯着,恐怕她还没有成为主角,倒会提前消失了。 姜烟烟思虑许久,若自己消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那她可以先让自己成为这书中的配角,最后再去夺张溪敏的主角命。 这样似乎也很有意思,毕竟她知晓所有会发生的事,她只需要如其他穿越小说里的女主一样,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定然会有人将自己当成神童,也会有人将自己当成仙人。 到时候自己不仅不会消失,名利权什么都有了。 姜烟烟想得很是美好,却忘了今夜她才说错了话,事情也没按照她之前看到的那样发生。 只是她并没注意到这点,因为她的心思全用在算计中了。 她准备先将姜裳的配角命给抢过来,让自己不能消失,而后再去灭了张溪敏。 想着想着,她似看见了最后结局时,自己坐在高位上。身边站着个对自己痴心不渝的美少年。 竟低头笑了起来,笑声从内室传到外间里,引得收拾碗筷的奴僕们,身形一顿。 这二小姐笑声如鬼魅,岂不是……这府里传她被鬼附身的谣言是真的? 不知从何而来一阵冷风,众人只觉不寒而慄。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中秋快乐! 第19章 第十九章 春日渐近,廊上雪迹寥寥,气温似有回升。 但自从腊月十五出门以后,姜裳便鲜少迈出南云院的大门。 一方面是离元旦不过十几日了,姜府上下忙碌起来,脚不沾地,姜裳也就不打算再出门了。另一方面,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出门的,宫里的事,浮月每次前来,总会念上两句,姜裳知道这是太子妃的安排,便也总是细细的听着。 毕竟自己年纪尚小,有消息传来自然是好的。 除开练武的时间,她总爱和院里的司音司凉,当然还有窦怀启三人,窝在屋子的外间。 司音抱来火炉,司凉则从伙房里取来番薯,窦怀启则负责生火。 至于姜裳……便窝在榻上,裹着毛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三人。 “司凉!多放几个番薯!” “司音!去把门开条fèng,好让烟可以从门里熘出去。” “窦怀启!你怎么还没把火生起来?” “……回大小姐的话,奴才……没生过火炉。” “……司凉!你来!” 烟气从门里悄悄跑了出去,临走时还捎走了番薯的香味。 姜裳窝在榻上,地下摆了个瓷盘,她手上垫了张手帕,番薯在手帕上留下了黑灰,右手则小心翼翼的撕扯着番薯的表面。 “司音司凉,你们也拿一个,算小姐我赏赐给你们的。”姜裳轻轻咬了一口道。“窦怀启你也拿。” “小姐,奴婢不敢,这番薯量少,都是给主子们食用的,我等只是奴才,不敢食用。”说话的,是正在拨弄火堆的司凉。 姜裳习惯了,满不在乎的道“各赏你们一个,也不过三个。吃吧,瞧这门都掩着,谁会来我们这南云院里?” 司凉想着是这个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只小手从左边伸了过来,拿过面前的一个番薯。 司凉偏头一看,对着她笑得开心的是司音,“姐,你不爱吃,我可想尝尝,小姐人心地好,赏我们一个,我们做奴才的就应该听小姐的话。” 姜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三人,窦怀启已经闷不做声的拿起番薯,安静的吃着,司音司凉拌了拌嘴,也各拿了一个,背过身子小心的吃着。 四人正吃着,府上的张副管家已经领人到了南云院的门前。 “大小姐?大小姐?” 张副管家在门口领着人,对着院内唤了几声,见迟迟没有人应声,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石阶上有烟气从门里熘出来,张副管家皱了皱眉,这烟味不像是主子屋里的香炉。 “大小姐?”张副管家伸手往门上敲了敲。 这门本就是虚掩着,根本不敌他人敲门,张副管家叩叩敲了三下,门应声打开。 屋内一股浓烟窜了出来,卷得张副管家的眉毛都似火烧了一般。 屋子内里正对大门处,是姜裳坐得端正。 她手拿个番薯,啃得正开心,光线一亮,有人站在大门处,抬头一看是平日里操劳府上採买的张副管家。 张副管家身高人瘦,一张圆脸还总爱眯眼睛。 此刻他就正眯着眼,站在大门前,也不知看了多久,摇头悠声道。“大小姐,府上可是有规矩,这生火炉烤番薯土豆之事,可向来是在后院处进行,怎得今日被搬进了屋子里。” 他眼睛往司凉司音手上一盯,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大胆奴才!竟敢因着小姐年幼,擅自食用本不该你等触碰的食物!等会你们就和我去领罚。” “副管家,小的不敢。”司音司凉二人身形一抖,这手里的番薯都险些落到地上。 “行了,副管家,这东西是我赏她二人的,与她们无关,惩罚之事便算了,另外你今日来我南云院是何事情?” 张副管家低了低视线,压低嗓音道。“回大小姐的话,这元旦马上就要到了,夫人派奴才带人来替大小姐裁量身形,好准备新衣过年。” 姜裳点了点头,将番薯用手帕裹好,搁到榻上的方桌上,伸腿跳下榻。 “那就量吧。” 跟在张副管家的裁fèng这才点头,挎着个小布袋走到姜裳面前量着身形。 等到量好,张副管家带着人下去时,深深的看了司音司凉一眼,而后将门又掩了过来。 “扫兴。”姜裳復得跳回床榻,手指在番薯上轻轻戳了戳。“你们吃,不用管我。” 司凉和司音此刻也没什么闲心食用,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瞧着地面。 而一旁的窦怀启可没觉得扫兴,亦或是他不怎么在乎谁来,他一个人站在柱子旁,慢慢吃着烤好的番薯。 “对了,司音这梁衣街的灯会是何时候?前几日听娘亲提起,叫我与妹妹同行。” “那……可还得有些时候,这灯会是正月十四、五、六三日连着,正好是上元节,到时候整个汴丘的人都要出来,去年灯会好像在……” “绣金街。”司凉接嘴道。 “对对对,就是在绣金街,听说那叫一个盛大,可惜小姐当时年纪太小,主子们又不喜出门,小姐都没见过万灯同时飞天的景况。” 司音说着话,又重重往番薯上咬了一口。 说来灯会……姜裳应是见过的,只是这汴丘每年的灯会总会换个地方,梁衣街的灯会,似乎没有印象。 说来也有几年不曾见过。 自从上辈子及笄后,她便很少出门,尤其是像灯会这样人多的地方。 第29页 “好!既然这样!那上元节的时候,我就要出门瞧瞧这灯会。” 气氛似乎缓和了,司音等人笑着又咬了口番薯,低着头慢慢吃着。 姜裳偏头看去,窦怀启已经吃完了手里的番薯,正准备将手里的番薯皮找个地方处理了,可这周围是玉石铺地,地面光滑干净,他拎着这番薯皮,格格不入。 “呵。”姜裳笑着伸手在方几上点了几下,“窦怀启。” 窦怀启听声偏过头来,见姜裳伸出右手往地上指了指。“扔在这里吧。” “嗯。” 窦怀启将番薯皮放到瓷盘里后,又连忙退到木柱旁,低头看着地面。 “窦怀启,你以前是不是习过武?” 姜裳是早就有这个疑问,平日里窦怀启与她同练鞭法和马步,皆在她之上,她尚且有些上辈子的记忆,可以尽力修正自己所不对的地方。 可这窦怀启又从哪里学过武术?若是她记得不错,这窦怀启是贫苦出身,何时有余钱供他习武。 窦怀启仍然在木柱旁,挺直背嵴,一动不动。“回大小姐的话,奴才……不曾习过武,只会浮月姐所教的东西。” 姜裳的眼神在他身上停滞,最后蓦地一笑。“看来我们怀启还真是个习武的天才,那可不能埋没了,以后便跟着我好生习武吧。” 姜裳没有再提这话,只是安静的吃着东西。 时间从檐上晃到梁间又到廊下,这天际的光线也跟着辗转于天地。 等进了腊月二十四,扫尘豆腐接玉皇,备肉沐浴贴窗花,时间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姜宏朗才命姜府备好椒酒,在二十九这天带着全家上下祭祖,夜里就得进宫参与皇上所办的宴会。 姜宏朗着了身青衣,戴着青冠,和几位大人入了宫。 今年又因着滇京之事,宴会上简单了些。 姜宏朗坐在石阶下靠前方的案桌旁,身旁是与他同等官级的各部院尚书。 太子和各皇子坐在石阶上的高位上,四皇子五公主闲不住,正围着上面的案桌旁跳着打闹着。 姜宏朗一面与身边的人附和着,一面观察着,他总是觉得今日有大事发生,却又不知是何等事情,但凭心里隐隐不安,他是饮酒也得不到乐。 皇上在高位上举杯说话,他抬头就见太子妃脸上带笑的看着皇上。 “众位爱卿这一年所做甚好,让我们饮酒以祝庆贺。” 太子妃随着他们一同饮下美酒,可她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沉了。 坏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只见三皇子饮下酒不过片刻,‘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皇上大惊,奴才们皆纷涌而至,姜宏朗右手里仍旧攥着个酒杯,他皱着眉,看着太子妃唤来太医将三皇子送进殿里医治。 “父皇!是臣媳的不对,应该早早将此事禀告给皇上。” 何事?姜宏朗坐在下面,有些不安。 “来人!将二皇子带回来的那个老道士给朕抓起来!居然用妖法谋害三皇子!朕饶不了他!”皇上的怒气如火,正熊熊燃烧。 宇沿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慌乱起身匍匐在地,“父皇!不知这是怎么了?三弟遭人谋害,怎么会与他有关?” “怎么回事?还不是你带回来的好道士!你自己去问他吧。” 皇上显然不想搭理宇沿易,倒是张溪敏在一旁劝慰道。“二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老道士怕是有问题,前几日我在这御花园闲逛,见有道袍从假山处跑过,我跑过去竟从山底,捡到个写着沿邢名字的糙人。” “这糙人做得精緻,脖子上还圈了根头髮,许是他对三弟下了巫术。起初我还不信,后来还是太子觉得此事蹊跷,告知了父皇。没想到今日三弟果真出了差错。” 宇沿易本就不信,知全是这张溪敏搞得鬼,可又不能显露出来,面上担忧的神情骤起。“竟有此等事情?那三弟可会有问题。” “应没有什么大事,那糙人上的头髮被我扯断了,这个巫术应起不了什么波澜。” 姜宏朗在台阶下安静的候着,听到此处,他自然是明白髮生了什么,可看现下的模样,和太子妃当时的笑意,他总觉得与太子妃脱不了关系。 他沉默不语,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那老道士果然被守卫从二皇子的府邸上给带了出来,顺带的是十几个写着皇子名字以及皇上、和各大妃嫔名字的糙人。 有的糙人上拴了头髮,有的糙人似乎还没来得及,并未拴着。 可……这十几个糙人里却没有二皇子的名字。 高台上皇上大怒,说着要将这老道士斩头,又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二皇子。 宇沿易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他磕着头伏在地上。 倒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这人也算懂些情意,竟不对二皇子下巫术。” 一时间,宇沿易伏得更低了,几乎快要亲上地面了,身子也哆嗦着。 姜宏朗在心里嘆了声气。 这临近除夕,风波却起,看来过不了一个好年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0章 第二十章 姜裳从梦里醒来时,已经是三十的早上。 不知是不是除夕的缘故,一醒来,屋外的吵闹声像是要掀了这天。 她揉了揉眼睛,拿过架上的外衣卷到身上,推开一旁的窗户。 冷风从屋外涌进,害得她身形一抖,姜裳吸了吸鼻子,抬眼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今日除夕,天气正好,天空万里晴朗,屋外半人高的墙沿上全是阳光留下来的痕迹。 院里枯黄糙丛上的雪融了,司音司凉正拿着扫帚扫雪,窦怀启则正从院外搬柴火进后院。 一副安宁的好景象,当然这安宁二字里,排除了一些下等丫鬟正在拿东西进院。 “小姐。奴婢们正在扫雪,她们则将在外州的主子送来的小礼,搬进院后的库房里,奴婢现下立刻来伺候主子。”司音将扫帚搁置到一边,往后院灶台上跑去,准备打水给姜裳梳洗。 姜裳打了个哈欠,她并不着急,屋外空气极好,云捲云舒,颇有趣味。 姜裳安逸的将自己的下巴搁到窗沿上,歪着头看着天空。 外州的主子不就是她姑妈那家吗,往日里她和表哥的关系尚且算作不错。 上辈子这些远在外州的亲戚,宇沿邢可没放过。 也不知这次送来了什么过年的小礼,她余光一瞥,对着院里说道。“将姑妈家送来的礼,拿进我的房里。” 然后裹着外衣下了床,正逢司音进屋,一番梳洗。 姜裳裹着件浅黄色厚棉袄,慢悠悠的走到外间。 婢女正将厚重的深色木盒放到木桌上,连着大大小小,足有好几个,姜裳斜坐到圆凳上,右手拿过最小的一个木盒。 “这是谁送的?” 有婢女从身边探头过来,瞧了瞧木盒下处的印花。“回大小姐的话,这木盒是江少爷送来的。” 第30页 表哥送来的? 江少爷正是姜裳姑妈家的儿子,姓江名尚天,今年已到及冠之年,远居黔州。 “表哥今年怎么没有来汴丘?”姜裳的手指在木盒上滑动,这盒子不过手掌大小,倒猜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 “听老爷和夫人说,江少爷的及冠之日也就三月开春之际,这黔州离汴丘来来回回,便已是二三月的光景,所以此次开年,江少爷便不出黔州了。” 哦。姜裳点了点头,右手手指往木盒上下处一搭,微微使劲,便将木盒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也小巧得紧,仅仅大拇指大小,全身雪白。 姜裳皱着眉将这东西拿出来四处打量,发现这东西像极了蚕蛹,可说来表哥也不应只送她一只蚕蛹,她唤人点了油灯拿过来,借着光线往里一瞧,发现这东西当真是只活物,蚕蛹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这东西似乎有些印象。 姜裳将这蚕蛹放进木盒中,关好放到怀中,挥手让婢女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收进库里。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姜裳撑着下巴,又窝回到了窗户旁,院里更忙碌了,院门前似乎有人在贴桃符,窦怀启身高不够,被人打发过来贴窗花。 窦怀启右手拿着红色窗纸,左手拿着壶浆煳,从院门口慢慢往里走着,几个月没有认真打量他,他似乎长高了,许是平日里吃的比以前有油水了,本就是长高的时候,一下子就拔高了。 她索性将眼光停在窦怀启的身上,细细想着。 那像蚕蛹一样的东西,上辈子自己有收到吗?许是有吧,只是也许临到最后,尚在她那个藏宝贝的库房里待着吧。 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姜裳没有得出个结果。 倒是窦怀启突然回头,朝着她的方向盯来,眼神无波。 姜裳不知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正看着他,眼睛一眯,对着他甜甜的笑了。 窦怀启收回视线也快,眨眼便又低头,拿着浆煳,往院子右侧走去。 除夕这天,下人们都是极为忙碌的,姜裳则只需要在年夜饭前,收拾好自己的穿着与装扮,司音本想往她头上戴些幼童喜欢的头饰,讨个喜气,没想到姜裳笑着摆了摆手。 “这东西太重,一会儿闹腾起来,还指不定会飞到哪里去。”司音只能作罢。 除夕夜里才算是重头戏。 姜裳早早入了席,正听孟青容说着这几日的闲事,姜烟烟就跟在苏氏身后,小步小步的从外面往里走来。 此时席间已摆上各种菜餚和美酒,也不知姜烟烟是不是被姜父责骂了的缘故。这次走来,一改往日的模样。低眉顺眼的与姜裳和孟青容做着万福礼,只是动作有些问题,这大喜的日子,孟青容便当作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让姜烟烟坐了过来。 姜宏朗来得稍晚,见到姜烟烟时,脸色有些许的不好,但被他用咳嗽掩饰了下来,毕竟今日是除夕,待会还得守岁,自然不会再揪着前几日的事情不放。 但见姜烟烟脸上带笑,笑起来眉眼柔和,与前几日那个充满戾气的人,相差甚远。 姜裳没说话,手指在茶杯上摩擦,她也觉得这姜烟烟变了,只是变得太突然,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刻大厅内,身着素净衣衫的婢女在其中穿行,左右两侧的十五连枝灯正由着蜡烛燃烧着,酒席上聊天融洽,若是让不熟的人看着,还真以为充满温情。 姜裳有些提不上兴趣,她知道一会还得裹着厚袍陪着家里人守岁。 “裳儿,你姑妈家给你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可有入眼的?” 姜裳想了想,“裳儿今日事忙,还没来得及细看,独独看了表哥的,只是表哥送来的东西有些瞧不明白,许是黔州的独特之物吧。” 提起江尚天,姜父勐地想起件事来。“尚天还遣人送来了封信给你,等晚些时候我再派人将信送来,也许瞧了信,你就明白了。” “知道了爹爹。” 姜烟烟在一旁保持张笑脸,心里却将姜裳和姜宏朗两个人骂得狗血淋头。 今日早起她也问过,怎么没有人送礼,苏氏看她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顽童。 “烟烟,你娘哪里有这般富有的亲戚,他们不想着从我们屋子里搬走东西,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 南云院,主子们都在前厅吃着年夜饭。 窦怀启与司凉二人则守在院里,今日除夕,张副管家派人前来告知,说是有赏银可领。 窦怀启坐在院里,也不知哪里跑出来一只鸽子,端坐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与他对视着。 “怀启和我一起去拿赏银?” 窦怀启坐在原地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无妨,你去吧。” 司凉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赏银也不领,但一向谨慎小心,并不多管,点了点头就一个人离开了。 冷风在南云院的墙头撒欢,临近夜里,寒意深深,这风有些急,鸽子站在树枝上有些怕冷的走动了几下。 下一秒便被人伸手抓住,拉下了枝头。 抓它的人自然是窦怀启,他沉着脸将鸽子腿下的信纸取了出来。 “上元节。” 他将信纸折好放进袖子里,而后将信鸽放飞。 上元节…… 看来是要趁着上元节人多离开,他回首,视线停在那黑洞洞的厢房处,那里无一人,却又觉得灯火通明,人在灯处,影在窗前。 怎么会……突然生出不舍,定是他这些天太累了。 窦怀启无声的咧着嘴笑了。 也好,早些离开,他有那么多大事未做,岂能一直委屈自己做个奴僕。 …… 姜裳回院的时候,天已泛白,她困得在司音的怀里睡着了。 可也没小睡多久,屋外的炮仗声便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这炮仗声一响,就像是点燃了整个汴丘的炮仗。 接二连三,连绵不断的响成了乐曲之调。 只是这乐曲的声音并不悦耳,姜裳在被窝里快要裹成一个糰子了,还是断不了这吵人的声音。 “主子快些起来!今日是新年,可有得好忙。”司凉走到床榻前一边唤道,一边蹲下身子。 她手里拿着串铜板,这串钱是红绳为线,穿百十个铜板,编作双结。 司凉走到床脚处,将这串铜板放置到床脚,见姜裳还未起来。 “小姐,用来杖打脏土的竹竿已经备好了,就等主子前去了,到时候心中所想定然如愿。” 姜裳愤愤的将棉被踢到一边,捂着耳朵坐起身来。 司凉说的是正月初一这天,把串起来的铜板,绑在竹竿的末端,然后拿于手上,绕着脏土转几圈,投打在脏土堆上,说是会令人如愿以偿。 这脏土,不过是些混了树叶的废土。 姜裳并不相信,平白无故哪里来的如愿,这不过是汴丘的风俗,若是搁到黔州又不知会如何,但现下就外院的炮仗声,她纵是想睡也没有法子,索性冷着张脸,穿好外衣走到院里。 第31页 也不知道司音是怎么做到的,院里陡然多出个脏土堆,司音拿着根末端串着铜板的竹竿,站立在一侧,窦怀启则站在另一侧,他肩上有些污秽,想来这土堆是他担来的。 姜裳接过竹竿,绕着土堆转了几圈,也不知要许何愿,回头一看,这姜府仍是旧时模样。 她心里感慨万千。 希望我姜裳绝不再犯上辈子之错。 竹竿轻打土堆,收回时见窦怀启站立在一边。 姜裳索性将竹竿递到他面前。“你也来。” 窦怀启有一瞬间失神,回神时笑了笑。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修改)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除夕一过,各方亲戚和官员皆走动起来。 姜家根基本就不在汴丘,来往的亲戚多是旁系,加之姜裳年纪尚小,常常被孟青容以小孩嗜睡为由,留在南云院里,并不出门。 姜裳落得清闲,反正礼物还是会如水一般的流进她这院里,至于后院的姜烟烟,她冷哼一声,倒是沉稳许多,没再来找她麻烦。 太子妃也遣浮欢送来了厚礼,临走时,浮欢似乎有话要说,只是被姜裳截住了话。“太子妃前些日子送来的令牌果真有用,待过些日子开春了,若是太子妃仍觉得烦闷,遣人唤我,我便前往。” 浮欢明白,她说的是令牌,其实是指的与东宫的关系,听她的语气,是决定倚靠着主子了,便点头退下了。 张溪敏既然与她相同,是重生而来,那么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尤其是在她现下年纪尚轻的时候,朝廷上的事,她双眼蒙黑,有太子妃的倚靠,利处远远大于弊处。 俗事皆已有了结果,自从重生以来,姜裳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候。 现下她只期盼上元节的到来。 虽然到时候,还得带上个姜烟烟,但可以带着婢女熘到市集里闲逛,猜灯谜,见游船画舫穿桥过,繁星点点乘灯入,倒也开心。 反正到时候人多,她大可以将姜烟烟甩给其他婢女。 只是窦怀启越发沉默,大多数是站在门外候着,纵然是姜裳将他唤进来,他也总是一言不发的守在一旁,脸色平静,眼神搁在地上,是抬不起头了。 姜裳便总爱问他,望他多些言语,许是窦怀启不喜这样,临到上元节的前夕,却连他的身影都难以瞧见,姜裳也没往心里去,她并不需要窦怀启像其他奴僕一样去做些杂事。 他过得开心就好。 …… 正月十五,刚洗漱好,司音就端了碗汤圆过来,姜裳一向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甜腻腻的,腻得她心里舒服。 “你去厨房里再端碗芝麻汤圆给窦怀启送去,说来他人呢?一大早就不见他的身影。”咬开汤圆,芝麻馅涌入嘴中,姜裳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回小姐的话,奴婢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几日偶尔见到他正盯着墙外发神。” 发神?姜裳以为是这高墙大院的将他圈住,有些无聊,神色掩了掩,看来等他长大些,自己还是寻个原因,将他放出去吧。 说来姜裳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这嘴里的甜味有些淡了,腻味占了大头。 她将碗搁下,用手帕擦了擦嘴,“既然这样,今日出门时,也将他带着吧。” …… 酉时刚过,云才掩了日头,黄昏的余光惹得白雪多了几分娇羞,远远的似能听见梁衣街的欢笑声。 姜裳飞快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下,走到门前往远处眺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觉得那里应是光影陆离,人声鼎沸。 “小姐,轿子已经备好了。”司凉从身后替她拢了件浅紫色锦袍。 “那便走吧。” 出门时,久久不见人影的窦怀启正站在轿子旁候着,姜裳坐的那顶鹅黄色轿子后还跟着顶浅绿色的轿子。 姜裳斜眼一瞥,见浅绿色轿子旁站着的是西水院里的丫鬟,想来姜烟烟早就来了。 姜烟烟是肯定要来的,她坐在轿子里,身形晃动,心神更难安定。这些天以来,她的身子从手指偶然变得透明,到整只手掌时常消失。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按照这书里的进展,今天太子妃将遇见一人,这人在书中所占份量甚重,若是自己代替张溪敏,提前一步,与那个人相识,自己的消失程度也许就会缓解。 所以现下她着急得紧。 轿子在轿夫手中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等快到了梁衣街,这速度更是变成了蜗速,原因无他,街巷只有这么宽,轿子却越来越多,一个挤一个,哪里走得快。 帘外的叫卖声混着各类小吃的香味,从帷裳的fèng隙处穿过,姜裳挑开帘子一看,从外面的拱桥看去,那前面可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若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指不定得到天亮。 “停下停下!”姜裳对着外面唤道。 轿夫们慌忙将轿子停下,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轿子稳稳的停在地面上,姜裳将帘子一掀,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窦怀启仍在发神,今日已到上元节,应是他离开的时候,身边的轿子却蓦地停下来了,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右边伸出只小手,扯着他的衣袖就往前走去。 “司音司凉跟上!” 是姜裳的声音,他抬头,只看得见姜裳头顶的黑髮。 “小姐!这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有这个担忧的自然是谨慎的司凉。 “既然这样,姜府的暗卫就可以全换了。” 在楚国,但凡是有身份地位的世家出门,暗里都有守卫护着,上辈子窦怀启也是守卫,只不过是明里的护卫。 若这般无用,不如弃之。 梁衣街小街小巷分支如密网,往日里摊贩稀稀疏疏的,有的藏在巷子里,还得费人功夫,这到了上元节,梁衣街最大的地界被占,堆成了灯市,这些个摊贩便也全往灯市的方向聚集,毕竟谁都想趁着喜庆的日子,多往自己包里塞几个铜板。 灯市西面靠湖,湖是个小湖,可湖里的游船却多得晃人眼,稳稳的停在岸旁,正等着有钱的公子哥和富家小姐们,为他们的荷包添几分力。 这湖里离拱桥底最近的是一艘极为平凡的小船,这船如其他游船相比,身子较小,又只在船头挂了盏鱼灯,躲在桥底,也不与其他游船相挤抢客,安静得像是并不存在。 姜裳扯着窦怀启的衣袖,往前面走着,有小贩提着各种各样的彩灯跑到姜裳面前吹嘘着,期望姜裳能瞧中他手里的彩灯。 姜裳伸手在五颜六色的彩灯中拨了拨。 “这个兔子的,这个元宝的,再拿两个小鱼的。” 穿着皱巴巴衣服的摊贩脸上堆着笑,右手收下司凉递来的铜板,数了数,放进荷包里,而后取了四盏灯放到司凉手里。 “小姐真是好眼光,前面还有灯谜,可别错过。” 丢下话,他身子一扭,跑到来往的人群中接着贩卖。 第32页 姜裳从司凉手中取过兔子和元宝的彩灯,将元宝灯递到窦怀启手里。 “拿着,本小姐带你去吃好吃的。至于小鱼灯,司凉司音你们一人一个。” 她提着灯,暖色的灯光在她脸颊上投影,她脸上还带着笑,神情轻松。 窦怀启偏头时见她提着灯,摇摇晃晃的在这市集里穿行,有几分兔子的活跃。 前面灯市就在跟前不远处,成百上千的花灯正乖巧的挂在架上,身下垂着条纸条,写着灯谜。 姜裳虽然没什么文采,猜不对多少,但出来本就是玩的,若真的只是为了要花灯,她大可以自己买,所以心情极好的,一蹦一跳的往灯市走去。 窦怀启跟在身后,他瞧了眼手里的花灯,又瞧了眼姜裳的背影,许是今日的氛围太过闲适,他低下头抿嘴笑了笑。 只是笑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也不知是谁大唿了声。“杀人了!” 这灯市人群里勐的窜出来五六个黑衣男子,手拿大刀,刀面泛亮,刺得众人眼睛一痛,也不过一瞬,这灯市里便乱了套,人群开始拥挤,花灯被人撞倒在地。 姜裳! 窦怀启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伸手拉住姜裳的衣袖。 这厢刚拉住,四周的百姓便朝着各个方向跑去,窦怀启与姜裳在其中,本就只是两个不大的小孩,只能跟着这些百姓的脚步随波逐流。 窦怀启尽力的护着姜裳,手上的元宝灯早就被他甩在了地上,姜裳本以为事情不大,毕竟她不过是个孩子,谁会派杀手来对付她。 哪曾想那几个黑衣人竟径直朝着他二人飞来。 姜裳心里一紧,慌忙反手将窦怀启拉住,顺着众人的方向跑着,她一路上寻着机会,终于是偷偷跑进了巷子里 她的本意是,到了偏僻的地方唤来暗卫,将这些杀手尽数杀掉。 可前脚踏进巷里,她只觉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窦怀启小心的将她扶到一旁坐着,身后的杀手已经快要到了,他都能感觉到后颈处出现了凉意。 刀光竟与窦怀启的意识一般快,刀锋正锋利,瞧着都能划破窦怀启的脖颈了,另一侧伸出把长剑将这刀一打,偏离了方位。 身后的刀光剑影,窦怀启没有放在心上,他用手摸了摸姜裳的头髮,他想做这事许久了,果然和他想得一样,和她这个人一般的温顺舒服。 他脸色柔和,下一秒却被人打断。 “殿下,四人服毒而死,一人活擒。” 一穿深蓝色紧身衣的男子走上前来,恭敬的说道。 窦怀启脸色变得阴沉,他站起身,走到被活擒的那人面前。 “说,他的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沉默,如这夜一般的沉默。 那人自以为忠于他的主子,一句话也不提。 “当真不说?” 依旧没有人回答。 窦怀启从身侧的男子手里拿过长剑,将剑勐地往被擒的人左胸刺去。 鲜血喷涌到窦怀启脸上时,他依然冷漠。 “既然不说,那便留之无用。” 他将剑还给男子,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血迹,而后扔到那人的头上。 “把这里打扫干净。另外,我弟既然安全,那便行了。” 他转回身,准备去抱姜裳离开。 “殿下,不与我们一起离开?” “不了,他们打糙惊蛇了,自然以为我会离开,所以这里反而是安全的地方。” …… 姜裳觉得自己睡了好久,醒来时耳边全是娘亲的抽泣声。 她睁眼了,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窦怀启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站在一旁。 孟青容就坐在床沿上。 “我这是怎么了?” 孟青容吸了吸鼻子。“灯市里乱了,听说你当时吓晕了,多亏怀启这孩子将你背回来,灯市人多,暗卫也一时半会没找到你的身影,要不是他,还指不定我儿会不会受伤。” 吓晕? 姜裳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吓晕,她转眼瞧着身旁,那个脸上没有丝毫撒谎痕迹的窦怀启,长嘆了声气。 “哦,这样说来还多亏了他。” 姜裳语调拖得长长的,见窦怀启仍然自顾自的低着头,似乎依然平静。 可他垂在衣袖两侧的手指却无意识的摸了摸布料。 算了,还真是自己欠他的。 “娘亲,你不是常教导裳儿要知恩图报吗?既然他对我有恩,我们自然得给他些赏赐。” 孟青容听此,将视线往窦怀启身上一顿。 “那是自然的。” 姜裳醒来后,孟青容便欲离开,似乎是二小姐出了事,需要她前往,之前姜裳未醒,二小姐又下落不明,孟青容只能守着姜裳,现下姜裳已无大碍,她起身时,又赞赏的看了眼窦怀启,而后离开了。 房内一时只剩下了姜裳和窦怀启二人,姜裳抬头从窗户外看去,司凉正端着茶壶往屋内走。 “下次撒谎记得说圆。” 她的话很轻,让窦怀启心神一紧,开口想要解释,司凉却已进了屋。 “司凉快给我倒杯热茶,我快渴死了!” 似乎并不生气? 这是……她只是提醒而非问责? 窦怀启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姜家小姐了。 “喏。”他低头应了声,算作应了前半句,退出屋子时,屋外的雪早已融了,姜裳之前派人送来的手炉仍搁在他的窗前。 墙沿上有杂糙冒头的迹象。 快要开春了,他看着天空发神,只盼此逃亡之日早些结束,万事万物归于正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捉虫)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 正是汴丘日头里逢初春,鸟儿从西头唤到东边,吱吱喳喳,甚是热闹。墙头处生了浅浅的杂糙,远远看去,欣欣向荣。 姜府门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人,矮个的是穿着水蓝色直袖衣衫的姜裳,她站在石阶下,偶尔探头往后看去,高个沉默不语的则是窦怀启,他的穿着比奴僕稍好,料子也软了不少。 眼往姜裳身上一瞧,她这头上扎了个小髻,水蓝色的衣衫上细细一看,白色交领上还绣着一对鹿角,分明是汴鹿书院的标志。 “她怎么这么慢?”姜裳有些不明白,这姜烟烟是落到何处去了?就算是从西水院里慢悠悠的晃过来,此刻也应已经到了,可见门前冷落,只她与窦怀启二人罢了。 “小姐,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快到时辰了,耽搁了就不好了。”窦怀启出声说道。 姜裳又往门内一瞧,“罢了罢了,我们先走一步,不然耽搁了时辰,夫子定得罚我站在门外。” 时间过得太快,正月十五刚歇了口气,半月过去,春天就驾着八匹高头大马来了。 既已开春,姜父便特地抽空去汴鹿书院替姜家两女儿报了名,这年纪小的姜烟烟去了黄班,姜裳则去了地班。不论地位,这二人都算作姐妹,自然这上学也应是一起的。 第33页 可今日姜裳在这门前苦苦等候,仍不见姜烟烟的身影,再等下去恐怕两人都会去迟,姜裳索性坐轿子离开了。 她前脚刚离开,姜烟烟便从门内的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她身侧跟着一个面生的丫鬟,“走吧。” 她冷声说道,从门里走出去时,门外就只剩她那顶浅绿色的轿子候着。 姜烟烟也穿着汴鹿书院的长衫,冷着张脸。跨进轿子里后,便催促着轿夫往书院赶去。她心情不佳,外人都看得出来,伺候她的丫鬟也不敢多言语,只能跟在轿旁快步走着。 这丫鬟是西水院里新来的,名唤小淇,是来接替小环的,若是可以,她自然想去南云院里,毕竟伺候的是大小姐,哪里像现在,来这西水院里接替的是个死人的活计。 半月前,灯市出现黑衣人,好好的上元节被整的乌烟瘴气。 大小姐身侧幸好有个奴僕,将她背了回来,二小姐却没这么好运,回来时全身湿漉漉的,出去时跟在她身后的小环也不见了踪影。 过了几日,从衙门里听说,梁衣街西边的小湖里,冒出具尸体,尸体被泡得发胀,从穿着和髮饰来看,正是消失的小环。 大夫人问起二小姐此事,二小姐反而很是吃惊,说是黑衣人出来时,她二人便走散了,想来是灯市那夜人多,又过于拥挤,小环被挤下水里,又无人听见她唿救,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小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听闻是人祸,又寻不到害人的人,大夫人嘆了声气,遣人往小环的家里送了银子,这事就算了结了,又从奴婢里选了小淇出来伺候二小姐。 小淇身份低,又是签了死契的婢女,主人唤她做什么,她自然也得做什么,只是管得住她这人,却管不住她这爱瞎想的心,这些天来,她偶尔从二小姐房间的窗户旁走过时,总能听见二小姐小声说着什么。 起初听得不太仔细,她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听其他下人说,二小姐之前得了风寒,烧坏了头,总爱胡言乱语,性情大变,怕是有鬼缠身。不过好在二小姐命硬,似乎已经痊癒。 这下是真叫小淇彻夜难眠,难道说二小姐又被恶鬼缠身? 是以再一次听见二小姐说话时,她便小心的伏在窗户旁,侧耳听着。 屋子里隐隐传来二小姐的笑声。“居然成功了,太好了。” 然后便是一串语调低且快速的笑声。 听得她全身鸡皮疙瘩都快起了,也不敢多听,慌忙跑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机会一定得逃出这院里,二小姐太瘆人了。 小淇的这些想法,姜烟烟是不知的。 她正坐在轿子里,僵着张脸,手指在衣衫上揉动,心里气愤不已。 没想到书中那个重要的人物,竟如此高傲,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本想的是以她现代人的思想,往这人面前一深聊,这人自然会拜在自己的魅力之下。 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哪知道这人根本不见自己,连个奴僕也不差遣出来瞧一瞧,黑压压的船房里,未点灯,她瞧着心烦。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在船外,凭藉着对书里的记忆,说些此刻的局势,好让他钦佩。 哪知道她正欲开口时,这船里灯光勐地一亮,有玉手推了船门走了出来。 这人穿着件男人的衣衫,面上却如桃花,眉毛间的黛色尚未去掉,这人不是他。 “呦,这不是姜家的二小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笑了笑,又对着船内的人说道。“李兄,来日再见。” 她怎么会认识自己? 姜烟烟心里一慌,这船上之人并非楚国之人,若是有人以此为由,说她是通敌卖国,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从船上下来的人,似乎并未将她放在眼中,从她身侧擦肩而过时,也未多盯她一眼。 那人走后,这船内灯光一熄,船夫撑着竹篙,手上一使劲,这船只便向拱桥的方向驶去。 “诶!”姜烟烟气得跺脚,回身时却见小环面露惊恐的盯着自己。 “小姐……你……你的手!” 手? 姜烟烟将手举起一看,又变成了之前透明的模样,她暗道不好,这次整个小手臂几乎都变成了透明的。 更让她担心的是,居然被个丫鬟看见了。 小环唤出声后,太过害怕,夺路而逃,姜烟烟这下也慌了,若是让她把这事说出去了,在这迷信氛围浓重的古代,她哪里还有活路? 姜烟烟提腿追在小环身后,此刻这地方虽是灯火通明,但小环心急,慌不择路,脚下一踩空摔到了湖里。 突如其来的湖水将她淹没,小环挣扎着想要往岸上游去。 但她不会浮水,只能挣扎着离岸边近点。“小姐!救命!” 四週游船画舫上是丝竹之声,灯市里又嘈杂得紧,竟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姜烟烟从后面追来,瞧见得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四处看了看,在后面的柳树旁靠着支极细的竹竿,不知道是哪位船家留下的,她连忙跑到后面,见手已经恢復了原状,于是取来竹竿,将竹竿伸直,朝着小环递去。 小环的手,眼见着已经碰到了竹竿。 姜烟烟却心里一咯噔,她的秘密已经被这个丫鬟发现了,若是将她救起来,她却乱说怎么办? 而且今日来灯市的目的并没有达成,她始终也会消失,可是这小环落水却是书里不曾出现的画面。 若是小环死了,她的角色会不会有所变化? 她想做主角,所以在她看来,一定要让张溪敏败在她的手下,甚至说是取她性命,可这个事情只是她的最终目标,为了让她在成功之前不消失,她得做些其他事。 不如借这小环验证下自己的想法? 姜烟烟心里一抖,反正这只是本书,书中的角色又算不上是有生命的人,这小环又撞破了她的秘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将她留下来。 忆到此处,小环也正好伸手抓住了竹竿的一端,她喝了口湖水,对着岸边唤道,“二小姐救我!” 姜烟烟眉毛一皱,握紧竹竿向外使劲,竹竿最顶端抵着小环的肩膀,将她往下压着。 “小……小……咕哝”小环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救她的二小姐突然用竹竿将她往下压去,她慌乱将手松开,期望能挣扎到岸边。 可那竹竿就像是恶鬼一般,竟又抵到她的胸口,将她往外推。 姜烟烟已气喘吁吁,她本就身子弱小,这竹竿虽然细,但对于她来说也并不轻松,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凭藉着她对未来的渴望。 她又咬牙坚持了一会,见水面上已经没了小环的身影,她才将竹竿往旁边移了移,果然湖面上并未有人。 她也懒得将竹竿拖回,直接往湖里一扔,转身离开时,又担心回去迟了,别人问起来没法交代,又折回到湖边,捧着湖水往自己身上浇了浇,这天气虽有些缓和,但冰水入骨,还是冷得她抖了抖。 不过,就这半月的时间看来,姜烟烟觉得是有用的,自从小环死后,她的手再也没有透明过,明明之前两三天就要变一次,这次这么久没有变化。 第34页 姜烟烟觉得猜对了。 只是没有和船上的人攀上关系,让她有些不慡,而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又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次思考,为什么没有评论,是不是因为男女主没有耍朋友。??(??Д`?)?? 捉虫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汴鹿书院是在洞石街过去,背靠岐山修建而成,占地极大,又因背靠大山,地势偏高。 二十阶台阶上是书院的正门,双层飞檐的单门半掩,旁侧是古树垂枝,日光耀耀。 正是一片安静之时,陡然有钟声从书院里传来,合着这沉闷的撞钟声,隐隐约约,有轿夫踩着地面,抬着轿子从远处而来。 这顶鹅黄色的轿子停靠在石阶下,姜裳掀开帷裳,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窦怀启手上拿着书箧跟在姜裳身后往书院里跑去。 书院里分了四个小院,每个小院又各自为主,姜裳所在的地班和天班正处于进门右转,东边的院子里。 小院上挂着金色勾边的木匾,匾上写着‘嘉时书院’四个大字。 进门处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直直的通向厢房的台阶处,厢房大开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侧则是刚冒了头顶的小糙,姜裳步伐极快,从大门处进来直走,不过眨眼便已到厢房门前。 门内夫子尚未到来,倒是房间中间的桌案上坐着个少年,瞧着十岁上下,坐姿微偏,右腿悬空的晃动着。 “你是哪家的公子?”他仰着头,不知是在唤谁,离他最近的男孩四处看了看,见周围离他最近的仅自己一人,小声道。 “我是太常少卿周家的长子,姓周名……” “够了够了,我并未问你的姓名。”那少年有些烦躁,摆了摆手,偏头时正好撞见跑进屋的姜裳。 “你又是哪家的小姐?还带着个书童?”他视线往窦怀启手上的书箧上一顿,裂开嘴笑了。 姜裳环顾四周,见前面的位子都被坐了,皱了皱眉,也不搭理这人,径直往后面走去。 “喂,问你呢,你是谁家的小姐?”这少年伸腿往空中一踢,蹦了下来,走到姜裳面前,伸手将她拦住。 姜裳自然知道这人是谁,从三品武散官李家的嫡长子,家里是三个姐姐两个妹妹,他算是独苗,平日里也是个闲不住的主。 上辈子打过交道,只是没什么情分,听说极为纨绔。 “刑部尚书姜家的长女。你呢?” 他眼睛一亮,“我是李散官家的长子,我叫李行安,坐我这边吧,有空位,这书院可没家里的木头人好玩。” 李行安指了指中间的空位,他来了这书院有一会了,姐姐们说来这书院是为了结交朋友,可他自认为若是结交的是身份地位皆不如自己的朋友,以后若是出事了,也不见有何利处。 可比他爹官职更高的世家公子小姐,却久久不见人影,这终于来了一个,可把他闷坏了。 “不了,我就坐后面吧。”姜裳笑了笑,拒绝了他的好意,走到倒数第二排的案桌旁。 窦怀启紧随其后的将书箧放在一旁,而后将最上面的书拿了出来,摆放在案桌上。 窦怀启只是身份低微的书童,是没有道理在这屋子里待着的,他将东西放好,便打算离开。 刚起身,衣袖处一紧。 “坐下吧,你是我的书童,若是我会的你都不会,那你就没什么用处了。” 姜裳轻轻说道,右手又抓着他的衣袖往下拉了拉。“反正我多买了书,你将手伸进书箧里再摸摸,那儿可还有一本。” 闻言,窦怀启将书箧小心打开,见下面果真还躺着本书,拿出来时他却道,“小姐,奴才只是个下人。” 呵,姜裳笑了声,她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靠在桌案上,歪着头糯声道。 “窦怀启啊,你可真是将自己看轻了,你可不是个下人,坐吧。” 这人…… 笑如三月桃花,眼里的灿烂却又比春花更娇。 窦怀启捏紧手里的书,低头快速说道。 “不了,奴才还是坐到最后一排去。免得丢了主子的脸。” 说着他便藏着张脸,缩到姜裳后面的桌案旁坐下。 李行安在远处挑眉看着,这姜家大小姐对奴僕可真好,他摇了摇头,人善被人欺,对这些僕人,哪里需要这般费心。 他收回视线,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那早先说话的太常少卿周家的男孩,却始终盯着他,等他坐下了,这男孩又锲而不捨的说道。 “你好,我是周家的长子,我叫……” “够了,一边去别来烦我。”李行安不知这人是不是脑筋有问题,难道瞧不出自己并不想搭理他? 那男孩沉默的止了话语,他的手指在书边上摩擦。 空气似乎有些过于静谧了,还好夫子正好抱着一叠书走了进来。 五十岁上下,穿着素净的锦衣,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身形消瘦,还颇有些仙气。 “今日既然开春,老夫便趁着心情愉快,教授大家识字,学得最快的人……”他话语一顿,从袖里拿出只彩花搁到桌案上。“这可是你们师母昨日特地做的彩花,学得最快的人,老夫便将这花送给他。” 这分明已经过了立春时分,头上戴花的风俗也已错过了,夫子此刻拿出来的这彩花,还微微有些变形。 姜裳搞不明白夫子在想什么。 倒是这夫子一拍后脑勺。“对了,还忘告诉大家我的姓名,我姓曾名亦庄,字朗煜,你们可以喊我曾夫子,也能唤我朗煜夫子。” 曾夫子又笑了笑,而后打开书准备教授内容。 窦怀启坐在姜裳身后,只看得见倩影在前。 他一向深沉,做事说话总是要深思熟虑,活在杀人不眨眼的宫帷之中。真心真情又是什么?他已许久不曾体会。 可这异国之地,陡然冒出来的姜家大小姐却让他猜不透,她对他的好似乎是无条件的,她分明是个八岁的孩童,做事说话却又和他差不了多少。 他是经歷了逃亡,尝遍了世情冷暖,看破了人与人之间所谓的情意,才成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而这姜裳明明是在高墙大院,如娇嫩的芙蓉花缓缓生长,从未受过雨打风吹,行事作风怎么会像个大人? 夫子在上面说着书上的内容,这些简单的识字,他早已学会,此刻他的心神全放在了姜裳的小髻上,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物,他又看见夫子面前那朵孤零零的彩花。 其实……那朵彩花应是用来配她的。 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想法,且这想法如海浪一般,越来越激盪,敲在他的心上。 …… 夫子的讲话声像是天边的云,轻轻淡淡的,又像是从墙头绕过的春风,絮絮绵绵的。听得人不住的低头打瞌睡。 那李家的少年郎早就睡着了,正倚靠在桌案旁,书本斜斜的散落在右上侧。 第35页 他身侧的周家男孩,先是瞥了眼夫子,见他没注意到这边,又偏头看了看李行安,睡得正香。 而后伸手将书拿了过来,右手取了细细的毛笔,沾了沾墨汁,翻开书上的第一页,不知写着什么。 还回去的时候,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匆匆搁到桌案上,便收回了手,连个眼角都不再甩过去。 姜裳听得也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慢腾腾的扑到桌案上,半睁着眼睛瞧着夫子。 夫子眼睛一眯,将这屋子里的情况扫视了一遍,转到中间时,正好与窦怀启视线相对。 窦怀启坐得笔直,在这一群人中,显得特别扎眼,夫子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嗯……这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好学。 等快到午时了,曾夫子朝着屋外的天空看了一眼,合起书,对着屋内这些昏昏欲睡的孩子说道。 “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家了,等天气暖和了,中午就得在书院里用食,而后上一整天了,现下还能玩闹一下。”他笑了笑,对着窦怀启招了招手。“你来一下。” 窦怀启走上前,曾夫子将他右手摊开,把那朵彩花放到他的手掌心里。 “你是哪家的公子?这般认真。” “我……只是姜家的书童。” 曾夫子嘆了声气,眼睛里倒没有不屑,反而是安抚的摸了摸窦怀启的头。“人穷志不穷,没什么好吞吞吐吐的。”而后抱着书又出了门。 窦怀启看着手掌心里躺着的那朵彩花,回头时正好撞进姜裳的眼里。 姜裳不知何时已起身拿着书箧走到了门前,“走吧,我的书童。”她晃了晃手里的书箧。 他点头,接过书箧,跟在姜裳身后,一前一后的出了院门,瞧着那顶鹅黄色轿子又起了,默默的跟在身后。 李行安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四周已无一人,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到了午饭时候,大家都回家了,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准备唤屋外的书童来替自己整理书籍。 站起身时,大腿撞到了桌案上,本就放在边缘的书,一下子落到地上。 他又弯腰将书拾了起来,却晃眼看见了什么黑色的东西。 他皱了皱鼻子,觉得有些奇怪。 将书的第一页翻开后,见有人用毛笔写了一排小字,歪歪扭扭的。 “你好,我是周家的长子,我姓周名青。” 周青! 他将手里的书一甩,这个名字他算是记住了,居然敢在他的书上乱写! …… 姜裳回到南云院里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司音候在房门前看着院门。 她一进来,司音便招手唤道。“小姐!今日午膳有你最爱的粉蒸排骨。” “好!”姜裳脸上一喜,砸了砸嘴,往屋子走去。 刚迈出去几步,就觉得袖子被人拉紧。 回头时见是窦怀启低着头。 “你把手摊开。” 姜裳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的张开了手。 随后手掌心微微一痒,窦怀启就转身低头跑开了。 她低头一看,见那朵彩花正乖巧的躺在她的手心里。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修整过,彩花没有变形了,反而更多了几分真花灿烂的模样。 这人…… 姜裳低头噗嗤笑了声,反手将彩花戴到头上。 回屋时,司音有些好奇。“小姐这是哪来的彩花?立春都已过了。不过小姐戴着更可爱了。” “是吗?一个更可爱的人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的半夜更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时间日復一日,汴鹿书院的古树从新芽初发到长成一片绿意,门檐上的小雪融成细水涓涓,瓦檐间的青苔渐生。 分明前些日子,人人还道,煮酒赏梅,这春意渐浓,又变作了温茶赏桃。 姜裳坐在院里的木摇椅上晒着太阳,身后的司凉正将由四五片碎玉做成的风铎,挂在厢房的大门下。 阳光暖洋洋的,害得她也起了困意,姜裳拉了拉身上的小袍子,这些天来书院里的事正多,每日夜里回来,还有浮月守着等她练习鞭术,竟有些乏了。 窦怀启并未再同她一块练习,起初她不明白,后来听娘亲说,是由于灯市的事情,她与爹爹还是觉得书童应会些武术,所以每每等他到了夜间回院了,再跟着其他暗卫一同练习。 呵,灯市?还不知这灯市的事情是因谁而起呢。更何况在灯市的小巷里,他既然将自己给打晕了,分明是有些秘密不愿与自己知晓,什么事情?是他本就会武术?还是黑衣人是因他而来? 姜裳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她二人并不相熟的时候,她根本不会要求这人能将自己的一切托盘相告。 谁又没有秘密呢? 她有,太子妃也有,窦怀启有,她那个小毒花妹妹也有。 正想着这事,浮月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师父,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来了?”姜裳眯着眼,像只慵懒的小猫瞧了过去。 “奴婢是来替太子妃请小姐进宫赏桃花的,这春意大好,宫内的桃花也已满院,更有其它春花盛开着。不知小姐可有心意前往。” 又赏花?姜裳缩了缩身子。“太子妃的盛情邀请,臣女岂有不去之理,最近夫子放了我们三日大假,明日仍有空闲,等明日早些时候,臣女再进宫吧,现下有点晚了。” 浮月点了点头,行了礼退着出了门。 姜裳这才长嘆一声,看来宫里又有大事发生了,不然张溪敏怎么会邀请自己进宫。前几个月赏梅花,这几个月又赏桃花,真是无聊。 “司凉。”对了,她想起件事,对着身后唤道。 “小姐。”司凉从屋里走了出来。“何事?” “你去市集里买十几串糖葫芦,再买十几个糖人。” “小姐是嘴馋了吗”小姐就算爱吃这些甜食,也不会突然要买这么多。 “明日我要进宫,宫里有只小馋猫,之前曾经答应她送些有趣的玩意,甜食不是孩子最爱的吗,另外那些糖人都不要重复的。”姜裳细细的叮嘱道。 可小姐也是孩童,不也爱吃甜食吗?怎么说着话,似个大人模样。司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答了声“喏”便往院外走去。 …… 第二日姜裳赶了个大早,起来时天上的太阳仍在缓慢往上爬着,清晨露气深重,有些凉意,姜裳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出条fèng,屋外窦怀启咬着下嘴唇,一动不动的蹲着马步。 “小姐起了”司音听见声响,从外物端了盆热水走了进来,“让奴婢伺候着你梳洗吧。” “嗯”姜裳答得心不在焉,由着司音的手在自己脸上,发间中游动。 “他一向起得这么早?” 司音想了想,见窗户开着,想来小姐是看见窦怀启了,“小姐问的可是窦怀启他起得可比我们这些婢女更早,小姐瞧着他像是才起没多久,但其实这个时刻是他从暗卫训练结束后的时间,往往他都会回来到院子里再练习一下。瞧着再过半年,他指不定就会被夫人派到外间的暗卫里去了。” 第36页 暗卫?姜裳皱紧了眉头,她既已重生了,怎么可能又让自己的恩人去吃那些苦,她本意是等窦怀启再大些,便还他自由之身,再请人给他说媒,好成家立业。 若是让他又变成了保护她的暗卫,岂不是与上辈子没什么分明,他还是得把自己的性命随时拴在她的安危之上? “他似乎已经满了十一岁,是否?” “小姐忘了?前些日子他差点将后院给烧了,那个时候他不已经过了十一了吗?” 看来时间真是紧了,等他十二,或许再过些日子,还真会被娘亲给派到暗卫中,来保护她。 “今日可真是烦心。”她脸色阴沉,司音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无助的站在一边。 “主子这是糖葫芦和糖人。”正好司凉提着个摇篮从外面走来。提篮里的盘子上是摆放整齐的糖葫芦和糖人。 她将竹篮交给司音,见姜裳脸色不佳,想了想,从竹篮里拿出根糖葫芦,递到姜裳面前。 “主子要不吃些甜食,让心情愉悦些。” 姜裳接过司凉递来的糖葫芦,出门时撞见着正辛苦锻鍊的窦怀启,纵是心里有些不乐,但最后还是招来司音,递给了窦怀启一根糖葫芦,如她所料,窦怀启依然开口就想拒绝,可惜姜裳将东西硬塞到窦怀启的手中,便离开了, …… 宫内张溪敏已经等了好一阵了,她画着浅浅的妆容,手里捧着的茶已经完全冷了。 她有些发神的看着地面,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还在这宫中做什么?喜欢的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那所谓的太子只不过是个躯壳相同,灵魂不一的陌生人。 可是若让她放下现在的所有,她又是做不到的。 并不是权势和富贵使她沉迷,而是凭藉她心里的那股恨意。她恨这宫中所有的人,她恨那三皇子,也恨这皇上贵妃二皇子,若不是她们这些,始作俑者。 她和沿生又岂会在上辈子中了奇香,整日噩梦连连,最后更是害得沿生出现了幻觉,一剑断了他二人所有的生机。 本来她本是孤魂,是该去地府报导的。 可宇沿生用了他上辈子的命数与富贵,愣是让人将她的魂魄囚在这皇宫之中,只因为那人说可以换来一个机会,一个她重生的机会。 沿生本以为是会让她活过来的机会,纵然是失去了性命,似乎也是个不赔本的好生意。 于是重生的那日夜里火光沖天,张溪敏漂浮在宫廷之上,这宫中的骯脏事情,她已瞧得心累,自然也知道那姜烟烟的手段,可那日就连空气里都似乎带了机缘二字。 她看着姜裳的身体化作魂魄,从远处浮了起来,姜裳似乎并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状态,往西边飘去。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人的声音。 “你也该离开了。” 而后身子一轻,再醒来时,已是高高帷裳眼前晃,满耳尽闻飒飒声。 原已回到了出嫁的前夕,她本是存着喜悦,终于能与沿生重新相聚,此生绝不能再败于jian佞小人手中。 可惜…那躯壳不论从何处看去,的确是她夫君太子宇沿生。 可当二人视线相交之时,她便知道,这人绝不是沿生。 后又忆起那救她的人曾说的话,宇沿生用了上辈子的命数和富贵换来她的重生,那么这人自然不会是他,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宇沿生。 她恨,她满腔的恨意烧昏了头,这辈子,她活得不好,她要所有人都来陪葬。什么大楚王国,什么张家的富贵,上辈子无人救她于火海,这辈子这火海,她定要如数奉还。 就算是亡国破城又如何,她不在乎,她这辈子註定了是来讨债的。 而姜裳…呵,被三皇子所害,被亲妹妹抢走了自己的风光与姻缘,与自己何其相似,甚至可以说,自己这次重生还得算作她一半的功劳。 既如此,让她依靠并无不妥。 令她心安的是这辈子的宇沿生对她并无情意,成亲之日也并未与自己同房,他们的目标看着似乎有些相同,他要这皇位,她则要皇后的高位。 可他永远也猜不到,她要的是这楚国败落,而不是皇权富贵。 “太子妃,姜小姐来了。”有婢女在门前说道。 张溪敏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案桌上,换了副笑脸。“唤她进来吧。” 进来时,姜裳行了礼,听太子妃屏退了其他婢女。“坐在我的身边吧。” 她抬头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上次来时的位子上,将在门前从司音的手里接来的竹篮搁置到桌案上。 “太子妃,上次来时曾有幸撞见了五公主,当时曾允诺送她些有趣的玩意,这次进宫便特地带来了,宫里我也不方便随意走动,还得劳烦太子妃遣人送到五公主的宫殿里。” 张溪敏瞥了眼,见只是些糖葫芦和糖人,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但这宫内送些食物是要遭人忌讳的。 她蹙眉,随后对着殿外唤道。“浮欢,你将姜小姐的婢女带进殿中。” “喏。” 浮欢带着司音走进殿内。 “你这婢女走上前来,将你家主子准备送与五公主的吃食带着,本宫让浮欢送你过去。” 司音怯怯的看了眼姜裳,自家主子没什么表示,想来是同意了。 于是上前拿过竹篮,跟在浮欢的身后往外面走去。 等到殿里重新恢復了平静。 张溪敏在姜裳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会。“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也已大了一岁了。” “时间的确快得让人难以捉摸,这已经是四月了,梅花已逝,桃花却开得正艷。” “近日朝廷上有些大事发生,听说凉国的新皇将派人出使楚国,夏国与楚国的边境处也正僵持着。这凉国此刻来我楚国倒不知是何意思。” “凉国新皇既然才登基,政权尚未稳定,自然不会妄动兵马,说来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姜裳道。 “既然这样那便说些有意思的事,你那亲妹妹姜烟烟,可有些奇怪,论心狠手辣,你可比不过她。”张溪敏提起茶壶倒了杯新茶推到姜裳面前。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我曾见她将她身旁的婢女推下湖中,甚至为了让她浮不起来,一个几岁的小孩愣是找了根又长又细的竹竿伸到湖面,将她给压了下去。” “既然太子妃娘娘瞧见了,当时怎么不出声阻止?” 张溪敏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又为什么要阻止,这又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更何况她越心狠手辣,以后虐起来心情则更好了。倒是你,她杀起人来可不像是个几岁的幼童,你可还能面对?” 二人像是老友一般,张溪敏将盘中的糕点推到姜裳面前。 “来一块桂花糕?” 姜裳接过张溪敏递来的桂花糕,浅声道。“我也觉得她不像是个孩童,难道她也重生了?” “呵,应是不会的,若是她也是重生的,怎么会到现在仍无什么作为,她可不是一个自甘平静的人。”张溪敏笑了笑。“更何况害一个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的僕人,又有什么用呢?在我看来她自是有什么秘密被这僕人发现了,而后杀人灭口。” 第37页 张溪敏咬了口桂花糕,咽下时又抿了口清茶。“不过她的秘密也许并没那么重要,毕竟我只是想让她死而已,她的秘密我并不在乎。” 姜裳点了点头,“最近她可是风头正盛,太子妃可听说?” “呵,是最近传的那件,姜家有神童,既非嫡长女,也不识一字,却能背诵前朝大师名篇,又能自作名诗,文采非凡?竟叫人不识姜家大小姐,只知二小姐姜烟烟?”张溪敏说着有些想笑“你说你也不是个不识字的糙包,怎偏让她夺了你的风头?” “风头?才气?那又算作什么?是能保我性命还是能护我一生”姜裳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现在只是个快满九岁的幼童,风头才气都不是我应该有的。” “你变了。” “死里逃生一次,是人都会看破些事情,得不到的莫强求,风头才气太大,往往是被人万箭所指。这滋味可不好受。” “看来你的妹妹是没有领悟到,做事都应低调的精髓。” 二人又小声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姜裳临走时,张溪敏唤人进殿,送了一枝,枝干粗壮的桃花枝。 “今日是要你来赏花的,但没想到聊得兴起,这花也没赏到。所以干脆将这枝桃花赐你,回府后插在玉瓶中,可还能多赏几日。” 姜裳笑着点头应允,司音上前接过,这本应就要离开了。 但姜裳突然止了步子,对着司音说道。“去庭院里等我。” 张溪敏知她还有话要说,给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到殿外。 待司音出了殿门,姜裳回身看着坐在榻上的张溪敏,一字一句的说道。 “太子妃,有些东西是不能等她养大的,且看那山中野蛇,林中豺狼虎豹,大了可是都会要人命的。她此刻年岁正轻,风头正盛,若只是昙花一现那自然是好的,怕的是到时候抢了太子妃的盛名。” “那你待如何?” 姜裳勾着唇,添了几分娇媚。 “太子妃难道不觉一个幼童懂得太多了吗?更何况这幼童前些日子才落入水中,得了风寒,醒来便已性情大变,难道不觉得已是另一个人了吗?若是说得再玄乎一点,这躯壳里是她还是别人,不全凭一张嘴说了吗?太子妃是个通事理的人,臣女就不细说了。” “姜小姐,前刻你才给本宫慵懒淡然不问俗事的飘飘之感,此刻你又如此的果断,一点也不顾姐妹情深,可真是叫本宫刮目相看。” “姐妹情深?呵,都已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哪里还不知这些的真假,倒是太子妃与太子的感情依然如初。” 张溪敏陡然从她口中听到太子二字,一时有些恍惚,心里悲痛。她倒是想如初,可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另外,”姜裳话语一顿。“不知太子妃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年纪幼小所以无害的?臣女记得那婢女死去的时间地点是,上元节的梁衣街西面湖里,那时所料没错的话,太子妃应在宫中,又是从何处看见她的举动?“” “太子妃自然不会说谎,那么臣女可不可以如此认为,太子妃是有事所以出宫,却正好撞见了她,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暗处偷偷看着。太子妃难道不会好奇,为什么偌大的灯市里,她却偏偏出现在你出现的地方?” “这深宫内院,太子妃脱身出宫想必不易,自是有大事方才出宫。即是大事,又是相遇,太子妃…” 姜裳将话在嘴里一兜转。 “太子妃和她的目的可差不了多远,有着这样一个目的相同的人在近处,太子妃可真是心宽。” 她浅浅笑了笑,抬起手行了礼,准备退下。 “呵,看来是不得不防了。”张溪敏瞧着姜裳离去的背影,笑道。 也不知是在说姜裳亦或是姜烟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是不是有点多了。(? ω `) (捉虫)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从皇宫里回来后的日子,姜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倒是五公主遣人送来了一棵生长茂盛,枝上桃花遍布的桃花树。 还托人带来了话语,“冬季之约,回馈应是梅花,此刻已及仲春,桃花正艷,擅自作主,送来桃花一棵,以馈吃食之谢。” 姜裳可不相信这些话是那个爱玩的五公主说出来的。想来应是五公主的生母,季贵妃托人传话,连忙道谢,只是看着把半个院门都快遮挡了的大树,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书院里的事务繁多,往往都得在书院里待上一整天,起初姜裳是在院里用午食,午食荤素汤都有,吃着也算舒心,或许以前的姜裳会嫌弃不够丰富,可在牢房里待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经不挑嘴,也不觉得这样的菜色算差。 只是后来发现窦怀启与其他书童的吃食太差,十几个人却只有七八个素菜,还总得蹲在一旁吃。 十一岁的少年郎,正是拔高长身体的时候,只吃些素食,夜里又得学习武术,姜裳可不想自己的恩人就这样累坏了身子。还未报恩,恩人倒是没了影子。 不可不可,姜裳摇了摇头。 于是她便让姜家的厨子做好午膳送到汴鹿书院门口,再唤窦怀启去将食盒取来。 窦怀启以为是自家主子吃不惯书院的吃食,取来后拿到姜裳面前,却见姜裳摆了摆手。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窦怀启如在梦中,迷迷煳煳的拿着食盒走到一旁的角落里,食盒的菜色自然丰富,姜家的厨子都以为是给大小姐做的,食材新鲜,精心烹制,倒是让窦怀启占了便宜。 又过了几日,书院里进行小考,姜裳虽然有前生的经歷,可她明白现在的年纪不是出风头的时候,所以答得与常人相似。 小考那日,春雨淅沥,庭院内的大树哗啦啦作响,她答完题,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天空上黑云压城,大雨倾盆,这风雨欲来的徵兆,或许小考就是个契机?她并不以为那太子妃是个好相处的人。 ……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正是小考结束后的第三日。 姜裳平日里足不出户,本是不知道这些闲言闲语的,可等到有捕快上门,她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发生。 夕阳西下,城墙高院上染成一片橘红,穿着官服的捕快从大门内走了进来,姜家毕竟是官家,这些捕快并没有立刻抓人,而是小心翼翼的走到孟青容面前说道。 “姜夫人,前几日有百姓到官府中击鼓鸣冤,她自称是,几月前梁衣街湖水里捞起来的那具尸体的生母,说有证人看见她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所以,这与我们姜家有何关系?见她可怜,我也派人送了些银两,已是仁至义尽,此刻你们上门是何意思。”孟青容好看的脸上染了层怒气。 “夫人,这证人说害人的就是姜家的二小姐。”领头的人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第38页 他也是叫苦无门,这事说来没人敢接,原因无二,姜大人乃是刑部尚书,现下竟有捕快跑到姜府里,说要将姜家二小姐带到衙门里审问,这光想想便觉得不可思议。 可尸体的生母击鼓鸣冤,又找来证人,据证人所说瞧见姜烟烟将人推下湖里,且找来根竹竿,将受害人活生生压到湖水里,害得她溺水而亡。 本以为是瞎说,大堂之上,仵作却不住的点头。“难怪我看那尸体上,胸前以至于肩上有些划伤的伤痕。” 这下可麻烦了,大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偏生没有人敢提去姜府抓人。 “本官觉得有些蹊跷,姜家二小姐不过一个幼童,岂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坐在高处的赵大人笑了笑,“你这证人从何而来!许是跑来瞒骗本官的。” 看来是要将这事给扣下来。 却听这台阶下的证人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奴婢是黄小姐的婢女,当日与小姐一同前往灯市,被人群沖挤,不小心瞧到了这一幕,起初婢女也不信,可这就是事实,这些日子来,奴婢吃不好睡不着,总担心是自己的缘故,而让死去的人蒙冤。所以此次特地前来禀告大人。” 赵大人脸露不慡,将醒木重重一拍,“你这人分明是胡说八道,将她给我拉出去。” 证人被人拉出去时并未多说,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大人,直叫人不敢直视。 也不过一两日光景,这事便在汴丘城里传遍了,且一个比一个说得玄乎。 更有甚者将姜家二小姐,冬日时的反常也拿出来讲上一讲。 茶楼里是座无虚席,许许多多的茶客吃茶听书,好不惬意。 且见高台上穿了一身黑色长褂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醒木往案桌上一拍,左手唿唿啦啦的一阵摆动。 “但说这姜府的二小姐,生来平庸,可去年的寒冬入了水后,你们待如何了?” “如何?” “这二小姐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已是气息渐缓,后来手脚冰凉,都快要入土了,这城中的大夫也道,天命也。” “谁料正是伤心之时,这二小姐却清醒过来,一睁眼便口出怪语,日后更是性情大变,竟让人将盐撒地,想想这冬日官盐价高啊,小老头的婆娘在家做饭,也是省着用,能节省一点自然是好的,这官家的子女当真令人羡慕。”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听姜家的僕人说,二小姐以前性格软弱。现下清醒了,反而粗鲁了不少。平日里下人们都不敢从她门前经过,听说总能听见她一个人笑着。另外前些日子的传言,各位可曾听见?” “这姜家二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嘴上名句侃侃而来,小老头都快比不上她。前几日汴鹿书院小考,姜二小姐将笔一搁,走到夫子面前,整张宣纸上,问题可多,但她就只会诗词,夫子问她为何不将这些写下来,各位又觉得是何原因?” 说书人将话停在这里,四处看了看。 “你这老头快些将话说清楚。” “就是,拖着我们可没什么意思。” 一时间,台下看客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 说书人大笑一声。“前刻不是才说了吗?这女孩不识字。” 此话引得看客们是大笑起来。 “也不过前日,这姜家二小姐又惹上事了,听说梁衣街捞起来的那具尸体,是她的丫鬟,本以为是天灾,这不前日,有女子到衙门报官,说这丫鬟其实是死于姜二小姐手中。一板一眼说得有些道理。” “可姜家,谁人不知?姜大人是刑部尚书,这官员又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以纵然这女子说得有些道理,也没人敢说,反而是命人将她赶了出去。不过那丫鬟的老母,可不认命,坐在衙门此已将近两日了。” “可姜二小姐不过几岁,哪里有杀人的能力,我看绝对是有人诬陷姜家。” 不知是哪位理智的看客,吃着花生喝着茶说道。 “这位看官说得没错,几岁的小孩知道个什么,可姜二小姐可又与几岁的孩子有些差异,谁家几岁的孩子,能一夜之间出口成章?” “神童啊!” 说书人又是一笑。 “那又有哪位神童一个字不识,也写不出字,写出来的诗句又教书院里的夫子汗颜?” “这……” 看客哑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觉得这说书人说得有点道理。 “那你认为是什么?” 这次说书人的笑容里,隐约带了些诡异。 “正是那庶出女子,几岁光景,大字不识,却出口成章,身边之人,离奇死亡,难道众位不觉得是恶鬼缠身?女孩从水中被救,身边人在水中溺亡,难道……竟没有人认为是那水鬼寻人替她投胎转世?” 这话一出,只觉没有关闭的茶楼大门外吹来一阵春风,春风料峭,众人身抖,这说书人似乎有几分道理。 …… 话转三巡,这领头的捕快仍受着孟青容的质问,额头间已是汗渍连连。 “夫人,我等也是秉公办理,还望莫教小的为难。” “你自己说,你说的可有半分符合情理之事?二小姐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理的孩子,怎么会有害人之心?” “夫人既然不信,小的将她带回去也没什么不妥,赵大人只是想让她与证人对质,若是与小姐无关,自然会安全的将她送回来。更何况姜大人也已应允。”这领头的人搬出了姜宏朗,孟青容神色才微微一松。 “既然如此,你且将二小姐带去吧。” 姜裳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出闹剧,知道是张溪敏终于出手了,姜烟烟这人也是越来越让她觉得奇怪,索性这次探探虚实。 姜烟烟被捕快从姜府里刚刚带走,这事就如长腿了的春风,传得汴丘人人皆知。 就算是姜裳在书院里时,也常听到人提起这事,只是碍于她的身份,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姜裳也算乐得清闲。 她过得舒心,苏岚却整日过得惶恐不安。 自己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子,突然被冠以杀人的称唿,她是怎么也寝食难安的。 不说姜烟烟到底做过这事没有,进了衙门,这名声可就受损了。 她也去找过夫人,夫人却说不是她不拦着这些粗人,是老爷同意了,她一个妇人哪里有说话的权力。 于是苏岚又眼巴巴的去求姜宏朗。 是时。姜宏朗正捂着额头,脸色深沉的看着桌面上摆放的文书。 朝廷上凉国来楚,太子相邀,已是难以决策,哪知道后院失火,这足不出户的二女儿,谣言疯起,说她是恶鬼缠身,有她家宅不宁。更是有人说她杀人。 苏岚敲了敲门,屋里传来姜宏朗的声音,“何人?何事?” “老爷,是妾身。” “进来。”姜宏朗一听苏岚的声音,便知她是为了二女儿的事情而来。 第39页 “老爷……妾身愚钝,烟烟分明是被冤枉的,怎么能任由那些个捕快将烟烟带走。”苏岚深吸一口气,语调绵长,似要哭了。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你看见了?”姜宏朗揉了揉眉心。 “妾身……虽没见到。” “对呀,你没见到,人家见到了,而且还不止她一人,照她说的话,也在那湖面下方的拱桥处,发现了一根漂浮着的竹竿,竹竿的尖上还有着那丫鬟服饰上的一角,你说怎么解释?” “那有可能,他们是合起伙来,让我们烟烟做替罪羊呢?” 姜宏朗真是难以与她详说。“现在人证物证具在,她如何辩解?她又没有证人,且她回来那天迟迟未归,到府时又全身湿遍,这梁衣街可就只有那西边的一个小湖,上元节那日天空晴朗,并未下雨,地面也无积水,只能说明她也曾去过湖边,既如此,又怎么撇清关系。” 这一连串的话语问得苏岚哑口无言。 她琢磨了半天,小声回道。“就算是她与这件事有些关系,那她也始终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忍心将她送进衙门。” “别说现在只是让她与人对质,若她真的做了坏事,我是绝对不会绕过她的。” 姜宏朗听得乏了,摆了摆手,示意苏岚赶紧离开。 他也是没料到家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是死的只是个签了死契的婢女,倒没了那么多事,偏生这孩子是到府里做长工的,签的是活契,她的生母每日在衙门前大闹,市井里又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朝廷上的某些有心人也将这些事情拿出来挤兑他,他已是心烦意乱,尤其是在所有的人证物证上,全都指向他这个二女儿。 他虽然平日里没什么时间照顾这两个女儿,但仍然是父女情深,若是真的是她,或许凭着私心,还是想将她用其他方法保下来,只是希望这个方法,永久不会使用。 …… 纵是心有万般不愿,时间还是走向了几日后。 那日,正是春雨绵绵,姜裳从被窝里才探了个头,就冷得一哆嗦。 “起了?” 令她感觉奇怪的是,娘亲从外堂走了进来,脸色不佳。 “嗯,怎么了?” 孟青容摸了摸她的头,“起来吧,你妹妹马上要被送到城外的尼姑庵里去了,见她一面去吧。” 尼姑庵? 姜裳不知发生了什么,匆匆的穿好衣服,跟着孟青容去了姜府的正门。 正门处苏岚抱着矮小的姜烟烟哭得梨花带雨,还恳求着姜宏朗不要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寄养。 “事情已经明了,对质时,她屡屡说不出话来,甚至于证人连她那夜穿的什么服饰都能说得出来,若不是真的瞧见了她,何以描写的如此详细。” “可那是因为她只是个孩子,所以语言不明。”苏岚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对,会写诗会背名家篇章的语言不明!”姜宏朗气得哼了声,“够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让她去尼姑庵里修养身子,等过几年事情淡了,没有谣言说她被水鬼附身了,再将她接回来不是更好?你现在将她放在汴丘城中,有何用处?” 苏岚还想再说什么,手背上却被人轻轻的拍了下。 拍她手背的是她怀中的姜烟烟。 姜烟烟穿着件浅绿色短褂站在马车前,神色冷漠,眼睛里却藏着恨意。 “不过一个婢女,你何以至此,纵是我害的,那又如何,她是身份低下的僕人,我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啪。 姜烟烟捂着脸颊,冷眼看着姜宏朗。 “大胆!苏岚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这些话你都听见了吧,记住了吧,没有人冤枉她!此事决无更改的机会,李管家,将二小姐送进马车里,送到城外东边的尼姑庵里,再找个修法高深的师太好生教导!” “喏。” 姜烟烟几乎是被人抱上马车的,临进门时,她勐地回头,盯着姜裳的脸,一字一句恨声道。 “他日必如数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赶完了,累死人。 难道每次收藏我的小可爱都是……喜欢潜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没有耍朋友的情节,写着真是无力。 估计还有几章,才会开启谈恋爱模式吧。 好难过。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是夜,天空浮云稀疏,月光明亮,冷冽的光芒,如水温柔的将这地界照亮。 院墙上是树影幢幢,舞姿曼妙,不知名的虫儿躲在茂盛的糙丛中低语,生怕声音稍微变大,就会扰人清梦。 靠庭院的木窗支着条fèng,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借月光之身,方能瞧得清楚,白纱帷幕。 帷幕中有人影辗转难眠,不知是前些日子,姜烟烟离开时说的那番话,让她久久不能忘怀,还是这月太过明亮,映得她眼睛生疼。 这深夜安静如斯,就连姜府暗地里走动着的护卫,也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可偏生有个坏傢伙,每到春风从侧经过,便唿啦啦作响。 那是前些天被僕人挂到房门前的风铎。 碎玉乘风,忽而作响,唤迷梦之人,勿于苦海跋涉,绝梦魇入梦,邀心上人相见。 可惜风停时,它便也跟着停了步子,哑了声音。 此时,风雨未动,月色正安稳。 南云院里无人走动,也无人发声,众人皆在梦中,风铎却陡然一响,似有风从身边经过,只是庭院内大树枝叶,春花灿烂皆正沉睡,不见晃动。 分明是无风。 窦怀启早已熄了油灯,披着件外衣坐在床榻上等待着。 他冷漠的双眼平视着前方,与往日里给人害羞内敛的感觉不同,此刻的他分明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却又如高居殿堂,城府颇深的百官一般。 他背嵴挺直,双手放于大腿之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里对世事的冷漠,如印在骨。 若是上元节那日,姜裳看见了他利落的杀人手法,也许也会轻嘆一声,自己这双眼睛还真是总能看错人,明明是个会隐藏的小狼崽,偏教自己以为是个遇事拘谨的小孩子。 在他下方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正抱拳说道。 “殿下。” “岩三,今日来,有何要事?” 唤作岩三的男子正是上元节那日,特地来接窦怀启的人。因为窦怀启不愿离开,他便收拾好那几人的尸体,早早的就南下了。 突然无预兆的回来…说是无预兆,但前几日窦怀启仍收到了信鸽传书,说来也不是没有预兆。 “殿下,臣等收到线报,新登基的凉皇正是三王爷何疾宏。” “呵,早该猜到是他,他推出二叔父说是谋害父王的杀人兇手时,我就应该猜到的。” “另外殿下,虽然上元节那日,臣已带人将他派来的人全部除掉,且伪造你离开汴丘的假象,但他似乎并不相信,一方面派人南下追查你的踪影,一方面将派人出使楚国,好明里寻找。要不然殿下与我一同离开吧,你在这处,仅仅只有几个暗卫守护着你,臣并不放心。” 第40页 岩三说到最后,言辞恳切,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带窦怀启离开。汴丘乃是楚国京城,繁华糜烂最盛之地,又离皇室极近,不论如何,都不能将殿下放于此处。 窦怀启没有言语,他偏头看向窗外,尽管这窗户闭紧得连月光都跑不进来。 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木窗,似在他眼里,已有千山万水,明月耀光。 “将人都撤了,然后立刻带着他们南下,你心思纯正,忠心可鑑,绝计不是那种会弃主而走的人,我知道,三叔父也知道,若是他派的人发现这汴丘里,没有一个我凉国的护卫,而南方却涌出许多,他定会觉得我早已离开,所以将人都撤了,南下吧。” “殿下!这万万不可呀!”岩三简直不敢想像,若是自家殿下周围没了一个护卫,那又会发生什么!“殿下,留你在此处受苦,已让臣等内疚,若是再让殿下周围无一人可用。我岩三岂不是午夜梦回之时,会被先父责骂。” “我的周围无一人可用,才是好的。岩三,你到底明白吗?父王曾离那最高位不过一步之遥,却被人谋害,而后我与怀昔辗转逃亡,更为了躲避追兵,分隔两地而奔,到现在,入这姜府做一个不入他人眼的僕人。” “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们能替我做的,所有的艰辛苦难,始终都得由我来尝,若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我活了下来,又有何用?借他人之力,报自己之仇?可笑吗?” 窦怀启语调轻淡,全然没有恨意。 “不论是父王亦或是先皇,要的是一个上能战沙场,下能斗百官的储君,而不是一个只能躲在他人背后的小人。若我连自己都保不下来,他日,我又怎么护住你们?只有在艰难中磨尖身上的利刃,方能致他人于死地。更何况,汴丘离皇室最近,姜府又是大官之家,消息来往频繁,我将入暗卫之职,待在此处,利永远大于弊。” 他话音一转。“怀昔过得可好?” 岩三慌忙应道。“二殿下流落于蜀川,被一武学世家所收养,想来比殿下在此处的日子,要好上几分。殿下在此太苦了。” “苦吗?呵。”窦怀启轻呵了声。“我有鸿鹄之志,苦从何来?时间不早了,你该离开了。” 岩三知道这次不仅不能将殿下劝走,反而得带上所有的护卫离开。临走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殿下,过几月,臣再来见你。” 岩三武功高深莫测,在姜府里来去自如,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南云院里。 窦怀启动了动肩膀,起身点亮油灯,慢条斯理的走到圆桌旁,倒了杯凉茶水准备润润喉。 房门却不合时宜的被人敲响。 “窦怀启?你还没睡?” 他本是如闲鹤一般,悠闲的饮着茶,一听姜裳的声音,茶水勐地如滚烫的热水,激到他的皮肤上。 “啊,嗯,主子有事吗?” 他将茶杯放好,从袖间取了个手帕,擦了擦嘴角,而后上前将门小心的拉开了一条fèng。 木门刚开,就见姜裳一张笑脸出现在门外。 她笑容灿烂,眼睛弯弯如月牙。“窦怀启你还未睡?咱们出来玩吧。” 嗯…… 这黑灯瞎火的,窦怀启其实并不愿意出门,并不是厌恶姜裳,只是觉得不论她年岁如何,她始终是个女子,怕会有谣言乱她名声。 “你怎么还不出来?” 一个晃神,姜裳已经站到了庭院的石阶下,对着他招了招手。 “好。” 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窦怀启只能安慰自己道,还好她只是个孩童。他点了点头,跟在姜裳身后走到了庭院。 “今夜也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心烦,久久不能入眠,本想在院子里走走,走累了就回房接着睡,可见你屋子里有灯光,想着你可能还未睡着,便想将你唤出来赏赏月。今夜的月光和星星都很美啊,又亮又圆。” 姜裳站在新栽的那棵桃花树下,穿着身淡粉色短裙,外拢了件白衫。 人影映在桃树上,月光笼在人身上,似仙人飘飘。 窦怀启站在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姜裳突然往后院跑去。 他紧跟其后,见姜裳拿起后院里搁置的一架木梯,那是冬日里僕人用来爬上屋檐,进行修整时用的工具。 “搭把手啊。” 窦怀启连忙上前和姜裳一起,合力将木梯放到她指定的地方。 待木梯放稳了,姜裳才笑着抓着木梯的边缘,往屋檐上爬去。 “主子……这样并不安全。” “那你就跟着我上来,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记得把我拉住。”姜裳回眸一笑,吐舌道。 随后又认真的往屋檐上爬去。 窦怀启也不知是何想法,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繁星,嘆了声气,便跟在姜裳身后爬了上去。 高处果然不胜寒,春风一吹,姜裳便裹紧了外衣。 她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你倒是快些呀。” 窦怀启想了想,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小姐,这楼顶风凉,我们还是早些下去。” “你不觉得今夜的星辰很美吗?”她指了指天上的星辰,“若是天上真有仙人,不知能不能听到我们俗人的心愿。” 黑夜里繁星点点,绕着明月而行。 窦怀启摇了摇头。“事在人为,如果将所有的心愿托于外物,那我们生之又有何用?随波逐流?亦或是始终期望他人眷顾?太傻了。” 姜裳偏头盯着他的侧脸,她这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窦怀启。 月光将他的眉眼映得如此温和,他说话时的语调又似春风絮絮。纵是朴素的服饰也遮不住他的风姿。 他还只是个少年郎啊。 姜裳心里感慨,不知他日,嫁给他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风姿绰约。 “那你有什么心愿吗?亦或是期望?” 窦怀启心下思虑许多,却知没有一个是能告诉她的,他低头浅声道。 “奴才并无什么心愿,能进姜府便是奴才的好运。” “你可真是……”姜裳一时想不出词形容,摇了摇头,看着天上的银河,柔声道。 “我的心愿很多,愿我爱的人此生安稳,爱我的人永生相伴。” 此刻是明月悬挂,春风绕朱阁,正是少年不识愁。 可本就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日岁月长流,不知少年是何面目。 千金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又是千秋过,再逢春日景,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汴丘三月,青堤杨柳,石桥踏双湖,日光里见燕子成群,携春风而回,染春花娇嫩。 洞石街里的桃树开得正烂漫,枝头跃院墙,花从府上来。 汴鹿书院却又有些不同,满城都能瞧见的桃树,只有那大门前进来左边,独独栽种了一棵桃树,显得孤零,极为落寞。 第41页 而这满院的花香,全来于小如指头,白如冬雪的李花,三三两两,香气四溢。 正是午休之时,庭院内不闻读书声,细耳一听,又似听见了些热闹的话语。 “追上我啊!” 一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整个人半倚靠在玉兰树的枝桠上,这玉兰树估摸是庭院里最高大的一棵,高约五六十尺,白色的玉兰安静的盛放着,与庭院内的李花遥遥相对,它最高的枝桠甚至已伸到了屋檐上。 她正处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勐地停下攀爬的步子,朝着下面喊道。 “追就追,你以为我爬不过你?爬树而已!”下方只爬到三分之一处,停着个喘着粗气的少年,十四岁上下的年纪,脸上全是不甘。“我李行安可是习武的料!爬个区区开了花的大树,不在话下!” 少女浅笑一声,也不管他,径直往上面爬着,她肤色白嫩,明眸善睐,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梳着飞仙髻,又着了身锦绣双蝶钿花衫,深兰色百花裙,鞋履踩着枝桠,如踩浮云。 眼见着离之前定下的高度不过一尺距离,少女眼睛滴熘熘一转,偏头朝着某个角落瞥去,她自小习武,自然知道那里的人,始终不曾将视线移开。 她背过身子轻轻一笑,又低头瞧了瞧李行安,假意踩滑了,玉手一松,便从枝干的外侧坠了下来。 是时,有人从一侧飞跃而来,脚尖轻踏枝干,大臂一伸,揽着女子纤腰,缓缓落到了地面上。 衣衫翩飞之时,那人的相貌却越发清晰。 “窦怀启,你的轻功又进步了。”姜裳轻笑一声。 “谢主子夸奖。”窦怀启皱紧了眉,姜裳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窦怀启又道,“主子,你不能再这么玩闹了,若是奴才没有将你接住……” 他似乎又忘记了,自己与他一样,从小习武,用轻功护住自己,并不是什么难事。姜裳嘆了声气,眼睛里带笑,右手往窦怀启脸上碰去。“你怎么总是忘记……” 姜裳话未吐完,这身侧人已经收回了手,脚尖一点地,往后飞移,接着一个翻身,人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姜裳冷哼一声,将手收回,束到身后,转身时又如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姿态。 “喂!李行安!此次是我输了,明日请你吃城东的酱蹄子。” “哼!你一个区区女子,哪里比得过我们男子有力!”李行安四肢圈着树干,嘴上不放松的对着姜裳说道。 姜裳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玉兰树下还围着些少年少女,见姜裳已经下了树,纷纷催促着李行安快些下来。 “大事情!大事情!”庭院外跑进来一个小矮子,他年纪偏小,玩性也大,午休时也不在庭院里熘达,找了个机会,熘到了街巷里玩闹。 “什么事?”立刻有人接嘴道。 “许少将回来了!”他喘了口粗气。 “许将军不是在边境和夏国打仗吗?” “许少将还抓回来一个俘虏!听说是夏国的二公主!现在正走到谢堂街,” 这小矮子将话刚说完,树下的少年少女们便如飞鸟一般,唿啦啦的往谢堂街跑去。 “噫?怎么跑这么快,等等我!”他转身追上。 姜裳抬头斜了眼李行安。“那我也先去了,你下来时可要注意。” “喂!喂!怎么走得这么快!” 李行安慢悠悠的从树上梭了下来,站定身子后才发现树下还站了个人,“餵。臭周青走啊。” 他伸腿踢了下站在一旁的周青,周青现在已经快要十二了,却像个老头子,他手束在背后,双眼还停留在树枝上。 “这玉兰树太高了,枝干却不过比成人的手腕粗了一点,你爬得不高,所以没断,可姜裳几乎要爬到树顶了,可也没断,难道她真的这么轻吗,可她一个……” “哎呦,你在说些什么,赶紧走。”李行安伸手往他后脑勺一拍,扯着他的领子就往谢堂街拉去。 周青自然想不明白,毕竟姜裳爬到最高处时,已用了轻功,她会武这事,除了南云院里的这几人知晓以外,外人也就太子妃清楚吧。 就连孟青容也不知道。 这本就是姜裳自己计划好的,留存些他人不知道的秘密,有利无害。 …… 谢堂街,早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穿着春日的衣物,将这街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晚到的燕子也只能停留在树枝上,悄悄往里瞅。 匆匆赶到的汴鹿书院的学生,只能在人海外,蹦哒着往里瞧去。 姜裳晃了眼这些背影,又瞧了瞧邻近的屋顶,她思考了一会,对着空气大声唤道。“窦怀启!带我上房顶。” 也不知窦怀启到底隐藏在哪里,轻轻一唤,穿着浅青色长衫的窦怀启却已到了姜裳身边。 “小姐,屋顶上太过不安全了。” 窦怀启有些不愿意,他定眼看了眼屋顶,可还没拒绝,只觉自己右手一暖,姜裳已经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 “飞上去!” 窦怀启脸上一红,只觉右手无处安放,只得低眉带着姜裳飞了上去。 姜裳刚踩上屋顶上的正嵴处,身边人又退到了身后一米的距离。 “怎么这几年,你不仅轻功进步了,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窦怀启认真回答道。“本就是奴才,不应离主子太近。” 且主子现已不再是个几岁孩童,若离得近了,对主子的名声也是危害。 姜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因为自她重生而来,她便没将窦怀启当作外人,只道他是内敛和太遵守规矩了,是以常爱故意逗弄他。 她轻呵一声,上身凑近窦怀启的身侧,“你总是这样,真没趣。” 然后…… 窦怀启退到了两米以外的距离。 姜裳没法,只得将视线移到街巷上。 整齐的队伍,犹如一条长蛇,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背嵴挺直,只瞧得见背影。 这就是少将军许吝? 许吝还穿着铁甲衣,长发束冠,视线一直停留在前面,这是班师回朝要进殿了吧。 视线往后一移,正见一穿着异族人服饰的女子被困在囚车里,她双手被锁,任凭周遭的百姓如何怒骂和指指点点,她脸上平静,背嵴始终挺拔。 “这夏国的二公主还真是个傲气的人。”姜裳称赞了几句,就见囚车中的女子,已经偏头看向了她,且对她微微一笑。 原来这夏国的二公主贾韫辛还是个练武的。 姜裳见她眉眼艷丽,鼻子高挺,眼尾微微狭长,笑起来时有倾城之姿。 “你瞧瞧她,一个阶下囚居然还敢笑!”有百姓纷纷议论。 楚国与夏国这场战役,僵持了快要三年,这次打仗又过了一年,边关的将士们,四年不曾回过一次家门。 第42页 她一笑,这百姓中有火大的人,从身旁的摊贩里随手取过一东西,朝着她的脸上甩去。 哪知道贾韫辛会武,偏头一躲,大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笑的,本宫为夏国迎战你们楚国,为自己国家出生入死,虽然被俘,可本宫以自己性命,救了上千数,我夏国士兵的性命,我有何不敢笑?” 她大气一笑,车队却停了步子。 姜裳见前头的许吝突然勒停了马,翻身走了下来。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是这俘虏太过张狂激怒了许吝。 却见许吝脸色平静的走到装贾韫辛囚车旁,然后坐上囚车的边沿。 “接着往前面走。” 车队便接着前行,若再有人朝着贾韫辛扔掷东西,他袖袍一挥,就全都偏离了方向。 原来是怕有东西砸到贾韫辛。 姜裳大悟的长嘆声气,这许吝还真是个大气之人,并不苛待俘虏,长相也不俗。 她勐地回头,对着离自己身侧,仍有两米距离的窦怀启说道。 “你瞧瞧人少将军,对一个所谓的俘虏都能如此好,那你对我这个主子,怎么不见这么好?” 窦怀启也早将屋顶下的这一切,全收入眼。 听见问话,他正声道。 “是奴才做得不够好。”他顿了顿,心里想到,若是有人敢这么对姜裳,他应该会立刻将此人的双手砍掉吧。 可又觉得说出来太过血腥,索性不再开口。 “啊?就这样?没了?”姜裳气鼓鼓的上前踢了窦怀启小腿一下,窦怀启这次倒是没躲,反而更让姜裳生气。 姜裳身形一转,就着屋顶的正嵴,往姜府的方向走去。 “主子,汴鹿书院在反方向。” “不去了,气死了!回家!晚些派人去把我的书取回来!” “那主子,下去吧,屋顶风大。” “不要,你离我远点!” …… “喏” “哎呦!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一好啊~么么哒~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春日风凉,柳絮绵绵。 正是午时已过的日头,姜裳在屋檐上安静的往前走着,窦怀启则低头跟随其后。 “喂,窦怀启,我那个妹妹,找到了吗。” “回小姐的话,二小姐自从两年前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老爷已经派了十几个暗卫,日夜不停的寻找,但两年都过去了,仍没有踪影,前些日子,老爷似乎有想要放弃的想法。” “哦” 姜裳短促的应了声,四年前,姜烟烟被送到了尼姑庵,姜裳本以为这样,她们之间暂时算是没了纠葛。 哪知道前两年,尼姑庵里总是发生大事,好几个比丘尼都莫名其妙的离奇死亡了。 衙役到了之后,发现这些尼姑都死于庵内的湖泊里,后来师太作主,命人将湖泊填平了。 这消息也不知是衙役还是出去化缘的尼姑们,传了出去,一时间又是闹得汴丘满城风雨。尤其是在听说姜家二小姐正住在尼姑庵内,人人都道,这姜烟烟是被水鬼附身了,厉鬼索命,但凡是与她相近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甚至有些道士手拿黄符,跑到姜府门前叫卖,被府上奴才驱赶时,又熘得极快。 这事的发展完全在姜宏朗的意料之外,他本意是让姜烟烟出门躲几年风头,哪知道她的周围又发生兇案,念于之前姜烟烟的态度,姜宏朗也不敢确定了,命人将她以及一切有可能的犯人都带回衙门。 然而…… 姜烟烟在衙役去时,已经消失了。 姜宏朗在审问了其他犯人以后,发现皆不是,而重点或许就在于消失的姜烟烟身上了,只是这两年已过,姜烟烟却不见人影。 “算了,不想了。”姜裳嘟哝了一句,正好从淮合街经过,“窦怀启你去下面给我买两个兔子包。” 姜裳指了指下面一家店子,那店周遭行人密集,窦怀启有些不愿意去,他皱着眉,“小姐,这在外面,若是我离开了,万一有什么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你快去快回,我坐在这里等你。” 说完,姜裳席地而坐,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看着窦怀启,眼神却往那家包子店瞧着,示意他快些下去。 窦怀启在心里嘆了声气,如飞燕,衣衫轻飞,人已到街巷中,他被买包子的人挤在其中,身不由己,可总要抬头看一看姜裳是否在原地坐着。 “唉,你待我这般好,他日你若回国了,我可怎么办。” 姜裳嘆了声气,小声唠叨着,她见窦怀启抬头时似看见了她在说话,俊朗的脸上,眉头一皱。 她又只得连忙闭紧了嘴。 是啊,人生总有聚散之时。 她再怎么强留恐怕也只是白费功夫吧。 在这屋顶上坐着,虽不见那日的繁星高挂,可感受却是相同的,高处不胜寒。 若是那日她早早睡下,会不会就不会听见他的随从所说的那番话,那随从武功高强,从她窗口经过时,也只是让风铎一响。 起初她以为是有强盗入府,披了外衣起身,却见他影子钻入了窦怀启的房内。 她觉得不对,想要靠近,又怕被人发现,纠结之际,她只听房门一响,慌忙躲了起来。 那人武功高强,姜裳只得屏住唿吸躲在暗处,许是这人对自己武功太过自信,毕竟这满院都是女眷,有所放松,加之姜裳没有唿吸,他也就没有发现,离开时,只听他隐隐说道。 “主子还是不肯离开,罢了,等以后何疾宏放松警惕了,再带他回国吧。” 何疾宏?若是姜裳真的只是一个闺门女子,自然不知,可惜姜裳对他早有耳闻。 那人不正是凉国的皇上吗! 原来窦怀启是凉国的人。 姜裳的大脑飞速转动,这随从武功厉害,又对窦怀启如此恭敬,再联想到上辈子传出的,新皇谋害亲兄,追杀侄子的传闻。 姜裳有些喘不过气,她心里有个想法,但是她又不想这个想法成为现实。 可她心里始终是明白的。 “主子,你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窦怀启已经跃到了屋顶上,他将装在油纸里的兔子包递到姜裳面前。“主子刚刚在说些什么?” 姜裳抬头瞥了一眼,笑道。“说你长得真是俊朗,躲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服饰,而后接过兔子包,从中拿了一个出来,自己往前走着。“那一个是你的。” “谢小姐赏赐。” 姜裳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装,明明身份高贵,却偏要委屈自己,做个僕人。 其实更让姜裳难以忘怀的是,若她所料没错,上辈子的窦怀启,放弃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以及性命,来救自己,这份恩情,本就难以偿还。 现下让她知道,窦怀启放弃的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多,让她心思难明。 第43页 到底如何才算是回报了恩情,她不明白,只能对他比以往更好。 可每每一想到,他始终是要回国的,又觉得心里难受。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的啃着兔子包,在这屋顶上也算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 从谢堂街走过的军队,此刻已停在了皇宫大门前。 许吝神色镇静的命人将贾韫辛从囚车里带下来,将她手腕处锁上铁索,有副将从旁侧递来铁链,这是用来拴在铁索上,以供许吝拉着,免得犯人逃跑。 许吝摇了摇头,将铁链推了回去。 “就这样,无妨。” 随后带着贾韫辛,两人并肩往皇宫里走去。 贾韫辛似乎并未将自己当作阶下囚,她走走停停,四处张望,有时还停下来询问,这花是何花,这树是何树。 带路的宫奴都快听不下去了,却见少将军脸上并无耐烦,有时还会回答几分。 等快到朝廷之时,贾韫辛突然停了话语,过了好一晌,她才悠悠道。 “我还以为你会用铁链拉着我走。” 许吝没接话,仍旧挺直着背嵴,在前面走着。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都在,坐在高位上的皇上,脸色蜡黄,却神情振奋。 “这次许少将立下如此大功,朕定要好生赏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寡人一定替你办到。” 许吝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贾韫辛突然笑道。“那还真是有趣。” “大胆!你一个阶下囚,居然不对吾皇行礼!”有文官见不得她张狂的模样,上前指责道。 “大胆!”贾韫辛学着这文官的语调回道。“你们的皇帝都还没开腔,你怎么敢提前说话!” 那文官勐地回头对着皇上说道。“臣……” “够了,果然异族人都是能言善辩的,朕没什么好与你详说的,若是你能劝你们夏国退兵,做我楚国的归顺国,朕就饶你一命。”皇上仍在高台上说着话,台下的贾韫辛却脸色一横,“不用,我马上就死。” 说完,便突然伸出舌头,嘴微张,欲咬舌自尽。 只觉眼前冷风一晃,本跪在地上的许吝,眨眼之间已起身到了贾韫辛身侧,伸手止住了她的穴位。 这一切说来太快了,不过眨眼,皇上以及众位大臣只听见贾韫辛一声吼,许吝却已站到她的身侧,贾韫辛的嘴微张,是动不了了。 许吝将手从贾韫辛的穴位上离开,而后对着皇上说道。“臣以为此女刚烈,应将她先关押起来,而后再与夏国皇上谈条件。” 皇上等人也不想她死去,毕竟难得抓到个他国皇室,到时候夏国肯定会用重金将她赎回去,留着她的性命才是好的。 贾韫辛就这样张着嘴,被许吝带到了牢房里。 这牢房里戒备森严,她又被关押在牢房的最深处。 许吝先是看了下牢房里有无锋利的用具,而后唤退其他人。 等到牢房里只剩下他二人之时,他方才将贾韫辛的穴位点开。 “你好好待在这里,你兄长不会不救你的。” 话音落,他便转身离开。 “许吝,你就是个懦夫。” 许吝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背对着贾韫辛,也不说话。 倒是贾韫辛手上戴着铁索,跳着走到许吝的背后。 “你就这么怕我死?你喜欢我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 许吝还是没说话,也没动作,沉默着。 “你以为这牢房里没有锋利的东西,我就不能死了吗?这里还有墙,我可以撞死,也可以饿死,我……” 她话没有说完,却听许吝突然抢声道。 “如果你死了,夏国一定不会再存在这个世上。” 贾韫辛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声气。 “你这人,分明爱我,却又总是口是心非。你转过来看着我,我有话要说,若你不转过来,你一离开,我就自杀!” 许吝最后还是转过身子了,只是视线始终盯着地面。 贾韫辛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踮起脚尖,往他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行了,你走吧。” 许吝算是落荒而逃。 贾韫辛看着牢房,悠悠长嘆了声气。 “呆子,楚国都要被内贼卖给我们夏国了,你却还要一心为国。我怎么可能去死,吓吓你罢了。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3°?)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汴丘长天万里,黑云压城。 姜裳刚由着窦怀启将自己带下屋檐,就正好撞上了坐着轿子回府的姜宏朗。 姜宏朗掀开帷帘,怒气沖沖的跑了下来,“姜裳!谁准你跑到屋顶上乱窜的?” “爹!你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晚?” 姜裳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挽住姜宏朗的右臂,娇声道。“女儿就是心情烦躁,去屋顶上透透风,这不是有窦怀启守着吗,他武功高强,我哪里会出事。” 姜宏朗先是眯着眼看了眼窦怀启,见他低着头,还是老样子,沉默不语,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用手拍了拍姜裳的手臂。“爹爹还不是担心你出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不知道是自己走了,还是被他人掳走了。” 姜裳陪着姜宏朗往府里走去,说着宽慰他的话。“爹爹不是说,尼姑庵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吗,也许是妹妹自己走了。” “唉,谁知道呢。”姜宏朗一声长嘆,“你这个妹妹可当真不让人省心,若是自己离开的,也不知现在过得好不好,你二娘终日以泪洗面,也不见她回来瞧一瞧,不过说来也奇怪,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居然找了两年都找不到。” “爹爹就不别想了,放宽心,佛家不是常说,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缘分二字总是玄妙的,到了时间,妹妹总会出来的。” 姜宏朗也知道着急是没用的,又见大女儿温婉知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青容真是将你教得很好啊,以前小时候她那般宠你,为父还担心你会娇纵。” 姜裳低着头,笑而不语。 二人走到前厅时,姜宏朗才拍了拍她的手臂,“你且先回院,这现下少将军带人回来,我还有要事去做,晚些时候,带着婢女到前厅陪爹娘用膳。” “好的,爹爹。那女儿先走了。” 姜裳眼睛眨了眨,温和的说道。 …… 是夜,霞散绮,月沉钩,帘卷西厢楼。 姜裳披散着头髮,坐在桌前翻看着书卷,近年来她越发沉稳,以前她嫌弃书中知识太过无用,与人交往,只认武力为最好。 现在才发现,武力乃是最弱等,书中的快意恩仇,书中的千秋大业让她多了几分感慨。 “小姐,夜深了,且还继续读书?” 第44页 司音走上前来,将油灯搁置到桌上,担心道。 “无妨,你且先下去睡一觉吧,司凉最近过得可好?” “回小姐的话,姐姐和姐夫现下自己开了个店子,虽然忙碌,但前些日子见她,脸上红光满面,与姐夫又恩爱如初,想来生活得很是舒心。” 司音似想起了司凉说话做事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可惜姐姐做事仍然与以前一般谨慎,半夜里总得推姐夫起身看看,可有贼子。” 姜裳点了点头,司凉去年得她暗中牵线,和上辈子的夫君又共结连理,她做个好事,成全了她,将她放出了府。 “等过些日子,牙婆带着新的奴婢来了,你且通知我,我要亲自挑选。” 司音应了声,上前将架上的外衣拢到姜裳身后,“小姐可要奴婢替你梳头。” 姜裳伸出右手摸了把及腰的头髮。 “不必了,我还有些事未做,你且先下去休息吧。” “喏。” 待人走远了,将门关上,姜裳才将书卷放下,起身走到内室的床榻旁。 她蹲下身子,伸手从床榻下拉出个木箱子。 木箱子表面上干净,没有积灰,开合的地方更是光滑如初。 她如以往一般,拇指一动,将木箱打开,箱子里正安静的躺着套男子服饰。 她将箱内黑色的圆领袍取出,摊到锦被上,又取出湖蓝色的玉冠,黑金圆蟒的腰带等,一一放于床上,而后对镜梳着男子髮髻。 不过一柱香时间,她便已穿戴整齐,黑色的圆领袍衬得她肤色白皙,袍上肩膀处又是深红色细花纹路,袖口也是三指宽的红边,右下角绣着个指头大小的‘死’字。 铜镜中她面容姣好,一眼便知她是女子,她也不恼,浅笑一声,从木箱中取出一块黑色的面具戴在脸上。 此面具面上狰狞,獠牙大张,犄角是红色如血。 又往箱子里左右看了看,拿出把扇子往手里敲了敲,若不是面具太过如恶鬼,她定是个翩翩少年郎。 穿戴整齐后,姜裳便将木箱又推回到床榻下,将枕头放在锦被中,营造出她正在睡觉的假象,而后吹灭了油灯,将窗户推开了一条fèng,端坐在床沿。 房内陡然黑暗,又不闻声响,姜裳正直勾勾的盯着那fèng外的南云院。 她在等,在等窦怀启从暗处离开,平日里窦怀启总是在暗处守护着她,待她睡着后方才离去。 若她所料没错,今日这少将军回城,也算是大事,他定是要出去的。 所以,也是她出门的好时机,窦怀启天资聪慧,武功造诣也在她之上,若是她贸然出门,定会被他察觉。 这一等,便将近半个时辰。 就在姜裳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之时,窦怀启已如鬼魅一般,只见一道黑影,勐地窜出院墙,往东边飞去。 姜裳勾唇笑了笑,走到西边的窗户前,轻轻推开,而后一跃,也如鬼影一般朝着西边跑去。 她武功虽比不过窦怀启,可也不是三流之辈,出门时,姜府守卫犹如聋子与瞎子,无一人察觉。 姜裳在屋檐上穿行,如春燕在水面滑行,她并不是来跟踪窦怀启的,相反她是有要事要做。 自她知晓窦怀启的身份之后,便觉自己周围如漩涡一般,危险重重,而她却仍旧如待宰的羊羔,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她曾定下心细细分析过,她现下所有的,全是来自于她爹以及太子妃,太子妃请人教导她武艺,传授她经验,不正是将她当作自己的手下一般看待? 可姜裳心里清楚,太子妃不论是争这个高位,亦或是不争,都是危机遍布,她爹已然是太子门中客,同坐一条船。 窦怀启的身份又不简单,一不小心便会让自家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她自重生之时,便只愿心中所爱之人与爱她之人,此生能得安稳。 既如此,她岂可独坐一旁,等着风雨来时,他人来护? 黑夜风重星疏,汴丘城内的屋顶上只见黑影一晃,已窜出去好几米,再眨眼,又瞧不见黑影的踪迹。 姜裳一路飞至淮合街的深巷中,她如黑猫,从屋檐上轻轻跃下,脚尖着地,而后身形转过,往深巷外走去。 深巷外右处是酒家遍布,姜裳并未多找,直接走到一家名为“客满来”的酒家门前。 此刻夜已深,大门紧闭,她抬头一看,见二楼右边大开的窗户上挂着个胡人的吊坠。 姜裳索性从旁边的院墙上,跃到了二楼。 从窗户外翻进去时,屋内的四人正坐在木桌前玩骰子。见来了个不速之客,手陡然搁置到腰间,手指已摸到胡刀上。 “呦,玩骰子呢?” 姜裳压低了声音,靠在窗户旁,低声道。 “掌柜来了?”离她最近的胡人狄古,慌忙将手收回,站起身让出位子道。 “嗯,这次商队来汴丘可有大赚?” 姜裳也不推脱,径直坐到空出的位子,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她面覆面具,并不饮茶,只端到鼻尖下嗅了嗅。 “嗯,关外的茶香是要浓重几分。” “掌柜喜欢,就多带点回去。”狄古从墙角推着的麻袋内,翻出大袋茶叶搁置到姜裳面前。 “掌柜,这是这次的钱财。” 坐在姜裳对面的男子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满脸鬍鬚,他从怀里掏出个金线勾边的小袋子。 姜裳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张银票。粗粗算下来也有好几千两了。 “这次赚的不少。” “还不是掌柜的费心,指示我等带来些奇珍异宝,专门贩卖给达官贵人,比起以前卖些香丸给平民,的确是赚得钵满。”狄李笑道,只是想起一些事,仍然有些不解。 “只是这些天总有个黄衣女子跑来问我们商队,可有用处奇特的香丸贩卖,听她描述,似是害人的东西,可以令人上瘾,每每入睡辗转做梦,梦中鬼怪层出。见我不懂,甚至掏了一小节香丸出来,递给我看。” “哦?竟有这种事?” “对,而且我细细一看,那东西分明是用些大家都不喜的香料碾合做成。听她的语气,是快要用完了,想再备一点。掌柜你也知,我们哥们不做这种害人的生意,都拒绝了,只是可惜了那黄衣女子提出的万两白银。还望掌柜不要生气。” “狄李,我是那种只认钱不通事理的人吗?更何况我们之间,早在前三年便已说清,我出钱财,你们出人力,赚的钱大家平分,害人之事本就不应做,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姜裳顿了顿。“花万两银子买个害人的东西,非普通人家出得起的,这东西吸入后,可有什么表现?” “并没什么表现,只是夜间多梦,且皆是怪梦,日子短也没事,日子久了,吸入的人便会出现幻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到时候做些什么害人之举,也是防不胜防。”狄李似乎有些不懂。“这东西有股清香味,却又比不上其他名香好闻,你们汴丘的人怎么还喜欢这味道。” 第45页 “呵,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自有杀戮,又想杀戮,又想无人发现,花万两银子买安稳,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价格。”姜裳摇了摇头,算着时辰不早了,便又问道。“可将近日的事情皆写好?” “哦哦,对。”站着的狄古一拍脑袋,从抽屉里拿出本白皮小本,递到姜裳面前。“这是这几个月以来的大小事,掌柜可先行离开。” 姜裳取过小书,又将装银票的小袋放进袖里,“那我且先走了,至于前些日子提的开家小店的事,你们想透了,便自行定下,等过些日子我再与你们商议。” 姜裳话音刚落,人已熘出了酒楼,倒是狄古勐地拿起桌面上的茶袋。 “诶!掌柜!茶!” 可屋外春风过檐间,廊下影婆娑,独独不再见那个黑子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么哒~ 第30章 第三十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夜仍旧深沉,翻墙而越,朝着东边飞去的窦怀启,此刻已飞下屋檐,钻进条小巷里。 小巷里没有灯光,一片黑暗,窦怀启靠近石墙往前面走去。 经过了三个大门,他才停下脚步。 “叩叩。” 敲门声在深巷里显得异常清晰。 “是谁?”屋内有人在问。 “是我。”窦怀启低声道,手指微微弯曲,往房门上轻叩了四下,两长两短。 屋内有人点了油灯,还有桌子拖拉的声音。 不过片刻,便有人上前将房门打开。 “公子,回来了?” 开门的这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形却已干瘦,嗓音像是破了的大鼓里熘出来的。 “嗯,回来了。”窦怀启应了声,“秦老又一人在喝美酒?” 窦怀启进了屋,趁着秦老关门的时候,用手敲了敲木桌上微微倾斜的酒壶。 “真是好酒量。” “瞧公子说的话,我只是在喝闷酒,哪里知道算不算好酒。”秦老短促的笑了声,而后走到内室的床榻旁,伸出只左手扒着床头,稍微一使劲,床榻便移了方向,露出个往下走的地道。 “公子你且先去,我就不去了,替公子守着这地方。” 窦怀启点了点头,向着地道里走去。 秦老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地道中,又用手推了床头一下,看似力道微弱,床榻却已回到原地。 见已如之前一样,秦老收回手,佝偻着身躯坐回了木桌旁,酒壶已空,他便从木桌下又取了壶酒,倒进玉杯中,杯内光滑,承满玉露,待一人独饮。 窦怀启已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他刚入地道,就伸手在墙壁上的某处地方,摸了把火摺子出来,勐地一吹,火摺子上的小火突然窜起,又取了放火摺子旁的油灯点燃。 待一切搞定,窦怀启灭了火摺子的火,搁置到墙壁的内凹处,右手拿着被点燃了的油灯前行。 长长的甬道,四周昏暗,唯窦怀启所在的地方有光照。 他的身影被灯的光线拉得细长和昏暗。 穿着的深色长衫随着动作翩飞,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面前显出个十几级台阶,台阶上被块厚重的石门遮挡。 他上前将油灯放在石门旁的墙壁空位上,然后向右转动一圈,石门应声而开。 石门外是个布置简洁的厢房。 藏蓝色的帷裳低垂,白色的锦被上放着块半边银面具。 窦怀启走到床榻处,拿起面具覆到脸上,面具是特地为他打造的,贴合着他鼻樑以上的皮肤。 见一切打整好,窦怀启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大门。 门内和门外又是不同的世界。 他将大门关好,冷着张脸往前面走了几步,走到楼梯口站着,偏头往下看去。 他正站在二楼的黄木楼梯上,楼下是十几张檀木桌,每个木桌旁都围着一圈的人,叫喊声,大笑声,以及咒骂声,大到快要掀开了这儿的屋檐。 木桌间是骰子飞舞,五木投掷。 这地界原来是用来赌博的,只是这外间的装饰并不高等,一见就知只是用来给平民玩闹的。 “公子,岩三在二楼里间等着公子。” 来人是追随他的暗卫中的一人,窦怀启没有印象,点了头,朝着里间走去。 岩三早就等在门前,见主子慢悠悠的朝着他走来,他反而有点急迫,匆忙上前将窦怀启迎进房间里。 “主子,你可知夏国与楚国这场战役,本是纠结了几年,可就在前些日子,夏国兵败楚国,退回到边城,夏国公主被俘。” 岩三将门一关,语速飞快的对着窦怀启说道。 “嗯,知道。”窦怀启想起白日里见到的画面。“那又如何?” “主子,夏国此番兵败,楚国定会乘胜追击,或许会取下几座城池,或许夏国认输,以马牛羊与各种物件,亦或是俯首称臣换取一时安稳,不论如何,得利的都是楚国。到时候楚国兵强马盛,我凉国又该如何自处?” 窦怀启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深沉,并未慌乱,只是轻声道。“那是三叔的事,可不是我的。” 岩三被他的话一哽。“可主子,我们始终是要回到凉国,夺回主子皇位的。我们蛰伏四年,开赌场,以汴丘为点,将暗卫送到各个地方,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凉国?” “既然,这么多年都能忍过来,你今日又在烦躁什么?” “我……”岩三哀嘆了声,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是怕殿下不与我们一起离开。” 窦怀启欲解释,却又被岩三抢了先。“殿下,你早就可以离开姜府,却迟迟不肯,奴才不得不多想,是有人绊住了你前进的脚步。” 说完,岩三便低头跪到地面上,他知自己此次语言激进,过了奴才的界限,可他只是担心,担心小主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到凉国,取回本该就是他的东西。 窦怀启知道他的想法,也明白他是一片忠心。“岩三,楚国在这一两年里,都不可能成为一霸。你不明白,我就说与你听。楚国皇帝近年来沉迷仙术,甚至为他那些‘能通天命’的道士,修建了一栋‘听命阁’,专为他修炼丹药,哪怕是夏国与楚国交战之际,也往这听命阁里投入了大量的白银,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不论是什么战役,两国所消耗的物资都不是一两年就能缓和的。更何况,这局面尚未成定局,你便催我回国,太过急躁是不能成事的。” “怎么会?夏国的公主都被俘了,有信息传回来,夏国的大皇子,不日也将来到楚国,听说是将用一座城池换回二公主。” 窦怀启摇了摇头,让岩三先起来。 “夏国与楚国纠缠多年,为何突然出兵?既然屯兵多年了,又怎么一年之内就被楚国打败,若是信息来得没错,这一年里两国交战不过数次,夏国损耗并不大,又怎么会沦落到公主被俘,甚至要用城池来换?其中怕是有诈,但不论如何,现在着急的应是三叔。你只需派人将他谋害亲兄的证据备好,要不了多久,我自会带你们杀回凉国。” 第46页 “对了,殿下,二殿下再过半月将来汴丘。” “怀昔来此地做什么?” “二殿下是来见大殿下的,多年未见,恐是想念殿下了。” “想念我?”窦怀启陷入了深思中,他仿佛又看见了两个小小的人,在泥泞中挣扎着,奔跑着。“既如此,保护好他。” 窦怀启见时候不早了,起身道。“夜已将明,我先离去。对了,再送几壶清酒给秦老。”走到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侧身道。“不准叨扰姜府。” 他眼神里的冷意让岩三一愣。 “奴才不会用这些小事,去叨扰姜小姐。” 窦怀启推门的手一停,轻舒一声,原来我的心思这般明显。 …… 又过了几日,春日越发暖和,阳光里都似藏着春花的气味。 姜裳从书院回来时,正好撞上司音从院里出来。 “大小姐,牙婆今个带婢女来府了,此刻大夫人正在挑选,马上就要来南云院了。” 姜裳点了点头,“那等她来了再唤我。” 挑选婢女时,窦怀启就站在离姜裳两米的位置。 他看见姜裳在一群穿着旧衣,身形消瘦的女子身前,走过去又走过来。 突然,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姜裳却已指着这婢女中的一人说道。“她留下。”而后又朝着后面,随意点了几个。 “这几个就留在外院吧。” 窦怀启有些不解,姜裳最先留下的那人,身材虽然消瘦,可她的手却是不会骗人的,指尖隐隐有老茧的身影,这老茧却又不是做了苦力活留下的,分明是习武之人。 又见她眼神里全是恨意,这人分明不是来当奴婢的。 但姜裳似乎很是满意,她甚至在这女子面前,带着笑意,打量了几眼,而后才挥手让司音带着她们下去收拾自己。 “主子。”窦怀启心里着急,等这几人一离开,连忙跨步到姜裳面前道,“你不能将她留下,此人定藏着其他心意!” 姜裳似乎还没明白,她歪着头,眼神迷煳。 窦怀启更是心急了,“我这就去将她拿下。” 转身欲走时,衣袖一紧。 “窦怀启,你不是不愿离我太近吗?往日都要离得远远的,今天怎么一时想不通透,离我这么近?” 窦怀启身形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越矩了,慌忙退回。 可他的衣袖仍在姜裳的手中攥着,他勐地退后,衣袖拉着姜裳往前倒去。 窦怀启嘴唇一抿,就欲一个侧身,将身形稳到右侧,然后再借力,将她向下倒去的身体给带起。 哪知道他刚这么想,姜裳似乎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眼睛里的笑意一闪,右手肘抵着窦怀启胸口,往下压去。 窦怀启眼神微沉,怕自己使力会伤到姜裳,只得认命的往地上倒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窦怀启的头髮与衣服上全染上了灰尘,倒是被他护着的姜裳,什么事也没有。 窦怀启心里刚松,就见姜裳的双手往地上一压,满是尘土,又将沾了灰尘的双手,往窦怀启脸上拍去。 “下次再敢离我那么远,你就别指望我听你的话。” 窦怀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敛了敛眼神。“那若我离你近些,那个婢女能否放出府。” 姜裳认真的想了想,灿烂一笑。 “这个婢女不能放,但是一个月以内,她自然会消失。” “那小姐,你先起来?”窦怀启只觉满鼻尖全是姜裳的女子香,胭脂味清淡。心突然跳得厉害,眼神只能停留在天空上的某朵浮云上。 许是他的话起了用,姜裳慢条斯理的爬了起来,他心里一松,眼前却突然闯进来一人的笑脸。 这人似天上仙子云中客,巧笑若兮如桃花欢喜。 “云有我好看?”她戳了戳窦怀启的脸颊,而后起身离开了。 一时间院里安静得只有风经过的声音。 窦怀启的眼神还是没有从天空移走,不知看了多久,方才轻轻唿了口气。 可谓是,既盼此刻时光绵长,又盼此刻短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又过了十日,正如窦怀启从手下人得到的信息中所言,夏国的大皇子快马加鞭,已到离汴丘最近的城镇,估计明日清晨,就能进入汴丘。 随行的人数不过四人,似乎丝毫不担心楚国皇上会对他下狠手。 姜裳知道这个消息时,正是一家人用着晚膳的时候。 她带着新来的婢女去了大厅,厅内只她与爹娘三人坐在席间,姜宏朗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她嘱託道。“明日夜里皇上要大摆宴席,以款待夏国皇子,又因着此番战役胜得漂亮,皇上龙心大悦,所以此次的宴会,你也能随我入宫,共享盛宴。” 姜裳皱了皱眉,此次楚国赢了夏国,是该庆贺,尤其是在夏国的大皇子到来之时,这不正是个下马威吗? 可……这与她们这些深闺中的女子有何关系呢? 姜裳细想后,低头浅浅笑道。“能入宫中,参与盛会。实乃女儿的荣幸。” 姜宏朗对姜裳的温婉很是满意,点头称赞时,才发现她身边的婢女并不是司音。“这是新来的婢女?” 姜裳瞥了眼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婢女,见她没有反应,便接话道。“是的,爹爹,这婢女与我姜府还有几分缘分,小名烟儿。”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先下去。”姜宏朗摆了摆手,他只觉头大,烟这个字,可许久没有入他的耳了,今日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他那个消失许久,不见踪影的忤逆女。 孟青容将这一切收入眼里,等姜裳离远了,她温柔的笑着,伸手往姜宏朗的肩膀上捏了捏。 “老爷,今个为何要让裳儿同你一起进宫?” 姜宏朗也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舒服了些,方才回道。“此次的宴会,皇上其实是想给许少将指婚,以当作赏赐,可皇上不知该选哪家女儿,所以索性让我们明日带女儿进宫。” 见孟青容的脸上有些不愿,可能是觉得许吝的年纪,比起裳儿要大了好几倍。 “宏朗,裳儿年纪尚小,你不应将她带去宴会。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皇上的意思,谁敢违背?更何况裳儿离及笄也不过一两年了,若是能在宴会上,遇上她喜欢的儿郎,也未尝不可。” 孟青容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姜宏朗将揉着穴位的手放了下来,命人将窦怀启找来。 “窦怀启,明日我将带着小姐进宫,宫里应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你一个男子,出入宫中并不妥当,你且在府中歇着。” 窦怀启应了声,低眉作揖后便欲离去,却听身后的大夫人笑了声,“老爷提醒得紧,宫里哪会有什么危险,倒不知明日宴会上,会有哪几家公子出现。其实许少将除了年纪大了些,与裳儿倒是般配。” 第47页 说完掩面低声笑着,窦怀启的脚步本已跨过门槛,闻此言,身形一僵。 是了,他与姜裳相处多年,都快忘了,她离及笄不到两年了,她早该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想到这里,窦怀启觉得自己应替她高兴,毕竟姜家大小姐是个好人,待他真诚,一晃多年过去,甚至从未打骂过下人。 她可真是个好人,有个好归宿也是应该的。 窦怀启失魂落魄的走回到南云院,这地方他曾短暂住过一两年,后来到了年纪,便搬到了暗卫住的地方,纵然这样,姜小姐也特地命人收拾了个屋子,好让自己可以独住。 他站在院里的那棵桃花树下,这树已经在此处有些年头了。 今年初春来时,树上又发了新芽,桃花满树,他就这么倚靠在树旁,右手无意识的搭在树枝上,盯着姜裳房门发神。 姜裳门前的风铎又换了一个,风吹过时,摇摇晃晃。 其实那日见到的许将军,人尚且年轻,就已立下功绩,的确是个好归宿。 可窦怀启的心却越发混乱,这股烦躁到了临界点时,他勐地伸手往桃花枝上一使劲。 这可怜的桃花枝便在他手中断成了两半。 他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回神一看,手里却多了枝桃花,桃花开得正盛。 里屋的人听到了声音,姜裳推开窗一看,穿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树下,姿态如竹又如松,潇洒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男子手上竟握着枝桃花,枝干有三指粗,长度有一尺半。 许是折下时,抖动的厉害,所以这桃花枝上的桃花,看起来有些委屈与孤零。 司音似忍不住了,捂着嘴躲在一边偷笑,姜裳眉眼也藏着笑意,对着窦怀启挥了挥手。 “喂,你既然要送我花,怎么迟迟不送来?” 窦怀启一愣,后匆忙走到窗户外,将手里的桃花枝递给了姜裳。 姜裳看了看这桃花,从枝干里取了开得最艷的一朵递到了窦怀启面前。 “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借花献佛,你可不准不愿。” 窦怀启伸手从姜裳手里接过桃花,而后也不抬头,索性退着离开了。 等出了南云院,他才将手里的桃花细细打量,右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摸了摸。 “我本已打算放过你,不过我现在改了主意了,好归宿与坏来处,有何不同。” …… 次日黄昏,姜裳早早的就由着司音打扮。 此次宴会极为重要,连太子妃都托浮月送来一套头饰。 姜裳着白纱月纹上裳,外套件广袖纱衣,有几分初春的清慡。 她对着铜镜看了看头饰,对着新来的婢女烟儿说道。“走吧。” “喏。” 皇宫逢此宴会,灯火明亮,照得这地界犹如白日,忙碌的宫女与守卫穿行在宫道中。 姜裳跟在姜父身后,走得小心,等到了地方。她才远远瞧见有一异族之人坐在高台一侧,正全神贯注的与皇上说着什么。 姜裳小心的带着婢女入了席。 席间是与她没有见过几次的女子,还有几人,她则有些印象,在书院里似乎有过几次交流。 其实也不怪她认不出,今日这些女子穿衣打扮太过正式,胭脂味重,与书院里的模样,相差甚远。 姜裳不知一个宴会,为何如此上心。 但也不用她细想,高台上的皇帝就已有了动作。 今日的他虽然脸色仍旧泛黄,但说话时却很有精神。 “今日,夏国的皇子既然来了我楚国,自不会怠慢。”他语音一落,往四处瞧了瞧。“燕妃怎么没来?” “回父皇的话,母妃近年来睡意越来越少,常缠绵与病榻,今日实在是……” “既然来不了,那就算了,来人,去将夏国二公主请上来。” 姜裳眯着眼,若她记得没错,燕妃正是宇沿邢的母妃,此刻宇沿邢正站在台阶下,十四五岁的年纪,背嵴绷成了一张弓,瞧不见他的容貌。只是对于姜裳来说,瞧得见与瞧不见又有什么分别,那人的模样与对他的恨意,已刻进姜裳的骨里。 现下她低头沉默,又听皇上在上面高声道。 “此次战役能大获全胜,许将军功不可没,此次朕不仅要赏你黄金万两,封你爵位。甚至还要替你赐婚,这台阶下的女子可都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许少将大可看看,有没有心意之人。” 皇上说完,乐呵呵的笑了声,文武百官便也随着一同笑了起来,就连那夏国的大皇子也正勾了勾唇,似与他们一同笑着。 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前些时候被派出去接贾韫辛的人,匆匆忙忙跑了回来,脚上无力,险些跌倒。 “皇上,夏国公主消失在牢房里了!” 许吝本端坐在一旁,听此勐地站了起来。 “什么?”皇上皱紧了眉,这在牢房里又怎么会消失? “听楚国皇上早些的意思是已将我皇妹安排妥当,此刻方知,原是将她置于牢房中,纵是这样,今日我已带着诚意和城池来汴丘,只为换回她,可这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夏国的大皇子贾宇辞站起身来,俊朗的脸上拢了层寒意。 “我本以为楚国的皇上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既然已经谈妥了,用一座城池外加其他物件,换回家妹。将她藏起又是何意,我可不信有人会消失在你们汴丘的天牢之中。” 贾宇辞一甩衣袖,也不再顾皇上的神色,带着随从便往宫外走去。 “真是大胆,竟用这样的语气同皇上说话,一个战败国,何来的勇气!” 对于贾宇辞的嚣张气势,百官中不乏有愤怒之人,愤愤不平的怒骂着他。 看来夏国的大皇子还藏着些,有底气的事没有说。 姜裳心里这般想道,突然耳朵一动,听得有铁链的声音。 抬头一看,不知是从何处飞来数条铁链,铁链的顶端带着个铁钩,这铁钩被人甩进来,勾着皇宫中的树枝,然后便听滑动的声响。 一群黑衣男子,左手拉着铁链,右手持着长剑,从屋檐上飞了下来。 “有刺客!!!护驾!” 一时间皇宫内黑衣身影与穿着藏青色的守卫打斗起来,动作太过激烈,好好的一场盛宴闹得如此下场。 皇上早已被人护着离开了,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仍在庭中,手持长剑与黑衣人打斗着。 许是为了争荣耀吧。 姜裳看不明白,但戏好看,她也落得清闲。 身边的人却突然出声。 “小姐!我们快些从这小道里离开。免得被暗箭伤了自己。” 姜裳看了眼身旁的婢女烟儿,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们赶紧离开。” 这烟儿似乎对宫里的路很熟悉,带着姜裳从右侧的小道上走去,兜兜转转,四周的光线越发昏暗,也越发没人。 就连石灯都只点了一两盏。 第48页 可姜裳没有说话,她只是听话的跟在烟儿身后,等走到一个荒僻的地方时,那烟儿停了步子,她从怀里掏出根鞭子,转过身来。 “姜裳,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要你如数奉还,此刻我就是来向你讨债的。” 这烟儿右手持鞭,左手往自己脸上一摸,而后撕开,竟是张□□。 姜裳似乎并不意外,她只是冷静的看着她。 “姜烟烟,你终于露出你的真脸了。” 没错这人就是姜烟烟,她本以为姜裳会大吃一惊,而后跪倒在她的脚下,恳求她放过自己,可见姜裳仍旧是一副冷静,高傲得不将所有的事情放在眼中的模样。 她气得咬紧牙关,右手握鞭的手也越发使劲了,她勐地将鞭子朝着姜裳的方向甩去,目标则是她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姜裳往后一退,躲开姜烟烟的鞭子。 “你怎么就选上了鞭子?不过也是,你一个奴婢,也带不了什么刀剑,既然如此,那我便委身教你鞭法。” 姜裳也从怀里掏出根鞭子,这鞭子细长,转紧了也不过手掌大小。 “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鞭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是时,宴会处的刀剑之声如金石声鸣泣,随着呵斥声,脚步声以及衣袖的飒飒声,无一不体现出那块地界正沸反盈天。 反之,这右侧往上行的小道,犹如春夜时的湖面,安静得不生涟漪。 姜裳右手拿着长鞭,瞳孔里藏着冷淡,却如朵舒展着身躯的芙蓉,笑得艷丽。 “你来时,我便认出你了,你还道自己掩藏极深,光这双带着恨意的眼睛,便能暴露出你的身份。” 长鞭在姜裳手中化作一条时而姿态优雅,时而竖着蛇头,兇狠无比的黑蛇。 黑蛇朝着姜烟烟的方向,飞快撞去,姜烟烟也甩着鞭子击向黑蛇,双鞭一触即分,姜裳收回黑蛇时,尚且留有余力,对面的姜烟烟却有些狼狈的往后倒了几步。 她没料到这姜裳的力度如此强劲。 与自己手中的鞭子相比,自己的不过是一条匍匐在地面上,爬行困难的老蛇,可她的黑蛇反而是威风凛凛的紧盯着自己。 这不可能,姜裳这人分明是不学无术,怎么武功突然这么厉害。 姜烟烟握紧右手中的鞭把,左手则顺着红色鞭身一抚,不知是在安抚自己心神,亦或是在安慰鞭子本身。 红蛇在她手中熘出,朝着姜裳的方向又一次冲去,犹如大鹏展翅。姜裳轻声一笑,黑蛇冲出,击中红鞭头部,又趁着红鞭软弱无力之时,蛇头微勾,干净利索的将落下的红鞭卷了回来。 姜裳左手往上一抬,手挽作花状,轻松的搭在红蛇身上,打蛇打七寸,不过眨眼,这红蛇便已无挣扎之力,认命的被姜裳握住。 姜烟烟脸上一皱,右手使力,欲将红蛇召回,却没有任何反应,似泥入沙地,不见踪影。 见她此刻落于下风,狼狈不堪。 姜裳眯着眼,突兀的笑道。“这可算是天大奇闻,你姜烟烟居然会败到我的手上。” 姜烟烟尚且不知这是何意,就见黑蛇又一次朝着她飞来,黑蛇的目标非常明确,是朝着她的脸颊而来。 姜烟烟身形抖索,她本就学得不够精深,两年而已,连下盘都不够稳,她不知为何所有的事情,都与书中的脉络全然不一。 她本以为自己学了两年就已足够,哪知道见到姜裳,才知自己全错。 姜裳的气势压得她额头上汗渍飞溅,更慌乱的是那朝着她飞来的黑鞭。 眼见黑鞭快要触到她的脸颊,姜烟烟咬紧牙关,愣是让自己松开握鞭子的手,往后倒去,拼命躲开黑鞭的轨迹。 黑鞭没了目标,击打在姜烟烟身后的花丛中,花瓣残落,余红入土。 “啧啧啧。”姜裳似乎有些不满意,她左手一使劲,将红鞭也夺了过来。“连武器都被人夺了下来,你认为你还有几分生机?” 姜烟烟的心此刻才慌乱起来,她四周瞧去,一片黑暗,只有那少数的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又因为前面打斗声太大,以至于无人注意到这个黑暗的角落。 “姜裳,至少我也是你的妹妹,你怎能这么对我,若是被爹娘知道了,姐妹阋墙,还大打出手,她们会怎么想?!” “呦,消失两年,此刻想起爹娘了?”姜裳将红鞭往地上一扔,左鞋踩上鞭身,语气似有缓和,就在姜烟烟以为有迴旋的余地之时。 黑鞭突然刺来,她只觉右侧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姜烟烟伸手往脸颊上摸去,刚碰到,就疼得她勐吸了一口气。 “若搁在以前,我或许会不屑于与你相争,但现在的我,眼里可容不得你。” 姜裳冷哼一声,黑蛇又如约而至,抽在姜烟烟的左边的身体上,姜烟烟挣扎着想要躲开,黑蛇却如鬼影靠近着,怎么也逃不开。 一时间,姜烟烟的左侧已有些许血迹,姜裳却是眉头也不见皱,她心里对她的恨意,从未衰减过。 上辈子被她害得满门被灭,尝遍所有的苦恨,无数个难熬的夜里,她都曾暗自告诫过自己,总有一日,她会替爹娘从姜烟烟的身上,讨回一切。 可她此刻竟还能用爹娘来作挡箭牌,若不是曾有幸见过她的那副嘴脸,指不定自己还当真以为,她有多么爱着姜家。 细细一想,她消失了两年,却从未回去见二娘一面,任由二娘为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能以人来自称。 这辈子姜裳她既然要当个恶人,就不要再留着些无用的善意,纵是有,那也得分人。 就这么思索一会儿,姜烟烟身上的婢女服已映上深深浅浅的血痕。 突然听见从远处传来破风声,姜裳眉头微皱,而后下意识身形一躲,只听‘叮’的一声,锋利的刀刃已钉入了姜裳身后的大树中。 待她回头时,姜烟烟已不见人影,她所在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或许身下的土壤里还留存着血迹,就连姜裳左侧的地面上,那条红鞭仍躺在原处,一动未动。 可姜烟烟却已凭空消失。 姜裳自然知道这人决计不是突然消失的,毕竟那深入树干中的四角暗器,仍停留在原处。 她低头冷哼一笑,将手中的黑鞭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不过巴掌大小,塞进怀里后,又弯腰将红鞭拾起,回身将暗器取下,放进袖中。 看来姜烟烟身后有人替她撑腰,姜裳打了个哈欠,又抬头看了眼天空,弯月星辰,困意绵绵。是个好眠的日子。 出宫时,婢女与守卫行事匆匆,姜裳望了望周围,见早已没有了姜宏朗的身影,道他定是已回府了。 从宫门处走出,姜裳才发现来时坐的轿子已经没了影子,她嘆了声气,今日可把她累坏了,没成想,这临到末了,她还得走路走回去。 姜裳没想着用轻功,原因很简单,她是这汴丘最平凡的一个官家千金,她可不想明日,突然成了城中说书人的大盗。 第49页 姜裳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的往回走着。 一边思索着近日的事,狄李一行人是胡商,三年前她主动找到他们,愿意替他们提供钱,以及进关文书,而她每次只需分一半的盈利离开,她最需要的是这群胡商,从关外到汴丘时的所见所闻。 说来竟已过了三年,前两年她基本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只将要做的事,写在纸上,趁着他们出门之时,塞到桌面上。 他们也算通人事,每次约好离开之时,总会将东西搁置在窗沿上,待他们一离开,姜裳便现身将东西取走。 合作非常愉快,这三年,几人的钱财都日益渐长,狄李等人都生了别的心意,想要留在汴丘,买个铺面,将关外的物件卖给官家的人。 姜裳自然是乐见其成。 夜里的汴丘几乎没有行人经过,春风料峭,吹得她睡意如海浪涌来。 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眯眼时,姜裳隐约瞧见前面有人提了盏灯笼,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人身形熟悉,就连那兔子模样的灯笼也有了几分回忆。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老爷回府后不见小姐的身影,都慌张了。” 来人穿着白衣,肩上随意的披了件小袍。右手则提着盏兔子灯。 他眉眼深沉,嘴唇下抿,瞧见她时眼中又似起了风,引得眉眼微弯。 “窦怀启,又是你先找到我,怎么每次都是你来救我。” 姜裳看着他,今日被姜烟烟勾起的往事回忆,又一次奔涌而来,无法抑制。 那日夜里,应也是如此刻,银汉遥挂天河,繁星沉入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她是个跋涉许久的旅人,疲惫不堪。 而后他出现,陪着她生死与共,虽救不了她的命,改不了她的运。 但何其有幸,曾得一人顾。 “小姐,是怪奴才来得太晚了吗?那婢女呢?” 这些年身形如风见长的窦怀启,已比姜裳高了整整一个头,他往前迈了几步,等走到姜裳面前时,蹲下身,将兔子灯递到姜裳手中。 而后取下身上的小袍,拢到姜裳身上。 “初春风凉。” 姜裳没说话,只是咬着下唇看着窦怀启,倒是把窦怀启看得愣了。 “怎么了?” “那婢女是二小姐,你难道不曾发现?” 窦怀启手上动作一顿。“回大小姐的话,奴才未曾发现,既然这样,那二小姐人呢?” “她要害我,不过可惜没那个实力,被人救走了。” “哦。”窦怀启对姜烟烟的事并不感兴趣。 而姜裳也不想在提此事。“我困了。”她伸手在窦怀启的肩膀上戳了戳,“你快些转过去,背我回府。” 窦怀启没说话,就在姜裳以为他又会如平常那样拉远两人的距离时。 就见窦怀启看了她一眼,而后低眉温柔一笑,背过了身。“小姐,上来吧。” 这般轻松,倒是姜裳没想到的,她也没多想,扑到窦怀启的后背上,双手搂着窦怀启的脖颈。 “出发!” 窦怀启或许是又笑了,连带着他的后背又抖了一下,而后渐渐平稳,姜裳靠着他的后背,轻轻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身后的温暖让窦怀启心神一颤,而后又听到姜裳绵长的唿吸声,这条路若是一直这么走下去,倒也心暖。 又忆起今日姜老爷慌张回府,却不见姜裳的时候,他心如乱麻,尤其是又听到宫中有刺客行刺,姜裳不见了踪影。 那刻他是什么感受,一言不能说尽。 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婢女是已经消失了两年的姜烟烟,若是知道她会对大小姐动手,他早在发现那婢女有问题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下手解决。 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所谓的二小姐。 从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有一人。 “裳儿。”窦怀启突然偏头轻唤了声,没人答应。 “睡着了也好,我就不用藏着,我喜欢你时的模样了。”他勾了勾唇,“裳儿,真是个好名字。” 以你为裳,伴我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 每次都这么晚,真的太晚了,好睏啊!睡了!爱你们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而被人救走的姜烟烟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皱着眉,她只觉全身非常疼痛,而后似有人走到她的身侧,拂开她的衣袖,替她上药。 她在石板上挣扎,嘴里轻声唤着疼。 “你也知道疼?”说话的人似乎离她很远,但语气熟识。 姜烟烟的手指在石板上扣动,用尽力气睁开眼时,只瞧见了双紫灰色的锦鞋。 “主子,是我鲁莽了。” 那人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三下,“嗯,知道就好,锦鸢将她带下去上药吧。” “诺。” 姜烟烟心里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幸好不是落在那个手段残忍的姜裳手里。 被人扶着带出去时,姜烟烟朦胧间似看见那人在笑,心里一喜,这么些日子以来,从未见他笑过,也许他是将自己放在心上了,心神放松之时,姜烟烟昏了过去。 昏暗的石室里,被她称作主子的男子,穿了身深衣,面对着石墙,身侧站着一人。 “主上,看来此次姜烟烟,定然恨死姜家和姜家大小姐了。” “呵。”他轻笑一声,“出乎意料的是,姜家的大小姐,这一手鞭子耍得还算看得上眼。” “三皇子,是奴才估计不当。” 深衣男子原是三皇子宇沿邢,他摆了摆手,语气悠长。“没有什么估计不当之说,能见到出乎意料的事,就算是值当。” “至于那姜烟烟,将她好生留着,总会有用到的一天。” “是。” “而姜家大小姐,我自会亲自会会。” 此夜漫长,先是前殿刺客突现,后有姜烟烟以鞭待姜裳,反被姜裳鞭挞,又现意外之人救了姜烟烟性命。 现下又是宇沿邢惊现石室中,深夜梦长,不知这汴丘城内,还有几场大戏正安静登场。 深夜,春风过明月楼,何人低声浅说。 风声混着打更的铜锣声,硬是划开寂静的夜幕,在汴丘城的上空飞转。 一酒楼,上四层,下面大门紧闭,招客的深红色酒幡在风中张扬。 贾宇辞正懒懒的坐在圆木桌旁,他右手握着细杆毛笔,静听斜躺在榻上的贾韫辛抱怨着。 “哥!咱们几时离开汴丘?我辛苦保下的城池,可不能落入楚人手中。” 贾宇辞落下最后一笔,又取来一印章,盖下一朵子午莲的标记。他优雅的取来信封,将信笺装入,而后提袖走到窗前,将信封往上一递,屋檐上立刻有人倒下身子,接过信封,消失在黑夜中。 这下事情已了,他方有了闲工夫。 “过几日就启程,这楚国边境图尚未到手,你我离去也是无用之功。” 第50页 贾韫辛的右手在发间上打着转,她有些好奇。“哥,楚国的这个内贼是谁?怎么有这么大的能力,替你取来楚国的边境图?” 这夏国大皇子贾宇辞坐回到圆木桌旁,翻开一本旧书,不知在看些什么,但仍旧分心回答了问题。 “是谁,你就不用操心了,这几日不准出门。”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许吝也不准见,我不管你是明着见还是偷着见,反正是不准出门。” “哥!”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戳到了贾韫辛的痛处,她勐地坐起身子,大唿道。 “哥!我不去见他,他会担心的。” “呵,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许吝这人,最为正直,一生皆为楚国而活,又岂会为了你一个异族之人捨弃他平生志向。你现在可是值一座城池,劳烦你可怜下我的劳累,别再惹祸了。”贾宇辞见书中的内容,摆了摆头,又提笔在旧书上写了几句。 “哥,前几年你来汴丘,是不是为了见这个内贼?” 他手上笔下一顿,语气责备。“她不叫内贼,于我们夏国是有功之臣。” “哼,一个连自己国家都不爱的人,纵是将他放到我们夏国,难道你敢用他?” 贾韫辛向来看不惯谄媚的小人,纵是现下这人有用,她的言辞也并不委婉。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会让贾宇辞好生思考下这内贼的用处,却见坐在油灯下的贾宇辞突然抿唇笑了。 “若她愿来我座下,呵,她想要什么我便给她什么。” 贾韫辛何时见过大哥这般模样,她摇着头,脸上全是不信。“哥,你疯了!这楚国的灯会就这般让你着迷?自你回来,改变得不是一星半点,现下连性情也大变,等回到夏国,我自会禀告给父皇,让他招来神医替你诊治。” 贾韫辛一边说着,一边跳下软榻,往屋外走去。 开门时屋外站着几人,贾韫辛知是来守着她的,也没什么反应,伸了个懒腰回屋了。 …… 窦怀启背着姜裳走了几条街,终于到了姜府,姜父正守在门前,他脸上神色沉重,见窦怀启将人给带回来了,方才展颜一笑,脸上的褶子都快皱到一块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完长嘆一声,“烟烟至今没找到,苏氏已经日夜难寐,若是裳儿也没了踪影,我可怎么和青容交代。” 也许是怕惊动了孟青容,姜宏朗回府已有一个时辰,愣是没让人掌灯,只一人提了盏四角纸灯守在庭院中。 听有人走动,方才探头来看,见是姜裳回来了,终于是将高挂的心搁回了原位。 “裳儿既然睡着了,你且将她送回院里,司音在等着。不过……” 他左右一瞧,“这去时,她身边的婢女呢?” 窦怀启想了想,“回老爷的话,许是走乱了,想来改日,大小姐会唤司音找牙婆另要几个人的。” 姜宏朗也觉得此时风重,温度渐凉,何必因为一个婢女的事,将姜裳留在庭院里。 “你将小姐送回院吧。” “是。” 刚回南云院,等候许久的司音便迎了上来,窦怀启皱了皱眉,绕过司音接姜裳的手,径直往屋内走去。 他轻轻的将姜裳放到床上,见她睡得正熟,脸颊上都起了红印子,许是刚刚枕在他肩膀上太久。 窦怀启背对着司音拉过锦被,趁着她瞧不见的时候,右手往姜裳脸颊上揉了揉,可红印子尚在,临走时又特地嘱託道。 “待我走后,你替主子揉揉红印。” “知道,难道你还能比我对主子更上心吗?” 窦怀启走到门槛处,又回头望了姜裳一眼,真是不想离开,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手上却已将门带了过来。 出了院,已是深夜。 屋外连着天上的星月都藏住了脸,窦怀启的脸上不见疲惫,翻墙出了府,瞧着他东去的方向,应又是去了岩三那里。 赌坊虽是日夜不闭,可岩三这个时辰早已上床,正与周公相会,房门嘎吱一响,肩膀被人摇醒,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身来,左手下意识的出拳,却被人半途截中。 “是我。” 窦怀启轻声一说,空着的左手袖口一摆,整个屋子眨眼就明亮起来。 岩三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走了下来,恭敬的说道,“主子发生了何事?” 灯影摇晃,映得窦怀启脸上的面具发凉。 “姜家二小姐姜烟烟现身了,但是被人救走了,从明日开始将她给我挖出来。” 岩三有些不明白,他迟疑道。“小的不明白,将她挖出来有何用处?” “她既然对姜裳存着坏心,甚至对她动手,那么我就决计不会让她活得长久。” 岩三这才算是明白了,主子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姜裳二字。 他悲愤的看了眼床,这睡得安稳,却被人用这种事唤了起来,搁谁心里也不痛快。 可他只是抬头看了眼窦怀启,罢了,主上所做之事,都是正确的。 岩三这边刚应下,就有奴才敲门。 窦怀启踩着木桌,一个跃跳,蹦上了房梁。 “进来。” 来人脸色有些慌乱,他太过紧张,半天理不过神。 “管事,这屋外的赌场闹大事了,有人输了不认帐,愣说是出老千,已经打起来了。” 岩三往屋外走了几步,果然听见一楼的的打砸声。 “荒唐!谁敢在我们赌坊闹事,我先去看看。” 岩三此话是说给窦怀启听的,可偏有木鱼脑袋接话道。 “奴才记得,是一群胡人,还给自己取了中原名,姓什么狄……” 岩三并不想多说,他一摆手,带着人离开了。 窦怀启又翻身下了房梁,见屋内已没人,探头往屋外小心看着。 果不其然,有几人正站在中央打斗,他揉了揉耳朵,也借着窗户离开了。 …… 又过了几日,日光越发暖和的时候。 姜裳带着窦怀启从书院回来,心情愉悦的几步一小跳,正蹦哒着进了门,却迎面撞上个男子。 十四五岁的年纪,已初见几年后的风貌。 他对着姜裳点了点头,又对从屋内走出来送他离开的姜宏朗说道。 “姜老,下次再邀。” 姜宏朗笑着应了,男子离开后。方才用像是捡着便宜,高兴的模样说道。 “这三皇子可真是个讲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单机。 哈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晚安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皇宫出现刺客这事,并没有影响到姜裳的心情。 姜裳仍旧是准点上学,翘点下学,尤其是近日来天气越发暖和,日光照得她身心舒服,心情就更愉快了,总是吃了小食,肚子圆滚滚的往家里走。 第51页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她总觉得窦怀启有些变化,平日里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站在离她两米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更多的时间都是在打量着姜裳身旁的环境,以确定姜裳会不会有危险。 但近日来,窦怀启却离她越来越近,从两米到现如今不过一个手臂的宽度,姜裳又一次疑惑的回头看去。 窦怀启仍旧穿着颜色深沉的衣物,眉眼间似藏着寒冰。见姜裳朝着他的方向投来视线,眼里反而有柔情暗涌,笑容绽在唇齿间,抬头回望着姜裳。 姜裳打了个哆嗦,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手臂,又下意识的往前面跨了一步,拉远了与窦怀启的距离。“你今天怎么回事?” 窦怀启掩下笑意,一字一眼的道。“回大小姐的话,奴才只是听从大小姐早先的安排,离大小姐近些。” “哈?” 姜裳闹不明白,她揉了揉额头。“平日里唤你离我近点,你却总像是我周围存着妖魔鬼怪,怎么也不肯靠近,这今日我什么都没做,你又乖乖的跟在我身后,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窦怀启带笑摇了摇头,平日里他总是冷着张脸,今日笑的频率有些高了,一个说话的功夫,他似把这几天的笑容全都贡献出来。 姜裳眯着眼上前将右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搭。“今个脑子没发热啊,怎么和平日有些不一样。” 窦怀启由着她的玉手贴着自己的额头,皮肤紧贴之时,他心里轻嘆,下一刻就听自己额头上一响,原来是姜裳将手指弯曲,用指节敲了他额头一下。 姜裳省着力轻敲,对于窦怀启来说,不过是小猫抓痒。 “若是出了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你小姐我保你。”姜裳昂着头,像只骄傲的雀鸟,而后转身,几步一小跳的往府里走去。 可惜好心情总是容易被人为的磨灭。 姜裳站在大厅前面的庭院中,初春的春花正盛放着,在东风中张扬着身姿,美艷不可方物,姜裳却没有可以去赏花的心情。 原因无他,只因从大厅里被姜老爷送出来的那人。 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不喜欢明艷的衣服,穿了身颜色暗淡的长衣,眉眼间都是姜裳熟悉的模样。 从她身侧经过时,这人没有多说,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与窦怀启错视一眼,由着姜宏朗将自己送到门前。 “姜老,下次再邀。” 姜宏朗堆着笑,等人走远了,仍旧看着他的背影,悠悠的说道。“这三皇子可真是个讲究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姜裳的双手将衣角揉得没了原形,这辈子自家爹爹早已与太子成了一派,这三皇子来此又是为了何事,难道…… 姜裳冷着张脸,她眼睛里恨意翻滚,整个人站立在原处,如一把已经开锋,时刻要与人拼命的长剑。 “爹!他是来提亲的?” 姜宏朗从门口绕回来时,正好见姜裳呆愣在原地,本是想上前与她说些话,哪知道刚靠近,就听姜裳吐出这么一句大胆的话。 他慌忙向四处看了一眼,发现只窦怀启一人站在身侧,对他坐了个管好自己嘴的表情,方才有了空闲。 “我说你一天在想些什么?纵然三皇子是个长相合你心意的少年郎,但人家是皇子,怎么会向你提亲,你给我管好嘴。” 姜宏朗伸手戳了戳姜裳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姜裳心里一松,只要不是提亲就好,她讨好的拉着姜宏朗的袖口,“爹爹,我这不是意会错了吗。” “意会?谁给你这个意思让你领会了吗?”姜宏朗又是在姜裳肩膀上一戳。“三皇子此次前来,是因为皇宫出了刺客一事,以及夏国二公主消失一事。” “呵呵。”姜裳尴尬一笑。“可这事不应由太子或者二皇子来处理吗?” “唉,这朝廷上的事哪里容得臣子闲谈,回院里看书去。” 姜裳一想,也是,这现下太子与二皇子如两只虎豹,咬着对方的缺口,怎么也不放,哪里会将这种博皇上好感的事交给对方做。 看来三皇子是渔翁得利。 姜裳转身一边思索,一边往南云院里走去。 却听平地一声吼。 “姜裳!你又逃了书院的课?!你给我站住!!” 姜宏朗将话刚嚎出,就见姜裳加快步子往院里赶去。 “没有!!我今天身体不适!” 姜裳一路小跑,等跑进南云院里后,大唿道。“司音快把院门关上。” 司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窦怀启进来后,连忙将院门关上。 “小姐,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裳喘着粗气道,“今天运气真背,被爹爹发现我没去书院,还遇见了这么个人。” “呵,我倒是觉得小姐的运气好,能遇见个心仪的少年郎。” 站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窦怀启突然说道。 “啥?”姜裳怀疑自己耳朵坏了,窦怀启已经很多年没有以我自称了,就算平日里自己说,不用太过拘泥,他也从来没改过口。可今日他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啥?” 姜裳又一次提高了音量,窦怀启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低垂着头,之前的笑意已经消失,变回了那个闷葫芦。 姜裳见他不理自己,有些气急,往日窦怀启的闷可从来不包括她。 愤愤不平之时,她上前往他腿上轻轻一踹,“去城东给我买酱蹄子!” 窦怀启如座高山,风雨欲来时,却没有动作。 “我要吃酱蹄子!”姜裳又轻轻一踹。 “不去。” 窦怀启终于回话了,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也不看姜裳一眼,兀自退后离开了。 “我怎么他了?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白天对我笑得跟朵花似的,这晚些时候,又拉脸子给我看?我是主子还是他是??气死我了!果然遇见那个噁心的人,事事不顺!!” 司音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见姜裳这么说道,试探的问道。 “主子,他这般惹主子生气,要不奴婢去向管事的说说,让人教教他规矩?” “不用。” 司音没想到这话刚说出口,姜裳就反驳道。 进屋时,似乎不放心,姜裳又特地嘱託道。 “不准告诉管事,更不准告诉娘亲。” “诺。” …… 随着天边的日头隐了身形,光线由明亮转到昏暗,深夜已逐步降临。 姜裳安静的吃着晚膳,心里却像是堵了层墙,闷闷的,她吃了口鱼肉,嘴里却像是没有什么味,她将手里的筷子扔到桌面。 “窦怀启人呢?” 司音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不知。” “不吃了,喊她们撤了吧。”姜裳只觉这一日是事事不如意,她冷着张脸缩回内室,从架几案上取了把闲书,然后窝到床榻上。 第52页 司音嘆了声气,招来婢女将晚膳撤下,本想进屋陪着主子,人刚走到内室帷裳前,只听主子悠悠的说道。 “司音你下去休息会,我现下心情烦躁,你且不要来烦我。” 司音没法,只得应了声,退着离开了。 …… 凉风卷珠帘,送东风一程,黄昏已过梢头,是月残星疏。 屋内油灯已燃了半盏,正是闲暇时候,虫鸣鸟叫,趣味浓重。 姜裳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她心里烦闷,这书中的一字一句皆不入她眼,更别说入心了。 此刻应是晚膳后的一个半时辰。 “叩叩”有人敲了敲房门。 “司音,你且别来烦我。” 敲门声停顿了,随之而来的是来人直接推开了门,朝着里屋走了进来。 他卷了身冷意,站在香炉旁熏了会儿,待身上冷意渐散,方才走到帷裳前咳嗽了一声。 “小姐,奴才先进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窦怀启的声音。 姜裳手上的翻页动作停了,眼睛却没动,眼皮也没抬,懒散的靠在床榻旁。 “小姐,城东的酱蹄子。” 窦怀启将油纸包好的酱蹄子递到姜裳面前。 “不吃,走开。”姜裳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是一回事,她也不知自己是在别扭什么。你说她在生气,她也不是,她就是害怕窦怀启会像之前那样转身离开。 别人不知,她自然是知道的。 窦怀启的身份,本就决定了他只能在姜府短暂的停留。 他前些时候莫名其妙的生气,而后离开。 姜裳是怕了,心里越发堵得慌,她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 越想越烦,姜裳索性将手上的书砸到窦怀启的身上。 “我说了,不要来烦我,你听不懂吗?” 窦怀启没有躲,由着书籍砸到自己身上,姜裳使的力不大,窦怀启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上拿着的东西递到了姜裳面前。 “对不起,是我的错。” “窦怀启你摸着你良心说,我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年来我有骂过你吗?我有生过你的气吗?我有把你当作普通奴才看待吗?我今日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二话不说转身离开,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姜裳伸腿抵着窦怀启的小腿,不准他再靠近。 窦怀启心里一酸,他自然知道她从来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可今日看见那三皇子,他就是没来由的生气,尤其是在听见姜裳提及提亲之事,他才忆起,姜裳早些时候进宫的原因,也是为了找个好儿郎。 然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可说来这与姜裳又有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放软了声音。 “裳儿,此次是我不对,你就别生气了,你夜里晚膳用的不多,再吃点你喜欢吃的?” 姜裳脸上一红,他可从未这般唤过自己,慌忙转移话题。“你又知道我晚膳吃的不多?” 窦怀启蹲下身,将油纸打开,露出冒着热气的酱蹄子。 “那个时候我就在窗外……” “好啊!你在窗外你不知道进来?” 姜裳凑前咬了一口酱蹄子,又轻轻踹了他一脚。“你就是个笨蛋。” “是是是。” “不,你不是,跟着我混的人不能是个笨蛋。” “好,那我不是。” “你怎么,我说什么就应什么?” “我不是你的人吗?” “嗯!对,没错。下次我没答应之前你不准先走!” “好。” 窦怀启看着姜裳小口咬着蹄子,私心的将“我不是跟着你混的人吗。”改成了“我不是你的人吗?” 烛影成双,映于帷裳前,姜裳姣好的脸庞上,灵动的双眼正滴熘熘的转着,一副机灵乖巧的模样。 她总是这样,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不像他。 所以窦怀启永远也不会告诉姜裳,他对宇沿邢的杀意,从这一日开始算是种了因果。 作者有话要说: 窦怀启:我会告诉你我吃醋???不存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清晨薄光落阶前,正是熹微。 穿着朝服,微垂着头的文武百官,正排列整齐,由宫门入。 皇上高坐在皇位上,他脸色有些泛红,与前几日的惨白明显不同,只是脸庞依然瘦削,穿着那件皇袍,领口被大大拉开,有些凌乱。 百官站定后,宇沿邢从官员中走了出来,“皇上,经这几日调查,现已查明,这一众刺客皆来自于夏国。” 宇沿邢恭敬的站在台阶下,听高台上的皇上怒哼一声,又勐地拍了下皇椅。 “呵,朕当时就应该猜到!贾宇辞人呢?” 宇沿邢低着头,脸上神色未变,只是隐约有些疑惑,拖长了语气答道。 “回皇上的话,夏国的大皇子早在前两日已出了城,此刻应已过了几座城了。” “看来二公主也是被他救走的。”皇上悠悠答道,可心里的怒气却没他此刻面上这般平静。他只觉身心炙热,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皮肤里的毛孔都似被热气堵住了。“许吝!准备好兵马!此次一定要将夏国踏平!” 许吝从队伍中走出来,平视前方答道。“是。” 似乎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果忽略掉高台上的皇上突然站起身来的举动,那么一切都算是个与平常没有两样的清晨。 皇上站起身来,也不再问,而是自顾自的说道。“退朝。” 不待文武百官说话,他已拂袖快步离去。 他一步跨得极大,似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一般。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倒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临走时唤道。“退朝。” 这朝廷上几乎静止的氛围才有所缓解。 宇沿邢站在一旁,抬头时正好与太子宇沿生的视线相交,自从父皇迷上炼制仙丹之后,这朝上的大事,有一半都是由宇沿生作主。 他浅笑着对着宇沿生点了点头,随着百官往外走去。 宇沿生站在前面束着手,没有动作,大太监见人都退了,方才靠近他的身侧,恭敬的小声说道。“太子,皇上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前几日的奏章堆积,请。” 宇沿生的视线仍然停在宇沿邢的后背上,听见大太监的说话声时,也只是眉毛一扬。“走吧。” 今日皇上气极命令许吝带兵出征夏国,宇沿生其实觉得没有必要,夏国和楚国互相争斗,没有休止,鹬蚌相争,往往会让渔翁得利。 就像他和宇沿易争了许久,谁来调查此次的刺客事件,最后不也是让宇沿邢占了便宜。 而夏国与楚国中间还隔着个凉国。 至于凉国算不算是那个渔翁,谁又知道。 第53页 宇沿生又想起昨日门下的人送来的那副画像,心思纠结,他知道自己虽然贵为太子,但宇沿易却是大对手,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登上皇位。 他的功绩还不够看。 昨日夜里起风时,门下谋士突然前来求见,他学着周公吐哺,匆匆赶去,见来人面生,心存疑惑。 又听这谋士说有大事相邀,他微微思索,便赶走了奴才,坐在榻上锦团上,神色平静。 来人四下打量见没有人,方才压低了嗓音, “太子,我是奉凉皇之命,来见太子。” 话音刚落,来人便觉脖颈处一凉,有一把长剑正横在他的脖颈处。 来人绝对不会怀疑这长剑是怎样的削铁如泥。 “你是别国之人。竟然敢深夜来我门前。” 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僵直着脖子,冷声道。 “我此次前来,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现下你虽然贵为太子,但二皇子却虎视眈眈,我们凉皇是有一笔买卖想要与你商议。” “呵,我们两国关系虽说近年来似有所缓解,可仍不到我这个太子与你们皇上做买卖,其他人若是知道了,都道我叛国。”宇沿生冷哼一声,手下的长剑握得更紧。 “太子,你且不妨听我细说。” 宇沿生没有吭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 “近年来我们凉国内乱严重,太子想必有所耳闻,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还真得说一说,凉国百官中有一人慾趁新皇登基谋反。” “哪知道被发现,畏罪自杀而死,他有一儿子逃脱,凉皇派人找了几年,听说进了楚国,现下就在汴丘城内。凉皇说了,若是太子愿意替他将这人找出来,交给他,以绝凉皇后患,凉皇愿以一座城池相换。太子平白得了个城池,想必楚皇定然会对太子你青睐有加。” 宇沿生眯着眼,心里在思虑此事的可行性,他可不信这凉皇会为了个罪臣之子,送一座城池给他们楚国。 来人似乎明白宇沿生心中所想,只道。“凉皇是诚心与太子你合作,若你同意,两日后,凉皇便将此寻人赠城池之事,以皇榜的形式,张贴到城门处,算是昭告天下,到时候,太子也不用担心,凉皇会出尔反尔。” 宇沿生手上的动作一缓,“既然是要寻人,没有画像如何寻?” 来人小心翼翼的将脖子往后移了移,等出了刀剑的范围,方才轻喘了口气,从袖口里取出来张摺叠好的宣纸。 这宣纸上画着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少年板着张脸,但仍然看得出他的俊朗以及风采。 宇沿生将这人的相貌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发现似乎没有见过,他冷冷的将宣纸接过,折好放在一旁。 “等凉皇出了皇榜,这买卖才算开始。” 来人连连点头,生怕太子反悔,又道“但这画上之人只是画师根据罪人的长相,推测的,是以只有七八分相似。望太子……” 宇沿生一摆手。“找个人还不在话下。” 来人只得低头不再言语,而后敛袖离开。 这宣纸上的少年郎,正是窦怀启。只是这脸是凉皇找人,按照去世的前太子画像估摸着画的。 是以只有七八分相,但对于宇沿生来说,七八分足以。 思绪迴转之时,宇沿生正跟在大太监身后往启事殿内走去。 他哪里知道昨夜自己将宣纸放进书柜里层的盒子中时,早被人看见了。 …… 东宫内,春意渐盛。 张溪敏跟在浮月身后,步履匆匆,并未将这春意放入眼中。 平日里宇沿生待张溪敏极好,毕竟张丞相也是他所需要的助力,而且张溪敏天性聪慧,二人既然同坐一条船,他自然不会对她太过严苛。 是以当张溪敏提出要进书房找本旧书时,侍卫们皆侧身让她进入。 浮月将房门在身后关上,她步履轻快的走到一书柜处,将手往藏书的伸出摸去,摸到了个空了的方方正正的洞,从这洞里又掏出个箱子。 “主子,你看。” 张溪敏用手指点了点。“打开。” 这宣纸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物件,箱子也未上锁,浮月将这箱子打开,拿出宣纸递到了张溪敏手上。 “主子……”浮月又上前附耳,小声的将昨日夜里所见所听之事,皆告知了张溪敏。 宣纸打开时,张溪敏的双眼在这纸上扫视,这人她似没见过,罪臣之子?会是谁呢? 倒是一旁的浮月轻唤了一声。“这人好生熟悉?” 张溪敏抬眼说道。“你平日里又不出宫,怎么会见过这个人。” “奴婢平日里是要出宫见姜小姐的,只是她现在已不需要奴婢……等等”浮月的双眼越睁越大,“这人!倒是与姜小姐的一个奴才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总爱低着头,有些瞧不清楚,不过,真像!” 张溪敏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么说的话,姜小姐自然是认得出来的。” 说完,张溪敏便坐到坐椅上。“浮月,研墨。” “主子。一会太子爷回来了,若是发现了……” “呵,我们只是在读书画画,看见了又怎么样,不慌则不乱。” 张溪敏笑了笑,而后认真打量起宣纸上的人,借着浮月研的墨汁,画起丹青来,瞧她的样子是要将这纸上之人,临摹到另一张纸上。 “一会儿我画好了,去将姜小姐请来。” “啊?” “她来了,便事事都成了。” …… 一个时辰后,姜裳被浮月请进了宫。 姜裳自从习武有成以来,已许久未进宫了,今日浮月突然前来,她心情忐忑。 进皇宫之事,窦怀启并不好相跟,只嘱託她带上司音。 二人一路匆忙的跟着浮月进了宫。 到了东宫,老规矩,司音被浮月留到偏处,只姜裳一人与张溪敏在殿内相见。 殿内窗户微开,偶有微风裹着春花吹过,满室余香。 张溪敏一人端坐在榻上,仍旧嘴角噙笑的看着姜裳。 姜裳步子放缓,也坐到张溪敏身前,“前些日子你才派浮月送了我一套头饰。今日唤我来是何事?” 张溪敏从袖口取出自己临摹的那副画像,轻松的将画纸摊开到桌案上。 “瞧,这人像不像你的小跟班?” 姜裳探眼一看,这人这眼这鼻,若说有些不一样,但这神色分明与他一模一样。 但纵是这样,姜裳仍是努力控制着脸色。 平淡的说道。“这人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个凉国的罪臣之子,你的身边当真没有这么个人?若是有心人以他为由,参姜老一本,这可是叛国之罪。” 听起来似乎是为她着想。 姜裳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勐得握紧,面上仍旧是笑着道。“呵,凉国人怎么会跑到我们姜府来。” 第54页 “哦?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张溪敏笑了笑,将宣纸收了回来。“我前些天得了件新的簪子,颜色太过鲜艷,不适合我,你且随我来看。” …… 姜裳回去时,已是夜深寒重,月露半头。 她肚子撑得紧,头上还戴了根新的簪子,只是这心却始终不平静,她当然知道那人肯定是窦怀启,可她也知道,现下太子妃定然是盯着她们姜府的,还不能轻举妄动。 张溪敏倒是放松了心情,取来油灯点燃了宣纸。 “主子,这不是你用尽心力画的画吗?怎么将它燃了?” 浮月送完姜裳回来一看,这纸就剩些灰烬了。 “呵,试探已经成了,留着何用。” “主子的意思是?” “呵,我可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么????)っ? 喜欢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夜深千户灯,月掩柳梢头,偶有闲雁飞过,似捲起天水一色。 姜裳回到南云院时,恰好是窦怀启从内打开了木门,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兜转,与画像上之人重合,心里思绪复杂,脸色不明。 “小姐,奴才的脸上可是有不对的地方。”窦怀启见姜裳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他退后一步,问道。 “无事。”姜裳垂眉摇了摇头,进了院里才发现自己的房间正亮着灯光。 “小姐,夫人来了。” 窦怀启话音刚落,房门处有女人踱步走到门槛处,身姿妙曼,只是嗓音带了些沧桑。“回来了?还不快些进屋,这外面风大,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来人正是大夫人孟青容。 她的视线转到窦怀启身上时又道。“你且先退下。” “是。”窦怀启低头应道,临走时又小心的瞥了眼姜裳,却发现姜裳连个眼角都没有给自己,已径直走到了孟夫人身旁。 “娘亲,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事?”姜裳堆起笑脸朝着孟青容的方向走去。 “你表哥前段日子来信说是要来汴丘一趟,算算日子明日午时后,许是就要到了,你表哥与你关系极好,这是他成亲以来第一次来汴丘,娘亲想着你应想多与他相处几日,所以派人去书院替你告了假。” 孟青容声音一顿,由着姜裳挽着她的手臂往屋内走去。“可是我却听说,我们姜大小姐,已经有好几日只去半天了,看来我这派人告假似乎没什么用处。” 孟青容说完后,伸出左手食指往姜裳的额头上一戳。“要是让你爹爹知道了,你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呵呵,瞧娘亲的话,女儿不是有事吗?”姜裳拉了拉孟青容的衣袖,撒娇道。 “什么事?太子妃要见你,不也只今日一次吗,瞧把你自己说的比官员还要忙碌。”孟青容笑了笑,她一向宠爱自己的这个女儿,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指责,反而关心道。“今日晚膳可有用好?” 姜裳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太子妃对我可好了,特地请人做了好些美味,瞧裳儿这肚子,就差撑得走不动路了。” “呵呵。”孟青容低头捂着帕子笑了笑,“明个若是你表哥来了,可不准这样,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姜裳听话的点点头,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瞧着天色不早了,孟青容也没再多说,起身离开时摸了摸姜裳的头。“裳儿,娘亲从不曾盼你有些什么大的成就,书院若你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就算了,我姜家养你不成问题,万不能如你二妹一般,今日我去西水院见了你二娘,脸色苍白,神色也不怎么好,临行的大夫都说她思虑太过,损伤身子。也不知你二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好断了她这样苦不堪言的日子。” 孟青容有感而发,又见姜裳端坐在座椅上,灯光照在她的右脸颊上,眉眼间已有他日后的芳华。 姜裳不知娘亲为何呆呆的瞧着自己,右手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头。就见孟青容突然弯腰,亲了自己脸颊一下。 “裳儿快要长大了,也不知会便宜哪家的少年郎啊。” “娘!”姜裳起身时,孟青容已走到门外,身上披着的小袍划着名月牙形弧度,入进黑夜里,只瞧得见一个模煳的影子。 姜裳这才发现娘亲的身形已有所消瘦,又忆起今日太子妃邀她入宫之事,右手蜷缩成团。 看来,窦怀启之事不能再拖了。 将他留在府中,于自己亦或是于他而言,皆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司音,打水来让我洗漱,今日有些乏了,想要早些歇息。”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等洗漱后,姜裳唤退司音等人,待屋子里只剩她一人时,她方才吹熄灯光,从床榻下拖出那个大箱子,借着月光,凭着铜镜,梳洗打扮起来。 最后将那恶鬼的面具一戴,便如飞燕朝着西边飞去。 一路上凭藉着对路径的熟悉,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姜裳已驻步在酒楼下。 抬头望去,她却眉头一紧。 狄李一行人的窗户是开着的,窗户里一片黑暗,窗户外的坠子却自顾自的在风中晃荡。 他们分明没有离开,这个时辰他们也决计不会上床睡觉。 姜裳抿了抿嘴唇,而后从一旁的墙沿上,借着轻功跳进了狄李他们的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人的唿吸声也不存在。 姜裳这下才觉得有所不对,她上前点燃油灯,发现这屋子里的衣物箱子皆在。 手指从桌面上滑过,已起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姜裳在这屋子里踱步,她这次来找狄李,本意不过是想要借他们出关时,将窦怀启也带着离开。 可这下好了,这屋子里是灰尘有,包袱有,喝剩的半壶酒也在,可就是人瞧不见了。 姜裳正烦心,就听见房门外的过道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凌乱,没有章法,不像是会武功的人,但姜裳还是迅速的靠近门的一侧,弯下身子来。 “叩叩。” 房门外的人正敲门,敲了三下停了,一年轻的声音道。“各位老爷,既然你们回来了,就请将这几日的房钱给清了吧。” 声音顿了顿,见没有人答应,那人又道。 “我家掌柜的说了,虽然你们去了赌场,许是输得有些多,以至于你们今日用了别的方法进屋,但……房钱是肯定要给的,你们也是老客了,也知我们的不易,还劳烦心地好些,将前几日的房钱请了吧。” 姜裳这才明白这几人是去赌场了,心里一松,从怀间掏出锭银子,又将门开了个小fèng,将银子送了出去。 那门外的人一见送出来这么大锭银子,脸上一喜慌忙将银子接了过来,还似抽了自己两下嘴。“原来各位大爷是赢了钱,怪不得这几日没有回来,许是今日太晚了,大爷们怕吵着掌柜,方才翻墙进来的吧,都怪我这张贱嘴,没办法,这天字最好的房都给了各位大爷,几日未见各位回来,有些心急。还望大爷们明日在‘千金赌坊’能再大赢一把。” 第55页 说到最后这店小二似乎才发现房内的人并未搭理他。 他又只好道,“那小的就先下去了,有事尽管吩咐。” 听房外的人脚步声远去,姜裳才站起了身子,她扭了扭脖子,看来只能明日再来了。 只是……她想了想,这窦怀启的画像都落入了太子妃等人的手中,再让他张扬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岂不危险。 姜裳想了想走到屋中一旁的大木箱里,那是装杂物的箱子,她在里面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个能遮脸的皮面具。 这面具不知是用什么皮质做成的,虽然薄如蝉翼,但摸着却很有质感,正反面又很光滑。 她走到桌子旁,找了张纸,又取来毛笔,自己研了点墨,留了张纸条。 “帮你们付了房钱,取了一面具,两清。” 而后收拾好笔墨,姜裳右手拿着皮面具,从窗台处跃了出去。 …… 第二日阳光都照进了屋子里,温暖的光芒打在姜裳的背嵴上,她又翻了个身。 许是阳光太刺眼了,她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看见西边的窗户正大开着,许是昨天回来太晚了,她忘了关窗了。 她翻身下了床,往西窗走去,却见窗台处正放着几根手指粗细的一束花。 花朵小小的,像是金色的铃铛。 姜裳拿起这束花,细细一看,是迎春花,也不知是谁采来放到自己窗台上的。 她随手将迎春花搁回原处,穿了件应景的嫩黄色百花长裙,招来司音进来替她洗漱。 “小姐,今个天气太好了。” 司音端着盆水进来时,脸上带着笑,见姜裳正坐在铜镜处,散着黑髮。 “可是天气还是比不上小姐的笑容美。”司音由衷的赞嘆了一句。 “司音,不要以为你这么夸奖小姐我,我今天就会放你出去听说书。” “小姐!奴婢都是说的真心话,没有半分虚假。” 二人打趣着,时间倒是过得快。 昨夜里孟青容提起江尚天今日将到姜府,果不其然,刚到未时,前院的婢女便来请姜裳了。 姜裳收起手上的闲书,带着司音往前院赶去,在南云院外,守了一上午的窦怀启也从后面默默跟上。 前厅处,姜宏朗上朝了,只孟青容一人陪着江尚天说着闲话。 姜裳从远处看去,见前厅里坐了三人,两男一女。 坐在正位的女人是孟青容,右侧边靠孟青容一点的是穿着蓝衣的江尚天。江尚天旁边还坐着个沉默不语的少年,十六岁的年纪。 “表哥!”姜裳远远的唤着江尚天的名字,许多年未见,姜裳激动的提起裙摆就往前厅跑去。 若把前尘之事加在一起,也已有□□年未见了。 “裳儿!怎么这么几年没见,还是毛毛躁躁的,没个淑女的模样?”江尚天看着姜裳朝他奔来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可话虽这么说,他却早早的站了起来,待姜裳奔至自己面前时,方揉了揉她的头,指着一旁的少年道。 “这是你二表哥,很多年没见了,以前你们不是常在一起玩吗?” 姜裳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得江尚天身侧的这个人了,但他提起是二表哥,她隐隐有点记忆。似乎姓江名辙。 江辙应也看出来了,站起身道。“表妹,许久未见,我们都已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呵呵是呢,二表哥越发俊朗了。” 倒是江尚天在一旁指了指姜裳,“你可是越爱吹捧人了,怎么不见你夸奖下表哥耀人的风采。” “不敢,我怕表嫂听见了说我说假话。” 一时间前厅里欢笑声起,姜裳跟着坐到左侧的位子上,与众人闲聊起来。 “裳儿,前几年我托人送来一只像蚕蛹的东西,你可有将它好生养起。” 姜裳摇了摇头,那时她的确有细看信纸上的内容,但一看将这虫子弄出来后,要半月餵一次毒物,便放弃了。 “你这孩子,这东西可是我早年间去关外游歷时寻到的,能辨万毒,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压箱子的物件了。” 江尚天提及此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表哥送我了,便是我的,休想再要回去!”姜裳笑着做了个鬼脸。 她也是此刻才想起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窦怀启马上就要离她远去,前路漫漫,多一个能辨万毒的物件的确算件好事,看来晚些日子她还得将那东西给翻出来。 她是一心惦记着窦怀启。 可那窦怀启正与其他僕人在大厅外候着。 他冷眼看着厅内的一切,又听见周围的婢女说着“瞧小姐与那二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又从小青梅竹马。此次大公子将他带来,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 议论声虽小,却全落入窦怀启耳中。 他冷哼一声,突然忆起一事。 姜裳当年救他回来,是因为自己与她朋友相似…… 那个朋友莫不是就是…… 他突然觉得那前厅坐着的那人有些碍眼。 许是他的眼光太过凛冽,前厅的江辙偏头朝着窦怀启看去,只是眼神有些许不解。 这人为什么这般盯着自己。 他当然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 双十一,不知买的东西能不能快点发货。 爱你们~ 捉虫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江辙的视线犹如触到了块冰冷的石头,他抖了抖身形,将视线重新转回到了前厅中。 姜裳见此,皱眉偏头看去,正好将窦怀启冷冰冰的模样收入眼内,在心里轻嘆了声,这呆子,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没个下人的模样。 江尚天此次前来汴丘并不全为玩乐,细聊之下原是来参加明年科举的,并且早早的就派人在城西处找了家宅子,江辙则是跟在他身后,多长些见识。 孟青容自然欢喜,拉着他二人说道,待姜宏朗回来后,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江尚天笑着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天空,“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宅子里尚且空虚,时辰也尚早,待再过三日,外甥将一切安置妥当,再前来与舅舅相见。”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想早些离去,孟青容自然是不愿的,又拉着江尚天聊了些闲话,问起他家中的妻儿,“下次待你衣锦还乡,再进京时可得把孩子带来我瞧瞧。” 听舅妈说起自己那个两三岁的孩儿,江尚天神情柔和,又看了眼姜裳,打趣道“那是自然的,他表姑还未送他个满岁贺礼,自然是得将他抱来,好生讨要一番。” “那是自然的,到时候表姑送他一份大礼。”姜裳也笑着回应道,“只是表哥可不能将送表侄的礼物给藏下了,哈哈哈。” 几人相谈甚欢,后时辰不早,江尚天才起身带着江辙离开。 将江尚天送出门后,姜裳转过身对着孟青容道。“娘亲,今日无事了,裳儿就先回院了?” 第56页 “嗯,去吧,为娘也有要事操持。” 孟青容伸手替姜裳整理了下衣领,而后带着人离开了。 “走吧。”姜裳见人走远了,方才微微偏头,对着身后的窦怀启与司音说道。 刚进南云院,司音便退下做事去了,姜裳大跨步的走进屋子里,她是想将昨日从狄李那处得来的面具赠予窦怀启,顺带着找一下那个被她扔进妆奁里的蚕蛹。 可人是已经走进了屋内,身后却感觉空空的。 姜裳回头一看,窦怀启正低着头站着门前,没有动作。 “你怎么不进来!” “小姐,奴才年纪已长,不适合再入小姐的闺房。” 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姜裳是没有时间与他争执。 她上前伸腿往窦怀启小腿上轻踹一下。“你在与我犯浑吗?前几日你给我送酱蹄子,可不见你这么在乎规矩礼法。我记得那日我并未允你进屋,你此刻又与我讲些礼法。” 姜裳小手一伸,扯着窦怀启的衣袖拉着他进了屋。 她将窦怀启拉到屋内正央,而后抛下一句“你等着。”匆匆的往内室里跑去。 姜裳从镜台前拿起那个皮面具,復得撩开帷裳,走回到窦怀启面前。“给你。从今以后,你只要在我汴丘一日,便得戴一日。” 窦怀启看着递来的皮面具,有些不解。“我为何要戴这个面具?” 姜裳心想,近日各路人马都在寻找你的身影,若不是狄李不在,我岂会将你留在身边,既然你得待在我身边,自然得戴着这面具。可这些话她如何能与窦怀启明说。 “我是你主子,唤你戴,你便戴,何须问这么多。” 窦怀启将面具握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动作,突然问道。“小姐,且记得前几年你将奴才救回来之事?” “仍不敢忘。” “今日二公子自远方而来,与小姐又是青梅竹马,前几年主子将奴才认错,而后带回府,此幸,主子当日言是为了他人,那人是不是他?” 姜裳只听得一头雾水,那么年久的事,她早已忘记,哪里知道曾经的一句戏言,被窦怀启记了这么多年。 面前的窦怀启又变得冷冰冰的,与他平日的寡言相比,姜裳一点也不喜他的这副面容,因为在她心里,窦怀启的冷是给旁人看的,可她不是旁人。 但若是让她认真说出自己是他何人,她又道不出个所以然。 “你……近日,怎么总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这不像你。” 窦怀启冷着张脸,嘴角却突然带了丝笑意,只是笑意如火星,眨眼便消失。 “自与你相识以来,从无鸡毛蒜皮之事,皆是大事。” 姜裳心神一停,而后飞快跳动。 她不知这种情感是为何物,纵是上辈子听说自己被指给三皇子,也从未如此喜悦与激动。 可此刻她仿佛身处于游船之上,身侧是流水旧曲,有人饮酒百杯,仍高谈阔论,豁达于天地。有人歌尽万千,托鸿雁锦书云中寄,山水一色长眠于春。 只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 “你……你且先将那面具戴上,没我命令不准取下。” 窦怀启见姜裳面红耳赤,低头戴上面具时,眼里也有笑意浮现。 “主子,不论那人是不是他,还望主子珍惜自身羽毛,应与男子拉远距离,以免谣言起,祸害名声。” “知道了,你先出去,晚些时候,我再唤你进来。” “诺。” 待窦怀启离开后,姜裳才轻哼一声,怎么这窦怀启戴上面具也遮不住他满身的风采,真是令人头疼。 她摇了摇头,便进内室里,认真翻找那个小小的蚕蛹了。 …… 傍晚时分,春。色渐淡,橘红残霞染天际浮云万千。 姜裳用完膳,兴趣突起,招来窦怀启,硬要他陪自己下盘棋。 司音瞧不明白,便替姜裳端茶倒水,揉肩锤背。 棋局上星罗棋布,白子与黑子正下到关键,双方厮杀得起劲,院门口却有人唤着求见小姐的话,从院门处一路轻缓的走进屋内。 来人是孟青容身旁的婢女,她手上举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套做工精细的衣裙。 裙身是百花缠身,万色相融,针针体现出刺绣人手艺的精湛。 “小姐,大公子送来一套衣物,望小姐收下。” 姜裳下棋正是关键时刻,哪里有闲情管这事,左手往前摆了摆。“司音,你带她下去将衣物收好,莫来扰我。” “诺。” 这棋盘上黑子犹如设下道屏障,令白子步步艰难,姜裳是看了又看,终于找定了位子,得意的将白子一落,正欲像窦怀启炫耀。 便见天降一颗黑子,而后满盘皆输。 姜裳傻眼,呆愣片刻后,气愤的抬起头来。“不是唤你让着我吗,你怎么一步就给我下死了,你知道我走到这一步,有多么艰难吗?” 可窦怀启的脸色比她的脸色更不好看,姜裳心里有些发毛,她伸手往窦怀启额头上摸了一把。“你怎么了?生病了?” 手刚触及到窦怀启额头上的皮面具,就被人精准的抓住。 “没有。” 窦怀启薄唇轻启,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嘴唇微动。 “那你好生看看这盘棋!你为什么不让我?我是你主子!” 姜裳又变成了只炸毛的猫,指着棋盘问道,可右手仍在对面人手中,也不知她的嚣张来自于何处。 “你是我主子我便要让你?” “……”姜裳气势掩了一半,“可下棋之前,是你自己说会让我的!” “是,可我没想到,那大公子还会送你衣物。”窦怀启从榻上走下,也不看姜裳一眼,径直往庭院内走去。 看样子他是准备去庭院里守着了。 “怎么回事?”姜裳仍然什么都不明白,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这窦怀启近日怎么总是这般刻薄,说话做事没有大家之风。 她往棋盘上晃眼一看,没了兴趣,将棋子一收,就懒懒的躺在木榻上。 司音将物件安置妥当后,刚进房门,便见自家主子正散着头髮,慵懒的躺在床榻上,双眼停在房梁之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主子,奴婢已经将那衣物收好,听来者道,那是大公子的夫人特地为小姐绣制的,只是不知小姐这是在烦恼何事。” 姜裳翻了个身,视线停留在光秃秃的棋盘上。 “近日这窦怀启怪怪的,前些日子也是,他从不会违背我的话,可他今日不知为何,跑来问我二表哥的事,这衣服一来,喏,我的棋盘输得可惨了,难道是我待他不够好,他才这般气愤。” “呵。”司音在一旁捂着嘴笑。 “你笑些什么,有话就直说。” “奴婢是笑主子太过仁慈,他敢对主子甩脸色,不正是因为主子待他太好了吗?而且奴婢可不认为他是生气,窦怀启这人平日里虽与奴婢交往甚少,可他这人对人对事总是不上心,唯小姐之事,方才能引他心绪动盪。”司音一顿,笑意更甚。“况且,奴婢认为,窦怀启是因为爱慕主子,见有男子与小姐靠近,所以心生不满,说来左右不过一个情字。” 第57页 情?姜裳已许久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上辈子她尚未尝情,便已入大牢,这辈子重生,只为活命二字奋斗,也未曾想过感情一事。 本依她而想,也从未想过窦怀启会爱慕自己。 “可不敢胡说,若是被娘亲知晓,他定活不过明日。” “小姐,司音明白,此话绝不会再与他人言。可……他分明是嫉妒他人,因而心情郁结。”司音从圆桌上倒了热茶递到姜裳手上,“主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姜裳轻抿了口,可心思早已经飞到远处了。 等到夜里起风了,天色暗了,司音伺候着姜裳上了床,也退下了,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了。 姜裳辗转难眠,她起身站在窗前,借着小fèng打量着庭院里那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她曾说过,他要什么她便予他什么,可若他当真爱慕自己,她又应怎么做呢。 姜裳转回身子,不再看他,往床榻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却又忆起窦怀启低头看自己时的模样,与他笑着对自己假意求饶的模样,心生别感,此感无计可消。 她最后还是转身往门口走去,门大开的声音引来了窦怀启的视线。 “小姐为何不披件披风出来?这夜色已晚……” “我是有话要与你说,你且……”姜裳走到窦怀启面前,打量了下比自己高出去一大截的窦怀启。“你且蹲下来一点。” 窦怀启听话的蹲下身子。“何事?” 姜裳看着他的眼睛,他这双眼睛似乎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曾变过。 “二公子姓江,不姓窦,从一开始我就没将你认错。”姜裳靠近他的耳侧小声道。“衣物是表嫂替我做的,与大表哥无关。” 她清脆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支支吾吾的,拉长了声线道了句话。 随后飞快转身往屋子里跑去。 窦怀启保持这半蹲的姿态不曾改变,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住进了一只爱挠人的小猫。 总是挠着他的心。 “不要嫉妒别人了,我身旁陪伴最久的只你一人。” 姜裳的话仍在耳边迴响,窦怀启的嘴角都快拉到耳侧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听得见他细细的笑声。 明月曾照她镜前,既不忘月,亦不忘她。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的凌晨更新,晚安~ (捉虫去掉马赛克)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春夜睡意绵绵,三皇子府邸处,已是夜深人静,无人行走。 宇沿邢端坐在书房的木椅上,身侧站着一人,这人的身形与长相细看之下有些熟悉。 “三皇子,我皇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太子入瓮,届时朝廷之上唯二皇子可与三皇子对抗。” 来人将衣袖伸于面前,低头行礼道,待他抬头,借着烛光,方才认出这人不正是前几日拜访太子的说客吗。 宇沿邢将手指在这画像上点了点。“那皇榜之事?” “请皇子放心,到时候皇榜上皆用我凉国文字书写,第一日张贴的是与他商议的内容,待他派来的人探查清楚后,再换新的皇榜,我凉国文字多弯曲,非本国人细看,少有人能一眼分出差异。但……”来人有些吞吞吐吐,最后一抱拳说道。“但这画上之人的确是罪臣之子,吾皇已为此烦恼许久,还望皇子可以做到先前之约,以太子换他。” “齐来使自可放心,这画上之人我定是会将他捆好,送回到凉国,交凉皇处置。”宇沿邢轻笑一声,点着这画上的人,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可又记不清楚,正思索时,听屋外一阵吵闹。 “杨伯,你让我进去,我是来给公子送伙房里新做的羊肉汤。”说话的人声音熟悉,没规没矩的。 宇沿邢皱着眉,正欲让杨伯将人赶走,就听房门一响,有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齐来使见此,递给宇沿邢一个眼神,低着头从侧边退了下去。 “公子再忙也得休息会,今日伙房里的羊肉汤烹制得极为鲜美。” 宇沿邢藏在桌下的手握了握,而后放松,带着笑问道。“前段日子你受了皮肉伤,今日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姜裳的妹妹,姜烟烟。 跟在她身后的是那日在石室里陪在宇沿邢身旁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脸上看着却有些苍老。 “那伤早就好了,但此仇我是不能不报的。所以特地来见见三皇子,另,之前每月都会往我这里送来一个奴才,怎么这个月的奴才没有来?” 原来是来找他讨要奴才的,宇沿邢从心里涌上一股厌恶感,此人若不是看在用来对付姜家是枚好棋,他自不会留着,更何况此人还有一个怪癖,每月必须杀掉一人,他此前不解,后来听她说,若是不杀,她便会消失在这世间。 奴才的性命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厌恶此人没个礼法,行为做事又愚笨,可偏偏自觉自己极好,甚至以为自己倾心于她。 呵,我宇沿邢岂会爱此等愚笨无用之人,纵是联姻,也得那姜家长女方能有一用。 可他面上不显,如一个温柔少年,由着姜烟烟将托盘放到木桌上。 “此等之事由下人来做便是。你……” “噫。”打断他说话的人自然也是那个姜烟烟,她的视线在画像上兜转,宇沿邢看了她一眼,似意会到什么,指着画像上的人问道。 “你认识此人?” “此人……”姜烟烟细细思索,蓦地灵光一现。“他不就是整日跟在姜裳身后的护卫小跟班吗?” 宇沿邢这才想起去姜府调查刺客一事时,曾与那人晃过一面,那人与此画只有七八分像,但神色却像极了。 “三皇子可是要抓人?”姜烟烟似乎猜到了宇沿邢的用意,若是杀了个戏份较重的配角,她是不是就不需要每月杀一人?而有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是凉国罪臣之子,凉国人,本就该抓,谁敢窝藏他皆是叛国之人。” 姜烟烟眼里一喜,“那三皇子快些将他抓回来,再将姜府上上下下的家丁还有姜裳一干人等全给抓回来定罪。” 说着她竟咧开嘴笑了。 “可这姜府,纵然姜裳不入你眼,可苏氏仍在姜府,若是叛国之罪定了,你就没有半分伤心?” “我为何要伤心!苏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当日她保不下我,我又何苦将她留下。”姜烟烟说得满不在乎,她将倒在碗中的羊肉汤推到宇沿邢面前。“公子且先喝,这汤一会就要凉了。” “好,但我现下有要事与杨伯商议,你先行退下。” “好的。”姜烟烟带着笑往房门外走去,临关门时,还对着宇沿邢露出个她自以为最美的微笑。 房门已掩,宇沿邢才嫌弃的将瓷碗推到一旁。“杨伯,此事你怎么看?” “主子对她可真是容忍,她这礼法如此糟糕,对主子从不用尊称,若是搁到其他地方,早被人以家法乱棍打死了。” 第58页 “呵,她不值一提,我说的是这画上之人,你怎么看,若是你,是不是也想将姜府以叛国之罪禀报给皇上。” “老奴觉得此事或许太过着急了,纵是这人藏在姜府,是罪臣之子,可姜宏朗身后有太子撑腰,叛国之罪岂有那么容易安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不仅扳不倒姜宏朗,反而徒增对手。”杨伯条理清楚,引得宇沿邢连连点头。 “我本意也并非是针对姜府,若是大哥倒台,这姜家也算是一个极大的势力,到时候与二哥相对之时,还须助力。”宇沿邢将画卷收起,放入画筒中。 “可……纵是太子倒台,这姜家也不一定会支持皇子,若是他倒台去了二皇子身侧,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杨伯有些担忧,嘴巴也抿得紧绷绷的。 “呵,他姜宏朗为了太子,与二皇子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时之事,他身为刑部尚书,砍掉了宇沿易多少左右臂膀,怎会又投靠于二皇子,届时已无后路,他不拥护我,他莫非要去拥护我那个四弟?”宇沿邢看得比杨伯透彻。 “若真是这样,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姜宏朗又岂会认真的替三皇子办事。” 宇沿邢伸了个懒腰,连带着动了动肩膀。“若我唤他一声岳父,他又岂会不用尽心力助我?杨伯莫急,待大哥落于下风,前路自会清楚。” …… 又过了几日,从浮月口中知晓,凉国那边已发了皇榜,姜裳实在是等不及了,也许窦怀启的身份在下一秒便能被人察觉,在这之前,她定得替他做好退路。 待夜笼西头,残星点点,又是一个无人之夜。 姜裳着好男子装束,从西面窗户熘出,往狄李所在的方向赶去,若今日仍见不到狄李的身影,她便得去寻他了。 其实她大可将窦怀启交于其他商队护送着离开汴丘,可她并无把握,护送之人中没有嘴快贪利之人。 狄李则是她最为放心之人。 一路狂奔,不知是不是轻功用得太多,她只觉腹部不适,可并无大碍,深吸了气,便翻墙进了狄李几人的房间里。 她指尖轻弹,油灯蓦然亮起。 屋内陈设不变,行李衣服皆在,唯有人不在。 尤其是桌面上,前几日姜裳离开时留下的字条仍在桌面上,不曾改变位置。 看来他们还没有回来。 姜裳但觉不妙,狄李几人并不是喜沉溺于赌局的人,岂会这么些日子皆不回来,莫非是在赌场里出了什么意外。 姜裳手中的扇子一顿,早些曾听那店小二提起,似乎是那“千金赌坊”。 她神情一敛,扇子轻摇,烛光已灭,而后推门从酒楼的木梯里走下。 此已是深夜,店家正算着帐本,一抬头见一戴着獠牙恶鬼面具的男子站在楼梯口,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半倚靠在酒架旁,他张着嘴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是何人……我从未害过他人,还烦恶鬼老爷放小的一面。” “千金赌坊在何处。” 这恶鬼似开口了,店家连忙答道。“城东!城东!那地界一片亮堂,恶鬼老爷若是要去凑热闹,那里定是好去处。” 店家只差磕头求饶了,他闭着眼不敢看,但久久没听到回应,睁眼一看,那楼梯间空无一人。 他抹了把汗渍。“今个可真是玄了,竟看错了人。” …… 夜里的冷风肆意猖狂的从姜裳脖颈处涌去,她踩着屋檐,在汴丘城的上空,轻功飞过。 腹部处的下坠感越发明显,她皱着眉,今日恐是吃错了肚子,不然怎么这般不适。 城东的千金赌坊的确如那店家所言,一片黑暗中惟那个地方亮如白昼。 她从墙上一跃而下,整了整衣领,朝着赌坊的大门走去。 “喂,你是何人,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守门人似乎被姜裳的穿着给吓到了,慌忙将人给拦了下来。 姜裳并未多言,从腰间掏出一快碎银子递给守门人。 “小生少时家里走水,这脸也被毁得大半,是以只得每日戴着这面具,夜晚出行。” 守门人手里躺着块碎银子,自然高兴,也就不拦着了,将人慡快的放了进去。 赌坊内才算是热闹非凡,骰子挥动的声音在这块地界里响得清脆。 姜裳蹙着眉在这地界里看了看,皆没见到狄李一行人,她知这种赌坊一般还有密室,可她并不相信狄李一行关外人,会被人邀进密室。 “兄台,可曾见过一行关外人?” “兄台?” 自然无人应她的话。皆双眼盯着骰子,两耳不闻他人声。 姜裳是没法了,身形一晃,愣是从掷骰子的手中,将骰子连摇筒给抢了过来。 “诶!你这人!这快要开了!” 一群赌红了眼的男人嘴里骂着不干净的话,朝着姜裳走来。 姜裳将摇筒往空中一扔,而后接住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若有人能答出来,我便赏他一百两。” 姜裳右脚踩着木凳,一跃,踩到了圆木桌上。 一听有银子可得,赌徒们都停了声音。 “我的问题是,前几日这赌坊里可来过一群关外的胡人。那群人去了哪里?” 一时间吵吵闹闹的,许多赌局都不能继续,赌徒们都在尽力回想。 倒是真有人记得,他在下面大喊道。 “那群胡人说赌坊里有人出老千,赌坊的管事觉得他们是来砸场子的,便将人关起来了。” “对对对!关起来了。” 一时间底下所有的人跟着附和道。 “私设牢房,倒是厉害。”姜裳将摇筒往空中一扔,此次却没有接住,而是待摇筒落到下处,提腿一踢,这摇筒便瞬间飞了出去,砸到赌坊内里的一块门匾上。 门匾轰然倒塌,‘以和为贵’四个字也摔成了两半。 “大胆!何人跑来砸场!”有男人的声音在二楼出现,姜裳还未回头瞧瞧是谁,就觉有人从后而来,朝着她飞来。 杀气凛冽。 姜裳也是反应极快,勐地回身,而后左尖往后一点,朝着身后飞去。 回身那一瞬间,她才看清来人手持一把长剑,剑身正对着自己。 她立刻将扇子打开,但迟了一秒,长剑已刺进扇面,她索性将扇子往下一压,而后收住,将长剑囚住。 危险稍停,她才有了空闲抬头见是哪位兄台,武功如此高超。 先入眼的是块皮面具,与那双冷漠的眼睛。 是以二人衣袖翩翩,纠缠在一起时又作缠绵之意,周遭吵闹皆不入姜裳耳中。 他怎么会在此处。 此乃姜裳第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凌晨更新。 (来不起了,星期三的不更了。星期四再更。) 依然么么哒~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今夜刚过亥时,月色正亮堂,窦怀启已从后门出了姜府。早些时辰,岩三的信鸽在他窗台上熘达,抓过来一看,只有‘速来’二字。 第59页 他自觉定是有要事,遂夜渐深,姜府里寂静无声后,方才整了整衣襟从后门处走出,往城东赶去。 城东处有一处‘千金赌坊’,以赌博为辅,收集情报为主,细细算来,已存于汴丘三年。 窦怀启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他从地道里走出来时,还是老地方,床榻上摆放着平日里用来掩盖他身份的面具。 若搁在往日,他自然是要戴上的,毕竟赌坊人多吵闹眼杂,但……今日…… 他的右手食指在脸颊上的软皮面具上滑动,嘴角噙笑,他似又看见了姜裳递给他时,故作‘兇狠’,实乃耳侧绯红。 这皮面具与银面具可有不同? 若从于他的作用来说,并无不同,但若以送此物之人来看,窦怀启自然更倾心于,现下脸上戴着的皮面具。 他心里藏着笑意,将手上掂量着的银面具随意的搁到桌面上,而后往房门处走去。 门开时,热浪袭来,浪里卷着人声,有些吵闹,他皱了皱眉,一如往常的将门掩好,往见面的地方走去。 这里正是‘千金赌坊’的内部,平日是岩三等人管事,一是知道窦怀启喜净,二是一个众人皆知,但人人不言的事情。 主子喜净,也喜姜府,更喜姜家大小姐。 若不是大事,他极少出府,犹如冬日的毒蛇蛰伏在暗处,由着岩三等人现于明面上。 刚至房门外,便有僕人恭敬的行了礼,低头将门推开。 一股雾气便从门内涌出,夹杂着浓烈的香味,还有些许的木炭味。 窦怀启皱着眉进了屋,房门在他身后关闭,前面不远处的木桌旁坐着二人。 二人中年纪稍长的自然是岩三,一见窦怀启来了,便匆匆起身上前迎道。“主子。” 还有一人,年纪不大,上半身正倚靠在木桌上,右手肘抵住桌面,手掌托着右脸颊,正慵懒的看着窦怀启笑,眼睛细而长。 若说窦怀启似青山松柏,气质虽冷冽,眉眼间暗藏正气,一举一动都带着谨慎,似山间溪旁树林处的一匹孤狼。 那么这慵懒着的少年,则更像是溪旁嬉闹,乏了便悠闲躺下的白毛狐狸。 “你来了?” 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窦怀启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了,他走到桌旁坐下,右手指轻敲桌面。“坐好了,蜀川难道就没个礼法?怎么如此散漫。” 少年伸了个懒腰,眼里带笑。“哥,你是在官家人府上做事,自然需要礼法,我可是在江湖门派家中长大,若是处处守礼,未免格格不入。” 窦怀启默不作声的倒了杯热茶,推到少年面前“喝茶,既然在屋子里点了火炉,想必畏冷,暖暖身子,只是这已开春,你为何如此怕冷。” “怀昔,他……” 岩三挠了挠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窦怀启皱着眉头,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些事情,并未让岩三告诉自己。 “说。” “也没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救了一个人,受了些内伤,过段日子便好了。说来听岩三说,哥取的假名和我一样,皆取娘亲的姓,合本名为姓名。不愧是我的亲哥,心有灵犀。”窦怀昔还是那副事事不在心上的模样,拿起热茶抿了一口。 窦怀启没有说话,只一直盯着他,见他脸上的笑不停,似已经长在脸上了一般,方才嘆了声气。“是哥不好,没能护住你,所幸,你我仍苟活于世上,血海深仇,哥自会报的,你过好你的闲适生活便好。别笑了,难看。” 窦怀昔饮茶的动作一顿,笑容渐渐消失,“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能讨人欢喜,能使敌人放下心防,便是有用,便算好看。” 窦怀启摇了摇头,“那是对外人所示,此刻只我三人,并无外人。”他顿了顿,方才想起今日是有要事而来。“岩三,你今日是有何事要与我说?” “主子!大事!凉国的那个狗贼,前几日派人贴了皇榜,告凉人书,若有人将主子找到捆起来送到凉国之人,送一座……”岩三挠了挠头。“奴才不知是池塘,还是城池。” “为何不知?” “那狗贼将皇榜挂在城门之上,美其名曰,以此能使众人皆看到,可离得太远,又是以凉文书写,弯曲多拐,是以不能分出是池塘还是城池二字,但奴才觉得应是池塘,这世上哪有为了寻个人便许一座城池的。”岩三是绝不信会有此事发生的。 “既如此,那为何将皇榜搁置到如此高处?”窦怀启悠悠的问道。 这下可将岩三问倒,他顿了顿。“依主子之意,那二字是城池?” “皇榜旁可有我的画像?”窦怀启答非所问。 “未有,他人不知,那狗贼定是知道的,莫非让他将前太子的画像挂于城墙上?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没有画像,描述模煳,看来三叔父除开明面上想抓我回国以外,还预谋着其他事。”窦怀启脸上扯出个冷笑。“既然如此,我们早些回国,是时候掀起波浪了,我已沉默太久,他心里指不定正窃喜,道我无锋利之刃。” 窦怀启替自己倒了杯热茶,手肘弯曲,送于唇边时,却听岩三似乎转明白了,轻唿道。“那主子的意思是将要离开姜府,离开姜家大小姐?姜家大小姐似乎还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 手臂骤然停下,窦怀启冷漠的扫视了岩三一眼,也无心品茶,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搁,似有水珠跳跃出来。 窦怀昔第一次见自家哥哥喜怒分明,不免好奇。“姜家大小姐是谁?可有趣?” 岩三颤巍巍的看了眼窦怀启,见他没什么表示,正犹豫着自己是否要接话。 就听房门外突然响起‘哐当’一声,而后是惊嘆声,吵闹声大得快要掀了这屋。 岩三脸色一变,往屋外冲去,窦怀启和窦怀昔二人则对视一眼后,方才起身走到外面。 “大胆!何人跑来砸场!” 窦怀启刚出房门,见大厅下的赌桌上站着个穿着黑红相间长衣的男子,他背对着窦怀启,面朝着的方向,‘以和为贵’的门匾已四分五裂随意的躺在地上。 又听岩三如此说道,眼神一凝,冷意与杀气乍现。 取了身旁僕人腰间上的长剑,踩过木栏,脚掌一蹬,便如飞鸿,杀气缠绵于剑身,凭增兇狠。 离赌桌上的男子越近,越是疑窦渐生。 窦怀启总觉得这男子似曾相识,还未收剑,前方的男子耳尖一动,已反应过来,机智灵敏的拿着把纸扇转过身,而后身形往身后滑动。 纸扇虽抵不过长剑的锋利,但这男子使计将纸扇折合,而后向下一压,欲囚之。 窦怀启心里替他叫好,手上收了几成力,抬头时与这男子相对,见这男子脸戴一獠牙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 这眼睛极美,与星辰无二。 可让窦怀启心跳了一下的,不是这眼睛美丽,而是这眼睛似曾相识。 第60页 像极了姜裳。 这猜想蹦出来时,窦怀启已将人逼退到后面的墙上,男子右脚抵在石墙上,纸扇已被她握得发热,眼睛却从未从窦怀启的脸上离开。 “放开。” 男子突然说话,低着头小声道,他并未特意压低声音,只是降低了嗓门里尖细的地方,显得平和。 但这声音落入窦怀启耳中时,窦怀启便知眼前之人分明是姜裳。 他不知她是怎么找到此处的,甚至穿着男装,连恶鬼面具都备齐了,看来不是第一次出府。 窦怀启的眉毛自从姜裳出现后,便没有舒缓过。 “裳儿?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连忙将剑收回,左手伸出,将姜裳扶着,用轻功飞了下来。 此时岩三带着一群人从楼上下来。正怒气沖沖的朝着姜裳赶去。 姜裳刚喘了口气,便见岩三带人来了,也不后退,只用着比他们还兇狠的眼神盯着他们。 岩三人是来了,可见这古怪的男子身旁站着自家主子,心里便没谱了。本意是将此人杀了,可见他二人似乎有些情分,一时也拿不准了,只得让身后的人停一停。 “你是何人?为何来我赌坊中生事?” “我来此处,不过是要将你们囚着的胡人带走。”姜裳推开窦怀启的手,冷声道。 “胡人生事,岂是你想带走就带走的?”岩三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放了。” 这两个关键的字,自然是从护犊子的窦怀启口中跑出来的。 姜裳抬头看了眼戴着皮面具的窦怀启,又听一旁的岩三,道了声‘遵主子安排’。 她本来以为这窦怀启是来这赌局玩闹一番,现下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这,‘千金赌坊’竟是他的东西。 不知该道声他聪明还是善于隐藏,这么几年,竟没露出马脚。 姜裳摇了摇头,身下腹部处的疼痛越发激烈,直到似有冰凉之物显现,她才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了?先进屋再说。”窦怀启指了指楼上,姜裳抬头时与站在楼梯口上的窦怀昔远远打了个招唿。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她拉了拉窦怀启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身子。 窦怀启并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由着人拉扯衣袖有何丢脸,反而反应极快的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姜裳身旁。 “怀启……”姜裳似乎有口难言,她无意识的又拉了拉衣袖。 “何事?” 姜裳深吸一口气。 “我的癸水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凌晨更新,好睏,睡了~晚安~么么哒~ 第40章 第四十章 窦怀启的俊脸先是一僵,而后抿着唇,垂眉看着姜裳拉着他衣袖的右手,耳根处飞上一层绯红。 姜裳声音小,几乎是挨着窦怀启的耳边说的,是以岩三等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自家主子僵着张脸,许久才缓和下来。 “既然如此,那且先行回府。”窦怀启思虑一会说道,但见姜裳脸色惨白,便又接上一句,“怎么了?莫不是刚才出手太重,将你伤到了。” “没有,我只是腹部有些疼。” 姜裳话音刚落,身体便一轻,窦怀启伸手将她打横抱抱了起来,也幸亏这姜裳身着男子服饰,并无人指责,只是纵然这样也难免引来他人注视。 “你先放我下来,我又不是不能动弹,更何况……”姜裳越说声音越小。 “无妨。” 窦怀启向来就不是个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他冷眼扫视一圈,因着他的气势凛冽,本正吵闹的赌徒一时间全哑了声。 “走了。” 窦怀启在岩三的身上一转,瞧上二楼处的少年郎,眼神微微柔和,“将他护送回去。” 从‘千金赌坊’出来,街道上是寂静无声,惟窦怀启急促的脚步声在这石板街上响起。 脱离了热闹的环境,二人竟没有人再吭声,姜裳睁着眼,直勾勾的看着窦怀启。 窦怀启的姿势与前世重叠,原来不论过了多久,她仍能抬头就见到他,他的下巴绷直,似乎有许多想要说的,却藏着心里,匿于唇边。 “为何看我?” 姜裳被他的问话提醒,方才眨了眨眼,“我只是在想,你还能在这汴丘待上多久。” 窦怀启身形一顿,手上的力气微微收紧,下一秒又恢復如常,他仍仰着头,绷着下巴,没有放松。“你已经知道了?” “呵,怎么了?被我逮到秘密,是觉得不悦吗?” 窦怀启摇了摇头,“并无不悦,只是遗憾,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在汴丘的时日所剩不多,这个秘密本应我亲自告诉你,谁知道此刻竟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了。” 他顿了顿,少见的打趣道。“若早知会如此,那几个胡人莫说是在我的赌坊里吵闹,就算是把我的赌坊拆了,我也不会允人将他们留下来。” “呵呵。”姜裳突然轻笑道,只是腹部的疼痛让她又强压下笑意。 笑声在长街上迴荡,无人相合,似有凄凉之感。 “何怀启。” 窦怀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看着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姜裳瞧不见他的眼睛,自然不知此刻他眼中的温柔。 “何怀启,我姓何,你一定要记住。” 他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不允许反驳的强势,只是这种强势只维持了几分钟,随后他便降低了声量,似乎连他的冷漠都消融了。 “只此一件事,其他之事……你若嫌我是凉国之人,你都可以忘记,也可以告诫他人不许提起我,但……只这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姜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被月光笼着的他,身形模煳,肩膀处的月色跳跃,有些发亮。 “我为何要嫌弃你是凉国的人?”她停了停,语调微扬,“你以为我是楚国人,便将你们凉国视为仇敌吗?” “楚国……呵,若是以前我许是会有国破家散的担忧,可惜啊,这辈子的我,是从未有过这念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屋顶上赏月吗。” 她的语气悠悠。 “我曾说过,我的心愿便是,愿我爱的人此生安稳,爱我的人永生相伴。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话是我故意说与你听的。可你呢,竟一脸正气的告诉我事在人为,你要气死我?” 姜裳想到此事,心里发笑,右手成拳的在窦怀启的胸口上轻轻锤了锤。 “看来,我是你心愿中的后者。” 窦怀启只觉锤他胸口的手停了停,久久未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胸口变得热乎乎的,低头一看,姜裳正用头倚靠在他胸口,压低了嗓音,似有些害羞。 “我不介意你变成前者。” 话语入耳时,窦怀启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他没什么反应的接着往前走,只是步伐越走越快,隐隐有了要奔跑的冲动。 第61页 “喂喂!”姜裳伸手捏住窦怀启的衣襟往下拉了拉,窦怀启的情绪才有些抑制。 他低头与姜裳视线相对,其实这夜深如墨,纵然是看得见姜裳的眼,也只是模煳一片,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的扯了张笑脸出来。“真好,早知道,我就早点派人去把那群胡人抓起来了,何苦等到今日。” 姜裳回笑以待,随后头倚靠着窦怀启的胸口,由着窦怀启抱着她前行,窦怀启脚下生风,许是用了内力,只是极为平稳,没有让她觉得有丝毫的不适。 回到南云院时,窦怀启先让她进屋将男子的衣物换下,自己退下寻司音前来。 姜裳腹部的下坠感令她不能忽视,可是她的眼里,嘴唇边全是笑意,巧笑若兮似初春之花。 她正慢条斯理的换着衣物,刚换好,司音已经叩门进来,应是起得有些急,穿了件外衣,带了汤婆子与月事带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姜裳连忙将衣物踢进床榻下,右手则将床上的纱帘放下遮住。 “主子。”司音将汤婆子放到桌上,而后拿出月事带,正欲讲解如何使用。 “我知道如何使用,你且先退到外室。” 司音虽然不解主子从何知道,但想来此事夫人自然是有面提过,点点头,将月事带交与姜裳后,则低头退到外室了。 姜裳待一切安置妥当,窝缩在锦被中,汤婆子正暖着她的腿,也不再唤司音进来了,这夜已深,所以远远的命她退下了。 司音答允,临走时将油灯吹熄,关上房门退下了。 姜裳的双眼在纱帘上打转,今夜似乎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与窦怀启的关系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将锦被拉至唇边,突然忆起自己对窦怀启说的那些话,细细的笑了起来,只是肚子有些疼痛,笑得间间断断的,可心情真是极好。 正此时,门窗一动,有身影穿了进来,站在东窗的旁边不再上前。 见身形她自然知道是谁,只是嘴上不放劲,“呦,这是哪家的小毛贼,竟然给跑到我的府上闹事。” 窦怀启在远处低声附和道。“姜家的小毛贼。”语气依然是平日里的正经。 “你来是为何事?” 隔着纱帘瞧着人不清楚,姜裳却没想过将纱帘拉开,她可不想自己这满脸的笑意被人看见。 “我来,是因为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了。”他顿了顿,突然上前将手里握着的一支金簪放到姜裳的枕边,随后便欲退步回到原处。 谁知姜裳的一只玉手勐地伸出,抓住了窦怀启的右手臂,然后左手将一东西勐地塞进窦怀启的右手里。 于是窦怀启退回原位时,手上便多了个小巧的东西,他没有查看,只是仍然看着纱帘处。 “桌面上有封信,是以前表哥寄给我的,上面写了如何使用我给你的那个东西,你离开时,将信带走,自会明白。” 姜裳停顿时,见窦怀启没有动作,便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赌坊,还做男子装扮。” “你这样做,自是有你的道理,我只希望待我离开后,将你的锋芒藏着,有什么事,让他人去做便好。” 窦怀启从未想过询问这事,既然姜裳能在知道自己身份后,仍然信任自己,他又为何一定要去知晓这个秘密,知道或者不知道,并不会影响到他对姜裳的情意。 姜裳瞧着那隐约的身影,真好,他二人不用多说,便能意会。 “你这根金簪是送给我的?” “嗯。” “呵,定情之物?” 窦怀启安静了几秒,“当然,也是聘礼。” “一根金簪就要我将自己许给你?”这是打趣的话。 “不,他日定会三书六礼将你迎门,但这物件是娘亲生前替我备下的一物,说是特地留给我未来的夫人,这东西与那些俗物不一样。” 这夜深,姜裳瞧不见金簪的模样,只摸索着将金簪收到枕边。“既然如此,这东西便是我的了,你可以离开了,夜已深,我也困了。” 窦怀启转身离开时,似想起件事来,他转过头对着姜裳说道。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忘了说,我很喜欢你,虽曾蒙遭不幸,但有幸能遇见你,与你一同成长,已是三生幸运,只是现下血海深仇未报,待我功成,定会回来寻你。” 姜裳也不扭捏,笑了声,“那自然好的,但是就算你功成,我要吃城东的酱蹄子,你也得去给我买。” “呵,那是自然的。” 窦怀启顺着东窗熘了出去,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姜裳本意是要睡了,可身侧的这金簪仍躺着,她又担心会将它压着,想了想还是起身将金簪放回了妆奁中。 回床时,又将东窗拉过锁住,屋外似乎下起了春雨,细细绵绵。 不知雨停时,又是何等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狄李:???????? 哈哈哈哈晚安哦~更新么么哒~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那日之后,一连几日,窦怀启都没有再出现,姜裳懒懒的躺在木榻上,手炉在她右手边安静的释放着温暖。 她脸色冷淡,紧抿着唇,孤傲的看着门外的那棵桃花树,司音从屋外端着茶点进来时,正好看到姜裳这副模样,有些心疼。 “小姐且莫再伤神了,那没良心的窦怀启离开了,是小姐的幸运,枉费小姐待他这般好,他竟突然离开了。若要奴婢说,老爷新派来的护卫也不差,小姐怎将人给推了。”司音将茶点摆好,疑惑的出声道。 闻言,姜裳皱了皱眉。“司音,前日我便已交代于你,从今以后姜府再无窦怀启一人。你莫要再提他。” 司音懊悔的伸手在嘴唇上拍了拍,“是奴婢失言了。” 原来自从窦怀启离开以后,姜裳已命人严于口风,就当这姜府从没有过窦怀启这人,下人们都以为是小姐恨透了窦怀启。 就连司音也道是窦怀启所作太过忘主,背信弃义,当年若不是主子将他救回来,现在的他还指不定在哪家屋檐下借三寸土地,合风雪共眠。 姜裳所想自然不是如此狭隘,她只是在扫清窦怀启留下的痕迹,以免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细细一算,认识窦怀启的下人几乎已被她放出了府,苏氏和爹娘处也做了提醒,剩下的大多只有一面之缘,只是这司音不愿离开,姜裳也就由她留在院里了。 “记住了,姜府从无窦怀启一人,若你再提他的姓名,我只能将你放出府了。”姜裳看了眼自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司音,语气带着警告,片刻后视线微敛,“此事不仅仅是失言,他日你自然明白,这几日你只需好生牢记我的交代足以。” 司音连连点头,“奴婢记下了,奴婢还想在主子身边多待几年,望主子成全。” “嗯。”姜裳短促的应了声,视线仍停留在门外春意傲然的春景中,不知她在思索着什么。 第62页 …… 四日后,姜裳正端坐在书桌旁,书页半开,司音在一旁替她研磨,姜裳手中的毛笔停了又行,却只道了两字。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有士兵上门了。” 一奴才从院门处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唿,姜裳透过窗户看向那已跑得衣领凌乱的奴才,方知她预料中的事终于发生了,她顺手将写着‘安好’二字的信笺揉皱甩进画筒里,将毛笔一搁。 “走吧,去瞧瞧又是什么牛鬼蛇神来我姜府放荡。” 姜裳拂袖起,往前院走去。才及前院大厅外的小道上,就已听见响彻天际的哭泣声。 “逆子,你岂能这样做?” 这似乎是二娘的声音,姜裳伸手拨了拨身旁的树叶,远远看去。 大厅前的院子里,穿着白色长裙的姜烟烟与一身着铁甲的将士正站在最前处,身后跟了个大太监,大太监手上还拿着副画像,再往后一瞧,是三四十个士兵,左手把着腰间的刀柄,虎视眈眈的盯着孟青容与苏氏二人。 见这景况,姜裳大致已猜到,想来是这姜烟烟跑去与他人说了窦怀启的事,遂派了士兵前来,只是不知这他人是何人?若是说那人是三皇子宇沿邢,她是定不会有怀疑的。 哪知道下一秒,那大太监已上前跨出一步。 “奉皇上的旨令,特地前来抓拿凉国逃犯,姜家窝藏罪犯视为包庇他国之人,理应算作叛国。”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大段,似乎就欲抓人行法了。 姜裳眉毛一扬。“慢着,公公所言我有一事不明。” 大太监念得正兴起,突然被人打断,他怒目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见一穿着杏花色短裙的女子从庭院外的小道上走来。 “你是何人?敢质疑皇上的旨令。” “公公,皇上的旨令,臣女岂敢质疑,只是臣女有一事不明,我皇一向是非分明,这圣旨中的罪犯之人尚未抓到,何以说是我姜府私藏?又何以说是我姜府叛国,这岂非坏我皇的名声。” “呵,你还敢质疑”姜烟烟也没等大太监吭声,突然大声说道。“姜府有没有这个人,我能不知道?我这双眼睛曾经瞧了他多次,岂会认错!” “是吗!那依你所言,你定然极为了解我姜府,是与不是。” “那是自然的!” 姜裳见她自得满满的模样,心里不免轻呵一声。“既如此,我问你,你的亲娘,姜府的苏氏,今年是何年龄?生于何年何月?这件事,即便你离家两年,你也应该知晓。” 姜烟烟瞥了眼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氏,半天张不开嘴,最后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破罐子破摔的说道。“我离家那么久,哪里知道这件事。” “呵,大人。”姜裳行了个礼。“你也瞧见了,我这妹妹离家已久,连自己娘亲的生辰都已不记得,又岂会知道我们姜府有没有这么一个贼子,若我说,拿贼抓赃,大人大可以派士兵将我们这姜府好生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这贼子的下落。” 那将领看了眼大太监,“来人,全面搜查。” 如水般的士兵涌进姜府的各处庭院,将所有的人都赶至前院,再由大太监按着画像一一对比,估摸着过去了一个时辰,他才皱着眉对着将领摇了摇头,“没有。” 那将领一听脸色也是一沉,他转过头,对着姜烟烟说道。“来人!将她抓起来。”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们肯定是早就知道消息了,所以将那人送出去了。”姜烟烟挣扎着,不想被人擒住。 “笑话,这事是太子今日在朝廷上亲自说出来的事,这姜府内外也被我的士兵给围住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人!你就是妖言惑众。” 那将领见她挣扎得剧烈,本就是个武臣,也懒得再管男女之嫌,他上前一把抓住姜烟烟的右臂。“这些话你且留着,等与我去见皇上的时候说吧。” 苏氏在一旁看着,双手都快揉皱帕子,她多想将姜烟烟救下,可她无计可施,虽然之前姜烟烟带着士兵前来,说了些令人心寒的话。 可毕竟是母女,若不是她没有办法,哎,谁叫她没有办法。苏氏的视线在姜烟烟身上停留,目送着她离去,可直到姜烟烟离去,她也未曾回头瞧一眼苏氏。 一时间,庭院里剩下的人是大眼瞪小眼,被留在原地的大太监收起画卷说道。 “等着吧。”语气傲慢。 这一等,就又过了快一个半时辰,回来的人也不是之前的那个将领,而是另一个太监,他小跑着跑到大太监的身边,压着嗓子说道。 “变天了,皇上将太子废了,降下天牢了。看来张家也要败落了…公公快随我一同回宫,皇上说了,此事只是个误会。” 这个意思便是姜家无忧,既然如此… 大太监熟练的带上笑容,“姜小姐,此事都怪令妹说些奇怪的话,还望不要往心里去。” 说着便招手让士兵先行,自己也欲离开,却见一玉手伸上前来,“慢,公公,臣女还有些闲话想要与公公聊聊。” “何事?” 姜裳将手腕间的玉镯脱下,小心的塞到大太监的手里,“臣女愚钝,今日之事令臣女有些疑惑,还望能解答几分。” 大太监一看左右无人,将手镯收好,小声道。 “今日这事不是三两句便能说清的,大致是今日上朝时三皇子说太子叛国,私底下与凉国的使臣来往,太子解释,便提出这叛贼的事,又有人证,皇上自然气愤,立刻便让奴才带着旨令前来宣读,哪里知道是个误会,细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姜老身处在朝廷中,今日之事定然比奴才更清楚。” 姜裳笑了笑,将手收了回来,目送着大太监离开了。 她想过宇沿邢,却没想到要害姜家的人竟然是太子,只是这三皇子平日里都藏着锋芒,今日却突然跳出来指太子叛国,看来他是准备争这个皇位了。 姜裳勾着嘴唇笑了笑,那可真是极好的,她终于能好生陪他玩玩了,她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他争皇位的这一天。 …… 姜宏朗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头,他背嵴处的汗渍已干,贴着皮肤,冷意作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朝廷上走下来,只觉今日差点便入了天牢。 今日朝廷上本是一片寂静,与往日一样,哪知道三皇子突然站出来,直指太子与凉国勾结,涉嫌叛国。 他起初只是心里一跳,哪曾想太子直接站出来解释了两句,就将战火引到了他的身上,看见那画像和姜烟烟出现时,他是真的心如死灰。 所幸,窦怀启早就已经离开,他是打死也不承认,天命所顾,最后幸得无恙。 姜宏朗抬头时,已经走到了姜府的门前,那存在了好几年的门匾,其实已经有些暗淡了,但此刻,亮眼得让姜宏朗睁不开眼。 看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身为太子。党。羽,此刻被人如弃子甩出,虽心里生气,可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害怕,现下的朝局不像之前的两江争流。 第63页 他这一叶扁舟,怕是会被河水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排版… (捉虫)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场明面上是为楚国肃清反贼,可谁人都知道只不过是寻个反贼的名头,掀一场争夺皇位之战。 此战役之中,太子已落下风,张家也一时旁落。而这场战役并未消停。 是夜,姜府早早的熄了灯,关紧了房门和窗户,在这争夺皇位的风雨中悄无声息。 姜裳没有睡意,从床榻上爬起,取了件外套披着走到了门外,门外月亮正圆,树影晃动。 她远远地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得院门处传来脚步声,此已入夜,姜裳心中一凛,立刻转了身子,藏到了树后。 进来的人对于南云院里的布局似乎非常熟悉,她熟练的翻过院墙,而后打开了院门。 如此大胆,姜裳耐着性子小心打量着,借着月光,方才看清是两位女子,其中一位女子的动作与站姿有些眼熟,她定眼细瞧,方才发现是浮月。 浮月走上台阶透过纱窗往里瞧了瞧,模模煳煳的,瞧不见人影,她回头对着台阶下的女子,摇了摇头。 那女子丝毫没有自己是偷偷进来的觉悟,上前几步,径直敲门道。 “姜裳。” 姜裳躲在一边,听这声音熟悉,像是张溪敏的声音,从树后绕了出来,走到台阶下。 “太子妃?” 张溪敏手上动作一顿,回身见姜裳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台阶下,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放下了心,长嘆一声。 “太子妃,夜已深,你来姜府为何事?” “我已不是太子妃,现下的我只是一个从牢狱里逃出来的逃犯。” 张溪敏的话让姜裳大吃一惊,“纵是太子被废,你背后仍有张家,何来的逃犯一说。” “待会再说,认识这么久,常以茶相邀,但我可不喜这清淡,今日临走之际,带了小酒,你我二人进屋共饮一杯,可好?待天亮我自会离开。” 姜裳看着她,上前将房门推开,“请。” 浮月紧跟在二位主子身后,等关上了门,姜裳正将木榻旁的连枝油灯点燃,浮月上前一步,将带来的美酒与下酒菜搁置到榻上方桌上,而后退至门边,低着头守着。 “没想到相识几年,这是你我第一次饮酒,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张溪敏将酒壶打开,先推至姜裳面前后,又打开一壶,自饮道。 “前几年你与我说时,你这棵大树可是能保我无忧,怎么此次你居然要先行离开?”姜裳接过酒壶,饮了一口,酒的辛辣较少,更多的是醇。 此间夜里,没有太子妃,也没有姜家的大小姐。只有把酒言欢。 “若不是我,你当真以为姜老会全身而退?此次在我预料之中,我的后路也已找好,他日再见,许就得在夏国了。” 张溪敏的视线停在房樑上,饮一口酒后,又晃一晃酒壶,悠闲自在,的确看不出正在逃亡。 “张家不能保你?” “他们为何保我?我不过是一个弃子,他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为何会去趟这趟浑水。” 姜裳点了点头,也饮了口酒,“世情冷寞,的确无人来顾。只是这太子与你举案齐眉,你此次离去,恐是难见了。” “举案齐眉?”张溪敏冷笑一声,偏头看向姜裳时,心情极好的往她头上揉了一把。“他可不是我的良人。” 姜裳由着她揉乱了头髮,“太子不论如何,皇上是对他有想法了,只是此次事情并不算难以解决,怎么最后沦落到如此地步。” 张溪敏看着她,知道她消息来得不全,于是小声道。“皇上近年来沉迷丹药,太子为了投其所好,推举一道士为皇上炼药,可惜丹药里被人放了寒食散!此事皇上知道了,前些日子唤来太医,毒性已强,皇上本意是与天共存,此刻眨眼便已在鬼门关徘徊,太子的这事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皇上身上不适此事,应是不会外传的,你怎么知道?” 张溪敏笑了笑,就像那年梅花树下的笑容一样,有些诡异。 “因为那寒食散是我派人放的。” 姜裳的心如打雷一般,面上却还是淡定着,她嗯了声,恍如没有听见这话一般。 “三皇子的母妃近年来,身体越发不好了,常常被恶梦惊醒。你知道为什么吗?” “也是你派人做的?”姜裳此刻心已定下来,她尝了口菜,就当作在听一个闲话。 “呵,她这是欠我的,当年若不是她遣人送来一块关外的奇香,说是能让人精神充沛,我和太子何以到如此地步。” “那奇香虽能让人精神抖擞,但却也能让人常常出现幻觉,起初不察,后来发觉时,已晚了,弃之不用,浑身难受,可若是接着用,便又是幻觉连连,最后太子将我看作了那个老贼,断了我们所有的可能。我并未恨过他,只恨我们识人不清,可不论如何这仇我一定得报。” 张溪敏越说越快,面上的喜悦丝毫不曾掩饰。 姜裳听闻,也无大喜大悲,只道一切皆是因果,只是听到三皇子的母妃,此刻应也如张溪敏以前一般,每日每夜出现幻觉,便觉似乎有机可钻。 “你说你也如我一般,死得如此悽惨,为何这过去好几年了,你却始终没有动作,怎么?怕了?贪恋安稳了?” 姜裳冷淡的笑了笑。“你知道怎么报復一个人才是最让他痛苦不堪的吗?” 张溪敏摇了摇头,“但听你的看法。” “你也知,害我最惨的是谁,前几年他没有争权谋利之心,我报復他不过只能是身体上的,此刻他在朝廷上大出风头,指向的不过是皇位,他有了这个念头,我再让他求之不得,岂不是最好的报復。更何况,我一深居闺中的女子,岂能如你一样,我无人可遣,无人可调,但你今日所言,让我心生一计。” “何计?” “到时你自然会知道。”姜裳咧开嘴笑着,伸手将酒壶往张溪敏的酒壶上轻轻一撞。“你我二人此生也算是有缘,他日不知何时才能见,且祝你前路无忧。” “同贺。” 待酒饮尽,远方的打更声已起,张溪敏招来浮月,将东西收拾后,方才站立起来,欲要离开。 姜裳起来相送,却见张溪敏摆了摆手。“不用相送,他日定有机会再见,只是看在你我等也算同命之人的份上,先行告诉你一句,朝廷上从今以后不会再太平了,早些让姜老告老还乡,做个闲散游者,岂有不好之处?” 张溪敏声音消散后,这南云院里便没了她的身影,姜裳关上门,看着晃动的烛火发神。 这楚国果然如她所想,风雨飘摇,前路迷茫。 看来復仇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待到夜色渐散,日出东方。 姜裳正打着哈欠斜躺在床上,司音进屋时,屋子里隐隐有股酒味。 第64页 “小姐,这屋子里的气味怎似那酒气?” “呵,你闻错了,这应是新换的香料。”姜裳慵懒的回答道。 “小姐,今日听下人们说,昨天被下了天牢的太子妃逃跑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哦,太子妃是因何被下天牢?” 司音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许是连带之罪,今日听管事的说,大夫人与老爷昨夜很晚才入眠。” “我那个带着士兵搜查姜家的二妹呢?也入了天牢?”姜裳觉得不应该,毕竟二娘处仍旧安静着。 司音将热水倒进铜盆里,思虑了一会儿,“这……管事的未说。” 姜裳想了想,估计是没事的,只是太子妃尚且受连带之罪,她却没事,看来有人保她。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一定是三皇子。无关原因,大抵是因为前世的经歷。 午时刚过,姜宏朗从朝廷上回来后,支了个僕人去将姜裳唤到书房等着。 此时,姜裳正在用膳,见僕人来得风风火火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手帕往嘴边一抹,便向书房赶去。 书房里姜宏朗正端坐在桌后,面前摆着本书,等姜裳来了以后,方才让僕人关上门退了出去。 整个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裳儿,为父今天唤你来,是有事和你说。” “但听爹爹所言。” “这汴丘咱们一住便是十几年,这里的街巷都已走遍,反而是黔州,你怕已是不记得故乡景了。” 姜裳敛眉。“不知爹爹是何意思。” 姜宏朗似乎有些难为情,他长嘆一声。“爹爹是说这朝廷上太过动盪,你爹也从来不是贪慕权利之人,近日来,我总是做梦,梦到我们姜家满门被灭,你娘亲跟着我时,极苦,未曾料到梦里更是悽苦,她一向喜净,却得到那般下场……”姜宏朗似乎无意在提,“所以为父想要向皇上请辞。” 这个变动在姜裳意料之外,虽说逃开朝廷这摊死水,视为幸。 可…… 她组织了下语言,问道。“可爹爹,二妹……” “不用再提她了,逆子,帮着三皇子对付我们姜家!我之前还道她深陷险境,今日才知原是攀上了大佛,呵,姜家庙小,容不下呦。”姜宏朗铁着张脸,摇了摇头,不愿多提。 姜裳见此事无法更改,索性问道。 “那爹爹准备何时请辞?” “估摸着这几日吧。” 姜宏朗刚说完,就见姜裳低头接话道。 “还望爹爹给孩儿十日时间以用来告别朋友和一些俗事。” 姜宏朗脸色稍缓,“反正这府里还有些需要安排的,请辞书交上去也需要一些时日,十日正好。” 这算是应下了,低头的姜裳勾唇一笑,对付羽翼不够丰满的宇沿邢,十日想来足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捉虫)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春日楼里春燕回,正是一派初春之景。 两层楼高的说书楼里是说话声,瓜子声,大笑声,声声入耳。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说书人,正是眉飞色舞之际,所讲之事虽说是些平常的话本,但也叫看客们听得仔细。 姜裳扮作男子模样,坐在离说书人近的木桌旁,面前是瓜子蜜饯,左手摇着把画着山水景色的纸扇,配上她这一袭白色锦衣,犹如翩翩公子哥。 她剥着瓜子,双眼瞧着说书人,余光却扫过某个角落里,低着头光顾着喝水的一人。 那人从她出了姜府便一路跟着,可他武功极为高超,不论她如何加快脚步,总是不能将他甩掉,直到她走到卖铜镜处,借着铜镜,才隐隐瞧见了他的面容。 那人曾与她有一面之缘,正是窦怀启的手下岩三。 姜裳机智,自然知道这是窦怀启故意留到自己身边,以来保护自己。 但……此次所做之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裳将茶送到唇边,而后放下茶杯,随着其他看客们鼓掌。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这说书人将他的醒木一拍,唤着“下午请早。” 今日的说书似乎便已结束。 周围的看客们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惟姜裳一人未动,等到说书人将桌面收拾妥当,准备回家用饭时,才发现还有一看客没有离开。 他走到姜裳面前,作揖道。“客官,今日的评书已经结束。还望客人……” 姜裳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我本意是要离开的,只一事不明。” “说说无妨。” “先生所讲话本,极为有趣,但没有我前几日所听之事有意思,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何事?” 姜裳饮了口茶,徐徐讲来,“前几日,我骑马打汴丘城外茶楼经过,见四五个胡人簇拥着一个脸覆獠牙面具的男子,坐在茶楼中。” “这城外茶楼自然比不上汴丘城内的高楼,四面透风,我这耳朵向来喜听闲话,竟让我听见一事,可真是有趣。” “何事?”那说书人索性坐了下来,探着头问道。 “你可知姜家的二小姐?”姜裳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 “姜家二小姐?”说书人细细思考着,似有所耳闻,却又怎么也想不起。 “就是那个幼时害了自家婢女,被姜老爷送入尼姑庵,尼姑庵又连死几人,士兵前去之时,又不见她的身影,此已过去几年了,不记得也是寻常。” 说书人眼前一亮,“哦哦,在下想起来了,是那个被传水鬼附身的女子?她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公子提起她是何意?” “当时那脸戴面具的男子也是突然提起她的名字,我也好奇,便坐在他们附近,侧耳倾听。”姜裳做出一副探听的模样,接着说道。 “那男子当时正和身旁的胡人说道。‘此次你我从关外前来,定要将姜烟烟带回。’先生可知他为何要将姜烟烟带回?” 这说书人也是好奇心起,附耳小声道。“为何?” “他身旁的胡人也问了,‘主子,她已将能解万毒的圣物吃掉,我们将她带回又有何用?’男子笑道。‘圣物能溶于血,圣物虽已不在,可她的血已能解万物,不论如何,我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说书人一听,有些咋舌,过了半久才问道。“这世间竟然有能解万毒的圣物。” 姜裳笑着将茶杯往桌面一搁,“这世间百怪之事何其多,岂会无这圣物,我以前就常听,黔州等处,偶尔会有能解万毒的蚕虫,但虫必然身带毒性,这圣物似乎并无毒性。” “然后呢?” “然后只听那几位胡人似乎明白了,离去之时,只听那脸戴面具的男子问了客家,三皇子府邸所在何处。” 第65页 “找三皇子作甚?皇子可是大人物,他一个关外来的人,这是何意?”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前些日子朝廷上大乱,是三皇子保下了姜烟烟,许是三皇子也知道她的血能解万毒吧,所以保下,留着自用。” 说书人恍然大悟。 姜裳伸出手指,以手指的关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先生未曾听过这事?” “惭愧,在下窝在这楼中,未曾有公子见识。” “什么见识不见识,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撞上了,都是缘分。”姜裳慡朗一笑,起身时又道。“想来这楼里的看客应也不知道此事,先生晚些时候,自可将此事拿出来细细讲一讲。那一行人皆是关外装扮,先生应有些领悟。” 说书人眼前一亮,但随后支支吾吾道。“可三皇子乃皇家人,这……” “先生大可用一番溢美之词赞扬三皇子的识人之举,如此美名,三皇子岂会多言,你可真是多虑了。” 姜裳大笑三声,而后拂袖离去。 出了说书楼,姜裳往偏僻角落而去,待入了一深巷,方才掩了之前多变的神色,恢復了平日的冷淡,她束着手站在深巷中。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真是让人心烦。” 岩三无法,只得现身于屋檐上。 一人低处抬头,一人高处低头,两两相对之时。岩三压不住姜裳的视线,率先说道。 “小的奉主子之命,护小姐安全。” 姜裳眉毛一皱。“何处有小姐?这里只有个俊朗的公子爷,可休要胡说。你既是他派来的,我自然不会多问,也不会相赶,但我这几日有大事安排,你且离我远点,休教他人发现。” “诺。” 这一日,姜裳是埋下了起因的引子,夜里又与狄李等人商量至半夜。 只待再过两日,这说书的内容传至汴丘城的角落,有心人自然会派人出来打听,那是她再扮作脸戴獠牙面具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位胡人,岂不是空设一个局,没有诱饵,就能引人入局。 三日之景,转眼即过。 又逢春夜明亮,二皇子府邸处是舞姬摇晃身姿,裙飞袖舞。 舞姬等人在屋外台阶下跳舞,宇沿易则斜坐在屋内,饮酒作乐,可眉间的愁意却不能减轻三分。 他向来不喜僕人离得太近,尤其是今日他有要事相谈,恐隔墙有耳。 “找到人了吗。” 他小声问道,身旁正欲饮酒的手下,忙不迭的将酒杯放下,恭敬的说道。 “还未找到人。” “唉,我听母妃说,父皇近日来毒性发作,常常全身炽热,若此次能趁着大哥衰败之际,在父皇面前挣到脸面……” “可主子,这些市井流言不能让人相信,指不定是三皇子那边派人放出来的。” “他?他哪里会知道父皇已中毒?若不是母妃日夜伴在父皇身边,你我等人也不知。朝廷上他维护姜烟烟的举动,你也瞧见了,若说那姜烟烟对于他没什么好处,我可不相信。” “而且若此事是真的,到时不需你我动作,只需告与父皇,父皇便会以为他故意为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的就是让父皇觉得他有异心。” “可主上,若是那女的没有用处,这可怎么办,皇上会不会责怪你我。” “呵,若是无用,父皇只会认为是他将人掉包了,而并不会迁怒于我们,这姜老不是要请辞吗,总算是做了件让我满意的事,让父皇早些将他放了。” “待他回了黔州,还有谁能确定前几日这朝廷之上的姜烟烟是不是真正的姜烟烟,加之她竟指出姜府包庇敌国之人,如此不义之人,当真是姜老的亲女?” “呵,只要父皇存了这样的疑心,此女有用,是我们献策有功,此女无用,是三弟有换人之嫌,于我们而言,无一弊,岂不高兴?” 宇沿易想的极好,但此刻他需要的便是对此事的确认,他可不想被这三弟反咬一口。 正此时,屋外有奴僕禀告。 “主子,有六人求见,但穿衣打扮皆是关外之人的装束,领头之人又脸戴恶鬼面具,不知主子……” 宇沿易眼前一亮,当下将酒杯一放,命人将庭院里的舞姬一赶,“将人给引进来。” 姜裳随着僕人走进时,身后正跟着狄李一众人,此次为了这件事能成,姜裳是大出血本,在汴丘城里买了上等的衣物,将狄李等人饰成显贵之人。 自己则仍旧穿着件青色长衣,戴着面具,长衣的材质是为上上等,最为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满身的风采。 “你是何人?”宇沿易压低嗓音在高台上问道。 姜裳也不行礼,只是看着他。“二皇子,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是来与二皇子商量一桩买卖。不知二皇子可有意愿。” “哦?何等买卖?” “我来自关外小国,前几年来汴丘一游,勿将我国圣物遗漏,后查,竟被一女子服下,可这女子又在三皇子府上,我想与二皇子做笔买卖,你若能替我将这女子抓来,我一定以万金相谢。” 宇沿易心里正喜,暗道此事是真的,虽此人言语中多有冒犯,但反而让他觉得此人身份不低,便也没觉得不快,面上腔调仍存。 “抓一个女子,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本王允了,只是,不知这圣物有何用处,竟值万金。” 姜裳装作为难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没什么作用,只不过是个令人强身健体的东西罢了,她服下了也就没用了。只是此事乃是耻辱,定要杀之后快。” 宇沿易眼睛一转。 “既如此,你等明日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么么哒 (捉虫)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掐指一算,已是十日之期已过了一半。 二皇子宇沿易的府邸前,车马稀少,正是戌时,夜深星疏。 两三家奴正候在大门前,脸露焦急,四处乱瞧。 “你说,这前几日的关外人,怎么还未来,主子都已等及了。”这二三人正低声絮叨。 只见屋檐上有几道白影闪现,踏着月光而来。 起初离得远,无人瞧见,待人影将至,这两三人又四处张望,才借着门前灯笼,将来人给看清了。 领头的那人戴着獠牙面具,月牙的长衣下摆被风吹得打卷,他的背嵴绷得如一张弓,哑着声音道。“关外小民前来拜访三皇子。” 那三人中的一人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接嘴道。“您且稍等,奴才立刻前去禀报。” 估摸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奴才就从内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公子,三皇子有请。” 他弓腰摊手将姜裳等人带进府中,此次并未带去前厅,而是将人带入了另一个偏院。 第66页 宇沿易正站在偏院里的台阶上,周围是低着头的僕人,身侧则站着一两个腰上挂着大刀的护卫。 台阶下躺着具尸体,面部被人用刀划伤多处,一眼竟识别不出来人是谁。 姜裳心里一抖。只觉宇沿易是暗自有什么计划,她走路沉稳,朝着宇沿易的前面走去。 待她在这尸体旁站稳之后,她方才伸手作揖道。“三皇子,我已在附近的院子里藏了黄金万两,待我看见那人,便将黄金奉上。” 宇沿易用鼻子哼着气应了声,伸出右手指着台阶下的那人说道,“这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人。” 姜烟烟这人早在前些日子就已出现在姜裳面前。 此刻灯光昏暗,姜裳走到这尸体旁,借着灯光,装出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低头往那尸体身上一瞥。 这尸体有些消瘦,身子较矮,整张脸的轮廓有些方正。 姜裳一眼便瞧见此人绝非是姜烟烟。 她脑子里的想法一转,眼睛一眯,抬起头朝着三皇子说道。“我说的是要活着的人,你现在甩一个尸体给我是何意思。” 宇沿易笑道。“是你说要将她,杀之后快,一雪前耻,那么是死是活似乎并不影响公子,此刻公子怎么恼怒了?” 姜裳抬头在他脸上一打量,右手往右边的空气中伸手一抓,一抓一放间,她的右手从护卫腰间夺来一把大刀。 “你岂敢将她给杀了,你知道她若是死了……”姜裳故意没将话说话,只吞吐了后半句。 “大胆!你竟敢对三皇子如此无礼!”身侧的护卫突然高唿道,也不知这声音是不是打开什么机关的暗语,偏院里突然冒出十几个护卫,手持大刀,面露凶光的盯着姜裳。 姜裳将那从身侧护卫处夺来的大刀往地上一扔。 “看来是我轻敌了,今日你既然将人给我毁了,那便算了,黄金之约就当我从未提及。” 姜裳袖袍一挥,转身轻功一现,引着狄李等人就往屋顶上飞去。 狄李等人虽然武功并不如姜裳高超,但维持着用轻功飞过几个屋檐,倒也不是难事。 此时是护卫挤满偏院,姜裳等人穿着白衣,如天上仙人,踏着人的肩膀,如飞燕一般,朝着屋顶处飞去。 她料想这宇沿易是决计不会动手的。 毕竟宇沿易也不是个莽撞的主,在未探清自己的身份前,自然是不会动手。 她一行人已至屋顶,姜裳回头一望,勾唇一笑,可惜被这獠牙面具所遮挡,无人瞧见。 她笑这宇沿易已落入自己的圈套,停顿片刻,她便带着狄李等人离开了。 “看来这姜烟烟服下的圣物真的有解万毒的功效,他一见这假姜烟烟的尸体,便想大打出手,还敢骗本王,她无用。呵,黄金万两又算什么?” 宇沿易的心里真是痛快,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来人,将这婢女的尸体给我拖下去。” 脸上带着张狂笑意的宇沿易根本没有猜到自己正成了他人的棋子,仍在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不过用了一个小办法,便能试出这姜烟烟的重要性。 他笑了会,眼睛突然眨了眨,自言自语道“姜宏朗的请辞,皇上已经批下来了,这几日也不用上朝,若是耽搁,事情恐有变,若是宇沿邢自己将那女人送到父皇面前,自己这所作岂不是浪费了。” 他踱着步子,勐地抬头,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管家!立刻派人来给我梳洗穿衣,我即刻进宫。” 另一厢的姜裳带着狄李等人已脱离了宇沿易的府邸,她并未料到宇沿易竟一晚上都已等不及了。 “谢各位的帮助,他日若有事情相求,定当竭尽全力帮忙。” 狄李慡朗的笑着,摆了摆手。“瞧掌柜说的,前些日子若不是因为你,我兄弟等人又怎么会被那几个混蛋放出来。听你说再过几日你就不在这汴丘了,没料到你却已帮我等盘下了店子,你对我等的事如此上心,我自然不敢怠慢。” 姜裳也不矫情,大笑几声。“罢了,都是兄弟,何必谢过去谢过来,只是等店子出来后,你等人切记招几个汴丘城内的人,在明面上行走,待过段日子,我在别的州县安置妥当后,再与各位饮酒谈笑。今日且先离去了。” “有缘再见。” “无缘我便来寻你们。” 众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豪情存于心胸。 …… 宇沿易紧赶慢赶的赶到宫里时,皇上的寝宫虽然还未熄灯,可皇上遣了太监前来,说了些漂亮的官话。 “夜已深,皇上也将要睡了,还望二皇子早些回府,勿来打扰。” 宇沿易已至此处,岂有离开的道理。 他大声回道。“儿臣有一大事禀报,今日一定要面见皇上。”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上又派了太监过来,这次并未赶他离开,而是让他进殿。 殿内,皇上穿了件白色的旧衣,袒胸露腹,正斜斜的坐在石阶上,一副颓废的模样,难怪不召见宇沿易。 “何事。” 宇沿易自然不会将自己知道皇上身中剧毒此事说出,他瞧了眼陪在身旁的母妃。 “父皇,这几日汴丘有一谣言,说关外有小国,丢了一奇特的物件,关外小国将它称之为圣物,听说这圣物能解万毒。” 前面的话都没有触动到皇上,唯这最后二字像是拨动了他的神经。 “那圣物呢!所在何处?”皇上一着急,愣是从石阶上坐直了身子。 “回父皇的话,听说这关外小国的人前来,就是因为圣物遗失,被一姓姜名烟烟的女子给服下,臣有幸见过关外人几面,武功高强,不知礼节,起初他骗臣这圣物只是可以强身健体,可臣略施小计发现,这圣物被人服用后,那人的血液便成了药,只是人须是活人方可。” “这姜烟烟!”皇上似乎从何处听闻过,却始终没有想起。 “父皇!这姜烟烟就是姜家的二女,前些日子在殿上大放厥词的那女,后又被三皇子保下了。不知是不是三弟知道什么,方才这般不遗余力的保下她!” 皇上脸上先是欣喜,后有些难看,他冷哼一声。“我是这楚国的王,若真有这般圣物,自然应献于我,你且立刻派人前往他的府邸,命他将人给交出来。” 他顿了顿。“但动作小些,暗中行事,莫让姜老知晓,他没有几日便要离开汴丘了,朕可不想出些乱子。” 言至于此,宇沿易领命出去。 皇上则已有了想法,不论是否是真的,他必然得一试,不然他必死无疑,既然是须要活人方可,他大可将她先囚禁起来,待他痊癒,赏她些金银足以。 皇上想得美好,却从未思考姜烟烟是否愿意,也是这姜烟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女子,他才是这楚国的王上,何人的性命有他的重要? 宇沿易点兵带人骑着马匹,从皇宫的偏门出,所去的方向直指宇沿邢的府邸。 第67页 姜裳此刻却已回府,她从后门翻入,才到南云院,就见一人站在门前,细细一看,来人正是跟了她几日的岩三。 岩三见姜裳出现,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姜小姐,这是我家主上写给你的信。” 姜裳看了眼他递来的信封,右手将信封接过,笑着道。 “既然我已收下,你且离去,平日里切勿再来我这南云院,若是有信你大可以石头压信,放在屋顶上,我若瞧见,自会去拿,或者白日里在外间处,给我也是可以的。” 岩三不解,这平日里爱着男装,生性豪慡的姜大小姐,也拘于礼数? 谁料他这张脸是藏不住心事的,被姜裳看出来了。 姜裳笑了笑,推门进去时说道。 “我倒不是怕别人说了闲话,我是怕怀启误会。”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见信如见吾,吾已至凉国,前路虽忐忑,但光明尚在,盼汝谨慎前行,珍爱自身。” 姜裳将信展开,见信笺最下处似被人用了一朵小花沾了红墨,轻印在信上。 她笑了笑,将信展开,举到头顶,身下的软被让她全身轻松,此次的事情已解决了一半,她当然知道谨慎为重,但明日就是完成此局的关键了。 姜裳将信折好,压到枕头底下,而后拉过锦被,眼睛笑眯眯的,就这样睡着了。 而已至凉国的窦怀启,却久久未能入眠,凉国新皇登基已有几年,朝廷之上虽看着平稳,实则有大部分的老势力不曾服气,更别提那些以忠诚为主的武将,他既然此次前来,自是已有安排,关于三叔父谋害亲兄的证据也早在他的手中。 此刻正值深夜,窦怀启无眠,待与手下商议妥当后,等人都离去了。 方才脚上轻功一现,跃上屋顶,掀袍一坐,将长剑放于屋嵴上,他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眼神迷离,不知在借着星辰思索何事。 他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衣,俊朗的脸庞上仍旧是平日里的冷淡,眉眼间的柔情也融在冰山之下,上次赏月赏景之时,仍有姜裳所陪,此刻却只他一人,纵天上明月亦无情可赏,不过是借这景思索他事。 这夜是难眠亦长,这二人无心他事,宇沿邢处却更是艰难万分。 本是深夜门前灯笼晃荡,宇沿邢正端坐于书房,书页翻看,烛灯燃了半盏。 陡听院外一片嘈杂,门前突响敲门声,敲门声急促。 “主子!大急,二皇子领命引军,陈兵于门前。” 宇沿邢眼神一顿,将手中书籍搁置桌面上,方才所有的闲适都化作虚无,他早先并未得到消息,此刻竟有些疑惑。“二哥来此作何” 那僕人哪里知道,只低头着急的说道。“主子,二皇子一直在唤主子出去,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恐…” 宇沿邢轻笑一声。“我的奴才怎么这般没用,如此容易惊慌。” 他起身,拂袖往大门前走去。 果不其然,刚进前厅的庭院,便能瞧见二皇子宇沿易腰间别了把长剑,脸上带喜,正四处乱瞧。 “二哥深夜带兵来访,不知所为何事,父王可知?”宇沿邢伸手行了个小礼,抬头时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并未因宇沿易的带兵而气愤。 “呵,我为何来此,三弟难道当真不知?”宇沿易并未嚣张,反而是收敛了喜意,有礼的回道。 “恕三弟愚昧,尚未知是何事。” “二哥奉父王之命,召见姜烟烟一面,还且将她唤出,我好带她进宫。” 宇沿邢本以为是这宇沿易抓到了自己的把柄,所以才会如此嚣张,谁料并不是来找自己的,而是来见姜烟烟的。 宇沿邢偏头与身侧的手下对视了几眼,见对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方知此举是宇沿易突然为之,只得笑道“既然是奉父王之命,那三弟现下便将人唤出来。” 他招了招手,有手下领命前去将姜烟烟找来,姜烟烟哪里见过这般大的场景,她站在宇沿邢的身后,心思兜转,她不知此时是何意思,只见前几日在庙堂之上见到的三皇子,正站在前厅的庭院处。 “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长得清秀的三皇子宇沿易,笑弯了眉毛。“姜二小姐,这是王上请你前去享福呢,还望立刻前行。” 姜烟烟还以为真的是时来运转,她的才能竟被皇上看重了。她先是瞥了眼宇沿邢,见他低着头,也就没有纠结,径直朝着宇沿易的方向走去。 待人走后,宇沿邢才冷哼一声,抬起头来。 “呵,他道是享福,你倒是应得快。” “主上,在下以为三皇子所言有诈。” “带着士兵让她进宫,竟言享福?呵,也就是她,这愚昧的女子才会信,同是血缘,这姜家的大小姐怎就比她聪明?”宇沿邢转身往前厅走去,手下在身后紧跟。 “听主上之意,是对姜大小姐有所想法,可姜老将要远行回乡,朝廷之上,已无用处,此刻应着力于向皇上推举新的尚书大人。” “呵,姜老也是,请辞如此匆忙,打乱了主子的计划。” 宇沿邢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此刻已无须再提此事,千帆过尽,已有新招,现此刻最为关键的是,父皇为何要将这姜烟烟召进宫里?” 手下不解,“不如,我等将此事告予姜老,自家女子自然是亲父最为操心。” 他已欲离开,却被宇沿邢拦住。“父皇既然选了夜间,定然是不想惊动他人,现在先不要叨扰姜宏朗,不然,不论此事是否重要,父皇定会以为我与姜宏朗有些牵扯,他已要回乡,将他带进来,不过是让父皇对我凭添疑心,做之无用,不如不做。明日再看。” 宇沿邢想得透彻,本以为自己已经算尽,可他哪里知道自己面前除了已被下入天牢,等候发作的大皇子,和此刻虎视眈眈的二皇子,还有一人,正如虎狼,躲在暗处,暗中观察,以谋计划。 第二日,天刚亮,姜裳就已没了睡意,她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布料发神,脑海里是这几日的谋划,此时在汴丘的时日已无几日,不能耽搁。 她眯着眼睛,眼前似出现了入局中的每个人,人如棋子,帷裳如盘,她如棋手。 估摸着过了一会儿,只觉眼前一片开阔。 她勐地坐起了身子,将信笺从枕头下取了出来,放进妆匣中,而后穿了身衣物,连头髮也未来得及梳理,便匆忙跑出了院子,朝着姜宏朗的院子赶去。 姜宏朗既然交了请辞,也就闲下心来打理回乡的东西,又忆起这些日子里糟心的事情太多,江尚天等人来汴丘,竟还未邀来相聚。 “管家,你将这请柬送至江侄府上。今日老夫要大摆宴席,邀他来府相聚。” 管家领命而去,姜宏朗回头一看,姜裳正站在自己身后,头髮凌乱。 “裳儿这是怎么了?还未梳洗便已出院,可不像个大户人家该有的礼数。”姜宏朗上前瞧了眼姜裳的穿着,眼神里带着不满意。 第68页 “爹爹,女儿是突然想起,我们将要回乡,可二妹还未回来,若是这样离开,二娘可会难过。” 姜裳说着,似有了泪意。 她当然不是真的担心姜烟烟,毕竟以她之前的谋划,姜烟烟既然能以血解万毒,又须得是活人,那皇上知道了必然是将人囚之。 死,何其容易,可姜裳就是要她生不如死,每日每夜看着自己的血被人生饮,皇上既然喜修道,那自然是贪生怕死,贪生怕死之人一旦遇到死亡之剑,高悬于自身脖颈时,真的,假的,已不重要。不论真假,定会一试。 她此刻将姜烟烟提到姜宏朗面前,就是要姜宏朗去向皇上以委婉的话寻人,毕竟他只知道人在三皇子府上,若是如此,皇上定会以为是三皇子不舍姜烟烟这个宝贝,而故意为之。 “正是春光灿烂之时,为何提她?”姜宏朗皱着眉,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二女儿,细细想来也是,这二女儿自生下来以后,便是个祸害,此前将将不过十一二,便已领人来灭家,他在朝廷上,这二女儿有多么的冷漠绝情,他是瞧得清楚。 加之这几日,夜夜难眠,梦中所见,恍如真实,他的心里还是存了对姜烟烟的厌恶。 “爹爹,不论妹妹做过什么,她毕竟是我们姜家的人,长期住在三皇子府上,也不符合礼法,不然,爹爹今日去宫里问问皇上,妹妹可有踪影,若是没有,妹妹定然是不愿和我们一起离开,若真是这样,那便罢了,二娘可是始终等着她的。” “若真是如此,我大可去问三皇子,何苦询问皇上,皇上忙碌,哪里知这些小事。” “爹爹,此刻你已请辞,孤身一人前往三皇子府邸,若是被人说了闲话,那岂不是毁了自身的清名,爹爹为官多年,临走时总是要与皇上话别。若是担心皇上不识二妹,那是多虑了。” “女儿曾听三皇子的僕人说道,这几日妹妹曾由三皇子领头,带进宫中。今日进宫,将二妹之事一句带过,皇上乃贤明之人,定然能明白爹爹的想法,自会命三皇子放人的。” 姜宏朗点了点头,见姜裳穿的单薄。“你呀你,每每都将整个姜府放在心上,若是你妹妹有你半分聪慧,我们父女之情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罢了,你二娘这些年也算委屈,今日我便前往一趟。” 宫内,楚皇正从朝廷上下来,昨夜宇沿易将人带进宫里时,匆忙询问了两句。 那姜烟烟也不藏拙,一见自己便说她有大才,能知前尘往事,能辅自己登临高位。 楚皇心里发笑,若当真这般厉害,怎得就没猜到自己此次前来,有去无回? 待快至寝殿时,楚皇松了松衣领,刚抬头,就见本应在家的姜宏朗正低着头候在台阶下等着自己。 他心里一顿,上前时又似随意的问道。“姜大人不是已经请辞了吗,此刻本应在府中收拾物件,莫非是捨不得这朝廷?” “皇上,下民并无此等想法,只是想到此去怕是不能再回汴丘了,想要与皇上话别。” “嗯,随我进殿。” 姜宏朗跟在身后,待至殿内,由着楚皇赏了位子坐下,聊了些无关的话后,他才装作无意的说道。 “此次前去,小民的这两个女儿怕是要吃苦了,可惜二女儿此刻还不知在何处,这做老父亲也是个苦差事。”他苦哈哈的说道。 楚皇眼神一凛,转了话题。“此去的确路长,姜大人在位多年,也为我楚国付出了极大的心力,今日晚些朕便派人送姜老一些回乡礼。” 姜宏朗见楚皇并不是不解其意,而是不欲谈姜烟烟之事,只得又道。 “皇上曾见过我那不才的二女儿,适时在朝廷上…” “姜大人,朕乏了,退下吧。” 姜宏朗见此,也算是明白了,这皇上果然是不愿讲姜烟烟的事,许是不想管,亦或是其他原因。 他其实有点庆幸,毕竟这二女儿让他真是生不起怜悯,他伸手作礼,退下了。 人刚走,门刚关上。 楚皇的神情就一怒,将手上的墨盘甩到了地上,地上的软毯皆沾上了墨渍。 “该死。” 他怪的非姜宏朗,而是他认为的背后之人,宇沿邢。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姜宏朗此行没问到姜烟烟的下落,但也无妨,也算是与君上话别了。 介于出门时曾嘱託管家前去江侄府上,姜宏朗也不敢在路上太过耽搁,匆忙回府。 姜府此刻金银早已换了银票,所藏之古物也皆已封箱,此去黔州路远,路上官匪横行,自然是能少带便少带,姜宏朗甚至特地请了一家镖局护送自己回乡。 府邸里的奴僕签了活契的都遣散了,而签了死契,年岁正好,做事又勤快的,则被孟青容留了下来。 毕竟此去路漫,人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姜宏朗回府的时候,府里有些冷清,石阶上残留的落红在他脚下碾碎。 “老爷,江少爷应了,伙房里也早早的开始准备了。但这…二夫人处…” “何事?”姜宏朗在前面将步子拉长,听着管事的汇报。 “二夫人本就每日为了二小姐的事情而流泪,可这临近离城,二夫人的情绪越发不稳了,听大夫说,二夫人焦虑过重,思念之情过深,伤身啊。” “哎。”姜宏朗长嘆一声,抬头见此刻时日尚早,索性转身往苏氏所住的偏院走去。 …… 转眼,时间便到了黄昏后,按照约定的时间,伙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姜宏朗带着许久不曾出过院子的苏氏来了前厅,此时厅内孟青容与姜裳正倚靠在一块笑着,见苏氏来了,孟青容先是一笑。“妹妹已许久不曾出过院子了,快些坐下,最近身体可好了些?” 也不知姜宏朗早先与她说了什么,此刻她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笑容。 “妾身病体常难安,今日遇此幸事,纵是抱恙,也得出来一聚。” 姜裳坐在一旁,带着几分真心的笑,与苏氏打了招唿,此刻众人坐在一处,聊着些体己的话,苏氏抬头看了眼,又匆匆低下了头,若是她的女儿也能在她身旁陪着,那该多好,可惜,她回忆起姜烟烟离去时的背影,全身带着冷漠与陌生。 连一个眼角也不曾留给自己,她的脸色又是白了几分,今日姜宏朗曾向她许诺重给她一个孩子,她为女子家,自然是欢喜的,可不知到时大夫人若是知道了,可会留自己一命。 “尚天二人为何还未来?” 管家对着外院探头看了看,还是不见江尚天等人的身影,只得低声道。“回老爷的话,许是路上慢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再等等,裳儿近日可有与你的朋友道别?” 姜裳见话题一转,哽了哽,其实她还当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若真论交心,除了窦怀启,也就张溪敏一人,她虽瞧着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可她心里年龄算下来已经超过三十,哪里能与这些少年交心。 第69页 “待明日,裳儿就备上大礼前去道别。” “嗯,知礼,懂礼,不错。”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尚天带着江辙从大门外匆匆走进。 姜裳探头一看,见来人正是江尚天二人,只是身后的江辙却有些不一样,平日里他总爱扬着张头,将自己打整得干净整齐。 今日一看,才发现他的头髮有些凌乱,低着个头,脖颈处还瞧得见几道血痕,像是被人抓伤了。 “这是怎么了。”孟青容一见这模样,连忙站起身子问道。 “无妨,他这是遇上了比自己更霸道的混世魔王了。” 江尚天慡朗一笑,领着江辙坐到了圆木桌旁。 “那女子也不知是汴丘哪里的,穿着奢侈,行事又鬼灵精怪。看模样也不过十岁光景。哈哈,动起手来又是净出怪招。” 江辙听不下去了,他整了整髮饰。“哥,够了。今日是团圆之日,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小侄说得有理,用菜,用菜。等过几日老夫带着她们一同回到黔州,就能一览故乡之景了。”姜宏朗笑道。 席间是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饮酒作乐。 又过了几日,十日之期总算是到了。 姜裳坐在马车中,看着这熟悉的景色在马车外往后倒退,城墙已在眼前,她最终还是带着不舍,掀开帷裳往后看去。 见远远的,有两个小人正站在高处,见她的视线看来,慌忙摆了摆手。 姜裳知那二人是谁,这汴鹿书院中也就李行安,周青二人与自己相熟。 家宴后的第二日,姜裳便带着礼物前去道别,李行安那小子竟少有的红了眼,只是,还是没能坦率的承认,自己早已将姜裳当作朋友。 最后找了个不入流的理由,硬是一个人跑到城东给姜裳买了好些东西,嘱託她在路上慢慢食用。 依稀第一次见到他二人时,李行安正骄傲得如家中会打鸣的公鸡,周青则安静得不发一言。 后来每日前去书院,虽有窦怀启相陪,李行安却也总爱在自己身旁乱窜。 总爱穿件蓝色的短褂在自己面前晃荡,配上周青深沉色的衣物,竟也如此和谐。 姜裳将帷裳拉上,不再回头眺望,并非不愿见,而是不敢见,怕这眼泪不听自己命令,窦怀启离开时,她知无论如何,自会相见。 可与他这二人一别,不知是何时再见。 此去千山万水,长路漫漫。 从汴丘一路过万重山,趟数条河,至黔州时已是初夏。 车马停停走走,姜裳这屁股可是坐得麻木了。 这两三月的缓行,岩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扮作镖师,混在车队中。 起初姜裳没有发现,还好奇这岩三是不是回去了,结果有一晚,姜裳坐在石头上,抬头赏月。 岩三从她身后经过,又递来一封书信。 姜裳接过后,左右瞧了瞧,无人注意,方才打开书信一览。 “木已成舟,只待借东风过境,一切皆成。” 只此一句,姜裳却细细看了几遍,手指在信笺印上的那朵小花上摩擦了几下。 看来,他那边一切顺利,那么她就不需要如此费心了。 等到了黔州,姜裳才知事情变化太快,夏国与楚国竟然又打起仗来,只是这次夏国如有神灵相帮,对楚地之势了解透彻。 本以为打败夏国不过是半月之内,哪成想竟成胶着之态。 又听闻汴丘城里内乱严重,皇上不思朝政,所花心思皆在收罗各大名药名医,亦或是会修炼仙药的道士。 朝廷上二皇子与三皇子争斗不停,姜宏朗离开时留下的空位,已被皇上赏给了二皇子身旁的人,大家都说,估计新的太子有着落了。 姜裳听闻时,跟着看官冷笑了一会儿,她岂会那么容易放过宇沿邢,现在皇上对他虽有疑心,但不足以将之杀之,亦或是取之。 所以她的棋局尚未下完,若是她离去时搁置在宇沿易书房桌面上的那份信,被他採纳,那么好戏才刚开始。 上辈子宇沿邢就算是清理一些官员,也不愿做黑脸那方,常让姜宏朗扮作鬼脸,说些坏话,做些烂事。 那么这辈子,她就是要让他坏事做绝,想要青史留名?呵,妄想。 如若我斩断了他所有的机会与可能,他会不会想方设法弒君夺位? 要想摧毁,必先予之,所得时甚是艰难,失去时便更是难以忘怀。 姜裳思索这些时,正坐在屋嵴上,初夏的凉风习习,从她脸庞抚过,正是惬意之时,只听屋檐下有人跑动的声音,顺带着急促微喘的说话声。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这熟悉的腔调与慌张,姜裳自然知道是司音,司音其实年岁已长,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她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姜裳本意是将她在汴丘城内放了,与自己姐姐相伴,甚至她也可以替她选个好人家。 意料之中的,司音婉拒了,“小姐尚且没有婚嫁,奴婢不愿离去。”姜裳知她是不舍离自己而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心疼她。 “何事如此慌张?” 姜裳提拉着浅黄色的裙摆,从屋檐另一侧的木梯上爬了下来。 “小姐!大事不好了!小姐有人来提亲了。” 姜裳身形一晃,差点从木梯上晃了下来。她咬着下唇,定了定心神,从木梯上走了下来。 “谁来提亲?” “小姐!有好多媒婆!此刻都已将府里的前厅围得水泄不通。大夫人正在前厅接待。” 接待?姜裳又是一晃,只觉天地都在打转。 这也不能怪黔州的媒婆定要来叨扰姜府,姜宏朗衣锦还乡,又是大族,家中又有一正值婚龄的女儿。虽没瞧见大小姐的模样,可姜夫人的容貌她们都有所见,姜小姐定然也差不了多少。 这才领了其他公子家的提亲,匆匆前来。 姜裳也将其中的原由想明白了,她眉毛往下一垂,“走,回院。” “噫!小姐不去前厅……” “去之前,自然得涂点脂粉,不然毁了我姜家的名声可怎么办?”姜裳笑起来时,面有所思。 后院的人是不着急了,前院里的孟青容则坐在高位上,看着这些个媒婆穿着大红大紫的衣服,头上别了支红簪,你一言我一嘴的,这边是将城东的苏公子夸得脸上似花,身材如树,那边是将城西的秦公子的家世吹得就差是汴丘里的皇子了。 孟青容在高位不停饮茶,可纵然自己有多不悦,也不能将人给赶出去,毕竟裳儿总得要用到这些个媒婆。 媒婆嘴快,此时人又多。你贬我一句,我刺你一句,说着说着竟然挽起袖子要大打出手。 “住手!”一声娇喝从厅外传来。 媒婆们闻声看去,皆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三更。 第一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汴丘,午时已过,浮云沉沉,任凭风吹皆是副山雨不动的模样。 第70页 宇沿易揉着眉心坐在轿子中,这几日他在朝廷上与宇沿邢争论过多,吵得头疼。 或许是因为姜烟烟的事情,父皇这几日对三弟并未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连姜宏朗离去后留下的空位也由着自己人来接手。 也正因如此,宇沿易才觉得事情也许比自己所想,更加复杂。 自己那三弟宇沿邢,喜怒常常隐于心里,平日里光从他那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脸上,倒也看不出他的想法,竟没想到原来也有与自己争权之心。 最让他担心的是,原来这三弟竟早已在朝廷中埋下了自己的手下,以前他以为那些人是大哥的,现在细细想想,指不定大哥还以为那些人是他的。 轿子晃晃悠悠的停到了府邸门前,宇沿易从轿子中缓步走了出来,门里院内是假山湖水,好不惬意。待他走进书房时,才眼尖的发现,桌面上有封书信正安静的躺在桌面上。 他先是眉毛一挑,撇过头对着房门外的守卫问道。“何人进过书房?” 那护卫听此感觉有些奇怪,他挠了挠头,又往屋子里一看,并没有人啊。“回主上的话,无人进过书房。” 宇沿易闻此又将视线移到了桌面上,既然无人进过书房,那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桌面上的书信,又是何人所放。 他挥了挥手,命守卫退下,待门关上后,方才走到书桌旁,将信笺取了出来。 “二弟,许久未见,今日可好?” 展开此信,第一句跃入宇沿易的眼里时,宇沿易有些不解,何人会以此方法将此信放置到书面上。 “若阁下见信时,心生疑惑,是吾之过也。吾已远去多日,但二弟应还是会记得我这个嫂嫂吧。” 宇沿易手上一顿,大概猜到了写信之人是谁。 “到了此刻,二弟应是知道三弟的虎狼之心了,可怜我夫君被他所害,诬陷他下毒谋害皇上,一朝繁华,变作牢狱之灾。” “我张家无人保我,还好有下人一心护我,将我救了出去。二弟,平日里沿生与你关系最好,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还望二弟能替沿生扫清冤屈。” 宇沿易眉毛一挑,这才想起,这人的语气与出逃的张溪敏有些相同。 又想起张溪敏的手下的确有出入如神一般的能力,便又展开下半截,缓慢看去。 “可怜我夫君仍在牢狱之中,二弟,我有一求,望二弟应我。有一事我从未告诉过他人,前几年,刚入东宫,见识浅薄,四处张望,误入一偏僻之所,见三弟母妃与他人躲在黑暗之处,行苟且之事。” “当年她求我不要告诉他人,见她涕泪连连,我只得应下。可到了今日,纵然她纠缠病榻,我也放不下这满腔的恨意。而且,我心生怀疑,这三弟可当真是父皇的孩儿吗?望二弟能查明清楚,勿将此江山送到他人手中。” 落款之处果然是‘张溪敏’。 宇沿易将信纸握到手中,揉成了团,而后束手在这书房里不停走动。 他不知此事,而此信上所写又当真是张溪敏亲眼所见吗?莫不是一个引他入局的引子? 可眼瞧着送上来一个可以治宇沿邢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岂会放弃。 挣扎之时,宇沿易将门打开,对着外面的守卫唤道。“将先生请来。” 手下名士匆匆而来,将信纸内容细细一看,只觉字迹娟秀,说话清晰,颇有张溪敏说话时的语气。 尤其是其中所透露的秘密,让这名士僵了一下。 “在下认为此事过于重要,如果贸然将信笺呈与皇上,不论是真亦或是假,这种难堪,恐会让皇上将怒火发泄到皇子身上。” “那先生意思。” 名士细细思考了一会儿。 “据小生了解,三皇子的母妃常年待在殿内,对外宣称身子骨不好。二皇子完全可以藉此,遣人进去,由着皇上抓jian,到时候纵然不用这信笺,皇上自然会生疑,况且若是将这书信交予皇上,恐会被三皇子以主上联繫逃犯之由,反咬一口。而若是让皇上自己发现,就没有这些顾虑了,二皇子认为如何。” 宇沿易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可真是聪明。” 但他哪里知道。 此信瞧着是张溪敏所写,但其实是姜裳所写,借张溪敏之口行诬陷之实。 张溪敏若是知道了,许是也会心里道一声,‘慡快。’ …… 天上浮云万千,视线一转,便见黔州某处吵闹非凡。 大宅门前‘姜府’二字在阳光下发着刺人的光线。 穿得红红绿绿的媒婆们挽着衣袖,就快似要动手打人了,却听一声娇喝,‘住手!’ 媒婆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才觉这声音是从外面传来,抬头一看,见有婢女扶着一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身穿浅粉色上裳,下着百花裙,素手如玉光滑,腰饰一雀鸟吊坠,脖颈处单挂着一翡翠玉环。 视线往上移去,见她脸上用藕荷色面纱遮挡,露出的双眼里似藏情无数,眉宇间微皱,如平湖起了波澜。 “裳儿,你怎么出来了?”孟青容将茶杯放下,她有些不解姜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 这些个媒婆心里一喜,原来这就是姜家的大小姐。 见她穿衣打扮不俗,双眼有灵,看来此次前来是来对了。 “原来是姜家的大小姐,这是我们城南的季公子。”媒婆中有一人反应极快,将那季公子的画像从自己的怀里掏了出来,慌忙打开,想要博姜裳一顾。 哪知道她这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学样,一时间前厅展开画卷的声音响得人头疼。 姜裳伸手往下挥了挥,示意她们将画像放下。 “小女此次前来,是听闻我身边的婢女说道,今日各位好意来府,小女本身体不适,但不论如何,也得前来与各位见上一面。” “裳儿你怎么了?” 听见孟青容的问话,姜裳也垂下了视线,委屈的道。“娘亲莫非是忘了,女儿在路上水土不服,脸上早已是一片红了,唉,已经许久没有出来闲逛,还得感谢各位阿婆。” 姜裳将脸上面纱打开,只见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痘痘,犹如蟾蜍背后细小的疙瘩。 一时间,那些本是急于推荐自家公子的媒婆,皆是一愣,而后慌张的将画卷胡乱的往怀里一塞。 “孟夫人,天色不早了,老身且先回去了。” 媒婆们来时是你追我,我追你,唯恐晚了。离去时又犹如姜裳派了奴婢在追,熘得更快了,担心走晚了,这两家的亲事就要被定下来了。 空气里的安静并没有让姜裳生气和不适,待人走远了。她才慢悠悠的将面纱往司音手里一塞。 “娘亲,此事既然已出现了好几日,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孟青容见她的动作,大概也明白了,姜裳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逗弄下媒婆。 “非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老爷认为你年龄也不小了,是该寻一门亲事了。再加之这些个媒婆心急,为娘便没有告诉你。” 第71页 她顿了顿。“可你就算心里不服,也不应做这副模样出来,改日若是让老爷知晓,戒尺可是不会得闲。况且若是因你这个无心之举,惹来无人提亲,你以后可怎么办?” “若提亲的人都是一群只图皮囊的人,那倒不如不要,娘亲养我可好?裳儿哪里也不去了。” 姜裳堆着笑走到孟青容的身边,拉扯了下她的衣袖。 “你呀你,为娘都快老了,哪里还能养你,你得学会倚靠自己。” 孟青容揉了揉姜裳的头髮,也没追究,自己起身往其他院子里去了。 虽然孟青容并未过多苛责她。 但那夜姜裳最后还是被姜宏朗教训了。 “下次,若是有其他公子上门提亲,但凡是有才之人,你切勿再做此事,伤了自己的名声,又讨不了好处。” 姜裳一一应下,离去前,姜宏朗突然眯着细眼问道。 “你是不是已有心仪之人,若是真的,大可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把关。” 姜裳捂嘴一笑。 “待裳儿有了喜欢的少年郎,一定告诉爹爹。” 姜裳心里所想的那个少年郎,正远在千里之外,她本以为今日之事不过是件小事,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哪知道没过几日,媒婆嘴碎,这黔州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就传遍了,姜家大小姐姜裳是个丑如夜叉的女子。 适时,姜裳正悠闲的坐在庭院里高高的树上,手上拿着桂花糕,小腿晃晃悠悠的,眼前是此起彼伏的屋檐。 她坐在高处,下面所见皆在她的眼中。 她只见有一七八岁的男孩,在巷子里翻翻找找,而后用这些杂物挨着姜府的院墙,堆出一个高度,然后踩上杂物,妄想藉此翻墙进到姜裳的院子里。 姜裳觉得奇怪又好笑,也不制止,等这个圆滚滚的小男孩翻墙。 耗费了许久,他终于坐到了墙沿上,心里窃喜,双手在空中一挥,“耶。” 跳下墙的时候,却又太过兴奋,一个尴尬的姿势摔到了地上。 这孩子嘟囔着爬起身时,见眼跟前突然出现了一位女子。 她长相似天仙,笑容灿烂,和他家里那个每日算计的哥哥不同。 “吃糕点吗?” 玉手伸过来时,手掌心里躺着块桂花糕。 男孩揉了揉凌乱的头髮。 “哥哥说了,不能乱吃。” “那你哥哥没有说过,翻墙进别人家的院子是不对的吗?” 男孩脸色一红。“我这样是有原因的,他们说这里有夜叉,夜叉是什么?我只在话本里见过,还没有见过真人。” “呵,是吗,我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夜叉,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捉虫)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那男孩学着大人的模样,故作老成的皱着眉,将姜裳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撅着嘴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你这人怎么爱骗小孩子。他们都说里面住的是个面目丑陋的女子,怎么会是你。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美丑尚能分辨。” 姜裳觉得这孩子有趣,不免多瞧了几眼。 “你是何家的公子?” 那男孩还以为姜裳是要将他偷翻人家院墙的事告诉爹娘,嘟着个嘴,视线飘逸,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与姜裳的视线对视。 “呵。”姜裳笑了笑,伸手在男孩的头髮上揉了一把。 正在此时,大门处有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个男声,“劳烦问一下,府上可有多了一位孩童。” 门前的奴僕许是见询问的男人穿着不差,也没敢放肆,反而是低头互相问道。 “呦,看样是有人来寻你了。”姜裳话音刚落,就见这男孩像个火球一般,匆匆忙忙的往前院跑去。 姜裳眉尾上挑,慢悠悠的走到院门旁,往远处看去。 姜府门下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离得远,面容看不真切,穿了件青纱的衣物,正将手拢过男孩,或许是姜裳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 他身形一僵,而后抬头朝她看来。 姜裳咬了口桂花糕,也没出声,更没避开,就这么安静的与他对视。 真是无趣,她轻哼了声,而后转身离开。 青衣男子也没有动作,只是将一切收入眼里。 这本应是最平常的一天,谁料第二日,姜裳起来时,迎接她的又是司音慌乱的大唿声。 “大小姐!大小姐!有人又来提亲了。” 姜裳正坐在铜镜旁,手上拿着窦怀启送她的那根金簪,细细看着。 被司音这么一惊,这金簪险些从手里脱落,掉到地面上。 “谁会来提亲?我最近不是城里嘴碎妇人中的夜叉吗?”姜裳将金簪放好,方才得了空闲,见司音跑得气喘吁吁,“哎,慢些跑,怎么从来都是这么着急。” “小姐!真的有人来提亲了,就在前厅。” 司音指了指前厅的方向,姜裳视线一敛,“既然这样,那便前去看看吧。” 她从妆匣中取了面纱,带到脸上。 刚到前厅,果然有一青衣男子站在大厅中央,身侧站着一媒婆。 姜裳眼神一顿,这服饰,似乎是昨日曾远远瞧见的那男子。 “裳儿,怎么又出来了。”孟青容将茶杯搁好。 “姜小姐,这位是双莲巷的穆公子,公子…”媒婆一个箭步窜到姜裳跟前,想要将这穆公子的长处一一说与姜裳听。 “小姐,穆珂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提亲之事,二是为了昨日二弟的所作所为赔罪。望小姐大度,能原谅他的无礼。” 穆珂抬头时正好与姜裳的视线相对,与昨日远远的对视不同,今日离得近了,姜裳才看得见他眼睛里的同情,不由得心里无言,难道他今日前来提亲,是因为同情自己没有人要,而他的二弟昨日又以夜叉之事冒犯了自己,是故特地以此赔罪? “嗯…这位公子,昨日令弟言辞上并没有冒犯之处,举止上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个孩子,贪玩了些,没什么。”姜裳摆了摆手,“提亲之事就算了,裳儿年纪尚轻,尚未及笄。” 穆珂所想,姜裳只猜到了一半,还有一半她是怎么也想不到。 姜裳是姜家大族的嫡女,虽然容貌不佳,但往后若是娶了她,好处不少。 “姜小姐既然这样说,那改日小生再来拜访。” 穆珂笑了笑,与孟青容行礼道别后,方才带着媒婆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孟青容才说道。 “他不过是个商贾家的长子,裳儿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去休息着。” 姜裳点了点头,回身时戳了戳司音的额头。“瞧吧,叫你不要这么着急。” 司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下次奴婢一定记得放慢速度。” 穆珂带着媒婆从姜府大门走出时,见有人一直站在街道上,两只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 第72页 那人眼神里的戾气,让他只觉如坠冰窖。 穆珂有些疑惑,他低头将自己的穿着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同的,仍然是干净整齐。 抬头时却见前方站着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莫非是鬼魂? 穆珂这般想道,但脚上不停,往自家方向走去。 …… 等到了晚间,姜裳用完晚膳,窝在榻上看了会儿闲书,后来累了,伸了个懒腰,往内室里走去。 见内室铜镜前,有一玉佩压在书信上。 姜裳有些不悦,见这个模样,定然是岩三熘了进来,将书信放到了这里。 可她本就不想与他人有何牵扯,更何况是将信放到里间。她哪里知道这信其实是窦怀启送来。 姜裳冷着张脸将信笺取出。 信笺上只有一句话。 “等我。” 落款自然是窦怀启的姓名,可…… 姜裳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摩擦了两下,这信纸微软,比起上次的信纸有所不同。 但她并未往心里去,只道他是换了新的信纸。 可窦怀启只留这二字,让姜裳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突然叫她等他,难道是因为凉国那边事务繁重,难以解决? 姜裳在床上翻过去翻过来,是久久不能入眠。 此时夜已更深,庭院里虫鸣的声音吵吵闹闹,扰得姜裳睡不着,她‘蹭’的一声坐了起来,准备到庭院里耍一套鞭法。 “叩叩”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眼里一亮,这样的举动莫非是窦怀启回来了? 她穿好外衣,推开了窗户,可窗户那里的人却是岩三。 “姜小姐!” “咚。” 姜裳立刻将窗户关上,转身准备回床上接着睡觉了。 “姜小姐!!主子在东边的小湖旁等你,待明日天亮了,他便又要回国了。” “哐” 姜裳将窗户拉开。“当真?” 在外面的岩三犹如小鸡啄食一般,连连点头。 “咚。” 姜裳又将窗户一关。“你去院门处等我。” “诺。” 待人走远了,姜裳特地换了套新衣,只是到了自己的髮髻时,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涂上脂粉,抹了抹口唇。 “姜小姐?姜小姐?”岩三许是见她半天没有出来,便又倒了回来,敲门道。 姜裳翻了个白眼,“来了。” 临走时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嗯……不错。 …… 城东小湖处,此时夜深人静,又因为是小湖,没有什么游船画舫。 湖面上惟一叶扁舟,四周是糙丛深深,其间偶有萤火虫飞过。 姜裳左看右看都没有瞧见窦怀启的身影,冷着脸问道。“你胆敢骗我?” 可一偏头,岩三也没了人影。 此刻四周一片寂静,天上是星辰明月,银河迢迢。 姜裳眯着眼,在一片黑暗中寻找岩三的身影。 突然有烛光从湖面出现。 河灯从远处而来,红绿共徘徊,纷如列宿时时出,宛似流殇曲曲来。 “裳儿。” 有人在她身后唤道,声音熟悉,像是窦怀启。 姜裳回头一看,站在垂柳树下的那人不正是窦怀启吗。 他穿了件蓝色的长衣,梳着高高的髮髻。双手拿着一个点燃了的孔明灯。 瘦削冷漠的脸上,只有见到姜裳时,才勾了勾嘴角,笑着往她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 姜裳的眼睛都快笑眯了,她蹦蹦跳跳的走到窦怀启的身旁,伸手想要拿住孔明灯,却被窦怀启躲开了。 “莫碰,万一被烛火烫到。” 姜裳笑了笑,伸出去的双手顺势搭在了窦怀启的宽袖上。 “好。” 她拉扯着窦怀启的衣袖,远远的看去,窦怀启似带着个孩子走到湖畔旁。 “你抓这里。”窦怀启教着姜裳拿好。 姜裳抓稳之后,窦怀启松了手,“她们说,在孔明灯上写上心愿……” 他的话没有说完,姜裳就已经将孔明灯给松开,任它飞上了天空。 “呵,你不是从来不会将这些事情寄託于上天吗?怎么今日这么矫情?” 窦怀启没有说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伸手在她鼻樑上轻轻一刮。 “你知道我为何来黔州吗?” “不知。” “岩三他告诉我,我未来的夫人,最近常被提亲之事困扰,我有些担心,我平日里从来不将事情寄託于上天,是因为我确定,我一定能做到。可在你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确定的事。” 窦怀启又是一笑。“所以我从凉国匆匆赶来,是为了见你一面,让你安心。不过……今日真见到了那个提亲的男子,让我有欲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姜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伸手扯了扯窦怀启的衣袖,让他弯腰,待窦怀启弯腰低头时,她便伸手将窦怀启的脸颊捧着。 非常认真严肃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姜裳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索性用自己的额头贴到窦怀启的额头处道。 “只要你还要我陪着,那我就绝不会离开。勿要分心在我的身上,我会在黔州等你。” 窦怀启的视线在姜裳的眼睛,鼻尖,嘴唇上晃过,哑声道“好。你知道我的身份,本应后宫三千,若是我此刻说,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定也不会相信。呵。” 他浅笑,而后抬头在姜裳额头上一吻。 “所以……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我的天今天要死了!明天不更了。爱你~) (捉虫)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昏暗幽闭的空间里唯一盏烛火照明。 圆头木椅上坐着一个低垂着头,蓬头垢面的女子。 从墙面上垂下来的四根铁索,分别捆住女子的手足,她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看样子囚禁已久,已没有了反抗的念头。 本以为这样,这女子定是面黄肌瘦,身材消瘦,哪知道这女子抬起头时,面色微胖,但又并不红润,这种肥胖有些奇怪。 像是故意被人投食,以至于发胖。 “咚。”暗室里的石门一响,有几人从外走了进来。 领头的,穿着件明黄色长衣的男人正是楚皇。 他的视线在石阶下的女子身上微微一停顿,身后已有人朝着女子的方向走去。 后面而来的僕人共有三人,一人拿碗一人拿着匕首,还有一人则拿着上好的伤药。 匕首从女子的手臂上划过,鲜血流出,后面来人,配合默契的将玉碗伸到玉臂上接着。 “皇上,求求你放过我,我的血真的不能解万毒。”原来这个被关押在密室里的女子,原是被姜裳陷害,后又以为自己被人看重的姜烟烟。 第73页 楚皇眯着眼睛一笑。“早先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么此刻又不愿意了?” 等到玉碗里接了薄薄一层血液,奴才端着玉碗恭敬的放到桌面上。 伤药随后敷于姜烟烟的手臂上,细细一瞧,她那只右臂上已有很多细长的伤口,只是大多都结疤了。 这样看来,这伤药还有些用处。 “退下吧。” 走在最后的僕人将伤口收拾妥当后,应了声,退下了。 一时间,暗室里只剩下他二人。 楚皇懒懒得坐在桌凳上,手指在茶杯口上打转,说话时慢条斯理。“朕也懒得和你兜圈,朕的身体毒性已深,估摸着也过不了多久了,但是既然有人说你的血液有用,试试也无妨,朕这几个儿子可都盼着我早些离世,除了三儿……”他顿了顿声,仿佛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宫中见到的那一幕。 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三儿是否是自己的亲儿,毕竟眼见为实,他已亲眼见到三儿的母妃与他人恩爱,虽然她已用命自证,可说起来他是不信的。 “可我并未立主,他们又不敢造反,让史官给记一笔。” 楚皇往杯面上一弹,“所以,你就给朕安分些,别老想着逃跑,朕待你也不薄,可曾有让你消瘦?” “呸,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命人不顾我的意愿餵食,无非是怕我死了,取不了活血。”姜烟烟抬头对着楚皇的方向呸了一声,而后又低垂着头。 她太累了,以至于嵴背不能挺直。 楚皇看着她发笑。“这世上可没有人敢这么说朕。”楚皇将玉碗里的血液一口饮尽,站起身,踱步到姜烟烟的身侧,右手往她脸颊上一甩。 姜烟烟的脸颊上红了一大块,与她往日里的盛气凌人不一样。 从被哄骗进宫到现在囚禁于此,细细一算,竟已过了快两三月了。 姜烟烟在这暗室里瞧不见天日,自然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 自然也忘记了自己身份的特殊。 她本是每月都会杀掉一个僕人,可到现如今,已经过了两三个月了,她只觉自己身体越发虚弱,纵然比起以前还要胖上几分,犹如待宰的家猪。 楚皇在她跟前站着,借着灯光瞧去,脸色不佳,恐是身体早已病入膏肓。 这时只见楚皇先是疑惑的往姜烟烟身上一瞥,双眼逐渐睁大,似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姜烟烟没听见他说话,不知发生了什么,用了力气抬头一看,见楚皇双眼瞪得如铜铃大小,伸着右手指指着她的手臂,“你……你是妖怪!” 姜烟烟低头一看,果然,手臂上和以前一样消失了大半,她心里一喜,以为能逃出去,可低头一看,脚部仍然被铁索捆住了。 “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放了我,我就用妖法让你马上和我一起……” 姜烟烟的话并没有说完,只见刀光一现,腹部已被人刺了一刀,原来是楚皇慌张之中,拔了腰间的匕首,朝着姜烟烟的方向刺了过去。 姜烟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直到匕首刺入腹部之前,她都在幻想自己会逃出这个黑暗的地方,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楚皇给刺中了。 楚皇的手颤抖着离开刀柄。 鲜血染透了姜烟烟的腰部,她抬头又看了眼这密室,或许这就是她杀了许多人的下场,恍惚间她看见周围正站着许许多多的魂魄,面色冷漠的盯着她。 “妖怪!妖怪!”楚皇还在怪叫。 或许是姜烟烟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她身体的透明已从手臂往躯干转移。 “我会一直看着你,你的生命所剩无几,我会在你身边等着你。” 姜烟烟用尽了全力将这句话吐出。 楚皇吓得往后倒退,他只看见前面铁索缠身的姜烟烟渐渐消失,如一缕魂魄,又似一阵轻烟。 “妖怪!她是妖怪!她要害我!”楚皇念叨着这句话,夺门而出。 那日后…… 楚皇的身体日益变差,日夜缠绵于病榻,尤其是在听到回来的奴才说道。“暗室中空无一人时。” 他的双眼瞧着一个定点,不住的念叨着。“她要我的命,她是妖怪,难怪我不仅好不了,毒性却仍然在增强。” 他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他的意思。 楚皇心里藏着恐惧,他既然信道,信长生不老,自然也信这天地轮迴与妖怪鬼魅。 姜烟烟就这么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内心的恐惧早已将他吞没,加之他本身身体不适,瞧着竟已日薄西山。 就这么用上好的丹药续命,又让他拖了一月左右。 时间熘到了盛夏,某一夜,星辰闪亮。 楚皇的思绪早已浮浮沉沉,自觉所剩无多,愣是憋着一口气,唤来人将自己扶起。 “召丞相来。” 丞相匆匆赶来,知是楚皇要立诏了。 楚皇前面念的很慢,只是这遗诏要立谁为皇上时,他思索了很久。 最后长嘆一声。“立二儿宇沿易为皇。” 他本是最喜大儿,可是大儿此刻正在天牢中。 “将大儿宇沿生贬为庶民。” “皇上,那三皇子呢。”丞相执笔,顿了顿,见皇上没有提及三皇子,不免出声问道。 “三儿,呵,就让他在这朝廷上为新皇尽力吧。” “皇上,臣认为,三皇子如仍在朝廷中,恐会有性命之忧。” 丞相担忧重重。 却再也没听见楚皇回话。 楚皇已经带着笑离世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楚皇自己知道,他要的就是三儿与二儿为了皇位争斗,皇位给了二儿,三儿又与武官关系密切,一山不容二虎,且看哪只老虎能占山为王了。 宇沿生送了道士给他,自然不会再让他给自己下药,毕竟他本就是太子,何必这样做? 不过是有人想要太子之位。 既然有人想要这个皇位,他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 楚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前太子宇沿生被贬为庶民,新皇宇沿易怜他可怜,赏他千金,送他至他州安家。 夏国与楚国边境早已动了刀剑,无人来贺,凉国只派来一个特使,恭贺新皇登基。 只是特使脸色难看,毕竟凉国内斗严重,此刻派他出来,不知回去时又是什么光景。 宇沿易坐在高位上,台下是文武百官,他瞧着宇沿邢匍匐在地的身影,心里一喜。 从今往后,他便是这楚国的皇,这天下的每个人都将跪倒在他的面前。 但宇沿邢终究是个祸害,是不能留的。 宇沿邢的额头已快要磕到地面上,指甲陷入肉里,掐得人手掌血红一片。 可今日的耻辱他却不敢忘。 前几个月母妃为了证明清白,已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恨意滔天,他明白肯定是宇沿易下的黑手,此刻又要他俯首称臣。 第74页 呵,不可能。 我宇沿邢今生本不愿做乱臣贼子,但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是穷极他的一生,就算是与虎谋皮,他也要登上这最高位。 楚国汴丘里风云正涌,边境处夏国又是步步紧逼,凉国里内斗严重。 唯姜裳所在的黔州,远离皇城,与边境又是所隔千里。 在宇沿邢与宇沿易将要撕破脸面,争权夺位之时,她正悠闲的带着司音在黔州城里乱逛。 新出笼的皮薄汁足的小笼包,她得先来一笼。哪家酒楼出了新菜,她总是第一个捧场,就连哪家的胭脂水粉先上,她也得先去试用。 只是总会遇到穆珂,问起时,穆珂指了指身旁的酒楼与店子。 “这是在下祖业,此番是来巡查。” 姜裳每每总会翻个白眼,带着司音离去,而后小声的与司音说道。 “此人一眼瞧过去便不是个真诚的人,你且离他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了,我也不想的,我姐结婚,今天才有空码字,我仍然爱你们 (捉虫) 第50章 第五十章 盛夏来临后,姜宏朗自己拿钱办了个书院,他既然成了书院的山长,每日便忙碌起来,府上的事大多不再去管,只交予孟青容一人打理便好。 苏氏似乎有了身孕,脸上的愁容淡了不少,姜老也曾写信,遣人送进汴丘,询问关于姜烟烟的消息。 回来的人都说,不知二小姐去了哪里,就连三皇子府邸上也去问了,听三皇子的奴僕说,有一天夜里,姜二小姐自己辞行,说要去关外,再也不回来了。 回来的人还说道,此刻汴丘里宵禁森严,新皇登基自然是要杀杀他人气焰。 这几条消息传回来时,姜宏朗看着庭院里的大树,长嘆了声气,不知是在思索什么,最后是拍了拍树干。 “离开了也好,免得我日夜被噩梦缠身,不知是该对你好,还是以恶对你。” 这话不知是在说姜烟烟还是去世了的楚皇。 姜宏朗没有再说,他每夜梦里的那些事,曾让他恨透了姜烟烟与楚皇。 现在故人已去,他反而只能留下一声长嘆。 至于苏氏,不知是看破了姜烟烟对她的冷漠,还是肚子里有了新生命,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旧历六月的时候,夏国已全面压境楚国。 凉国处又没有窦怀启的消息传来,岩三。反。而已经习惯了黔州的气候,每日躲在暗处替窦怀启守着姜裳。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夏日的骄阳正孤傲的高仰着头。 深紫色帷裳被珠帘压低了弧度,马车在土路上飞驰。 姜裳抬头看去时,孟青容的视线停留在车窗处,久久不曾移动。 “娘,今日我们进庙上香,你大可不用来的,二娘想来也不会多嘴。” 孟青容摇了摇头说道。“她既然怀了孩子,便是我们姜家的血脉,来庙里替她上香,也没什么不可。” 黄沙飞扬,车轮在沙地上碾压,几乎将孟青容说话的声音给吞咽下去。 她们此行是前往城外山头的寺庙,替二娘苏氏腹中的孩子求得安稳,毕竟苏氏已年岁不小。 姜裳自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自从孟青容上了马车以后,久久没有说话,害得姜裳的视线多次在孟青容的脸上停留。 “娘亲,二娘这胎若是怀的男孩,你……” 孟青容露出个难看的笑脸。“那是她的福分,更何况我有你就足够了。” 二娘这胎若是男孩,那变数就大了,姜宏朗老来得子,谁能知道这姜府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姜裳不信孟青容不知道自己的意思。 孟青容脸色未变,只是懒懒的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年岁尚轻,不用管这些事,你爹这辈子可没这个胆量对我不好,这事早先他便告诉我了。” “你二妹是个白眼狼,现在生死不明,你二娘过得也苦,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知进退,也懂事理,这是当年我允宏朗纳她的原因,现下她孤身一人,添个孩子也无妨。” 姜裳的确不明白,“既然如此,娘亲为何又要不喜?” 孟青容轻笑一声。“允他纳妾是世俗之规,非我本意,如何欢喜?不过是替他在一群脂粉女子中,寻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古往今来有皇上捨弃后宫三千,只求一人吗?” 姜裳说的有点忐忑,但其实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已经猜到了结果。 “裳儿,你见过这样的皇上?” 车厢里的沉默太过浓重,她还未开口,马车就在车夫手中,停在了山下。 “夫人,小姐,到了。” 司音在车门处敲了敲,孟青容先是由着他人拉开了帷裳,率先下了车,与姜裳错开身子的时候,似乎听到她小声说道。 “倒也不曾见过。” 孟青容装作没有听见,她也知自己这个女儿藏着许多心事,想来与之前那个离开了的窦怀启有关。 姜裳下了车,紧跟在孟青容的身后往寺庙里走去。 这座寺庙是城外数一数二的大庙,起初是个不起眼的小寺,庙里只有一个苦行僧与一个小僧。 后来有一云游的和尚到了这里,见这里山清水秀,也就不再离开。 听说这和尚人好心地善良,又有些本事,让这寺庙的香火渐渐旺了起来,索性便做了寺庙的第一任住持,取名慈宁寺。 现下正是好时节,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山光秀丽,石路崎岖,慈宁寺在深山中只露出它半边面容,其余的风姿皆被深山里的大树遮掩。 顺着石路往上行走,林深蝉静,溪水流淌。 到了山门,早已有小僧在山门前候着。 孟青容身旁的奴婢见此,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牌,递到小僧的面前。 穿着整齐僧袍的小和尚,接过小木牌,晃眼一看,而后点头带着孟青容往寺庙里走去。 “夫人,慈宁寺香火不断,百姓来往间太过烦杂,是以用这方法来安排前来祈福的人,住持已在庙中等候。” 估摸着这次上香还是提前半月准备好的,姜裳看着孟青容瘦削的身影,摇了摇头。 娘亲总是这样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可却独独没有想过自己。 姜裳不免心意难平,她的性子野,若是让她看着窦怀启纳妾与他人生子,她是受不了的,索性也就不进去了。 “娘,我与司音就在这寺庙大殿中等候,就不随你去了。” 孟青容点了点头,“切勿乱跑,寺庙重地,女子可不能乱走动。” 姜裳胡乱的应了声。与孟青容分了方向,在大殿里熘达起来。 寺庙的大殿中也全是来祈福的百姓,脸上一片真诚。 她左右闲着也没什么事,便也去抽了支签,是个小和尚给她解的,含义并不是很好,反而似乎还有大凶。 姜裳勾着唇,将木籤扔回了经筒里。 第75页 “小姐,若是嫌小僧解的不好,或是没有明白的,大可提出。” 木籤落入经筒里吃痛的发出声响,一旁替她解签的小和尚似乎以为她对此不满,沉默的指了指经筒。 “我并不是嫌弃你解的不好,也不是不能明白,我只是嫌弃这支签,太过大凶,不喜。” 姜裳摆了摆手,估摸这小和尚是对自己有意见,便蹲下身子,将经筒整理好后,方才站起身,带着司音往大殿外走去。 浓烈的香味在前院里奔涌,刺激得她的鼻子有些不适。 来时的好心情已将近没有。 这支签她是替窦怀启所取,结果大凶,她下意识的往墙头看去,那里没有一人,她才勐地发现岩三这几日总是不见人影,她停了步子,又转动身子,四处张望着,才发现果然没有岩三的踪影。 眉毛越皱越紧,似解不开的绳结。 岩三受窦怀启之命守着自己,定然不会疏于职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音,你去偏厅看娘亲祈福得怎么样了。” 姜裳心里一慌,语气里难免带上了焦急。 司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小姐这样说道,又忆起之前小姐抽的那支凶签,还以为是替孟青容所抽,是以如此着急。 连忙点头应好,然后转身朝着偏厅跑去。 司音穿着婢女服在走廊中急步,可惜周围百姓太多,她在其中穿梭,速度实在难以提升。 她又是个急性子的人。 转过个走廊后,见前面没有人了,她才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起来,这样的动作对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上规矩。 没曾想跑得太急,刚过转角就与前面而来的人相撞到了一起。 司音没稳住身子,往后倒去的时候,有人拉了她手臂一下,她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她也顾不上与这人多说,只低着头道了声谢,就又跑了起来。 她跑动的时候像一场风,来时匆匆,去时不过眨眼。 站在原地的穆珂摇了摇头,这姜家的婢女也不怎么懂礼数。 “大哥,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来这寺庙里。”穆孟季伸出他的小手扯了扯穆珂的衣服。 “我也不喜,若不是有利可得……”他摇了摇头,往回看了看,那女子真是冒失,与寻常婢女相比,性子较为活泼。 这姜家的规矩礼数,若是说句实话,连他们商贾之家的礼数都比不上。 “这人若是在我们府里,可就丢人了。” “哼,我倒是她的性子比起家里那些深沉的老人也好得多,至少还能陪我玩闹。” 穆孟季嘟哝着,小小的人儿,撅着嘴。 穆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又回头瞥了眼。 现下早已看不见司音的身影,只瞧得见满廊的夏日阳光,光线在空气中跳跃,时而出现在红木上,时而出现在他人的额头上。 “罢了,走吧。” 司音跑到的时候,孟青容正好由着僕人扶起,和其他祈福的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这么着急?” 司音挠了挠头。“奴婢见小姐说话着急,奴婢也跟着着急了。又忘了要稳重一点。” 孟青容笑了笑。“无妨,女子还是要性子活泼,你瞧你家大小姐,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着急生气过,她对任何事情都平静得像滩水。” “这样不好吗?”司音跟在孟青容,小声问道。 “好与不好,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她这样让我省了心力,自然好。可她这样,就像个看破一切的老和尚,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人还是要多几分活泼才好。不过,你说她着急,倒让我吃了一惊。” “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姐抽了支凶签以后,脸色就越来越沉了。” “哦?倒是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姜裳的怀中犹如揣了只慌张的兔子,害得她心神不定。 远远的看见孟青容带着司音从远处走来。 “娘亲要做之事可有做好?” “我听司音说你有些着急,起初不信,现下一看,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是一支签罢了,做不得数的,勿要着急。”孟青容伸手拉过姜裳的玉手,方才觉得明明是盛夏,可她手心却冷得像砣寒冰。 “娘亲,裳儿心里担忧得紧,我们早些回府可好。” 孟青容拍了拍姜裳的手背。“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现在就回去。” 马车在沙尘满满的土路上奔跑,四周的景物飞快的朝后奔去,姜裳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心慌过,她也不知为何。 当她取出那支下下籤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感受,甚至没有相信,但岩三的消失让她有些恐慌。 那时正是漫天的阳光与沉寂的老树青檐,香气正缭绕,穿着整齐的百姓在铜炉旁穿梭,她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抬头一看,岩三竟然不在,又忆起,岩三自来黔州以外,每日跟在自己左右,或远或近,皆在自己眼力所在范围。 此刻心里一计较,才发现他已经多日没有现身,若是细细算下来,指不定快要半月了。 这样的情况,姜裳不免要往坏处想去。 马车刚停到姜府门前,姜裳便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姜府门前还有人正等着,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就往后院跑去。 司音追不上她,只得站在马车下远远看了眼姜裳的身影,而后扶着孟青容走了下来。 “夫人小心。” 孟青容点点头,下来时,眼睛在站在姜府门前的那人身上转了转。 “穆公子今日来有何事?” 穆珂心里正感嘆,难怪之前姜家的婢女跑得那般急躁,原来这姜家的大小姐,也没什么两样。 他拿起手里的雕花木盒子。 “这是在下脂粉店里新进的脂粉,粉质细腻,前些日子见小姐常来店里,相比小姐定是喜欢的,所以在下特地送来。”穆珂将木盒子往前一递。 司音低头接过。 “多谢穆掌柜的好意。”孟青容从怀里掏出个碎银子,让司音转交给穆珂。 穆珂的手心里便躺着个安静的小碎银子。 他心里气急,看来这孟夫人是将自己当作了上门卖东西的伙计,想必心里对自己做她的女婿这事,是根本瞧不上的。 穆珂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份太低,起初以为姜裳人相貌不佳,或许夫人会看在自己有钱的份上,将她嫁给自己。 今日见姜裳从马车上跑下来,虽然动作太快,自己并未看得清楚,但晃眼看去,她的脸上尚算光滑,并没有如外人所言脸上全是令人害怕的红痘。 又联繫起上次小弟熘进她家院子时所说的话,他这才确定自己是误会了。 穆珂拿着碎银的手微微收拢,作揖道。“谢孟夫人赏识,瞧孟夫人一路马车颠簸,想来是人累马乏了,我就先行离开了。” 第76页 待穆珂离开后,孟青容才对着拿着脂粉盒的司音说道。“你家小姐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烦,这脂粉你就不要拿去烦她了,自己留着用吧,你要是也不喜欢,就甩了。你家小姐的性子你也清楚,她是不会用的。” “诺。” 姜裳一路急奔,终于奔到了后院,可后院空落落的,屋檐墙沿不见一人。 许是自己想多了。 她这样安抚自己道,而后安静的坐到了庭院的石桌旁。 司音进到院子里来时,所见的便是一副女子安静眺望图。 “小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 姜裳回身看着司音,笑了笑,“没事,只是心里慌得让人难受,或者晚些时间就好了。” 晚些时间就好了,司音默念着,她也以为小姐一会就好了。 可小姐却在庭院里坐了几个时辰,连晚膳也没有心情食用。 只是安静的看着石墙发神。 姜裳这一等,就将近要入夜了。 盛夏天亮得早,也黑得晚,姜裳坐得有些累了,终于等到了岩三。 岩三和她一样,脸色疲惫,双眼里藏着困意,他本是按照平日里的安排,临睡前来看一眼,谁知道刚一探头,这姜家的大小姐就唤道。 “你下来,我有事问你。” 他思索了会,“姜小姐,我还是不进去了,有什么事在这里问就好。” 姜裳没有纠结,她站起身子,走到墙沿下,与岩三大眼瞪小眼。“怀启,近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岩三心里一惊,不知这身在深闺中的姜家大小姐怎么知道的。 他眼里的惊讶一露,姜裳就已收入眼里,她面上仍是平静,装作淡然的问道。 “说吧。” 岩三以为他早有耳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就不再隐瞒。 “主子他近日来处境兇险万分,自他进凉国以后,何疾宏便派人多次暗杀主子,所幸主子武功高强,又有手下相助,前几日刚至凉国的都城,以,前太子遗孤的身份出现在朝廷之上。本以为将主子放到明面上,何疾宏就无计可施,哪里知道他竟在酒宴中下了剧毒。” 说到此处,岩三多了一丝笑容。“还要多谢姑娘送主子的那只毒物,不过半个时辰,便替主子解了毒,也多亏主子将它养得好……只是现在……何疾宏杀害亲兄的证据尚未找到,主子已九死一生,不知后面还会如何。” “他还缺什么证据?” “当年太子被人下毒毒死,太医说,那毒是有人特地配出,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只有下毒之人才知如何调配,才能有解药,所以纵然我们早些发现了太子的异样,也无药可医。” “主子准备的人证虽然多,但何疾宏却可以一下推翻并指责是主子故意诬陷,要知他现在是皇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抓到把柄,被他除掉。所以主子认为,只有从何疾宏那里。当着众人的面找到毒/药,才可以因为这毒/药的唯一性,而说服众人他才是杀害太子的兇手。” 岩三说着有些气愤了。“若要我说,主子武功这么厉害,寻个机会将他给杀了,已谢心中的愤恨,岂不快哉!可主子说虽然暗地里行事,杀他易如反掌,但是二王爷就不能洗清冤屈了。更何况但凡是行事,就总会留下痕迹,若是因此被他人以把柄之名,来行要挟之事,这皇位恐怕就不再姓何了。” 姜裳站在石墙旁,岩三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他现在住在何处?” “暂住在旧的太子府中,只是每日夜里总会有一波死士袭来,主子手下的人有大半都已受伤了。” “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干什么?” 岩三委屈的看了眼姜裳,心道,还不是主子放心不下你,要我回来守着你。 但面上他只是抬了抬手臂,他的手臂掩藏在石墙外,这一抬,姜裳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似乎骨折了。 “我之前去过了,可是受伤了,又只有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姜裳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她的手指蜷在掌心里,冷得发抖。 怀启到了这个地步,还派人跟在她身后,这份情上辈子她还不清,这辈子恐怕也还不起。 “你今日先走吧。” 岩三以为姜裳会着急的多问几句,却没料到姜裳如此平静,他心里感嘆一声,可能这场感情里,只有自己那个平时聪明寡情的主子动了情呦。 他也没再多说,垂着头离开了。 正逢明月照高楼,星疏云远,地上影三人,身影重叠之时,又只是姜裳一人。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司音从后院提着热水出来时,发现主子一直没有动作,不免好奇,上前看去。 她从侧边靠近,竟发现主子正在无声流泪。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何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奴婢,奴婢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替你讨个说法。”司音将木桶往地上一搁,捋着袖子就欲去找人算帐。 她勐地想起来今日回来时,站在姜府门前的穆珂,原来是那人!难为她早先还替他可惜,那么好的脂粉就要被她甩掉,原来是他欺负了主子。 “司音,你且待在院里,我得去娘亲那里走一趟。” “好好好,司音在院里给小姐铺好床铺,小姐勿要再伤心。”司音忙不迭的回答道。 姜裳转身朝着孟青容所在的院子里走去,月光在她衣衫上作画,有些猖狂,她却没有注意。 她的心思早已扑向了远在他国的窦怀启身上。 若是她能听见岩三之前心里所想的事。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家主子?” 她或许会轻笑一声。 “我还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足以让他人瞧出来了。” 姜裳这辈子,自打从床榻上重新醒来之时,便已变了方向。 起初她只是对窦怀启心存感激,以对恩人的态度对他。 后来年岁渐长,看着窦怀启变作了有着上辈子眉眼的少年郎时,她总是心中一悸。 说来窦怀启自小就不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许是经歷磨练了他,她与他一块相处时,总觉得是在与大人讲话,事事都要注意。 后来岁月熘走,他成了俊朗少年郎,看待事物比她还要冷静与清楚,那时她总得在心里感嘆一句,上辈子比不过人家,这辈子还是被他甩在身后。 庆幸的一点是,他喜欢自己这事,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发生改变。 思索之时,她已走到孟青容房间的门前。 她敲了敲门。 “进来。” 有婢女推开了门,姜裳走了进去。 孟青容正披散着头髮,由着一个婢女按摩着腿。 “裳儿怎么了。” 孟青容皱着眉,看着跑进来的姜裳脸上满是泪痕,虽然白天她才说过,希望自家女儿多些喜怒,可从来没想过会让她哭泣。 第77页 “娘亲,裳儿有大事要做,可能过几日要去凉国一趟。” 孟青容看着姜裳的模样,问道。“你能自保?” “能。裳儿从不做赔本的事。” 没有人说话,空气突然凝聚成了一团。 孟青容过了很久,才沉默的问道。“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你且过来。”孟青容招了招手,姜裳走到孟青容的跟前。 孟青容的素手在姜裳的脸颊上摸了摸,而后揪了揪她的右脸颊。 “既然如此,就去吧。娘亲替你选几个护卫,你带着上路,老爷那里我会替你掩护。” 姜裳难得的笑了笑,伏到孟青容的耳边说道。 “娘亲勿要担心,女儿的武功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 孟青容脸色一缓,素手又拍了拍姜裳的肩膀,“既如此就先行回院,你爹爹一会就要回来了,莫让他知道。” “是。” 等到姜裳离开以后,孟青容才脸露愁色,语气却又恶狠狠的说道。“此事,谁若是传出去了,休怪我心狠了。” “诺。” 姜裳是孟青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说她要远行,孟青容岂会不担心,可裳儿当时的模样,她又怎么忍心不让她去。 她自从七八岁开始,便越发乖巧,从未求过她何事。 这独独一件事,她又怎么忍心不应。 大不了到时候自己找几个武功厉害的护卫,跟在她的身后。 孟青容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姜裳将要去做何事,她还以为,姜裳只是因为近日提亲的人多了,想去凉国散散心。 若她知道了姜裳此行的目的,可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姜裳呢? 她却早已回院,将自己所存的钱财皆找了出来,连带着自己的一些手镯与髮簪。 粗粗一算,也能有个将近两万两。 她将窦怀启送她的金簪小心的放在怀里,以免弄混,其余的饰品则被她一一倒进了袋子里,她要将这些东西全给当了。 姜裳这些年,阅歷不少,她也知道除开这朝廷,还有江湖,江湖里除了有替。人。杀。人的杀手,自然也有替人保人的杀手。 所求不过一个钱字。 既然何疾宏派人以多来谋害窦怀启,她就可以为了他,买杀手护他周全。 于是,往后几年,江湖中流传了一个传说。 杀手门中曾最辉煌的时刻,是有人以万金,请杀手门中所有的人,保一人。 只是自那次以后,杀手门中的门徒数量大幅降低,多年没有恢復元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就二更! (消马赛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凉国都城运灵城 旧日前太子府邸,原是蜘蛛网连着横木,夏雨漏于屋瓦中。 也不知是上天开了眼,还是去世的太子保佑,这流落于民间的皇长孙竟然在前几月回到了凉国。 这皇长孙与前太子年轻时的身姿,神色,长相,竟出奇的一致,加之有前太子留给他的信物,于是凉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他给留了下来。 可惜旧人已去,这凉国的朝廷上变了格局,前太子与先皇离世,本应预定皇长孙为下一任新皇,谁料当年内乱,皇长孙消失不见,二王爷因谋害大哥的罪名下狱,没过多久便在天牢里自缢,是以由着三王爷何疾宏成了这凉国的新皇。 现在……皇长孙已回来,可时局已变,三王爷已是凉国的皇上,这皇长孙怕也只能在前面加个‘前’字了。 夜深,运灵城里灯火通明。 前太子府邸,此刻已变成了窦怀启的暂住之处。 府邸后院处的池塘中是一处石亭,亭子四四方方的,倒也不大,掩盖在池水中的石料将它托起。 亭子四周是白纱垂条,细细一看,约摸有十六片,分片的纱帘上,不知是被何人用墨汁书写了一句又一句的诗句。 字迹飘逸,骨子里又似有坚韧之意。 石亭中有一人,身穿深蓝色长衣,右举一茶杯,搁于鼻翼下侧,清香扑鼻之时,他眼波平静似无风亦无波。 他的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唯有风从他身侧慌忙的跑过。 耳朵一动,似有什么声响,顺着风从他耳边吹过。 他嘆了声气,将茶杯放回原处。 也许又是何疾宏派来的死士。 窦怀启经过这些日子,对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 何疾宏就是想要他的命,起初窦怀启想要活捉死士,而后问出背后兇手何疾宏,以人证到何疾宏的面前讨个结果。 哪知道这些死士来时就是哑巴且服了剧毒,一旦被抓,先是咬开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让自己毒上加毒,任由自己中毒而死。若是让他合不拢嘴,来时服过的毒/药也会慢慢蚕食他们的神智。 这样就算是对阵的时候,手下留情。最后不过也只是白骨一具。 索性还不如直接取人性命,来得方便。 茶杯犹如镶嵌在石面上,一动不动,正如坐得笔直的窦怀启。 风声渐盛,是刀剑出鞘互相争鸣的时候。 听这声音,府里应该早已打斗起来了,说到这里,窦怀启还得夸一句,三叔父的车轮战术使得不错,知道自己明面上的人远远抵不过他每夜派来的人数。 更不用说每夜还有伤亡的人数。 风声几乎是刮着他的脸颊袭来,有长剑挑开纱帘,从右侧刺来,可风声来自四面八方,就如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剑。 只见他右手背随意一挥,拍出茶杯,茶杯顺着右侧飞去,半满的茶水晃晃悠悠,掐着长剑过来时洒出。 窦怀启此时早已从石桌上一个翻滚,站立到石桌的对面,手里握着的长剑也在翻滚的这一刻,由着石桌边沿抵着剑鞘,抽了出来。 剑鞘落下,左腿横扫,剑鞘便如飞出的铁箭,射向了左侧而来的死士。 窦怀启没有耽搁,身形一晃,人已从亭子中走了出来,白色的纱帘从他肩膀处滑过,柔软,可下一刻扑面而来的剑光却让他心一凛,微微侧身,躲开剑光往亭子上方跃去。 不过眨眼,他已持剑站到亭顶上,高处视线绝佳,这府里正是黑色与青色交错,死士正与他身着青衣的手下们打斗着。 早先在亭子中没有击中他的死士,一个蹬腿,便朝着亭顶飞来。 窦怀启嘴角上扬,略带着点不屑,右手剑光宛如春花,在这深夜里灿烂得让人眼灼。 他人的长剑向着他的左肩袭来,他略微侧身,提腿踹向死士的腰间,右手的长剑也顺势的刺向右侧而来的死士。 他身如翩鸿,轻功更是用得出神入化,一时间死士们皆只能与他擦身而过,却连他的衣衫都不能碰及。 窦怀启武功高强,自不用说,护自己安稳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只是这亭子下面的手下却越发吃力了。 他们大多因为前几日的战斗负了伤,或内伤,或小伤,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第78页 窦怀启看在眼里,手上的动作不免又加快了。 一时间身侧更是无人能进。 此时,清风明月,柳树梢头,大风卷过,更惊起柳叶翩飞。 有身着黑色,脸戴红色面罩的一群人,从远处的屋檐处飞来。 窦怀启见此,手上一顿,这些人的轻功不凡,想必比这些死士更不好对付。 若搁在平时,纵然是自己以一抵十,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远远看去,竟已将近百人。 黑压压的一片,让他的眉头锁得更深。 难道今日当真要死在这里? 如果他从未认识姜裳,死在这个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他从未想过死这件事。 因为有人在等他,他既然许了诺,就决计不会更改。 “呵。”窦怀启右手使劲更大了,动作也更快了,双眼里都似乎藏着血气,几下便将身侧残余的死士给解决了。 这时,这群黑衣红面人,已经跃到了府邸。 窦怀启的左手揉了揉右手手腕,正欲飞下亭顶,与众人一战。 哪里知道这些红面人刚一到地面,便如鱼入水,灵活的与其他黑衣人打了起来,解了青衣人的困局。 “噫?”他右手扣剑,不解此景。 “有一姜姓公子,以万两黄金保你一人性命,我杀手门既然接了这活,就绝对不会让你失了性命,你且在亭中坐着饮茶,待我等解决好了,你再出来。” 这混乱的场景中,不知是谁发声,吼了一嗓子。 众人皆身形停滞了几秒,便又接着打斗起来。 姜姓……公子? “呵。” 窦怀启轻笑出声,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穿着大红衣物,面上还戴着个獠牙面具的人,委屈巴巴的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怀启,我的葵水来了。” 他这半辈子颠沛流离,没有富贵与权势相伴,每夜都在思索着他的復仇大计,他过得有多么艰难。 他自小便知世间冷暖,也知这世上没有谁可以相信,可以倚靠,唯独她,就像是他这漫长岁月里独独盛开着的一朵花。 不论有无太阳,不论他的周围有多么贫瘠,她依然安静的守着自己身边。 “姜姓……公子,你又在哪呢。” 红面人的涌入,战局的优势直接倒向了窦怀启,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后,红面人中走出来一个脸戴红色面罩,头上戴了个羽毛冠的男子。 “李袁。” 他拱手介绍了自己,而后退后,命红面人散开,护着整个院子。 “那个姜姓公子呢?” 窦怀启已从亭顶上下来,估摸着这个人就是之前在人群里大吼的那个人。 李袁瞧了眼窦怀启,将他从上到下细细看了看。 “原来你就是这个一命值万金的人,长得是挺俊的,武功也好,难怪有人万金都愿意为你花。” “答非所问。” “呵。”李袁大笑了几声,方才接着说道。“那姜姓公子说还有事要忙,付了定金就走了,估计得过几日才到,我们这几天风雨兼程,披星戴月的,赚的可都是辛苦钱。” 他的打趣并未让窦怀启发笑,原来她没有来。 窦怀启兴趣已无,也不在搭理他,转身找来下属,谋划何疾宏的事。 这群死士做得干净,身上也没有一点身份标志,根本查不到何疾宏的身上。 早先岩三曾愤愤不平的说,以窦怀启的身手大可以深入到帝宫中,夺了何疾宏的性命。 可说来容易,出师无名,若被他人发觉,只会功亏一篑,更何况他夺了父王的皇位,难道还要让他死的时候仍是美名? 呵,笑话。 现在人证皆在,只差物证,便能定了他的罪。 可物证,这么多年过去了,何疾宏也不是傻人,怎么可能还会留着。 窦怀启一时间陷入两难,若是真的走到了前面无路的时候,说不定岩三的说法也算是偏门的方法。 但他仍觉得还有希望,毕竟那毒/药是由人特地配出,只要找到那个人,知晓他的相貌与身形,就算是那个人不承认曾与何疾宏密谋杀害父王,他也可以找人装成下毒之人,指证何疾宏。 现下他正在派下属前去寻找凉国境内的用毒高手,将他们七八年前是否出现在运灵城进行查实,或者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否有何疾宏以及手下的出现。 这样做首先就得消耗许多人力,之前窦怀启抽不出人手,现在姜裳替他请了救兵,他终于能腾出只手,好好查一查何疾宏了。 他可不信何疾宏只干过这些事。 待他一条一条的吩咐下去后,夜已入了后半夜。 他晃眼一看,院子里的大树上,角落里都藏着黑衣红面人,又想起李袁说的话。 也不知裳儿是从哪里得到的万金。 也不知……她人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深夜更新。 下次/如果我没存到20万/就发文 我就是小狗。 爱你们。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被窦怀启牵挂的姜裳正骑着快马从汴丘往凉国赶去,身后紧跟着同样骑着快马的护卫三人。 沙土在她脸上张狂,硌得她的脸颊有些发疼。 坐下的快马正竭尽全力的奔跑着,她此番特地前往汴丘自然是有要事要做。 前些日子听了岩三的话,提起毒。药,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溪敏说的那个会让人出现幻觉的奇香,又忆起那段日子里狄李曾说有黄衣女子,以钱财万两买奇香一节。 犹记得此香使人夜间多梦,以至于到了后面,还会出现幻觉,似乎用在何疾宏的身上,正是好的。 此次来汴丘寻狄李等人,倒是方便,毕竟自己离去时曾为他们置了一个店面。 “公子。这马估计又不行了。” 右侧有护卫突然说道。 姜裳低头看了眼,这快马果然气喘得不行,她正穿着男装,束着发冠,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下一座城镇马上就要到了,换马接着前行。” “公子,我们此番不是前往凉国散心吗?何苦……这般着急。”护卫中有人小声问道。 散心……呵,是保命。 但姜裳没有多说,只是随意说道。“早去早回,免得娘亲担心。” 一时间也没人再敢搭话。 此时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快马跑动起来,带了些热风,不见凉意,反而更让人焦灼。 姜裳知道此去凉国路途极远,若是耽搁,恐得到下个月了。 只得快马加鞭,也幸亏她用万金请了杀手护住窦怀启,此刻才没能自乱阵脚。 万两黄金虽是虚指,但请那么多人护窦怀启一人,这上万两雪花银是得花的。她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钱,纵然是将所有的首饰当了,合上前几年所赚的钱财,也远远不够。 第79页 可她一深闺女子拿不出,但那个富贾之子却是拿得出的,穆珂在生意上是一点也不含煳,听说她要与自己做买卖,立刻脸上堆笑的将人引进了店里。 起初穆珂见她穿着打扮皆为男子,可面容又分明是姜家大小姐,他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她是有事要做,也不戳破,将人引到桌子旁,倒了杯清茶。 “不知公子要做什么买卖?” “我想找你借一万两银子。” 姜裳直接了当的将自己这次前来,所为何事说了出来。 穆珂提壶的右手蓦地一顿。 “公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的贵,这一万两银子可是一大笔钱。” 姜裳眼睛微眯,“你可知我是何人?” “在下自然认识公子,不然岂会将公子迎进来?”穆珂神色不变,脸上带笑,心里却在打鼓,难道这姜家的大小姐想要凭藉自己爹爹的名声来强要? 虽说姜公在朝廷上仍有门生,但一万两银子不是小钱,他可捨不得。 “既然你知道我是何人,自然知道姜家小姐人穷,但姜府却不穷,今日借你钱财,他日必以利奉还。” 穆珂将茶壶放到桌面上,右手顺势搭在了身旁的茶杯处,将杯子顺时针转了几圈。 “公子的话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也不是不成的,你也知我穆珂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事。此次这钱可以借给你,若是你能在半年内奉还,利息我也不要了,我只有一事相求,那就是到时候请姜老做在下弟弟的老师。” 姜裳也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建议,突然愣住。“我爹?为何?你家财万贯,请个好的教书先生,更是简单……为何……” “哈哈。”穆珂轻笑几声后,在这店里转了两圈。“我穆家从商多年,每年所交赋税已是黔州的大头,可我们商人的地位,呵呵,不提也罢。若是吾弟能有姜老这样的老师,至少比我的机遇更多。” “那若是到时候没钱呢?” 穆珂转头看了姜裳一眼,脸上笑意更甚。 “这样就更好了,若是你没有钱还我,就嫁给我,和你这样身份的女子成亲,于我穆家是大好的事。” 姜裳直直的看着他,也跟着笑了。“果然会做生意,成交。” 她举起茶杯,犹如在敬酒,一口饮尽,而后“咚”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思绪如纷飞的蝴蝶,一股脑的朝着姜裳飞来。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已快到城下,连着骄阳也带了股凉意。 “准备换马。” “诺。” 十日后,运灵城,已入夜。 打更的更夫拿着铜锣在长街上胡乱的走着,寂静的城内听不见他人的声音。 他有些无聊,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刚坐好,就听见身旁的小巷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深夜里特别清晰。 “喂,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兄弟们都死了多少了!”有人小声问道。 “嘿,这谁知道,我就说这买卖不好做,价值万两黄金的事,岂是常人干得下来的?”另一个人骂骂咧咧的说道。 这更夫身体一哆嗦,尤其是在听见死这个字时,心里不住念叨。“不是我说的,莫怪莫怪。”生怕被路过的哪个神仙听见了,以为是自己说的,连忙在心里反驳道。 “行了,这几日也算是消停了,不然哥俩怎么可能有时间出来放松。” 这更夫一听,心里定了定,知道这是凡人,不是什么鬼怪,他躲在巷子旁边喘了喘气,又想起这二人对话时提到了万两黄金,一时间好奇心起,想要探头看看是何方神圣,可又怕被发现。 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间,巷子里便没了什么声响。 更夫心想,说话的两个人肯定已经离开了。看看背影也好。 他又唿了唿气,伸手在胸口处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朝着巷子里探出了头。 他刚探出了头,就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张戴着红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 近在咫尺,他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人的唿吸声。 他心跳一停,就听这人阴森森的开口道。 “黑白无常索命了。” “啊!!”更夫一阵大喊,吓晕过去,头砸到铜锣上,发出一声巨响。 “呦,三更了。” 那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席好,你吓他做什么?”巷子里还有一人问道。 “这几天光蹲在那个府里,可无聊死我了。对了,听说那人收到请柬了?难怪这几日死士没有再来。估计是鸿门宴了。” “哪里都有你的事,长舌妇也没你这么闲。走吧,一会门主得找人了。” “是是是。这就走。” 二人渐行渐远,往窦怀启的府邸走去。 何府,满府漆黑,唯大门前那两盏灯笼仍旧一片光亮。 这二人打着趣往何府走去,刚走近,就见门前站着四人,三人身材粗壮,一人身材瘦削。 他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来又有死士来了。 何府,便是窦怀启现在所住之地。 而在府邸门前徘徊,不知该不该敲门的人,正是一路风雨兼程的姜裳。 她在门前踱步,却听见身后有走路的声音朝她逼近。 她眉头一锁,而后利索转身。正好撞见那二人手拿匕首,正准备对她发动偷袭。 护卫三人连忙走到姜裳身前,将自家小姐给护在身后。 姜裳的视线在二人脸上的红色面罩上一停。 “你二人是杀手?来护他的?” “你怎么知道!” “看来的确是这里了。”姜裳点了点头,随后自我介绍道。“我姓姜,是雇你们的人。” 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居然就是僱主,这么小就能一掷千金,也不知从何处而来。 “既然这样,你等人随我们往偏门而进,这大门后面全是人,你若进去,恐会误伤。” “好。” 姜裳跟着二人往偏门走去,护卫三人则伴在她左右,四处张望。 “前些日子这府邸的主子还问起过你,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去告诉这里的奴僕,让她们禀告他,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说话的人自然是嘴贫的席好。 “不,不要惊动他们府上的人。” “为何?”席好不解。 姜裳抬头看了看天,“夏天总是这样,天亮得早,不过还剩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时再见也是一样的。何苦扰了他的清梦,这些日子想来他睡得不稳。” 席好挠了挠头,也抬头看了看天,觉得她说得也有些道理,也就不再强求。 姜裳此时的心情异常平静,她从偏门而进,见何府里树上,角落里都守着人,而远远的院子里门窗紧闭,更是放宽了心。 第80页 夏天来了就好,不然总担心你会生病。 我来了也好,至少明天天亮之后,就能站在你的身边,瞧一瞧明明内心温暖,脸上却又总是板着张脸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我知道我很懒!所以我得先把话说了,让自己懒不下去。 这周星期天00点之前,一定完结!!!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夏天的白昼总是早早的就来了,何府一片光亮,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守夜的杀手才有了休息的时间,何府的树枝终于还给了鸟类。 窗外鸟鸣声叽叽喳喳,在清晨显得有些吵人。 窦怀启勐地睁开了眼睛,偌大的房间里只他一人,他沉着脸拿过架上挂着的衣服,细细穿着。 或许是他少年时颠沛的生活,让他更不喜他人靠近,纵然现在有婢女随从服侍他的起居,但他还是更喜一个人独处。 他将腰饰从腰后绕过,大门处却响起扣门的声音。 他的视线往窗外的天空一瞥,太阳已经快从云后边跑出来了,估计是送早膳的。 “进来。” 有人推开了房门,将手中的食案小心的放到了桌面上。 他听着身后瓷器与木桌放出响动,知道进来的人是在摆放瓷盘,只是下一秒瓷器的声音停了下来,那人的脚步声却朝着他逼近。 脚步微轻,收放自如,是习武的人。 窦怀启勐地回身,右手已伸出,想要掐断来人的脖颈,来人却也用右手向他伸来的右手处打去。 “裳儿,你怎么来了。”窦怀启手上一停,姜裳后出的右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掌。 “怎么?你不想我来吗?”姜裳仍是一身男装的模样,只是唇红齿白,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她左手背在背后,眼睛里带笑,正是副调皮活泼的少女样。 “没有。” 窦怀启反驳时,右手下意识的收紧,正好扣紧了姜裳的右手。 “快尝尝我给你做的早膳。” 姜裳这也是头一次和人牵手,平日里冷静的脸色上终是染上了一层绯红。 许是觉得有些窘迫,她伸出右腿,轻轻的踢了窦怀启鞋履一下。 “好。” 窦怀启松开手,坐到桌旁,姜裳给他做的只是碗粥和一些小食,并没什么肉类。 “我……现在只会做这些。”语气低下,声音委屈。 听这声音似乎是有些自责?窦怀启想了想,安慰道。“无妨,比起我做的黑块,已然很好了。” “呵,对了,我给你说我这次……” 姜裳也顺势坐到了窦怀启的对面,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 “这个香囊里有一节奇香,是我从胡商那里讨来的,他说过这奇香点燃后,初闻就会让人产生幻觉,并且还会上瘾。” “之前岩三告诉我,你尚未拿到他的罪证,光有人证恐不能说服他人,说不定还有人以你为了皇位,特地诬陷自己的叔父。” “所以我认为,找到时机让他嗅到这香,待他出现幻觉的时候,再以鬼怪的模样恐吓于他,指不定就成了。” 这是姜裳细细思索后的方法,又怕窦怀启觉得自己所想不够周密,便又为末尾加了一句。 “我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所犯之事,他定然早就将物证给销毁了,我们纵然浪费再多的时间,恐也是白做。” 窦怀启将最后一口粥喝完,又取来帕子擦拭好嘴巴,方才咧着嘴笑了。 “真巧,你和我所想的一样。” 窦怀启将瓷器收到食案上,而后从对面转到姜裳身旁的位子坐下。 “前几日我的手下已经有了消息,帮何疾宏调制毒。药的那人,已经知道是谁了。可惜听说前几个月的时候,就已在山里去世了。” “死的时候,右手从肘关节向下全都变成了深色,身侧全是倾倒的瓶瓶罐罐,想来是他调制药物的时候,不小心沾上,而后中毒而死,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以身试毒,这些谁人能知道呢。” “那……你的意思是装作他的样子?” 窦怀启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姜裳的眼睛,有时也会熘到她的眉毛鼻子处,听见她的问话,他又是一笑。 “嗯,听说那人喜着单薄的红衣,披头散髮,左手腕还戴着串由动物小骨头组成的手镯,我已经派属下将他的尸体给挖了出来,连带着那串手镯。” “到时候让人装作他,只需要背影想来就会让何疾宏慌张,既然这香可以让人昏沉犹如入了梦境,那更是妙啊。” “手镯可有毒?”姜裳只担心这点。 “没有,纵然有我已请人将手镯用药物洗尽,不会有半点污秽和毒性,毕竟……要戴这手镯的人是吾弟,何怀昔,就是那日在赌坊,我指给你看的少年。” “啊,他啊。” 姜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个少年的长相,的确与窦怀启一样,长相俊美,只是一人是冷淡到骨子里,一人是慵懒爱笑。 远远看去,根本不敢相信这二人是兄弟。 “他年纪尚小,你便让他做这样的事,他不会怪你吗?” 窦怀启又是一笑,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细长得如月牙,“他需要功绩,揭露一个有狼子野心且杀害先皇,残害同胞的皇帝,对他来说,是有用的。更何况,他需要被我推到众人眼前。” 只是用处在哪里,窦怀启没有再说,他只是在笑。 “你今天心情很好?” “不,只是看见你,所以心情好。” 窦怀启又笑了声,双手抚上姜裳的脸颊,此刻虽然大门没有关闭,但他很放松,毕竟这里院全是自己的人,外院才是杀手。 气氛越来越暧昧,在窦怀启的脸朝着她越靠越近时,姜裳紧张的将膝盖处的衣角都快要扯破了。 其实她虽然由于重生的缘故,多活了十几年,可是她重生时心智便早已成熟,这十几年里只是让她的性子更为安静和淡然。 但,就算如此,这个时候,自己喜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是她从未经歷过得,不免心跳加速。 “你很紧张?”窦怀启又是一声轻笑。 “你……” 姜裳没敢再说话,因为二人嘴唇只离了不过一指的宽度。 “主子!!主子!!!完了!姜大小姐不见了!!!岩三办事不力,特来领罚。” 下一秒岩三大吼的声音合着他的脚步声,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跑得气喘吁吁,却没想到刚好打断了自家主子想要做的事。 窦怀启脸色一沉,抬头看他的时候,犹如在看一坨没有气息的死物。 “领罚?” 他将上半身往后移开,对着他眉眼一挑。 岩三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他一看,这消失的姜大小姐正坐在主子的旁边。 “我……”他结巴道。 第81页 “既然这样,那就去庭院里等着,今日我亲自罚你。” “啊!主子饶命啊!”岩三哀嚎一声,而后朝着庭院走去。 窦怀启也知道时机已经错过,也没有办法,只得拍了拍姜裳的头,站起了身子。 “那我先出去教训他了。” 其实也说不上惩罚,大抵也就是与岩三比试几场,泄泄愤怒。 “等等。” 窦怀启刚走到门槛边,听姜裳这样说道,便回头问道。“怎么了。” 姜裳走到他的面前,“你弯弯腰,我有机密的事只与你一人说。” “何事?” 窦怀启听话的弯了腰,然后只见姜裳扯着他的衣领,装作兇狠的在他的右脸颊亲了一下,离开时还恶狠狠的说道。 “哼!你才紧张了。” 可爱得像只不服输的兔子。 窦怀启脸上起了笑意,可是在想要加深这个亲吻时,岩三又在外面嚎道。 “主子!!” 窦怀启的笑停顿了。 “乖,我,先,去,让他知道什么叫,不能扰人好事。” 这话逗得姜裳咯咯的笑了起来。 …… 窦怀启正如席好所说的一样,将要去赴一个鸿门宴。 宴会的日子定在五天后。 此次前去,总归是要分出个高下的。 只是对于赴宴的人,窦怀启却有些疑惑,在众位大臣面前,对自己下毒手,似乎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此次是唯一的机会,由不得他退后半步。 只是这奇香怎么能只让何疾宏一个人嗅到? 姜裳听见这个提问时,轻笑了声。“宴会岂能没有舞姬?女子又岂会没有女子香。” 万事备好,只欠东风过岗而来。 五日后,日落西头,枝头处见霞光渐渐熘走,残余下来的光线从屋瓦间小心投下,有顶深绿色华贵的轿子,映着霞光,由着轿夫往皇宫走去。 姜裳没有同往,只是安静的站在门前,视线在那顶轿子上停滞,若不是轿子渐行渐远,旁人看着,还以为时间停止了。 “呦,没想到姜公子竟然是女子。” 有人打趣道,惊了姜裳思绪,回头一看,那个挂在树上的男子正是李袁。 头上的羽毛冠在风里晃晃悠悠,合上他那一张眯眼猥琐的笑,真是没有门主风范。 姜裳没有答话,只是转身从地面捡了个石子,朝着他弹去。 他见姜裳手势对了,可又有些不对,一时呆愣住,石子却朝着他头顶飞过,方向不准,看来是个半拉子,他正欲再说些闲话。 哪知道石子打到他身后的树干,又弹了回来,正中他的后脑勺。 “嘶,怎么现在的人这般用心险恶,我这个门主不好当啊。” “又不是躲不过。” 姜裳摇了摇头,准备离开时,却听李袁第一次正声道。 “你这一手弹石,与我相熟的一人极像,当年教她的时候,正好也是小指蜷缩,我骗她这样准心更好。教你的人是谁?” 姜裳回头一看,李袁正站在树下,低着头,脸色不明,长长的投影映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那顶深绿色华贵的轿子,进了宫门,停在了宫道上,窦怀启下来时,身侧已有人前来领路,朝着宴会的地方走去。 宴会的地方,正是在庭院内,许是家宴的缘故,也只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窦怀启入席后,安静的坐着,偶尔抬头,见何疾宏正端着张笑脸,坐在远处。 何疾宏笑得开心,那是自然的,这次他特地在自己的酒中下了毒,当然这毒并不厉害,比起他给自己大哥下的毒。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而且这酒的来源将会自然而然的指向窦怀启。 他当然知道窦怀启自从来了凉国,曾做了许多事,也找到了以前的人证,可他才是凉国现在的皇帝,人证?呵,只要自己不承认,人证又算是什么证据呢? 宴会开始了,他脸上笑意渐盛,看着他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马上到了第二壶酒上场时,毒酒就会被窦怀启手下的人给递上来,然后他便会以窦怀启指派手下下毒,毒害自己为由,杀了他。 可当酒摆上桌案,他正欲一饮而尽时,却见窦怀启嘴角勾着笑。 他心里一顿,手上的酒也快拿不稳了。 是了,他这般诡计多端,岂会中了自己的圈套,这里面的毒酒定然不是自己早先安排的酒。 何疾宏脸色一沉,也不敢喝,慌忙将酒放到了桌案上。 正是宴会前的剑舞,剑光灿烂之时,那舞姬却向着何疾宏边舞边来。 舞姬手上的剑让何疾宏身边的人一惊。 正欲护住何疾宏,却被何疾宏给止住了。 何疾宏心想,若是窦怀启敢派人在此刻行刺,那么罪名是没跑了,若是被刺一剑,可以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岂有不好的? 更何况自己身边的人,能人居多,怎会让个女子真的刺到自己? 何疾宏又开始激动起来,哪知道这舞姬步履缓慢,走到自己身旁时,更是特地将长剑收到背后,以广袖挥舞。 薄纱广袖,如海浪袭来。 何疾宏只觉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气,他在心里念叨,这舞姬竟用如此难闻的香料,可再细细一嗅,又觉得别有味道,不免又多吸了几口。 也不知是饮酒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他只觉整个人一会慡得如同在天上,一会又昏昏沉沉,看他人都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 只是让他难过的是,这舞姬竟然也不是窦怀启的人。 这场宴会难道又是无疾而终? 剑舞跳完后,音乐微微停顿,而后变得激烈。 有人着红衣,披散着长发,背对着众人跳起舞蹈来。 何疾宏起初只觉这人似曾相识,但见他左手微抬,袖口往下滑去之时,手腕处那个造型奇怪的手镯,令他一时惊愕万分。 他慌张的站起身,往前面走去。 “皇上?” 谁在说话? 何疾宏只觉头脑昏沉,他推开那些上前拉着他的人,推开时,却又惊唿。 “鬼?” 何疾宏勐地后退几步,见周遭哪里还是皇宫宴会,分明是燃着大火的石桥,他正走在石桥上,而那些朝他伸手而来的,分明是从河里伸出的鬼手。 “哈哈哈哈哈,皇上你可还记得我?”前面那红衣的人又再说话了。 何疾宏心里一惊。 “你早就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要碰我,你们这些骯脏的鬼魂。” 何疾宏对着身边吼道,而后转头正对着红衣男子说道。“齐天,你说过,你这辈子不会害我,此刻你成了鬼魂,便招来其他鬼手想要带我走?” 窦怀启正坐在一边,他安静的饮酒,身旁的护卫和老臣们都不敢上前拉着皇上。 第82页 毕竟皇上有命,可窦怀启也有一事不明,这何疾宏看所有人都是鬼手,明显是已入了幻觉,可又怎么会能认出这红衣男子是人? 何疾宏哪里还能分出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只是感觉到了背叛,他跌跌撞撞的跑到红衣男子身旁,硬从他的手腕处抢下那串手镯。 “我不过是喊你帮我下毒,你既然听从了,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连死了都不放过我。” “你既然要我帮你毒害你的大哥,父王,你就该知道天道轮迴,是因果有循环!” 红衣男子又说话了,何疾宏怅然大笑道。 “是是是,你变作鬼了,你便将你以前的话,不作数了?哈哈哈哈哈枉我还信你。你死前曾说‘阿宏,我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害过兄长了。’” “现在又带来这些鬼魂,想要带我走?呵,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何疾宏说完便将手镯扔到地下。 在他眼里,这地下已全是火海,手镯扔下去自然是会消失的。 他昂着头,看着红衣男子背影。 突然,又蹲下身子,往火海里摸索着,他一边喊烫,一边在火海里找着手镯。 许是终于摸到了。 何疾宏将手镯在自个怀里揉了揉,消灭了火光后,重新给那红衣男子戴上。 “走吧,走吧,这辈子,我欠了你,可这辈子我唯一的心愿便是登临皇位,杀人又有何妨。” “你已经当过皇上了,你的心愿已经了了。” 红衣男子一语中的。 何疾宏这时才跌跌撞撞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这二人的对话早已经入了其他人的耳里。 那些个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赴了宴会,便听到了一些不该听见的话。 倒是窦怀启,仍然淡定,拍了拍手,唤人将人证带来。 “这次前来,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松的承认了,我找来的这些人证,似乎只能当作小证了。” 窦怀启就趁着何疾宏晕过去的功夫,把这事给定了。 那些个老臣中有一半是拥护前太子的人,知道窦怀启若是当了皇上,自己的家族便可趁机起来了。 更何况皇上亲口承认自己害了兄长,又有谁可以反驳? “这般不忠不义之人,自然不能再当皇上!” “对!没错!” “可这红衣服的是何人?” “众位,在下何怀昔。” “啊!对!前太子是有两个儿子!” “那齐天又是谁?” “或许,皇上日夜守着秘密,终于心神崩溃,认错人了。” “有道理。” ***** 姜裳待在何府,心急如焚。 但当她看着他和何怀昔脸上带笑的回来时,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看来是成了,她浅浅的笑了。 又过了几日,听说何疾宏在将他囚禁着的殿里自缢了,这下连对证似乎也不必了。 姜裳也知道是该自己离开之时,毕竟窦怀启还有一堆事情将要去忙。 窦怀启没有反驳,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如此,早些回去吧,这世道乱了,你等我一段日子,我会回来。” 姜裳自然明白,又看了身旁瘪着张脸的岩三,大致也猜到了,看来岩三又要和自己一起离开了。 离开时,姜裳特地早起,不愿与窦怀启撞面,免得伤感,哪里知道,打开了门,才知道窦怀启已经在门外坐了一夜。 “我忘了,这东西你拿着。” 窦怀启递来的是十几张银票,拿过一算,有一万多两。“一万两银子嫁给他,不如嫁给我。可好?” 姜裳这才知道自己那几个护卫,将自己找穆珂借钱的事,告诉了窦怀启。立刻眼眉高挑。“不是说了叫你们不要告诉他们吗?” “回小姐的话,小姐说的是,不要告诉夫人,我等也并未告诉夫人。” 姜裳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只得伸手拿过银票。 “既然如此,便算了。” 窦怀启见她这模样,又笑了。“走吧。” 于是姜裳便带着三个护卫和岩三走上了回程的路。 “你既然不愿和我一起,又为何要和我一同离开?” 岩三正坐在马背上,回头望了眼。“姜小姐此次回国,得先出凉国边境,凉国边境往前便是楚国与夏国的交战地,前几日有消息传来,楚国又变天了,才登基的二皇子被三皇子以谋害先王为由斩杀了。” “三皇子屯兵权重,你们楚国无人敢言,又加之夏国在边境加了兵马,三皇子也算是顺利登基。不过……要想服众,还得亲自来平夏国的这场战役,谁叫夏国不愿娶个楚国的公主,一心要战。” “你的意思是,宇沿邢要去楚国边境。” 姜裳一勒马绳,抬眸问道。 “对啊,御驾亲征!不过……” “既然如此,此刻就往楚国边境的交战地去。”姜裳一甩马鞭,往反方向跑去。 “好的,……等等!!!姜小姐不可啊!!主子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姜裳一路快马加鞭,往楚夏的边境赶去。 这一去,在路途上,又浪费了几日,等出了凉国边境,往前又行了一两日,终于到了楚国边境处的大山,那时正是白昼。 姜裳等人勒慢了快马的速度,从山上沿着大路走着,翻过这匹山,便算是到了楚国边境,只是相对的也将会看到夏国的兵马。 两国对峙,势必会屯兵沙场上,黄沙随风飞动,姜裳等人翻过大山后,只觉这空气里都带了些铁锈味。 “姜小姐,这里城门已闭,你就算是楚国人,想来也不会允你通过。” 姜裳回头笑道。 “我何时说过要去楚国?我要去夏国。” 转回身子后,姜裳一拍马屁股,往夏国屯兵的地方赶去。 “小姐!可你这样会被夏国当作jian细!” “所以你们四人就在原地等我!若有人跟来,杀!” 姜裳的话让待在原地的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只有大喊一声。“小姐小心!”而没了其他的动作。 毕竟这地方处处兇险,人多不一定就好,反而会被人误以为是jian细。 姜裳一路快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夏国军队的帐篷。 “何人前来!”高台上有士兵朝她的前面射了一支箭。 姜裳勒停了马,随后翻身下马,双手高举。 “我乃你们贾公主所派,有要事与你们将领详谈,非敌对之人,身上也无武器,还望通报。” 那士兵有些半信半疑,见她来时只有一人,料她也翻不起个什么波浪,索性收了弓箭。 而地上守卫的士兵,也互相对视,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3页 “若是耽误了战机,你们承担得起吗?” 姜裳的话,仍在前头大唿,这地上的士兵,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把他看好。”随后自行往营帐里跑去。 姜裳此行并不是为了偷袭,更不是为了劝战。 她没这么大气,能忍下对宇沿邢的恨。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宇沿邢的皇位来得不正当,虽然提了个好由头,可史官们的嘴却又不是那么好煳弄的。 既然这样,宇沿邢的命也没有必要留着,难道真的要让他平定了夏国的战役,青史留名吗? 思索间,已有穿着铁甲的男子掀开营帐走了出来。 “贾公主派来的?” 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姜裳抬头看去,见来人穿了身铁甲,威风凛凛。 可这脸却又万分熟悉。 “姜……”他顿了顿,“你们将她的马匹扣下,这人我认识,你和我来。” 他对着姜裳招了招手,姜裳也不多言,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往营帐里走去。 营帐里没有人,他进来后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而后倒了杯清酒递给姜裳。 “瞧吧,我说得没错,我们还会再见面,那次的酒竟也不是最后一次。” “太子妃……不,张姑娘为何在这里?”姜裳坐到她的身旁,端起清酒,却只闻不饮。 “我随夏国大皇子出兵伐楚,我自然在这里。”张溪敏与姜裳一样,扮着男装,只是姜裳并没掩饰女子身姿的柔软,而张溪敏却不一样,她脸上左右两侧都煳了黑乎乎的脂粉,瞧着像是长相极黑的傻大个。 “大皇子?”姜裳不知这张溪敏何时与夏国的大皇子贾宇辞有什么瓜葛。 “你知道夏国这辈子为何将楚国逼到这个田地吗?”张溪敏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太子不是我的良人,却还要和他共处几年吗?” “为的就是这一刻?” “没错,这几年我处心积虑,终于让我偷描了楚国边境的山河图,这楚国周遭可以设陷阱的地方,皆在我的眼中,是以才会这么快的兵临城下,上辈子夏国接受楚国的联亲,是因为他们知道局面对自己不利,这辈子夏国执意要与楚国大战,是因为此战必胜。” 姜裳唏嘘了一声,她恨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伤害了自己的人,虽然她不在乎楚国,可战争只会生灵涂炭,没想到张溪敏为了报復,所有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那年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你,做个闲散游者,勿要插手朝廷上的事,已算仁至义尽。” “是了,已算仁至义尽了,那今日你为何不拆穿我?” “你,不会帮他的,宇沿邢昨日已经到了边境,你此刻前来,决计不会是为了帮他。你也不是那么好心的人,既然如此,以前我们可以和睦相处,此刻我们仍可以互相帮助。” 张溪敏站起身走到姜裳面前,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既然不愿意碰,那我替你喝了便是,这酒里无毒,看来那时我也说对了,那次的确是我们最后一次饮酒。” “我不会帮你们害楚国,但是这次我要亲自在战场上杀了宇沿邢。” “战场上?” “对,他既然已到了这里,开战不过是眨眼的事,到时候他若御驾亲征,就交给我来对付,到时候,还劳烦你将我说成一无是处,或是身患重病。若是我能这样赢了他,他的脸面就丢大了。我要他就算是死,日后也会被史官,百姓辱骂。” “你这样做,不算害你们楚国吗?他死了可就没有人再继皇位了,楚国就会溃败。” 张溪敏有些不明白姜裳的用意。 “楚国皇室直系仍有四皇子,更何况,许将军那人我曾见过,他决计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无用的皇帝,而让国家崩溃。” 姜裳的双眼盯着张溪敏看了许久,似乎是怕她不答应。 “这样当然好,我们不出一兵一卒,就可以有机会杀掉楚国的皇帝,为何不同意?” 张溪敏又倒了一杯酒自饮。 “但你不能待在军营中,你且回去,寻个住处,待我们要出兵时,你再前来,我会替你备好衣物和战马。” “好,下次再见,这个下次我希望是明日。” 姜裳起身,掀开营帐准备离开。 “那你切记磨好你的武器和战意,我可不想你战死沙场,到时候有人来找我麻烦。” “磨了两辈子的战意足够了,更何况我会派人接应我,我又不是君子,只要能赢,什么计谋我都能用。” 张溪敏目送着她离开,见人影渐渐消失,方才坐到了地面上。“大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 几日后,战鼓敲响之时,姜裳将磨好的匕首放进腰间,张溪敏派来的人开始催了。 她穿好士兵的服饰,又取来一皮革的面罩,罩住鼻子与嘴,只露出双眼睛,而后上了战马,跟着其他人朝着战场赶去。 姜裳一眼就看见了,被数位士兵簇拥着的宇沿邢。 他已厮杀了一会儿,脸上似乎还很轻松。 姜裳取来长剑,夹着马肚子,朝着他奔去。 “楚皇!我这手下,生来不会言语,此刻特地讨教一番。” 高台上张溪敏正站在贾宇辞的身旁,见姜裳朝宇沿邢奔去,特地大唿一声。 宇沿邢顺手斩下一人的头颅,而后勒马回头,见果然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 “护住皇上!” 有将领朝着宇沿邢的方向奔去,却被敌对士兵与军马拦下,一时间,不知是不是张溪敏早有安排,宇沿邢与姜裳周围竟被夏兵留出了个圆圈。 “你是何人?”宇沿邢与姜裳对视,右手下意识的握紧了长剑。 姜裳没有应话,宇沿邢这才明白,不会言语说的是她不会说话。 “既然如此……” 宇沿邢本想在众人面前装作让他一招,以显自己武功高强,哪知道姜裳一夹马肚子,朝他奔来,长剑也从右侧袭去。 他也是从小习武,将手中长剑挽花一挡,又与姜裳见招拆招,骑着高头大马兜转,不过一会,竟已拆了几十招。 宇沿邢越战越兴奋,早先与士兵对打时已起了杀意,此刻更是招招致命。 姜裳的力气本来就比不过他,所以也不硬碰,而是以力打力,又激战了快半柱香的时间。 宇沿邢勐地伸腿往姜裳□□大马的身上一踹,大马吃痛,往前面剧烈跑动起来,姜裳右腿一收,双腿往马肚子一踢,像支离弦的箭,朝着宇沿邢射来。 姜裳右手持剑,刚靠近宇沿邢的身侧,左手立刻从腰间取出匕首,趁着长剑被抵挡住的一瞬间,左手上的匕首,也顺势插进了马背上,左脚勾住了马鞍上的空隙,左膝盖便顺着跪到了马背上。 宇沿邢所坐的马本就不是凡品,一声长嘶,便载着二人,横冲直撞的往前面奔去。 第84页 马背上跌跌撞撞,宇沿邢本欲翻身下马,但姜裳手里的长剑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只得坐着,吃力的接着姜裳刺下来每一招。 但姜裳也是每一招都极为费劲。 “你跟着我,我赏你钱财和官位。”宇沿邢想要将姜裳招到自己手下。 他眼睛朝着别的方向分神的那一秒,姜裳的手从马背上拔出了匕首,下一秒送进了他的腰腹部。 宇沿邢手上的力气松了片刻,下一刻便见剑光一现,长剑也刺到了他的胸口。 “皇上!!快找人朝着那人放箭!!不要射到皇上!” 有人大唿,努力的朝着这边奔来,姜裳知道时间不多了,立刻扔下长剑,右手擒住他的右臂,左手拿着匕首往他左胸口刺去。 宇沿邢大惊,他虽然是想借着御驾亲征博得百姓爱戴,可没想把命送出去。 左边一转,就欲往马背上缩下去。 姜裳也不含煳,直接擒着他的右臂,左脚从马鞍处挪出,往马背上一踢,借着力,往下拉着宇沿邢,一眨眼,二人就已摔到地面,尘土飞扬,那边取来弓箭的人一看,却已分不出皇上在哪里了,马匹上空无一人。 周围全是士兵,宇沿邢勉强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姜裳却已从身后将匕首送到他的左背上。 这一刺,几乎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宇沿邢这次连身形都没有办法稳住,跪到地上。 两边是一把长剑一把匕首,血流得极快,他想说什么话,却已经说不出口。 “皇上,这皇位上辈子没能让你还,这辈子你就先走一步吧。” 宇沿邢面目狰狞,却又说不出话。 “公子!” 戴着面罩的岩三正装成弓箭手,骑着马来接应姜裳。 姜裳利落的翻身上马,与岩三背抵着背,朝后坐着。 “走咯。”岩三拍马欲走。 姜裳却抢过他的弓箭,拉弓瞄准,对着宇沿邢的身上一射。 长箭穿身而过,宇沿邢是彻底断送了性命。 “这一箭,我早就该还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裳仰天长笑,由着岩三策马奔走。 以后万里河山,你都瞧不见了,这存了两辈子的仇恨,今日终是叫我报了。 日后,你就是史官笔下,弒兄夺位,御驾亲征却又被个不值一提的下等士兵斩杀在阵前的楚国皇帝。 人人以你不耻。 而你们夏国又会因为杀了楚皇,引起楚国百姓的愤怒,这一战谁胜谁输,真的就会如你张溪敏所言吗? 而凉国现下将迎新皇,万事更替,留些喘气的时间够了。 姜裳的心情从来没有这般轻松,高台上的张溪敏也勐地想到,只是为时已晚,姜裳此次连脸都没露,谁会信杀了楚皇的是他们楚国境内的一个千金小姐? “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曾利用你,这次就当我还你的情分了。” 张溪敏摇了摇头。 “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更新完!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世事已了,姜裳便当真像是出门散心,买了许多东西,正好身后跟着四个人,也不需要她自己提。 回到黔州时,已是初秋,刚进城门,她便找到穆珂还了银两,穆珂有些不愿,可也只得收下,只是这姜老收他弟弟做门生的事,又已经敲下了。 姜裳回府时在心里长嘆,此次出去好几个月,也不知姜父会如何罚她,还自作主张的替他认了个门生。 她心里有些紧张,哪知道刚进府,正好遇上姜宏朗出门。 “回来了?” “回……回来了。” “此次去尼姑庵里住得可好?” 姜裳心一抖,抬头看去,见站在庭院里的孟青容对她鼓了鼓眼睛。 “尚好。” “嗯,那就好,进去吧,为父还有事忙。” “是。” 万万没想到,自家娘亲已经替自己找好了藉口。 进屋后,免不得被孟青容拉去一阵长聊,姜裳没有提自己去凉国,赴战场的事,只把后面闲逛赏花赏景的事拿出来讲了讲,又命护卫将买来的东西奉上。 孟青容这才说道。“老天保佑,前些日子我老是睡不好,还以为母子连心,你出了什么事,无事就好,你二娘的胎也稳了,以后你就得添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妹妹了,只望将来也是个知礼的人。” “呵呵,到时候就让爹爹教。” 又过了半月,汴丘传来消息,四皇子立为皇帝,由许吝许将军为摄政王,辅佐皇上。 看来楚国与夏国还有的是时间纠缠。 姜裳没有再管,趁着司音年纪也不轻了,替她寻了个本分的好人家,嫁了过去。 姜裳特地为她也备了嫁妆,虽说只是个奴婢,可司音又如别人不一样,处处维护她,待她也好,不论是少时,亦或是现在。 一时间,姜裳所住的院子里冷清了不少。 后来虽说孟青容安了些婢女进来,她也觉得冷清,或许是没有一个人会像司音那样吵吵闹闹,却又让人喜欢了。 凉国运灵城里隐隐有消息传来,说是凉国新皇重新登基。 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又过了一年。 姜裳已满十六,姜家的门槛几乎被媒人踏平了,可姜家的大小姐仍然没有定亲,更没有出嫁。 姜裳常坐在院子里那棵已经长得老高的大树上,看着远处发神。 偶尔穆珂的弟弟穆孟季从院墙外经过,抬头看一眼,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哦,对,这小子还没等姜裳介绍给自家爹爹,就自己找上了门,姜宏朗很喜欢他的机灵,慡快的收下了他。 有时候撞上穆珂在外面等穆孟季回家,一个人太闲了,也会与姜裳聊上几句。 “你看你,你要是不等他,又不还钱,我们大胖小子都有了。” “呸,少贫。” “你瞧你,哪来大小姐的风范?”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听说凉国的皇帝大婚。 就连正在打仗的楚国和夏国,也备了厚礼送去。 那段日子,再遇见穆珂,他也不贫嘴了。 只是轻声说道。“不等了,找个人嫁了吧,你看不上我,大可看上其他有地位的公子。” “穆珂,你为何从来不明白,喜欢何谈地位,也是,待有人爱上你了,你就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缺点在她眼里都会消失,她只看得见你的好。” “例如?” “她不会看见你商贾身份低微,她只会告诉自己,你还很有钱。哈哈哈哈。” “呸,少贫嘴。” “哈哈哈,你不明白,他叫我等他,他便一定会回来。” 时间久了,媒婆也就不上门了。 孟青容气过,可有什么办法,人姜裳不吃这套,一天开心的吃,舒服的睡,索性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说最迟十七岁,否则就算是捆也会将她捆上花轿。 第85页 二娘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脸上笑容也多了。 姜父办的书院也蒸蒸日上,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得好了,就连穆珂,来得也渐渐少了。 听穆孟季说,他近日在追一个官家小姐,不过也有可能是官家小姐在追他,因为他总会看见,那官家小姐从大门进,自家哥哥就从另一侧翻窗出去。 十六岁那年冬天。 姜裳披了件白色的厚袍子,坐在垫上厚垫的树干上,眺望着远方。 司音从夫家回来陪她,生完孩子后的她,胖了不少,正坐在庭院里,烤着红薯。 突然有人从远方走来,披着黑色的披风,束着玉冠。 走到院墙外,突然抬头。 “我回来了,等得有些久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黄纸包。“城东酱蹄子。” “你不是做了皇帝?” “我做了皇上的哥哥。” “你不是娶了贤良淑德的世家小姐?” “呵,那是怀昔娶了他蜀川的心上人,是个狠角色,十八般武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贤良淑德。” “那城东的酱蹄子哪来的?可还热?” “呵,我特地将他请到凉国,学了这一年,不好意思,我还是只会这个,连碗面也做不好。” “主子,你在和谁说话?” 司音似听见了什么声音,抬头一看,却见姜裳突然朝着院墙外跳了下去,还伴随着大笑声,一会又是她的大唿声。 “我要无数的嫁妆!” “好!” “我要让花轿绕城一圈,你须得半夜就来接我哈哈哈哈。” “好。” 司音似乎听出那人是窦怀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没想到自家小姐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也或许是,她们从未分开。 窦怀启一向是君子诺言,绝不更改。 于是在姜裳十七岁那年,她没等孟青容将她捆上花轿,而是高兴的,半夜就上了花轿。 那一夜,黔州的百姓们无一人睡着。 因为听说姜家的大小姐嫁人了,请了整座城里吹喜乐的,绕了城一圈,吹了一个夜晚,吹累了好几波人。 正是春风十里等君来,盼白头青丝与你一人留。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我在文案中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全架空全脑洞,文案中前两天也写了,这本不出意外应该会入半价包月!所以大家快点看!当然不喜欢弃文就好,我喜欢开心看文开心写文,如果让你感到不开心,请务必早点弃!爱你! 大家都看到这里了,能不能作者收藏走一波?哈哈哈哈哈,明天12.18号留言的发红包~ 当然还有一个小脑洞,也或许还有个张溪敏的番外! 然后……我们下本再见。爱你,爱惊弓。(●°u°●)??」 第58章 小脑洞(姜叶/姜烟烟) 姜烟烟从梦里醒来时…… 哦,不对,应该是姜叶,她从梦里醒来时,头疼痛得不行,全身无力。 入眼的先是雪白的一片,她眯着眼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天花板,天花板上那个方格的白灯,她没什么印象,不像是她喜欢的。 思绪这么一停顿,她才勐地发觉自己回到了现代。 她刚想做起来大唿一声,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体没有知觉,唯有她的眼睛能四处转动。 她左瞧瞧,右看看,才发现这里是家医院。 她怎么会到这里?她细细回忆,记忆里的车祸让她怎么也忘不了。 是了,她喝醉了酒,又强行开了车,结果导致了车祸,而后自己穿越到了一本书中。 她这般想到,可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又觉得记忆里的那个古代一定是自己在做梦,这里没有那个噁心的姜裳,也没有那个思想古板的姜父。 只是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身边没有一个人。 哦,差点忘了,前些年老爸得了老年痴呆症,她把他送进社区的一个养老院了。 这下本来就是单亲家庭的她可以说是孤身一人了。 “叩叩” 有人在敲门,她拿不准外面的人是谁。如果是护士,应该不会敲门吧。 她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个进字。 进来的人,穿了一身交通警察的衣服,身材婀娜,手上拿了个本子,只是脸色很冷,起初离得远,姜叶瞧不清楚,后来离近了,整个人都惊恐起来,脸色也变了。 她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做不到。 “姜裳!!你居然跟我到了现代!” 那交通警察身形一停,“噫,你怎么知道我叫姜桑。”她从裤包里掏出了支笔,“你好,我姓姜,名桑,桑叶的桑,这次是特地来询问,关于你醉酒驾车逆行的事情的。” “不!!我不想见到你!!你就是来害我!”姜叶情绪激动,只是全身使不上劲。 姜桑看了眼她,见她并不配合,也就不再多话,将笔一收,帅气转身出门。 门开时正好与门外的人不期而遇。 她冷哼一声,从对方身旁走过。 “你怎么了?”那人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姜桑气得伸腿往他小腿上一踢。“可以啊,贺怀启,你还真当自己是启明星,缉毒这种大事都不告诉我,自己中刀进院被我看见了,才知道赔小心啊。” 那人低头笑了笑,又说了几句服软的话,逗得姜桑发笑。 此时病房的门还没有关,他二人说的话全入了姜叶的耳中,她只觉害怕万分,她竟然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现实,还是在另一本书里。 “你的这个案子怎么回事?” 贺怀启小声问道。 风却将他二人的话送到了姜叶的耳边。 “唉,她醉酒驾驶,逆行,导致对面驶来的车里一家三口全没了,真是让人心疼。” “那她呢。” “她啊,算全身瘫痪吧,这不她心情不好,不要我给她做笔录,我正准备回局里换个人来。” “是你心情不好,还是别人心情不好?” 贺怀启伸手将病房的门关上,牵着姜桑往医院外面走去。 只留下面对一片雪白的姜叶。 她脑子里似嗡嗡作响,姜桑最后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响成了惊雷。 全身瘫痪?怎么可能。 自己只是喝了点小酒开车,怎么可能。 她却没意识到,自己逆行导致了他人的死亡。 “不,这不是真的,我其实在做梦,我闭眼就会醒了。” 但……她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 张溪敏的自白: 楚国和夏国的这场战役,打得太长了。 我也没想到会如此艰难,许吝这人上辈子并不出众,这辈子却当了摄政王,与我们死斗,其实也无妨,反正现在并不是只剩我一人。 第86页 沿生也回来了,不,他现在不叫宇沿生,他叫贾宇辞。 是了,真正的宇沿生变成了平庸的人,而本该平庸的贾宇辞却出彩万分。 若是当年灯会,我与他在小船上,能面对面多聊几句,也许早就会发觉他其实早就回来了。 上辈子的贾宇辞没有权势,早早的就去世了,而我爱着的他这辈子本是该无人帮助,可没人料到,我会反了楚国,与夏国同行。 这些都已是过往云烟了。 此刻,我与他尚在一起,便是极好的。 可惜了贾公主,似乎与许吝只能是一场笑话,没有结尾了。 当时的我,这般想到,却没想到许吝竟真的是奇才,竟让楚国与夏国僵持不下。 常年征战,夏国百姓与夏皇却都乏了,既然攻不下去,凉国又已起来了,索性修好吧,又成三国鼎立。 这次,大臣们又提到了和亲。 我不愿楚国的五公主嫁过来,她该有更好的生活,便与贾宇辞说了,贾宇辞也知自家妹子的性子。 索性恳求夏皇将贾韫辛嫁到楚国,嫁与许吝,反正许吝已是摄政王,双方和亲,总不能将老姑娘嫁给年纪尚轻的皇上吧。 原来,因果循环,并不是我说如何,我待如何就可以的。 只是关于死去的宇沿邢,却已成了楚国对夏国的怨恨,现在楚国皇帝不够强大,不会说些什么,可待以后……贾韫辛又该以什么自保? 浮生一场梦,何人知明日? 罢了,起风了,宇辞唤我进屋添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忘了说我今天更新完了,应该会捉虫!大家忽视忽视!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s://..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