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 第1页 书名:凤凰 作者:雪脂蜂蜜 文案 传说凤凰是魔界的一位公主,也是魔界女战神。天界与魔界大战时,凤凰被天之战神战败,堕入凡间。身体化为凤凰山,灵魂化为凡间女子游荡,受人间七苦折磨与束缚。除非有人心甘情愿将心献给她为祭,助她凤凰涅槃,她才能重获神力返回魔界。 流浪少年葛丹,倾慕当朝定北女侯,如痴如狂…… 沈无言终结篇,很短。邪典文,慎入。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葛丹 ┃ 配角:凤凰,沈圆月 ┃ 其它: ================== ☆、第一章 一 “葛丹”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没有父母的小崽子”,小时候葛丹的家人在战乱中丧生,扔下葛丹一个人在这个北幽小镇上流浪。镇上的人看他可怜,时不时抛点东西给他吃,他竟然奇蹟般地长大了。只是瘦得厉害,脸上时常翻着暗红色的干裂死皮,干枯的皮肤树皮般裹在身上,凌乱的头髮里不时有虱子翻进翻出。除了那双晶亮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花季少年。 因战乱,人丁稀少。有户人家见葛丹有些力气,想把傻女儿许配给他招他做女婿,他竟然不同意,所以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脑子有毛病。于是有个男人好奇地按住他问他问题,他答得断断续续。男人不满意,又掀开他的遮羞布看了看,看完笑道:“脑袋好不好不提,下面倒大,可以要女人了。” 其他人便笑道:“要女人没有,我家有头母氂牛可以嫁给他。” 从此葛丹多了个外号,叫傻大葛丹。 这天帮卓玛阿妈推完磨,葛丹揣着两个硬邦邦的青稞饼回家。他住在一个破帐篷里,帐篷搭在镇长家的牛棚外。帐篷很矮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挤进去。帐篷搭是用羊皮破牛皮拼的,外面还煳着一层干牛屎保暖。四周细小的缝隙都被葛丹用干草细心地堵住,地上铺着干草席和羊毛毯。毯子极硬,毛都快掉光了,是葛丹在大夫那讨来的死人毯。 帐篷虽破,却是葛丹唯一的落脚处,晚上不睡在帐篷里是要冻死人的。干了一天的活葛丹又冷又饿,他掀开挡风的破草蓆钻进帐篷,哆哆嗦嗦地将羊毛毯裹在身上。然后掏开一团堵缝隙的干草,透过缝隙神往地看着远方的山峦。 银月如钩,远处银装素裹的凤凰山在月色的笼罩下格外恬静。化成石像的凤凰公主依然端坐在山顶,静静地盯着静谧的人间。 传说凤凰是魔界的一位公主,也是女战神。天界与魔界大战时,凤凰被天之战神战败,堕入凡间。身体化为凤凰山,灵魂化为凡间女子游荡,受人间七苦折磨与束缚。除非有人将心甘情愿的心献给她为祭,助她凤凰涅槃,她才能重获神力返回魔界。魔神是凶神,所以大家都惧怕凤凰山,甚至不敢到那里放牧牛羊。 只有葛丹知道,凤凰不仅不可怕,还那么美丽。因为他见过凤凰。那时他才七岁,亲人们都死光了。幼小的他饿得在集市上爬来爬去,捡商人掉落的豆渣吃。一不小心,他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脚。 “流浪的小崽子。” 那男人大骂一声,抬脚就要踹断他的嵴梁骨。 葛丹吓得抱头大叫。可等了半天,脚并没有落下来。抖抖地抬起头一看,发现男人被一个女子掐住喉咙,举到了半空。 女子极美,五官精緻绝伦,一双淡灰色的美丽眸子流光溢彩,夺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一袭火红的狐毛裘,明亮耀眼。 只见她毫不吃力地举着男子,目光骄傲淡漠,放佛手里的人只是一个破布娃娃。 长长的黑髮在风中轻舞飞扬,髮夹撩拨着葛丹的脸。软软的麻意顺着眉心蔓延至全身,融化了所有的恐惧,暖融融的。凤凰,她就是凤凰。不知为何,葛丹的大脑本能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美得动人心魄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公主。 凤凰可真美啊,比世上所有的新娘子还美,比山上绚烂的格桑花还美。葛丹怔怔地看着凤凰,忘了飢饿,忘了一切。 直到男子脸色泛出青白色,凤凰才随手一甩,将男子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掏出一个饼丢给脚边的葛丹,转身离开,甚至没有看救下的葛丹一眼。 那个饼软软的,散发着致命的食物香味。饿了许久的葛丹愣了愣,一面拿起饼狼吞虎咽,一面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想追上凤凰的脚步。可凤凰的实在太美了,几乎所有人都跟在她身后,着迷地跟着她,看着她。那么多人,葛丹根本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到凤凰身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凤凰带走了。 ☆、第二章 从此以后,葛丹再也没见过凤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凤凰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每次想起心头都痒痒的,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在轻轻地挠。渐渐的,梦里也出现了凤凰的影子。凤凰会对他笑,会摸他,会搂住他…… 世上只有凤凰肯到他梦里来,只有凤凰对他好。只要梦到凤凰,他便会很开心很满足,觉得上天将所有的美好都赐给了他。 “凤凰,我想见你,今夜你能来吗?”看着远处的凤凰山,葛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一股淡香飘进了腥臭的帐篷,驱散了所有的恶臭。紧接着,一具柔软光滑的女人身体爬上了葛丹的身体。圆润的前胸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压得他的唿吸像火一样烫。纤细的手指沿着宽大的裤腰带伸了下去,所到之处掠起阵阵酥麻。 “凤凰。”葛丹受宠若惊地搂着黑暗中的美人,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随着女人的动作轻轻□□,在汹汹欲火中瘫软,颤抖…… 心满意足之后,凤凰化成一抹香风在空气中隐去。葛丹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摸了摸裤裆,一片精湿。 侧身望着远处的凤凰山,葛丹餍足到想哭。他的凤凰啊,他最美最美的凤凰,他的凤凰。他这辈子要守在凤凰山旁,永远也不离开。 突然,远处的传来了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还有阵阵骑手的唿啸。紧接着街上有人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路匪来了!” 路匪,是几支被打散的羯族士兵和一些游民组成的劫匪部队。数量小,行动快,流窜于北幽山区。他们心狠手辣,经常将整村的男人杀光,抢光村里的东西和女人。官府带兵围剿了几次,但他们依仗着莽莽大山,每次都平安地逃掉。 北幽民风虽然彪悍,又怎么敌得过路匪的铁骑?不到一个时辰,全镇的百姓便被路匪们用武器逼着到了买卖牲口广场。路匪士兵们在广场上点起了一堆篝火,宰了几只羔羊。一面喝酒吃烤肉,一面搂着女人寻欢作乐。 喝了一会儿,人高马大的路匪首领一脚将身旁的女人踢开:“妈的,没个漂亮的母牛,太没意思了,抓只人鹿来!” 闻言,凶神恶煞的士兵在人群外巡视了一圈。随手将抖成一团的葛丹拎出了人群,推到广场中央。 第2页 昏黄的火光下,葛丹惊恐地望着路匪首领,身体抖得像筛糠。他刚才躲在牛粪堆下面,被士兵发现从粪堆里拖了出来,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全是牛屎。一双赤脚不停地互相乱踩,脚趾头局促不安地抓着地面。枯枝似的双腿无力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远远看去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狼狈鹭鸶。 “真臭。”首领狠狠地撕了一口羊腿,笑吟吟地吩咐,“猎虎,狠狠地咬。”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只牛犊般的藏獒窜到了过来,直冲葛丹的喉咙扑去。 葛丹连爬带跑,没跑两步就被藏獒大力撞倒。随即藏獒洁白腥臭的牙齿滴着口水凑了上来,他甚至可以看见藏獒红彤彤的上颚。 凤凰…… 他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凤凰浅笑的倩影便要赴死。 “哈哈哈,咬喉咙!”首领摸着纹满刺青的光头,放肆大笑。 电光火石的瞬间,只听藏獒“嗷”的一声,飞了出去。 大难不死,葛丹有些恍惚,他恍恍惚惚地坐起身,看了看被刀钉在远处墙上的藏獒,又扭头看向刀飞来的方向。酥麻的感觉顿时从心尖蔓延开,瀰漫全身,让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连头髮根都向上竖起。 凤凰,凤凰来救他了。他的凤凰公主,竟然亲自来救他这个卑鄙骯脏的僕人了! ☆、第三章 三 竟敢独自挑战三十多路匪,来的不是一般人。路匪首领收起笑容,警惕地站起身,拎起了大环刀。 习习火风中,一个女子手持银枪缓缓走来。她的脸隐藏在深深的灰色斗篷下,只露着两瓣柔软精緻的嘴唇。垂膝的长髮斜扎在肩头,黑缎似的闪着柔光。长长的衣摆在风中猎猎飞舞,飘逸如仙。 日思夜想的人儿一出现,其他所有人和事都化成了浮云。凤凰永远这么美,葛丹揪着胸口,全身都醉了。 “来者何人?”路匪首领厉声问。 女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吾乃大唐定北候,尔等作乱,按律当诛。” 首领脸色巨变,举起大环刀,大声喊道:“兄弟们,她是煞神,杀了她!” 周围的几个路匪立刻举着兵器沖了过去。 银枪华丽地一闪,掠过几道银虹,几颗人头骨碌骨碌滚落在地。 路匪们只微微顿了顿,一拥而上。 灰色身影轻盈如燕,在敌人中自由穿梭,掠起一串银色长虹。惨叫还未发出便被锋利的枪尖封在喉咙口,头颅还未停止思考便飞上了半空。鲜血横飞,破碎的身体漫天飞舞。 那是一种舞蹈,煞神的死亡之舞。 舞蹈结束,定北候飘然落地,殷红的血珠子在枪身上慢慢滚动,枪锋依旧寒光闪闪。凌乱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地,入目处尽是血红。 踏过还温热的尸体,走到唯一的倖存者旁边。她抬起□□,枪尖顺着那人的胸口,滑到那人的小腹。鲜红的嘴唇毫无感情地开启:“余党在哪?说,给你个痛快的。不说,便削去你的四肢,割断舌头,用来泡酒。” 那人惊恐地望着她:“鬼哭谷……” 话音未落,已身首异处。 “地保是谁?”定北候轻声问。 地保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连站都站不稳了:“禀侯爷,老,老夫,是地保。” 刚见过一场屠杀,从小饱受战乱之苦的葛丹根本不害怕,因为凤凰做什么都不可怕。他赶在地保前面,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磕了一个深深的长头。 可凤凰望着地保,琉璃般的灰色眸子冰一样清澈,恍若无邪的婴孩:“地保,有吃的吗?我四天没吃东西,好饿。” 至始至终,没看葛丹一眼。 …… 整整一个晚上,葛丹都守在镇长家门口,扒着门框,痴迷地看着坐在桌子旁的倩影。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老人没在凤凰身上刻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么美,甚至比以前更美,美人惊心动魄。 他幸福极了,凤凰肯专程来救他,他此生已经圆满了,就算让他立刻死了他也愿意。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离开凤凰。他要跟在凤凰身边,做她的牛,做她的马,做她最忠诚的奴僕,服侍她一生一世。 吃完东西,稍作休息,定北候将令牌交给地保:“拿此令牌去北幽城,交给那没用守将王世华,命他带精兵1000到此候命。” 这次北幽之行,她耳听目见,知道路匪之乱祸害百姓不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北幽的守军原是她的部下,对付路匪绰绰有余。吩咐完,她起身朝外走。 葛丹忙脱下身上的破衣服铺在门口的水坑上,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 凤凰走到门口,看到地上的衣服迟疑了一下,扭头望向葛丹,灰色的眸子冰凉如水。 地保急忙沖葛丹喊:“葛丹,让开,不要在尊贵的侯爷面前发疯。” 别人怎么能理解他和凤凰的羁绊?葛丹对地保的埋怨充耳不闻,他匍匐在地,行了一个长头礼:“您小心,不要弄脏你的鞋。” 凤凰没说话,抬脚越过了他的破衣服。 见状,葛丹急忙捧起毛坎肩,跟在凤凰身后:“我跟您去,服侍您。” 凤凰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了广场。路匪的马匹全集中在广场中央,凤凰挑了匹身强力壮的大骏马翻身骑上去,一拉缰绳飞奔而去。 葛丹拔腿便追,气得地保大声喊:“按住他,葛丹煳涂了。”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葛丹牢牢地按在地上。葛丹拼命挣扎,努力仰起头直直地看着凤凰绝尘而去的身影,野兽一样用力嚎叫,眼睛红得快滴血。 “混小子,别看侯爷长着天仙的容貌,她是煞神,杀人不长眼的人,你怎能对她发春?”地保放声大骂。 葛丹依旧吼个不停。 傻大葛丹,脑子病得不轻。没办法,地保只好安慰道:“混小子,别闹了,等着吧,侯爷还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葛丹马上停止挣扎,扭头望着地保:“真的?” “真的,侯爷要帮咱们除掉路匪,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葛丹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我在镇口等她。” “天神啊,”卓玛阿妈在一旁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治好葛丹的傻病吧。” ☆、第四章 四 两天后,北幽守将王将军带着一队精兵进了镇子。军队驻扎在广场中央,对百姓秋毫无犯,还帮百姓修復损毁的房屋。刚被路匪□□的镇子总算恢復了元气,大家忙里忙外,有大堆活做。 但不管周围如何变化,葛丹始终一动不动地守在镇口,痴痴地看着远方。小雪和冰雹轮番落下,将他塑成了一尊灰扑扑的石雕。 “傻大葛丹,活不了了。”卓玛阿妈无奈地嘆气。 终于,当太阳再次贴着地平线的时候,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骑疲惫的身影。 葛丹忙甩开步子飞奔过去。 第3页 凤凰没理会奔来的人,手握银枪,拉着缰绳静静地往前走。马匹四周挂着一把黑压压的人头,全用头髮系在一起。面目狰狞,脸上煳满了血迹,像极了修罗神庙里供奉的猪头。葛丹惧怕那些人头,连迎接的话都说不出来,却目不转睛地跟着凤凰。 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定北侯也觉得不自在。终于,她微微皱眉,枪尖一挑,将一个人头挑起,落到葛丹怀里。 葛丹愣了愣,随后大叫着将人头往后一扔,疯了似的用衣服蹭手。 “哼哼……”教训了这个无礼之徒,定北侯轻声一笑,拉着马继续往前走。 王将军身披甲冑迎上来单膝跪地:“将军,末将来迟,将军恕罪。” 定北侯拉住马头,扬扬下巴:“王世华,你跟了本帅多少年?” 王将军吸了一口气:“从临南打到北幽,末将随将军征战九年。” “没用!”美目微眯,掠过一丝寒光。手里的马鞭高高举起,狠狠地抽向王将军。 啪、啪、啪…… “抽得好,末将知罪!抽得好,末将无能!”王将军大声吼着,一动也不敢动。 闻言,定北侯停住鞭子:“牵马!” “是!”王将军甚至不敢擦一擦脸上的血珠子,急忙站起身牵着定北侯的马进了镇子。 被那个人头吓得脱了魂,魂飞天外。等恐惧过去,葛丹的内心又被幸福完全占据。凤凰刚才竟对他笑了,凤凰对他笑了…… …… 一连好几天,凤凰都住在军营主帐里调兵遣将,连帐篷都不出。 每次葛丹想要靠近,都被守卫的士兵拦下。他明白,围剿完零散的路匪凤凰就会离开了。怕再次被凤凰扔下,他只好不分昼夜,披着羊毛毯踹着青稞饼蹲在军营外的大树上,望着凤凰的帐篷,丝毫不敢移开目光。除了渴了或者内急,绝不下树。 若有人问起,他便答:“我要跟着她,为她做牛做马。”镇上的人都说,没人要的小崽子痴人说梦话,竟然迷上了高贵的定北侯。但见他一晚晚蹲在树上,不管是冻成冰人还是饿得脸色发青都不离开,倒也有些同情。 想到葛丹在镇子里癞皮狗一样活了十来年,也算是全镇人养大的。他这么仰慕枪神,说不定是天神安排的缘分。为了葛丹的未来,镇长找到王将军,想问问他能不能让葛丹跟着定北候吃军粮。 听完镇长的话,王将军暗暗笑葛丹不知天高地厚。定北候是谁,古今第一女战神。十几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投奔她。葛丹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流浪小子,有什么资格投到战神门下?多半是被定北侯绝色的容貌迷住,乱了心窍。可惜啊,血里浸润出来的女人,再美,也是恶魔,是爱不得的。 “将军,营外那小子跟着将军学本事。”大帐内,王将军半开玩笑地说道。 定北侯认真地看着地图:“我成亲了,回到天京我便不再征战。定北侯的杂役早已够用,没钱雇他。” “可那小子怎么劝都不走。” 闻言,定北侯走到门口撩开门帘,看着远处蹲在树上,瘦弱秃鹫似的黑影子,胃突然有些抽搐。这些天,一出门就感觉到一抹炽热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无比别扭。够了,她是定北侯,不是戏子。她转身拿起弓箭,再度走到门口拉弓射箭。“咻”的一声,葛丹中箭坠地。 放下弓箭,定北侯面无表情地回了大帐。 当年不知有多少狂徒因窥视定北侯的美貌丢了性命,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生得出离的美丽,还是女儿身,真是定北侯的悲哀。联想到自己刚开始时也是因为迷恋定北侯的美貌才追随她,王将军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葛丹龇牙咧嘴地从干草堆上爬起来,用力拔出了插在胸口的箭支。虽然箭上没箭头,但也入肉三寸,鲜血直冒。 捂着伤口休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又要往树上爬。这时地保带着两个镇民气沖沖地赶来了,地保一边跑,一边对葛丹喊:“还爬,臭小子不要命了。王将军带话给我,要不是军队不得随意伤人,侯爷定取了你的小命。”他扭头对身旁的镇民道,“把他捆起来,扔到我家的地窖里,不准他再冲撞尊贵的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渣游戏,晚上吃薯片喝可乐巧克力看动漫,要不是今天把西南山羊东北狼看了一遍,真静不下心码字。喜剧真的很鼓舞人哇。 ☆、第五章 五 布置完作战方针,未等路匪被全部消灭定北侯便向镇长辞行离开。这次到边陲是因为私事,她功高盖主,若不是女人早已同其他同僚一样,被皇上清理干净。现在既要和达步陵昊在一起,就更不能再立功,清理路匪的功劳就让给王世华吧。她谢绝了王世华安排的护卫,只拉了头氂牛,带了点干粮便要启程回家。 刚走到镇门口,葛丹背着自己的破毛毯,闷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这傻小子,怎么从地窖里逃出来了?地保捏了一把汗。 走了几步,定北候终于停下脚步,头一次认真看着这个缠了她几天的男子,灰眸冷冽如冰:“跟着我做什么?”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地保急忙上前拉着葛丹跪下,将他的头使劲按了下去,对定北候笑道:“勇敢的侯爷殿下,这孩子叫葛丹,他想追随您,侍奉您左右,以后建功立业。” 不怕死的小子,王将军对葛丹有了一丝好感,也劝道:“将军,收下他吧。这孩子机灵,回京的道路崎岖难行,他能照顾将军。” 定北候略一沉吟,对葛丹道:“我已成亲,不想再收近侍。孩子,你跟着王将军好好学打仗吧。”说完转身离开。 虽然跟不了定北候,进军营吃军粮也是条出路。地保高兴极了:“葛丹,快谢谢勇敢的侯爷。” 不料葛丹勐地挣开地保,扛着毛毯,快步跟上了定北候寂寥的身影。 地保一愣,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喊。 王将军嘆息道:“臭小子贪心不足,莫要被一枪挑了才好。” 其他也议论纷纷。 只有卓玛阿妈静静地站在远处,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巍峨的雪山祭拜。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疾风唿啸,定北候一手抓着斗篷襟,一手牵着氂牛,在黄绿相间的草甸上慢慢地走着。葛丹裹着羊毛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第六章 多了个跟屁虫,定北候并不在意。荒原里寂无声,有跟屁虫弄出一些声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她懒得很,跟屁虫喜欢跟便让他跟好了,何必费心赶走他? 刚刚入春,太阳一落山,草甸上温度骤降,滴水成冰。寻到一处避风的山石,定北候栓好牛,想寻一堆柴火取暖。刚寻了没几根,葛丹已麻利地抱着一堆干草回来,放到自己脚边。未等她说话,葛丹又放下他的破羊皮毯,平平整整铺在地上,然后低着头褪到一边。这张毯子是他唯一的财产,地上极凉,铺着毯子确实要舒服许多。 第4页 定北候没说什么,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她点燃篝火,从包里找出一条干净的羊毛毯铺好,盘腿坐下,斯文地吃起了牛肉干。 见凤凰不肯坐自己的毛毯,葛丹十分失落。羊毛毯已经是他的所有,怀中的发霉的硬馕又比不上凤凰手中的牛肉干,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天终于黑透了,荒凉的夜色浓得如墨汁一般,看不到半丝光亮。火堆无力地跳动着,散发着可怜的荧荧火光。凤凰怀抱银枪盘腿而坐,美丽的双目轻轻地闭着,不知是否已进入梦乡。葛丹缩在不远处的硬毛毯上迷迷煳煳地做着梦,睡到半夜,他冻得双脚麻木,不情不愿地醒来。坐起身一看,凤凰依然保持着刚才姿势。 只是斗篷兜帽已被风吹落,露出了一头似缎的长髮,精緻恬静的五官在黄色火光的雕琢下美得如诗如画。 完美得让人心疼。 世间这么骯脏,充满了痛苦和飢饿。凤凰,原本骄傲的魔族公主,不该困在这人世炼狱的。 葛丹盯着凤凰的脸看得入了迷,胸膛中涌动着一种奇妙的感觉。麻麻的,疼疼的,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似的,又舒服又痛苦。直到脸被迎面刮来的风吹得生疼,他才回过神,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替凤凰挡住了风口。他不敢面向凤凰,只敢面向黑黝黝的夜。因为胸中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再看着凤凰他会死的。 忽然,风中传来了股股暗暗的腥臭,不久黝黑的夜幕中出现了一盏盏绿莹莹的小灯笼。葛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双脚发软。是狼群,是荒原上最兇残的狼群。初春的狼群饿了一个冬天,兇勐异常,能吞噬一个商队。 氂牛也察觉到不妥,惊恐地踏着蹄子,不安地踱着步,嘴角吐着白沫。 他扭头看了看仍闭着双目的凤凰,一咬牙,捡起一块石头冲到黑暗中,放声咆哮起来:“走开!走开!不许过来!” 但那一盏盏幽绿的灯笼仍以风一般的速度席捲而来,葛丹甚至听到了狼群喉咙里贪婪的咆哮。 自知难逃死劫,葛丹的咆哮变了词语:“你们吃我,不要吃她!” “小子,很吵。” 身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没等葛丹扭头,凤凰横着枪,从他身旁慢慢走了过去。长长的头丝掠过他的鼻尖,留下一抹淡淡的幽香。瞬间窜遍葛丹全身,令他动弹不得。 蠕动了半天嘴唇,最终轻轻吐出两个字:“公主。” 立在黑暗中,凤凰冷笑一声:“大胆,称我沈夫人。” 说话间银枪轻掠,几声哀嚎后,几道横掠的飞影从天上落下,是几条打头阵的野狼。被同伴的尸体震慑住,绿莹莹的灯笼们停在了火光边缘。这群狼全身漆黑,一双双冷冷的碧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大餐,露着锋利雪白的牙齿。大概是刚熬过冬天,每一只都很瘦。 中间的头狼身材比其他狼大一圈,但十分疲惫,毛尖泛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它低低地吼叫着,健壮的四肢绷得直直的,双眼泛着隐隐的红色,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面前这个人类女子的喉咙。但野兽的感觉往往更敏锐,这个人类女人身上散发出恶魔般的煞气压得它几乎喘不过气。鲜红的狼血,从银色的枪尖上滴答滚落,微弱的声音,一点点冲击着头狼的心脏。 这人类女子不是它的狼群能吞下的猎物,这是从未见过可怕的敌人。 思量半刻,头狼仰天长嚎一声,转身撤退。其他狼得令,也拖起几具狼尸跟随头狼一起重新融入了夜色之中。 “凭一人便能吓退狼群,好强的杀气,想不到世间还有活修罗存在。”从山石后传来一道戏虐的声音。 葛丹一惊,扭头一看。只见山石后转出一个男人,庙里修行者般的打扮。短短的头髮,眉眼深邃。凤眸含笑,微微上挑。一袭暗红色亚麻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的骷髅念珠。双手下垂,被一条粗铁链锁在一起。 定北侯垂眸:“何人?” “行者,人们都叫我小头陀。” “为何把狼群引来?” 那人摸摸脑袋,眼里笑意更浓:“狼群追小头陀,小头陀自然往有光的地方跑。不过运气很好,”他放下手,放肆打量着定北侯,“有传言说世间绝色,天下唯定北侯一人。依我看来,姑娘才是绝色。今日因祸得福见着姑娘一面,小头陀死而无憾。” 看着小头陀眼里闪烁的光,葛丹很生气,恨不得用手里的石头将他的头砸得稀巴烂。 ☆、第七章 七 被人毫无顾忌地称赞,定北侯只微微抬了抬眼皮:“你手上的铁链是六扇门女捕头崔影的物件,你是重犯?” 小头陀咧咧嘴:“ 啊,是啊,我是重犯。”他笑容越深,嘴角扯出一个邪邪的幅度,“美人怕吗?” 定北候眨眨眼,轻轻的话语犹如在回忆什么往事,又像在自言自语:“氂牛跑了,走匪道。没吃的,带上你也无妨。” 葛丹单纯,只听懂“氂牛跑了”这几个字。他扭头一看,原本栓氂牛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段挣断的缰绳。氂牛不见了,想必是惊吓过度逃走的,氂牛上的补给也不见了。 怎么办?公主的坐骑不见了,葛丹急得掉下泪来。他冲到大青石上,极力想找到氂牛的位置。可黑煳煳的夜里,哪里见得到氂牛的影子? 小头陀稍稍琢磨,竟领悟出了定北候的意思。从北幽回中原一共有两条道,一条是官道,由朝廷管理。此道要穿越绵绵戈壁,两个月见不到一丝人烟。走官道不受匪徒侵扰,但有可能死在戈壁中。一条是匪道,由百年邪道绝氏家族管理,道上到处是匪帮和通缉犯。两条道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戈壁比人还可怕,很多商队为了安全,宁可冒险走匪道。 如今氂牛跑了,官道一片荒凉,要想活命只能拐入匪道。不过这莽莽戈壁保不齐会迷路。到时候他就是一移动粮仓,活牲畜。 “呵呵,”他轻声一笑,“想不到这么美的女子竟然想吃人……” 话未说完,尖锐的枪尖险险地塞进了他的嘴巴,冰凉刺骨。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有些呛喉咙。 定北候冷冷一笑:“对我说话小心,舌头只有一条。” 好个暴脾气的女人,小头陀面不改色,小心地点了点头。 定北侯勐地抽回枪,一脚将小头陀踢到一旁,坐回毯子上,抱着枪发呆。她原本不吃肉,更别说人肉。只是一次同亲兵一起被雪崩困在山谷里,四天没东西吃。看手下的兵饿得快死了,她揪了个羯族士兵亲自拿起了刀。羯族人不也吃了无数她的兵不是吗,那么吃几个羯族士兵自然也没什么。 可是,那是几个俊俏的羯族少年,个个临死前脖子伸得直直的,肩膀却在发抖。那几个少年,他们在发抖…… 他们说得对,她是恶魔。 冷冷的风吹在她脸上,意识变成了轻飘飘的云,飞到天上到处寻找,却什么都看不见。朦胧中,有人在耳边轻声喊:“无言。” 第5页 她又惊又喜,循声看去:“凌羽。” 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听那声音顿了顿,失望道:“你不是无言……”话未说完,语音已渐渐淡去。 瞬间,心中的暖意褪去,冰冷的清醒如沁凉的水一般灌入胸膛。她浑身冰冷的醒来,心如止水,冷静得不能再冷静。所有女人都会伤春悲秋,只除了她。因为她是定北侯沈圆月,早已没有任何惧怕的东西。 扭头看着正笑盈盈盯着她的小头陀,毫无波澜地闭上眼睛,再次入睡。 年纪轻轻,竟能从他的催眠术中挣脱,好厉害的女人。小头陀舔舔嘴唇,眼底泛起了点点金光,笑得无比魅惑。 沉默赶路的人变成了三个,定北候拿着银枪走在前面,离另外两人有十步的距离。葛丹精神抖擞地背着羊毛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头陀。 “看好他。”这是凤凰交待他办的事。凤凰终于肯收留他了,凤凰让他做的事,他一定办好。 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这么盯着,小头陀觉得很无趣。偏生前面那个窈窕淑女理都不理他,他再逗一句,那女人便要割下他的舌头。枪术出神入化,武功高得惊人,容貌又这样出挑,这女人的身份想想便能猜出。煞神,果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实在无聊了,小头陀一边走一边逗弄葛丹:“喂,小子,你喜欢她?” 葛丹很想瞪小头陀一眼,他如今是凤凰的人,谁也不能轻瞧了他。但小头陀虽然笑嘻嘻的,身上却散发着隐隐凌厉之气,他不敢。 “我也喜欢她,”不等葛丹回答,小头陀咂咂嘴,“她练的是至阳之功,与女人阴气相冲,不是好事。可惜了,这么一个百年才生出的美人,呵呵,当真天妒红颜。暗夜幽昙千年只开一瞬,既然有幸让小头陀碰到,自然是小头陀修了千年的缘分。花开堪折直须折,我要她。” 定北侯静静地走着,没有半点反应。反正小头陀又不是在跟她说话,她何必动怒? 葛丹听得一头雾水。 小头陀自然不指望葛丹能听懂,不过实在是无聊,他决定在这个白纸般的少年身上抹点东西:“小子,知道为什么我要将恶狼引到你们身边吗?因为恶狼吃了你,就不会吃我了,懂吗?” “什么?”葛丹依然不解。 “你暂时不用理解,只需记住。随心所欲才能快乐,想要什么就尽力去得到。”…… 葛丹从小孤苦伶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么多新鲜的话。他虽不懂,却将这些话一条不落,全部记了下来。 ☆、第八章 飢肠辘辘走了两天,没有水源没有粮食。一直唠叨个不停的小头陀因为嘴巴干裂,终于一声不吭。葛丹渴得嗓子撕裂般痛,眼前阵阵发黑。正要栽倒,定北候扶住他,将水囊凑到他嘴边。 里面只剩一口水,却甘甜如晨露。葛丹双眼一亮,捧住水囊贪婪地喝了起来。干枯的手掌碰到定北侯的手背,只觉柔软温香,一阵心神荡漾。 “好偏心,最后一口水,给他喝不给我喝。”小头陀强打精神抱怨道。 定北候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小头陀脖颈上,眸底似乎有隐隐渴望的火焰在燃烧。她的水只留给她的兵,小头陀嘛,再留一段时间吧。 察觉出对方眼神中的不善,小头陀嘆了一口气,眉毛好看地挑起:“罢了罢了,再不找到路,我真要成为美人的盘中餐。我带路,跟我走。”说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用兵忌疑,横竖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定北候毫不犹豫,扶着葛丹跟上了他的脚步。 靠着凤凰暖和和的身体,葛丹像是做梦一般。凤凰把最后一口水留给他,凤凰还扶着他。全身轻飘飘的,血液麻酥酥的,耳边仿佛有歌者在缓缓吟唱。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天将黑之时,昏暗的黄沙中终于出现了一架高大的风车,风车旁立着一幢石头小楼,小楼上悬挂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五个字:黄沙谷客栈 客栈门口有一口井,小头陀几乎是大叫着往井那里扑去:“水!” 有水喝了,葛丹也高兴得发狂。不过他还是看了看凤凰,见她没反对,这才也跟着小头陀一起扑到了井边。 比起他们,定北侯异常冷静。等另外两人手忙脚乱打起一桶水,你争我抢喝了个痛快。她才慢慢走过去,在葛丹的帮助下先把水囊灌满,然后将手洗干净,这才鞠起一捧水慢里斯条地喝。 小二被几人的声音吸引了出来,他似乎对小头陀手腕上的镣铐毫不在意,笑容可掬地招唿道:“大爷姑娘,快请进,屋里暖和。” 将三人领到角落里的小桌旁坐下,小二招唿道:“几位,吃点什么?” 黑店的肉都不“干净”,定北候眨眨眼:“三碗素面。” “好嘞。”小二下去了。 第一次坐在店里吃饭,葛丹手脚无措,好奇地看来看去。 店里很热闹,好几拨人在吃饭喝酒,挤得满满的。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大声吼叫。见来了新客人,所有人都偷偷打量着屋角这边。和往常一样,看见定北候男人们通通吸了一口凉气。 早已习惯这种目光的定北候不为所动,静静地坐着,若有所思。 小头陀啪在桌子上,好奇地盯着定北候,轻声问:“在想什么?” 定北候将头扭到一边,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 如果说这位叱咤风云的女战神有什么软肋,那就是钱。她很缺钱,手里总是不宽裕。这次从家里出来时又疯疯癫癫的,只知道拿着自己的枪。此时她身上还剩一个铜板,当喜服剩下的一个铜板。这条道上的客栈全是邪派的产业,在黑店里吃霸王餐,单纯的定北候觉得有些羞愧。要不是委实饿坏了,她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素面上来,饿了几天的小头陀拿起筷子唿噜唿噜就吃。 葛丹望着凤凰递来的面,紧张地搓着手。 “吃。”定北候道。 得到许可,葛丹伸出手一把伸进汤碗,捞出一把捧面条就往嘴里送,汤汁飞溅。热腾腾的白面面条,极香,他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头陀捧起碗躲到一边:“哇哦,小子,吃东西要用筷子。” 凤凰自顾自拿起一双筷子,斯文地搅拌着碗里的面,淡淡地吩咐:“小子,跟我学用筷子。” 葛丹愣了愣,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用沾满汤汁的手笨手笨脚地拿起一双筷子搅起了面条。 小头陀一边吃面,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定北候是杀人如麻的武将,也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家里的长辈们教了她所有贵族礼仪。如果不是家逢巨变,她几乎铁定会成为王妃或宠妃之类的人物。多年征战并没有磨灭沈家大小姐的气派,即使是在战时同士兵狂欢,她也能端端正正坐在鬼哭狼嚎的士兵当中,端着酒碗小口小口地抿。 她吃面的动作十分讲究,背坐得笔直,手腕仿佛舞蹈一般,轻轻挑起三根面条小口小口地吃,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第6页 贵族在黑店就是待宰的小羔羊啊,小头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出他所料,店里的其他客人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面还未吃完,便见一个男子走到定北候桌边,笑道:“客人,今晚要住宿吗?”正宗的临南口音。 定北候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男子眉清目秀。头髮乱七八糟地编了无数个小辫。身上穿着件紧身黄色小皮甲,露着强壮的胳膊和纤细的腰肢,下面穿着条紧绷的黑色皮裤。肩上扛着把小弯刀,看上去活力十足,蛮诱人的。 定北候点点头:“住店,要一间房。” 男子微微一笑:“先付钱,三碗面十两黄金,住店十两黄金,避风钱十两黄金。” 真贵啊,顶得上自己半年的俸禄。被人正正好戳中软肋,定北侯默不作声。白净的脸庞从白转为红,又由红转到白,耳朵根都红透了。半天才幽幽道:“赊帐,行吗?” “噗。”小头陀将嘴里的全喷了出来,这个会脸红的女人是煞神?还赊帐? 年轻男子似乎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顾客,他吸了口冷气:“不妨事,两个男子抵帐,做包子可以卖两天。” 定北候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眼眸清澈如水:“店家,通融一下,我定会还钱。” 男子轻声一笑:“如此,美人你不如以身抵债。”说着,爪子就朝定北侯的脸庞伸了过去。 可还未碰到人,手腕便被定北侯一把擒住。 “碰我就杀了你。”虽然说着狠话,定北侯的表情却依然十分温和。 男子的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脸色一沉,笑容无影无踪:“吃霸王餐还打人,出去。” 她会怎么做?毕竟此刻外边已经黑透了。小头陀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僵持了片刻,定北侯松开手,站起身,给男子行了一个礼:“抱歉。”说完朝门口走去。 “美人,真要出去啊。”小头陀愣了,“外面很冷,今晚还有冻雨。” 定北侯走得飞快,吃霸王餐实在是无礼,就算在黑店也不对,还是离开吧。 行家一眼便能看出定北侯武艺超群,店里的许多客人摸着武器没敢动弹。 ☆、第九章 “美人留步!”终于,一个大汉按耐不住心里的痒痒,冲过去挡在了门口。他重重地将手中的青铁西瓜锤顿在脚边,震得屋里所有人都脚底一麻,“没钱不要紧,大爷我请你吃饭住店。” 定北侯抬抬眼皮:“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条件。”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迴荡在整个店堂内,“我长了根大蜡烛,今天燃起火了,请美人帮我灭灭火。美人如玉,哪个英雄不想要?”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枚绝色宝玉,看着定北侯精緻的侧脸,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定北侯扯扯嘴角,抬手指着大汉头顶的髮髻,然后慢慢往下,指尖指到了大汉的腰际。朱唇轻启:“你才这么高,太矮了,我瞧不上。” 话语一出,便如在滚烫的油锅里滴了颗凉水,油花子一下子溅得老高。 “敢取笑我,割美人的肉烤着吃!”大汉笑骂着,举着西瓜锤一跃而起,朝眼前的美人噼头砸去。 斗篷一扬,银枪蛟龙出水般旋转着刺出。转瞬血光一闪,大汉重重地摔下来跪在地上,西瓜锤滚到一边。未等他站起身,枪柄夹着萧萧风声唿的压下,拍在他的右肩上,也将他的身体硬生生拍得入土三分。 借着枪柄打人的劲,定北侯一个空翻轻盈落地,又手臂一挥,枪尖贴着大汉的头皮轻轻掠过。嘴里吐出几个字:“还不够矮……” 安静下来后,下身完全陷在土里的大汉睁着眼睛,歪着脑袋,眼睛鼻子不断往外冒着血沫子。头顶上的髮髻已不见了踪影,露着白花花的头皮。右肩已塌了下去,身体本能地痉挛,眼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唿……”定北侯吹开天上落下来的髮丝,走到大汉身边,摸了摸他身上,不一会儿摸出一个钱袋。打开仔细数了数,挑出几块碎金子,剩下的钱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站起身对小二喊:“小二,再煮三碗素面。” 大汉的同伴们呆了好一会儿,才大嚎一声,纷纷拿起武器扑了过去。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看见自己的同伴被杀,就算对手是绝世高手此刻也顾不上怕死了。见状定北侯反手一掌将葛丹推到桌子下:“躲着……”话未说完银枪已架住了头波攻过来的大刀。 刀光剑影中间不免有误伤,屋里的其他人被他们搅得没办法清静,反正也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有些人干脆一踢桌子也加入了战局。 那个收帐的年轻男子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自己还差点被人噼了一刀。一气之下掏出铁笛顺手敲碎了旁边一个人的脑袋,一个轻旋飞上二楼栏杆:“出来,奏乐,助兴!”说完吹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其他几个伙计见老闆如此,也来了兴致,偷偷取下墙上的铃钹,琵琶,手鼓,配合着老闆的节奏演奏了起来。 刀来剑往,血肉横飞。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又夹杂着欢乐的音乐,一时间好不热闹。 葛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抱着桌子腿一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小头陀捧着一碗瓜子钻到他身边,一边嗑一边笑眯眯地盯着人群中那道犹如白鹤般轻巧的身影。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前一秒还因没钱付帐害臊,后一秒就当着一堆恶匪的面杀人抢钱,还当场面不改色地销赃。难怪披着那样美丽的皮囊,却能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还想出将上千头颅挂在山顶当装饰品的主意。神话里说,恶毒之极的魔会化成天下最美的女人,这个女人嗜杀,但又有着凡间女子的血肉心肠。她一边悲鸣着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一边又不得不因为自己的命运而继续杀戮。魔之女,生来就是最美又最可悲的女人。 微微嘆了嘆气,将瓜子递到葛丹身边:“嗑点?” 葛丹抖得像个筛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能吃瓜子,只是紧紧地抱着桌子腿。这时一个男人被人摔到桌子边,红着眼睛爬起身时看到桌子下藏着两个人,举着刀就往里面捅。 电光火石之间,小头陀伸出双腿夹住刀片,手肘轻轻一碰葛丹的背。葛丹根本没反应过来,不由自主朝男人撞去,一头正中男人的前额。竟将男人撞得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抽搐了几下便瞪眼伸腿没了动静。 “小兄弟好功夫。”小头陀吐出瓜子皮,笑嘻嘻地说道。 葛丹摸摸自己脑袋,又看看死在不远处的男人,“啊”的一声爬回桌子下面,抱着桌子腿不停地自言自语。 小头陀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第一次杀人都这样,没事……” 众人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无数条细细的银丝,以乘风破浪之势,利箭般唿啸着从天上射下,直直地钻进了地板中,蜘蛛网似的布满了店堂里的每个角落。还有一条钻破桌面,径直扎向葛丹的后背。幸亏小头陀一脚将葛丹踹到一边,这才不让葛丹的后背像桌面一样被扎个透心凉。 第7页 所有人包括定北侯都被这冷森森的蜘蛛网逼得定住了身形,一动也不敢动。有个人没剎住脚身体一倒摔在银丝上,没吭一声就被割成了几片肉块,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只听天花板上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去他娘的,在老娘的店里撒野,老娘要你们统统见阎王。”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横樑上倒挂着一个女子。双臂交叉,十指戴着是个银光闪闪的指套,指套上缠着数条银线。 定北侯轻笑一声,就近拖过条凳坐下:“不打了。” 其他人也纷纷道不打了。 女子十指一合,银丝一缩,瞬间收回了指套中。她翻身落下,叉着腰大声骂道:“喝酒吃饭的留下,还想打的给老娘滚出去,出去之前先把钱赔喽。黑子大狗,死哪去啦,别人砸咱店你们奏乐,不想干了?出来收拾杀猪场。” “来喽……” 一声唿喝,几个伙计跑了过来,有的拎水,有的揪几个死尸往里面拖,有的用扫帚将血浆扫到地板间的裂缝中。他们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处理完尸体,还搬了几张新桌子出来。 其他人也将自己桌子上的血肉胡乱擦了擦,大声喊伙计上酒上菜,有说有笑。除了残留的血迹和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谁也不会注意到刚才这里才发生了一场恶斗。 小头陀揪着还牙齿颤抖,一个劲说胡说的葛丹走到定北侯身边:“美人,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捶捶。” 定北侯扫了葛丹一眼:“他怎么了?” “吓坏了。” 定北侯没说什么,倒了杯茶,吹了吹茶沫子正要喝,茶杯却被老闆娘夺了去。 看了看来人,定北侯笑了起来:“姐妹一场,茶也不给我喝一口?” 老闆娘翻身坐到她怀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媚笑一声:“茶里有药,你要喝,到我房里去喝,咱们喝到明天早上。”说着银牙轻咬,目标是那娇艷欲滴的薄唇。 定北侯笑着避开,躲闪间媚眼如丝:“天下没人能毒倒我。” 老闆娘笑得越欢:“我弟弟是唯一一个。” “哦,他的毒功又进步了,难怪我看他眼熟吶。绮,你的武功也精进不少。” “床上的手段更精进,想不想试试?” “我怕过你么?” “不怕,却没在床上赢过我。” 她们一个明艷动人,绝色倾城。一个风韵犹存,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两个美人旁若无人地用眼神和言语挑逗着对方,在客栈昏暗的油灯衬托下晕开一种诡谲瑰丽的浪漫色彩,刺激得在场的大多数男人都燥热地咽着口水。 只除了专心嗑瓜子的小头陀,坐在二楼栏杆上的铁笛青年,还有怒火中烧的葛丹。看着那个女人倚在凤凰怀里,葛丹刚才杀人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他恨不得抢过一把钢刀,将那个霸占凤凰注意力的女人剁成碎片。 ☆、第十章 任周围的男人们各自盘算着心思,两个女人却是越说越开心。 定北侯嘴角荡漾起一抹让人眩晕的微笑:“说的不如练的,厉不厉害,床上见真招。” “好啊,来吧,哈哈哈哈……”老闆娘放声大笑,身体轻旋掠上二楼。裙角掀起一股淡淡的香风,诱得一帮男人纷纷伸手去够。 定北侯眼神微敛,手掌勐地在桌上一拍,身体白鹭般跃起,脚尖踏着那些伸长了的指尖紧追在老闆娘身后。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骨折声,倒霉催被她踩到的男人一个个捧着脱臼的手指骨,疼得上窜下跳。 其他没得到教训的人仍不甘心错过稀世美人与老闆娘的床戏,你争我抢想往楼上沖。才跑到楼梯口,铁笛青年从天而降,用笛子挡住众人的去路,笑盈盈地大喊:“退后三步,不退后果自负。” 众人一听纷纷后退,但江湖上斗的是股狠劲,有那几个不服气的退得比别人稍稍慢了些。 青年目光微敛:“我说退三步,你们只退两步。”铁笛尖在几人脸上轮流乱点,“点豆点兵点兵点豆,点到谁就是谁。” 说音才落,最后被点到的人双眼圆瞪,眼里淌下两行血泪,木头桩子似的向后面倒去,手中暗暗捏着的飞镖“叮噹”落地。其他人生怕沾到余毒,死尸周围哗啦一下让出了好大一片空间。 大概是死者同伙之类的一个小个子,见同伴惨死恨得牙根直痒痒。站在人群最后面叫骂:“铁笛毒少,除了用毒这种下三滥招式你还会什么,老子不服!” 铁笛毒少微勾嘴角,腰间的小弯刀唿啸而出,在众人上空画出一条金色的弧线,然后又穿过众人腰间的缝隙唿啸着飞回了他腰间的刀鞘。 “我还会弯刀。” 翻身坐到楼梯扶手上,用手扶着下巴,冷笑着瞥着众人:“今晚黄沙谷客栈鬼门关大开,谁不听话的就请留在我家大包子里冷静冷静。” 闻言众人一闹而散,露出了小个子身首异处的尸体。 就算经歷过路匪之乱,见过兇恶的狼群,葛丹也再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刺激,他冲出大门扶着土墙张嘴想吐。肠胃又因捨不得刚吃下去的素面,什么都不肯让他吐出来。不过脑袋被冷风一吹,总算清醒了许多。这一清醒他又想起了凤凰,虽然他听不懂凤凰和老闆娘说的话,但那两人的亲热样子他是亲眼见了的。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么亲热,私下里不得更亲热? 这样一想,他心痛如刀绞,恨不得此刻提了刀冲到楼上把老闆娘捅死才好,就算凤凰因此怪罪他他也无所谓。 “你在担心美人?”小头陀端着瓜子盘,一边嗑一边走了过来。 葛丹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因为刚才他看得真切,这小头陀很厉害。要是这厮也想同凤凰亲热,他是打不过的。除非他会铁笛毒少那手拿笛子指谁谁死的功夫,一笛子把他指死,把那群看着凤凰流口水的男人的指死,把所有想靠近凤凰的男人女人的都指死。 小头陀笑了起来:“瞧你小子这眼神,贪,馋,毒占全了,真是少见的天生煞种。我瞧上眼了,就帮帮你吧。”说完风一样冲过来,揪住葛丹的衣带往前面飞去。飞了片刻停住脚步,将葛丹放在一片悬崖突起的山石上,然后返身蝙蝠一样飘了下去。 葛丹呆的石块离地面至少有十丈高,耳畔的风唿唿地吹着,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吹起来。他不知道小头陀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吓得趴在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这时,不远处竟然传来了凤凰的声音,他循声向上看,立即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心醉成了一朵柔软的雪莲。 空中清碧如海,斜斜地挂着一轮冰盘似的月亮。 凤凰和老闆娘支着脚,背对月亮随意地坐在悬崖顶端。两人衣袂飘飘,长发随风荡漾。柔和清澈的月光,将两人的面容刻画得莹润朦胧,恍若月宫中走出来的仙子。 “黄沙,客栈,人肉,这就是你的江湖?”凤凰微笑着看向老闆娘。她的眼睛本就极美,浅浅一笑,便如同绽开了千万朵柔媚的桃花。就算让葛丹此刻死在这片桃花里,他也是愿意的。 第8页 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壶酒,老闆娘手一挥:“天高地远,我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这就是我的江湖,谁也管不着。” 凤凰夺过她手里的酒壶也喝了一口,喝完用手绢优雅地擦了擦嘴:“在谈正事之前,不想问我什么问题?” “哈哈哈哈……”老闆娘仰天长笑,“将军想到哪去了,墨卓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会让我儿子吃苦。”随即又委身伏在凤凰膝盖上,抬头软软地看着凤凰,声音也骤然柔了下来,“将军,我儿子过得好不好?” “墨家小子过得不错,墨卓怕他受欺负一直没再娶妻,也不让姬妾给他添新的孩子。”伸手点住她的额心,笑道,“不过若是知道娘亲丢下他同舅舅一起躲在戈壁鬼混,墨家小子就不开心了。说吧,请我喝酒,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老闆娘直起身,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将军还是那么厉害,了解我的心意。”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凤凰柔软的嘴唇,眸子里浮出几缕痴迷,“煞神戾气太重,时间也不敢靠近将军么?我与将军同岁,将军还是这么美,我却老了,真教人有些嫉妒呢。可我宁愿老去,也不愿如将军一般越来越美。大漠兇险,腥风血雨数十载,比不上将军一战惹来的冤魂,只是不知将军以后会有什么报应。可怜吶,百世才得一现的绝世美人。” 抓住她的手腕,吻了吻她的手背,凤眸微挑:“地阁第一杀手地绮也会同情别人?多谢了。不过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有我是例外。我手里拿着枪,便没人敢来取我性命。” 抽回手,妩媚的眼神挑衅地回望着眼前的美人:“使得太多,枪总有变钝的时候。将军不想趁现在还刺得动,捞一笔?” 绝世容颜上顿时现出了呆呆傻傻的神色:“你要贿赂我?” “啊哈哈哈……”手背轻掩小口,笑得前俯后仰,“将军还是将军,一提钱就发慌。放心,不是贿赂你。” 站起身望着碧蓝天空下漫无边际的戈壁,目光坚定:“沙海中的凤凰城百年出现一次,到时匪道众人会在凤凰城中决出胜负,胜者成为新一任凤凰化身,匪道之主。上次凤凰城出现的时候绝氏家族中的一人赢了比试,不仅成为匪道之主,还坐拥凤凰城万吨黄金。”双手张开彷佛要拥抱大地,“风水轮流转,这次我们姐弟要成为新的凤凰城之主,统领整条戈壁匪道。你帮我达成愿望,到时黄金分你一半,拿回去给沈开娶媳妇。” 秀眉微蹙:“绮,万吨黄金而已,墨卓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所谓匪道之主,也不比三品诰命夫人强多少……” 勐地扭头,恨恨地盯着凤凰:“我以你为知己,想不到你竟变得如此庸俗,劝我做什么贤妻良母……” “我不是劝你做贤妻良母,”声音骤冷,变成了雪山顶的冰凌,“你要开黑店尽管开,抛夫弃子和弟弟在一起也行,只是你斗不过绝家。多年前我曾与你们魇宫第一高手天苍对战过,虽侥倖废了他的武艺,却领教了魇宫精妙无比的武技。魇宫不过是绝家的一份家业,想那绝家人的武功必定比魇宫的武功还要精妙。绮,你的身手连天苍也不如,想争凤凰城之主就是找死!” “胡说,我才是魇宫第一高手!”老闆娘杏眼圆睁,无数根细小的银丝从她身上游出,蜂拥扎向凤凰坐的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凤凰在月影中轻盈跃起。斗篷角在老闆娘身上轻轻一扫,老闆娘的身体便像破布一样飘向悬崖边缘。 落地一个返身抓住老闆娘的手,让她向后倒着,斜斜地停在悬崖边缘:“本帅没撒谎,你当真以为你们的毒和天蚕丝能伤了本帅?绮,你们姐弟两个联手也打不天苍,三个天苍联手也打不过本帅。但就算是本帅,也没有十足把握打得过如今的凤凰城之主。若不是没把握,本帅早带兵替皇上扫平了这条匪道,还轮得到你们抢凤凰城?” “哈哈,”身体和性命悬在半空,头髮被迅疾的山风吹得漫天乱飞,老闆娘依然笑意盎然,“可是,不想做凤凰城之主,还算什么匪道中人,人活一世争的不就是一点气吗?只要去争,就算死了也是快活死的。将军,你前朝做狗被主子欺负,现在不过是条端稳了银饭碗的狗,哪里明白雄鹰翱翔的快乐?这就是我离开墨卓的原因,也是将军不快乐的原因。” 往前走了一步,让老闆娘的身体倾斜的幅度更大。凤凰轻轻一笑:“你这张嘴呀,恨得我想把你从这扔下去。我不是狗,你也未必有我快乐,连儿子都不能要的娘亲哪里能快乐?我帮你抢凤凰城。但你要答应我,若你心中还有你的儿子和丈夫,若这次我们大幸不死,你要回去看看他们。我们保不定都是有报应的,能看的时候不看,恐怕就看不着了。”说完将她拉回了悬崖上。 站稳身体,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老闆娘笑逐颜开:“天底下只有将军最了解我。那现在悬崖上偷听的小子怎么处置?” 一听她们谈到自己,葛丹得了一惊,低下头抱着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凤凰看了葛丹一眼,微微嘆气:“这孩子硬要跟着我,以前倒也收下了。现在家里多了个醋罈子达步陵昊,心眼比蜜蜂的刺还小,他不会对这孩子客气。我头疼得很,想着路过秦关的时候,把他交给我徒弟曾观照料。” 凤凰要把他丢给别人?!听到这话,葛丹浑身一凉,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连干脆从悬崖上跳下的念头都有了,精神恍惚。 ☆、第十一章 恍惚中,葛丹感觉自己被凤凰拎着脖颈飞了起来,又稀里煳涂被放在地上。但他脑海里不断迴响着刚才凤凰的话,哪里还能站得直。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凤凰也不含煳,侧身抬脚,干脆将他踹倒在地,冷声道:“不准再偷听本帅说话,否则军法处置。” 说完转身一跃而起,追逐老闆娘先去的身影而去。 可本已有死意的葛丹受了这一脚,反而精神一震。五脏六腑都流淌着凤凰那一脚的力量,麻酥酥的。 凤凰用力碰他了,凤凰用力碰他了…… 眼泪因为狂喜湿润了眼眶,心尖尖都在颤抖…… 他飞快从地上跃起,裹着破毛毯顺着凤凰离开的路线拔腿奔跑起来,就像一只追逐灯火的灰色飞蛾。 仿佛被他的脚步捲动,阵阵狂风翻过沙丘,裹着黄沙席捲而来颳得葛丹几乎睁不开眼睛……黑压压的云层中雷声隐隐作响,犹如恶龙过境。 低着头沖了一个时辰,葛丹好不容易沖回黄沙谷客栈,几个小二正顶着狂风用力关门。他拼尽全力从门缝中冲进去,掠起一股黄灰,呛得不远处的几个正在吃酒的大汉骂爹喊娘。 “狗日小崽子……”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叫骂着,连桌带椅跨过来,伸手就要揪葛丹的肩膀。 指尖刚触碰到葛丹的衣服,大汉胳膊一沉,手腕被一条铁链缠住。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笑嘻嘻的小头陀,缠住他手腕的是小头陀手上戴的铁链。 第9页 大汉正欲挣开铁链,再把这挡路的头陀撕成两半,又觉双肩使不上劲。再定定神,顿时又疼又怕,惨叫出声:“啊!” 众人大骇。 原来大汉的双臂早被小头陀从身上硬生生拔断,缠在小头陀铁链上的只是两条断肢。因为动作太快,别说旁人没看清小头陀的动作,就连大汉自己一时间也没感觉到痛意,晃着两只空荡荡的袖子,血流如注还浑然不知。 除了大汉的惨叫,周围一片死寂。 “老子废了!”血人状的大汉惨叫着,一头撞向墙壁,脑花飞溅。 周围一片死寂。 “谁敢在黄沙谷闹事,找死!”铁笛毒少从后厨闪身跃出。 未等他冲到小头陀面前,两样东西迎面凛凛掷来,他翻身险险避过,站住身往后一看,竟是两只断臂,像利器似的没入墙壁。 铁笛毒少勐地回头,只见小头陀坐在桌边,揪过瑟瑟发抖的葛丹,笑嘻嘻道:“对不住店家,小头陀喜欢这小子,谁找他的麻烦,小头陀自然要管。” 铁笛毒少迟疑片刻,沖后厨骂了句:“别挺尸,出来收拾屋子,妈个蛋的一群懒猪。” 之后趁着伙计们收拾屋子的混乱劲,他转身上楼,走到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姐。” 屋内浴桶中泡着两个懒洋洋的女人。水汽氤氲,雪肤映清水,长发飘如浮萍。 听到声音,正帮定北侯擦背的老闆娘停住了手:“什么事?” “有不速之客。” “来头。” 铁笛毒少道:“是将军带来的头陀,与魇宫武艺出自一宗,内功深不可测,”停了一下,“远在我之上。” 老闆娘眼神一黯,随后冷哼一声:“是绝家的人,那又如何。凤凰城城主的位置,老娘抢定了。” 铁笛毒少笑:“我帮姐抢,只是现在那人如何处置?” “还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先静观其变。” “好。” …… 等铁笛毒少离开,趴在桶沿上的定北侯静静道:“那人是半路遇到的,一路走来,我竟看不出他的身手。他深藏不露,是盖世高手。绮,若绝家这样的高手再多两个,若你想同绝家一争高下,那我们这次两死一生。” 玉雕般的指尖顺着定北侯雪白的嵴背纹理往上,然后玉雕般的胸脯也贴了上去,殷红的朱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定北侯修长优雅的脖颈,吐气如兰:“不是才两死一生?对手厉害方有意思,将军难道不想念血雨腥风?” “不想念。”毫不犹豫。 杀人如麻的定北侯竟然讨厌杀人,可笑,还是可怜? “哈哈……”老闆娘笑得水珠乱颤。 定北侯却不理会她的取笑:“几时出发?” “风很大,就现在。” ☆、第十二章 “现在?” “就现在。”老闆娘伸手,拿起自己的肚兜,翻开,凑到定北侯眼前,“今夜风大,没有地图,楼下那些人断然不敢出门。咱们捷足先到凤凰城,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看着肚兜上的地图,定北侯再问:“绮,你想要黄金,还是更想要凤凰城主之位?” “都要。” “若只能选其一?” 老闆娘轻笑:“做了凤凰城主,黄金自然是我的,也是你的。” “好。” 老闆娘眼前人影一晃,桶□□浴之人已跃出桶外,穿衣系带。 遂笑:“将军终于感兴趣了,居然比我还急。” 定北侯亦笑:“我不急,只是在出发前,我们还得做件事。”说完拉门出去。 大堂中酒气浊气熏天,划拳声叫骂声几乎快掀翻房顶。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因为二楼楼梯上出现的美人。 素衣长裤,头髮如云挽在头顶,只有几缕墨黑的湿发随意垂下,晶莹的水珠顺着湿滑落,滴在羊脂玉般剔透白皙的锁骨上。女人出浴后诱人的女人香缓缓从她身上溢出,魔咒一样,钻进在场每个男人的喉咙。 眼球瞪得快凸出来,喉结激动地颤抖,拼命将口水咽下肚,全身热汗。除了簌簌流着鼻血的葛丹和笑着嗑瓜子的小头陀,所有男人都变成了嗜血的野兽。 黄金,权势,也未必能换到这样的极致美人。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提剑朝美人袭去。 素色的身影轻盈跃起,白鹤般飞旋,夺剑在手,剑尖沾着温热的鲜血,在墙壁上刷刷画过。然后一个空翻,坐在走廊栏杆上。 后背斜倚柱子,双腿悬空悠然晃荡。扔开宝剑,纤长的手指绕着一缕青丝,嘴唇轻扬:“这是进凤凰城的地图。” 扭头看到墙壁上的图形,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踏过地上的尸体,冲到墙壁面前。 “沈圆月,我操你娘!” 一道怒吼,伴着几百根丝线袭到眼前,逼得定北侯凌空腾起,贴着丝线避开。紧接着足尖在空中一蹬,又避开了铁笛毒少的金色弯刀。 定住身,老闆娘沖铁笛毒少喊:“毁了地图。” “是。”铁笛毒少朝墙壁冲去。 见他想毁掉地图,其他人岂容他得逞,刀枪棍棒一齐朝他招唿过去,大堂再次陷入混战。 撇开酣战的众人,老闆娘足踏扶手,对攀在房樑上的定北侯大声骂:“杀那么多人才弄来的地图,你他妈把它公布于众,想逼老娘回去做贤妻良母,杀了你!”说着无数银丝从双手手掌中心烟状袭出。 白鹤般的身影再次腾起,在房顶穿梭半天,终于抓住空隙掠到老闆娘面前,一把掐住老闆娘的喉咙,推着撞进二楼卧房,整个人推进浴桶按在水底。 老闆娘挣扎溅起水花上下翻涌,泼在那张岿然不动的脸上,灰色的眸子冷凝如冰:“凤凰城主和万吨黄金,绝氏家族怎会甘心让出,敌在暗我在明。此战兇险万分,我们需要前哨兵。”脸上绽开动人的笑,“早起的虫儿被鸟吃,连这也不懂,所以你才只能做杀手,而我,能统领万军。”说到这,她笑容微凝,“你……” 水中的老闆娘忽然停止了动作,透过热气氤氲的水得意的媚笑,然后勐地起身,反手掐住定北侯的喉咙,将她抵到墙壁上。俯过身,伸出舌头卷干定北侯耳垂上的水珠,贝唇轻启:“你是将军又如何,老娘和俺老弟是魇宫最强的杀手。将军,这次你终于中招了,还不乖乖听我使唤?” 定北侯问:“药下在洗澡水里?” 笑面如糖:“是。” 笑面如花:“还是那么卑鄙。” “将军过奖。”话音刚落,老闆娘松开手迅速转身,抓住身后葛丹挥过来木棒,顺手连棒带人丢进了洗澡桶:“老远就闻到你的臭味,好好洗洗。”扔完走到窗边外下看。 第10页 葛丹嚎叫着,抱着木棒从洗澡桶中站起身,却被定北侯按住头顶再次按回洗澡桶:“洗干净。” 听到这话,葛丹精神恍惚,随后一阵狂喜,凤凰叫他洗干净。虽然看见凤凰与老闆娘动手让他很担心凤凰,可凤凰的话他当然会听。于是他使劲搓起了身体。 撑着绵软的双腿,定北侯走到窗边,同老闆娘一起往下看。楼下不少人正争先恐后往外沖,要去抢夺凤凰城。 轻轻一勾嘴角,定北侯道:“前哨兵出发了,好好歇歇,等他们踩踩道我们再动身。” 将一颗药丢给她,老闆娘稍显犹豫:“要是被别人占了先……” “凤凰城那么大,他们搬不走。” 笑吟吟地叉起双手:“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难不成,你现在怕死?” “怕。” “操,真可笑。” “两死一生,我们定要生。” “因为你的相好?”用手扇了扇风,“这么软弱的将军,老娘还敢信你吗?” 将药丢还给她:“信我好过信你,自己用。” 这次轮到老闆娘笑容一凝:“怎么?” 走过去将一块胰子递给葛丹,身上竟无半点中毒的痕迹。定北侯扭过头看着老闆娘,笑眼波光淋淋:“沐浴前我借用了你的香粉,顺便把我的换给了你。看样子,就算是你弟弟的毒也动不了我。” “嘁。”嘴一噘,仰头将药服下,老闆娘颇有些愤愤不平,“下次一定迷晕你抱上老娘的床。” 眉眼一挑:“不用迷晕我也上你的床。” 闻言,老闆娘脸上立刻溢出妖娆入骨的笑:“难不成你的相好餵不饱你?” 媚眼如丝:“远水,不解近渴。” “哈哈……”老闆娘笑着掠到她身边,伸手抓住浴桶中的葛丹往门外一丢,“那今晚我好好帮将军解渴。小弟,来一起玩。” 葛丹正洗得起劲,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定住神一看,自己已到了大厅,正躺在地上。再抬头,正好看见铁笛毒少进了凤凰的房间,又关上了房门,急得他爬起身就要往上面沖。膝盖却一麻,再次跪倒在地。 “大人的事,小孩看了要长针眼的。”不远处的小头陀嗑着瓜子慢悠悠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忙里偷闲更一章。 ☆、第十三章 听小头陀这么说,葛丹更急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大人的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冲进房间。 于是他爬起身又朝楼上沖。 “固执。”小头陀轻声一笑,手中两颗花生飞出,再次将葛丹击倒在地。 虽然铁笛毒少及时将墙上的地图毁掉,但还是有几人画下了地图。众人要么抢地图要么急着赶往凤凰城,大厅里除了几具尸首和葛丹已没有别人。 拍拍手上的瓜子灰,小头陀舒服地喘了口气:“还是人少清净。” 葛丹抽泣一声,还想爬起身,膝盖却根本动不了。 “这孩子,担心什么?美人没跟别人胡混。”小头陀抬眼看着楼上,“因为他们正商量着算计我,没功夫胡混。”话音落,蛛丝状的银丝从二楼扑天盖地地袭来,扎穿他的身体,悉数钉在地板上。 “中了。”二楼传来铁笛毒少的声音,紧接着铁笛毒少足尖丝线,轻盈滑下,“没多强嘛,还浪费我的化功散……” “小弟,回来!”未等铁笛毒少落到地,控制着丝线的老闆娘一边大吼着从窗中跃出,一边将丝线收回,搅得铁笛毒少不得不从旋身而下。可才旋到一半,胸口处传来嘣嘣几声闷响,骨骼卡啦碎裂。撕裂般的疼痛才涌到头顶,他的下巴就被小头陀纤长的五指从下到上勾住,力量被五指尖不断吸走,身体如同钓钩上的鱼,努力弹跳,却四肢发麻,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有两个小头陀? 剧痛中,铁笛毒少奋力用余光瞥了下桌子边,发现坐在桌子边的小头陀越来越淡,最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老闆娘落地,嘴里喃喃道:“残影……步……云身法……” 没理她,小头陀莞尔一笑,对被自己高高举在半空的铁笛毒少道,“下次对我下化功散,最好往里面加一点松子粉,我一闻那东西就打喷嚏。” “你是……”看着铁笛毒少渐渐变成猪肝状的脸,老闆娘大喊:“放了他?” “凭什么?” “凭我的枪。”接话的是定北侯,还有她的银枪。 只见小头陀身影一闪掠到了房梁之上,手里勾着一个壮汉,竟然快如闪电。 见状,定北侯收回枪,拦住还要继续拼命的老闆娘:“等我们打败他,你弟也早死了。” “你要什么?”这话是对小头陀说的。 “我要什么?”小头陀笑,还随意晃了晃手,仿佛手里抓的不是一个脸已青红到快炸开的大活人,而是一捆青草,“是美人你带小头陀来这的,怎么还问我要什么?” 定北侯亦笑:“这么高的功夫,若你不愿来,就算是我也无法强迫你来,你自愿跟来的。” 小头陀点点头,笑容灿烂阳光:“说对了。” “所以,你要什么?” “我要你。”仍然嬉皮笑脸,眼底泛着奇异的点点金光,“我要你这个绝世大美人。” 抬手,枪尖指向小头陀:“如果杀了他,便绝无可能。” 看了看自己手上已没动静的铁笛毒少,小头陀笑得更欢:“不杀他,美人心中便有我,这买卖,划算。” 说完把人一扔,身影直袭定北侯。眨眼,手上的镣铐便和银枪枪尖缠在一处,两人身形兀地贴近。 面对面,四目相对。 笑眯眯的,小头陀说道:“我一直寻找配得上我的完美女人,总算找到了。” “哼……”定北侯轻哼一声,手中银枪一震,将小头陀整个人震开,“何以见得?” 铁链再次袭向她的面门,小头陀继续笑:“还用得着明说,天下有谁能及煞神半分芳华?” 言语中,银枪铁链飞舞,虎啸般的狂风在大堂中作响。绝世高手肆意飞扬的对决外人根本无法插手,看得老闆娘心惊胆战。 葛丹被刀刮似的风压得抬不起头,趴在地上护住头一动也不敢动。突然,听见头顶上方砰的一声,他偷偷朝外瞄了眼,看见两人已冲破房顶到了外面,忙跑出屋子跟到屋外。 屋外狂风怒号,寒意刺骨。 天空澄澈清明,圆月大如斗。 月光下,屋嵴上的两人仍然交着手。你进我退的交锋与其说是过招,不如说是一种配合。一个是美艷绝伦的女子,一个是刚健俊朗的男子。动作一样飘逸洒脱,招式一样无懈可击。看得葛丹心神嚮往,痴在了原地。 第11页 斗得难分难解之时,小头陀一个飞旋分开两人,退到屋嵴的一边,撩开飞舞到面前的衣摆,笑道:“美人就不给我个回话?” 站在屋嵴的另一端,定北侯头髮松散,如丝的长髮在空中火焰般飘荡,声音清冷:“我芳华绝代不假,但你又有何德何能配得上我?” “哦,难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能和你分庭抗衡的男人?”拿起她的髮簪,小头陀深情地一嗅:“好香,所以,我们做了夫妻,不用担心对方被打死。” 刷的一下收回银枪,定北候拿起手中的骷髅念珠:“未必,你没用内家功,手下留情了。自然,我也没用全力,因为我没必要杀你。” 小头坨放声大笑:“哈哈,痛快,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打一场了。”说着盘腿坐下,从怀中取出个酒葫芦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然后扔给对面的人。 扔开念珠接到酒壶,定北侯也坐下,端起酒壶端端正正地抿了口酒,又把酒壶扔了回去。 接过酒壶,小头陀仰头,将酒哗哗往头上倒,然后一抹脸,眼睛望向定北侯,眼眸居然变成了阳光一样的金色。嘴角衔着抹坏笑,他问:“我长得如何?” 定北侯仔细瞅了瞅他,点点头,面色波澜不惊:“上等姿色。” “我的身手如何?” 定北侯实话实说:“天下难出其右者。” “那好,沈圆月,嫁给我。” 并不惊讶:“为什么?” 微微眯眼,脸上多了些寂寥的神色:“高处不胜寒,只有你能让我不孤独,也只有我能让你不孤独。” 毫不犹豫:“拒绝。” 小头陀咂咂嘴:“听闻煞神嫁了浪荡公子干王,难道,煞神竟会为那种人长情?” “长情?”定北侯笑,扭过头看着漆黑的远方,“若我还执着于那种东西,也就不能成为煞神了。我做煞神,是因为我想做煞神。如今我选他,也只是因为我想选他。” “你的意思……”泛金的眼眸中杀气顿现。 回头看着他,眼波流光:“高处不胜寒,不好玩,我腻了,就不陪你了。” “哦?那么说,若你没腻,我还有机会?” “是的,早几年你若出现,你我或许有可能。”在浪荡公子达步陵昊闯进她的生活,把她的日子搅得乱七八糟但却活生生之前。 “现在,又为何不行?” “为权。”开国女帅之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钱。”富可敌国的干王王妃。“为利。”爱子沈开将承袭她的爵位。“省心。”服帖帖拜倒在自己脚下的达歩陵昊比找一个新男人省心。十几年来,顶着腥风血雨四处征战,心如死灰般活着,终于挣来了自己想要的,怎能轻易放弃? 小头陀抿抿嘴,从嘴唇里蹦出一个字:“俗。” 灰眸冷冷地瞥向他:“与你无干。” 小头陀没再接话,只是与她四目相接,目光渐渐变冷,又渐渐回升,半晌才又笑出声:“我讨厌俗,但奇怪,为何我更喜欢你了。娘子,我娶定你。”说着手腕一拉,手上的铁链应声落地,“现在,该你问问我叫谁,名谁,做什么的。” “不想问。” 尽管对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人感兴趣,但知道了对方的妄念也就不想问了。 小头陀笑得更欢:“我叫聂描青,娘子可得记好了。想要髮簪就来凤凰城,倘若不来,我便想法让你不得不来。”说完,纵身朝黑暗中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阵子先更这点了。 ☆、第十四章 看着小头陀消失的方向,定北侯淡淡一笑,滑身下房,从老闆娘身旁怡然走过,低声问:“看到他的身手,你还想做凤凰城之主?” 老闆娘微微蹙眉,復又展开,跟在她身后:“我可等他与你战得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 定北侯唇边笑意越浓,回头,如丝媚眼从老闆娘脸上轻扫而过:“你从不收敛你的卑鄙,同墨卓真是一对。” 老闆娘笑容微凝:“瞅瞅,自从当了王妃沈圆月就像个女人了,老是找机会提醒我做贤妻良母。怎么,与凤凰城主交过了手,你便怕起来,想反悔,不愿跟我进凤凰城?” 面色波澜不惊:“我不曾反悔,凤凰城一定会进,却不再为了你。” “那,是为何?” “凤凰城主拿走了我的髮簪。”定北侯实话实说,“那髮簪是干王送的,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被别人抢去也不行。” 老闆娘满脸疑惑:“为了,区区一根髮簪。” “不然,还能为了替你抢夺凤凰城主之位?在与凤凰城主交过手之后,我若还存这样的心思岂不很傻?”说着话,定北侯走进了客栈。 老闆娘愣了愣,旋即又笑,跟了进去。 葛丹不敢走在凤凰前面,老闆娘又紧紧贴在凤凰身后,他只能跟在老闆娘身后回到室内,返身插上门栓。不料,刚把门栓插好,门外就有人咚咚咚地砸起了门。 这种时候,沙海中的众人都已出发前往凤凰城,谁还会来叫门。 定北侯眸光一沉:“葛丹,到我身后来。” 凤凰想保护他,闻言,葛丹欣喜若狂,撒开腿就朝凤凰跑去,晕晕乎乎地站在凤凰身边。眼睛看着凤凰,心里全是凤凰,灵魂中央也塞满了凤凰。 没人注意葛丹晃悠悠的神色,老闆娘给铁笛毒少使了眼色,铁笛毒少点点头,走到门前拉开门栓。 随即,门勐地被人撞开,几个皂衣人冲进门蹲下抬手,数支□□咻咻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定北侯一个甩手将葛丹扔到柜檯后,身体如蛟龙般腾起盘旋,转瞬撞飞最前面的几个皂衣人,随后身形停在了皂衣人当中。 手中银枪的枪尖贴着领头皂衣人的喉咙,逼得其他皂衣人不得不停住了攻击。 那领头者是个清丽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条铁鞭,似乎立刻就要出鞭的样子,但枪尖就在自己的喉咙前方,她哪里敢动一下,只能小声地问眼前青丝飞舞,容貌绝伦的女子:“你是何人?” 定北侯反而问道:“崔捕头,六扇门办事,喜欢不分青红皂白,撞开别人家的门便乱放一通□□么?” 见此人还知晓自己的身份,崔影微吸一口气:“在这黄沙匪道,全是大奸大恶之徒。所有的店铺都是黑店,连养的猫狗都吃过人肉,任杀一人也都冤不了。” 定北侯点点头:“说得对。但黄沙大道与官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六扇门的人来这做什么?”想了想,她替崔影答,“你的玄铁铐在那人手上,想必是追那人而来。黄沙匪道兇险万分,凭你和你手下的身手,除非匪道之主对你们网开一面,否则怎会安然无恙?让你追着,又不杀你。”嘴唇冷冷地一翘,收回银枪,一边回身一边冲倒挂在房樑上的老闆娘说道,“不过是个被情迷的小丫头,好像还是你家墨小子干爹的小姨子,不足为俱。” 第12页 被人点中心思,崔影又羞又气,名震天京的女捕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举起手就要抽鞭子,但又畏惧定北侯的身手不敢妄动。 气愤难平之时,忽然一个念头掠过脑海。美艷绝伦的外表,出神入化的枪法,还有手中那柄闪着森森寒光的银枪。前阵子天京城中那个神秘出走的女人…… 想到这,崔影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定北侯爷!” “嗯,”定北侯看也没看她,走到柜檯边将葛丹扶起,“既知本侯身份,还杵在原地?” 崔影忙领着众人单膝跪地:“六扇门一干众人,见过定北侯爷。” 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自追凤凰城主,何必连累你手下的兄弟赴死,崔影,世间甚少有女中豪杰,原先我听过你这丫头的事,现在看来许是我看错你了。你们现在呆在匪道已经不安全,带着你的人回去吧,”将葛丹往崔影的方向一推,推到一个捕快怀中,“这是孤儿,回去的时候顺道把他送到边关守将王将军之处,就说这孩子是我替他选的徒弟,他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凤凰不要他了!前一秒还沉浸在狂喜之中的葛丹面如死灰,牙齿都冷得发起了抖。血管里仿佛瞬间凝起了冰渣,刺得他浑身生疼,恨不得此刻死了才好。 没理会葛丹,崔影呆呆地看着定北侯,一脸迷茫:“我们不安全。” “嗯,”定北侯面不改色心不跳,“先前小头陀不杀你,是因为觉得你有点趣,如今他发现了更有趣的女人,自然不会再对你用心思。哦,你的玄铁铐扔在院子里,好好找找。” 凤凰城主有个外号,名唤杀神;而定北侯的外号是煞神;都是凶神,自然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这时,老闆娘从房樑上跃下,对定北侯道:“我们该出发了。” 点点头,定北侯不再理崔影,同老闆娘一起往楼上走去。 可越关心的事越容易乱,崔影脱口而出:“侯爷,你说凤凰城主发现了更有趣的女人,是谁?” 没回头,在平常女人嘴里庸俗不堪的话到了定北侯嘴里,显得自然无比,又毫无俗气:“自然是我,姿容艷丽,武艺无双。” 崔影不甘心:“可是,侯爷你已经贵为干王妃殿下,还……征战多年……” 其实她想说的是:还年纪还那么大。 “唉,小丫头片子。”定北侯没再理她,嘆气的是老闆娘,用无奈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会更得很慢,大家表介意。 ☆、第十五章 金灿灿的沙海中午太烫脚,夜晚冻得要人命,老闆娘和定北候选在清晨出发。带上了店里几个伙计,铁笛毒少。女神捕崔影执意要跟着,牵着骆驼跟在一行人身后。 在沙海中跋涉许久,太阳毒辣起来。崔影早已快速将囊中的水喝完,口干舌燥,向一个伙计讨水喝。 刚喝了一口,噗地下全喷了出来,掐着脖子问定北侯:“侯爷,水里有东西。” 定北侯没理她,一个鹞子翻身踩上骆驼背,朝来的地方看。 倒是老闆娘笑得很暧昧:“他们经常这样,尤其是见到漂亮又鲁莽的姑娘,一定会这样。” 听出话中的意思,崔影面红耳赤:“你们,无耻!” 话音刚落,定北侯银枪一横,脚点浮沙,飞快朝一个方向掠去。 众人一惊,纷纷抄起武器追。但定北侯的速度实在太快,将众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就看见沙海的尽头出现了一枚小黑点飞快地朝定北侯跑来,近些看清,那黑点是少年葛丹。他哭得涕泪横流,脸上沾满了黄沙。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定北侯伸着手,双唇模煳不清地蠕动着。 定北侯让几个捕快带他走,没想到他自己又跟了来。 看定北侯持枪的架势,众人都以为她要杀了葛丹。不料转眼间,黄沙飞扬,一只小山般大的紫褐色蝎子从沙中窜出,一双钳子对准葛丹勐地扎下,气势汹汹,仿佛连一头氂牛也能一钳夹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白鹭般轻盈的身影从蝎子几双长腿中滑过,银色枪光一闪,锋利的蝎子钳登时同身体分离。紧接着白色身影一个沖天而起,再重重落下。枪尖穿透了蝎子的毒尾,又刺进了蝎子的大脑。 站在细如针尖的蝎子毒尾尖,身体随巨蝎的垂死挣扎而上下晃动,衣角飘逸如仙。一双剔透的灰色冷冷的看着葛丹,唇里吐出几个字:“你想死么?” 吓得瘫软在地的葛丹迅速从沙地上爬起,顺着蝎子的身躯朝定北侯爬。 想死,想死,在凤凰将他一个人留下的时候他就想死。他宁愿死在凤凰身边,也不愿离开凤凰活着。 少年眼中满满的渴望火辣辣灼烧人的脸庞,让定北侯心中莫名其妙涌起一阵怒火。 拔出银枪,飞身而下,一脚将葛丹从蝎子身上踢了下去。 再落地,一个旋转,沾满蝎子毒液的幽蓝枪尖正对葛丹的喉咙:“滚!”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葛丹朝那枪尖撞去。如果凤凰不要他,他就死在凤凰的手上。 眼疾手快撤回枪尖,定北侯脸上第一次显出了茫然的表情。 撞不到枪尖,葛丹扑到定北侯脚边,疯狂地亲吻起她的脚背,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一脚将他踢开,他又扑上去疯狂亲吻。 面颊一阵红一阵白,定北侯再次将他踢开:“疯子……” 趴在黄沙上,吐出口中的鲜血,葛丹再次朝定北侯爬去:“我要你,我要你……” “哈哈……”老闆娘翻过蝎子尸身挡在葛丹面前,“你小子色迷心窍了吧,姐姐喜欢。”一把揪住葛丹的头髮将葛丹提起,拍掉他脸上的灰。凌乱的髮丝下落出一双晶亮的黑眸子,不由大喜,“拾掇拾掇是个好小伙。”右手往下伸进葛丹的腰带捏了一把,“够大。” 扭头看向一脸青白的定北侯:“你就收下他吧,让他做牛做马伺候你。我觉着,你现在的男人太老,男妾又不忠,这身强力壮又死心塌地的男人到哪找去?” 将银枪收回后背,定北侯转过身:“本将军没兴趣,也不想把他变成下一个凌翼。他比小开大不了多少,稚鹰理应翱翔于天地间。” 咂咂嘴,老闆娘放开葛丹的头髮,贴在他耳边小声道:“自己追上去,挑准机会上,她吃这一套。” 葛丹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除了他,任何人都可能伤害凤凰。老闆娘为什么要教他这些?是不是有所图。 看出他的疑心,老闆娘揽住他的肩膀跟上了定北侯的脚步,继续耳语:“放心吧小子,我在帮你,天下有几人能沾到煞神的味道?”看着定北侯窈窕的背影,眸光迷离,舌头贪婪地从zuic“这么美的人,被男人抱着的时候实在太好看,我想看。” ☆、第十六章 第13页 被男人抱着…… 听到这些话,葛丹心脏勐地狂跳。再看看凤凰窈窕的背影,闻着风中那丝丝缕缕,从凤凰丝缎般黑亮的长髮上溢出的清冷的淡香。血管里液体更是不安分地翻滚起来,灼热的感觉几乎要把他融化。 他……抱着……凤凰……像男人一样…… 光是想着,骨头都酥了。 忽然,一个激灵,脑海里无比清明。抱着凤凰,用他这具骯脏的身体?用这层骯脏的人皮去触碰那个雪山般高洁的公主? 不,那是对凤凰的玷污。不仅他,世人的手指都是脏的,都是黑的,怎么配触碰他的凤凰?就算只是想想,也是一种玷污,一种不可原谅的玷污! “……别以为她难上,其实可好得手呢……”老闆娘没发现少年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还看着定北候的背影津津有味地想像着。 身旁这个女人,居然想看凤凰脱光衣服,居然想看凤凰和男人抱在一起,居然把凤凰看成和发情母牛一样的东西,混蛋! 猝不及防的,葛丹突然揪住老闆娘的衣领,怒不可遏:“噁心的女人,不准侮辱侯爷,她是圣洁的公主。” 说着“呸呸呸”沖老闆娘的脸吐了好几口口水。‘ 圣洁公主? 声音传到耳朵里,定北候竟然不受控制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称唿蛮新鲜,从十六岁那年起,所谓“洁”就跟她没关系了。在别人眼里,“煞神”,“杀魔”,“绝世妖姬”,“母阎王”……哪个外号都跟“圣洁”没关系。在凌羽眼里,她是被暴君临幸过的“可怜女人”,“叛国者”。也就在达步陵昊眼里可以做“王妃”,虽说听上挺别扭,但至少很正常。 那小子居然说她“圣洁”? 想到这,一根心弦勐然拉紧,胸口微闷,这种超出她的控制,让她有些不爽。 被一个不会武艺的少年揪住脖子,自己居然毫无反应,老闆娘怔住了,直到葛丹开始吐口水才回神来,顿时又羞又气。 “小王八蛋!”抬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葛丹胸膛,将葛丹打得喷着鲜血飞了出去。尤不解气,手中丝线齐旋旋向还飞在天空的葛丹,想把葛丹碎尸万段。 千钧一髮之际,一条长鞭斜里挥出,与无数丝线缠绕在一起,化去了腾腾的杀气。 老闆娘眼一横,沖崔影咬牙切齿地骂:“女捕快,少多管闲事!” 身为京城名捕之一,崔影身手了得,但和前魇宫第一女杀手对阵不可能不吃力。她一边紧握辫子和老闆娘拼着内力,一边说:“一介高手,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说着话,用余光瞥了瞥不远处的定北候,希望对方能伸出援手。 可定北候只是静静地盯着正哇哇吐血的葛丹,琉璃般剔透的冰眸空得像冰,仿佛已神游天外。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气得崔影暗骂对方冷血无情。 就当崔影分神的当头,老闆娘双臂一抖,无数丝线直取她的各处命门。凌厉的攻势逼得崔影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挥鞭挡驾。就在这当口,老闆娘大喝一声:“小弟,杀了他!” 话音刚落,铁笛毒少已迫不及待闪到崔影身后。崔影无法□□救援,眼睁睁看着铁笛毒少一手掐住葛丹脖子将其举起,另一手干净利落地轮流掠过葛丹几大穴位。喀拉喀拉骨头断裂声响起,仿佛一棵树被拦腰折断。葛丹只觉得刺痛转瞬布满全身,四肢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完全没了知觉。眼泪鼻涕一齐涌下,生不如死。 轻轻一笑,铁笛毒少道:“你四肢已废,向我姐姐道歉,否则我连你最后能动的舌头也扯了。” “呸!”忍着疼痛,葛丹朝铁笛毒少脸上吐了一口血沫,“她侮辱侯爷,就是世界上最噁心的女人。” 脸皮抽了抽,铁笛毒少咬牙一笑:“有种,有种。” 说完把葛丹往地上一掷,手中铁笛直取葛丹的舌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从他面前轻轻一掠,地上的葛丹已没了踪影。 “找死!”铁笛毒少大怒,腾空而起,袖中白色毒雾扑向不远处单手抱着葛丹的女子。 只见那抹纤瘦的身影岿然不动如俊秀的雪山,枪柄在掌中陀螺般转动,厉气缠绕髮丝从枪尖窜出,搅着白色毒粉反冲回铁笛毒少面门。结结实实煳了铁笛毒少一脸,对方连气也没喘一口,径直坠地。 “小弟!”老闆娘丢开崔影,发疯般跑过来,掏出解药疯狂地往铁笛毒少嘴里倒,一面倒一面朝定北候骂,“md,下手没轻重,我弟要是死了我跟你没完。” 定北候将葛丹往地上一扔,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朝老闆娘走去。 “凤……凰……”葛丹模模煳煳地喊着,忍着窒息般的剧痛,扭动着残废的四肢在滚烫的黄沙上像虫子一样蠕动,试图跟在她身后。 崔影看不过去,跑过去抱起葛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朝定北候大吼:“他快死了,你没有心吗?!” 置若罔闻,定北候走到老闆娘面前,用脚踢了踢铁笛毒少:“死了么?” 炼毒者一般都对自己毒有抵抗力,但因为为了杀定北候,铁笛毒少用上了自己最毒辣的化骨散,因此即使他是施毒者本人,如果不是老闆娘救助及时也差点丧命。此时他晕晕沉沉全身虚浮,可不想让定北候嘲笑自己的狼狈,还是在老闆娘的搀扶下站起身。 见几个领头的解决了矛盾,其他人这才重新围过来,众人继续往前面走。 见他们打算丢下葛丹,崔影急了,沖众人大喊:“你们就这样把他扔在这等死?” 一群杀人如麻的人,自然不会关心一个垂死的少年。 “沈圆月!他是你的人!”崔影又沖定北候喊。 对方不为所动。 凤凰不要他了,凤凰真的不要他了。 “啊……”葛丹像个绝望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顾身上的剧痛和黄沙的炽热,不断扭动着向前爬,泪水沾着黄沙煳了一脸。 “你别乱动啊,餵……”崔影试着想按住他,却被他使劲挣开。不管凤凰要不要他,他都要跟在凤凰身边,就算爬,他也要跟上凤凰。 ☆、第十七章 葛丹扭曲地在沙海里爬行,喉咙因为水分蒸发已喊不出半点话语,伤口全部开裂,却流不出一丝血液。 这温度,这太阳,他像一条即将被太阳烤干的虫。 滚烫的沙海上留下一道红褐色的血痕。 “凤凰……凤凰……”喉咙里发出模煳的声音。 崔影束手无策,一跺脚:“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葛丹无声地哭。 他就要死了,死了就见不到凤凰了,他不想死。 突然,一双脚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第14页 是凤凰的脚。 他努力扬起头,几近干涸的泪腺流出最后一滴泪:“凤凰……” 对方蹲下,柔软的头髮尖从他的额头拂过,掠起一阵淡淡的香味。定北候的眼睛通透得像一尘不染的琉璃。 纤长的手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本座不明白,你为什么叫本帅凤凰?” 因为她就是凤凰啊,高贵,美丽的凤凰,葛丹虚弱的脸上绽开一丝纯洁无暇的笑,恍若雪山上清澈的冰莲。 咬破舌头,鲜血哗哗淌进喉咙,滋润了干瘪的嗓子,终于,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你是……我的……凤凰……” 手指勐地抽了回去,任由葛丹的头颅重重地坠地。 定北候低头,敛眸,额前髮丝轻轻飘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轻声问。 葛丹贴着沙子,发出悲鸣般地哀求:“跟……着……你……” 陌生的情绪瞬间涌进胸膛,定北候捏紧了拳头:“从没有人一心一意,只想跟着我。” 她爱的,离她而去;爱她的,各有目的。向来如此。 从没有人如此对她…… “谢谢……” 葛丹一愣。 崔影也一愣。 威震天下的定北候,居然在说……谢谢……? “便收你在身边,从今以后你的命便是本帅的。” 凤凰终于将他收在身边了?! “呵……呵……呵……”巨大的狂喜让葛丹悽厉地笑起来,脑袋被喜悦挤得忘了其他一切。 “看你的造化!”定北侯话音落。 葛丹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全身关节依次被定北候扣住,天旋地转…… 崔影目瞪口呆地看着定北候将葛丹像布袋一样扔在天上搅得团团转,依次接好他的筋脉,骨头,再打通筋脉,注入真气。 打断全身筋脉,重新用真气接通,置之死而后生,脱胎换骨,传说中失传的九转还魂大法。 定北侯练得是沈家枪,主攻外家功,真气本就不多,而九转还魂大法几乎要耗尽施术者真气。葛丹这小子哪辈子修的福? 葛丹只觉得所有东西都在转啊转,身体却不断发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突然,双腿沾地,凤凰将他轻轻往后一推。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轻飘飘地站定,全身的骨头都已接好。只觉得头髮根尖都有一股热气往外冒,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迷茫,吃惊,抬着双手张大了嘴巴。 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凤凰抽出银枪,横枪一掠:“看好了,本帅只练一遍,沈家枪共有五十四路枪法,第一式!” 话语间银枪如蛟龙般穿梭,翩翩身影捲起几股腾蛇般的黄沙,直通碧莹莹的天际。飘飞的长髮荡漾如烟,长长的衣摆飘逸似风。 面若神祗,神秘而圣洁,恍若一朵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倾城绝色。剔透的灰色眸子明亮如天边的圆月,孤独清冷,藐视世间一切。 这份美丽让葛丹忘记了所有,他只知道用眼睛,耳朵,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将神女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全部映进他的脑海,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灵魂,永远不敢忘记。 整套沈家枪练完,定北侯收枪拄地,完美的侧脸清华出尘,清澈的灰眸静静盯着葛丹:“可曾记住了?” 葛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喃喃道:“记住了,都记住了。” 崔影揉揉眼睛,头有点晕,那么招式,她只记住了几招,葛丹怎么可能记得住? “拜师。”定北侯轻声道。 葛丹一怔,拜师是什么意思?他站在原地没动。 定北侯无奈,只得教到:“不要再叫本帅凤凰,叫本帅师傅。” “师傅?”葛丹不解。 定北侯转身便走。 葛丹使唤着充满力量的腿脚,追上去:“凤凰……” 银枪一回,指着他的喉咙:“叫师傅,不叫,便别跟来。” 怎能惹凤凰生气? 葛丹又急又怕,慌忙跪地,五体投地磕了个长头:“师傅。” 银枪收回,定北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好。” 葛丹的目光是那么热烈,让她无所适从,但她喜欢被人单纯追随的感觉。尽管她大可以将葛丹变成第二个凌翼,可她不愿,她怕因为自己的喜爱毁了他。但凡她喜爱的,总是要被毁的。 她不愿。 那便收葛丹为徒,继承她的沈家枪。 师傅如母,就算葛丹不懂人伦,她懂便行。所谓“师傅”,约束的不是葛丹,而是她自己。 远离,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她一定会喜欢。而远离喜欢物件所需的定力,她有的是。 轻轻压下喉咙里因为真气不支翻涌而出的腥甜,定北侯轻声道:“葛丹,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沈圆月的亲传弟子。” ☆、第十八章 夜空清澈,群星璀璨。一片苍凉的荒漠中,指路的只有天空的繁星。 定北侯淡淡地在无尽地沙漠中走着,夜风轻轻掀着她的斗篷。葛丹用两肩扛着她的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崔影口干舌燥,踉踉跄跄地追赶着两人的脚步。打发走手下,冒险进凤凰城,向来骄傲的女捕快只想见到小头陀,问清他的对自己的心意。 “那人是凤凰城主。”定北侯试着劝过她。 “我知道,可他是唯一一个让我倾心的男子。” 斗篷下的定北侯轻轻扯起嘴角:“小姑娘,他不适合你,回京城吧。” 愤怒会让女人失去分寸,崔影捏紧了拳头,沖定北侯大喊大叫:“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算女人。” 电光火石间,葛丹手中的枪翻了个枪花,枪尖直扎崔影的咽喉。 飞快伸手,在枪尖扎进崔影的皮肤前将枪桿牢牢抓住。 转身,定北侯看着脸色惨白的崔影,剔透的灰眸淡然得像天空的云彩:“我与你父亲有些交情,便好心提醒你。我四岁时,家父曾提过凤凰城,他说凤凰城主聂描青武艺绝伦,又修习邪门之术,虽年过七十仍面如二八少年。小姑娘,那人是老妖怪。” 闻言,崔影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句话:“你胡说,你和他在房顶上……分明是对他动了心,他要真是老妖怪,你为什么还去凤凰城?” 定北侯和葛丹已经丢下她走远,大概是听到了崔影的话,定北侯头也不回,用很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道:“吾乃定北大将,北方妖孽祸国,吾当诛之,杀之,镇之。” 天空渐渐泛出鱼肚色的时候,天空下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茫茫戈壁滩,远远望去就像一片茫茫的大海。海上矗立着奇形怪状的石丘。疾风掠过,石丘间鬼哭神嚎,叫人毛骨悚然。戈壁滩上散布着十几具尸身,浑身上下皮肤发紫,干枯皲裂,新死不久的样子。 第15页 一群人站在戈壁滩外,老闆娘和铁笛毒少也在其中,神态各异。 “乌合之众果然不值一提,居然才走到这。” 淡淡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回过头。 双手背在身后,斗篷下一副倾城的容貌,在场所有男人两眼一亮。 其中一个男人没忍住,朝不远处的定北侯走了两步,可还没走到定北侯跟前,眼花缭乱的枪花裹着枪尖刺穿了他的胸膛。 收回枪,葛丹一脚踢翻男人的尸身,双手不住地乱抖。他害怕杀人,可他现在浑身都是陌生的力量,让他控制不住情绪。对凤凰不敬的,要死。对凤凰意图不轨的,更要死。 凝视地上抽搐的尸体片刻,定北侯轻声道:“刚习得枪法,一天之内便起两次杀心,说点什么,否则本帅马上改正这个错误。” 凤凰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凰生气了,不要他了? 惊惧万分,葛丹脚一软,立刻扶枪跪下:“他们,伤你。” “很好。”毫无表情地俯瞰他一眼,定北侯跨过地上的尸身,朝老闆娘走去。 看着失魂落魄的葛丹,老闆娘举起纤纤玉手掩住口,对贴笛毒少小声耳语:“呦,这小子是条护食的狗,记着,别靠那女人太近。” “乌合之众,你说什么?”定北侯走到她的面前。 老闆娘直起身体,摆摆手,挑挑眉毛:“没什么。” 冷笑一声:“怎么不进去?” 老闆娘伸出修长的手指,戳着前方的尸首:“再往前走就要变成那种死相了,土里有东西,毒不死打不过。” 蹲下,抓起一把沙子捏了捏,定北侯起身,突然随手夺过身后一个男子手中的弩,同时抓往对方的衣领往前方一丢,将那人丢到那堆尸首中央。 那人晕头晕脑地站起身就想往回跑,却对上了定北侯手中的弩。 轻轻挑了挑弩,绝美的灰色眸子依然没有表情,但那人读懂了她的意思,只得将心一横,抽出腰间的刀朝前方冲去。 才跑几步,地上的沙土巨浪似的翻滚起来,从沙土中勐地窜出十几只小山似的巨蝎,将那男子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定北侯轻轻一跃朝前方滑去,轻喝一声:“枪!” 葛丹勐地将手里的枪朝前方掷去。 脚尖轻轻在蝎尾上一点,抓抢在手,一个枪花勐地一挑,前方的土堆炸了开。一道土黄色身影从土中勐地窜出,连连后退。 是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一双眼睛囧囧有神,手里拿着个泥笛之类的东西。 定住神,少年将泥笛放在嘴边吹起来,虽然没吹出任何声音,那群蝎子却像得了命令,一齐朝定北侯扑来。 枪花一闪,黑色身影从蝎子群中腾空而起,枪尖划出一道银光,少年手中的泥笛应声而碎。 失去指挥,蝎子群开始到处乱窜。 见状,众人趁机跑过戈壁,朝前方冲去。 定北侯落地转身,看着依旧不知所措的葛丹,将枪往他怀里一丢,轻声说:“他同你年纪一般大,过来,拿他练手。” “啊!”葛丹立刻大喊一声,毫不犹豫朝少年沖了过去。 少年满脸莫名,只得从袖中亮出一把短刀应战。 两个少年在沙土中战成一团。 老闆娘抱着手,走到正认真观战的定北侯身边,看着不远处咬牙拼命的葛丹,轻声一笑:“将沈家枪传了他,刚才你们还配合得那么默契,你一定很疼他。将军,那人可是高手,你就不怕你小可爱死在他手上。” 看也没看她:“他是我的徒儿。” “哦,徒儿……”老闆娘点点头,“多看师傅一眼就得死,你收的关门弟子有意思。” “凤凰城本就是有意思的地方,自然要一个有意思的人才镇得住。” 老闆娘一惊:“将军什么意思,凤凰城是我的。” 轻轻朝她一瞥,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绮,我改主意了,凤凰城之主会是我徒儿葛丹。” 老闆娘破口大骂:“沈圆月,我操你的” 定北侯微挑嘴角:“你么?求之不得,现在,还是回去以后?” “那便各凭本事,你可得把你的小可爱守好了。”丢下一句狠话,老闆娘同铁笛毒少一起朝戈壁深处走去。 随脚一踢,踢出一颗石子射向旁边正殊死搏斗的两人,弹开马上要割断葛丹脖子的刀刃。定北侯抬眼看着不远处,小狼崽子般拼命搏斗葛丹,自言自语:“我会的。” ☆、第十九章 从天蒙蒙亮打到太阳当空照,中午的日光十分毒辣,地上像下了火,氤氲起一股腾腾的热气。 葛丹初学武艺,虽然天赋异禀,但不熟练又缺乏实战经验,比起凤凰城的高手还是稍稍逊色。可他怕凤凰失望,面对密不透风的刀光一直咬牙撑着。少年打他,揍脸,揍肚子,打得他鲜血吐了好几口,他忍着不喊疼,更不害怕,依旧憋了股劲往前沖。 见葛丹又吐了口血,定北侯张张嘴,随后又捏紧了拳头,将那声“停”咽了下去。 挨打的葛丹不好受,武艺高强的少年更难受。 少年的刀好几次差点割断葛丹的脖颈,都被定北侯用石子拦了下来,加之定北侯时不时在旁边点拨葛丹一二。葛丹就像打不死甩不掉的鼻涕虫,武器被打掉了,就用手用牙齿用脚反击,还进步神速。 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眼见天越来越热,少年打得手软脚软,累得想吐,决定丢个面子少吃点亏。他一刀逼开葛丹,脚一扒拉就想往土里钻。 不料观战的定北侯一个健步欺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土里扯了出去。没等他定住脚步,葛丹再次咬牙切齿地冲来,缠住他继续打。 好不容易挣脱葛丹,少年飞上一块大石,把刀一丢,瘫坐在上面边喘粗气,边对定北侯道:“哎呦,累死小爷了。不打了,你也算绝代高手,欺负我一个晚辈算什么事?” 抬头看着他,定北侯竟无辜的表情:“辛苦小哥,陪我徒儿练手。” 葛丹唯凤凰之命是从,努力向大石上爬,想继续同少年打架,丝毫不顾自己已被打得满脸鲜血。 遇上这一对奇怪的师徒,少年恨得牙痒痒:“输赢不过两个字,要杀要剐随便。小爷说不打,就不打。” 定北侯笑了起来:“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累得咳嗽起来:“咳咳,凤凰城护卫,流云。” “流云,有吃的吗?”定北侯语出惊人,“早上没吃东西,饿了。” 缠着他打架还问他要吃的,这女人长得挺标志,怎么喜欢欺负人吶?流云悲愤欲绝:“没有!” 定北侯将无耻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你独自镇守城门会不带吃的?拿来。” 眼看葛丹快爬到石头顶端,流云咬咬牙:“叫这条疯狗停下,我给你吃的。” “葛丹,停。”定北侯道。 第16页 闻言,葛丹立刻松开手,从石头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他累极了,也疼极了,听凤凰喊停,他浑身一阵轻松,马上晕了过去。 定北侯飞身接住他,在他惨白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探了下他的脉搏。 “武艺差还硬撑。”流云冷嘲热讽,“女人,你难道没看出你徒弟早就撑不住了么?好狠心的师傅。” 淡淡敛眸,定北侯若有所思。 阴凉处,被灌了几口水,葛丹幽幽地醒来。他推开身边的流云,睁开眼睛在四周寻找,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声音:“凤……” 不远处传来定北侯冷冷的声音:“你叫我什么?” 葛丹不情不愿地改口:“师……傅……” 转身看着他,定北侯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我没有许多时间教你,所以我教你的,你要尽快学会。” 顾不上胸口剧痛,葛丹使劲点头:“是……” 定北侯朝前面走去:“还能走吗?不能便留在这。” 葛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沉甸甸的脚一瘸一拐追了上去:“能……” 看着两人的背影,流云一抹鼻子:“祝你们同城主玩得愉快。” 越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平坦,路上全是细细的黄沙。与路况不同,道路两边的山石越发险峻,石头壁上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分开看不出奇,连起来看眼花缭乱。 葛丹好不容易追上定北侯的脚步,想替她扛手中的枪,却被定北侯推得退了好几步:“我的武器我自己拿,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把枪再借给你,你要尽快找到自己武器。” 凤凰的话就是圣旨,葛丹忙答:“是。” 就在这时,一股狂风呜呜地穿过山崖,一时间飞沙走石,地上的细沙漩涡似地旋转起来。 感觉到脚下一软,定北侯枪尖在地上一挑,跃上崖壁。 葛丹也觉察到不对,忙用力想向上跳起,可刚刚一用力,身体勐地陷了下去,转眼细沙没到了他的脖子。 定北侯见状,心知葛丹用了蛮力,反而在沙窝里陷得更深。急忙从山崖上跃下,重重地坠进沙窝,揪住葛丹的腰带往上一丢:“抓住石头……” 借着定北侯的力量,葛丹飞上山崖抠住岩壁。抓稳了回头一看,定北侯整个身体已完全没入沙窝,只剩纤细的五指还留在外面。 “凤凰!”喉咙里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葛丹发疯似地跃下,伸手想抓住凤凰的手。可他的身体刚接触细沙便完全被细沙吞噬。 无法唿吸,无法动弹,身体不断下坠,四周是无边的黑暗。葛丹试着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微光,他的身体朝那片光坠了下去。渐渐的,光线越来越强,强到刺眼。终于,他忍无可忍,抬手挡住眼睛。这一动,全身勐地一轻,他单膝跪地。待他放下双臂,试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一座桥上,桥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抬头往上看,满眼幽蓝的光芒,像是一个满是蓝水晶的巨大山洞。 “我守了凤凰城数百年,终于等到了可以进入无我境界的人。”前方传来笑嘻嘻的声音。 葛丹定睛一看,只见小头陀笑吟吟地站在桥的尽头。 站起身,葛丹咬牙切齿,两眼通红:“凤凰呢?” “凤凰?”小头陀摸了摸光头,挑挑眉,“你是说定北侯?她被困在她的境界中了。若没人救,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定北女侯。” “啊!”葛丹提拳沖了过去,全身腾着杀气。 看得小头陀直摇头:“空有内力蛮力,美人不是好师傅啊……” 说话间,葛丹的拳头已到跟前,小头陀往旁边轻轻一让,葛丹一拳落空,整个人扑倒。 等他再抬起头,周围已变了模样。 是一座冷冰冰的简朴宫殿,青石铺地,粗大的石柱,几个头髮鬍鬚皆白的老头站在葛丹面前。越过那几个老头,可以看到宫殿的主位置着一张木质卧榻,小头陀懒洋洋地倚在那卧榻上。 “欢迎来到我的境界,”小头陀笑着说,“小子,拜师吧。” “啊!”葛丹从地上跃起,锲而不捨地想冲上去揍小头陀。 可两个老头伸手一按按住他的肩膀,他立刻浑身发麻,跪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小头陀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不拜也罢,把他拖下去好好修理。” “少主,请。”几个老头架起拼命挣扎叫喊的葛丹就往宫殿外走。 “真吵……”小头陀眯着眼,掏了掏耳朵,“小子,你想不想再见到你的凤凰?或者,得到她。” 葛丹一怔。 “那就好好学,”小头陀的表情正经起来,他微微压低身体,对葛丹说,“天赐的机会,黄粱一梦,有充足的时间。你给我好好学怎么做人,怎么做凤凰城主。做到了,你自能得到你的凤凰。做不到,你就和那女人一起在沙子里睡成干尸。” ☆、第二十章 “吃饭用筷子,不准用手抓。” 葛丹学的第一课是礼仪。 他自小流浪,从没被人管过,只听凤凰的,如肯听几个陌生老头的话?加上担心凤凰,他从桌边起身就想走。 领头的长老倒也干脆,拨开他的抵挡,扳住他两边的肩膀咔嚓就是一下。 “啊!”哀嚎一声,葛丹捂着胳膊倒在地上翻滚。 白骨斜里支出。长老生生扳断了他的胳膊。 “听话吗?”长老问。 葛丹满头大汗,只是打滚叫喊没回答。 长老上前,“咔嚓”一下又将他的胳膊装了回去。说来也怪,肿胀的胳膊迅速恢復了原样。 长老说:“境界里一切都是假的,又一切都是真的。你死了也会活过来,但疼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学,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在几位凤凰城长老的监督下,葛丹开始了地狱训练。从吃饭必须用筷子学起,到识文断字,基础内功…… 葛丹自然不甘心,又无法将凤凰所授的枪法运用自如,根本不是长老们的对手。他好几次想着逃跑,也因此将世上最残酷的十八般刑罚尝了遍,割肉碎骨…… 最惨的一回,他甚至被推进石井,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砸成肉泥。 不管他伤得多重,身体总会復原如初。可反覆的折磨,让他变成了愤怒的野兽。终于有一天,他抓住机会砸倒看守他的长老,拔腿就跑。 刚跑出大殿门,他看到了挡在前面的小头陀。 “让开!”一想到被抓回去要被行炮烙之行,葛丹咬牙切齿,眼睛通红,像一只困兽。 摸了摸光光的头,小头陀讥讽地看着他:“看看你自己,骯脏,无知,卑微,像一条无足轻重的虫子。就算得了定北侯的内功,你也控制不住。她是定北侯,这样的你给她做狗都不配。我给你重生的机会,你要是不抓住,永远别想靠近她。” 第17页 说完一挥手。 葛丹浑身一轻,闻到一股酸臭味。 低头一打量,发现几个长老给他换的干净衣裳不见了,剪短的头髮变长了,长高的一截个头又矮回去了,他又变回了初进凤凰城时那个脏兮兮的毛头小子。 见他一脸震惊,小头陀笑道:“没错,你只在本座的境界中呆了半天。在本座的境界中,你遇到的几位长老是本座的几个人格。本座遇到的对手,麻烦事,学到的东西,内力,全部都会教给你。三天时间,暗界新主就会诞生。”小头陀挑挑眉,探究地看着他,“是你么?会是你么?” 不管多很几位长老,但葛丹从他们身上感受力量的差距。原来凤凰所对付的对手是如此可怕,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配为凤凰弹掉鞋上的泥沙。 沉思片刻,葛丹抬头:“有什么代价?” 小头陀一怔:“偶哟,一年书没白念,不像以前蠢笨如猪了。代价么,我老了,你要替我守住凤凰城。” 葛丹目光坚定:“我要先见她。”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倒有人哄着你做,傻小子有傻福。”嘴里念叨着,小头陀在前面带起了路。 绕过几条走廊,前面出现一个沙坑,细沙不停地涌动。凤凰手驻□□,单膝跪在细沙中间。双目紧闭,睡着了似的,身体一动不动, 葛丹扑到沙坑边,张了张嘴,嘴里喊出一声:“师傅……” 眼泪顺着脸庞滑下,对他来说,他已经一年没见到凤凰了。 凤凰没回应。 葛丹还想再喊,小头陀捂住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嘘,本座用尽力气才把她暂时困在她的境界,要是中途打断,她失了心智,我可以逃,你或许会没命。她的境界中可没人教她东西,估计是最弱的她与最强的对手之类的噩梦。等你学会了摄魂术,自然能救她。” 葛丹说:“我要学摄魂术,立刻,马上。” 小头陀捧住他的脸往上一扳:“抬头,看着天花板,那些花纹,多美。” 葛丹盯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纹,身体越来越沉。一阵眩晕后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宫殿。 眼前,几位长老对着他一欠身:“少主。” ☆、第二十一章 葛丹在小头陀的境界中做起了凤凰城少主。 为了救凤凰,他拼了。 小头陀的武艺精妙无双,起初他学得头疼欲裂,用了三年时间才进入门道,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进步神速。他风卷落叶般消化了凤凰城的外家功,熟练掌握了内家功。又用三年时间学会了小头陀最精妙的内功,九鬼八重。小头陀喜欢旁门左道,于正道上并不精练,九鬼八重只练到第四重。葛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九鬼八重练至第五重。 练功之余,他又被众长老压着啃书,一本接一本的经史典籍,邪门歪道…… 稍稍得闲,还得处理凤凰城同暗界的事务。西域匪道商路管理,进帐,所辖区域各杀手堂,烟花巷,私盐,私铁运输…… 时不时还得对付个把传说中的高手,都是小头陀曾经的对手们。有时葛丹把人家杀死,有时被人家杀死。被人家杀死后他很快会復活,復活后苦练本事,再把人家杀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能杀得了他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失。 少年很快长大,长成了绝世高手。 他喜欢穿一袭黑色劲装,头髮剪得短短的,不苟言笑,外表冷酷俊朗。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武器,子午双刀。一把刀长,一把刀短,分开挥舞,如行云流水,华丽地收割着刀光所掠过的一切。合在一起则变成一把大刀,威力十足。 长到二十五岁,小头陀再次出现。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葛丹一番,得意洋洋:“名师出高徒,小子,做得不错。” 葛丹看着他,呆了半天,单膝跪地:“师傅,为什么你要舍掉性命,用斗转大法将毕生所学传给我?” 虽然小头陀时常笑嘻嘻的,但葛丹现在才明白,时间不可干预亦不可逆转,用斗转大法传他武艺,内力,所知所识,小头陀聂描青付出的代价是——性命。 “本座从不为别人做什么,不是为你。”小头陀毫不在意,手一挥,眼前景色水似的盪开。 葛丹勐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 在境界中,他已是叱诧风云的暗界魔主,回到现实世界,他又变回了瘦弱的少年。 小头陀站在他身边,笑嘻嘻的:“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人。” 现实生活中只过了三天,小头陀头上长出了一层头髮,银白色的。加之神情十分疲惫,这让他看起来有点苍老。 葛丹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戈壁,走到一个洞窟前。 走进洞窟,里面布置着一些生活家什,衣挂上还挂着几件小头陀的衣服,似乎是小头陀的屋子。 床边有一个沙坑,沙坑里浮着个大胖子。几百斤重的大胖子,小小的沙坑几乎完全被她层层叠叠的肉填满。她躺在沙坑里,嘴角带着微笑,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 “她是我夫人。”小头陀蹲下,伸手抚住胖子的手,笑呵呵地说,“因为我们的孩子出了些事,她很伤心,我便帮她进入境界疗心伤。可境界编得太美了,她呆了七天,从此分不清现实和境界,不愿再出来,连吃饭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天长日久变成了这样。” “她一直沉迷境界,我就得护着她,不敢远离,不敢老去。前些日子想着,要不给她找一副新的躯体……” 话未说完,葛丹抬手按住了他脖子上的死穴:“怪不得你说你要找配得上你的女人,是指躯体吧。你看中了谁,那个女捕快的身体,还是凤凰的?” 想伤害凤凰,就算他是恩重如山的小头陀,也不行。 拍开他的手,小头陀道:“选来选去,发现谁都没我媳妇好看。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我和我夫人都已年过百岁,我再惯下去,她要成妖怪了。就寻思找个继承人吧,我累了。” “聂家其他人嫌此地偏僻不愿意来,凤凰城是个好地方,不该荒废,交给别人又不划算。小子,你知道你姓什么?”他突然问。 葛丹摇摇头,从他记事起大家就叫他葛丹。 “你本父姓长孙,长孙家是我聂氏的一脉。当年战乱,你父亲带着你们全家向西投奔亲戚。信送到凤凰城,那时我忙,没顾得上。现在想想,凤凰城交给你最好不过。算起来,我是你族爷爷。” 聂家人,传说中的金眼妖一族,与凤凰城多有往来,葛丹在境界中和他们打过交道,可是…… 葛丹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孙家的孩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简单啊。”小头陀随手将一把红色的粉末朝葛丹一撒。 葛丹飞快地躲闪,两眼还是一辣。 他急忙跑到漱洗台前洗眼,将辣辣的感觉洗干净后,他打量了下铜镜里的影子,吓了一跳,不由往后一窜。 第18页 在境界中他已经成人,可回到现实中他还是个小少年,这是惊吓一;另外,不知道小头陀做了什么手脚,他的眼睛变成了黄金似的金黄色,这可把他吓得够呛。 飞快地转身,他质问小头陀:“你对我的眼睛……” “聂家的金色眼眸,这些年家里的血统越来越淡,十个里面难得出一个。我都没有,你居然有。”小头陀打量了葛丹一番,不忿的样子,“我聂氏一族个个容貌绝世,聪明绝顶,怎么也有你这种一般般的?” 他起身,慢慢地坐到床上,朝葛丹挥挥手:“我已跟下人交代过,你是凤凰城新主人,族爷爷我可以歇一歇了。” 葛丹跪地,朝小头陀磕了个头。 “出去吧,帮我门带上。”小头陀摸了摸头上的白髮。 葛丹依言出门。 “哦对了,好孙儿,我提醒你一句。” 小头陀又在后面说,“那女人是煞神,境界困不住她,绝不会受人摆布。千万别沉迷于她的境界,连累自己。如果可能,别把她当女人。” 葛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动了关门的开关。 一块断龙石轰然落下,将洞窟堵得严严实实。 ☆、第二十二章 凤凰城中躲过重重机关的人们飢肠辘辘,渴得两眼发花。三三两两地在各条戈壁道中穿行。但费尽心思,连凤凰城主城的影子也没看到。 突然,一只火箭唿啸着冲上天空。 见状,渴得晕头晕脑的老闆娘挑了挑身旁崔影的下巴,笑道:“有人引我们过去,小美人,要是那个方向有水,就不喝你的血了。” 在凤凰城的机关里走了好几天,食物和水都已耗尽,老闆娘便捉了碰巧遇到的崔影做干粮。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崔影干啐了她一口。 老闆娘毫不在意,一拉手中的绳子,对铁笛毒少道:“小弟,走,咱们碰碰运气。” 几人朝火箭升起的方向赶过去,到了一个平坦开阔的广场,广场中间放着水囊,水果,烤羊肉…… 这时,其他几个人也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饿坏了的众人冲过去抓起东西吃吃喝喝。连崔影都拧着身体跑过去,咬住水囊喝水。 一个多时辰过去,能动的人都赶到广场吃饱喝足,众人懒洋洋地靠着戈壁休憩。 “歇好了么?”有人问。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大鬍子中年人站在广场边缘的峭壁上,靠着岩壁嗑着瓜子,懒洋洋的表情。 “你是谁?”有人问。 “凤凰城左护法,胡烈。你们吃了我凤凰城的酒肉,拿了报酬,该干活了。” 能在凤凰城活过三天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没人发怯,有人举着斧头说:“我们是来抢凤凰城的,叫城主出来决一死战。” 胡烈脸上浮起轻蔑的笑意:“抢?你们不够格,你们的活不过是给我家城主练手祭刀罢了。酒肉你们已经吃了,凤凰城从来只做公平的买卖,你情我愿,生死由命。” 说话间,一抹人影慢慢走到峭壁边缘。 纯黑的劲装,上面流动着点点银光,背上背着一长一短两把刀。短短的头髮,冷冽的黑色眼眸,唇边没有半点笑意。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迫人气息。 老闆娘打量了葛丹片刻,冷冷一笑,大声问:“你是谁,竟夺了这少年的身体。好大的胆子,知道他师傅是谁吗?” 说话间,葛丹从峭壁一跃而下,后背的短刀飞出,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两个人的脖子,在他落地的瞬间又回到他手中。 抬起头,葛丹冷冷地说:“开打,费什么话。” 被鲜血味刺激,众人拿起武器一拥而上。 修罗场开启。 没人看得清葛丹的动作,子午刀舞出的乌金色光芒,先是微微呆滞,而后越来越光滑。闪过之处掠起同样光滑的红色长虹,在碧蓝的天空下与金黄的黄沙交相辉映。 …… 广场上安静下来,葛丹单手执刀,踩着流淌的红色河流,走到老闆娘面前。 铁笛毒少拿着断裂的铁笛,挡在老闆娘面前。 老闆娘推开铁笛毒少,扬起下巴:“我不要凤凰城了,小子,放我们走。我是沈圆月的朋友,要是你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 葛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放你走,可以,作为交换,请告诉我她的一切。” 他喜欢凤凰,这种喜欢融入了血液,伴随他从小到大。在境界中歷练数十年,让这种火焰般的喜欢化成了涓涓溪流,温柔不息的流淌。可喜欢了那么多年,他对凤凰知之甚少。喜欢一个人,就要知道她的全部。 “好,没问题。”老闆娘仔细打量了下他,狐疑地问,“你真的是,臭小子?” 没回答,葛丹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崔影,吩咐胡烈:“把她丢出城,好教众人知道,窥视凤凰城者格杀勿论。” 崔影没说话,只是牙齿打架直发抖,世上有几人见过真正的修罗?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几天后变得如此冷血兇残,她正好看见了修罗诞生的过程,如何不害怕。 “等等,”在被拖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回过一丝神,问,“聂描青呢?” “死了。”葛丹简短地答完,又吩咐胡烈,“给她些水和食物。” 沙坑中的凤凰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只是额头出了层薄薄的汗,沾了些沙子。 在境界中找到她,把现实中她惦记的东西给她看,她就会醒来。又或者,等她自己冲破境界。 可葛丹不想冒任何险,万一凤凰自己醒不过来,变成小头陀夫人的模样怎么办? 葛丹拿着小头陀从凤凰那抢来的髮簪,跳进沙坑游到她身边,掏出手绢,小心翼翼替她拭去脸上的灰。 一个瘦弱的少年,用成熟的目光痴迷地看着一个成熟的女人,蛮有意思的。 沙坑外的老闆娘不怀好意地笑笑:“小子,要是你大个十岁,她说不定真会喜欢你。” 胡烈道:“城主,进入他人境界兇险万分,请千万小心。” 葛丹没说话,额头抵住凤凰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他已身在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山。 寒风刺骨,鹅毛大雪横飞,冻得他指尖发疼,这便是凤凰创造出的境界,壮观而痛苦。 也许老闆娘说得对,对于凤凰来说他太小了,力量小,人也小。 能满足凤凰,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不应该是一个瘦弱无力的少年。 所以进境界时他选择了二十五岁时的相貌,又怕凤凰不记得他,特地掩去了眼睛金黄的颜色。本来,他还可以把自己塑造成绝代风华的样子,可一点点不真实都是在欺骗凤凰,他不愿意。 雪下得很大,葛丹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顺着较为平坦的地方往下前行。 走了很久也没看见凤凰的影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终于发到冰山下有一座炊烟裊裊的大庄子。 第19页 他调动内力捂了捂双手,赶紧朝村子方向顺着冰面滑下去。 没想到才滑到一半,一张大网从雪中弹起,将他结结实实包住,拖到半空,挂在冰崖下面。 一个少年从雪窝子里钻出来,扛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棍走到他身下。 少年身形瘦小,披着破旧蓑衣,脸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只在眼睛处留了一条缝,头戴破旧斗笠,像个在外流浪多日的乞丐。 挣开绳索轻而易举,葛丹本想动手,但这里是凤凰的境界,每一个人都是凤凰意识的创造,他不想因为杀了凤凰在意的人让凤凰不开心。 “你是谁?”他问。 少年没回答,举起木棍狠狠地敲在他头上。将他敲得晕晕乎乎后,又用绳子将他手脚全捆了起来。 “你认识沈圆月吗?”葛丹问。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棒子。 捆好后,少年推来一架干柴捆绑的雪橇,将他放到雪橇上。 “你带我去哪?”葛丹又问。 回答他的还是一棒子,少年下手颇为狠辣,葛丹决定暂时不出声。 他不说话,少年也就不再打他,拖着他朝庄子走去。 有人带路自然更容易找到凤凰,葛丹决定装傻。老实说,走了一天有些累了,躺着不动看看天空,除了有些冷,还挺惬意的。 不过他舒服了,少年可就不舒服了。少年十分瘦,力气也不是很大,葛丹是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分量不轻。为了拉动他,少年不断挣扎前行,身体几乎陷进了雪里。 少年走得慢,冷风吹得实在厉害,葛丹好心建议:“不如你放开我的脚让我自己走,下这么大的雪,很冷。” 少年停住脚步,转身,透过斗笠上窟窿看着他,举起了棍子。举了一会儿又将棍子放下,用冻得发紫的手抖抖解开蓑衣,盖在他身上。 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葛丹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死皮赖脸跟在凤凰身边的傻样子。纳什他又脏又瘦,每时每刻缠着凤凰不放,他的凤凰居然忍住没杀他,凤凰脾气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篇是葛丹和沈圆月的,绝不会有外人打扰。 有人咩? ☆、第二十三章 少年拖着他走到庄子边。庄子外围着一圈高高的防御倒刺,倒刺上挂着厚厚的冰棱。 有人站在高高的防御哨塔顶端,大声问:“抓到了什么?” 少年用手比划了两下。 防御门慢慢打开,少年拖着葛丹走了进去。 一进门,几个壮汉一拥而上,按胳膊按腿,将葛丹捆得更加结实。然后连踢带踹推搡着他,将他推进了庄子的祠堂。 祠堂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手拄乌黑铁枪,一身亮银甲,锊着乌黑的鬍鬚。头顶挂着一块匾,上书:战无不胜。 “呔!”将军一开口,声如洪钟,葛丹耳朵嘤嘤作响,“外乡人,你来这里做甚?” 葛丹定了定神,答:“来找一个人。” “谁?” “沈圆月。” 沈将军略微沉吟:“你找我女儿作甚?” 女儿?这么说,眼前的将军是凤凰的早已战死的爹爹,前朝战神?凤凰在境界中復活了她的爹爹么? 葛丹没有父母,可他明白,一男一女在一块,男方要对女方的父母尤其尊敬。以前镇上的牧民常哥,懒得跟自己的老娘说话,却天天早起帮丈母娘家掏马粪。 于是葛丹将背挺得倍直,希望自己在沈老将军面前帅一点,把声调也调得高高的:“将军,我喜欢沈圆月,我来找她,带她走。” 闻言,沈将军气得吹鬍子瞪眼,一拄铁枪:“大胆狂徒,敢毁我女儿清誉,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小羊羔子。” 没等他说完呢,旁边一群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敢调戏我小妹。” “欺负我妹妹,找死啊。” …… 想必这群壮汉就是凤凰爹爹手下那些个出类拔萃的将领,听说凤凰上面有六个哥哥,还有十一个义兄,个个骁勇善战。葛丹笑了起来,他很庆幸刚才没对这些人下手。 他们下手可真狠啊,可他们是凤凰的哥哥,为了凤凰他能忍。 打够了,众人散开。 沈将军问鼻青脸肿的葛丹:“小子,还敢不敢调戏我闺女啦?” 葛丹抬起头,用肿胀的嘴呜呜地说:“我不会调戏她,我认识她,她也认识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虽然葛丹长得十分俊朗,在境界中歷练了十多年也有了些手段,本该是倾倒万千众生的妖孽角色。但他天生一副好人脸,武功再高也看不出什么傲气,眉眼间透着两个字——“纯良”。当然,也可以用老实,憨厚来形容。年轻的脸庞配上这些褒义词,正好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的对象。 因此打量了他片刻,沈将军决定信他一信,捋了捋鬍鬚:“管家,把小姐带来。” “哎。”管家离开了。 没多久,祠堂外传来轻柔似雪的声音:“爹爹,雪这么大,你叫女儿来祠堂做什么?” 葛丹心脏一阵狂跳,急忙转过头。 风雪中,一个少女坐在一顶小竹轿上被人抬了过来。 脸庞白皙无暇,带点婴儿肥,粉红的朱唇,粉红的脸颊,像是一尊玉雕成的瓷娃娃。身穿淡粉色锦衣,外披白色狐裘。柔软的双手捧着尊染香暖手炉,手指根根纤长,也像是玉雕的。 葛丹先是狂喜,然后失望到了谷底。 她不是凤凰,她有着凤凰完美的皮囊。十五六岁的美人,美到极致,却没有他所深爱的凤凰的灵魂。他知道的,她不是凤凰。 在嬷嬷的搀扶下,沈圆月下了轿子。莲步轻移,踏着镶着珍珠的莲花绣鞋,走到祠堂门槛边跨了进了。 将葛丹拖到庄子的少年正站在祠堂门看热闹,见到沈圆月忙退到一旁,弯腰替她拎起裙角。 一弯腰,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后背。 这个女人不是凤凰,竟敢用着凤凰的身体!她也配,她哪里配?! 葛丹心头杀意涌起。 只是这个女子肯定和凤凰有关,现在还不清楚能不能杀。 凤凰呢,凤凰在哪?想到这,葛丹心急如焚。 见到女儿,沈将军笑成了一朵花,站起身拖着枪走到沈圆月身边:“乖女儿,这个人说他认识你。你瞧瞧,可认识他?” 只是瞥了葛丹一眼,沈圆月便将眼神飞快地移开,微微有些生气的样子:“爹爹煳涂了,我乃沈家大小姐,谨遵母亲教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认得陌生男人……” 凤凰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她竟用凤凰的身体说这些…… 侮辱,她在侮辱凤凰。 “沈圆月在哪?”葛丹打断了她的话,扭头看着她,看似纯良的脸剎那间冷如寒冰,“为什么你用着她的身体?” 冰冷的目光射过来,寒意渗入骨髓,沈圆月打了一个冷噤,飞快地躲到沈将军身后。 第20页 轻轻一挣,绳子从身上落下,葛丹双手向后抽出子午刀,看着众人,用仅存的耐心说:“我要找一个人,叫沈圆月。告诉我我的沈圆月在哪,否则,我让你们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坑爽,填坑累,嗨哟嗨哟,一撬一撬老实挖土。 喜欢的多冒泡啊。 ☆、第二十四章 “小子,你知道这是哪吗?”沈将军目光渐深,“我沈家世代守卫神龙,你敢在沈家的地盘撒野?!” 就在这时,屋外狂风骤起,响起急促的锣鼓声,有人大声喊:“神龙驾到!” 转眼间大量老弱妇孺涌进祠堂,没人再顾得上葛丹,他被人群挤得贴到了门口。 往外一看,只见天地变色,刀子似的风将各种衣物树枝颳得满天乱飞。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顶,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在乌云中钻来钻去。 那是一条全身由冰块组成的巨龙,晶莹剔透。张着大大的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獠牙,双角沾满斑斑血迹。 沈将军站在祠堂中间,对着惊慌失措的众人大喝一声:“都安静!” 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扭头看着他。 沈将军手扶铁枪,看着天上的巨龙,一脸肃穆:“我沈家乃神龙护卫,就算神龙要我等的命,也不得反抗。”说完扶着枪跪地。 见状,其他人也跟着跪地,里里外外跪倒一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除了葛丹和那个少年。 只见巨龙盘旋一阵,从天空俯冲而下,直冲向一个伏在地上的人。 就在这时,少年拿着大棒飞奔过去,踩上那人的后背,朝着巨龙的鼻子就是一棒。可还没打到巨龙,巨龙勐地转了方向,轻轻衔住旁边的人飞上半空。 少年眼疾手快抓住巨龙的尾巴,被巨龙拖上天空,不断用木棒敲巨龙的嵴背。 巨龙根本不在乎他的攻击,把嘴里的人往天上一扯一抛,将那人扯成两半。然后啊呜一口含住,咔嚓咔嚓地嚼了下去,血滴到处乱洒。 “啊!”少年哀嚎一声,翻身骑上龙背,用那根不起眼的大棒敲龙背。 沈家是凤凰的母家,葛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他看向沈将军:“将军,你们不跑会被吃掉。” 沈将军轻声一笑,毫无惧意:“我等的命是神龙的,神龙要吃便随它吃。“ 其他人依旧乖乖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沈家人真奇怪,谁喜欢被吃? 虽然活着很艰难,但葛丹向来觉得活着很好。沈家人的表现…… 明明知道要死不躲,怪不得在凤凰还小的时候,沈家一干人等就死绝了。 正在这时,巨龙一甩身体,将少年整个人掀下后背。锋利的尾巴一扫,少年头上的斗笠和布瞬间被飓风撕得粉碎。 一头水的长髮瞬间荡漾开,还有一双剔透的灰色眸子。 十五六岁的年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唯眉宇间还剩几分清秀可人,不復她应有的风华绝代。 但那双灰色眸子里闪着的,不屈而倔强的光。 凤凰! 那种高贵的眼神只有他的凤凰才拥有,只有他的凤凰! 葛丹发疯般沖了出去,踩着众人的后背一跃而起,接住了下坠的人。 巨龙转身,电光火石般紧追而下。 葛丹一手揽着凤凰,一手抽出子午短刀,对准巨龙的鼻子一扎。 巨龙的力道将葛丹两人生生砸到地上,也让刀尖下响起了清脆的冰裂声:“咔啦” “嗷……”巨龙大叫一声,窜回天空盘旋着走了。 风云散去。 葛丹咳出一口鲜血,直起身体,露出护在身下的凤凰。拨开凤凰脸上的头髮,关切地问:“你可伤到? ” 凤凰坐起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葛丹的心脏一阵狂跳,难以承受的幸福在胸口勐地炸裂开来。 她的眼睛…… 清澈透明,高傲不屈,即使在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也磨灭不了它的光彩。 但比起平时的她,此刻的她眼神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和高深莫测,却多了几分无辜。 葛丹第一次见到凤凰时,凤凰出手救了他,那时的凤凰虽然也是青春年少,却已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就像一片柔软而冰冷的无暇雪地,让葛丹自惭形秽,不敢用骯脏的手指染指她半分。 可如今的凤凰,使葛丹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亲近,可以平等地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拥入怀抱,永远不放开的感觉。 他想,爱她…… 以前他不敢,用他的脏手指碰凤凰那是对凤凰的不敬。可现在,他想和眼前的凤凰在一起…… 控制不住,紧紧将凤凰拥入怀抱,葛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终于找到你了,凤凰。” 不仅在梦境中找,从他还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在找了,找了许多年,即使先前呆在凤凰身边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如今终于找到了,真难找啊,他的凤凰,仿佛找了千年万年的感觉。 没等凤凰反应,沈将军揪起葛丹的肩膀将他一把揪起,抬手就是一拳:“来人,将这个冒犯神龙的小子逮起来。” 众人一拥而上,按住葛丹拳打脚踢。 他们是凤凰的家人,要忍,葛丹一边护着头一边想。 忽然,有人冲进人群拉起他就跑。 葛丹一手捂着被打花的脸,呆呆地看着正带着他跑的人的背影。 凤凰的手很温暖,但皮肤粗糙,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细口。葛丹最熟悉不过,那是在极度恶劣贫穷的情况下求生留下的痕迹。 他的凤凰…… “沈无言,”沈将军在他们身后大声喊,“你好大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丫头才是葛丹的凤凰。 ☆、第二十五章 跑出庄子,庄里的人没有追来,庄子大门缓缓关上。 凤凰松开葛丹的手,比划了个再见的手势,默默地转身朝不远处的雪山走去。 葛丹紧跟在她身后:“哎……” 叫她什么呢?师傅?她的脸太稚嫩,叫不出口。 沈圆月?敢直唿定北女侯大人的名讳?太不敬。 想了好半天,葛丹迟疑地开口:“凤凰……我是来找你的……” 凤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用手比划着名简易的意思: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你……”葛丹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他和凤凰共同的回忆实在少得可怜,根本说不出什么故事,这让他很沮丧。 就拿出簪子让凤凰醒过来吧,他又不甘心。 时光是不会倒流的,等凤凰一醒,眼前这个可以和他对视的少女将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永远不敢触碰冒犯,永远用看小毛孩的眼神看着他的定北侯大人。 他不愿…… 葛丹还在纠结,突然发现凤凰脸色发白。定睛一看,凤凰微微弯着腰,腰上有一个大伤口,因为天气冷,血液流动缓慢,刚才竟没发现那慢慢晕开的暗红色。 第21页 葛丹急了,冲过去跪在地上查看了下她的伤口:“你别动,我去叫人。” 他跑到庄子门口敲门:“开门啊,有人受伤了。” 庄子里没人回答,站在防御塔上的人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没叫来人,葛丹回头一看,凤凰已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爬到半山坡。 葛丹急忙追上去,想扶又不敢扶:“我……背你,你住哪?” 沈无言摇摇头,继续在齐膝深的雪里行走。 葛丹心急火燎地跟在她身边,不停地絮叨:“我背你,你伤得很重……” 大概是听烦了,走了一会儿,凤凰扭头瞪了他一眼,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怒容。 那脸色让葛丹担心到快要发疯,他焦急地解释:“你的伤口很深。” 凤凰弯腰抓起一把雪掷到他脸上。 雪沫子碰到皮肤沁凉,让葛丹打了个激灵。 不错,以前的他见到凤凰诚惶诚恐,凤凰说一他不敢说二。但如今的他已是凤凰之主,在梦境了浸过十年血的。而凤凰又变得如此可亲,若他还不敢自己做决定,怎么配呆在凤凰身边? 心一横,他一把将凤凰背到身上,顺着凤凰行走的方向凌空飞起。 凤凰挣扎不得,趴在他身后揪他的耳朵,揪了一会儿又一口咬他的肩膀,白白的牙齿下透出了血迹。 葛丹不以为意,问:“前面有屋子么?” 凤凰咬着他的肩膀没出声。 葛丹不再问,拼命往前飞奔,希望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崖。 好半天,凤凰终于松口,伸出手指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葛丹立刻朝那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栋破旧泥屋。 葛丹将凤凰背进去,小小的屋子极冷,滴水成冰,到处是透光的裂缝,只能勉强挡风。 屋里的成设及其简单,大木墩子充当的桌子板凳,石头砌的小灶台,灶台上一口小小的锅子。 把已经昏昏欲睡的凤凰放在几张木板拼凑起来的小床上,拉过薄薄的被子替她盖好。葛丹在屋里乱翻,找到一些干草药,还有几条绷带。他点了凤凰止血的穴道,将草药捣碎,小心翼翼敷在凤凰的伤口上。跑到屋外折了棵大树拖回来,噼下几根干枝桠,在床边点起一堆火。 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被子上,自己爬到床尾,解开里衣。拉过凤凰冰凉刺骨的脚放在肚子上捂着。 …… 许久,感觉到肚子上的脚微微一动,葛丹勐地醒来。 凤凰正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葛丹急忙扑到床头,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问:“凤凰,你感觉怎么样?” 凤凰没作声,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了三个字:沈无言。 然后指了指自己。 “沈无言?你叫沈无言?”葛丹问。 凤凰费力地点了点头。 老闆娘说过,凤凰年轻时就叫沈无言。 那时前朝皇帝忌惮沈家,诬陷沈家有二心。为表忠心,沈家诸将全部抗敌战死。只剩沈圆月一个孤女,被昏君勒令不得说话,改名沈无言。 堂堂沈家大小姐,从五岁到十六岁没说过一句话,又在十六岁最美好的年华,被昏君侮辱后赐给凌家二公子做玩物。 凌羽是个多情温柔的人,沈无言美丽又悲惨,凌羽待她很好。从小受尽折磨,涉世未深的沈无言自然而然地爱上了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可凌羽又是个薄情的人,凌家嫌弃沈无言非完璧,又忌惮昏君。畏惧家里的压力,凌羽连妾的名分也不愿给沈无言一个。后来更是抛弃沈无言从军,做了个小将领。 被凌羽遗弃的沈无言孤苦无依,心灰意冷,又身负血海深仇,遂背叛前朝,成为无情冷血的煞神,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和说话的权利,并亲自打败了凌羽。 而丢失官职的凌羽竟找沈无言决斗,逼还怀着他孩子的沈圆月亲手杀了他。 沈无言这个名字,是凤凰永远的痛。 不过有他葛丹在,就算凤凰用着这个痛苦的名字,他也要让凤凰开心。 更何况“沈无言”,这名字念起来多美多安静,比他的“葛丹”好得多,他喜欢。 想到这,葛丹沖沈无言笑笑:”无言,你渴不渴?我去烧水。“ 说完他端着锅跑了门外,找了处最干净的雪地挖了几坨雪,端回去烧化烧开。 屋里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土碗,葛丹将碗用水烫了几遍,才吹凉一碗水餵沈无言喝下。 接着葛丹又满屋找吃的,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块硬邦邦的牛骨头,骨头上还留着几个牙齿印。 葛丹自小流浪,生活清苦,但他也知道饿得受不了时去偷块肉吃。 可沈无言倒好,自己的梦自己作主,她復活了所有家人,给家人造了个大庄子。却捨弃了自己的无双美貌和盖世武艺,甚至她的名字和身份也一併捨弃,创造出了另一个完美的沈家大小姐。却只给自己留了一间冷飕飕的小破屋,连维持生活基本需要的食物和药物都没有,如此轻待自己,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看着床上面黄肌瘦的女人,葛丹有点生气,气她欺负自己。 想了想,葛丹出了门。 他飞快赶回庄子,攀过防御墙,摸了进去。 直接摸到中间的住宅,找到厨房的位置,将肉米面奶饼油盐酱醋满满塞了一口袋。又摸到旁边的房间,顺了床被褥,几件厚实的衣裳,几双鞋,连桌子上的梳子头油也没放过。收罗得差不多了,扛着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原路返回。 沈无言再次醒来时,看到葛丹正在做吃的。 一大块牛肉用水煮熟,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浇上大蒜酱油。葛丹以前偷了肉都这么吃,这是他的拿手菜。 肉片端到沈无言面前,沈无言只是微微怔了下,紧接着不顾身上的伤,抱着盘子用手抓着大吃起来。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葛丹眸色越发幽深。 沈无言不给自己食物,不给自己疗伤,但饿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何谓梦,何谓现实,谁分得清呢? 吃饱了,沈无言再次昏昏沉沉睡下。 葛丹出门,在四周打量了一番,走到山谷中一块几人高的巨石前,将巨石推开,挖了个浅坑把凤凰的簪子埋好,又将巨石推回原处。然后回屋子坐在床尾,照样将沈无言透心凉的双脚捂在肚子上,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嘴角勾着一丝笑。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葛丹忙开了。 将歪歪斜斜的屋子主柱推直用木棍撑好,歪歪斜斜的房子就有了型。又上山颳了些桦树树皮,用泥沾着将四面透风的墙堵得严严实实。 再搬来一块大石头系在木棍上,一锤一锤将屋内凹凸不平的地面夯平整,铺上他从山崖上一块一块徒手取下的页岩。 以前他经常帮人干这些活计换点吃的穿的,现在内力深厚,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稍稍拾掇,屋子有了住人的样子。 第22页 接着他又把沈无言那堆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收成一堆,拎到小溪边,敲开溪面的冰层,撒了草灰认真清洗。 其实他流浪那会穿的衣服也是如此,又脏又臭又破。不过做了几年凤凰城少主,他知道了人就应该穿得干净体面,当然不能让沈无言穿得脏兮兮臭哄哄的。 正洗着,沈无言拄着拐棍走到溪边,静静地盯着他。休息了两天,沈无言精神好多了,脸上有了些血色。 葛丹抬头看着她,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回屋呆着,外面冷。” “你是谁?”沈无言用拐棍在雪地上写。 “我是外乡人,”葛丹低头认真洗裤子。因裤子上面沾了经血,时间有点长了不太好洗,他得用力搓,“以后你的衣服脏了就拿给我,我都帮你洗。” 沈无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在洗的东西,脸腾地一下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夺。 “还没洗好……”葛丹急忙按住裤子,一抬头,看见沈无言的大红脸,顿时痴了眼神。 凤凰在害羞…… 他将得到会害羞的凤凰…… 会得到一个完整的,会高兴会生气会害羞的凤凰…… 正发呆呢,肩上冷不丁挨了一棍。原来是他手劲太大,沈无言夺裤子不成,急了,抬起拐杖给了他一下。 葛丹回过神,慌忙松开手:“还没洗干净……” 沈无言不再理他,拎了裤子转身就走。 葛丹站起身,大声道:“我叫葛丹。” 沈无言没反应。 等葛丹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回去,发现屋子门从里面锁住了,屋顶炊烟裊裊。 他心情甚好,乐呵呵地将洗好的衣服晾在门口,回去敲了敲门:“无言,我回来了。” 里面没出声,但是有锅铲的声音,里面的人在炒菜。 葛丹也不介意,随手拎了跟棍子,在雪地里练起了功。一直练到屋子里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他有些饿了,便又敲了敲门:“无言,可以给我开门吗?” 屋里还是没反应。 葛丹没办法,只得继续练功。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骤起,鹅蛋那么大的雪糰子一坨一坨往下砸,不一会儿雪就漫到了膝盖。他急忙收了衣服,抱着已经冻成冰凌的衣服缩在屋檐下躲雪。 待雪下到齐腰深的时候,沈无言打开了门。 葛丹忙抱了衣服进去。 因屋子的缝隙已全部堵住,火塘里燃着堆忽明忽暗的炭火,屋里很暖和。 沈无言开了门,用拐杖指指木墩子上的碗。里面装着些饭菜。 怕他在门外冻死,还给他留了饭,无言对他真好,葛丹乐呵呵地坐到木墩子边,端起碗就扒。 饭一入口,他浑身一僵…… …… …… …… 真难吃…… 炒得外焦里生,像肉又像草根的,黑唿唿的一坨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硬邦邦夹生的焦炭粒是米饭吧…… 还不如直接啃草根呢…… …… …… 葛丹强忍住快要滚出眼眶的眼泪,长吸一口气,三下五除二将饭菜吞下肚,朝沈无言露齿一笑:“以后我做饭罢。” 沈无言抱着拐杖坐在床边,一听这话,手比划出一个意思:天亮你就离开。 “我不走的。”葛丹一本正经地洗碗,解释道,“要不是你抓到我,我早在山谷中冻死了。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在沈家庄被打死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今后你在哪我在哪。” 沈无言嚯的下从床上跳起来,费力地用手比划:你不要缠着我。 葛丹仗着她说不出话,满脸诚恳看着她,装着看不懂她的意思:“天色不早了,你先睡吧。以后我睡地上。” 说完自家忙活起来。烧水,拾掇屋子,挪空地,抱过一堆干树枝铺睡觉的窝、挂帘子…… 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毫不生疏,仿佛他本来就是屋子的主人般自在,沈无言悔得肠子发青,又急又气,不断比划: “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走我对你不客气” “你是无耻的人” “不许你住在这” 葛丹置若罔闻,铺好树枝,他朝沈无言微微一笑。笑得很诚恳,看不出一丝丝坏心眼:“无言,天色不早了,休息罢。” 沈无言几近抓狂,举起拐棍噼头盖脸朝葛丹打去。 葛丹静静地站在原地让她打,不躲也不闪,只是轻声劝:“小心些,别扯到伤口。” 沈无言受了伤,力气又有限,一口气打了十几下,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拐棍喘气。 葛丹顶着一头灰扶住她,一脸关切,眼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沈无言扫了他一眼,将拐棍一扔,慢慢挪回床边。躺下用被子捂住头,再没出声。 葛丹从锅里倒了碗热水放在床边,轻声道:“床边有水。晚上要是有事便叫我。” 被子里的沈无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葛丹笑笑,躺到铺好的树枝上,吹灭了蜡烛。 作者有话要说:  连沈圆月都赶不走葛丹,嘻嘻…… ☆、第二十七章 葛丹赖上了沈无言。 他每天顶着沈无言的白眼乐呵呵地收拾屋子,将小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看着日头定时做饭。闲暇时分跑到山上打打猎,去庄子里偷点东西。 他自在,沈无言可就不自在了。 自己的屋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个陌生男人,每天被人盯来盯去,换衣服不方便,晚上起夜上马桶也不方便。 无奈对方脸皮够厚,比划着名骂他,他看着你笑,眼神温柔得让人发毛。把他关在门外,他守在门口冻成冰棍也寸步不离,门一开就哧熘一下钻进屋子。 来软的赶不走,来硬的也赶不走,沈无言无可奈何。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多了个厨子,衣服也不用她洗了。夜里屋外狂风鬼神般唿啸,屋里还能听到有人均匀地喘气,很踏实的感觉。加之住的人多了一个,屋里也暖和了许多,她向来孤寂的日子也变得热闹起来。 日子长了,沈无言也就默许了葛丹的存在。 把屋子收拾妥当,葛丹开始熟悉周边的环境。 这个世界,白天惨白的日头挂在空中,阳光带不来半丝温度。夜里狂风骤雪,温度极低。 四周都是万年冰封的高大雪山,雪山后是另一座雪山,白茫茫的看不到边际。唯有南边的雪山矮一些,雪山后的地势稍稍平坦,也许那是走出这里唯一的通道。 可神龙就住在南边的雪山上,四面山崖裹着冰,光滑如镜。它十天半月下山到庄子里吃一次人,来时黑云压城,裹挟着狂风。 又是一次狂风唿啸,神龙降临。 沈无言站在悬崖边看着那条神龙发呆,手紧紧捏着拳头,手臂上露出了青筋。葛丹蹲在不远处将刚打的野兔开膛破肚剥皮。收拾好兔子,神龙也已得逞离开。 第23页 葛丹拎着兔子走到仍愣愣发呆的沈无言身后:“回去吧,外边凉。” 两人转身往回走。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无言。” 是个男子,长得极斯文,一袭白袍,外罩一件灰色狐裘。手里拄着柄银色的枪。 沈无言瞥了那男子一眼,淡淡地将眼神移开,继续往前走。 男人上前几步挡住她的路:“我刚回来,立刻赶来看你。” 沈无言抬眼看着他,片刻后比划着名:什么时候离开? “和圆月成亲后。” 沈无言笑了,笑意凄凉,手上比划:她很美丽,高贵,你们俩很配,不要辜负她。 男子道:“无言,山上这么冷,不如你搬到庄子里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正好同圆月做伴。”他瞥了葛丹一眼,“也省得被人欺负。” 沈无言摇摇头,走了。 葛丹紧跟在沈无言身后。 男人向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你是谁,为什么缠着沈无言。” 葛丹没回答,仔细打量着他手里通体泛着银色的枪,眸色凝结成冰。 “凌羽……”他轻声喊。 男子一愣:“你认识我?” 话音刚落,葛丹背后的双刀同时飞出,同时在空中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回到葛丹手中。 “走开。”葛丹说。 感觉到头顶一松,凌羽伸手一摸,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扎得好好的髮髻被刀风拦腰截断,要是这刀风掠过他的脖子…… 急忙举起枪,凌羽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葛丹微抬下巴,将手里的短刀舞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你不配……” “什么?”凌羽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葛丹的身影已晃了过来。 拿的是刀,用的却是枪法——沈家枪法。 一个躲闪不及,背上已挨了一刀,幸好是用刀背砍的。气得凌羽大声喊:“你到底是谁?” 葛丹笑笑,正要开口,不妨旁边挥来一棍正中他胸口。 对上沈无言的怒容,葛丹满脸无辜:“不怪我,他太弱了。” 沈无言狠狠地瞪着他,又给他来了一棍。 “嗷。”他吃痛叫了声,只得讪讪收刀跟沈无言回屋,末了还不忘朝凌羽补了句:“你真的太弱了。” 深夜,沈无言背着个包袱偷偷熘出房门。 葛丹睁开眼睛,背起藏在柴堆下的另一个包袱跟了上去。 屋外下着暴雪,沈无言举着豆大的火把在齐腰深的积雪中摸索着行走。身体在狂风中左右摇晃,单薄得像一片树叶,仿佛一不注意就要被吹飞似的。 忽然,她瞥向身后,眼神犀利。 葛丹笑吟吟地赶上来:“我知道你要去哪,不管外表怎么变化,你就是你。” 他的凤凰不管容貌如何,有无通天的本事,她都永远不会任人宰割。 他将一条拇指粗的麻绳系在沈无言腰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我陪你去。” 火把很暗,看不清沈无言的表情。葛丹没等她的回应,拉起她的手就走。 静默片刻,沈无言跟了上去。 两人相互拉扯着在雪里摸索前行,走到南边雪山脚的时候天边已泛起微微鱼肚白。 葛丹亮出手上的冰爪,率先攀上了平滑如镜的冰崖。 沈无言抬头看了他片刻,也亮出冰爪追了上去,很快便赶到葛丹前面。 看着她全神贯注往上攀爬,脸蛋红扑扑的样子,葛丹觉得心情很好,奋起直追。 两抹矫健的身影在冰崖上你追我赶,教起了劲。 ☆、第二十八章 很快,两人到达了半山腰的神龙洞。 两人提前挂好逃生的绳索,沈无言从包里掏出一堆用火油浸过的绳索。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后,两人扛着绳索,蹑手蹑脚地摸进了神龙洞。 洞里到处是坚硬锋利的冰柱,洞顶挂着根根手臂粗的冰凌,厚厚的冰层泛着幽蓝的颜色。踩着滑熘熘的道路,绕过弯弯曲曲的通道,两人终于走到了滴水成冰的大厅。 冰龙正盘在大厅中间酣睡。 两人按事先商量好的开始用绳子布阵,利用根根结实的冰柱,很快在大厅中间拉出了一张大网。 然后沈无言拎起一个大锤子扛在肩上,走到冰龙面前站定,用硝石点燃了绳子。 冷冰冰的山洞中立刻亮起了熊熊火光,熊熊热浪让冰龙醒来,它勃然大怒,张着嘴巴直扑向沈无言。 沈无言抡圆了锤子,准备给冰龙当头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黑箭似地袭向冰龙,手中短刀朝冰龙眼窝处一扎,一个翻身骑上龙头。 冰龙伤了一眼更加狂躁,勐地弹起,在洞里乱窜乱撞咚咚作响,扫得冰凌柱和燃烧的绳子满天乱飞。 葛丹两腿夹紧龙头,一边用尽全力不让自己掉下去,一边高举大刀朝着龙头正中央一刀刀扎下。 刀尖刺破坚硬的冰壳,一次比一次刺得更深。 冰龙疼得发疯,一个盘旋,低着头,顶着葛丹朝一根锋利的冰凌撞去。 见状,沈无言举着铁锤追上去,对准冰龙的尾巴就是一锤。 “嗷——”冰龙哀嚎一声,尾巴一扫将沈无言击飞。 “去死!”葛丹大声吼着,奋力将刀刺进龙头,连刀柄都没进了龙脑壳,再狠狠一拧。 “卡啦”巨大的冰裂声响起,龙头碎了一半。 残存的龙头勐地一摆挣脱刀刃回头就是一口,葛丹慌忙跃起躲闪。却被龙尾一扫,结结实实撞上了冰墙。 冰龙坠地,在地上扭了半天,终于不动了。 好半天,葛丹终于缓过一口气,晕头晕脑地干呕了几声,撑起身体看向沈无言:“无言,你怎么样?” 沈无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身,拖着锤子走到冰身边,抡起锤子一锤一锤砸下去。一口气砸了十几锤,将冰龙的头砸成碎冰,又狠狠地朝那堆碎冰啐了口,这才仰面倒地。 “无言……”葛丹捂着肚子爬到她身边,查看了一下她的伤情。发现没什么大碍,这才拉着她的手并肩躺下,浑身酸痛得丝毫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葛丹从梦中惊醒,看到冰洞正在融化,无数水珠好冰柱正从洞顶簌簌下落,地上的水已经快把两人淹没。 “起来,无言,起来……”葛丹将同样晕晕沉沉的沈无言扶起来,两人相互架着,三步一滑地踩着冰面往外走。 走到洞口往外一看,整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都在融化。森林,平原……到处是融化的溪流。 空气不再寒冷刺骨,而是温暖如春。 顾不上欣赏这水灵灵的世界,葛丹急忙将逃生绳系在沈无言腰上。 冰面融化,先前固定的点已经系不住绳子,冰崖也又湿又滑无法攀爬,只能用手将沈无言放下去。 第24页 “别踩滑,”葛丹将绳子的另一头缠在自己身上,认真叮嘱沈无言,“小心头顶落冰。” 沈无言比划道:你呢? 看到她一脸关切的表情,葛丹心花怒放,连头都不怎么晕了:“我自有办法。” 沈无言比划:一起走。 葛丹道:“你先走,我跟着下来,我轻功很厉害,你放心。” 沈无言这才点点头。 地上熘滑,葛丹躺在地上,用脚卡住冰壁,一点点将沈无言放了下去。 待沈无言落地,整座冰山已摇摇欲坠。巨大的碎冰不断坠落,冰块融化的溪流沖得葛丹几乎站立不住。 探头看了一下令人眩晕的山崖高度,葛丹试着将绳子拴在一块巨冰上,可冰块在融化,滑得根本栓不住。没办法,他只得回到洞中找其他出路。 刚回到大厅,他愣住了。 洞厅中的水已没到膝盖,冰龙的尸首在水面沉沉浮浮,一抹黑色身影立在龙尸顶端。 绝美的脸庞,紧闭双眼。 一袭华美的黑色劲装,一只熠熠生辉的绣金凤凰从肩头一直盘旋到裙尾。长长的黑髮倾泻而下,泛着幽蓝色的光。背上背着凤凰那把东征西讨的银色□□。 浑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紫色薄雾,在幽蓝色冰层的映衬下,高贵得恍若冷血无情的暗夜女神。 浴血涅槃的定北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就像小头陀为了教葛丹本事,在梦中创造出了好几个长老。同样,在梦里沈圆月也创造出了完美的沈家大小姐、拥有自我意识的沈无言,再有就是用来唤醒她自己的使者。 这个使者就是她征战沙场多年,被人类外表包裹在内心的煞神。 煞神不受人性约束,无心无情。让人从美梦中惊醒的办法,就是将美梦变成噩梦。煞神会兢兢业业把阻挠自己醒来的因素除去,毁掉自己的美梦。 很明显,葛丹已经成了沈圆月不愿醒来的理由之一。 明知煞神没有凤凰的灵魂,但她身上透出的,令人胆寒的迫人气息仍然让葛丹心惊胆战。 眼前的人不是沈无言,也不是沈圆月,因了她的外表,葛丹轻声喊:“师傅……” 话音刚落,煞神勐地睁开眼睛,眼里根本没有瞳孔,而是一片冰冷的灰色。闪电般的身影和银光闪闪的枪一齐袭来。 葛丹抽刀挡住,被对方浑厚的内力震得连连后退。 一次攻击还没结束,另一次攻击接踵而至。 眼前的人不是沈圆月,却是凝结了沈圆月盖世武艺的精魂,比起真人少了人性与心慈手软,多了两分精准与狠辣。 致命招数迅疾如风,衔接得毫无破绽,打得葛丹根本不敢有丝毫保留,拼尽全力招架。 冰块和箭枝似的水柱在两位绝代高手的搅动下到处乱飞,冰龙的尸身被两人的厉风挑上天空凌迟为碎冰。 渐渐地,葛丹打红了眼睛。 不能输不能输,他好不容易才可以和沈无言在一起,决不能被眼前的幻像杀掉。 对,眼前的人不是凤凰,只是凤凰的幻像。 心一横,他放弃了稍稍生疏的沈家枪,使出了小头陀所授绝技九鬼八重。 可凤凰的幻像是何等强悍,居然接住了他的攻势 一招又一招杀着超出了葛丹的极限,和不会疲倦的幻像不同,他会疲倦,又刚同冰龙大战一场。眼看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葛丹一狠心露出个破绽,撒开了自己经脉。 重压之下九鬼八重勐地提升至第六重,奔腾的内力挡开刺向他咽喉的枪尖,击中幻像的胸膛。 幻像被撞得飞了出去,在空中化成了青烟。 经过两人的打斗,洞厅已摇摇欲坠,撑了片刻终于轰然倒塌。 葛丹来不及疗伤,捂着被枪尖刺穿的腹部,踩着一块巨冰腾空跃起。 眼前的冰山轰隆隆融化,冰块和水滚滚涌来。山脚的沈无言来不及躲闪,被推得四仰八叉在水里乱滚。 天旋地转之时,一只手伸过来提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出水面落在旁边的高地上。 定住身形,沈无言扭头一看。 葛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弯着腰捂着肚子,橘红的血液正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沈无言忙扶他坐下,手忙脚乱试着帮他堵住伤口,红了眼圈。 葛丹强打着精神,胡言乱语:“你平时对我爱答不理的,没想到还挺关心我。” 沈无言按着他的伤口连连摇头,泪如泉涌,使劲张着嘴想发出声音。 看她那么伤心,葛丹心脏隐隐作痛,抬起被鲜血浸透的手捂住她的脸,安慰道:“无言你别怕,你再也不会一个人。我不会死的,从现在开始,我会护着你,永远。” 可眼前阵阵发黑,眼皮重得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他又补充道:“我只是睡一会儿,你别怕……别……” ☆、第二十九章 醒来时葛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手脚戴着镣铐。屋子很小,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他想坐起身,轻轻一动,肚子痛得快要撕裂开。绷带被血迹浸透,浑身出了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九鬼八重是种奇特的功夫,由聂描青的祖上魔宗聂月所创。一共有九重,突破第一重至第四重者,为高手;突破第五重至第七重者,为盖世高手;突破第八重者,为千年难遇的绝代高手;突破第九重者,为魔,害人害己。从古至今只有聂月突破过第九重。 这套功夫有个特点,每升一重身上的内力会消失殆尽一阵子,葛丹刚突破第六重,所以此刻他想运气调息疗伤也不能,只得老老实实躺着。 好半天,有人开门大喊一声:“喂,还活着吗?” 是沈圆月众多哥哥之一。 葛丹有气无力地答:“活着。敢问哥哥,为何锁着在下?” 沈家哥哥冲过来,揪起他的衣襟拎起拳头,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咬牙切齿地说:“你个忤逆的泼皮,竟敢杀了神龙!” 葛丹吐出一口牙血,抬起肿肿的眼皮:“谁说神龙是我杀的?” “你杀了神龙,乃无言亲眼所见。”沈家哥哥将他摔回床上,“混蛋,等你养好伤我们就把你送上刑台,凌迟处死。” 葛丹有点吃惊:“是无言说的?” “自然。” 葛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被沈无言出卖了。 名满天下的定北女侯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介女子驰骋沙场稍有败绩,靠得不光是武力,还有一些手段。 沈家忠心耿耿,宁愿全家战死对前朝也不敢有半分不敬。沈无言实事求是地将家人的性格搬进了梦境。她那么爱家人,如今她杀了神龙,当然不想让家人恨自己,找个替罪羊最好不过。 葛丹,现成的人选。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臭小子,天天缠着她,赖在她家里,还莫名其妙说要保护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必有蹊跷。 就是他了。 就算他救过她,谁叫他实在太适合顶包。再说他武功高强,遇到危险要逃生也不困难。 第25页 有了替罪羊,真好真好真真好。 于是可怜的葛丹被他一直以为光明磊落实则略微卑鄙的凤凰算计了。 按照常理,他本应该像沈圆月的上个对手以及上上个对手一样,将沈圆月诅咒个千百八遍,但一想到沈无言沉默不语的外表还藏着一颗鲜活的心,葛丹开心无比,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伤口渗出了血。 不过虽然开心,外表老实内里其实也蛮老实的孩子还是受了打击。要凌迟么?两人一起才有意思。 他笑着说:“无言人在哪?我要跟她对质。神龙是她杀的。” 沈家哥哥大吼大叫: “不可能,无言受沈家恩惠,自然也对神龙忠心耿耿。” 葛丹无奈地一笑:“忠心耿耿上次不也揍过神龙?” 开玩笑,出生沈家的沈圆月杀起曾经侍奉过的前朝皇族来可是最狠的,落在她手里的前朝公主王子别提多惨了。忠心耿耿?她对家族的旧主狠到连当今皇帝都不敢完全相信她。 沈家哥哥愣了下,似乎发现葛丹说的有道理:“你等着,我找无言来跟你对质。虽然她不会说话,但你也别想欺了她去。” 说完沈家哥哥出去了。 没多久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在问:“有没有看到沈无言?” “没有。” “不知道她跑到哪去了。” 葛丹躺在床上,想着那个外表老实内里狡黠的沈无言,心跳如小鹿,美滋滋的。 一个月以后,众人将葛丹拖出小屋带往广场中央的刑架。 葛丹问押送他的人:“沈无言还没找到?” “没有。”神龙死了,凌羽娶了完美的沈圆月,沈家庄从此天下太平,沈无言自然再无挂念,想怎么活怎么活去了。 “谢谢,我该走了。”葛丹轻轻松松扯开手镣飞上凌迟架,蹲在上面不慌不忙地将脚镣扯开。 “小子哪里跑!”沈将军拎着枪追了来。 葛丹越过众人的头顶逃之夭夭。 一个月时间,原来冰天雪地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满目流翠,绿树成荫。 跳到清澈见底的小溪里洗了个澡,葛丹低头水中自己的倒影。肚子上碗口大的疤,阳光下块块紧绷的肌肉泛着油亮的光,浑身热腾腾的,使不完的力气在身体中横冲直撞。 他不由生出种成年真好的感觉,觉得自己热血沸腾。 强壮的男子在嚮往捕猎,抓住猎物,撕碎猎物,再把猎物连皮带骨头吃掉…… 揉了揉手腕上手镣留下的清晰印记,葛丹自言自语:“沈无言,你可得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葛丹总算知道当沈圆月同辈人的滋味了,嘿嘿…… ☆、第三十章 事实证明沈无言藏得真的很好,她好不容易得了清静,竟躲得一点踪影也没有。葛丹找了三年,走过许多城市也没找到她的信息。 第四年年初葛丹到了一个小小的城市。 城市临水而建,精緻而玲珑,遍地石桥走廊,河岸垂柳依依。再找不到人就在这座城市歇着吧。既然是沈圆月创造的城市,总归有她创造的理由,有一天会遇见她的。 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当地酒楼打听消息。 “哑女?没听说过。”掌柜的回答得很干脆。 正在这时,旁边一桌客人将碗往地上一扔:“菜里有老鼠,这店是要毒死人吶!” 掌柜里急忙跑过去:“客官,什么事?” 那五大三粗的客人一拳将掌柜的击倒:“赔钱!” 遇到找茬的了,葛丹眼皮都没抬,不动声色坐到一张桌子边,拿碗盛饭吃饭。因为忙着找人,他连赚钱的功夫都没有,身无分文只能蹭饭吃。 那桌饭的主人专心看热闹,没注意他。 等那边闹哄哄地吃完,他也吃饱了,拎起一只鸡腿慢慢地啃着,同闹事的客人一起走出店门。 突然旁边传来一道怒喝:“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条街谁罩着吗?” 葛丹回头一看,嘴里叼着没嚼完的鸡骨头愣住了。 说话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穿着件小褂子,太阳穴还贴着片狗皮膏药。旁边一个胖子,也穿着件褂子,正啃着同葛丹一样的同款鸡腿。 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 女子身穿温婉的粉色曲裾裙,头髮温婉地束在脑后,一脚踏在旁边的桥栏杆上。右手拿着根大棒扛在肩头,左手拿着根甘蔗毫无形象的大吃大嚼。 瘦子喝令闹事的客人:“把诈到的钱交出来,否则言姐对你不客气。” 客人冷冷一笑:“钱到了老子手里,从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沈无言抬眼看着对方,举起甘蔗和大棒就沖了过去。 闹事的客人拎起拳头同让她扭打在一起。 曲裾裙束缚手脚,亏得沈无言还能将大棒舞得虎虎生风,外加脚蹬牙咬,那场面…… 葛丹蹲在河边黯然神伤,一片芳心碎成了渣渣…… 他高贵的,不可亵渎的女神…… 一顿混战后闹事的客人抱头求饶,乖乖地交出了钱袋。 沈无言顶着散乱的髮髻,乐呵呵数出两成银子当做报酬,把剩下的钱还给了店家。然后拎着店家送的卤大肠和烧酒,对两个手下道:“走,城外摸两个瓜,咱喝酒,吃肉,吃瓜。” 那冷冷说着话的样子,还依稀有点定北女侯的样子。 一转头,她对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胸膛。 “谁呀,让道。”瘦子嚷嚷。 葛丹伸出两只手,按住瘦子和胖子的头,轻轻一扳将两人丢进了河中央。然后侧身避开沈无言噼下来的大棒,脚一绊将其顺势放倒在怀里,手一挥将她扛到肩上,大步流星朝前面走去。 瘦子和胖子在水里大嚷大叫:“来人啊,强抢民女啦!” 沈无言自己就是整条街的小霸王,她被抢有谁能阻止?不过她人缘不错,一些街坊拿着擀面杖扫帚就出来了。 葛丹扛着沈无言冲破人群,窜上屋顶,几下子不见踪影。 跑跑出城市,葛丹将沈无言丢在地上,蹲在她身边盯着她看。 毕竟骨架子还是绝世美女,三年时间她出落得更加漂亮。脸庞更加圆润,身体玲珑起伏。 前些日子想了很多,要把她怎么的怎么的,真要上阵葛丹反而不敢了。欺负凤凰,他下不了手…… 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沈无言恼羞成怒,抱紧双肩:“滚开。” 一听沈无言开口,用着沈圆月冷冷的声调,冷冷的语气,葛丹立刻漏了气:“你陷害我。”这是漏气的他能想出来的,最狠的话。 沈无言仔细打量了他片刻,恍然大悟:“是你。” 不怪沈无言脸盲,葛丹在外流浪已经很久没刮鬍子了。长长的络腮鬍让他老了好几岁。 她才认出他!意识到这一点葛丹气不打一处来,点点头:“是我。” 第26页 沈无言表情波澜不惊:“哦。” 葛丹更气了,着重强调:“你把我丢给沈家庄凌迟。” 沈无言表情波澜不惊:“嗯。” 瞧她那无所谓的样儿! 葛丹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发狠道:“你要补偿我。” 沈无言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思量再三,终于掏出十锭碎银子,拉过葛丹的手,放在他手心。 定北侯只有两个弱点,一个是她儿子沈开,另一个是穷。 而穷这个弱点,因了她的赚钱无门,理家无方,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从现实到梦境。靠棍子一棍一棍打回来的保护费,此刻要掏十两银子给别人,她十分捨不得,心疼得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偏偏对方还不领情。 “十两银子就想打发我?”葛丹说。 沈无言默默地从他手心里摸回一两银子。心想竟敢和她讲价,讲一次减一两。 “我不要银子!”葛丹差点跳起来。 沈无言两眼一亮,飞快将银子抓回去,眼眸微眯:“你要什么?” 葛丹一咬牙,鼓起勇气答:“我,我要做你男人!你要,你做我老婆!”他想和沈无言在一起,又不想两人中间有其他人存在…… 夫妻,这是最合他心意的关系。 这些说词他在心里已经练过许多遍,到头来还是吞吞吐吐,毕竟对凤凰的敬畏深入骨髓,即使他已是凤凰城城主也不能完全祛除。 “哦。”沈无言淡淡的。 葛丹又羞又急,几近抓狂:“哦是什么意思?” “嗯。” 葛丹黑了脸:“再嗯我不客气。” 沈无言想了想,捧住他的脸看了看,扳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又撑开他的嘴巴闻了闻。然后用指头捅了捅他的耳朵,按了按他的后背,拍了拍他的屁股,捏了捏他的大腿…… 葛丹忍无可忍,从地上跳起来:“我不是马……” 沈无言插着双手,斜眼看着他,那嫌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匹凑凑合合随随便便的马。 “你要赚钱。”她说。 在谈条件了,谈条件就意味着事情快成了。葛丹欣喜若狂,笑得露出了两排大白牙,连连点头:“好,我赚。” “钱交给我。” “好,全交给你。” 沈无言微抬下巴:“大事我做主。” “好,你做主。” 沈无言得寸进尺:“小事我也做主。” “好,你说了算。” “聘礼一百两银子。”她说出了重点。 葛丹幸福得快晕过去了:“好说,你等我,我马上拿聘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中秋快乐,大家快快乐乐度假哈,我也度假去了,(*^__^*) 嘻嘻…… ☆、第三十一章 钱嘛,葛丹自然是没有的,不过难不倒他。 自小流浪,偶尔小偷小摸的凤凰城城主自是没有身为绝代高手的自觉。东家凑凑,西家摸摸,他很快就凑齐了一百两碎银。又怕分量不够,多凑了几两才用锦盒装了,欢欢喜喜地捧着满城找沈无言。 沈无言正领着瘦子蹲在桥头卖旧衣裤。 进赌坊和进花柳地的人,总有把衣裤赔在里面的时候。这宗无本的买卖可是沈无言带着手下弟兄打了好几架抢来的。这天正好某件衣服上缝着块玉,沈无言估摸着这玉单独卖能卖个更好价钱,便拿剪刀想绞下来。 葛丹开开心心地将银两捧到沈无言面前:“聘礼,我拿来了。” 惊得沈无言被剪刀戳了一下。 吸了丝气,沈无言抬头看着他,目光空洞:“聘礼?” 敢情她全忘了。 葛丹气得七窍生烟:“你说的,给你一百两银子做聘礼,你就做我女人 沈无言只沉默了半秒,朝瘦子使了个眼色:“收下,告诉兄弟们,我今晚成亲。” 瘦子飞快地抱起锦盒,点点头,一熘烟跑了。 沈无言起身,淡淡地朝葛丹扫了一眼:“走,订酒席。” 葛丹幸福得快晕过去,全身轻飘飘的。就这样飘着跟在沈无言身后,飘进了一座酒坊。 沈无言同掌柜的打了招唿,被掌柜的带进了酒窖。 她打开罈子闻了几坛,用竹酒杯舀了杯酒,抬袖掩口先尝了尝,然后递到葛丹嘴边:“用这做喜酒,可好?” 见她面色含春,嘴唇红润,葛丹心神荡漾,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痴痴地看着沈无言:“是好酒,你做主。” “嗯,”沈无言应了声,朝酒窖外走去。 葛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酒窖门口,沈无言突然回头,“把你卖了换酒钱好不好?” “好……”葛丹痴痴地答。答完发现不对劲,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赶紧扶住旁边的栏杆。 沈无言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住葛丹的额头轻轻一戳:“花柳巷的药用了两人份,不信麻不翻你。” 葛丹扑通向后倒地。 瘦子和胖子屁颠屁颠跑出来。 瘦子抠抠头:“言姐,人家拿了聘礼来娶你,我们会不会太过分?再说他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 沈无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绝世佳人?” 两人摇头。 沈无言用脚尖碰碰葛丹:“他很奇怪,死缠烂打。” 一个街头女霸王,没有绝世容颜,一个陌生人怎么就喜欢上了? 沈无言可不是喜欢看话本子的大家闺秀,每天想尽办法自己养活自己的女人,自然不会相信一见钟情之类的故事。 所以死缠烂打的葛丹被沈无言卖了。 卖了葛丹,加上一百两银子的横财,沈无言发了一笔小财。当天夜里,她买了几只卤猪耳朵,几只烧鸡,一壶烧酒,带着几个弟兄在家喝酒庆祝。 正喝得欢,一个头破血流的人被人从门外丢了进来。 沈无言捏起那人的下巴看了看,有点疑惑:“谁打的?” 那人扯出一丝苦笑:“言姐,我不是故意透露你家住哪的,你饶了我吧。” 正在这时,葛丹低着头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森森的凉意,吓得众人干紧起身,躲到冷静得出奇的沈无言身后。 葛丹没说话,用脚勾过一条板凳坐下,揪下一条鸡腿,拎起酒壶沉默地大吃大嚼。 见他双手鲜血淋漓,瘦子小声嘟囔:“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怎么不生气?” 其实葛丹不是不生气,他是要气疯了。 城里掌管奴婢买卖的大亨达步老爷,一直垂涎沈无言的美色。沈无言将对自己死缠烂打的葛丹卖给他,葛丹还能讨到好去? 货一到手,达步老爷便命人用麻绳穿了葛丹双手的虎口吊在房樑上。还打算将葛丹处理“干净”,卖到京城宫去。 第27页 虎口被穿的钻心之痛葛丹尚能忍耐,只是再次被沈无言出卖的锥心之痛让他气得快要吐血。 原本那点麻药他能撑住,但他很好奇,沈无言会怎么对他。他心存幻想。想着沈无言或许只是吓吓他,毕竟他同沈无言出生入死过,不会害他的。 但沈无言到底还是干净利落地把他卖了。 就算卖了,他也还想着沈无言会改变主意,会来接他。可眼巴巴盼了一天,连沈无言影子都没见到,他绝望了。沈无言就是要卖掉他,让他受折磨受侮辱。要是他没有脱身的本事,岂不是真的要被人“处理”干净,卖到宫里去? 好狠的女人!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燃尽。 轻松挣开绳索,用绳索穿了达步老爷和其手下的琵琶骨全部吊在房樑上。又进城抓了个小混混打得半死,问出沈无言的住所,愤怒的男人终于归来。 朝左右使了个眼色,沈无言等人蹑手蹑脚想熘走。 “铮——”,门口的青石地面多了一条线。 “越过这条线,死。”葛丹继续吃肉喝酒,头也没回,天知道那线是怎么画出来的。 一个小子捂着血淋淋的头顶鬼哭狼嚎起来,刚才开熘的时候他低着头,没曾想头顶过了线,生生被削掉了一块肉。 众人浑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半天,沈无言转身,插着双手,神色依旧如常:“你想做什么?” 葛丹扔掉鸡腿,回头看着她,用血淋淋的手背蹭了蹭嘴:“我给了你一百两聘礼。” “银子我还你。”钱虽好,命更重要,沈无言很识时务。 葛丹强压住胸口快要炸裂的怒火,眼睛发红:“我不要钱,我要老婆。” 若沈无言反悔,她的同谋,还有吊在房樑上那群人,第一个要死。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沈无言一口答应:“好,我嫁给你,什么时候成亲?” 她答应得太过爽快,葛丹微微愣了下。不过他不傻,知道沈无言嘴里没几句真话,端起酒杯:“现在就成亲,过来,喝了它。” 沈无言走过去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倒了一杯酒递到葛丹嘴边:“该你了。”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梦寐以求的事情触手可及,葛丹反而紧张了,一时间没动弹。 “这次没药,”见他眼睛发直,沈无言催促道,“痛快点。” 怕什么? 葛丹急忙用双手捧住杯子,仰头喝酒。 “那个谁……”沈无言回忆了一下,“葛丹,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沈无言的夫君了。” 沈无言转身对周围的人宣布:“兄弟们,我成亲了,份子钱拿来。” “份子钱……言姐……你来真的……”按照以前的经验,钱到了沈无言手里就拿不回来了,瘦子不情不愿。 沈无言伸手摸着葛丹短短的寸头:“能从达步老头子手里逃出来,他不错,我嫁了。” 不就是成亲么,女大当嫁,嫁呗。 反正这城市除了达步那满脸皱纹,家里妻妾成群的男人,敢娶她的就只有葛丹了。这么好的武艺,这么好的身板,也许嫁他不吃亏。 周围的兄弟们高兴地开始起闹,比起沈无言的小九九,他们是真高兴。其实他们的老大沈无言也老大不小了。等他们都成了家,沈无言就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可好打架好赌钱好酒又穷年纪又大,长相又不是非常出色的女人,除了达步老爷,谁敢娶?达步老爷又老又好色,而这个葛丹器宇轩昂,青春年少,比达步老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配沈无言再好不过。 众人凑钱,添酒的添酒,逗新人的逗新人,转瞬就将沈无言狭窄的小院子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婚礼场地。 ☆、第三十二章 早上葛丹醒来,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余醉未消的粉红脸蛋。 昨晚两人喝多了,其他人将他们抬到了一张床上。 他的沈无言,做了她的妻子,此刻就躺在他身边,而且永远会躺在他身边。这样的日子,美好得像在做梦。 他轻轻往沈无言边上挪了挪,以便能让沈无言的气息扑到自己脸上,感觉胸膛里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快要蹦出来似的。 “让开……”忽然,沈无言嘟囔道。 葛丹一怔:“什么。” “让开……”沈无言又嘟囔了声,闭着眼睛爬到他身上,伸手在床边摸了阵,摸到个歪嘴茶壶,往嘴里灌了口冷茶。之后就这么一半身体趴在葛丹身上,一半身体悬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捏着歪嘴茶壶。 两人贴得太近,好热…… 葛丹觉得浑身发烫,鼻子湿哒哒的,用手一抹,满手血…… 喷鼻血了,不行,他快不行了。 在脑海里搜罗了下称唿, 夫人,那是秀才喊的。 娘子,那是娘娘腔喊的。 浑家,不亲切。 家里做饭的,这个好,以前在镇上男人都这么唤女人。 他羞涩地喊:“家里做饭的,你压到我了……” “嗯……”沈无言醉醺醺地应了声,嘟囔着,“大姐我只会吃不会做……” 说着想翻身,不料头重脚轻没翻好,骨碌一下从床上滚了下去,趴在地上又睡着了。没办法,葛丹只好起床将沈无言抱回床上,然后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一觉睡到自然醒,沈无言起床时窗外已是日落西山。 她打着哈欠,披着外套,顶着乱蓬蓬的头髮推开房门,睡意一下子吓没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那堆长毛的碗筷,那堆待售的衣服,那根用得颇为顺手的大棒,那坛蒙满灰的烧酒,还有那一堆两堆三堆四堆垃圾…… 都不见了…… 桌上放着几个扣着的陶碗,温润的陶器被夕阳渲染得暖洋洋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馒头,一盘肉丝,一盘白菜,还有一壶温温的热茶。 睡了整整一天,还真饿了,沈无言拿起馒头啃起来。 啃完馒头,她随便洗漱了一下出了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瘦子:“瘦猴……” 瘦猴眼圈发青,见到她像见了鬼似的,“嗖”一下熘了。 她只得往前走,说也奇怪,以前的兄弟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似的,逃得比风还快。 她忍无可忍,终于揪住跑得慢的胖子:“胖墩,你们躲我干什么?” 胖子老实巴交地说:“言姐,姐夫说,谁再跟你鬼混就打断谁的腿。” 原来昨夜沈无言喝晕过去后,葛丹笑眯眯地对众人道:“各位兄弟,你们大姐已经嫁给我了,有些话一定要讲。” 众人拍胸脯扯嗓子,纷纷起闹。 “姐夫有话直说!” 葛丹道:“身为男儿,以后抛头露面养家餬口的责任自然是我的,你们大姐留在家里享福就好。要是有人对我妻子不尊重,我定不轻饶。” 第28页 “对,说得对!”众人继续起闹。 葛丹捏着酒杯,挑挑眉,轻声道:“言语上侮辱我妻子的人,我便取了他的舌头。与我妻子勾肩搭背的男子,我便取了他的手脚。” 四周一片寂静。 片刻,瘦子不服气地嚷嚷起来:“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老子和言姐那是过命的交情……” 话未说完,众人眼前掠过一道风。 瘦子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葛丹坐在原处,手里依旧捏着酒杯,笑盈盈的:“遇事只会躲在她身后的狐朋狗友,认识再早也没用。那些打打闹闹的勾当,你们以后别再找她。” …… 所以沈无言的党羽,就这样散了……她辛苦打下的地盘……也被弟兄们瓜分了…… …… “多事……”沈无言轻声骂。 在城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可以玩耍的兄弟,沈无言只得往回走。刚要进门看见远处驶来一辆耀眼的马车。 黄金车厢黄金车轮,连赶车的车夫都穿着绸缎,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刺眼的金光。 马车还未开到眼前,就从车里探出个男人。 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紫色蟒袍,头顶束着一颗核桃大的珍珠,映得那张因纵情过度而猥琐不振的脸白白的。 见到她,对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无言吶……” 沈无言急忙冲进院子,将门关上。 门外传来达步老爷拍门的声音:“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穷小子?” 沈无言背靠大门挠了挠小腿,一阵见血毫不留情:“因为他身强力壮呗。” 外面的人静了片刻,随后声音变得悲愤无比:“我可以让你变成城里最富有的女人,那事儿就那么重要吗!!!” “嗯,对我来说,那事很重要。”沈无言气死人不偿命。 达步老爷咬牙道:“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哦。”沈无言不可置否,抬头与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淘米水的葛丹相视一笑。 待达步老爷离开,沈无言拎了扫帚,慢慢吞吞走到正在剥蒜的葛丹身后。 “你知道的,以你的手劲就算打到我,我也不会受伤。”葛丹突然开口。 沈无言扔掉扫帚,用脚勾过一条板凳坐在葛丹身边:“你赶走了我的朋友。” 葛丹道:“他们蹭你的吃蹭你的喝,遇到事就跑,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沈无言撑着下巴:“我知道,可和他们在一起很自在。” 两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葛丹突然问:“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沈无言毫不犹豫地答:“简单的,快活的。”她抬头看着天,难得的说了很多话,“曾经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是一个女将军。女将军相当漂亮,受过很多罪,杀过很多人,身上肩负太多责任。说着自己讨厌的话,做着自己讨厌的事。那样的日子,我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幸好只是个梦,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葛丹扭头朝她笑,刚毅的脸在莹黄阳光的映衬下显得俊朗无比:“我今天盘下了城南的酒坊,以后我做点小买卖,陪你过那样的生活。你可愿意一试?” 沈无言凝视了他片刻,伸出手指顺着葛丹后背清晰的肌肉线条滑下,轻声道:“可以先试试那个,你真壮。” 葛丹腾地红了脸,赶紧捂住喷血的鼻子:“你……女人家……” 沈无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春天了,城里的猫儿都叫得欢呢。我已嫁你已娶,不要辜负好时光。” ☆、第三十三章 葛丹以前在酒坊帮过工,晓得怎么酿酒。他用那一百两银子盘下城南的酒坊,修缮了酒坊损坏的器具,买了些高粱开始酿烧酒。 他用的高粱成色好,酿酒时间把握准确,酿出的酒够劲儿够香。可以前的酒坊老闆喜欢在酒里掺水,坏了城南酒坊的名声,葛丹刚出锅的第一批酒只卖了两斤。 沈无言手上钩着个葫芦酒壶到酒坊找他:“没生意?” 葛丹笑着挡到她面前:“昨天喝那么多,今天你不能再喝了。” 沈无言甩着酒壶从他身边挤了过去,直奔酒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唯有喝酒解闷。” 两人同床共枕数日,美人在怀,葛丹夜夜喷鼻血。可他总觉得稍稍越轨便唐突了凤凰,毕竟沈无言嫁给他时不情不愿的,所以一直辛苦忍着。 沈无言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便时常拿此事打趣他。 但打趣归打趣,沈无言有点酒瘾,葛丹哪敢让她过度饮酒伤身,急忙追上去:“你不能再喝了。” 沈无言身手敏捷,两手一撑从一个酒罈上翻了过去,隔着酒罈对葛丹说:“有本事,不用武艺拦住我啊。” 男人最不能忍受挑衅,葛丹撸起袖子就追,两人在酒罈间孩子似的追来追去。 当然葛丹的体力要好得多。沈无言跑累了,背靠酒罈笑盈盈用手扇风:“不跑了,我认输。当家的,酒要是再卖不出去,我们喝西北风?” 看到她脸蛋红扑扑的,胸膛激烈地起伏。葛丹心神荡漾,看着她憨憨地笑:“我的酒好,慢慢地就好卖了。” 其实卖酒不难,只是葛丹只有一个人,要酿酒要打理酒坊,傍晚还得赶回家做饭收拾家务,还没时间想卖酒的问题。 “我替你卖,但是你要给我提成。”沈无言笑道。 “你在家享福就好。” 沈无言伸伸懒腰:“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手脚都锈住了。你要不让我做点事,我就给你找麻烦。”她调皮地挑起下巴,“哼……” 看到灰眸里掠过的狡黠笑意,葛丹浑身一暖,魂都摇晃起来,此刻无论沈无言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好,但是你不能偷酒喝。” 沈无言不缺精力,就缺赚钱的门道。以前到处打架,打完还得请客吃饭存不下几个钱。现在有了正经活计,她来了二十分精神,立马租了辆小驴车,拉了几坛酒就往平时罩着的酒家赌坊花柳店送。 要是碰到熟人就拉住人家,硬要人家尝尝她的酒。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干活,一天说的话加起来比平时一年说的话还多。 小两口一个买原料,酿酒,招小工,打理酒坊。一个整天满城转悠卖酒。累得两人回到家沾枕头就睡。 过了一个月,渐渐有人来酒坊订酒买酒,酒坊终于有了盈利。 钱来得不容易,沈无言用得很省。她捨不得买烧鸡,便买了两只鸡爪子提前回家做饭庆祝。等葛丹一进屋,她欢天喜地将一只焦黑的鸡爪子递给他:“家里当家的,大吉大利,吃只抓钱爪。” 葛丹接过鸡爪子,问:“瞧你高兴得,有什么喜事?” 第29页 “赚钱了啊,一吊钱。”沈无言将分好的钱袋塞到葛丹手里,“你半吊,我半吊。” 葛丹将钱袋还给她:“做饭的,你管钱就好。” 沈无言突然愣住了,眼圈一红,转身拉起袖子擦鼻子。 葛丹急了,赶紧问:“怎么,不舒服?谁欺负你了?” 沈无言抬头对他笑,眼圈红红的:“眼睛进灰了。” 其实沈无言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虽然离开沈家庄后她逍遥自在,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时常泛起,让她喘不过气来,这种恐惧的感觉她向来只能独自面对。可刚才接过钱的瞬间,她突然感觉有了依靠,放佛疲惫了好几十年,终于不用再一个人一样,好轻松。 “我看看……”葛丹扳开她的眼皮吹了吹,“看不见……” 话未说完,沈无言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下。 触电似的,葛丹浑身一麻,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蹲。被沈无言揪住双肩提住:“不许晕。” “无言……”葛丹手足无措,两条毛毛虫似的鼻血爬了出来。 沈无言咧咧嘴,将抹布扔到他脸上:“我还算标志吧。”说完往外面走,“算了,看你挺累的。” 葛丹拿着抹布愣了半天,勐地回过神。顿时热血直冲脑门,脑子还没想,双脚奔着沈无言就去了。 追上沈无言,一把将她扛在肩头,葛丹一边说着:“我不累,一点都不累,不累……” 一边冲进卧室,甩上了房门。 …… 没多久,房里传来了男人刚劲有力的嘶吼,还有女人软绵绵的轻哼。一刚一柔相互缠绕密不可分,犹如外硬内软的花生酥糖,甜得天空露出了漫天晚霞。 …… ☆、第三十四章 葛丹的烧酒渐渐有了名气,酒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沈无言不用再亲自出门卖酒,她招瘦子和胖子做了小工,负责打杂和送酒。自己在酒坊门口弄了个柜檯收钱发货,还兼卖散酒和花生蚕豆之类的下酒物,做起了安安稳稳的老闆娘。 酿酒之余,葛丹会到前台和她一起卖酒。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两人的话都不多,可只要两人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就连隔壁大婶家的母鸡孵了窝小鸡,也够他们东西南北扯半天。 他们俩旁若无人倒罢了,却常常惹得其他人发笑。 “大叔,你笑什么?”一次,沈无言问一个来喝酒的大叔。 大叔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我笑你们小夫妻,从刚才就一直牵着手,一刻也没放开过。” 众人哄堂大笑。 葛丹亦笑:“我家做饭的就喜欢黏我。” 沈无言拿着抹布往葛丹身上一丢:“是你喜欢黏我吧。”说完挣开被他握住的手进了酒坊。 葛丹将前台交给瘦子,跟上沈无言,拉着她的手进了高粱仓库,顺手关上仓门。 沈无言红着脸,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小声道:“早上不是来了一次,昨天五次,你怎么吃不饱?” 葛丹笑着将她抵在门上,双手忙活着,嘴唇在她耳边低喃:“因为很好吃……” 沈无言抓住门栓:“你别弄乱我的衣服和头髮……嗯……” 话未说完她咬住嘴唇,绷紧了脚尖。 葛丹笑:“你比我更饿呢……” …… 酒坊赚的钱虽然不多,但小两口恩恩爱爱如胶似膝,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转过年,沈无言有了身孕。 葛丹格外小心,每天绞尽脑汁给沈无言准备饭食,荤素搭配哄着她吃。出门怕她摔着,风大怕她吹着,就连她算个帐也怕她累着。 他如此紧张,弄得沈无言也紧张无比,连连抗议:“每天吃那么多,我要胖成球了。穿这么多,我要被裹成棉花糰子了。” “胖才好,壮实。”葛丹笑得一脸灿烂。对他来说,最幸福的场景莫过于看到他胖乎乎的妻子坐在柜檯里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打盹。当然,这个想法可不能告诉因腰部渐圆而烦恼不已的沈无言。 在葛丹的精心照顾下,年底沈无言给他添了个大胖丫头。 葛丹乐得合不拢嘴,翻书找了很多字,想给女儿取个好名字。沈无言看他秉烛夜读,十分不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孩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就好,叫沈开吧,简单。” 很久以前,好像是在做梦的时候,葛丹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如今听沈无言提起不由心惊肉跳。赶紧反对:“做饭的,孩子要跟我姓。” 沈无言抬抬眼皮:“好啊,葛开。” 葛丹哭笑不得:“做饭的,你家当家的姓长孙。我希望女儿乐呵呵的,不如叫长孙乐。” 沈无言一怔:“哇,我才知道跟我睡了两年多的男人姓长孙。行,可以,就叫长孙乐。” 家有爱妻,又多了女儿,葛丹觉得浑身都是干劲,认真做买卖,和沈无言计算着铜板过日子,生活忙碌充实快乐。 家里人多了,葛丹觉得以前住的屋子又潮湿又狭窄,便在酒坊附近买了一间四进四出的宅子。他自己煳墙平地,将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夫妻俩找了个黄道吉日,请了帮朋友,迎门神放鞭炮,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新房子。 吉宅旺家,酒坊的生意步入正轨。葛丹又多请了两个小工,不用自己再亲自扛高粱干苦力。长孙乐迎风就长,胖乎乎逗人爱。 不到四年时间,当初风尘僕僕到处找沈无言的年轻人成了城南酒坊的长孙老闆。他穿着朴素而体面,头髮束得一丝不苟,还留着修剪得精精神神的鬍鬚。每天吃过晚饭,他会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打扮得温婉精緻的美丽妻子沿着河岸散步。 城里人提到他无不竖大拇指,说他温和有礼,逢人便问好,合该娶到那样好的妻子,过那样好的生活。 不过舒心的日子也有烦恼,自从生了长孙乐,沈无言就觉得自己以前的衣服穿不了了。虽说发福是福,但她不喜欢自己隐隐约约的双层下巴。还没等她下决心清减,又有了身孕! 按葛丹夜夜做新郎的体力,加上她被葛丹养得肥肥的土地,两年生一个,两年一个,到四十岁她就是九个娃的娘了。一次胖一点,一次胖一点,她岂不是要变成猪? 在散步时,她又想到这一点,不由有些烦躁。于是她同葛丹商量:“等我生了儿子,以后你必须用鱼鳔。” 葛丹也有火气,好不容易熬到女儿出世,才自在没几日老二又来凑热闹,他一身火无处发泄。不过在妻子面前他说话总是软一截:“好,都听你的。”心里却盘算着,闺房里的事嘛,到时候一缠一磨还不都是他做主。 这时河边驶来一艘画舫,雕樑画栋,金碧辉煌。达步老爷坐在船头,怀里拥着两个美女笑得很开心。 沈无言看着达步老爷若有所思,突然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达步老头是王爷,我嫁给他做了王妃。真奇怪,做个梦而已,我竟觉得像真的。现在看见他这副德行,我很不高兴。” 第30页 葛丹心惊胆战,急忙将她拥入怀中:“梦怎能当真,你别乱想。” “我自然知道那是乱想。”沈无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眸清澈见底,如花的笑颜被夕阳镀了层薄薄的暖黄,“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男子,葛丹,我沈无言何其有幸,能与你共度一生。” 犹如瞬间被云彩环绕,葛丹觉得身体轻轻地飞了起来,他高兴得想哭。 一直以来他深爱着沈无言,认真同沈无言过日子。可有时深夜看着身边沈无言的睡颜,他还觉得有些害怕,害怕沈无言突然“惊醒”。那样,他们所经歷的一切,他辛辛苦苦经营的家都将烟消云散。 今天沈无言第一次向他表明心迹,他突然觉得所经受的一切都值得,就算此刻让他死,他也没有遗憾了。 “当家的,”沈无言一愣,“你哭了?” 葛丹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能娶到你,我比你更幸运。” 沈无言看了他片刻,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当家的,既然你喜欢与我做一处,我也喜欢与你一处,我们便说好了,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我决不负你。你若是喜欢别的女子,我就宰了你。” 葛丹一把搂住沈无言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用颤抖的声音说:“做饭的,要是有一天你喜欢上别的男子,或者你要离开我……总之,若不是你不再同我一处,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感觉到肩窝的温热,沈无言有点懵,一个大男人居然哭了。攀住葛丹的肩膀,她柔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葛丹哽咽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没有沈无言的生活,对他来说虽然是生,但也同死无异了。 沈无言愣了半天,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没好气地说:“若有一天我不再同你一处,自然我的理由。你一个大男人,要学小女子寻死觅活么?哭什么?出息在哪?懒得理你。”说完转身便走。 葛丹急忙拉起袖子抹干眼泪,追上去挽住沈无言的胳膊:“做饭的,我刚才眼睛进沙子了……” ☆、第三十五章 时光如梭,一晃草儿绿了,一晃门口的银杏黄了。每次看到初雪落下,葛丹的惶恐就多一分。一生是如此的短暂,根本不够他同爱妻海枯石烂。他想永生不死,当然,是同他的妻子一起。 所以在做生意之余,他开始研习聂氏长生不老的秘术。 金眼妖聂氏一族曾经出过一个怪胎,名叫聂叔天的。聂叔天疏于习武,却醉心于钻研奇门秘术。他说所有人都住在一个球上,在球之外还有很多领域,很多强大的怪物,当然,也有让人长生不死的力量。 聂叔天留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阵法,其中甚至还有穿越九界的方法。史籍记载,聂叔天不务正业,被义弟孟季火夺了家主之位,之后不知所踪。说不定他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未可知。 沈无言对丈夫整天写写画画的没兴趣,身为五个孩子的娘,清净对她来说是奢侈品。难得有空闲的时候,她会把孩子丢给嬷嬷,自己邀上一群姐妹去醉仙楼打打马吊。 本来她以前从不碰马吊,偶尔玩了一次竟觉得非常有意思。于是乎,凭着她异常聪明的大脑,很快将马吊玩得炉火纯青。 可葛丹捨不得她不在身边,每次她出门打马吊葛丹都要去接,好让她早些回家。 “长孙夫人,长孙老闆又来接你了。” 听牌友这么说,沈无言回头瞥了葛丹一眼,在心里默默哀嘆一声。看到葛丹她就想起家里那五个闹腾的娃:大闺女最近同布庄的小伙子打得火热,可那小伙子有点胖她不太中意;二小子昨儿个把老夫子气病了;三小子喜欢打架;四闺女像个假小子似的;五小子太淘了…… 葛丹哪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盈盈地端过一蛊蛊冰糖首乌煨银耳,先递给沈无言,再递给她的牌友:“天干,大家喝点银耳。” 有人打趣道:“长孙老闆,老闆娘今天赢钱了。” “呵呵呵……”葛丹觉得自己的老婆好厉害,忍不住傻笑。 那人又话头一转:“可是后来又输了。” 葛丹赶紧替沈无言捏了捏肩膀:“有钱难买夫人高兴。”钱是小事,他只怕沈无言不开心。 在沈无言面前,平常在生意场上精得像油条的葛丹笨笨的,逗他很有意思。 众人哄堂大笑。 沈无言起身,勾着葛丹的腰带:“她们逗你的,走了,回家。” …… 坐在马车上,沈无言斜倚着靠枕吃葡萄干。生了五个娃,她已经不在乎自己微胖的身材了。反正葛丹说她有点肉,摸起来更舒服。 整天吃吃喝喝睡睡玩玩,日子真舒坦啊…… 此刻给她舒坦生活的男子正殷勤地替她捏脚,虽然葛丹年纪也不小了,但成熟稳重,像一瓶淳厚的老酒越来越有味道,怎么看怎么顺眼。说实话,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 ……可这一切是真的么…… 冷不丁的,脑海里掠过这句话,顿时,她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剎那间天地飞沙走石,飓风将马车整辆掀起。 葛丹眼疾手快将她护在怀中破窗而出,可还没等他们立稳,点点厉光噼头盖脸地朝他们砸来。 葛丹一把将沈无言推到一尊石狮子后,手一勾,抓住藏在马车底的子午双刀。内力泛起,两把刀长虹般挥出,挡住了煞神凌厉的枪势。 …… 沈无言躲在石狮子后面,呆呆地看着莫名其妙出现,正与葛丹缠斗的女人。 黑衣黑髮,肤白胜雪,容颜绝美如九天神女,一双没有瞳孔的黑眸却冷若寒冰。那套行云流水般的枪法,那么眼熟…… 不对,那女人的枪法里缺了点什么…… 她知道的……缺了点什么…… …… 突然,心底最深处一股她无法控制的力量直冲头顶,化成熊熊火焰从她全身每个毛孔喷出,巨大的火焰包裹着她腾上半空…… …… 几乎同时,原本湛蓝的天空布似的碎裂开来,纷纷扬扬往下坠。背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 “不行!”暖暖的幸福即将崩塌,葛丹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枪尖刺进了他的胸膛…… ☆、第三十六章 剧痛让葛丹回过神,眼疾手快抓住枪柄。 他和沈无言还有五个孩子,就算他们夫妻都死了也得让孩子们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为人父的本能让他忘却了排山倒海而来的胸闷,咬牙拎刀刺向煞神。 几乎与此同时,煞神勐地向后一退,被人扯了开,丢在地上。 浑身裹着火的沈无言走到煞神面前,静静盯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劳驾,我的东西请还给我。” 第31页 煞神与她四目相对,脸上突然浮起欣喜若狂的笑,身形攸的拉长,与沈无言身上的火焰混在一起。转眼间沈无言周身的火焰勐地一缩,卷着煞神一起窜回了她的身体。 整个世界仍在不停地碎裂开,碎片下坠,露出深不见底的深渊,狂风肆虐。 沈无言站在狂风中,髮丝乱窜。微胖的身形慢慢收缩至结实苗条,裹在空荡荡的宽大锦衣中轻轻摇晃。眉目一寸寸地改变着模样,直至绝色倾城。往昔似水的剔透灰眸一寸寸凝结成冰。 ……要失去她了…… 葛丹惊恐万分,抽出忍刺在身上的枪,捂着伤口冲过去,一把将沈无言用力揽入怀抱,用近乎哀求的声音柔声道:“做饭的,回家吧,孩子们在等你。” 沈无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狠狠地吻上去,用尽所有力气一般,咬住了葛丹的唇。 葛丹浑身发麻,恐惧让他死死搂着沈无言,感受着她的温暖她的气息,甚至忘了身上的伤痛…… 片刻,沈无言放开他,嘴唇轻启,飘出几个字:“当家的,只能走到这里了……”尾音和她的身体一起被风吹了开,消散在空中。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淡,葛丹徒劳地加大力道想抱住她,抱住的却只是空气。心脏又急又痛,他勐地睁开眼睛,想坐起身,全身却软得难以移动。 他费力地扭转身体,四下查看,发现自己躺在沙坑里,头顶是焦黄的土屋顶。 没等他出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扭头一看,是护法胡烈。胡烈趴在沙坑边,满脸鲜血,气喘嘘嘘的模样:“城主……他们攻进来了……” 葛丹没心思听他讲话,问:“定北侯在哪?”在入睡前,他明明和沈无言一起呆在沙坑里。 胡烈有气无力地:“刚走出去,拦不住……” 葛丹爬出沙坑,拖着踉踉跄跄的双腿就追。刚出门就看到沈无言正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他追上去,抓住了沈无言的衣袖:“做饭的……” 话未说完,沈无言反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押到地上,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说:“记住了,我是你师傅,沈圆月。” 葛丹没说话,因为旁边有一片池塘,水面映着两人的倒影,一个身材瘦弱少年和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 少年稚气未脱,不是身材壮硕成熟稳重的长孙老闆。女子倾城绝色,不是身材微胖,慵懒的酒坊老闆娘沈无言。 长孙老闆不存在…… 沈无言也不存在…… 那对夫妻……根本就没存在过…… 葛丹如梦初醒,心只是微微痛了下便没了知觉。他的一颗心就是沈无言,没有沈无言,心也就没了,还怎么会心痛呢? 松开他的手,定北侯扬长而去。 葛丹趴在水边,一动不动。 没多久胡烈跑过来:“城主,定北军杀进凤凰城,战还是逃?” 葛丹转头,神情茫然地盯着他。 见他恍恍惚惚地,本就逃出一肚子火的胡烈更是一肚子火,干脆心一横,将这位只做了他几天主人的少年扛在肩头,大步流星朝前面走去:“逃个蛋,咱凤凰城还没这么窝囊过,走,跟老子杀个痛快。” 葛丹在胡烈肩上慢慢回过神,这才听见前方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喊杀声。 慢慢的,地上出现了一些尸体,有凤凰城的,还有几具身穿盔甲的士兵。 很快胡烈扛着他走到凤凰城广场,将他往地上一丢。 翻身站稳往四周一看,葛丹眼睛发花。 广场四周山崖上布满手持□□的士兵,冷森森的箭尖全部对准他。广场中央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片身穿银色战甲的士兵,神情肃穆,战旗迎风招展。 定北侯神情自若地走到士兵面前,领兵的将领单膝跪地,大喝一声:“末将徐东参见大帅,末将不辱使命,已攻陷凤凰城!” 定北侯淡淡地点头:“做得好。”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喜悦。 也不奇怪,皇朝战神定北侯,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绝色的外表,而是她攻城略地的本领,以及她在战场上无情的狠辣。她打了无数次胜仗,如今攻下区区凤凰城,对她来不说不过小事一桩。 浴血数年的战神,可以心念一动跑到边陲祭奠逝去多年的先夫,但绝不会因为一根簪子孤身追进凤凰城。 小头陀因为她的绝色外貌调戏她,却不想引来的是一支令神鬼胆寒的定北军。 凤凰城扼守交通要道,百年来易守难攻,既然别人把她当女人,那就利用女人的身份摸清凤凰城的道路,灭之。 可惜小头陀虽然清楚她不是一般女子,却低估了南征北战的煞神和她的定北军,将一场大祸留给了葛丹。 从悄然无息破解凤凰城的机关,到神不知鬼不觉攻进凤凰城,定北侯用每次一个人独自发呆的间隙,悄然无息地指挥了这场战斗。要不是这几日她在沉睡,部下早就攻进来了。 几个士兵押着一些人跪在广场中央,有崔影,还有几十个凤凰城城众。 看见定北侯,崔影送了口气:“侯爷,是我。” 接过徐东递来的外套披在身上,定北侯抬抬眼皮,问:“小丫头,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 徐东禀道:“大帅,她打探我们的消息,被我们捉到。” 崔影道:“原来侯爷来这里,是为了攻打凤凰城……” 没等她把话说完,定北侯转身,淡淡地下令:“杀了她。” 徐东得令,抽出佩刀。 说时迟那时快,葛丹背后的子午短刀窜出直冲徐东,却被定北侯挥袖挡开。 几乎同时崔影的胸膛被刀刺了个穿,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定北侯,稀里煳涂地倒在地上,嘴里轻声念:“为……什……么……杀……我……” 抓住飞回来的刀,看着不远处崔影的尸体和陌生的定北侯,葛丹红了眼圈:“崔影救过我。” 没理会他的话,定北侯的眼眸冷得像灰色的冰,微扬下巴,对他说:“凤凰城主,你是要朝我跪下,还是要与我一战?” 葛丹见过救她的凤凰,见过杀路匪的凤凰,更熟悉爱撒娇,爱发小脾气,千娇百媚的沈无言。只单单没见过滥杀无辜的,冷血无情的煞神。他心如死灰,毫无生念,松开刀松松散散地坐到地上。绝望地看着定北侯:“我不会跟你动手。” 定北侯移开目光,下令:“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量增多,再说也想让小两口多甜蜜一会,更得慢了几天。 ☆、第三十七章 在凤凰城的地牢里关了好几天,有人将葛丹从地牢里拖了出去,径直拖到凤凰城大厅。 空旷的大厅里,定北侯抱着双臂,独自一人看着墙壁上的飞天壁画,轻轻哼着歌。明明外表是个绝色的女子,喉咙里的曲调却沧桑而悲壮:“……诚哉古人言……鸟尽良弓藏……” 第32页 将葛丹留在大厅,其他人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葛丹轻轻喊了声:“师傅。” 微微偏过头,定北侯开门见山,淡淡地问:“你选死路,还是活路?” 葛丹凄悽然一笑:“若是死路,如何?” 定北侯头也不回:“一个不留。” “什么是活路?” “凤凰城的生意,你们三,我们七。不仅如此,以后北疆的暗道生意我的人会全数拿下交给凤凰城打理。你们出头,我们赚钱,双赢的买卖。” 葛丹震惊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才继续问:“北疆毗邻七国,暗道生意日进万金,师傅你是定北侯,很缺钱吗?” 伸出手指从墙上抠下一枚紫宝石放在手心,定北侯目光幽深:“定北军中有不少勇士随我征战多年,他们有的战死沙场,有的回乡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我要在凤凰城南边的绿洲建军屯安置老兵和孤儿。还有,定北军大多数将士都是前朝遗孤,这次朝廷裁了定北军二十万人,他们背弃前朝,回乡无门,要安置他们,一个绿洲自然不够。不过不要紧,北疆可以住人的地方多的是,多建几个军屯便是,只是钱万万不能少。” 因为凤凰城生意的关系,有些事葛丹也懂,他又急又气:“绿洲是塔尔族的地盘,你准备把塔尔族怎么样?还有,私自建军屯是谋反之罪……” 定北侯转身注视着他,似笑非笑,透明的冰眸里充满了讥诮:“他们叫我……煞神……” 葛丹和她对视片刻,慢慢低头:“小头陀曾经想用换魂术,替他夫人换上能用的身体,这才把崔影和你骗来。崔影没坏心,她客死他乡,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侯爷在操控北疆,是不是?” 定北侯没回答,紧紧盯着他:“所以呢,活路还是死路?” 葛丹喉咙发紧,浑身发冷。 小时候见到的凤凰是帮他的救星;少年时见到的凤凰单挑整支路匪,救了整个镇子;成年时陪在他身边的,是善良慵懒的沈无言。 ……冷血无情阴险狡诈的煞神……他真的很讨厌……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爱的女人啊, “我讨厌你……”他嘟囔道,“我选活路,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我要保护你。除非我死了,不然没人能动你。” 定北侯挑挑眉:“好,以后我把徐东留在你身边……” 葛丹勐地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我才十五岁,师傅,我才十五岁,你是定北侯,为什么会同我合作?” 定北侯愣了下才答:“你是我徒弟,不然你以为凤凰城有活路?” 葛丹步步紧逼:“不对,原因你我都清楚……” 定北侯用飞快的语速,冷冷地喝令:“本帅不需要无法自控的部下,你想成为本帅不需要的人么?” 葛丹凄凉地扯起嘴角:“是,师傅。”他转身,拖着沉重的脚铐朝门外走去。 “站住,本帅没让你走。” 微微回头,葛丹轻声道:“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随时拿走。”说完丢下沉默不语的定北侯,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厅。 定北侯没有逗留许久,给手下几员大将分配好任务便独自启程回京城,徐东和几个手下将她送到凤凰城外。 徐东不忿道:“大帅,这么重要的事,您交给一个孩子做。” 定北侯朝空荡荡,没有一丝人影的大门看了看:“他可以做好。” 徐东点头:“属下会好好同他合作。只是大帅,您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只有您能号令北方十四族……” 定北侯冷笑:“失心疯的女人,发疯的时间要不长不短才好,本帅要赶回去做王妃。” 徐东脸色发灰:“大帅,达步陵昊……” “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很有用。好了,京城的事交给我,你们在北疆万事多加小心。”定北侯又朝大门看了眼,眼底掠过一丝落寞。转身上马,戴上斗篷,扬起马鞭,“驾!” 碧蓝的天空下,银白的战马在金黄细腻的黄沙上撩起一股金黄色的轻烟。葛丹站在凤凰城城垛后,怀里抱着定北侯留下的银色□□,静静地看着那股轻烟慢慢跑远,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最后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定北侯留在凤凰城的大将徐东是前朝翰林,定北军的军师,沈圆月的左膀右臂。因他年少时生得俊俏,又诡计多端,对沈圆月忠心耿耿,人送外号“煞神的护法妖狐”。 这只老妖狐很快发现葛丹那十五岁少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苍老的心,于是拿出了正经本事与葛丹缠斗了好几场。葛丹凭着小头陀教他的东西,还有当了二十年酒坊老闆的经验,率领凤凰城众保住了暗道经营权,但也没少让徐东占便宜。 定北军与凤凰城的合作在两人较量中勉强达到平衡。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定北侯嫁给干王做了王妃,不久就添了小女儿。 与自己生活二十年的老婆给别人生了孩子,葛丹木然地坐了整整一天,恢復知觉时勐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欲哭无泪,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恨那个没有心的女人。 混乱中,他独自一人走到凤凰城城楼,想看看凤凰呆的方向。 没想到城楼上还有其他人。 徐东袒胸赤足,穿着件灰色袍子,披头散髮盘腿坐在狭窄的墙垛上。手里拎着个酒壶,望着黑黝黝的京城方向发呆。在昏黄灯笼光的笼罩下,微微刻着岁月的英俊脸庞真有几分狐妖的风采。 作为定北侯的头号智囊,徐东足智多谋,处变不惊,有时候连葛丹也自愧不如,若不是对手,还真想同他做朋友。 这样优秀的男人,跟沈圆月那样亲近,还存着那些心思…… 无处发泄愤怒的葛丹杀意顿生。 察觉到有人靠近,徐东回头看了葛丹一眼,轻声一笑:“凤凰城主,你的眼里有杀意,你想杀我?” 葛丹平静地看着他,说出理由:“你不高兴。” 徐东略一思量,恍然大悟似的:“因为侯爷成亲,我不高兴,你就要杀我?”多次交手,一开始将葛丹当成小屁孩的徐东早已将葛丹看成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挑挑眉毛,“为了给侯爷解闷,我亲自给她挑过两个男妾。侯爷,我,小情小爱与我们这种人无关。” 葛丹微微皱眉:“我和你不一样。”沈圆月是他葛丹的老婆。 “自然不一样。”徐东回头,看着远方,目光坚定:“定北军的弟兄多是前朝沈家军旧部,前朝皇帝送我们当炮灰,我们兵败要被坑杀。侯爷跪了两天两夜,当众脱光衣服挨了一百军杖才把我们救下来。从此我们背叛前朝,跟着侯爷一起被世人唾弃,打最难打的仗,用同伴的鲜血换苟活的机会。现在天下一统,朝廷不再需要我们。想解甲归田,可身上有背叛者的烙印连故乡都回不去。侯爷为了弟兄们能过好生活,在朝堂与皇帝与众臣周旋,做那个浪荡子的王妃。我在朝堂外杀戮。人间是火海炼狱,侯爷站在火海中,肩上扛着三十万弟兄,非得最后一个弟兄踩着她的肩膀离开,她才会爬出去。而我会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不离开,我不离开。” 第33页 葛丹沉默半晌,开口道:“今天你捡回一条命。”说完转身。 他的女人是炼狱中的凤凰,此生他没有办法带她离开炼狱,至少,他可以不杀她的同伴。 “小子,你小小年纪,也敢喜欢侯爷?”身后传来徐东带笑的声音,“天下喜欢侯爷的男人多的是。” 葛丹斜瞥向身后:“我不喜欢她,我爱她。” “哈哈哈,你懂什么是爱?” 强行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腥味,葛丹冷冷一笑:“你没死,不是么?” 徐东一愣,摸了摸脸上神不知鬼不觉多出来的血口子,看着葛丹离开的瘦削背影,兀地出了身冷汗。 ☆、第三十九章 时光如梭,一晃葛丹的身形已和梦里的长孙老闆无异,可凤凰却再也没回来。 青涩的少年与定北军合作,掌管了北方所有郡县的暗道生意,渐渐成长为叱咤风云,风流倜傥的凤凰新主。可年纪轻轻就富可敌国,统领无数高手的凤凰城主生活得像个苦行僧。他不喜欢女人,吃最简单的食物。没有任何嗜好,最喜欢独自坐在城头看着京城的方向发呆,像是在等着谁。经常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布衣,在昏黄的荒漠中孤寂得像一粒灰尘。 是年,皇朝大旱,南方爆发内乱。早已垂涎北部六郡的北方邻国塔拉国大举入侵。 徐东命分散在北方的定北军待命,不得轻举妄动,任塔拉大军的铁蹄入境。 “为什么不出兵?”闯进徐东的书房,葛丹质问。 凤凰城已竭尽全力救助难民,但暗道人手不足,根本无法帮助上千万逃离家园的百姓。 徐东放下笔,抬眼看着他:“没想到凤凰城的人还会救人。” 葛丹冷冷地:“那些人在残杀你的同胞。” 徐东坐到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我们是背叛前朝的定北军,只忠于将军,不忠于朝廷。朝廷命我们解甲归田,只留三万兵丁给将军,我们就只能打三万人的仗。” 葛丹往前,双手按在书桌上,提高了声调:“三十万定北军全藏在北方,你们身为军人,就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被人屠戮?” 徐东嚯得起身,与葛丹双目相对:“安南侯企图谋反,定国公被削爵位,朝廷意在削弱几大将领军权。大帅私自蓄兵,若我们出兵……你这条大帅养的狗,你想让大帅死吗?” 葛丹揪住他的衣领:“我不是她养的狗。” 徐东轻蔑的一笑:“你就是。” 葛丹微微一眯眼,右手寒光一闪,掠向徐东的脖子,却被一道火光弹开。 “吵够了么?”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道清冽的风。 一抹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慢慢放下头上的斗篷。 葛丹呆立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张在梦里见了无数次的年庞。 还是精緻绝伦的轮廓,只是鬓角处到底还是多了两根白髮。疼痛从心尖慢慢蔓延开,“她累了”,葛丹心想。 稍稍发呆,徐东上前单膝跪地:“见过大帅。” 绕开徐东,定北侯走到书桌前,取出一旁的地图铺开,问:“形势如何?” 徐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流畅地介绍起目前的战局。 听完徐东的汇报,定北侯轻声冷笑:“看情形,等西北的援军到达之时,六郡已尽皆落入敌手。你做得对,那几个老头子想用他们眼中蛮荒之地逼出本帅的底牌……该死的朝堂……”她敛起笑意,“……通知各郡,坚守不出……” 说着扭头看向葛丹:“你手下有个叫无影的杀手,借我几天……” 葛丹看着她的脸呆立半天,才应了声:“好。”说完退了出去。 “站住……”定北侯追出门,前方却没了葛丹的影子。她正想转身,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搂住,用尽全力似的,像是要把她骨头勒断。 然后,身后传来了葛丹颤抖的声音:“……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定北侯敛眸,拍拍他的手:“竟能抱住为师,你的九鬼八重已练到第七重,对么?” 葛丹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幽幽地定在定北侯脸上:“是的,师傅。” 定北侯转头看着城墙外,避开了他的目光:“我给你几个名字,去京城帮为师打扫干净。” 葛丹微微点头:“好的,师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你选的未婚妻贤良淑德,为了撮合你们还特地找茬将她全家流放北域,你为什么看也不看?人生苦短,你想一个人孤独终老么?” 葛丹没回答,转移了话题:“师傅,您愿意打仗,还是愿意在朝堂?” “打仗有输赢……”定北侯伸手扶住城墙,“我给你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家人,一个不留。” 葛丹慢慢地眨了眨眼:“师傅过得不痛快?既然不痛快,为何不安心做王妃。” 定北侯缓缓转身,看着他,表情淡然:“世人大多不痛快,葛丹,我是定北军的统帅。” 葛丹低头:“是,师傅。” “顾学士家有个女儿,为师觉……” “师傅……”葛丹打断了她的话,抬眼看着她,“世人大多不痛快,徒弟愿意孤独终老。” ☆、第四十章 定北侯让葛丹杀的人是当朝红人,几个权势熏天的人物。葛丹看过京城手下的奏报,给手下的杀手下了命令:待命,勿动。 战事越发急切,从西南调派的援军迟迟不至,徐东罕见地看见定北侯看着窗外漫漫黄沙,皱起了眉头。 援军不至,仅仅动用明面上的三万守军,就算定北侯是神,也很难抵挡五十万塔拉国铁骑。若动用隐藏在北域的三十万定北军,偷偷囤军的事败露…… 四大将领中其他三个大将死的死,坏事的坏事,只剩下一个一边做定北侯一边做王妃的沈圆月。可惜,做了王妃的沈圆月只生了个女儿,定北军最后还得是沈家儿子的。皇帝执意将四方军权收归皇家,怕是早已察觉定北军蛰伏的事。这一仗,败,定北军军权得交,胜,军权也得交。 徐东走到定北侯身后,轻喊一身:“大帅……”然后伸出手掌,轻轻将掌心翻转,“定北军誓死效忠大帅,北边山峦的生意做得很大,兄弟们也安置得差不多了,听说几百年前那边出过女王。” “嗯……”定北侯轻轻应了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还有一件事,葛丹没杀那几个人。”徐东微微一笑,“不听话的狗,我替将军处理。” “是么,不要伤他,我自己处理。” 从来没有手下违背沈圆月的命令后还能活着,徐东捏紧了拳头,脑门青筋蹦出。 第34页 …… 金色的圆月挂在半空,旁边点缀着忽明忽暗的星星。寒风从空旷的远方吹来,刀子似的颳起缕缕灰尘。灰尘中,一个身材纤细,身披灰色斗篷的女子骑着骆驼,慢慢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若有若无的驼铃声混着风声,轻柔如梦呓。 “出来吧……”忽然,她轻声喊。 一个青年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俊美的容貌,坚定的眸子映着皎洁的月光,散发着诱人的金色。 端详他片刻,女子幽幽道:“金眼妖名不虚传,你这双祖上给你的眼睛,极美。葛丹,不藏着你的眼睛么?”她问。 “没别人,只有你在。省得麻烦。” “没坐骑么?”女子又问。 “嗯。” 女子拍拍身后的骆驼鞍:“来吧。” 葛丹嘴角勾出一丝炫目的笑,让银色的月华失了颜色:“师傅,您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定北侯眨眨眼:“不让你上来,你的心思便没了么?你盯得我不自在,上来吧,时间不多,省得麻烦。” 葛丹笑得更欢,飞身掠到定北侯身后,接过她手里的骆驼缰绳,似有似无地将定北侯固定在双臂中间。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在定北侯耳边轻声问:“师傅,你的名字是沈圆月?” “是。” “今天,我可以叫你圆月吗?” “嗯。” “圆月,你记不记得,曾经做过一个梦……” “为师早跟你说过,那是妄念。” “嗯。”葛丹将额头放在沈圆月的肩头。 骆驼慢慢在沙海里漫步,月光将骆驼上相依相偎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银边。 “葛丹,你没听我的命令?” “嗯。” “理由?” “因为你累了,你不是煞神。” 定北侯、王妃、朝廷重臣,要做好其中一个身份都不容易,三个身份同时压到一人身上…… 沈圆月做得了王妃,上得了疆场,可面对勾心斗角的朝堂却差了那么一点火候。要不是实在怒火中烧,也不会干脆下达诛杀令,将那几个讨厌的人全干掉。但杀敌容易,杀政敌可不那么容易。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杀掉政敌,找死么。沈圆月是定北军的神,却只是他葛丹的老婆,他知道的,他的老婆是人,是女人,会累,会犯点小错误…… “葛丹……”沈圆月抬头望着空中的月亮,“从军几十年,灭前朝,做定北侯,如今年过半百,如今反倒束手束脚。” 葛丹透过她的髮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圆月觉得,怎么样最痛快?” 沈圆月望着天空,若有所思:“我不想……再漂泊……” “我懂你……” 回城后,沈圆月跳下骆驼,将缰绳扔给迎来的士兵,对徐东道:“召集人马,把那群混蛋从我的北域赶出去。” 徐东得了一惊:“大帅,您……” 沈圆月看着他笑:“徐东,以后定北军交给你了。” …… 徐东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挤出声音,眼里泪花在闪:“如此,大帅我们便不能再见。” 沈圆月转身,留下一串悠然的声音:“月升,月落,万物如此。走吧,随本帅痛快地打一仗。” ☆、第四十一章 皇朝二十年,定北侯率三十万定北军大破入侵国境的塔拉国五十万铁骑。收復国土,将塔拉军赶出国境,再建奇功。 然经此一役,定北侯私蓄定北军,图谋不轨之举败露。加之定北侯麾下大将徐东,率二十万精锐趁势攻入塔拉国都,斩塔拉国王,另扶王族登基,自封为摄政王,公开叛国。 举国譁然,皇上震怒,夺定北侯定北军大印,收定北侯封号,将定北侯发至大理寺待审。后念其军功赫赫,免其死罪,幽禁于干王府交其夫干王看管,非圣谕,终生不得踏出干王府一步。 令人闻风丧胆的定北侯和她的定北军从此退出歷史舞台,绝世美貌,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再也没能上战场。 …… 徐东叛逃,沈圆月被押回京城。葛丹孤零零替沈圆月管理北域暗道。也许是前些日子偷来几个月相处的时光养刁了胃口,葛丹越来越想念沈圆月。 与凤凰永远不再见面?或是再次分开好几年?他再也做不到。有些情感就像不断发酵的酒,时间越长越醉人。那就醉一辈子吧,人生百年,时间又不多。 沈圆月手里只剩下凤凰城暗道一张底牌,作为最后一张底牌的统领,他有本钱僭越。于是以给沈圆月贺生日为名亲赴京城,去见她。 三年足不出户,沈圆月的眉间少了往日的英气,多了几分柔情。葛丹见到她时,她正执了一支钓竿倚在栏杆边钓鱼。环佩叮噹,乌云轻挽,脸上描着精緻的梨花妆,一身如烟似雾的淡紫色软烟罗拖拽一地,美得像画师笔下的仕女图。 “未奉召,你来做什么?”回头浅笑,她问。 声音轻柔至极,软软的落到耳朵里,勾得葛丹全身一麻,心神荡漾,神思恍惚。全身从内向外透着一股子痒,像羽毛从身体内外拂过,撩起股股火焰,口干舌燥。 在做美女一事上,沈圆月颇为失职。不过,若是她稍稍放了三分心思做美女,就了不得了,美得惊心动魄的。就连自以为与她是“老夫老妻”,见面感觉趋于“些微平淡”的葛丹此刻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正直下午,阳光正好,四周安静。沈圆月的嘴唇在阳光的映衬下娇艷欲滴,像一枚新熟的红葡萄。葛丹痴痴地想,此刻若是在家里该多好,那他就可以欢欢喜喜地捧着她的身子上阁楼…… ……洗葡萄……剥葡萄……吃葡萄…… 她身上每一处伤口,还有她的唿吸,他都那么熟悉…… 阁楼上只有一张青竹床,夏天光着身子睡上去一片沁凉。床外罩着一层雪白的纱帐。有时某人在小声哀求的时候,雪白的胳膊会不经意朝纱帐一抓,纱帐落下来,反而将试图逃跑的人儿裹在中间…… 竹床下有一块地板有点松,睡在床上的人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吱…… 夏天的阁楼,清爽的风吹得人的骨头都快化成水似的,舒服得让人永远不愿醒来…… 家里的阁楼,真是世上最可爱的阁楼。 …… “我问你,你来做什么?”沈圆月的声音将魂游天外的葛丹拉了回来。 再看沈圆月的表情,敛了三分笑意,微微有些严肃,葛丹深吸一口气收紧了小腹,稳住声音道:“我来见你。” 沈圆月探究地盯着他:“见着了么?” “见着了。” 第35页 沈圆月转身看向湖面:“那你可以走了,旁边那旁梨赏你路上吃,去火的。” 说这话时,葛丹明显看到沈圆月的嘴角往上勾了下。 于是胆子瞬间大起来,当然,也可能是浑身热得难受,他拈起一个梨就要吃。 纤细的手向后一抛,将一张兰花手绢抛到他手腕上:“把鼻血擦了,我在幽禁,没事你别来了。” 做了二十年夫妻,葛丹磨出了一些脸皮,此时派上了用场。他将手绢贴身放好,拉起袖子擦了擦鼻血,咬了一口梨,嘟囔道:“让我把梨吃完再走,行么?” 沈圆月没做声,葛丹就当她同意了,便依靠柱子看她钓鱼。 两人没再说话,很快,小小的梨吃完了,连梨核也被葛丹嚼碎了咽下肚。 钓竿一动,沈圆月低声,似自言自语:“我的钓竿上已没有饵料,如此还上钩,这鱼着实傻。” 葛丹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师傅只管下钩就是,无论有无饵料,总有鱼追随。那鱼的名字叫“至死不渝”。” 沈圆月沉默片刻:“梨已吃完,你该走了。” “是。”片刻的独处,葛丹心满意足,他一面考虑着以后要不要一年来见沈圆月一次,一面快活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葛丹挺容易满足的 ☆、第四十二章 绕过门廊时,突然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姑娘从柱子后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葛丹,抓住你了。” 葛丹笑吟吟地看着她:“郡主。” 沈圆月唯一的女儿达步陵乐,这孩子和葛丹的大女儿阿乐一模一样,眉目像极了沈圆月,加上她“阿乐”这个名字,葛丹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时葛丹刚到京城,还没得到沈圆月宣召,这位小郡主正领着侍卫在小巷里被猜子游戏骗得天花乱坠,他便出手帮了她一把。 不料这位十三岁的少女动了心思,钱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反正她家连用的马桶都是金的,被骗无所谓,被人帮忙也无谓。可葛丹稳重睿智,还很俊美,身材高大,最重要的是浑身散发着异域的阳刚之气,比起周围那些讨她欢心的白面公子,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的她立刻决定,她要这个男人。身份悬殊没关系,只要把他留在身边就好了啊。反正身为郡主,她的婚姻由不得她做主,可有她的父王在,任谁做了她的丈夫也不敢管她。 于是她缠着葛丹,开了不少条件。 钱,葛丹不要。 美色,譬如学着戏里的样子脱了衣服躺到他床上什么的。葛丹竟不为所动,还捞起被子帮她盖好,掖结实,嘴里说着什么:“乐儿,穿得太少不要随意走动,当心着凉。” 那眼神暖得,近乎……近乎……慈爱! 差点就让她没了兴趣。 横行京城的郡主殿下气急败坏,干脆下令:“将他绑了,洗好,剥干净,扔到我的别院!” 结果去绑人的高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来:“禀郡主,那人绑不得,我们被统领罚了。” 她的侍卫受他们的统领管辖,统领又只听她母妃的话,绑人绑到惊动统领。显而易见,葛丹与她母妃认识。 于是不甘失败的郡主殿下多了个心眼,终于在母妃的寝殿逮住了葛丹。 “你是母妃的手下?”她扬起眉毛问。 “是。”葛丹笑着打量她,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被干王惯坏了,脾气比先前在梦里时差得多。 “那我让母妃把你赐给我。”阿乐得意地笑,“我看你怎么逃?” 葛丹嘆了口气:“你母妃不会答应的。” 阿乐两眼一瞪,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会跟母妃说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母妃不会放过你。若你识相,便同我去见母妃,求她将你赐给我。” 葛丹表情毫无波澜,淡淡地抽回手:“她不会信你。郡主,莫挑食,你看你怪瘦的。”说完转身走了。 喜爱顿时变成了怨恨,阿乐拎着裙子跑到仍在钓鱼的沈圆月身旁:“你的手下葛丹调戏我,你管还是不管……那天,他……” 小郡主市井话本看得不少,又继承了她父王的厚脸皮,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那叫一个生动详细,绘声绘色。 …… 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想喝水的功夫,沈圆月放下钓竿:“来人,告诉王爷。将小郡主重打十板,送入祠堂,抄《道德经》五百遍。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全部赏五十板子,撵出内府。郡主的教养嬷嬷和私塾老师仗责一百,赶出王府。王府侍卫统领重打三十板,罚奉三月。” 阿乐呆若木鸡,好半天:“为什么,母妃?” 放下钓竿,沈圆月扭头看着,一字一句教道:“你受罚有两个原因,一、你说谎。说谎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别人看出你说谎。更可怕的是,你居然敢对一眼就能看出你在说谎的人说谎。最可怕的是,你竟对警告过你的人说谎。二、你若决定致人于死地,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仓促行事,会让你付出代价。” “而服侍你的人受罚原因更简单,你的段子是从茶馆听来的吧。你母妃我打仗的时候,天天听手下的士兵说段子,有时还挑几个军j当面演。说段子,你娘我是祖宗。你哪来的时间去外面鬼混?谁给你打掩护?他们被罚理所应当。” “乐儿,你是皇族子弟,凡事都要当心。若你不够聪明,便不要那么张扬,踏实些方能平平安安。” “你说我不够聪明?”达步陵乐大怒,心里的事此刻真的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 原本她应该是皇朝最受宠的郡主,就因为她的母妃是骁勇的战神,风华绝代似天神,耀眼得遥不可及。大家永远都只知道她是定北侯的女儿,不知道她是达步陵乐郡主。最可气的是她的母妃,干王妃殿下,竟私自蓄兵对抗皇朝,对抗达步陵家,对抗她丈夫和女儿的家族,让干王一系成为皇朝笑柄…… 所以,很早她就认定,她的母妃……不能原谅…… 无论她父王怎么说,她都觉得她的母妃不能原谅…… 一委屈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呜咽:“就算你觉得我不够聪明,我也是你的女儿。你女儿对你说她被男人欺负了,你至少应该担心一下吧?” “不。”沈圆月斩钉截铁,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葛丹绝不会对你有半点非分之想。” 达步陵乐一愣,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浑身发抖:“大家都说你是唯一一个蓄养过男妾的女子,难道……你欺人太甚……你把父王置于何地?” 听了这话,沈圆月觉得很伤脑筋。因她被幽禁的缘故,没有资格教导皇朝郡主,达步陵昊又没有侧妃。皇上心疼侄女,命皇后抚养达步陵乐。如今这女儿跟她越来越生份了,有时候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教起。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犯点错也就罢了,偏偏达步陵乐又生在皇家…… 第36页 难得她头疼地想了许多话教女,女儿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养小孩真是顶顶麻烦的事,沈圆月扶额。 还在发愣,达步陵乐哭着沖了出去。 …… 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听说有人惹我家心肝宝贝儿生气了?” 沈圆月转身看着走过来的男人:“王爷。” 达步陵昊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妃今天见了客人?” 沈圆月淡淡地说:“我的一个手下。” 达步陵昊提高了声调:“除了王府里的人,王妃应该不需要任何手下。” 沈圆月笑了,眼睛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幅度。她抬手理了理达步陵昊的衣襟,柔声道:“王爷不必担心,从今后我就呆在王爷,哪也不去。” 沉默片刻,达步陵昊轻轻将她搂进怀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声调放缓:“我出去办点事,王妃,今晚等我。” “好。”沈圆月依然笑。 走出内院,达步陵昊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地朝身边的侍卫下令:“刚才从府里出去的那个人,追上他,把他的人头带回来。再告诉北边的几个掌柜,凤凰城的买卖,全给本王砸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点结局了,是h结局,会幸福的。 ☆、第四十三章 在京城逃过重重追杀回到凤凰城,又因凤凰城生意被朝廷势力清剿忙得焦头烂额,第二年葛丹没能再去看沈圆月。接下来的三年也没能去。不仅如此,两人之间的通信完全断绝。 凤凰城众人再次退回北域暗道,与朝廷抗衡。葛丹以为,他和凤凰的缘分也许就到这里了,他再也见不到凤凰,死后也只有凤凰给他的手绢陪葬了。世人口中武艺出神入化,掌管北域暗道的人间太岁神——邪王葛丹,变成了沉默寡言,每天木然地打理生意的行尸走肉。 也许是老天可怜他,皇朝二十七年,皇帝醉心长生不老之术,命术士在北域龙脉做法,不慎打开异界入口。穷奇率几只凶兽窜入人间,天道大乱,生灵涂炭。皇帝御封沈圆月为煞神,命其前往雪山山脉裂缝斩除妖兽,拯救天下黎明苍生。 葛丹得到消息一下子忙活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料理身后事。 葛丹将凤凰城留给了沈圆月的儿子, 沈圆月的儿子是和前朝罪臣生的。失去她的庇护,她儿子肯定不好过。有凤凰城在至少能保她儿子后半生生活无忧。把一切安排妥当,葛丹飞快地赶往雪域山脉。 等他赶到时,山脉裂缝里已是一片血海, 妖兽碎片,人被扯碎的身体,在淡蓝的冰窟中散落一片。那是沈圆月手下的亲卫部队,全是沈圆月亲自挑选教导的,皆是俊男美女,统一着月色长衫,个个是绝顶高手。如今,这群华贵如月华一般的人像纸一样,全被撕碎了。 沈圆月跪坐在部下的尸首中间,全身被血浸透,已看不出衣服的颜色。血水顺着墨色的头髮淅淅沥沥往下滴,怀里还抱着个女部下,双手紧紧地堵着对方胸口的大洞。 听到葛丹的声音,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葛丹没回答,他抱住沈圆月将她拖出尸堆,拖到干净的地方。打开身上的包裹,用内力催热湿毛巾递给沈圆月。 垂眸,沈圆月轻声道:“太累,手抬不起来。” 她没受伤,只是累,以凡人之力对战上古凶兽,她耗尽了全力。 于是葛丹在地上铺好毯子,在旁边点起鲛油炉,扶沈圆月坐好。眼不眨心不跳地替沈圆月脱掉被里外血浸透的衣衫,用热毛巾擦干身子。又替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再像抱小孩子似的将她搂在怀里,用厚厚的熊皮大氅将两人裹好,才开口:“师傅,睡吧。” 沈圆月缩在他的胸膛上,气若游丝地说:“明天斩穷奇。” “嗯。” “你的日子还长。” “师傅,睡吧。” 沈圆月没再回答。 四周的血液和尸体很快冻成了黑色的冰,入目之处黑洞洞的。世界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听得到心跳声。鲛油炉燃着微弱的黄光,点亮了小小一方角落。葛丹抱着沈圆月缩在这方温暖中,忍不住无声地笑。六岁时惊鸿一瞥,他对沈圆月一往情深。苦熬这么多年最后到底还是让他如了愿,他终于不用同沈圆月分开了。 许久,沈圆月醒来,她睡了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踏实觉,懈怠的经络也在昨天大战之后完全畅通。 坐起身,她拿出梳子挽了个整齐的髮髻,看向葛丹:“葛丹,过来,我把你头髮理理。” 闻言,葛丹欢天喜地地坐到她面前,嘿嘿傻笑着说:“师傅,人家都说:夫妻朝结髮,白首不相离。” 沈圆月没回答,飞快地将他的头髮梳直,束好。 葛丹傻笑着摸了摸头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拿过一支被布包好的东西,打开,是沈圆月的武器,那把银色的枪。 “师傅,你的武器。”他知道这件武器是沈圆月前夫送给她的,原本他根本不想还她。可如今他能与沈圆月死同穴,还计较这点小事做什么。 沈圆月接过武器,瞧着他,静静地说:“葛丹,你好日子长着呢。” 葛丹笑得很舒心:“便只有在你身边的日子是好日子。” 沈圆月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裂缝深处走去。葛丹将子午刀背到身后,追上了她的脚步。 没多久两人走到了黝黑的,深不见底的裂缝跟前。 沈圆月在裂缝边拄枪站定,拎出硃笔御封的驱魔银球往裂缝下一扔,轻喝一声:“人间煞神沈圆月,特来剿灭尔等妖兽。” 只见裂缝深处,一个圆滚滚的火球正翻腾着往上冒。转眼就冒到了裂缝口,一飞沖天。 是一头巨兽,身体巨如小山,体若青牛,四蹄生火。浑身硬毛,根根倒立。背生双翅,遮天蔽日。 无边无际的冰原瞬间被巨兽身上的火焰照得宽阔而荒凉。 “嗷……”仰天一声巨吼。 几乎与此同时,沈圆月飞身而上,轻盈地落在穷奇头顶。 飘飞的长髮荡漾如烟,华丽的紫色裘皮璎珞环佩在风中叮叮噹噹。 面若神祗,神秘而圣洁,恍若一朵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倾国倾城,让万物失色。剔透的灰色眸子明亮如天边的圆月,孤独清冷地俯视众生,美到极致。 右手按穷奇首,左手持一柄银枪。 盖世的武艺与绝代的风华,偏偏就毫无违和的融合在一起。 葛丹看得着迷,这个无双的女子,是他爱人啊。 嗷—— 这时穷奇又是一声嘶吼,在空中一个翻转。只见沈圆月身形一晃,仍牢牢地立在穷奇头顶,手中银枪已刺入穷奇天灵盖。疼得穷奇再次大叫一声,口中吐出滚滚火焰,身体在天空飞快地旋转起来。灼热的气浪瞬间朝四周飞溅,竟是想用这种方式将身上的人燎死。 还未等沈开惊唿出声,沈圆月从火中一跃而出。可不等她落地,穷奇桌子粗的巨大尾巴已朝她狠狠噼落,力道毒辣,速度极快,避无可避,只要被它碰到定会被拍成肉酱。 第37页 说时迟那时快,沈圆月手中银枪一晃,带得身体白鹤似的在空中打了个旋,轻巧地避开了那条尾巴,再一个反手,银枪已将那尾巴刺穿,钉在冰原之上。 “葛丹。”她轻喊一声。 “是。”葛丹与她心有灵犀,早已跃到空中。此时身形盘旋而下,手中乌沉的子午刀一闪,将那条尾巴噼断了一半。疼得穷奇一声哀嚎,将尾巴勐地从银枪的枪尖下扯出,横扫向二人。 二人见状一齐腾起,跃至冰壁之上。 嗷—— 见自己暂时逼退了两人,穷奇得意地大吼一声,飞上数丈之上的冰原穹顶。口吐勐火去燎穹顶厚厚的冰层,想把冰层融化然后冲出去,淅沥沥的融水顿时倾盆下落。 葛丹忙扬起斗篷替沈圆月挡住水,道:“师傅,这畜生浑身坚硬,没有罩门。” 沈圆月眸光一闪,轻声道:“穷奇出世天下大乱。我沈圆月杀下来的太平江山怎能毁于它之手?周身没有罩门,就到身体里去罩门。葛丹,护我再上。” 葛丹杀出了脾气,将脑海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一边,毫不犹豫:“是。” 两人身影一晃,朝穷奇冲去。 两人时而并肩前行,时而互相帮助,行动节奏犹如迅捷的战鼓鼓点。避开穷奇的烈火和攻击,沿着穷奇的身躯旋转向上。 转瞬沈圆月冲到了穷奇头顶,她踩着穷奇的鼻尖一跃而起,手中银枪一晃,周身煞气竟生生将穷奇口中的烈火挡得变了方向,涌向四周。 轻盈的紫色身影在长发的包裹下一个翻身,再用银枪挥得密不透风,挡开前方的烈火开道,身体直直地朝穷奇火彤彤的嘴巴坠下。 惊慌之下,穷奇狠狠地一咬,想把沈圆月咬成两半。 千钧一髮之际,葛丹绕到穷奇脖子上。没有丝毫停顿,将手中的子午刀噼进了穷奇的脖子。力量大得可怕,连他一半的胳膊都陷进了穷奇的皮肉里,疼得穷奇张大嘴巴哀嚎出声。趁这个机会,沈圆月跃进了穷奇的嘴巴。 两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气呵成。 穷奇怔了怔,摇头晃脑地在空中乱窜乱飞。 速度越来越快,还翻滚起来,肚子里燃起了隐隐火光。葛丹揪着穷奇的肉贴在穷奇身上,不管穷奇怎么翻滚都不放手,他知道一旦放手沈圆月就再也出不来了。 终于,沈圆月的枪尖从穷奇脖颈处朝外刺出,顺势一路划下,紧接着枪尖四周爆开了一团蓝色的血花。 紫色的身影手负银枪,从穷奇体内一跃而出。完美的侧脸清华出尘,又带着透骨的媚惑,白皙透明的肤色莹如美玉。周身裹着点点火星,火光中身姿体态轻盈,浑身滴血不沾,美丽若浴火的凤凰。 嗷—— 穷奇负痛,一个返身咬向沈圆月。 葛丹急忙奔过去,一刀逼退了穷奇,掩护着沈圆月缓缓飘落,立在水面一块浮冰之上。 嗷—— 穷奇大吼一声,在天上翻滚了一圈,再次朝两人咬来。 沈圆月挥枪,拉开架势:“葛丹……” “是。”不用多说,葛丹心领神会,他单膝单刀驻地,稳稳地撑住了冰块。 随后穷奇杀到…… 沈圆月的枪反手刺出,准确地刺进了穷奇的鼻尖。只是简单的一招,却藏着厚重的杀气,气势如山。就见穷奇巨大身躯霎时停在半空,一动也不动,连叫都不会叫了。接着那身躯向下,带着鼻尖上的银枪,缓缓坠进了幽深的裂缝之中。 沈圆月站直身体,将失去武器的右手负在身后,低头望着不远处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四周已是一片汪洋,被穷奇融化的滔滔冰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裂缝,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卷着沈圆月和葛丹所在的冰块也朝地缝飘去。 察觉到危险,葛丹想拉着沈圆月想离开:“师傅……” 这一碰,沈圆月的身躯便软绵绵地朝后面倒了下去。 “师傅……”葛丹忙抱住她,飞到不远处冰壁之上一处平坦的地带。 “葛丹……”沈圆月轻声道,一开口,血丝便从口中溢了出来。 “师傅……”看到她吐血,葛丹心脏绞着疼。慌忙扶她背靠冰壁坐下,掏出回命丹送到她嘴边,“师傅……服药……” 沈圆月双手无力垂落,淡然地笑着:“不必。穷奇妖力巨大,我不得已拼尽全力。但以一介凡人之身对抗妖力,早已超出天道常理。葛丹,我筋脉尽断,大限到了。” 她竟说软话了,葛丹心疼至极,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将她抱到暖和一些的地方。 “不要带我回家,”沈圆月眨着眼,似乎在努力撑住眼皮,“我曾发誓,绝不让人再看到我的狼狈之相。与其变成一具青紫的尸体被你带回去叫许多人看见,而后埋在土里渐渐腐烂,还不如永远留在祁山,以我残余的煞气镇守住这个妖界出口,也可保人间百年太平。葛丹,你帮我拢拢头髮。” 听到这,葛丹回过神,心中的悲恸渐渐退了下去。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沈圆月是天上高贵的凤凰,怎能受世人羞辱?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他和沈圆月註定要死在这里的。 他直起身体,撩起沈圆月散落的头髮挽起,就像在梦境中时,无数个清晨他都这样替他的妻子梳头。 沈圆月继续道:“我儿沈开生性倔强,一定会上山寻我。你护他上山走一遭,也好让他死心。待他下山之后,你从此便不用再听命于任何人,可以逍逍遥遥做你的凤凰城主了。” “出去,若是有人问起你我有何遗言,你便说我说的。我沈圆月一生,征战无数,助皇上平天下定江山。最痛快的事是亲手将昏君付显达凌迟,最后悔的事是曾默许部下吃了一个可怜孩子的肉。最恨的人是前夫凌羽,最疼的人是我女儿阿乐,最愧对的人是我儿沈开,最感激的人是给了我半生安稳的夫君干王殿下。”说道这,她又咳嗽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罢了,什么都不必说。妖魔或战神,恶或善,任后人说去吧。” 葛丹帮她挽好头髮,凝望着她的脸。 “你走吧……”沈圆月道。 葛丹咧嘴一笑,想说的话,此刻肆无忌惮全说了出来:“师傅,我向来对你言听计从,这次请允许葛丹违背你的意思。我上山之前已将凤凰城送给沈开,我早已打定主意,不管生死,永远不会再离开师傅。” 沈圆月看了他一眼,眸光里写满了无奈:“葛丹,这么多年,你还摆脱不了妄念?” “师傅,”葛丹笑了笑,“我对你的心思从来没有改变。我勤学苦练,只为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师傅。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却独独忘了说你最爱的人是谁。师傅,可否把这个位置赐给我?” 沈圆月盯着他看了半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她敛眸,脸色白得几近透明:“你让我想起了十八岁的自己。那时若遇见你,那个位置就是你的。可时光已逝。葛丹,师傅快死了,快死的女人,只会想到丈夫和孩子。我曾经想,若死前陵昊和孩子们能陪在我身边,我便毫不惧怕死亡。想不到……我死时……陪在我身边的……会是你个傻小子……幸好……有你陪着……也不坏……”沈圆月眼中的光亮终于完全熄灭。 第38页 “师傅……”害怕她的魂飞了。葛丹急忙她拥入怀抱,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内心平静到诡异,终于在一起了,他和他爱的人终于在一起了,“我只后悔没有早几年遇到你,保护你。可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这世,下世,从今以后,我会时刻守在师傅身边,不会让任何伤害你,不会让任何人碰你。师傅,我的凤凰,我爱你。我带你走,带你走。人世间太丑恶,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的地方。” 他不会再和沈圆月分开,他要带她去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多好,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没人打扰他们。 于是,他笑着抱起沈圆月,走到裂缝边。 裂缝里没有其他人,他将和他的凤凰在那里长相厮守。 低下头,在沈圆月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他欣喜若狂:“师傅……我的凤凰……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咱们走……” 说完,他纵身一跃,搂着怀里的人儿,跃进了他们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哈 ☆、第四十四章 人间很美,有春夏秋冬四季。尤其是到了冬季的夜晚,白雪皑皑,天地间一片清白。空气冷得清甜,不像异界那么浑浊灼热。 “欢迎光临” 门口的电子仪器兀地响了声,正在看电影的面馆老闆赶紧关上笔记本抬头喊:“你好。” 进来的是个青年男子,头上带着兜帽,身上穿着件长长的藏蓝色呢子大衣,人高马大。脚上蹬着双军靴,裹着股寒气走到他面前。 老闆站起身:“您吃什么?” 话说完他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浓眉大眼,透过股顶天立地的阳刚之气。他有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神秘而深邃。一头银色长髮散发着柔和的光,很贵气的样子。 这模样,这身板,这气质,活像指环里的精灵国王瑟兰迪尔。在北方混血很常见,是混血儿吧?老闆想。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展开。 画是用电脑合成的,是一个美得毫无瑕疵的姑娘, 老闆想,这么美的姑娘,游戏上的人物?这人玩游戏玩傻了吧,现在这世道什么人都有。 没等他开口说话,男人抬起手掌放在他的眼睛前方,他浑身一麻。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气体透过他的毛细孔钻进他的大脑,在里面翻看他所有的记忆,搅得他恍恍惚惚的。 吓得他往后一退:“你干什么?” 这才发现那男子已经走到门口,正拉开门往外走,嘴里还轻声道:“打扰了。” 回到大街上,葛丹继续往前走,去问下一个路人。回到人间后,他一直这样不停地问,不停地翻别人的记忆,希望找到沈圆月的踪影。 很久以前,当他抱着沈圆月跳进异界时,他还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异界很深,里面一片赤红,空气灼热得像火焰,根本不是人可以生存的地方。 ……他们往下面坠了很久…… 他死死抱住沈圆月不松手,可凌冽热风夹杂着滚烫的岩浆袭来,根本无处躲藏。他眼睁睁看着沈圆月的身体在他面前被扯成了碎片,被灼热的空气烧化成烟,然后被一股风裹着窜上天空,冲出了异界。而他的魂魄附在自己身体的灰烬上,坠入深不见底的异界大海。 好几次,他的魂魄都差点在深不见底的大海中散开,可他不敢散开。要是他散开了,谁去找沈圆月? 他要去找沈圆月,他告诉过自己,永远不会再和沈圆月分开。日益加深的执念让滚烫的海水开始在他身边聚集,炼化成新的血肉,他在狂风骤雨中于最深的海底重生。 异界妖兽们给他起了个新的名字,叫“黑海之神”。 相比人间,异界的厮杀显然要激烈得多,也要直接得多。同众妖兽厮杀许多年后,他终于找到出异界的路,借道异域回到人间。 人间已经变了模样,人类喜欢厮杀的本性却丝毫没有改变。人们制造了可以飞的铁鸟,却用铁鸟来互相扔□□桶。刀剑已被世界淘汰,人们有了更先进的武器,以便用这些武器杀死两千万人类。还好,在芸芸众生的味道中,他嗅到了沈圆月的气味。那气味很微弱,却那么温暖。 于是他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挨个询问路人,想找到沈圆月的下落。走了几十年,还是一百年,他不记得了。 他不停地,不停地找,看过白色的熊,也看过黑白相间的鹅。从各色人类,到各色妖怪,甚至见过不少人间的神。他毫不在意,这些统统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他的老婆。 “黑海先生。”突然,一个青衣白髮的少年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家主上想与你做笔交易。” 葛丹停住脚步,微眯双眼打量了少年一眼。少年是个妖,或者说是个神,元身是块青色玉。 葛丹记得,这块石头的主人是条白色的龙,如今元神投生为人,好像姓白。 因身体重生的缘故,眼睛能一下子看穿元神,葛丹最不喜欢和人间的妖啊神啊的打交道。其实生命很简单,组成不过是三魂七魄加一个身体。在人类眼里,妖或神都有一副美得不得了的皮相。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些有三魂七魄的物件,动物,怪物什么的。他以前可是人,自然更喜欢人类,谁愿意跟什么石头,龙啊的说话?在异界早受够了。 眼不斜脚不停,他径直朝前面走去:“人间妖神争斗的事我没兴趣。”路过那块石头时,他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泽,于是停住脚步问,“你带着什么?” 青衣少年赶紧将一张照片恭恭敬敬捧到他面前:“我家主人想用先生妻子的下落,换先生长生不老的法子用在他的妻子身上,先生也是长情之人,自然能明白我家主人的苦衷。” 照片上是一个美貌的女子,确实跟沈圆月有八分像。葛丹垂眼看了看,神情落寞:“她不是我妻子。” “可,这就是她。” “不,这是她的转世,却不是她。”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掌管生命,七魄掌管人的喜怒哀乐和记忆。人死后三魂转生,七魄散去或者停留在世间。照片上的女子便是沈圆月之前用过的三魂了,可没了七魄的沈圆月不是沈圆月。就算她是沈圆月三魄的转世,她也不是沈圆月。 “我家主人说,如果她不是,您看看……她……”青衣少年为难地皱了皱眉,捧出另一张照片。那是从一张报纸上裁下来的照片,邹巴巴的,照片上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白大褂和迷彩裤的姑娘。怀里抱着个黑皮肤的小女孩,两人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 真好,现在的她笑得这么灿烂。葛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照片,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她是我的妻子。” 青衣少年嘟囔道:“这不过是七魄执念,一世而已,无法转生。” 有了七魄,造出三魄不难,葛丹轻轻将照片放进怀中。看向少年,表情缓和:“你家主人想让他妻子长生?” 第39页 “是。” “好,我帮他,但我只帮他救他的妻子。” 沈圆月住的地方是非洲偏远地带的一片群岛,由于远离主要航线,无法受到国际世界保护。当地海盗肆掠,极度贫困。 葛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嚮导,在嚮导的带领下,搭了艘往岛内运药品的破船往岛内赶。 空气中沈圆月的味道越来越浓,暖暖的,熏得葛丹想哭。过了几千年,他终于又想哭了。 “嗨,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亚裔小伙子热情地问。 葛丹羞涩地将藏在怀中的照片拿出来,跟对方介绍:“她是我的妻子,我来找她。” 小伙子一愣,继而黝黑的脸变得白了些:“茉莉结婚了?” 茉莉,如今她叫茉莉? 白人船长大叔一边掌舵,一边安慰小伙子:“弗兰克,别担心,世上还有别的美人。” 正在这时,几架脏兮兮的快艇从海湾冲出,朝物资船包抄过来。 众人叫起来:“pirate!” 很快,快艇上海盗的叫骂声就传了过来,几个海盗抱着枪开始朝船射击。 船长掌舵,一边试着突围,一边回骂:“船上装的药品,是拿去救孩子们的,你们这群混蛋。” 千钧一髮之际,远处传来一阵炒豆似的声音。 只见一艘快艇朝这边直冲而来。一个二十多岁,浑身被晒得黝黑的女孩趴在快艇最前端,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白背心,一条军绿色裤子。手里拿着把□□,正同同伴一起瞄准海盗发射。 葛丹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她,眼神都痴了。 两艘海盗船离开队伍,朝沈圆月所在的船沖了过去,船上的海盗扛起火箭筒,准备向沈圆月的方向射击。 葛丹勐地回过神,轻轻张开十指,海水勐地鼓起两个小山似的大包,仿佛两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一口将那两艘海盗船吞下肚,瞬间拖进了深海。 众人一片寂静,忘了开枪忘了说话。少倾,其他海盗船最先反应过来,一群海盗大喊大叫着开船逃了。 随即白人船长也反应过来,朝沈圆月那边喊了声:“茉莉,你们快逃啊,有海怪!” 说着转过方向就要开船逃跑。 见自己的距离和沈圆月远了些,葛丹急了,跑到船头朝沈圆月使劲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喊:“沈!圆!月!” 听到声音,沈圆月看向他,愣住了,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葛丹?” 她记得他?! 葛丹又惊又喜,纵身一跃跳进海中,飞快朝沈圆月游去。眨眼间就像剑鱼似的冲到船前,跃起身扒着船沿。 沈圆月冲过来,趴在船边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葛丹?” 葛丹使劲点头:“是我!” “葛丹……真的是你……你……还在……”一串眼泪从沈圆月眼里滚了出来,顺着她清冷的脸庞滑落,滴在葛丹脸上,滚烫滚烫,将葛丹的理智全部燃烧殆尽。 几千年的思念再也压制不住,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两人在一起,葛丹翻身上船,捧住沈圆月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葛丹和沈圆月是目前我笔下最幸福的一对。下一章是最后一章了。 ☆、第四十五章 沈圆月住在一座小城里,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村庄更恰当。城市街道一片破败,地上淌满了黑色的泥浆,苍蝇铺天盖地。但她毫不在意,一面踩着干燥的石头在泥水中跳着行走,一面热情地和当地人打招唿。 “你好,茉莉小姐。”“你好。” “下午好,茉莉小姐。”“你好。” 葛丹帮她扛着药箱,跟在她身后。嘴角扯着傻呵呵的笑,静静地看着她随动作跳跃的马尾,晒得黝黑髮亮的后背,纤细却匀称的身材。 很久以前,她在他面前总是摆着副师傅架子,总喜欢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你日子还长”……之类自以为为他好的话。很久以后,她青春得如夏日璀璨的朝阳,而他歷经风霜,变成了沉稳的老妖。 沈圆月的屋子在城边不远处,是当地人给她搭的树屋。树屋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些生活用品。 沈圆月打来一桶水,拉起一张布帘子,让葛丹沖身上的海水。 葛丹一边沖一边问:“你现在的名字叫茉莉?” “是啊。”沈圆月用脆生生的声音愉快地说,“同你一起掉进异界后,有一股力量在撕扯我的魂魄,要我忘了所有的事情。可我不想忘,所以我把自己从魂魄里撕了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睡醒后我变成了小孩子,很多事情忘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可你我记得很清楚。我的养父说,在我的家乡有一种非常美丽纯洁的花叫茉莉,所以给我取名叫茉莉。爱德华。茉莉。三年前我和朋友们来到这里,为这里的人提供医疗和教育救助。” 她找来一件衣裳,撩起布帘的一角,扭开头递过去:“换上吧。” 葛丹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看见她脸上挂着坦坦荡荡的笑,那么开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眼里总是泛着淡淡的愁云。笑起来的她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美到葛丹脸颊发烫:“你更美了,圆月……” 沈圆月朝他瞥了下,见他还没穿衣服赶紧又将眼神移了开,笑得更开心了:“重生一次很幸运,更幸运的是你还活着。以前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以前的一切都是梦,你只是我梦里的人物,原来你真的存在……” 一听这话,葛丹腿都吓软了,一把抓住她撩帘子的手,语调急切:“我不是梦。” “嘿嘿……”沈圆月羞涩地笑笑。 前尘种种对她来说只存在于梦境中,小时候好奇,她还专门研究过前世奥秘之类的资料,不过也仅限研究而已,她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沉迷于虚幻的东西。成年后关于前世的梦越来越少,很多事情她便忘了。脑海里只留下些许舞刀弄剑的本事,还有一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少年葛丹,不想忘,也忘不掉。 见她如此反应,葛丹更急了,一步跨出帘子,抓住她的双手:“我真不是梦!” 沈圆月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赶紧仰起头不敢往下看:“你……先穿衣服。”虽然她知道她和葛丹是很亲近的,但她还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呢,怎么能不害羞? 葛丹快急疯了,以前她老说他是徒弟,怕连累他,天天把他往远处推。现在他不再是徒弟她也不再是师傅,她还能把他往外推么? 不,谁也别想拆散他们。 一激动,葛丹勐地将她搂住,用发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跟你的朋友说,你是我老婆。你说,是么?” 沈圆月浑身发僵,一颗心脏扑腾扑腾乱跳。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窜:葛丹真的很帅,比梦里的少年帅多了……如果……嘿嘿……以后不用坐维珍航空了…… 第40页 想了片刻,这个让一方海盗心有余悸的小女生有贼没贼胆,笑着转移了话题:“嗯……你饿吗?” 看出她的犹豫,葛丹长吸一口气,终于打定主意,一把茉莉打横抱起进了树屋。等了太久,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吓得沈圆月一把抓住门框:“哎……” 葛丹停住脚步,忐忑地看着她:“不行么?” 那么熟悉的眼神,从她记事时起就不断在她梦里出现,在一次次冰冷的噩梦中保护她,温暖她,守护她,没有一次缺席…… 其实……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梦里……只要有他在……她便欢喜……她爱他…… 放开门框,沈圆月挽住了葛丹的脖子,笑着说:“行……” …… 许久,葛丹摸了摸身边,沈圆月没了踪影,他一下子惊醒。近一百年没合眼,他在沈圆月身边陷入了沉睡。睡得太沉,竟连沈圆月离开都没发现。 他几步冲到门外,看见沈圆月一手托着一包用芭蕉叶包着的东西,一手抓着木梯,正顺着木梯朝树屋爬。听到声音,她抬头看了葛丹一眼,剔透的冰眸笑得弯弯的:“吃晚饭了。” …… 晚饭很简单,只有烤香蕉。 两人并排坐在树屋边缘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远处红日西沉,余晖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一群金色的海豚在不断跳跃; 沈圆月笑着说:“葛丹,以前我的世界那么小,现在我的世界这么大。”她扭头看着葛丹,阳光在眼里跳跃,“除了沈圆月,我现在多了个名字,茉莉。你愿意留在茉莉身边么?” 如花的笑颜映入葛丹的眼帘,开遍他心里每一个角落,延伸至永恆…… 小心翼翼将眼前的至爱揽入怀抱,葛丹有些忐忑地问:“我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妖,或许是妖神,你愿意留我在身边么?” “你还是你啊。”沈圆月笑道。 低头,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葛丹也笑了:“那,从现在开始,我们永远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 …… “圆月,你知道凤凰吗?” “我看过东方神话,凤凰是很美的鸟。” “嗯……很美……凤凰是一种神兽……生命枯竭的时候……它会浴火涅槃重生……” …… “重生后的凤凰翱翔于九天……永生不死……” …… “……其实……凤凰是两只……凤为雄鸟……凰为雌鸟……他们一起浴火……一起重生……” …… “……然后呢……” “然后……凤与凰永不分离……”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了,送给大家做新年礼物。 最喜欢葛丹和沈圆月这对了,所以跨六年将本篇写完,给了他们最好的结局,最好的永远。最美的爱情,值得最好的相守。 凤凰浴火后,凤与凰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