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边城一小兵》 第1章 黑狗子 “哐~” 一个脏兮兮的木碗被扔在门口,随后,破旧的木门被重重摔上。 躺在床上的黑狗子被响动惊得睁开眼睛,随即满眼苦涩。 他慢慢起身,身下只用了几块木板子搭的矮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显然就快要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右脚的脚腕肿的老高,甚至皮肤都泛了青紫色,稍稍一动,痛若钻心。 抬着那只受伤的脚,黑狗子慢慢挪到门口,捡起了地上木碗。 里面只有半碗粟饭,还洒出了些许, 洒在地上的也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 黑狗子用手小心的捡起泥地上的饭,舔进嘴里。 这是他回来两日的第一餐饭食,饥饿让他恨不得连这肮脏的木碗都一并吞掉。 就算吃的再仔细,这么一丁点的饭,也很快就没了, 黑狗子抱着舔的干净的碗,坐在地上,推开了木门, 外面刚刚下过雨的院子,泥泞一片, 他知道,这只是他刚受伤,所以还有一口吃的给他, 如果明天他还不能出去干活,便不会有饭吃。 他叫黑狗子,大名许满仓。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喊他的大名了, 就连当初捡了他回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的许老爹, 也一口一个黑狗子,野蛮崽子的叫骂,只因为他越来越不似乾国人的长相。 这里是乾国边境,靠近连阴山的一座小城,城墙外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 草原上,住着乾国目前最大的敌人,北狄人。 北狄几乎年年都来进犯边城,他们身材高大魁梧,擅长骑射,十分勇猛。 每每来抢掠一番就逃进草原,乾国人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乾国的皇帝,甚至御驾亲征,亲自带兵两次深入草原,试图剿灭北狄人, 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更加增长了北狄的气焰,把这里当做粮仓, 隔三差五的,就派一两支队伍来洗劫一回。 无奈之下,乾国人只能不断的高筑城墙,派兵驻守, 这个笨办法果然让不擅攻城的北狄人拿这里的边城没了办法, 但他们却可以策马跑向更远的其他边境村落。 而想要把整个边境都围上高高的,仿佛像连阴山一样不可逾越的城墙, 恐怕也不是这一两代人能够做到的。 听说,五十里外有两个村子,上个月被屠尽了, 乾国士兵看到狼烟赶过去的时候,两个村子已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件事,让生活在边境的乾国人对北狄人的恨意和恐惧更加浓重, 但他们不敢跑出城墙去草原上找北狄人的麻烦, 所以,越长越像北狄人的黑狗子,成了整个边城发泄仇恨的对象。 他的这只脚,就是前日服徭役时,被人故意推下山坡扭伤的。 上山采石,采了石头去垒城墙阻挡北狄人,这是所有乾国人的事, 所以官府规定,每家必须出一名男丁去服徭役。 许老爹没有把黑狗子赶走,就是图他能干活,能顶一个成丁替家里服徭役, 可现在他受了伤,不能干活,许老爹年老,便只能让大儿子去山上采石。 如此一来,黑狗子又成了家里的仇人... 一双穿着破草鞋的脚走到门外,出现在黑狗子眼前, 许老爹看着坐在地上,瘦的皮包骨的黑狗子,心里的情绪也很是复杂。 养了这么些年,从个奶娃娃养到这么大,废的粮食也不少, 小的时候看不出来,只觉得这孩子个头比别的孩子长的快, 可谁曾想,越长这眉眼越深邃,就像他以前看见的那些北狄人一样。 当城里所有人都说许老爹捡了个北狄人的崽子时,许老爹的心情真是跟吃了屎一样。 “你去街上找高大夫,叫他给你看看脚,看好了脚,去把老大换回来。” 黑狗子有些为难,又是这样两手空空的去找高大夫么? “爹,药钱。” 许老爹微微皱眉,不情愿的的摸出两个钱扔到门口:“若是不够,你跟高大夫说先欠着。” 丢下这句话,许老爹叹着气离开了。 黑狗子把门边泥水里的两个钱捡了起来,在破衣襟上擦了擦,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他伤的是右脚,不敢碰地, 四处看看,最后拆了一块长长的床板子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屋子。 大哥的媳妇在喂鸡,这只鸡是大嫂的嫁妆,她看的很紧。 见到黑狗子出来了,大嫂满眼嫌弃,冷哼一声扭头就进了屋, 黑狗子看了那鸡一会儿,扶着床板子慢慢挪出了院子。 外面的路,比院里的还要泥泞。 黑狗子没有鞋,光着脚踩着冰凉的泥水,往街面上走。 边城里,似乎没有人不认识他, 大人们满眼厌恶,但顶多远远得“忒”一口, 孩子们却总是追着捡了小石子砸他,边砸边喊着:“黑狗子,野娃子,原来是个狼崽子...” 黑狗子不反抗,也不吭声,低着头, 就这么一路来到了边城唯一的一家医馆门口, 看着里面整齐的药柜,还有干燥平坦的地面,黑狗子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欠高大夫的药钱,欠的太多了。 几年前在街上被人打了个半死,是高大夫救了他, 从那之后,每每路过医馆被高大夫看到, 总会把他叫进去,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涂药, 偶尔还会给他一些吃食。 可以这么说,许老爹把他捡回家,算是重新给了他一条命, 而高大夫,是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好人,让他有了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高开之送走一位看病的老翁,一抬头看见门外站着的黑狗子, 目光落在黑狗子那只不敢落地的脚,心中顿时明了。 “你先到里面的床上躺下,我还有病人,看过之后进去帮你看脚。” 高开之对黑狗子说了一声,然后又吩咐小伙计:“去打两盆温水来。” 黑狗子瞧见医馆里还有他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低了头,慢慢往里间挪去,留下一排黑色的单脚印... 高开之先给其他的病人看了诊,让伙计帮忙抓了药, 这才挽了袖子进了里间,瞧见黑狗子在床边站着,并未躺下, 于是笑道:“你若不习惯,便坐在床边吧,也方便我看看你的脚。” 黑狗子抿了抿嘴:“我身上脏。” 他不经常跟人说话,所以声音听起来暗哑低沉。 “脏了洗洗便是,坐吧,外面还有病人等着。” 黑狗子闻言,只能乖乖坐到床边, 高开之搬了凳子坐到床边,抬起黑狗子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膝上, 瞧见整个脚踝都肿了起来,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第2章 血脉 “我要摸一下里面的骨头有没有伤到,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黑狗子刚点点头,就感到脚踝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他两手紧紧抓着床边,死死咬着牙,身体却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等到高开之松开手,黑狗子才慢慢出了口气,已是全身都湿透了。 “还好,骨头没事,我先帮你用药揉一下,再帮你把里面的淤血放出来,你回去之后,好好养上七八日便差不多了。” 黑狗子不说话,他哪里能安心养上七八日? 明日不去换回大哥,他就会被饿死。 高开之并不知道黑狗子所想,见他脚上腿上满是污泥。 就让伙计端来水盆,洗了布巾子,替他擦拭。 黑狗子一惊,急忙往回缩脚,砰到扭伤的脚踝,顿时疼出了一头的汗。 “你莫要乱动,不擦洗干净,我怎么给你敷药呢?” 看着高大夫白净的手,握着自己肮脏,布满疤痕的脚。 黑狗子心里时紧时松的难受着。 除了高大夫,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他自懂事起,所见的,耳听的,都是谩骂和侮辱。 他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食物,他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只有一件堪堪弊体的破衣服,一年四季的穿。 而此时,边城里最受人尊敬的高大夫,却亲自替他擦脚。 这个人从不嫌弃他,不厌恶他,也不把他当做北狄人恨着他。 黑狗子红了眼眶,就连高大夫替他揉搓肿胀的脚裸,也感觉不到疼了。 高开之一边替黑狗子的伤处活血化瘀,一边也是暗暗心疼。 这黑狗子的一双脚,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脚底,脚背,茧子和疤痕,摞了一层又一层。 一边揉一边又顺着脚往上看,露出的小腿和手臂上,也同样是新伤摞着旧伤。 他是看着黑狗子长大的,这孩子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却要像是罪人一样活着。 边城百姓对黑狗子的做法,高开之并不认同,但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毕竟,乾人对北狄人的仇恨,世世代代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多一些同情,力所能及之下,多帮帮他。 黑狗子的脚踝需要长时间推拿,恐他会受不住痛。 高开之便让伙计熬了一碗汤药给黑狗子服下。 这一碗热乎的汤药,竟被黑狗子当做了美味,喝完了还依依不舍,习惯性的舔了舔碗。 这药是助眠安神的,长时间劳累的黑狗子,根本抵不住药效,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高开之让他平躺在床上,细细的替他把了脉。 常年的劳累,饥饿和受伤,让黑狗子的身体十分瘦弱。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不影响黑狗子比大多数人都生的高大。 高开之心中暗道:果真北狄人的血统比乾人要强壮太多。 洗了干净的布巾,高开之又替黑狗子擦了脸和手,打算帮他把身上的其他外伤也上一点药。 这对高开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剥开的凌乱发丝下面,藏着的是一张让人意外的年轻脸孔。 黑狗子看着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未算成丁却已替许老爹家里服了好几年徭役。 他的五官的确有别于大部分乾人,鼻梁高挺,眼窝也较乾人深一些。 睡过去也紧紧的抿着的唇薄而棱角分明,很有些北狄人的长相特征。 但高开之却知道,黑狗子最多不过是半个北狄人,他还有一半的乾人血脉。 因为北狄人的眼睛微黄发棕,看人的眼神就像是被野兽给盯上。 而黑狗子的眼睛,是跟乾国人一样的黑色。 只可惜,边城的百姓,并没有因为黑狗子有一半乾人的血统就对他仁慈些。 反而因为他另一半北狄人的血统,把他当做了发泄仇恨的对象。 高开之只是一个大夫,他也恨北狄人,但黑狗子不一样。 黑狗子只是一个在乾国长大,也从未做过伤害旁人,即便对他打骂侮辱,也从不还手的可怜孩子。 叹了口气,高开之不再纠结这些,仔细帮黑狗子揉开了脚踝的淤血。 又以银针刺放淤血,最后用草药覆上,用干净透气的粗布包裹。 然后,又帮黑狗子处理了身上其他地方的外伤... 黑狗子睡足了一个时辰才醒,他看到自己身边放着一双鞋面是鸦青色的布鞋, 雪白的千层底,后跟那里有一点磨蹭过的痕迹。 “这是我穿过的旧鞋,你的脚跟我差不多,你试试看。” 高开之从外间进来,笑着说了一句。 黑狗子脚上有伤,高开之明知道这双鞋或许他穿不了多久,可依旧是不忍心看他赤脚而行。 过去那些年,高开之也陆陆续续送过黑狗子一些衣衫鞋袜,可下次再见,他依旧还是衣不蔽体。 黑狗子急忙把鞋放下,摇了摇头,他哪里配穿这样的鞋? 低头看着自己被包好的脚踝,还有手臂,头皮之前在街上被石子砸破的地方,都上了药。 黑狗子突然有些局促,因为他知道,许老爹给的两个钱,一定是不够的。 从腰上扎的紧紧的麻绳里摸出那两个钱攥在手里,黑狗子低着头,不敢看高开之的眼睛。 “钱,我以后会还。” 高开之笑了笑:“还什么?这两文刚好。” 黑狗子猛的抬头,拿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高开之温和的笑脸。 “回去之后,脚不要沾水,来,把鞋穿上,好好养上几天就无碍了,若是感觉哪里还不好,就再过来寻我。” 高开之收了那两文钱,帮他给那只没有受伤的脚穿上鞋,又亲自扶了他下床,把他送到了医馆外, 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去忙着给其他人看病了。 黑狗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馆,他那只踩在地的脚,套着一只软软的布鞋。 厚厚的千层底,像是踩进了云朵里。 黑狗子一手拄着那块破床板子,一手抱着另外一只鞋,直到走回家,也没有回过神。 大嫂还在院里看着她的那只鸡,瞧见黑狗子回来了,“忒”了一声想要回屋。 眼睛却瞧见了他手上和脚上的鞋,惊讶的停了脚。 “哪来的鞋?” 一把从黑狗子手里夺了那只没穿的,大嫂拿在手里翻看,瞧了鞋面都是好布做的,乐的直接弯腰去夺黑狗子脚上的那只。 黑狗子记着高大夫的话,伤的那只脚不敢沾地,被推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只鞋终是被抢了去。 大嫂抱着抢来的鞋美滋滋的进了屋,临了只扔下了一句话。 “呸,你也配穿鞋?” 黑狗子没有同她争,因为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 扶着床板子站起来,翘着脚一跳一跳的回了自己的破屋。 这屋里,放的都是些柴火还有农具之类的杂物,其实是家里的柴房。 黑狗子把床板子放回去,坐在床上发着呆。 许老爹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瞧了眼黑狗子被包的严实的脚。 淡淡的说了一句:“明个儿一早,你去采石场,把老大换回来。” ...... 第3章 中元节 连阴山,在边城的东边,一望无际的山脉把北狄人圈在了草原上。 若不是有这片大山的阻挡,只怕乾皇住的金殿也要遭了抢。 这话,是以前采石的时候,黑狗子听两个凿石头的老头说的。 他还是来把大哥换回去了,看守他们干活的人是边城里的士兵。 瞧见黑狗子回来了,很痛快的让满脸不爽的大哥回了家。 因为黑狗子就算是腿脚不灵便了,干的活也比他那个吃不得苦的大哥强的多。 说来也是怪,这黑狗子被许老爹给饿的成了皮包骨,可这力气是真大。 百斤重的石料,他一个人半日就能背上几十趟。 可惜现在他的脚伤了,只能跟一群年纪稍大些的男人凿石头。 先用斧锤凿一条浅缝,再隔一定间隔用二锤把铁楔子打入。 利用横竖两排铁楔子把石头裂成长条状的石坯。 然后便有人把石坯抬或背的弄到山脚下。 再修凿成较为规则的长方体送去边城往西,用这些石块垒出高高的城墙来抵御风一样来去的北狄人。 采石这种活是极为辛苦的,但黑狗子却觉得比在家里的时候好太多。 因为在这里一天有两顿饭吃,晌午那顿,还是干的。 尽管分给他的饭总是比旁人的少,黑狗子也觉得很满足。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吃饭歇息的时候,离黑狗子不远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说话。 “我听说,咱们皇上要把这城墙一直垒到西边天山去。” “啊?那得几辈子才能垒好?怕是把这连阴山给挖平了,也不够吧?” 另一人哈哈大笑:“挖平了这头堵那头,你当皇帝老是你这个蠢东西?” “都怪该死的北狄人,老天怎么不开眼,一个雷把他们都劈死算求。” 黑狗子听到这,把头垂得更低。 可即便这样,还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尖锐的碎石,砸在他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黑狗子没抬头看是谁拿石头砸他,这种事他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伸手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血迹,然后抓起叶子上的一团黍饭连带着手上沾的血一同塞进了嘴里,面无表情的慢慢的嚼着。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知为何都有些惊惧,只冷哼几声,倒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 如此又在山上做了十几日没有工钱的苦力,便到了中元节。 前一日过了晌午,看守的士兵便吆喝着让他们回家去。 过了第二日的中元节再回来继续干活。 黑狗子的脚好的差不多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人群后面慢慢下山。 这些服徭役的人,有边城的,也有附近其他村子的。 可以休息一日,大家都很高兴,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脚步飞快的往家赶。 虽然来服徭役的人家都不富裕,但回到家就有热乎饭,有老爹老娘,婆娘娃子,总是有些牵挂。 唯有黑狗子一个人,走的有些茫然... 再远的路,也终有到头的时候,黑狗子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边城。 回到家,许老爹一家人正借着夕阳的余光在院子里吃晚食。 黑狗子看见,那双鸦青色的布鞋,穿在大哥的脚上,已经成了灰黑色。 大哥大嫂都把他当做的透明人,只是吃饭的速度更快了,生怕剩下了便宜了黑狗子。 许老爹看见黑狗子立在门口不动,问大嫂:“还有饭么?” 大嫂撇撇嘴:“谁知道他回来,家里没有做他的饭。” 闻言,许老爹就摆摆手:“少吃一顿也饿不死,狗子,家里柴不够了,明日祭祀祖宗,一早起来就要用,你去砍些回来。” 黑狗子闻言,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破屋。 翻出一把柴刀,又拿了一捆麻绳绕在身上就离开了家。 等黑狗子离开了院子,大嫂拿脚踹了一下大哥。 大哥看了眼老爹:“爹,咱家还要养这狼崽子到什么时候?我出门都抬不起头。” 许老爹撇了眼挑事的儿媳妇:“他走了,家里的活你能干?还是上山采石你能去?” 大哥闻言急忙摇头:“那采石的活真不是人干的,我可不想去了。” “那你们就别老搓磨他,养头牲口还得给喂点草料,把他饿死了,这家你们就自己顶起来。”..... 黑狗子确实很饿,走了一下午的路,到家连口水都没喝。 他背着绳子,把柴刀别在腰上,出了边城,没往连阴山那边走,而是在城外寻了一片野林子。 马上就天黑了,黑狗子没有着急砍柴,而是在树下借着余晖到处寻摸。 捡了两朵打了蔫的野蘑菇,还有几棵野菜,混着几根草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这些年他若不是自己到处寻摸着能填肚子的东西,在那个家里真的活不下去。 砍了高高的一捆柴背在背上,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黑狗子提着刀往城里走,路过高大夫的医馆,瞧见里面还亮着灯。 他不敢在门口张望,只快速的往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高大夫。 心中有些遗憾,远离了医馆之后,黑狗子从怀里摸出两颗小小的鸟蛋。 换作以往,这蛋根本留不下,可他就是想送点什么给高大夫。 今日怕是没有机会了,黑狗子把两颗擦干净的生鸟蛋,连壳一起塞进了嘴里... 第二日,中元节。 黑狗子从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院落,挂上纸灯笼,准备供品,还有祭祀用的香烛。 又拿出许老爹让他连夜用纸扎的衣裳,房屋,金银元宝等等,留到晚上祭拜的时候烧掉。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换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裳,唯独黑狗子还是那一身。 因为他不用祭拜,许老爹甚至不允许他出现在供桌旁,院子里,怕他冲撞了许家的先祖。 干完了家里的活,黑狗子被赶出家门。 光着脚,散着头发,路过一户户人家的灯笼下,就像是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街道两旁也挂满了灯笼,黑狗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医馆外。 医馆没有开门,只留外面两盏纸灯笼轻轻摇曳,黑狗子疲惫的坐到了医馆门口的台阶上。 对于这个边城,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感觉到依恋和温暖。 第4章 夜袭 “黑..狗子?是你吗?” 一声惊疑的询问,让黑狗子抬起头。 高开之穿着一身崭新的竹青色长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黑狗子局促的站起来,手抓住自己破碎的衣襟,急忙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你怎么在这?今日中元节,可没有出来闲逛的,你是哪里又受伤了吗?” 面对高大夫的询问,黑狗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摇摇头,就要快步离开,却又被高开之给叫住。 “你等等,我先开了门。” 医馆的伙计都放假回家去祭祀了,高开之把灯笼小心放到一旁。 然后有些笨拙而吃力的往下拆门板。 这些活,平日都是伙计在做,因此他做起来很不熟练。 黑狗子见状,急忙跑过去帮忙,三两下便拆了门板,整齐的摞放到一旁。 高开之笑了笑:“你干活倒是很麻利,来,跟我进去。” 点燃医馆内的油灯,高开之先打水净了手,回头瞧见黑狗子还局促的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这个时辰,都在祭祀先人,你怎么在外面?” 黑狗子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我没有先人。” “呵呵,怎么会没有呢?每个人都有祖先,你总不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高开之说完,也明白了黑狗子此时的处境,叹息一声:“黑狗子,你别怨恨许老爹。” 黑狗子愣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没有爹,就没有我,我不怨他。” 许老爹虽然把他当做了牲口使唤,可也的确养大了他。 否则他一个被遗弃的婴孩,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高开之闻言,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你是个心怀良善的好孩子。” 见黑狗子仍旧是之前那一身,而他送的鞋也没有穿,高开之让黑狗子跟他进后堂。 在他平日休息的地方,翻出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旧衣裳,和一双鞋袜。 “今日不管你要不要祭祀先祖,总归是要收拾的干净。我去给你烧些热水,你等下就在我这里洗干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黑狗子急忙拒绝:“不用了,我还是,我该回去了。” “你有地方去吗?这样的日子还是不要在街上转悠的好,正好,我也一个人,你留下跟我做个伴吧?” 听高大夫这样说,黑狗子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而他心里其实十分愿意留在高大夫这里,甚至常常幻想着,当初是高大夫捡了他该有多好? 他抢着自己烧了水,在高开之的催促下,扭扭捏捏的脱了衣裳,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裳和鞋袜。 高开之帮黑狗子把长发拢在脑后,用一根布带子绑好,露出了他总是躲躲藏藏的面容。 看着黑狗子脑门上那块嫩红色的新肉,高开之叹了口气:“服徭役的时候被打的?” 黑狗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好了,不疼。” 高开之不再多说:“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你帮我烧火,咱们爷俩做点简单的饭食。” 黑狗子乖乖点头,熟门熟路的去院里抱了柴火,医馆后院里不多时便飘出了食物的香味... 与此同时,边城的城墙外,五里之外的地方。 一群北狄骑兵骑在马上,静静的望向黑夜中边城城墙。 这一群轻骑兵人数只有上千,面对边城外这一排高大的城墙根本毫无办法。 但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也不知在城外站了多久。 静悄悄的连胯下的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另一侧靠近旌安的一处小村,垒了一半的城墙此时也已经停工,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士兵在看守。 今日是中元节,守将特意让大家都回营地去过中元节,遥拜先人了。 就连值守的士兵,也都心里记挂着家里。 不会想到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里,在这样明亮的月圆之夜里,北狄人会来搞夜袭。 往外望去,无边的草原在月光下就像是一片海洋。 而这片‘海洋’此时竟翻起了波浪。 其中一个值守的士兵无意间往外望了一眼,只见远处草原上似乎有一条黑线在滚动。 紧接着,他似乎又听到了一阵轰隆声。 是马蹄声! 士兵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奔向一侧,抓起扔在地上的铜锣用力敲响。 “夜袭!夜袭!北狄人打来啦~” 锣声,喊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落,等到留守的所有士兵冲到半截城墙前。 无数北狄人已经冲到了近前,再然后只听“嗡”的一声,这是无数人同时松开弓弦的声音。 千百支箭矢如雨一般从空中落下,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寒光,映照在乾国士兵的眼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一阵箭雨立即就收走了数十名乾国士兵的生命。 这是一次有计划的夜袭,千余名北狄骑兵一字排开。 手中抱着长木在其余族人的掩护下冲到了没有城墙的那一边。 用手中的长木撞开了乾兵用来阻拦他们的拒马刺架,冲过刺架直直的往那两条深深的壕沟里跳。 马匹跌进沟里摔断了腿,不断的嘶鸣,马背上的北狄人已经灵活的翻滚下马。 抽出了腰上的长刀,冲进了乾兵的队伍里。 以血肉之躯短暂的阻止了乾兵上前。 就这短瞬之间,有两百匹马都跳进了壕沟,竟是给身后的北狄人队伍铺出了一条血路。 等到指挥此处的百夫长看明白对方的意图,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这里是边境最薄弱的地方,驻军大部队还刚刚被将军给调走了.... 没有城墙和壕沟的阻碍,马上的北狄人仿佛在草原牧羊一般,根本不把这千百个孱弱的乾国士兵放在眼里。 他们呼啸着冲过半截城墙,不记伤亡,也不跟乾兵缠斗,直直的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后方乾国百姓的村子里。 各个正在祭祀祖先的百姓,只见一个个仿佛恶鬼般的高大身影风一般的冲进了家门。 无论男女老幼一通乱杀,点了火把四处焚烧。 仅仅片刻之间,就将一个百余人的小村子屠成了修罗地狱。 守护这一处边境的乾国士兵苦苦抵御,也拦不住任何一个北狄人的马蹄。 火苗窜起半个天那么高,乾兵慌忙点燃的狼烟也终于升到了高空。 原本以为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等到附近其他队伍的支援。 却惊恐的发现,不远处的旌安村那边,天空也被阴影遮盖了大半.... 第5章 北狄人进城了 此时,被高高的城墙保护的边城百姓,都在恭恭敬敬的祭祀先祖,祈求祖先保佑,根本不知危险降临。 黑狗子跟高大夫也做好了吃食。 两碗蒸熟的黍饭,一碟子腌菜对黑狗子来说,就是难得的美味。 “今日食素,咱们简单吃些。” 高开之递给黑狗子一双筷子,示意黑狗子吃饭。 再抬头,却瞧见黑狗子握着拳头,笨拙的用筷子去挑饭。 高开之再次叹息,许老爹是真把黑狗子当牲口来养了,竟连筷子都没有教他用过。 “黑狗子,还不知你大名叫什么。” 高开之没有出言纠正他,而是默默的把黑狗子的筷子拿走,递给他一个木勺。 黑狗子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木勺挖着饭。 其实他更习惯用手抓,只是在高大夫面前,黑狗子从心底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的粗鄙。 “怎么会没有大名呢?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这句话,让黑狗子想起了他很久之前的那个名字:“许..许满仓。” “满仓?粮谷满仓,真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满仓。” 高开之的笑容是真诚的,黑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可见许老爹对你,也是有期望的。” 期望是什么?黑狗子不知道,也许就是希望他能多干活,少吃饭。 见黑狗子不吭声,高开之便说起旁的。 “其实,我有个女儿,名字也很好,叫做忘忧。” 高开之许久没有回家了,今日中元节,也算是团圆的日子。 他却不能陪在妻女身边,只有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已解思念。 “忘忧。”黑狗子也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听着,就觉得是一个好名字。 只是好在哪里,黑狗子不通文墨,却是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忘忧是什么意思?” 黑狗子摇头,高开之笑道:“合欢解忿,萱草忘忧,忘忧其实就是萱草的别称,我当年..” 话未说完,高开之突然一脸惊恐的站了起来。 黑狗子顺着高大夫的目光疑惑的转头,看到城墙方向那边的天空中,飘起一团黑色阴影。 高开之急忙跑出医馆,站到了街面上,看清那的确是城墙上的士兵放出的狼烟时,顿时紧张起来。 “北狄人打来了?” 紧跟出来的黑狗子脚下一顿,接着便听到城墙那边传来敲锣示警的声音。 “满仓,你快回家去,虽说北狄人不太可能攻进来,也要提前做个准备。” 北狄人竟然在如此月圆之夜来攻城,高开之总觉得不对劲。 黑狗子担心高开之,不肯离去:“高大夫...” “我去提醒旁人,不会有事,你快回去。” 黑狗子被推开几步,见高大夫已经朝另个方向跑去了,只好先回了家。 自从边城的城墙修好之后,北狄人来攻过几次,没有占到便宜之后再没来过了。 因此边城的百姓看到了狼烟也并不慌张,觉着那高高的城墙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北狄人再厉害,也杀不进来。 所以,黑狗子一路上,都见到不少百姓,站在家门口往城墙那边瞧,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事关北狄人,黑狗子少不了沿路都被唾弃。 他无奈的把高大夫帮他束好的头发又拉扯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回到家,许老爹等人也已经知道北狄人来攻城了,并未慌张。 反而看到换了一身衣服还穿了鞋袜的黑狗子更加惊讶。 “哟,这是去哪了?还混了一身行头,挺有本事的啊。” 大嫂斜着眼看黑狗子:“就是怎么穿,也穿不出个人样来。” 许老爹咳了两声:“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少说几句吧。” “哼,外面那些北狄人又打来了,叫我说啊,爹你就是心善,该把这野崽子丢到城墙外面去。” 黑狗子不想再听,低着头说道:“爹,高大夫说,叫提前准备。” “没啥事,打不进来,除非那些北狄人长了翅膀了,会飞。” 许老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街面上,传来了无数惊叫嘶喊的声音。 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黑狗子急忙冲出巷子,跑到街面上。 只见远处一队高大的身影骑在马匹上,呼啸着冲了过来,住在街面上的百姓已经开始慌乱逃窜。 黑狗子回头看看身后的城墙,完全懵了,为什么,北狄人竟然从后方进了城? 他们是怎么绕过城墙的? 他在北狄人冲过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还未进门就大声呼喊道:“快跑,北狄人进城了!” 这一嗓子将许家附近的邻居都惊动了,大家伙还在讨论外面街上到底怎么了。 听了黑狗子的话,顿时都慌了起来。 黑狗子冲回了家,二话不说抗起许老爹就要往外跑,被许家大哥一把拽住:“你干什么?” “北狄人来了,快点跑。” 大哥大嫂犹自不信:“城墙那么高,怎么可能冲进来。” 黑狗子不善言辞,也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用力挣脱了大哥的手,扛着许老爹冲出了家门。 大哥大嫂追出门外,也听见了外面街上传来的马蹄声。 还有北狄人特有的呼啸声,仿佛狼嚎一样... 边城彻底乱了,城墙外不知有多少北狄人在攻城。 他们冲到城墙下就口咬长刀,弃马爬墙。 城墙上的士兵不断的射箭,将爬墙的北狄人射落,但他们就像不怕死一样前仆后继。 北狄人擅骑射,前面一批人爬墙,后面跟来的就放箭掩护,无数箭雨落下,城墙上的乾国士兵,也开始出现伤亡。 另一边,还有几队人,竟然抱着长木骑在马上,自杀式的冲向厚重的城门,直直的往上撞。 这一幕看的城墙上的士兵心惊胆寒。 副将吴玉峰趴在城头,看着月光下那一片黑影,估摸了一下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士兵回报其他几处狼烟都点了起来,便知道这是敌人行的声东击西之计。 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些北狄人打的不是拖住他们抢掠别处的注意。 而是从别处冲进了乾 国境内,绕到后方进了边城。 进入境内的北狄骑兵,人数未知,此时已成两面夹击之势。 边城军营平日里原本有守军五千人,但此刻留在边城的守军人数其实只有一千多。 其余人都被主将谢之庆带走了,奉命前去旌安村边境督建城墙。 而且就在昨日! 第6章 回城救人 吴玉峰来不及去思索这其中的巧合,果断分出一半兵力截杀入了城的北狄人。 阻止他们袭杀百姓,同时保护城内百姓撤退进连阴山避难。 之后又另派几骑出城向离边城最近的奉池求援! 今夜白月如日,而此时却被一片片阴影笼罩了半个天空。 看狼烟的方向,整条边境线都遇到了敌袭。 吴玉峰看向旌安村那个方向,同样是黑烟滚滚。 如今他所在边城,就只能期盼奉池的仇将军能快点带兵过来。 黑狗子背着许老爹拼了命的往连阴山的方向跑,他转挑巷子小路,这样可以避免跟刚入城的北狄人遇上。 从一侧小路出了城之后,吴玉峰派的士兵才开始组织百姓朝黑狗子这个方向撤出, 许老爹经过之前的惊慌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见黑狗子是第一个出城。 想着北狄人也追不上了,急的直拍黑狗子叫他停下。 “你莫要管我,快回去找你大哥,把你大哥给带出来!” 许老爹只有这一个亲儿子,儿子不走,他也断不会走。 见黑狗子不听话,他急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黑狗子终于停了下来。 “你去把你大哥给带出来,要是带不出来,你也别出来了!” 黑狗子呼呼喘着粗气,听到后方传来的喧闹,正是边城里的百姓。 于是,他把许老爹放了下来。 “我跟城里人一起走,你莫要管我,快去,快去!寻你大哥。” 黑狗子闻言,只好把许老爹留在原地,迎着从城里冲出来的百姓往回走。 他一边逆流而行,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高大夫的身影。 没有看到高大夫,却看到了夹在人群里的大哥大嫂。 大嫂眼尖的看见他了,挤过来一把薅住了黑狗子的衣裳:“我的鸡还在家里,你快回去把我的鸡给抱出来。” 黑狗子一把甩开大嫂的手,见他们夫妇无事,也就没有再管,但也没回头去找许老爹。 他借着身高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始终没有看到高大夫的身影。 黑狗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又回到了城里,撒腿朝医馆的方向跑去。 眼瞧着跑出巷子对面就是医馆了,却听见前方传来北狄人的呼啸声。 黑狗子停住了脚步,侧身躲进了角落,呼呼的平复着呼吸。 北狄人,他从没有靠的这么近过。 一直以来,黑狗子听到的都是北狄人的残忍。 所以,即便大家都说他是北狄人的野种,可他到底是在乾国长大的。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充满恐惧。 但是,高大夫还没有跑出来。 这个唯一给他温暖,把他当做人的高大夫。 黑狗子绝对不能允许高大夫出事。 平复了紧张的心情,黑狗子把散乱的头发重新绑好,悄悄伸头看向对面。 医馆门口挂着的布幡子正在燃烧,从敞着的正门能看到里面的药柜已经被翻倒。 北狄人已经进去抢过东西离开了。 黑狗子心里暗暗祈求高大夫没有回来。 他趁北狄人过去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馆,找到后院。 没有看到高大夫的尸体,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后院离开医馆,黑狗子尽量藏在阴影里不断的在后面居民的住处附近四处寻找。 沿途,越来越多的尸体进入了黑狗子的视线。 这一片都是被北狄骑兵扫荡过的地方,这些来不及跑的人全都死在了刀下。 黑狗子强忍恐惧,还要往里走,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呼啸,还有人惊慌呼救的声音。 他冲到街边的巷口暗中偷看,十几名北狄人骑兵举着染血的刀追着一群百姓在街上逃窜。 百姓身后,还有几十个乾兵边跑边放箭阻拦,给百姓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但也不知是他们的箭法不行,还是对方的骑术太厉害,被射中的寥寥无几。 让黑狗子心惊的是,前头那一群百姓里,有一个让黑狗子牵肠挂肚的身影,高大夫。 如今这城里四处都是火光,喊叫,打杀的声音。 北狄骑兵进了城之后,被乾兵冲散,但也几乎不跟乾兵正面拼杀,却仗着骑马灵活在城内四处追杀乾国百姓。 这跟以往他们以抢掠为主,抢完就走的风格完全不同。 此次,他们好像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眼看着追着高大夫的这一队北狄人的长刀马上就要刺进跑在最后头的百姓身上了。 一辆燃着熊熊烈火的木轮车从一侧巷子里冲了出来。 黑狗子大叫着,为了高大夫他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推着点燃的木轮车撞向北狄骑兵。 骑兵身下的马匹惧怕火焰,纷纷后退,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这一辆燃着的木轮车横在街道上,给前面逃窜的百姓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黑狗子也快速追了上去,拉起高大夫钻进了一旁的巷子。 还不忘大喊一声:“进巷子!” 其余的百姓一看也纷纷跟着往巷子里钻,这样一来,北狄骑兵在巷子里跑不起马来。 没了优势,让边城的百姓多了一丝生机。 黑狗子把高大夫拉的跌跌撞撞,干脆一把背起了他。 他腿长跑的快,不多时就冲到了最前后。 身后的百姓不自觉就把他当做了领头人,跟在他身后没了命的在巷子里钻来钻去。 北狄骑兵即便在巷子里被限制了速度,但也比两条腿的普通百姓跑的快。 就在他们快要跑出边城的时候,后面跑的慢的百姓已经被北狄人的弓箭给射死了。 黑狗子听到身后的动静不敢回头,爆发出了身体的极限,很快就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惨叫声从身后传来,慢慢的,再听不到一点声息。 黑狗子一口气冲出边城,往连阴山的方向飞奔。 追上了最先撤退的那批百姓和护送他们的士兵,知晓了暂时安全之后,累的一下跪坐在地上。 高开之即便后半段被黑狗子背着跑,也是被颠去了半条命。 他爬起来看向身后,没有人追来,也没有百姓跟上来,他们那一群人,只有黑狗子带着他跑了出来。 高开之心中悲痛,知道城里还没有逃出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黑狗子缓过气,觉得此处还是不安全,走到高开之身边想要继续背着他逃。 看了看在月色下,双眼明亮,面容如刀削斧刻般的黑狗子,高开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刚刚不是黑狗子救他,他根本跑不了这么远,一定会死在北狄人的刀下。 第7章 杀意 人人都说黑狗子是北狄人,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可北狄人来临的时候,他能勇敢的冲出来救出了自己。 “现在应该没事了,不出意外咱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那些北狄骑兵不会跟到这里来。” 高开之伸手拍了拍黑狗子的肩头:“满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黑狗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又憨实的笑。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继续往前走。 沿路,有许多走不动的人,坐在地上低声的哭泣。 这个时候,人们过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开始替城内死去的亲朋好友悲伤起来。 也替什么都没带出来的家财悲伤。 许老爹跟自己的儿子儿媳汇合了,三个人也愁眉苦脸的坐在地上。 看到黑狗子跟上来了,大嫂一下蹦起来跑到了黑狗子身边:“我的鸡呢?” 黑狗子愣了愣,他忙着去找高大夫,忙着逃命,早已把鸡的事忘在脑后。 “我不是叫你回去把我鸡抱出来,你没去?” 大嫂提高了嗓门,黑狗子摇摇头。 “啪~”一个耳光让周围的百姓都看了过来。 高开之愤怒的走到黑狗子旁边:“许家大嫂,现在逃命都来不及,谁会为了一只鸡去送死?” 大嫂闻言放了泼:“那是我娘家给的嫁妆啊~” 嚎了一嗓子,大嫂又去厮打黑狗子:“你这个北狄的狗崽子,都怨你,你怎么不死在城里?你去把我的鸡给抱回来,抱不回来,你就去死吧。” 北狄的狗崽子...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黑狗子的脸上。 那张脸,跟今夜冲进城内杀人的北狄人,多么的相像... “都什么时候,还吵吵,把北狄人给引来你就消停了。” 许老爹呵斥一声,大嫂还是有些怕的,闻言闭了嘴,只不过死命的拿眼瞪着黑狗子。 大哥在一旁默不作声,尽管在黑狗子很小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玩耍。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之情已然在无数口水中变成了厌恶和憎恨。 黑狗子无助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四周的目光如尖刺一般,刺的他浑身生疼。 高开之把黑狗子给拉到一旁,轻拍他的手臂:“别往心里去,你刚刚冲出来挡在北狄骑兵前面,大家都看在眼里。” 大嫂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就把你高大夫给救出来了,谁不知道你对这狗崽子好,又是给吃又是给穿,看病也不收药钱。” 说到这,大嫂突然高声惊讶:“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呢?这黑狗子该不会是你高大夫跟哪个北狄女人生的种吧?” “你!”高大夫心地善良,边城的百姓他都一视同仁,从不肯多收药钱,只是黑狗子可怜,他才多帮衬些。 如今竟被一个妇人这样污蔑,他心中愤怒,又耻于同妇人争吵,顿时气的面色涨红。 这边城的百姓,没有几个没受过高大夫恩惠的,见许家大嫂这样侮辱高大夫,都纷纷指责她。 许老爹见儿媳妇惹了众怒,跟着骂了几句,让老大把她领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后走到高大夫跟前:“高大夫,你可别跟她一个妇人见识,回头,我叫老大好生收拾她。” 高大夫气的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只摆了摆手。 许老爹赔笑几句,见黑狗子在一旁不动,催了两句:“走吧,狗子。” 高大夫见许老爹走远了,黑狗子还不动,拍拍他:“满仓,你去吧,我没事,我估计天亮前就能有消息。” 黑狗子只得点头,看到高大夫周围还有不少百姓。 最外围,还有士兵在警戒,这才放心的追上了许老爹一家。 许老爹不好意思再跟别人聚在一起,领着儿子媳妇往前走了好远才寻了个地方休息。 跑的太急,什么都没拿,此时想喝口水都没有。 大嫂难免又开始小声跟大哥抱怨。 黑狗子走到他们一旁,隔了些距离,也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大嫂的身上。 今晚他看到了无数惨死的人,那血腥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不知为何,黑狗子心里也升起了一阵杀意。 他记起大嫂进门后对他的苛刻辱骂,记起大嫂无数次在爹跟大哥面前撺掇要撵走他,还不给他饭吃。 但其实他以前从未去记恨大嫂,因为从小到大,他听到的辱骂太多,也觉得是自己给爹和大哥丢人。 可大嫂刚刚侮辱了高大夫,高大夫是那样善良,是唯一对他好,把他当人看的人。 大嫂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能对高大夫不敬。 因为这一点,黑狗子恨上了大嫂。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这一夜,跑到了连阴山附近的百姓,没一个人能睡得着, 他们遥望着边城的方向,只看到升的高高的浓烟,和若隐若现的火光。 不少人都抹着泪,害怕回去之后连家都没了。 “黑狗子,北狄人应该已经回去了,你跑的快,回边城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许老爹惦记着家里的东西,又嘱咐一句:“记得回咱们家去瞧瞧,要是被北狄人给发现了,你可千万别往这边跑。” 黑狗子沉默的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路过两侧密密麻麻的百姓,黑狗子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厌恶,只能尽量低着头。 可刚刚他匆忙的扫了几眼,却没有看到高大夫的身影。 这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内心开始慌乱.... 吴玉峰浑身浴血,握着长刀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着。 在他身前,一个北狄骑兵仰躺在地下,被一刀贯穿了肚腹。 他挥了挥手,身后数十名带着弓箭的士兵利落的爬上了两侧的院墙,上了百姓家的屋顶。 吴玉峰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胡同里引北狄骑兵。 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到现在还没回来,城门那边,刚刚说是外面的北狄人已经撤兵了。 可城里还有差不多一千多个北狄骑兵。 他也不敢把城门那边的人调过来,怕外面的北狄人又来个回马枪。 若是攻破了城门,那就全完了,整个草原上的北狄人都会一窝蜂的冲进来。 别小瞧这一千多北狄骑兵,吴玉峰现在就算人数是对方的两倍,正面相对,也无多大胜算。 他只好把士兵都分散开来,利用城内地形,打起了游击,设了个埋伏。 争取不打正面,一点点消耗对方人数。 在巷子里诱杀北狄骑兵的同时,还发现了不少藏在家里没被搜出来的百姓, 吴玉峰头都大了,一边留下几个士兵组织百姓藏好,一边将敌人引到别处。 第8章 城内激战 前方突然传来士兵警示的锣声,和马匹嘶昂的声音,吴玉峰急忙冲了过去。 两个北狄人自对面冲过来,马上挂着大包小包抢来的东西,正在追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 吴玉峰立刻带兵冲上前去,一个滚地横劈,当先朝马腿砍去。 其余手下士兵也配合默契,用长枪刺向马背上的北狄人。 其中一人被刺下马,竟还未死,顶着一个血窟窿反手一刀劈在了乾国士兵的脑袋上。 另一人也从马背上跳下扑倒一名士兵,咽气前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这两个北狄人死前发出的嚎叫,引来了更多的马蹄声和嚎叫声。 吴玉峰一把拖过长衫男子带着士兵躲进巷子,这才发现竟然是城里医馆的大夫。 “高大夫,你怎么还没走?” 高开之心惊肉跳,吓的两腿都在抖,刚才十几个乾兵围杀两个北狄人,竟还被反杀了两个。 可见北狄人当真是如野兽一般残忍凶猛。 “我,我跑了又回来了。” “什么?你回来送死吗?”吴玉峰顾不得追究,拉着他钻进了胡同里一户被屠杀光了人家藏起来。 “咱们的援兵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到现在还没到,高大夫,你自己找个地方藏好,别再出来了。” 高开之被塞进了墙角草堆,才反应过来,他是回来救人的。 吴玉峰把他藏好就未再管,因为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数量还不少。 他立即爬上房顶,看到一个满脸浓须的北狄大汉,手持铁弓汇集了一队几百人的队伍朝城门冲去。 机会就在此时,吴玉峰立即发令,高喊一声“射!” 只见街道两侧的屋顶,无数身影显露,“砰~”“嗡~” 无数箭雨朝中间落下,北狄骑兵的人群中顿时爆出一捧捧血花。 敌人的惨叫跟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吴玉峰抓着刀在屋顶上一边狂奔一边高喊:“射!” 又是一轮箭雨,敌人的骑兵队伍彻底被打乱,前面领头的北狄大汉,率先冲出被箭雨覆盖的街道。 勒马调头一气呵成,几乎都未看,抽出一支长箭就朝吴玉峰的方向射来。 危急关头,吴玉峰被身边一名士兵扑倒,险些掉下屋顶,但也躲过一劫。 那名扑倒他的士兵却被射中翻滚着掉了下去。 其余北狄骑兵也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调整,抽箭搭弓往两侧屋顶上射箭,没给乾国士兵第三次射箭的机会。 吴玉峰双眼充血,也不再犹豫,口中大声呼喝着指令,两侧埋伏的士兵纷纷举刀跳下房顶,冲进街道。 从昨夜北狄偷袭入城到现在,最大一次规模的正面拼杀才正式开始。 北狄人的马跑不起来,就没了冲撞的优势。 乾国这些年也研究出了一些对付北狄人的打法,那就是长枪刺人,大刀砍马腿。 但即便是北狄人失了马,拉不起弓,对比大多数乾人都要高大威武的身躯,也同样很难缠。 吴玉峰吆喝着,让手下儿郎列阵拼杀,三三两两一组围杀一个北狄人,这才勉强困住了这一批数百人的北狄骑兵。 缠住,就是死战! 无论是北狄人还是乾人,此时就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把利刃刺进对方的身体,直到对方变成一块死肉,才尖叫着冲向下一个。 不算宽敞的边城街道,很快就被鲜血铺满。 被利刃刺入骨肉时的痛叫,还有因为恐惧死亡发出的呐喊。 每一声就代表有一条生命停留在了这里。 双方合起来一千多人聚集在拥挤的街道上,有时甚至连刀都挥不开。 近身肉搏对乾人来说太过吃亏,这里每一个强壮的北狄人都高出他们一头。 粗狂野蛮的打法仿佛是一群野兽,疼痛让这些野兽更加兴奋,也更加嗜血... 吴玉峰一刀劈退一个敌人,身边配合的士兵突然一头仰倒,在他的眼窝上插着一支利箭。 吴玉峰抬头一瞧,竟是对方领头那大汉,骑在马上架弓射箭。 他的箭法十分精准,每一箭都能带走一个士兵的性命。 偏偏他射箭非常快,自腰间悬挂的箭壶取箭,搭弓,射出几乎只在呼吸之间。 就在吴玉峰看到他的这一刹那已经有四五个乾兵死在了对方的箭下。 吴玉峰大喝一声冲向对面,身体一扭,手中长刀狠狠甩了出去。 转着圈的在空中划出一圈亮光,朝那北狄大汉飞去。 “哚~”那大汉手臂一转,一箭射来,竟将飞旋在半空中的刀射中。 长刀在空中一顿接着便掉了下去。 那大汉也看到了吴玉峰,他身上的披甲代表了他是这城内的将领。 大汉哈哈大笑一声扔了弓箭拔出一把尖刀手拉缰绳朝吴玉峰冲来。 吴玉峰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疾风,他急忙往侧前方一跃,躲过马蹄,落地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刀回手一架。 “当”的一声,手臂一沉,头顶火花飞溅。 来不及睁眼,吴玉峰往一旁迅速一滚,身后两侧士兵及时刺出长枪,才逼退了大汉两步。 北狄大汉名叫丘古,是赫连通保手下得力大将。 而赫连通保,则是北狄王庭三大领头人之一,势力仅次于北狄王拓跋一族。 此次他负责带人牵绊住边城这里的乾军,这一次打草谷所得财物,尽归他自己帐下。 但赫连族长也说了,要他坚持到乾兵援军过来才允许撤退。 丘古觉得,这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如果他能从城内打开边城的城门,那不但可以得到丰足一冬的财物,甚至还能得到赫连头人的赏赐。 于是,他将手下骑兵分作两拨,一波去搜刮财物粮食,一波跟着他来攻击城门。 带着十足的信心,丘古刀锋如疾电,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朝吴玉峰脖颈斩去。 吴玉峰大骇,交手两招,他知道自己远不是眼前这大汉的对手。 惊慌之下,手脚并用,冲进了一旁的人群里,扔掉了手里被砍出了豁口的刀, 又抢过一旁乾兵的长枪,随后返身而上。 就在这时,高开之偷偷摸摸的从不远处的巷子探出头来。 他看着眼前血腥的厮杀场面,咬着牙把长袍卷到了腰上。 然后猫着腰跑到了最外围,检查了几个躺在地上的乾兵,发现还有气息的,就往巷子里拖。 这便是他回来的初衷,这也是他当初愿意留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边城的原因。 高开之手边没有药,他就先撕了自己的长袍给士兵们止血,包扎。 然后把他们留在巷子里安全的地方,再出去救其他人。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哪怕高开之是真的很害怕,可也无法见死不救。 不知不觉,他已经拖回了十几个人。 也在不知不觉中,靠战场越来越近..... 第9章 世间再无高开之 黑狗子冲回边城,躲在角落,看见了这惊恐的一幕。 在离前方厮杀混乱的战场附近,高大夫弯腰吃力的拖着一个失血昏迷的乾兵。 不远处一个高鼻深目,露着一胸口卷毛的北狄人,骑马提刀朝高大夫跑去。 黑狗子手边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他情急之下赤手空拳便冲了出去。 在那把刀落在高大夫身上之前,一头撞向马背上的北狄人。 恐惧让黑狗子爆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力量,连人带马都被他给撞翻了。 马匹嘶昂着摔倒,发出“轰”的一声。 黑狗子迅速从马身上爬起来,挥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这一拳仿佛有开山裂石之力,砸的这个北狄人的眼珠子都爆了出来。 响动被战场边的两个北狄兵给发现了,他们举刀大叫着冲了过来。 高开之见了,急忙拽了一把把自己也吓傻了的黑狗子往巷子里跑。 两人冲进巷子,那两个北狄兵还是跟了进来。 乾国跟北狄语言不通,黑狗子不知道那两个北狄人在大呼小叫些什么。 只见他们跟了进来,恐惧也重新回来,他迈开长腿,反拉住高大夫逃跑。 两个北狄兵追了一段,发现巷子里两侧躺着数名奄奄一息的乾兵。 也不追黑狗子他们了,一刀一个的仿佛砍柴一样的杀起了受伤的乾兵。 高开之回头,见到他之前的救的士兵,毫无反抗能力的被这两个北狄人无情斩杀,顿时双眼通红。 情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黑狗子的手,从一旁捡起一根木棍就大叫着冲了回去。 黑狗子跑出几步回头,深邃的双眼顿时睁大。 高大夫手里的木棍连一下都没有挡住,他的人和那根木棍一样,被锋利的刀锋划过。 “咔嚓~” 这一声是木棍被斩断的声响, 又似乎是刀锋划过高大夫骨肉的声响。 亦或是,黑狗子心中那唯一的温暖之地,碎裂的声响。 黑狗子瞬间便失聪了,城内所有混乱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高大夫倒下的身影,和两个恶鬼般的北狄人狰狞的面孔。 “啊~~~” 多年积攒的满腔怒气与怨恨,都化作了这一声大吼。 就连在巷子外面的街道上厮杀的北狄人和乾国士兵们,都被这一声给分了一下神。 巷子里的两个北狄人更是被黑狗子的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待他们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已经冲到了眼前。 紧接着,就像是被马群撞到一样,一股巨力撞断了他们的肋骨,撞裂了他们的内脏。 黑狗子仿佛一头疯狂的饿狼,扑在二人身上,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直接就抓烂了他们的喉咙。 然后拖着两具尸体的脑袋狠狠的往地上砸。 等到鲜血和脑浆都溅到了脸上,他才突然惊醒。 扔掉两具看不出人样的尸体,黑狗子跪坐在地上茫然回头,不远处,高大夫已经没有了呼吸。 踉踉跄跄爬到高大夫身边,伸出满是污血的手把高大夫翻转过来,见他青色的长袍已经被血染透。 黑狗子大张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哭不出声。 自此之后,这世上再没有对他好的人了...... 街道上的战况几乎是一边倒,乾兵结成的战阵早已被冲散。 骑着马的北狄骑兵借着高处和马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掉下马的则依仗强壮的体格跟数名乾兵缠斗到一处。 已经没有什么战阵,北狄人也无法冲锋,全都化为最原始的肉搏。 鲜血,惨叫,断肢,修罗地狱般的场景随着太阳的升起更加清晰。 吴玉峰的嗓子都喊哑了,他身上中了两刀,险些被那名北狄大汉削去了脑袋。 在数名手下士兵的拼死保护下才得以逃离。 北狄大汉丘古也不追他,大笑着继续收割着其他的乾兵。 吴玉峰有些绝望,昨夜燃起的狼烟,以及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奉池城的援兵为何还不来救援? 被主将谢之庆带走的那四千边城守军现如今如何了? 再这样下去,边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吴玉峰撕了布条将手臂上的刀口紧紧缠住,伸脚挑起一杆长枪就又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不管援兵会不会到,他都无路可退。 就在吴玉峰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时,他听到了北狄人的惨叫声。 是惨叫,而不是之前受了伤还猖狂的嚎叫声。 吴玉峰伸头去看,但一片混乱中他也看不到那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靠近后方外围的乾国士兵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黑狗子,那个他们所有守边士兵都认得的北狄人的野种。 不知从哪里捡了两把长刀,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人群,开始了疯狂的屠杀。 此时的黑狗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默不作声,任人欺凌的老实模样。 他红着一双眼,状若疯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杀光这些穿着兽皮,坦着胸口的北狄人。 周围的乾国士兵都被黑狗子给吓的纷纷后退,看着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北狄人竟然毫不费力。 在真正北狄人的对比之下,黑狗子的身体显得过于消瘦。 但就是看起来只剩一个骨架子的黑狗子,力量竟不比身材高大雄壮的北狄人差。 一刀劈过去,连北狄人都架不住。 刀锋划过脖颈,便有硕大的头颅飞上半空,洒下一片血雨。 黑狗子的勇猛震撼了周围的乾兵,士气顿时又高涨起来。 他们三两组织在一起,重新列阵,把黑狗子当做了箭头,在后面给他掠阵。 帮他击杀抵挡两侧涌过来的北狄人。 这样一来,黑狗子杀的更加顺利,在他刀下几乎无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丘古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返身杀了过来,黑狗子也看到了这个最显眼的北狄人,顿时把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可就在此时,半空一声响箭,紧接着,传来了阵阵擂鼓呼啸之声。 乾兵的援军到了。 丘古果断下令撤退,帐下骑兵纷纷大声嚎叫,一同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冲去。 一边跑一边呼啸着怪声,城内四处收刮的其余北狄人听到了啸音也迅速的回应。 吴玉峰虽然听不懂对方在喊什么,但他也听到了城外的擂鼓声,知晓这一群北狄人想要逃。 这个时候,援兵已到,哪里能这样轻易放他们走? 吴玉峰大喝一声,带头追在北狄人后方:“杀~” 第10章 我叫满仓 杀了一个对穿的黑狗子,猛然转身,扔掉了手里砍出一道道豁口的刀,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 看着乾兵追着那些北狄人朝外跑去,他也跟在这些士兵身后。 死死盯着前方骑在马上往城外逃窜的北狄人,脚步越来越快。 追在北狄人身后的那些乾兵,只见一道身影仿佛蛮牛一样撞进了前方人群中。 一枪穿透了一个北狄骑兵之后没有停顿的又继续往前穿透了下一个。 仿佛举着糖葫芦似的黑狗子大叫一声,挑起两具犹在挣扎的北狄骑兵朝前砸了去。 长枪带着两具骑兵的尸体将前方的两骑砸下,黑狗速度不减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追上一匹无主的马匹翻身跳了上去。 他从未骑过马,但跃上马匹的这一刻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稳住了被颠簸的身形。 此时他身上,高大夫送他的衣裳,已经完全被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散乱的发丝都在一滴滴的往下淌着血。 黑狗子此时没有了任何的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些北狄人,给高大夫报仇。 城内的北狄人听见撤退的指令,一个个提着染血的刀和财物从巷子冲出来不断的跟丘古的队伍汇合。 这些以往莽撞残暴如同野兽的北狄人,此次竟然进退有序。 知道乾兵援军已到,从另一侧朝城外奔袭。 整个边境已经全部沦陷,昨夜不知有多少北狄人通过旌安那边的缺口进入了乾国内部。 此时他们撤退的路线也是一样。 黑狗子在后面紧追不舍,初次骑马的他竟然速度不慢,追上一个便不要命似的从马背上跳过去,扑倒一个北狄骑兵将他扯下马来。 狠狠的用拳头砸向对方的脑袋,再捡起佩刀速度飞快的朝前面追去。 丘古勒马回头,远远的看着后方那道不断靠近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他本就好勇斗狠,遇到了对手更是兴奋。 可惜今日不行,这一战虽说成功进入了乾国境内。 可因此而付出性命的北狄人也不在少数。 赫连头人下了死命令,进入境内无论他如何都可以,只是必须要听令进退。 北狄起源于广漠之野,以射猎为业。 虽是后来抓住了机会占领了草原地区,使得生存环境优越不少。 后来又一统整个草原,建立了北狄王庭。 可骨子里依旧难掩野性,天性崇拜强者。 丘古向来看不起乾国人,但今日,边城中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力大无穷的人物,实在让他升起了比较之心。 若不是要听令离开,丘古很想冲回去跟他战上一场。 但此时既然不行,那这个人,就断不能留。 想到此处,丘古取下一把大弓,嗖嗖嗖一连三支拇指粗细的箭射出,随后转头就走。 黑狗子刚拧断了一个北狄兵的脖子,就听见一阵破空声传来。 他下意识的抓起尸体朝前扔去,只见那尸体上瞬间就多了两支长箭。 不待黑狗子回神,肩胛处一阵剧痛,第三支箭已经破开了皮肉。穿透了肩膀。 黑狗子也被长箭的力道带的向后连退数步,仰面摔倒在地。 ...... 距离北狄人夜袭边城已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整个边城都沉浸在一股悲伤的情绪里。 无数边城百姓失去了亲人,连安身之所也被焚烧殆尽。 北狄人不光杀人,还抢掠,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街道上,巷子里,到处都是尸体。 有的甚至被马匹踩踏成了肉泥,血腥气浓重到让人作呕。 黑狗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想起身,左肩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自己上身不着寸缕,只有几道白布从胸口绕过将肩膀的伤口紧紧包裹住。 浓重的药味从伤处传来,黑狗子这才记起来他中了一箭。 接着,他又记起高大夫的惨死,不由得悲从心来,眼眶湿红。 房门推开,吴玉峰褪去护甲,穿着一身布衣,带伤前来探望。 见黑狗子半撑着身体,黑黝黝的双眼看向自己,吴玉峰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着躺下。 关于黑狗子的事,吴玉峰在边城待了好几年,也是清楚。 黑狗子的身世无人知晓,许老爹当年是在城外附近村子边捡到他的。 本想当儿子养,将来也顶个重劳力,没曾想这孩子越长大,长相越像北狄人。 乾国跟北狄水火不容,世代仇恨,所以黑狗子就被当做了异类,以及发泄仇恨的对象。 边城里上至老妇,下至幼童,谁都可以唾弃他,欺辱他,打他,骂他。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北狄人这一次闯了进来,黑狗子竟然是杀的最狠最多的那个。 吴玉峰从前只是知道黑狗子的事,打听清楚他没有离开过边城,不是北狄的奸细后就没有再管。 这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黑狗子,却是发觉他只不过眼窝深邃了些,鼻梁也比大部分人高挺了一些。 其余地方,跟乾人也并无两样。 一母同胞还各有不同,若说乾人之中定没有如此长相之人,也实在太过武断。 怪只怪黑狗子长在边城这样的地方,每每看到他,就会让人想起北狄人。 这次黑狗子杀北狄人的时候,吴玉峰跟手下的那些士兵都亲眼见到了。 一拳能连人带马砸倒,一杆长枪能轻易举起两个人,又能在马上灵活的腾挪跳转,当真是天生神力。 只是那些亲眼目睹的士兵内心震撼之余,也不免会想到黑狗子不愧是有北狄血统的人。 似乎天生就适合在马背上生活.... 但不管怎样,当黑狗子被一箭穿透肩膀,受伤昏迷后,这些士兵还是将他救了回来,没有不管。 而吴玉峰也起了爱才之心,如黑狗子这般勇武之人,便上整个乾过军中也是少见。 “黑...你醒了?” 吴玉峰想喊黑狗子,又觉得实在难听,可他又不知道黑狗子叫什么。 黑狗子看向吴玉峰,他不认识这个人。 虽然在这里长大,但自从他懂事后,就没有敢认真看过别人。 从来都是低着头,用散乱的长发挡着脸。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却也是个陌生的地方。 “我叫满仓。” 高大夫说过,满仓是个好名字。 以前他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可如今,他却想要人人都叫他满仓。 而不是被人叫做野种,黑狗子,狼崽子... 第11章 我愿意 吴玉峰探视过黑狗子后,便准备离开。 他实在分身乏术,忙碌异常,就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无暇休养。 如今,北狄人虽已被逐出,但此次损失惨重。 边城百姓早前有一部分逃出,躲进连阴山,后来城内正面对决时,幸得黑狗子杀出重围。 奉池的仇将军也带领援兵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多伤亡。 如若不然,吴玉峰恐难以活命,早已命丧丘古刀下。 他个人生死倒是无妨,可若是城门被破,边城沦陷,整个泗州将陷入危险。 而其他边境村落,因毫无防备,北狄骑兵过境之处,几乎片甲不留,横尸满地。 此次北狄铁骑闯入边境,也是他们失职所致,待上报朝廷后,是罪是罚尚难定论。 吴玉峰心事重重,他安抚许满仓,让他在这儿好好修养。 许满仓却是惦记着高大夫的尸身,两忙询问。 “高大夫的尸身已经收敛好,你不要担心。还有你家里那边,我也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 高开之本是涠洲人,不远千里来到边城,开下医馆,这些年救治了无数百姓。 他是边城里最好的人,吴玉峰从前就听闻高开之心善,连黑狗子这样的人也救,便能知晓黑狗子此时的心情。 “城内百姓自发给高大夫搭建了灵堂,停灵七日之后才会下葬。” “你若想去祭拜,我可命人陪你一同前去。” 听闻此话,许满仓竟摇了摇头。 他知晓没有人愿意见到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了别人给高大夫祭奠。 许满仓虽然找回了名字,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人人唾弃的黑狗子。 高大夫在他心中,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唯一把他当做一个人看待的人。 如今高大夫死了,许满仓感觉他也不知以后要如何继续苟活下去。 吴玉峰不知许满仓心中所想,但见他此时人已清醒便开口问道:“满仓,你可愿从军?” 从军?许满仓抬头,有些迷茫。 “对,像高大夫这样好的人都惨遭北狄人杀害,难道你不想给他报仇么?” 吴玉峰知道该如何劝满仓,他以己度人,若是他处在满仓的位置。 怕是整个边城的人都死光了也不会伤心,但高开之不一样,听闻这高大夫时常接济许满仓。 果然,听闻报仇二字,许满仓漆黑的双眸重新燃起亮光。 是啊,他还是有用的,他可以替高大夫报仇。 “我愿意。” 吴玉峰露出笑容:“好,既然如此,你先将伤养好。” ...... 许满仓在边城营地里养伤,又三日之后,他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不影响基本活动。 只是受伤的左肩,还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使不上力气。 说起来,他时常吃不饱,但力气却总比一般人大很多,受了伤也好的快。 许满仓觉得,这或许就是贱命好养吧? 许家无一人来探望,许满仓也并不意外。 就算是他死了,爹跟大哥应该也不会伤心的。 这么多年,满仓能感觉到爹跟大哥只是想让他干活,并不希望他回家去。 他也觉得是自己给爹和大哥丢人,所以要说怨恨,并没有。 就像之前他跟高大夫说的,没有爹,也就没有他。 吴玉峰从那日来探望过后,也没有再来过。 许满仓听门外的士兵说今日城中百姓要送高大夫下葬,便央求带他远远的去瞧上一眼。 这几日照顾许满仓的士兵是吴玉峰身边的亲兵,叫做吴遂,乃是吴玉峰的同乡同族。 吴遂比吴玉峰更了解许满仓,因为他曾经还同其他人一起捉弄过许满仓。 如今,吴玉峰下令不准他们喊许满仓为黑狗子。 军中上下也都知道许满仓那日奋勇杀敌之事,但吴遂依旧不喜欢他。 只因为许满仓那张同北狄人相似的脸庞。 多少袍泽多少百姓丧命在北狄人的铁骑下,看到这样的脸,如何能不恨? 吴遂秉明之后,带着许满仓来到了医馆附近。 许满仓看到满街缟白,无数人身披素麻跪倒两侧。 高开之的棺木被抬出,街头巷尾一片哀悼哭声。 许满仓远远的看着,并不敢靠近。 就像曾经他无数次路过医馆,却不敢进去一样。 高大夫于整个边城的贫困百姓而言,就如同那天上的仙人菩萨,救苦救难。 如今高大夫的葬礼,大家自发凑钱来悼念送葬。 这便是高开之多年来种下的善因,结下的善果。 待送葬的队伍缓缓向城外移动,许满仓就远远的跟着。 他跟着众人来到了连阴山,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看着他们将高大夫放进早已选好的墓穴。 高大夫并非边城人,他的老家在泗州飞城。 满仓还记得,高大夫说他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忘忧。 家中世代行医,到了高大夫这一代,听闻边城常年战乱,许多百姓过的水深火热。 便义无反顾来到了这里,建了医馆,造福百姓。 哪怕家中一文钱都没有了,但有高大夫在,就不怕病了伤了无人医。 听闻高大夫刚来边城时,身边有奴仆,带着几车满满当当的家当。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高大夫就算是散尽了家财也不够,过得越发清贫。 好在人心换人心,高大夫的善良也能得到回报。 边城百姓平日里多得了一点吃食,都会给高大夫送去。 只有许满仓满心愧疚,因为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偶尔捡到鸟蛋,采到了草药,也要趁机会才能送出去。 而高大夫给他免费治伤,赠他衣衫鞋袜,还要因为他被人侮辱。 许满仓满心悲痛,躲在暗处。 待百姓陆续下山离去,他才敢来到新坟近前。 双膝跪地,失声痛哭。 哭声悲切,飘荡山林,如同鬼泣。 跟着一路行来的吴遂只觉得寒毛竖立,脊背发麻。 在他眼中跪在坟前哭泣的许满仓,此时正如一条被遗弃,垂死的野狗。 他明明跟其他人一样讨厌这个身上留着北狄人血的黑狗子。 但此时听见他的悲声,竟也觉得心中有些动容。 吴遂看看这座新坟,再看看许满仓,想着从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 竟然有些理解为何他会如此。 这世上应该再无如同高大夫一般心善的人,会可怜他,对他好了吧? 第12章 满仓从军 乾国军队采用的是征兵制度,各地驻守的士兵都是征召挑选的常备军。 自愿从常备军者,选中即有赏赐,还免除全户徭役。 若有战功,更是能替家中挣下田宅。 近年来,乾国大兴土木,开山采石以筑城墙、疏浚河道修建运河等等,导致徭役负担沉重不堪且是强制性的。 当然这种强制只是针对普通穷苦人家,那些拿不出银钱免除劳役的。 富户,贵人们,自然不会去考虑这些。 服苦役对百姓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每年累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从军虽然也有危险,好歹立功有赏,若是战死也会有抚恤留给家人。 因此乾国的普通百姓对从军并不抵抗,只是跟北狄常年征战,每年都要消耗大量士兵,总也是不够的。 尤其是驻守边关的士兵,如此次被北狄夜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在朝廷还未补充新军前,将领都可以临时征调当地百姓以及灾民,以防北狄趁虚而入。 吴玉峰自然不是临时征调,而是想让许满仓长长久留在军中效力。 但这样一来,就算许家把满仓当做牲口养,于情于理也都要跟许家知会一声。 吴玉峰料想许老爹定然会同意,因为许满仓当了兵,许家一样可以全户免徭役。 而且就算他不答应也不行,吴玉峰有募兵权,岂是他一个老汉可以拒绝的? 所以只是派亲兵去告知,结果亲兵回来后却说许老头并不答应,实在出乎吴玉峰的预料。 “那老汉说,他养了黑狗...满仓十余年,实在舍不得满仓从军打仗。” “又说家中长子体弱不能劳作,若是满仓从军离家,那家中便无人照料。” 听了亲兵的回复,吴玉峰冷哼一声。 许老头的心思他如何不知晓,若真把满仓当做养子,略有一点情分,又岂会看他多年被如此糟践欺辱? 现在不答应,不过是想要更多好处。 许满仓天生神力,若能留在军中,日后前途定然无量。 若是旁人,吴玉峰就算是冲着许满仓少不得也要对他家人客气些,送上厚礼也是应当。 可吴玉峰知道许满仓想给高大夫报仇,所以他一定会当兵。 那许老汉不识时务,自然不必给他好脸色,干脆摆摆手让亲兵下去。 连本应给许家登记造册的免赋都未去办。 许家父子在家左等右等也不见再有消息,黑狗子也未回家。 这一日终究是忍不住,前往边城军营询问。 只是刚到附近就被值守士兵给哄走了。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长枪,二人也不敢上前。 许家大哥也只敢待走远了些,才叫骂黑狗子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老爹坚持回到家,才悔恨的跺跺脚。 他知道留不住黑狗子,黑狗子早晚要走。 只想趁有人赏识黑狗子,最后再卖个好价钱。 毕竟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他这么多年,还因为他遭受了那么多邻里街坊的嘲笑和白眼。 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放走了黑狗子,那岂不是太亏了? 然而,当他转念一想到黑狗子去当兵之后,不仅可以免去家里繁重的苦役劳作,将来也许还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时,心中又稍稍得到了一些宽慰.... 时隔大半个月,奉池调兵两万驻扎边城以及城墙缺口处。 吴玉峰暂代原谢之庆的职务掌管边城内外军事。 仇将军来信给吴玉峰,说是这一次,朝廷将会任命一位大将军来掌管整个边关。 届时大将军会亲自带兵十万大军坐镇,让吴玉峰早做准备。 吴玉峰看完仇将军的消息,一时心中说不清是喜是忧。 喜的是他可能不会被降罪,忧的是不知新来的大将军为人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吴玉峰是谢之庆提拔上来的,看中他能领兵打仗。 但他跟谢之庆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谢之庆在的时候,一些政令经常被吴玉峰反驳。 他为人耿直,而谢之庆此人则喜好奢华。 边城环境本就比关内要清苦,谢之庆乃镇守边境的将军,本应老老实实待在城内坐镇指挥。 可他却常常借机带兵擅离职守。 偏偏这边城他的官职最高,吴玉峰就算是看不惯也管不住。 如若不然,此次谢之庆又何至于丧命,还连累了四千多边军。 如今谢之庆战死,待新任大将军到任后,说不定会第一个把他撤下。 万一再拿这一次北狄突袭边城的事寻他个错处,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吴玉峰一个小小副将,只有听天由命。 这边吴玉峰正烦恼着,许家也接到了每家要出一名成丁继续采石的通知。 许老爹拽着敲锣告知的兵丁不放:“我家黑狗子从军了,为何还要出徭役?” 通知的兵丁一把甩开许老爹的手:“你可有免徭役的文书?” 许老爹摇头,兵丁冷笑一声:“后日若不出人,便绑了去。” “你们,你们...”许老爹急了:“我家就一个儿子,按理也不该强征。” 兵丁都不用翻册子,嘿嘿一笑:“许老汉,你蒙谁呢?你有两个儿子,全城的人都知道。” 他把木槌往腋下一夹,拍了拍许老爹的肩膀:“黑狗子不是你儿子?” “可、可黑狗子从军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后日你家若不出人,耽误了修建城墙,那就是大罪。” 兵丁一走,许老爹险些气的站不稳。 他转身回到家,叫了老大:“走,咱们去找狗子。” 许家老大也吃不了采石的苦,闻言立马跟上。 两人在军营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无论怎么说都没办法进去。 值守的士兵可不管他们是谁,胆敢靠前,就亮起了闪着寒光的长枪。 而被许家父子惦记的许满仓,此时正在军营中跟着练习阵型。 这段日子,许满仓一步没有离开过军营。 每日吃得饱,也不用再跟从前那样饿着肚子不停的干活。 他恢复的极好,虽然常年挨饿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补补回来,可也觉得仿佛有了使不尽的力气。 不到一个月,便又可以背起数百斤重物。 吴玉峰直接将许满仓编入他的亲兵队中,同吴遂一起。 他治军严厉,手下兵卒就算心有不服也不敢反对。 更何况,许满仓的大力真的惊呆了不少人,恐怕整个边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的过他。 许满仓为人沉默寡言,他知道乾人不喜欢他这张脸。 可在军中不允许披头散发,他便时常低着头。 自从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开始,他便跟着每日训练,哪怕某日没有轮到他们,也在一旁跟着学从不懒惰。 吃饭,洗漱,睡觉,他也从不跟人争抢。 时日久了,军中这些士兵,竟也觉得他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可惜许满仓那张脸,终究生不出亲近之意来。 第13章 许家不仁,满仓有义 越是在军中,越是崇尚强者。 换做之前,大家不知晓满仓的厉害,只会觉得此人懦弱该欺。 可见识过许满仓杀敌时的勇猛,又见识过他远超普通人的力气,便没有人敢小瞧他。 许满仓心中带着给高大夫报仇的信念,每日勤练不缀,苦学军中战阵。 内心被给高大夫报仇的事充斥着,并没有去想许家的事。 加上吴玉峰有过交代,为此许家父子并没能见到人。 待出徭役那日,许家大哥便被绑去山上采石。 大嫂坐在院中哭天喊地的叫骂,觉得都是黑狗子害的。 害的她娘家给的鸡被北狄蛮人抢了去,又害的她男人要去山上采石头。 许老爹这回也不制止儿媳丢人现眼了,脸阴沉沉的坐在院内。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要想办法见一见黑狗子。 若是自此失了联系,就算是黑狗子将来真的有了出息,那白眼狼也未必会记得他的恩情。 许老爹自认将黑狗子抚养长大,他孝顺自己是应该的。 大乾最重孝道,黑狗子若是不孝敬自己,那便去官府告他。 养子也是子,到时候看官老爷是信他,还是向着那个有北狄人血统的野种? 想清楚这些,许老爹站起来拍了拍布褂子,去喊了大儿媳。 “你要想老大回来,光搁家里吵吵有啥用?” 许老爹看不上这大儿媳,可当初同意老大娶他进门也是没有办法。 黑狗子的事整个边城无人不知,好人家的闺女哪有愿意入他们家门的。 也就这大儿媳一家泼辣名声不好,为了给自家早点留香火,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许老爹甚至想好了,若黑狗子以后出息了,家里日子好过,少不得再给老大换个儿媳妇。 他嘱咐大儿媳几句,大儿媳一听,立马气势汹汹的走了。 若说撒泼,还真没人能比的上她。 许家大婶跑到街上,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骂。 叫骂声引来了不少边城百姓驻足观看,也引来了不知多少人的笑话。 但许家大婶根本不在乎别人笑不笑话她,大声诉说着黑狗子不孝顺,不管大哥死活。 当初她公公心善,不忍看个孩子在野外冻饿而死,给抱回来养着。 哪怕后面黑狗子越长越像北狄人,也体谅是条人命,没有将他打杀了。 又道这北狄人的野种便是菩萨都渡不了,编排了好些无中生有之事,直言许老爹已经被气病了。 边城刚逢难不久,不少人家的房屋都被北狄人给烧了,亲人也惨遭不幸。 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听闻许家大婶辱骂黑狗子是北狄人的野种,内心自然也不舒服。 巡城士兵见此处聚集了众多人,过来查看,许家大嫂又趁机大闹一通。 有不少人对黑狗子偏见已深,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要把黑狗子处死。 烧死北狄人的野种,这个念头一出,隐隐成了一种发泄的念头。 跟风的人越来越多,呼喊声也越来越多。 许家大嫂见状,从地上爬起来,高呼要去请大人做主。 一行不明是非,亦或是纯粹是为了发泄心中郁气的百姓都跟着许家大嫂一同往边城官府走。 边城主要由军方掌控,历来都是守城将军管理。 太守府设立在奉池,边城属于是乾国最外的一道防线,只设有一名长史负责处理日常百姓事务。 巡城士兵见事态不对,连忙派人去通知吴副将。 吴玉峰听到许家人要去官府告许满仓,原本并不在意。 只是又听人禀报,说城内百姓群情激奋要处死许满仓,这才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朝廷派来的大将军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不能处理好,到时将军听信百姓之言,说不定真会处死满仓。 想了想,吴玉峰便让吴遂喊来了许满仓。 把这件事跟许满仓说了一声,然后问他的意思。 许满仓并未有什么意外,大哥的事一向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哥比他年长几岁。 当年许满仓还未长成,就要替大哥去采石服徭役。 此时吴玉峰问他,他便以为吴玉峰要他回家替大哥出徭役。 吃苦受累许满仓不怕,他只是担心自己离开军营,就无法替高大夫报仇。 当日杀进城内的那些北狄骑兵,还未斩尽,这仇就不算是报了。 许满仓自幼也无人教导,除了高大夫偶尔会跟他聊上几句,也从未跟旁人有个交集。 因此他什么都不懂,以往每日都是想尽办法给自己寻些吃的活下去,又或者闷头干活。 根本不知道从军后家中可以免徭役这件事。 “吴将军,那我,去替了大哥服徭役后,还能跟你们去杀北狄人吗?” 吴玉峰闻言一愣:“你要回去替你大哥服役?” 许满仓点点头,老实道:“我爹年纪大了,不能上山采石。” 吴玉峰这段时日,虽未时刻把许满仓带在身边,可却对他十分的上心。 让自己的亲信吴遂带着他熟悉战阵,还教他使用兵器,学射箭,投枪。 因此,对许满仓在军中的生活倒也是了解。 只是没想到他听到许家人在外如此对他,他想的竟然是要回家替大哥服徭役。 “满仓,你那位嫂嫂,可是煽动了不少人想要治你于死地。” “此事恐怕也是你爹授意,否则她一个妇人怎敢如此?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吗?” 许满仓摇摇头:“没有爹,便没有我。” 这话,当初许满仓也是这样回答高大夫的,高大夫夸他是个心存良善的好孩子。 记起高大夫,许满仓眼中满是伤感。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活得小心翼翼,要如此卑微。 收养他的爹,一同长大的大哥要如此对他?难道就因为他的长相不同吗? 吴玉峰看到,以为满仓在难过被家人如此对待。 于是重重拍了拍满仓的肩膀:“你有仁义之心,不必在意外人说些什么。” “不过,你也不必回去替你大哥。” 吴玉峰解释了一下从军后可以全户免除徭役,满仓听完,难得面露喜色。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回报了爹的养育之恩。 “满仓,男儿立于天地间,无愧于心便好。许家给了你一个姓,这些年你早已还清。” “你那兄嫂,连我也有所耳闻,若一味忍让,只怕他们将来得寸进尺。” 第14章 有何脸面? 仁义,孝顺是应当的。 只是许家虽养了许满仓,却并未把他当做子孙看待。 整个边城又有谁把他当做一个人了? 愚孝不可有,吴玉峰看重许满仓,想帮他同许家彻底摆脱关系。 他写下一封信,拿了自己的令牌,交给吴遂,让他陪许满仓去一趟官府。 吴遂带着许满仓离开军营,行至街面,许满仓低头遮面。 许家大嫂已经在官府外闹了许久,因一同前来的百姓太多。 惊动了长史,正待去寻人来问。 衙役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吴遂跟许满仓。 来到官府内,吴遂递上吴玉峰令牌以及手函。 长史令看过后,便对此事有了决断。 边城长史姓张,是一位年近五旬之人,生的富态祥和。 对于军中之事,他从不插手过问,只负责民生,也只听从奉池郡守之令。 不过这不代表他可以不给这些武将面子。 放下手函,张长史看向许满仓。 如今许满仓早已不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模样。 张长史对黑狗子也早有耳闻,毕竟在他的治下,又是在如此敏感的边城。 许满仓那张年轻的脸庞,确实比较像北狄人,但他身形消瘦,双眼漆黑。 看着没有北狄人的凶悍,却有一种乾国人的文雅之气。 随后,张长史摇了摇脑袋,他竟然能从这个被叫做黑狗子的少年身上看到文雅,真是糊涂了。 吴玉峰信中说明,许满仓已入常备边军,其许氏一户可免徭役。 这点有吴玉峰作保,办起来倒也简单。 许家大嫂自许满仓进来,就有些讶然他的变化。 如今再看官老爷接了那边军士兵的信件,心中只道黑狗子寻了帮手。 她连忙匍匐在地:“大老爷,您看到了,这黑狗子的的确确是北狄人的野种。” “但他如今已入常备边军,为乾国效力,岂可因血统而否定其贡献?” 张长史的声音严肃而有力,他望向许家大嫂,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许家大嫂被张长史的气势所震慑,但她仍不死心,继续哭诉道:“大老爷,他虽然入了边军,但毕竟是北狄人的种,万一他日后起了异心,这北狄人的种怎么能信得过呀?” 许满仓站在大嫂一旁,看着她巴不得自己马上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在大嫂的眼中,他的命都不比不上一只鸡。 但许满仓不善言辞,大嫂说的话,也跟往常一样,整个边城,又有谁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许满仓辩无可辩,只能沉默。 吴遂冷笑一声,又看了看堂外跟来看热闹的人,最后瞄准了许家大嫂。 “你认识他亲爹娘?” 许家大婶摇头:“我怎么会认识?” “既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北狄人?” “这..这大伙儿都有眼睛看着呢,他长得就跟那北狄人一样。” 吴遂又笑了一声:“哦,照你说的,他长得像北狄人,就一定是北狄人,对吧?” “没错。”许家大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百姓,顿时又有了些底气。 “这位小军爷,北狄人还不可恨?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啊?年年都要来抢我们的粮食,当然该死。” 张长史眉头紧锁,但没有出声。 吴遂听完许家大婶的话,转身朝那些百姓喊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众人七嘴八舌,说是应该处死许满仓,更有甚者,说是应该砍下许满仓的头,然后挂在城外,让北狄人看看。 说到激动处,甚至有人捡来了石头砸向堂内,要打许满仓,被衙役呵斥才勉强压住。 吴遂看向许满仓,只见许满仓低垂着头,双手紧握,站在那不躲不避,竟突然觉得他十分可怜。 这段时日,许满仓每日跟在吴遂身边,吴遂早已放下过去心中的成见。 看着这些被他们保护的边城百姓,其实曾经自己也跟他们一样。 吴遂面向许家大婶:“既然你说北狄人该死,认为许满仓是北狄人,那么你们许家收养北狄人,是不是一样该死?” “这...”许家大嫂呆住了,万万想不到吴遂竟开始问她的罪。 吴遂不理会她如何反应,又看向堂外众人。 “你们各个看着他长大,既然你们心里认为他跟北狄人一样,为何知情不报?为何不早早把他杀了?” “还是说,你们其实也知道许满仓同草原上的那些北狄人不一样。” 吴遂冷哼一声:“北狄人进城,你们跑得比兔子都快,只有他敢上前跟北狄人拼命,你们做得到吗?又有何脸面在这里说要处死他?” 吴遂的质问,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满仓目光闪动,随后又惭愧低头,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当时只是一股热血上头。 若没有高大夫,他也是躲进山里的那个。 只是对北狄人的恐惧,似乎也真的没有那么重了,原来他们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死。 吴遂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转向张长史:“外貌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行。许满仓自小在边城长大,便是我乾国人。” “况且,他如今已是边军的一员,若是有任何不轨之心,将军自会严惩不贷,请大人明察。” 张长史点点头,他手边还放着吴玉峰的信,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他命人传来许老爹,许老爹一入堂,来不及看上黑狗子一眼便听堂上大老爷问道。 “许老汉,这许满仓是你养大的,你可承认他是你许家人?” 许老爹被招过来的时候,在路上就听见人议论了,隐约听得几句,知晓是儿媳闹到了公堂。 心里骂着大儿媳蠢笨,此时见她跪在地上就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于是他老泪纵横,抬起袖子遮面:“大老爷明鉴,当初我见狗子被遗弃在路边,心下可怜便捡了回来养。” “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竟然是北狄人的种啊,可无论如何,也是我一手养大,还望大人能饶了狗子一命吧。” 边城没有知府县令,张长史是唯一的文官,平日里处理民生小事,也帮着裁断一些邻里纠纷。 许老汉如此悲切,使得堂外众人也有些动容,却没有打动张长史。 他只沉声问道:“既如此,你便是承认许满仓乃是你许家人了?” 许老汉点头应是,然后扭头看向许满仓:“狗子,爹知道对你不够关心,可爹也有苦衷啊。” 第15章 调离 许满仓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记着许老爹的养育之恩。 所以不管许老爹让他干什么,满仓都很顺从。 懂事以来,满仓便受尽白眼与欺辱。 当身边所有人都用同样态度对他的时候,他习惯了。 便会觉得因为自己身上有北狄人的血统,所以不为世人所容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见许老爹用从未有过的和蔼语气跟自己说话。 许满仓心中滋味难明,却也知晓这是为何。 因为他从军了,可以替许家免除苦役,可以让大哥不必上山采石。 但许满仓依旧会被许老爹的眼泪给触动,好似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亲情。 许满仓上前扶了一把许老爹,这动作就代表了他还是认这个爹。 只是许满仓不善言辞,只是如往日一样低着头。 许老爹心下稍安,他还当黑狗子从军后便会不认他,眼下看来,黑狗子还是原来的黑狗子。 他顺势抓住许满仓的手臂:“你当然是许家人了,这边城谁不知道你是我许家人?” “莫要听你嫂子胡说,她人口硬心软,只是心疼你大哥体弱,恐受不了服役之苦啊。” 许满仓轻轻点头:“爹,如今我已从军,家里...” 说到这,许满仓扭头去看吴遂,吴遂没好气道:“凡入常备军者,全户可免徭役。” 得了吴遂得肯定,许满仓朝爹点点头。 许老爹闻言总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也不敢再贪心。 他看得出,黑狗子是个可以拿捏的,但跟他一同来的人可不好拿捏。 张长史当场就给许家批了免徭役的文书,许老爹拿到了文书就急着去接老大回来。 叫上了自家儿媳,许老爹看看许满仓,到底也露出几分真心:“狗子,以后在军中要好好保重。” 许满仓抿着唇,随后犹豫片刻:“爹,你能叫我的大名吗?” 许老爹愣了愣,若不是刚刚给文书按手印,有人念给他听,他几乎都记不起自己给黑狗子取的大名了。 “好,满仓,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爹跟你大哥。” 许满仓满意了,重重点头:“爹,你也保重。” 公堂众人被驱散,许满仓跟张长史道谢,然后跟着吴遂向外走去。 这时许老爹已经带着儿媳走的没影了。 吴遂一脸的嘲笑之意,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若许满仓不能给许家带来半点好处。 只怕那许老头今日也不会做出那副样子。 许满仓从军入伍,许老头只是一句保重,得到了文书就恨不得躲远远的。 偏偏许满仓看不清楚,所以吴遂觉得许满仓一定不太聪明。 吴副将让吴遂带了五十两银子,意思是给许家,以后让许满仓跟许家划清界限。 可吴遂觉得那老儿惯会装模作样,从前也并未对许满仓付出多少心力。 这便宜哪能让他这般占去?于是便提也未提。 回到军中,将那五十两还了回去。 吴玉峰知道后,也并未多说,只让吴遂多带许满仓熟悉军中事务。 他从仇将军处已经得到消息,朝廷很快就会安排一位大将军来边关坐镇。 当今圣上十分英武善战,年轻时候就曾御驾亲征两次,只可惜草原环境恶劣,面积广阔。 北狄骑兵占尽天时地利,导致两次征战都未建寸功,还折损不少。 此次北狄突然趁中元那日,准确的找到了边境最薄弱的缺口进入边城。 沿途烧杀抢掠,祸害无数百姓。 边城守将谢之庆连人头都被人给割了去,以圣上的性情自然会震怒。 此次派遣大将军前来,想必不久之后,又将有一场大战。 九月末,陆续有数千上万的常备军从各地调来边境。 十月中旬,在吴玉峰忐忑的等待中,大将军陶陂率五万大军来到奉池。 带着圣旨,对奉池以及整个边境做了一部分调动和部署。 吴玉峰守城有功,朝廷给了些金银封赏却未晋升一官半职。 不过这也让吴玉峰感到庆幸,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谢之庆的缘故而被革职罢免。 如今还能得到赏赐,自然很是高兴。 只是高兴了没一会儿,陶陂便又拿出一份调令,划给吴玉峰两万边军驻扎旌安村。 监督旌安那边的城墙工事,以及防御敌人再次偷袭。 而原边城,则由大将军带来的人驻扎负责。 吴玉峰的心情很是难言,调他督建城墙不怕,只是看这样子,若是大军要出征,只怕他也没有机会随同。 以后将会被逐渐排除在边缘,只做个守城将。 当武将,没有战功就等于一辈子碌碌无为。 虽然不甘心,但吴玉峰也没有办法违抗军令。 回到边城,便开始集合出发,他能带的只有自己的亲信。 原边城守军不动,调给吴玉峰的两万人马,都是大将军此次带来的新兵。 许满仓自然也是跟着吴玉峰走,离开边城时,他回头望去。 发现自高大夫离世后,整座边城,再无一人能让他牵挂。 而许家,于许满仓而言,他已经算是报答过了。 ...... 旌安村附近,高高的城墙已经建了一大半。 从连阴山边城高大的城门一直延伸到这里。 城墙高达数丈,全部由巨石砌成,墙头可跑双马,设垛口,角楼,枪洞。 如果此时能从高空俯瞰,便可见长长的城墙将整个乾国边境与北狄接壤处护住。 如同一条长龙,蜿蜿蜒蜒,从太阴山往西方蔓延。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集乾国几乎半个国家的人力财力。 不光是边城的百姓,还有其他地方源源不断的百姓被强制征调来修建城墙。 这一项工程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仿佛无边的城墙下不知累积了多少皑皑白骨。 想要真的将整个草原都挡在城墙外,至少需要两代人的努力。 但若说这项工程没有用,那也不尽然。 至少,大半边境有了阻挡,北狄人的铁骑也再不能如曾经那般来去自如。 未建成的地方,利用天然的山川河流,加以严防,也能抵挡的住。 唯一容易被突破的缺口,便是旌安这里。 吴玉峰带人来到这里,接管了两万边军后,立即着手重新布置安排。 第16章 入伍 在乾国军中,五人为一伍长,十人为什长。 百人为百夫长,五百人为小都统,一千人为大都统。 三千人为偏将,五千人为牙将,一万人为副将,也就是吴玉峰现在的职务。 但大将军此次却拨给他两万人,吴玉峰官职未升,实权看似比以前高了。 不过吴玉峰也高兴不起来,这两万人,全部是从各地调来的其他地方常备军。 原守卫这里的边境军,统统都被陶将军调走。 新的边军,少了同北狄人作战的经验,不过来防守缺口,监督修建城墙却也绰绰有余。 吴玉峰没有把许满仓留在身边听用,而是将他分进一支五人小队。 这支队伍,伍长名叫刘大。 是此次大将军从关内调来的常备军,生的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 当许满仓搬入小队营帐,刘大看到后愣神了好久,他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北狄人?” 许满仓低下头:“我是乾国人。” 刘大一把捏住许满仓的下巴,把他脸抬了起来仔细打量。 冲旁边几人问道:“你们来看看,真是笑话,他说他是乾人。” 同一伍的其他几个人也是很惊讶,他们队伍里怎么进来一个北狄人? 此时听到伍长问,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吴副将安排进来的,在边境这种地方,怎么会用一个北狄人在军队里。 刘大一手抬着许满仓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一手啪啪的拍着他的脸。 “老子被调到这边就是为了杀北狄人,吴副将竟然把你这么个杂种安排到我这来了,我倒要去问问是什么意思。” 刘大人很粗鲁,他松开手,接着又一把薅住了许满仓的衣服,把他往外拖。 但一下竟没有拽动,刘大咦了一声,又用力拽了一下。 只听“撕拉”一声,许满仓的衣服被扯破,但他人还是没动。 刘大的力气很大,身体也是少有的强壮。 但为人很是鲁莽冲动,因此从军七八年,依旧是个小小的伍长。 拉不动许满仓,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跟挑衅。 不由得从腰间抽出了刀:“不跟我走?那好,我就拿你的脏血祭刀。” 说话间刘大挥刀就要劈,幸亏其他人将他拦腰抱住:“别冲动,这是吴副将调来的人,你随便就杀了,小心将军治你的罪。” 跟在刘大身边的其余几人都知晓他的脾气,怕刘大惹出祸来。 毕竟刚刚有了新的将领,还不清楚对方的脾气。 刘大被身边人给拽出去劝,许满仓低头看看自己被扯破的衣裳,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刚刚刘大的刀真的砍了过来,许满仓也不知道自己是会躲还是迎上去。 其实很多时候,他经常会生出一种自己不应该活在世上的念头。 但,高大夫的仇还未报,他这条贱命,不能就这样死了。 想到这里,许满仓渐渐的握紧了拳头。 刘大这个伍长,原本手底下的几个兄弟都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 这突然被分出去一个,让他本就不爽,偏偏添进来的又是这么一个。 他被劝了一通,倒也清醒点,知晓自己在军中随意杀人,定然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于是,把刀一丢,气势汹汹的直接去找吴玉峰。 吴玉峰正在主将帐内跟另外几个偏将议事。 刘大被吴遂拦在帐外,问清是何事后,吴遂说道:“此时你也不必见将军,那许满仓自然是乾国人。” “他生在边城,长在边城,有名有姓有家有户,怎么可能会是北狄人?” “刘大,将军听闻你十分骁勇,而满仓也是我们边境军中少有的骁勇者,这才将满仓安排进你的队伍,莫非你是怕比不过他丢了脸面?” 刘大闻言,顿时脸皮涨红:“胡说,我刘大除了大将军,还没服过谁。” 吴遂笑道:“那正好,满仓原是我们边城军中人人都敬佩的好汉,当日北狄人入城,满仓一人杀了几十个敌人吓得北狄人落荒而逃。” “这样的好汉子分到了你的队伍里,刘伍长,你应该高兴才对。” 刘大不信,那脸长的跟北狄人差不多的小子,只是看上去骨架不小而已,浑身没有三两肉,瘦巴巴的,怎么可能杀的了几十个北狄人? 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刚刚使了那么大力气都没有拽动他,还真是有些玄乎。 见刘大站在那神色不明,吴遂道:“你也不必找将军,军中以军令为重,你没有任何资格质疑,遵令就是。” “念着你们刚到边关,此事我就不向吴副将秉明了,否则你少不得要挨一顿军棍。” 吴遂是吴玉峰的亲兵,刘大只是一个小小伍长,他虽然莽撞,也知道轻重。 军令如山,他从前挨过的军棍可不少,闻言也有些冷静下来。 但心中到底是不情愿留许满仓,只能一转身,冷哼一声走了,却也是再说不出旁的话。 待回去后,刘大不再管许满仓,每日操练时,也无视他。 监督修建城墙,要轮流值守,刘大无论是带人练习对抗北狄人的军阵,还是值守,都不理会许满仓。 许满仓要跟刘大他们同吃同住,其他队伍中各个配合默契,唯有他被排除在外。 这种滋味换做旁人定然难以忍受,但许满仓过去的经历让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刘大没有特意为难他,已是难得。 刘大虽然处处排挤,但也并未特意欺辱。 他对那日没有拽动许满仓始终心里有怀疑,可又没有轻易提什么比试。 他还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个许满仓,发现这小子除了当值以及训练。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习惯低着头,无论是吃饭时总是最后一个才轮到他。 就算是给他最少的饭食,或是睡觉时故意不给他留位置,他都不反抗,懦弱得很。 至于别的,刘大倒也没有发现许满仓身上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于是刘大心里便觉得吴遂定然是夸大其词,如此没有血性,懦弱之人,又怎么会有勇气去杀敌? 心内便对许满仓更轻视几分... 第17章 大将军召见 转眼间,来旌安已有月余。 天气逐渐从酷热变得有些凉爽。 新边境常备军也逐渐适应了边关的生活。 旌安处的城墙缺口,在一个个被晒得油亮的苦役日复一日的努力中也在不断的加固加长。 许满仓也已经习惯了军伍中的生活,这里每天有饭吃,有衣穿,比从前不知好过多少。 他的身形,也逐渐放开,不似从前那般消瘦。 同一伍的袍泽本应亲如兄弟,这样将来上了战场,才能互相交托性命。 但许满仓因为长相原因,即便是现在大家已经不再惊讶他的不同,可依旧是融入不进去。 距离上一次跟北狄人交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边境又恢复了平静安宁。 吴玉峰走上高高的城墙,看向外面辽阔无边的草原,知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 待到冬日到来,草原会比中原更加寒冷。 恶劣的环境,将会冻死大批的牛羊马匹,到时候那些北狄人为了生存,定然还会再来。 这一个月,整个乾国边境不断的调动兵马。 从关内运送来的粮草军资,也在源源不断的送到边境。 吴玉峰虽然被调离来督建城墙,可他在边境数年,对这里十分的熟悉。 之前的主将谢之庆只是挂名,边境的军事其实都是吴玉峰来安排。 以他的看法,上一次北狄骑兵从此处闯关,直逼边城,定然是想打开边城城门。 如果得逞,被北狄人占领了边城,那么就相当于给草原打通了一条直路。 只是吴玉峰一直想不明白,上一次北狄明明有机会,可是派来的兵马根本不多。 当时在外面攻打城门的,仅仅只有两千左右,更像是做个样子。 而从缺口冲进防线的北狄骑兵,至多也不过万余。 再分散各个边境线拖延了其他地方的支援,进入边城的也仅有千人左右。 若是上一次,北狄的丘古带的兵马再多些,吴玉峰便根本坚持不到奉池来援。 这一点,吴玉峰根本想不明白。 毕竟他们对北狄的了解太少了,每年都派出无数探子深入草原。 至今都没有找到对方王庭的具体位置。 反而时常会在城外发现被派遣出的那些探子的尸体,各个死状凄惨。 眼看再过不久,草原上可能就要下雪了。 而吴玉峰还不知新来的大将军做了何种部署,实在是心焦不已。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从奉池赶来,带来了大将军的口令,让吴玉峰带上许满仓一同前往奉池。 吴玉峰闻言十分惊讶,大将军竟然知道许满仓? 他将许满仓放进军中,就是为了能让他融入其中,让这些边关将士可以熟悉他。 也让他尽快的适应军中的生活。 许满仓太过自卑,吴玉峰看中他的勇猛,希望将来可以替乾国培养出一员可抵千军的猛将。 但他若是始终这般,根本没有办法领兵作战。 此时大将军突然指名道姓要见许满仓,吴玉峰内心有些不安,却又无法抗令。 只得让人去传了许满仓前来,跟他一同去奉池。 刘大听闻吴副将要找许满仓,让人去找。 但他其实有些担忧,怕许满仓会跟吴副将告状。 因为这段日子,他不光加重许满仓的训练,还跟其他伍长什长一同安排许满仓值守。 别人轮流每三日才换防一次,许满仓每日都要去巡视城墙。 除此之外,又以火头军缺人为由,让许满仓去帮忙。 他每日光是要劈够给全军煮饭用的柴火,就要劈到大半夜才能休息。 尽管如此,许满仓竟然也很知足。 因为在这里,他虽然常常最后一个才能吃上饭,但好歹不用饿肚子。 吴玉峰一心让许满仓改一改任人欺凌的性格,却不曾想到他却不觉得如何苦。 这里至少没有人会当面打骂他,比起服徭役的那段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刘大见到一身尘土的许满仓,告诉他吴副将找他。 许满仓沉默行礼,见刘大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便要转身。 这时刘大却开口说道:“吴副将若要问你,你尽可实话实说。” 许满仓面露疑惑,刘大见状冷哼一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段时日,便是我故意让人欺负你,你若要告状,尽管说好了。” 原来刘大是怕许满仓告状,但他又不想弱了自己的气势。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看不上你,你大可让吴副将将你调去别去。” 刘大毫不掩饰对许满仓的厌恶,他说的这些,许满仓自然都懂。 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委屈,在听到吴副将要见他,心里也没有产生要告状的想法。 刘大见许满仓不做声,以为自己猜中了,哼了一声让他走。 许满仓跟着来传令的士兵,找到了吴玉峰。 一段时日不见,吴玉峰感觉许满仓壮实不少。 “大将军要见你。” 吴玉峰的话,让许满仓惊讶极了,大将军是什么人,竟然会见他? “我也不知所为何事,满仓,你不必担忧,尽管跟我去一趟奉池。” 话虽如此,但吴玉峰担心是有人跟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许满仓心中不安,但也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吴玉峰换了行军盔甲,很正式的去见大将军。 让人也给了许满仓一匹马,这是许满仓第二次骑马。 乾人不善齐射,境内适合养马的地方也不多,因此相比于北狄,在骑兵这方面十分的势弱。 只能用大量的步兵,去抵抗北狄铁骑的冲击。 许满仓上了马,伸手摸了摸马背。 上次他情绪激愤,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上马追敌。 此时清醒之下,竟有些不知如何骑了。 好在军中的战马都是被驯服的,骑在马上稍稍跑出一段距离,许满仓便又找回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行二十几人,许满仓紧跟在吴玉峰和吴遂身后。 不到两个时辰,便瞧见前方一座高大的城门远远耸立。 两侧城墙犹如天关,比之边城还要雄伟。 这里便是奉池城,是除了边城外的第一座关口。 奉池比边城的历史要早许多,宽厚的城墙上满是岁月斑驳。 来到城门下,许满仓抬头仰望,只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可惜他目不识丁,在军中这段日子,死记硬背记住了几个字。 但这城门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对许满仓来说就如同天书。 第18章 奉池关 吴玉峰也抬头看去,然后像是特意告诉许满仓一样。 “奉池关。” 他伸手一指旁边:“那边墙上,还有前丞相陆隐大人提的诗。” 许满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隐隐看到侧门城墙外一片斑驳,看不到字在哪里。 “走吧,以后有机会再去看,先进城。” 吴玉峰没有让许满仓过去看的打算,也知晓他不识字看不懂。 奉池关城门有人看守,无论进出,都需要检查。 这是为了防止有北狄人的探子混入其中。 两国都在不遗余力,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对方的破绽。 乾国人会派人深入草原,去试探北狄人的实力。 北狄人也会派人潜入乾国境内各个城池,州县。 所不同的是,北狄人派的人都是乾国人,因为他们自身相貌差异太容易被认出来。 之前没有建好城墙时,北狄人经常派骑兵来边境抢掠。 因为地势问题,即便是有如同奉池这样的大城关镇守,也不可能来得及守住其他靠近边境的地方。 所以从前有很多生活在乾国边境附近的百姓,被北狄人撸回草原去做奴隶。 乾国一直流传着北狄人吃人的传说,因为那些年被北狄人掳走的乾人特别多。 都传言说是被北狄人当做食物给吃掉了。 实则有些人确实是受不了折磨死在了草原上,而有些人则为了不受苦,选择投靠了北狄。 为了防止有人是北狄安插的探子,所以在乾国,出入各个重要城池都有严格的检查要求。 普通百姓,更是没有权利私自离开故土。 便如住在边境的那些百姓,他们也想到中原富庶之地去居住。 但乾国每过一座城都需要官府开具的路引以及原籍乡邻的作保,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如此虽然限制了人员流通,但安全性很高,也便于管理,不易被生面孔渗入。 许满仓骑着马,同吴遂一左一右跟在吴玉峰身后。 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到这行人身着行军盔甲,又出示了令牌。 刚要放行,却看见骑在马上的许满仓,顿时警惕起来。 好在吴玉峰也有准备,让许满仓出示常备军的腰牌,又说明是大将军要见的人这才得以入城。 入城后,许满仓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自懂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边境,这里虽然离边境很近。 但自从有了边城在前方构起防线,奉池没有了直面北狄的危险。 稳定多年,已经发展的十分繁华。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屋檐下挂满了五彩斑斓的招牌和幌子,随风轻轻摇曳。 许满仓骑在马上,看到敞开的店内,琳琅满目的物品摆满了货架。 有精致的玉器、丝绸、布匹以及他根本不认识的东西。 街上飘着不知是什么食物的香气,引的许满仓只感觉越来越饿。 无数行人,穿戴各异,十分的热闹。 满仓也看的新奇,只不过他发现许多人看到他的脸后,都露出了惊异的眼光,甚至指指点点。 他便赶紧低头,甚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住了口鼻,只露出双眼。 沿着笔直平坦的街道行至城池中央,便可见高大的太守府。 从太守府门前向左再行至深处,便是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原是奉池仇将军的府邸,朝廷派来了大将军陶陂统管边境军务。 仇将军便被调往虎州,训练新军,调度粮草,甚至没有来得及同吴玉峰见上一面。 所以原来仇将军的将军府,也重新换上了大将军府的匾额。 到门口下马,吴遂送上令牌。 想来大将军有交代,立即有人替他们牵走马匹,迎进府邸。 今日吴玉峰身着盔甲而来,本以为是公务,未有半分耽搁。 结果一行人被引入待客大堂后,有仆人送上香茗。 吴玉峰让许满仓他们等在外面,自己坐在堂内喝干了一壶茶水,大将军才身穿常服从后宅赶来。 陶陂今年才三十岁,便已经是大将军了。 他并非出身武将世家,传言这位大将军出身寒门,15岁从军,19岁校场点兵他入了圣上的眼。 20岁便开始领兵,后来更是一路顺畅。 不光迎娶了太傅独女,还深得圣心,被封为禁卫军副都统。 此次边关失利,圣上竟亲封陶陂为征北大将军,将整个边关都交于他调度。 可见此人如何深得圣上信任。 都传陶陂武艺超群,只是吴玉峰他们都不可能见到,更不能无端要求跟大将军比试一番。 若是普通袍泽之间,相互还会有不服气,想要切磋一下。 官职相差太远,身份自然就尊贵无比。 吴玉峰一个小小边城副将,连皇城都没有去过,自然更不敢怠慢。 哪怕大将军凉了他好一会儿,此时相见,也赶忙起身相拜。 “吴副将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陶陂一身常服,面色白净,胡须修剪的很漂亮,气质看起来非常的儒雅。 不像武将,反而像是个文人。 只不过,他一伸手,手掌十分宽厚,虎口处还布满老茧。 这说明此人善用兵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 “不知将军此次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吴玉峰不敢怠慢,依旧站立。 “我听闻,你收了一个北狄人在麾下,可有此事?” 吴玉峰连忙应道:“回将军,并非是北狄人,只是一个在边城长大的少年罢了,叫做许满仓。” “那你可将他带来了?” 吴玉峰应是,回头喊了许满仓。 许满仓满心忐忑的走进来,也不敢抬头看,直接跪地行礼。 陶陂坐在上座,目光直视,见许满仓始终不肯抬头,便出声让他起来。 “你起身,抬头给我看看。” 许满仓心中紧张的要命,他怕大将军看到他的脸,会一怒之下砍了他。 但大将军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只能小心的慢慢爬起来,然后抬起头。 陶陂看到许满仓的长相,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 而是细看了许久之后,缓缓点头:“的确是有些相似,你身上必定有北狄人的血脉。” 许满仓又低下头,不敢答话。 吴玉峰解释道:“将军,满仓自幼被边城许老汉收养,从未离开过边城,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所以...” 第19章 赏赐 陶陂很是随和的笑道:“吴副将,莫要紧张,我自然知道他跟北狄没有关系。” 吴玉峰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还不明白陶陂专门要见一下许满仓是为何? “听闻上次北狄进犯,咱们边城出了一位英雄人物,所以陶某一直都很好奇。” “只是刚刚来到这边,很多公务要处理,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今日一见,竟然如此年轻,果真的英雄出少年啊。” 陶陂对许满仓很是赞赏的样子,让一向不善言谈,又几乎从未被夸奖过的许满仓有些手足无措。 吴玉峰看不出陶陂的真正用意,只跟着附和几声,说许满仓是少有的刻苦之人。 陶陂连连点头,对许满仓说道:“都说你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死马,不知可否让陶某见识见识?” 许满仓连忙说不敢,陶陂笑道:“不必谦虚,陶某只是想开开眼界,并不会为难于你。” 见陶陂态度坚决,许满仓看了眼吴玉峰。 但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好好好,来,同我到后面去。” 陶陂亲自起身,带许满仓和吴玉峰来到待客堂后面的一个演武场。 演武场不算大,两侧各有兵器架子,上面摆放了好些兵器。 又有习练气力的石锁,石缸,以及铁环。 陶陂指着那几只重量不等的石锁,让许满仓先去试试。 许满仓抬脚走过去,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先拿起一只最轻的石锁。 只见他轻轻一提,石锁便稳稳地被他握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在军中,许满仓也是练过这些,所以很是轻松。 见陶陂未发话,许满仓便继续尝试更重一些的石锁。 前面都很轻松的举起来了,只剩最后一只,重达几百斤的巨大石锁。 陶陂指着那只石锁道:“可否试试这一只?” 许满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石锁。 只见他身体微微下沉,随后猛地一用力,那只重达数百斤的石锁竟然被他举过了头顶。 “好!”陶陂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开口赞喝:“果然名不虚传。” 能将这块石锁提起来的人不止许满仓一个,但能这般举过头顶的,陶陂还是第一次见,此人臂力堪称恐怖。 许满仓也并不轻松,他脖子青筋毕露,浑身肌肉紧绷。 待一口气憋的差不多了,许满仓将石锁放下,只听“砰”的一声,尘土四起。 与此同时,许满仓也卸出胸腹中的一口气,顿时身上涌出了一层汗珠。 双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跳动着... 也是近几个月许满仓能吃饱饭了,才能如此,换做从前,他能勉强背起来,却也做不到如此。 “好好好!真是让陶某开了眼界,传言不虚,这力气真是惊人啊。” “有如此神人,何愁我乾国不兴,不能扫除北狄这个大患?” “来人,赏!” 陶陂哈哈笑着,对许满仓很是满意。 他一声赏,从一侧廊内走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端着一个红色漆盘,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锭银子。 吴玉峰扫了一眼,这盘银子,最少也有三百两,实在是大手笔。 “将军过誉了,不过是有些蛮力罢了。” 本能的,吴玉峰就觉得太过被大将军看重并非好事。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陶陂就摆了摆手:“吴副将,跟本将军进去说话。” 陶陂突然换了称谓,吴玉峰心知要说正事了。 让许满仓待在此处,跟随陶陂离开。 许满仓呼呼喘着气,一旁的中年文士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那目光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看得十分仔细。 许满仓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直视,只低着头。 “在下薄新蕴,乃是将军府中的管事。” 薄管事眉眼细长,面白无须,嘴角眼角都有些上挑,让人看着,莫名的就不太舒服。 但他态度极好,称呼许满仓为许公子,让许满仓非常茫然惶恐。 “两位将军有要事,许公子请跟在下前往客院休息。” 许满仓急忙说道:“我不是公子,我..我在这里等就行。” 薄管事轻轻一笑,好似许满仓从前在连阴山里见过的狐狸:“这是将军的意思,还请许公子不要拒绝。” 说完便又端着摆放银子的木盘转身离开,走到廊下,才侧身回头看看许满仓是否跟上。 将军府内,非常幽静。 府外有士兵把守,府内后宅不知,前院一连走了两重院子,许满仓都未再见其他人。 但跟着薄管事进了一座大屋后,却发现屋内竟有两名妙龄少女。 “这是将军的贵客,好生侍候。” 两名少女是府内丫鬟,闻言行礼应是。 薄管事将赏银放到桌上,看向许满仓时,又露出了那种仿佛画上去一样的笑容。 “许公子,请在此歇息片刻,让丫鬟替你沐浴更衣,稍后将军会有召见。” 说完,也不管许满仓如何,自顾自转身走了。 屋内剩下两名丫鬟,缓缓上前行礼。 “公子,沐浴的汤水已经备好,请公子跟奴婢来。” 许满仓过过最好的日子便是之前在军营里的日子,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时面色都有些涨红,慌乱的摇头:“不,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将军传唤。” 两名丫鬟早有吩咐,一人从一旁抱出一套新的衣衫鞋袜,另一人走过来要拉许满仓的手带他到里面。 许满仓当即后退,几乎退到了门口。 两名丫鬟互看一眼,随后跪地叩拜:“公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 “你们快起来。” 许满仓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看来,即便这两个女子是将军府的丫鬟,可也比他尊贵许多。 他哪里当得别人跪拜?连忙去拦。 “请公子怜惜奴婢们,若不肯沐浴更衣,一会儿薄管事定然会惩罚奴婢。” “请公子可怜奴婢。” 许满仓从未被人如此恳求,只得答应。 被二人带进内间,绕过屏风,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中果然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 见她们还要帮自己脱衣服,许满仓忙说可以自己来。 好在,也没有勉强,丫鬟们将新衣搁在一旁,都退到了外间。 许满仓松了口气,站在大木桶旁,心情却没有轻松起来。 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对他一个小小兵卒如此礼待,根本不合常理。 第20章 身不由己 吴玉峰跟着陶陂来到书房。 待仆人上了茶,关上了门,书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陶陂才开口。 “本将虽然之前一直在圣上跟前效力,可对边境之事也有所了解。” “圣上虽年事已高,但灭狄之心不曾消减半分,作为臣子,自当为圣上排忧解难。” “吴副将,你久在边关,恐怕对朝中之事不太清楚。” “此次圣上让本将军调集十万大军前来奉池,是顶着压力才下定决心的。” 自古文武不两立,对于和北狄之间的征战,朝上也是分为了两派。 主战派自然是武将,尤其是北狄人不断的挑衅,让那些武将恨不得自己可以跑到草原上去打爆那些北狄人的头。 但乾国不是没有主动进攻过,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 圣上之前的两次御驾亲征,已经将国库消耗大半,严重的损伤了乾国的国力。 所以才会被迫修建城墙抵御北狄铁骑,趁此机会休养生息。 如今北狄又有动作,但朝廷内文武两派争论不休。 文官们担忧国库空虚,无力再支撑一场大战。 主张继续加固城墙,采取守势,避免与北狄正面冲突。 他们认为,乾国需要时间来恢复国力,不应再冒险进行战争。 武将们对于文官们的退缩政策深感不满,他们主张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北狄,彻底消除这一心头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道理,无论文武都很清楚,只是武将们一个个喊着要战,却也没有把握真能如他们所说那般击溃北狄。 某个文官中的老臣,撸起袖子就差直接指着圣上的鼻子说当初集整个乾国之力。 差点连圣上都留在草原回不来,如今谁又敢说他定然可以大胜而归? 此言一出,不仅是武将,就连圣上都被怼的无话可说。 此次,圣上任命陶陂为征北将军,驻守边关,调动十万大军,要打的架势很明显。 吴玉峰也是这样认为,但陶陂却道:“圣上将此重任交于本将,本将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以后的乾国,就再无可战之心,敢战之人了。” 吴玉峰默然,他明白陶陂的意思。 北狄狼子野心,一直在暗中觊觎乾国富饶的国土。 作为常年驻守边境的将士,更是深受北狄侵扰之苦。 “吴副将,你作为边境的将领,应该明白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圣上希望我们至少能够一举重创北狄,为乾国争取到更长的准备时间。” 吴玉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将军下令,属下万死不辞。” 吴玉峰以为,陶陂跟他说这么多,是准备要他带兵入草原。 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去督建城墙好。 陶陂笑呵呵的扶起吴玉峰:“吴副将,攻打北狄是早晚的事,不过不急于一时。” 他扶着吴玉峰的手臂,将他引至桌前,指着上面的一副草图。 “吴副将,之前圣上两次出征败北,皆是因为我们对草原太不熟悉。” “北狄王庭藏在草原深处,我们的大军一旦深入,就如同陷入了泥沼,补给困难,且还会被三大部族埋伏拦截。” “而且他们的骑兵行动迅速,地势熟悉,我们往往难以追踪。” 吴玉峰皱眉看着草图,图中详细地标注了草原的地形、水源、部落分布等信息。 但这些都是之前一次次进入草原后,用无数乾国将士的性命换回来的。 更深更远处,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未知的。 吴玉峰心中一动,感觉到陶陂的意图。 陶陂接着道:“我们需要先对草原有更深入的了解。探明北狄的兵力部署,地形利用,乃至他们生活的规律。” “将军,属下愿意前往。” 陶陂摇头:“不是你,是许满仓。” 吴玉峰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带兵?” 陶陂继续摇头:“他一个人。” “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陶陂卷起草图:“许满仓长相酷似北狄人,是最适合做探子的人选。” 到此时,吴玉峰才明白陶陂让他带许满仓来的意思。 虽然,陶陂说的有道理,但吴玉峰知道,许满仓这一去,恐怕九死无生。 “将军,满仓虽然身上有北狄人血脉,但他并不会说北狄人的话,也不了解...” “无妨。”陶陂打断了吴玉峰的话:“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将人留在这里便是。” 陶陂已经决定了,吴玉峰也无法违背。 从书房离开后,吴玉峰在仆从的带领下,找到了刚刚沐浴完,换上一身新衣的许满仓。 许满仓见到吴玉峰,连忙跑到他跟前。 刚刚只有他跟两个丫鬟在屋内,这让他十分的不自在。 “满仓,你留在将军府,我先回旌安。” 许满仓顿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吴玉峰有些不敢直视许满仓那双黑黝黝的双眼,他知道,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纵然许满仓因为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而相像,但也仅仅是相像而已。 他在乾国,因此而备受屈辱和虐待。 若是去了北狄,就算是侥幸混进去,又会不会因他身上有乾人的血脉而被打杀? 吴玉峰本想待许满仓熟悉了军中的一切,再将他留在身边。 将来若是再起战事,凭借许满仓的本事,他定然能够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要让许满仓去做探子。 军令如山,吴玉峰也没有办法,只是十分的可惜。 他拍拍许满仓的肩膀:“满仓,你留在此处,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许满仓低声应是,看着吴玉峰转身离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除却身后屋内两个丫鬟,这院中再无一人前来。 许满仓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留下自己,只感觉非常迷茫。 之前在军中刚刚找回的那一点点自我,似乎又不见了。 他的一切,全不由得自己... 天色渐暗,薄管事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身穿羊皮袄的老汉。 老汉身上有着浓重的羊骚味,一双手跟脸黑漆漆的。 但许满仓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亲切感。 只因这老汉那张布满沟渠般皱纹的脸上,有着跟他一样比普通乾国人更深刻的五官。 第21章 羊皮袄老汉 吴玉峰走了以后,大将军没有召见许满仓。 那个穿羊皮袄的老汉,跟许满仓住进了同一个院子。 两个丫鬟,留下来负责照顾他们生活起居。 薄管事露了一面后也没有再来,但每天都有人按时送饭食进来。 有肉有酒,十分的丰盛。 许满仓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食,哪怕是前几个月在军中,也只是不会饿肚子而已。 一整桌的饭菜只有许满仓一个人吃,那个羊皮袄老汉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他也不同许满仓说话,除了第一日仔细盯着许满仓看了一会儿后,便没再出门。 那两个丫鬟,也一人分了一个。 每日替他们打扫房间,洗衣端饭。 这样的日子是许满仓以前从未想过的,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尤其是第一次看到一整只鸡摆在眼前时,许满仓半天都没动。 他想起大嫂曾经有一只鸡,当成宝贝一样。 想到这里,许满仓抓起整只鸡,狠狠的撕咬着,就连骨头都嚼碎了硬是咽下去。 一旁侍候的丫鬟,看得害怕,悄悄退后几步。 许满仓看到了,也未管她。 其实,自小就在别人冷眼中长大的许满仓,对别人发出的善意和恶意十分的敏感。 跟前这个丫鬟,虽然因为身份而照顾他的生活,但内心并不情愿。 甚至他也能感受到,这个丫鬟对他的轻视。 就像是那位姓薄的管事,笑不达眼底,却硬要跟他笑。 许满仓从前也并未接触过这么多复杂的人。 讨厌他的人,都很清楚的表达了厌恶,会唾弃,会打骂,会明摆着欺负。 而对他好的,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温柔,会认真的对他好。 自从唯一对他好的人离世后,许满仓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变了。 从前从不会求他的爹,也会抹着眼泪说心疼他.... 这座将军府里的小院,就像是一座奢华的囚笼。 许满仓不知大将军把他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因为这里是大将军府,而他是乾国的常备军,要以服从军令为主。 而且,许满仓无牵无挂,现如今除了替高大夫报仇,他也没有别的念想。 之前在军营,有人猜测大将军会攻打北狄。 许满仓也希望是这样,更希望大将军留他在这里,是需要他去打北狄。 这样他就可以替高大夫报仇了,哪怕去了以后,死在那边也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许满仓安心的住着。 同一个院的羊皮袄老汉,虽然不出来,但每日都要喝酒。 而许满仓则每日坚持按照在军中的习惯,准时起床练习一些简单的拳脚。 又让丫鬟,给他寻来长枪,刀,弓箭,在院中练习。 这一日,许满仓正在院中练习劈砍。 多日不见的薄管事来了,见到许满仓,满脸假笑。 “许公子。” 薄管事微微弯腰:“不知可住的习惯?” 许满仓急忙放下刀:“薄管事,可是大将军有吩咐了?” “呵呵,大将军并无吩咐,许公子安心。” 薄管事说完,看向那羊皮袄老汉的房间。 “二位相处的可好?” 许满仓摇摇头,那老汉吃喝拉撒都在屋里,一共也只见了一面而已。 薄管事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就不见了,转身去了羊皮袄老汉的房间。 入内后,房间里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许满仓见状,自己捡起刀又继续练习劈砍。 半个时辰过后,薄管事面色冰冷的从里面出来,朝许满仓点点头离开了院子。 这时,羊皮袄老汉也出来了。 这院里什么都有,穿不完的新衣,但老汉身上依旧是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 他脸色红润,脚步有些虚浮,走到许满仓跟前,许满仓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许满仓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站在原地看着。 羊皮袄老汉看着他手里的刀,呵呵的笑着。 他笑得很古怪,一张嘴,露出了只剩几颗牙齿的嘴巴。 “乾人的刀法,有什么可练的?” 说完,自顾自的走到许满仓住的房间门口,一伸手便把侍奉许满仓的那个丫鬟,搂进了怀里。 丫鬟满脸抗拒,却没有真的反抗,任由这个比她爹年纪都大的老汉。 用一双脏兮兮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老汉凌辱着许满仓的丫鬟,浑浊的双眼看的却是许满仓。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然后拉着丫鬟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一边走一边还唱着让人听不懂的调子。 很快,许满仓隐隐听见那丫鬟在讨饶,忍不住抬脚走到门口。 刚要进去,一个茶盏就摔在他脚边。 随后,那老汉喊了一句话,许满仓没有听懂,却不由得定住了脚。 因为他知道,那是北狄人的语言。 屋内的动静,许久才停。 许满仓就站在门口,直到看着老汉赤着干瘪的胸膛走出来。 冷风吹过来,从老汉身上传来难闻的气味。 老汉嘿嘿的笑,露出的嘴里,光秃秃的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 他伸手薅住了许满仓的头发:“崽子,趁你还有命活,好好享受享受吧。” 这一回,老汉说的又是乾国话,许满仓听懂了,但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汉伸手招了招,原本侍候他的丫鬟不太情愿的走了过来。 被老汉一把推进了许满仓的怀里。 “你看看,这些伺候人的还看不起我们,我们这样的人比狗都不如。” “但是不情愿又能怎么样?只要你还有被利用的地方,只要你自己强大了。” “就算他们心里再看不起你,也要忍着你,哈哈哈哈...” 羊皮袄老汉说了一通,也不管许满仓理不理解,把他关在了门外。 被推进许满仓怀里的丫鬟,老老实实的靠在他的怀里。 许满仓回过神,一把推开,转身也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 之后几日,羊皮袄老汉依旧每天饮酒作乐,不同的是,他不再躲进房间。 只要许满仓出来练刀,练长枪,他便也出来。 搬了一个矮榻,喝着酒,两个丫鬟给他捶腿揉肩,身边还摆着两盆烧的火热的碳。 一边享受,一边看着许满仓在寒风里挥刀劈砍,就像是在欣赏表演一样。 第22章 同命相连 在一起住了大半个月,许满仓连这老汉叫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每日都会说一些许满仓听不懂的北狄话,又或是唱歌。 许满仓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调子,听起来很是凄凉。 薄管事,又来了两三次。 每次都对许满仓笑容满面,对羊皮袄老汉,却是很明显的厌恶。 最后一次,薄管事问许满仓是否能听懂一些北狄话了。 许满仓摇头,薄管事又问老汉可教了他什么? 许满仓继续摇头,薄管事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便有两个士兵进来,架起羊皮袄老汉走了。 半日后,他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被抬回来。 就那么直接被扔在院子里,天寒地冻的,老汉花白黏腻的发丝盖住了脸。 两个丫鬟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许满仓走到跟前,弯腰将他抱起,抱进了自己的屋内。 他知道,这个跟他一样,身上有着两国血统的老头不是一个好人。 但也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让许满仓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外面。 他找丫鬟要了一些伤药,打水给这老汉擦洗,上药,包扎。 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救活他。 做完这一切,许满仓就坐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天一夜,羊皮袄老汉挺过来了。 许满仓并不意外,他总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命贱的天都不收。 羊皮袄老汉睁开眼,目光平静。 他听到一点动静,歪了歪头,看到许满仓坐在床边的地上,抱着一整只鸡在啃。 有凳子,许满仓没坐,有盘子跟筷子,许满仓也没用。 羊皮袄老汉收回目光,望着上方:“你去过草原吗?” 许满仓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嚼鸡骨头。 “草原上的冬天,到处都是一片白。” “风刮着那些雪沫子,白茫茫的,你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在那里,想要活着,很难...” “但是我喜欢那里,比乾国好,等你去了那个地方就知道了。” 羊皮袄老汉低声说了许多,也不见许满仓有回应。 他扭头,见许满仓已经将整只鸡都吃光了,满嘴的油。 “你这个崽子,只顾自己吃,老汉我伤的这么重,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许满仓油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是根肥肥的鸡腿。 老汉呵呵的笑,伸手接了,就躺在那,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房间里很安静,炭盆烧的火热,一点都不冷。 “你去过草原?”许满仓问。 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个轮廓了,或许大将军将这个老头跟自己安排在一起。 就是想让自己去一趟草原。 至于为什么选他,他的脸就是答案。 想明白的许满仓心里并没有惧怕。 “我出生在草原。”老汉将啃了一半的鸡腿随手扔到了地上,手上的油渍顺手抹在了被子上。 “我的母亲是个乾国女子,是被掳去草原做奴隶的。” “我见过她,她很厌恶我,是别人把我养大,所以,等她快要死的时候,我也没有管她。” 许满仓不想听这个,便开口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老汉呵呵笑着,他知道许满仓的意思,反问道:“你呢?” 许满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应该有一个是北狄人。” “应该?呵呵呵。” 许满仓不知道他笑什么,只是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哪国人。” 他有很多话都想找人说,现在跟一个命运和自己相同的老者在一起,也有些倾诉的欲望。 只是这么多年沉默惯了,便只说了这一句,就不知还要说什么好。 抱怨,不甘,压抑种种情绪,许满仓得不到释放,又觉得就算是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他们让你去杀北狄人,你去吗?”老汉问。 “去。” 许满仓没有丝毫犹豫:“我尚且活着,应该就是为了去一趟草原,去多杀几个北狄人。” “为了乾国人?” 许满仓摇头:“为了这世上唯一把我当人的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汉的内心,他也闭上了嘴巴。 之后几天,伤势不轻的羊皮袄老汉一直在许满仓的床上休养。 但两人没有再聊身世的问题,不过或许是因为许满仓照顾他。 这老汉也不像之前那般,反而开始给许满仓讲许多草原上的事。 教他如何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如何在草原生存。 教他一些简单的北狄话,求救,吃喝等等。 他说想要学的跟真正的北狄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的人都不见得会各个部族的话,因为在北狄王拓跋一族统一草原之前。 那里生活着几十个不同种族的部落。 大大小小,即使是现在,也不全部生活在同一片地方。 他们有自己的领地,私底下也会有抢夺和纷争。 通过羊皮袄老汉,讲故事一样的把他了解的东西都讲出来。 许满仓对草原,对北狄,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你的生身父母,有一个应该是拓跋部族的。” 许满仓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羊皮袄老汉笑了一声:“即便你是北狄王的种,也改变不了你的命,不用高兴的太早。” “在北狄,除了尊贵的身份以及个人的实力跟威望,别的什么都没用,尤其是跟乾人奴隶生出的孩子,还不如一头牛羊有价值。” 许满仓默然,随后摇头:“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不管许满仓说的是真是假,老汉只是笑,并不反驳。 “我从你面相看出来的,有些部族的人生的差不多,细看还是有些差异。当然了,在乾国人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可惜了啊,可惜...” “可惜什么?”许满仓问。 “可惜,你去了草原还是会被当做异类。” 羊皮袄老汉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让许满仓去要了一壶酒,慢慢的坐在床边喝。 许满仓并不阻止他,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的老汉活不了太久了。 “人,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能活得稍微好一些。” 一口烈酒下肚,羊皮袄老汉舒服的叹息一声。 “崽子,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把自己全部的本事都拿出来,让人一眼就看透。” “别人给你什么,也不要不敢拿,因为你无论要不要,这些东西,你将来都是要还的。” 第23章 同伴 许满仓知道,欠了的东西要还。 可是他不知道,没拿的东西也要还。 羊皮袄老汉也不解释,他说了一阵子话,似乎用尽了力气。 许满仓扶了他躺好,揭开衣裳,发现受伤的伤口有些发黑。 明明就是鞭伤,虽然被抽的很惨,可用了几天的药,不但不见好,反而严重了。 羊皮袄老汉摆摆手:“从进了这个院子,我就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为什么?” 老汉笑了笑:“因为现在他们有了你,我就没用了。” 许满仓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之前他只在屋里享受,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只是薄管事不允许他耽误时间,所以就惩罚了他。 “北狄跟乾人,永远都是不死不休。” 羊皮袄老汉目光迷离,像是在看屋子之外的地方。 “我们这样的人,身上背着两国的仇恨,就不该出生在世上,要遭天谴的。” 许满仓静静看着这个老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是那种好不容易遇到了同类,却要看着他死在眼前的感受。 “等我死了,我的羊皮袄,就送给你了。” 许满仓扭头,看到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正搭在不远处。 “这件羊皮袄,跟了我二十年,如果你要去草原,就把它穿上,兴许,能带给你一些好运气。” 许满仓点点头,起身去把羊皮袄拿起来。 等他再转头,羊皮袄老汉已经闭上了眼睛。 ...... 短暂的相识,永久的分别。 尽管他连老汉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得到了对方最珍贵的赠礼。 羊皮袄老汉被抬走后,院里就剩下了许满仓。 那两个丫鬟,也被带走了。 不久后,薄管事又带来了三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让他们同吃同住,彼此熟悉一下。 这几个人不像是军营里的,反而满身江湖气。 其中两人是亲兄弟,一个叫做李三,另一个叫做李四。 乾国许多普通百姓,因为不识字,所以如果家里孩子多,那排名便当做名字。 例如之前的伍长刘大,他在家中便是行一。 另一个叫做张起,个子最高,也最魁梧,站在那好似一堵墙,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也是这个时候,许满仓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大将军会在年后大举进攻北狄,具体日期不知。 但许满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任务。 跟这三个人一起,深入草原,探查北狄三大部族据点,绘制地图等等... 李三李四和张起都是乾国人,但他们却会说北狄话。 几天接触中几人互相有了些了解,原来这三人之前做的就是盗匪的生意。 只不过,他们不在乾国境内,而是在草原上劫掠商贩。 虽然乾国跟北狄摩擦不断,互相打了许多年,好似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私底下,总也还有人会铤而走险,在两国之间偷偷进行交易。 自古利益为先,只要利润够大,也总有不怕死的。 北狄人凶悍勇猛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许多生活物资都非常稀缺。 虽然北狄王统一了草原,但因为草原本身的资源匮乏,所以难以形成人口的规模性聚集。 平时也是以游牧部落的形式分散在草原的各处。 这就给了一些商人可乘之机,他们偷偷的联系一些边缘部落,偷偷的组建商队。 从乾国运送食盐,布匹,乃至铁器去草原。 再换回草原上的珍宝以及肉质肥美,深受乾国贵族们喜爱的白背羊。 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人忽略危险。 而李三他们,以前便是专门抢这些商队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大将军收罗了过来,现在要跟许满仓一起去草原做探子。 对于许满仓的身世,李三李四跟张起都没有瞧不起他。 每天教许满仓说北狄话,发现许满仓虽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力大无穷,心里也不敢小觑于他。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大将军似乎已经等不及了,让薄管事给他们备了一桌酒席饯行。 还送来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让他们享用。 李三他们都毫不客气,每人选了一个,许满仓没有接触过女人,倒也没有什么兴趣。 就跟眼前的美酒一样,他没有喝过,便不知为何会有人钟情如此辛辣酸涩的味道。 席间,薄管事亲自给他们奉酒,言语间将他们夸做了少有的英雄好汉。 李三李四兄弟俩只是勾着嘴角笑,张起则抱了个女人在腿上,丝毫不给面子。 薄管事也不在意,那不达眼底的笑容更盛,便只拉着许满仓说话劝酒。 以前总听说笑面虎,许满仓今日才对这个词有了深刻的理解。 此时的薄管事,就像是一头笑面虎,那张笑脸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变成锋利的刀。 席间,薄管事跟许满仓聊起边城,聊起许家,甚至还聊起了高开之。 “高大夫慈悲心肠,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 许满仓沉默,薄管事继续说道:“听说高大夫家中还有一个独女,生的是花容月貌,待过几年怕是提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 随后,他又笑了几声,指了指陪坐一旁的女子:“不知比这位姑娘又如何?” 许满仓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神盯着薄管事。 高大夫只跟自己说过一次,他有一个女儿,叫做忘忧。 更多的都没有来得及说完,而眼前的薄管事,却什么都知道。 “满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那许家不将你当人看,让你当牛做马。” “你得了边城吴副将的赏识后,也没有同他们断绝关系,还以德报怨,这一点,薄某很是敬佩。” 薄管事给许满仓满上了一杯酒:“若说整个边城,对你最好的莫非高大夫了。” “此次,你深受重命,这一行危险重重,大将军赏罚分明,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只要你能摸清北狄王庭以及三大部族的位置,大将军定然会重重有赏。” 许满仓端起酒杯,沉声说道:“多谢大将军,多谢薄管事。” 这一杯酒下肚,先苦后涩,紧接着便像是一道烈焰在胸口烧灼着。 他知道大将军想要掌控他的筹码,便是高大夫的女儿了。 薄管事见许满仓听懂,满意告辞。 李三李四跟张起,谁也未多嘴说什么,只是大口吃菜,大口饮酒。 吃饱喝足,带着一身酒气,每人搂了一个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临出门前,李三回头说道:“满仓,咱们要做的是卖命的事,将军既然赏了,你安心便是。” 许满仓初次饮酒,有些眩晕,他胡乱点点头,等人都离开,便一屁股坐在床铺上。 留给他的那名女子见状便走到近前,替他脱掉鞋袜衣裳,服侍他躺下。 许满仓没有拒绝,任凭对方摆弄。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不过头脑却更清晰。 薄管事提到了许家,提到了高大夫,提到了高大夫留下的女儿。 这其中,总有他在乎的人。 威胁一个人,便要用他最珍重的东西。 尽管许满仓没有见过高大夫的女儿,可也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受到磨难。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高大夫? 呼出一口重重的酒气,许满仓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是逃,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高大夫的女儿。 就算是找的到,自己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保她安稳? 北狄,终究还是要去的,也原本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第24章 入草原 第二日,许满仓还未睁眼,就感觉怀里有人。 他低头一看,是昨天薄管事带来的姑娘。 许满仓突然想起,昨夜那好似云端般的感觉,朦朦胧胧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原来,这就是睡女人的感觉吗? 许满仓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大哥一样能娶上媳妇。 却在昨夜,就体会到了有女人的感觉。 想到这里,许满仓坐了起来。 他一动,姑娘也醒了,似羞似臊的瞥了眼。 满头青丝散落,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像缎子似的倾泻而下。 挡住了身上那一块块痕迹,看得许满仓也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门外张起在问许满仓醒了没有,许满仓抓起衣服要往身上穿,被身边的姑娘拦下。 然后亲自动手帮他穿戴。 “你叫什么?”许满仓忍不住问。 眼前的姑娘柔媚一笑:“何必问呢?奴婢是将军府的人。” 许满仓愣了愣,随后便闭上了嘴。 之前的那一丝涟漪也消散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不会是他的人。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是不真实的,更不是属于他的。 穿戴好衣裳,将老汉赠予的羊皮袄套在外面,许满仓打开房门,头也没回的跟着等候在外的张起一同离开。 薄管事带着他们直接从侧门离开了将军府。 府外已经备好了马,马上绑着几个包裹,里面有干粮,伤药,以及传讯用的密简等等。 没有丝毫的留恋,许满仓同李三他们策马向边境跑去。 他们将从旌安出去,临走前还可以见一见吴副将。 路上,李三笑着问许满仓昨夜感受如何。 许满仓摇摇头不想说,李三便同张起说起昨夜的那些女子。 他们三人一边骑马一边大声说笑,很快便到了旌安。 先去营地见了吴玉峰,吴玉峰让吴遂安排李三他们几个休息吃些东西。 单独叫了许满仓跟他去了主账有话交代。 吴玉峰打量了一番许满仓,见他面色红润,身体也比之前壮实许多,便稍稍安心,知道他在将军府没有吃苦。 “此次入草原,正是赶上冬季。” “草原上的冬季,风雪交加,天气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危险之中,你一定要特别的小心。” 许满仓能感受到吴副将的关切之意:“多谢吴将军,我们会当心。” 吴玉峰点点头,犹豫片刻又提醒了许满仓一句:“跟你一同去的那三个人,你也要有所防备。” “我不方便多说,总之你一切小心。” 许满仓点头:“吴将军,可否求您一件事情?” “你说。” “高大夫有一独女,名叫忘忧。若是方便,可否能派人打探一下她的消息。” 吴玉峰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许满仓如今才开口求他,定然是将军府那边用高大夫的女儿来威胁他了。 想也知道,许满仓一个不被接受的乾国人,哪怕是从军后也未能真的融入。 要他拼死为乾国效力,就算许满仓能做到,恐怕也有人会怀疑真实性。 吴玉峰觉得,大将军用此种方法,实在是有失身份。 只是他在这件事里,没有什么话语权,也保不下许满仓。 如今许满仓开口恳求,只为了当初帮过他的高大夫。 吴玉峰更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顿觉满心遗憾,不能将许满仓留在军中。 “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不过我会尽力。” 许满仓起身,朝吴玉峰郑重跪地行礼。 吴玉峰扶起许满仓,又跟他细细讲了这些年对北狄的了解。 然后交给许满仓边境外一部分已经探索过的地形图。 随后慎重思索后,又交给许满仓一把小小的匕首。 上面的装饰很像北狄那边的东西,然而这却是跟乾人接头的信物。 这些年来,乾国往草原上安插的探子也不在少数。 大部分死在了草原上,近两年更是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吴玉峰将这件信物交给许满仓,一来是想让他确认一下那些探子的死活。 二来,万一还有人隐匿在北狄,许满仓若是有难,或许也能得到点帮扶。 在边境待了一日,天刚蒙蒙亮,许满仓跟李三李四、张起四个人,换上了厚厚的兽皮。 装扮成北狄牧民的模样,从旌安尚未建好的城墙缺口离去。 吴玉峰站在城墙上,肩上厚重的披风被寒风不断的拉扯,仿佛有人在掐着他的脖子一样。 目送几人离开,吴玉峰下了城墙头。 对于大将军选择派人深入草原打探这件事,吴玉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选中许满仓,至今也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会知道许满仓的存在。 虽然再三叮嘱,但吴玉峰觉得许满仓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许满仓为人沉稳,沉稳到时常让人忘记他只有十六岁。 可再沉稳,也只是一个没有离开过边境的少年。 做探子,需要的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而非蛮力。 吴玉峰忧心忡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吴遂抓紧去查高忘忧的下落。 哪怕没有许满仓求情,就冲高开之之前在边城那几年救死扶伤。 他的子女也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 草原上下了一场大雪,北风呼啸,卷起满天雪沫,刮的人脸生疼。 许满仓想起羊皮袄老汉临终前说的话: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满仓,进去烤烤火。” 张起从土坡下的洞穴里钻出来,紧了紧身上的皮袄。 “这鬼天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雪能停。” 他们一行四人进了草原,跑了三天没有遇到一个人,却遇到了这场大雪。 好在,有临出发前吴副将给的地形图。 在雪没有掩埋一切的时候,找到了一片地势高些的土坡。 四个人挖掘出一个洞穴,又寻回许多树枝遮挡,勉强藏身躲躲寒风。 否则这样的天气,不出一日,人和马都要冻死。 许满仓点点头,如今四面一样的景色,看地图都已经有些分辨不出方向。 他们四个已经远离边境,也不敢放松警惕,便只能轮流出来值守。 静静等待这场风雪暂停.... 第25章 杀马 不算深的土洞里,挤着三个人,围着一堆火。 李四把放在火边烤着的酒葫芦递给许满仓:“喝一口,暖暖身子。” 许满仓接过来,用快要冻僵的手抱了一会儿,然后拔出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温热的酒水。 “咱们顺着这里再往前走几十里,应该就是蝎王部族的地盘了。” “蝎王部族是个小部落,每次北狄来侵犯我乾国边境的时候,蝎王部族都是冲在前头。” 李四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 过了他们现在藏身的土坡,继续往里走,将会遇见第一个被乾国已知的部落聚集地。 “蝎王部族以前在大漠那边,后面跟随北狄王来到草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不过因为蝎王族人口少,所以一直不得重用,成了乾国到北狄的第一道屏障。” 许满仓听了片刻,开口问道:“既然对这个部族有了解,那我们可以绕过去吗?” 李三接话道:“满仓,你之前没有来过草原,即便是我们跟你说,你也了解不到。” “蝎王族是北狄领地最小,最贫瘠的部族,可你若以为能轻易绕过去那就错了。” 李三从李四手里接过地图,在膝上摊平,他手指横向一划。 “草原的广阔你想象不到,最小的蝎王族也不是那么容易绕过的,我们如果不按照这条线来走,恐怕会迷失在草原上。” 李四点头:“之前也跟你说过,草原上虽然也有山坡,树林,但大部分还是一望无际没有参照物的。” “尤其是现在下雪了,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掉入陷阱。” 李三李四跟张起他们三个人,曾经在草原劫掠商队为生,但也只是熟悉外围这一片。 许满仓之前听羊皮袄老汉讲过,又听他们兄弟讲过,但没来之前,还是没法理解的那样透彻。 “等外面风雪一停,咱们就要走了,否则带的食物坚持不了太久。” 李四说道:“我们几个以前也穿过蝎王族,满仓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许满仓点头:“我都听你们的。” 如此又等了两天,雪依旧没有停,但风似乎小了一点。 四个人从土洞中出来,身上有厚厚的兽皮衣裳御寒,脸上也用东西包起来,只留下了眼睛。 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两尺左右,张起脸上包的严严实实,可许满仓还是能看出他神色的严肃。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的大啊。” 如果真的是大雪灾,影响的不光是北狄,就连乾国也一样。 李三李四沉默不做声,但几人都察觉到这一趟任务恐怕比想象的还困难。 马匹在雪地里走的很艰难,草原上并不平坦,被大雪覆盖,也看不到危险。 平地上还好,最可怕的是山脚下沟壑比较多的地带,容易形成雪壑。 看着就比地面低一点,跳进去可能会陷进去好几米深。 四个人中,李三他们都有在草原上生存的经验,许满仓便跟在他们身后,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天地茫茫,寒风不时一阵阵刮来。 带着雪沫子飘进眼睛里,马骑不了,每一步下去,积雪都没过膝盖。 四周一片雪白,不辨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李三他们的经验去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他们还是没有遇到一个北狄人。 大概过了有两个时辰,每个人都感觉身上已经冻僵了,马也有些走不动了。 张起朝右边挥挥手,他记得在这里有一片树林,或许可以找到暂时休息的地方。 果然又走了一段路,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同样被大雪覆盖的树林。 面积不大,在雪中露出些树干,给这片雪白中增添了一点颜色。 四个人都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在深雪中前行是最累人的。 看到了树林,几人心中振奋,加快了速度。 李三赶着马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张起,许满仓,李四在最后。 就在离树林越来越近时,走在前面的李三忽然惊呼一声,他的马不见了... 张起急忙上前,跟李三趴在边上看,李三的马掉进了一个大约六七米的雪坑里。 那马似乎受了伤,几次在洞底挣扎都爬不上来。 马的嘶鸣声震的洞口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很快就将其盖住了大半。 见状,张起拉着李三后退:“是陷阱,这一片原来没有沟渠。” 李三心中后怕,幸好他让马走在前面探路。 “老子的口粮跟酒!”李三心疼,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少一口吃的就代表生存的机会少了一份。 许满仓跟李四也都走了过来,李四安慰李三:“人没事就好。” “这马算是废了,没法拉上来。”李三还是心疼。 许满仓左右看看,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拿下一捆绳子,一头绑在了自己腰上。 “满仓,你要干什么,算了,这马就不要了。”张起见到许满仓的动作,以为他要下去救马。 “这马没用了,腿摔断了,拉上来也走不了。” 许满仓把绳子另一头交给张起:“咱们食物不多,我下去把马杀了。” 李三李四听了都有些心动,张起有些犹豫:“这种天气,草原上的野兽也难以寻到食物,万一血腥味引来了狼怎么办?” 张起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草原上的危险可不止是北狄人,还有狼群。 李三说道:“动作快些便是,待会把这个洞给埋了。” 李四没有做声,但也觉得这样浪费一匹马,有些可惜。 他们后面的路还长着,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张起见状,只好把绳子另一头捆在马上,然后三人拉着让许满仓下去。 许满仓顺着绳子滑到坑底,那匹马儿似乎通人性般,早已不再挣扎。 四蹄跪在地上,大大的马眼看着许满仓,让许满仓突然心生不忍。 他解开马背上的东西,卸下马鞍,一并扔到了上面。 然后跪在马身边,用力摸了摸马头。 查看了一下马腿,确实有一条前肢摔折了,在这种环境里,没有办法救治。 让它在这里冻饿而死,还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我会很轻的,你安心先走一步。” 许满仓不断的摸着马头,马儿似乎有所感应,不再焦躁不安,慢慢躺在了地上。 第26章 任务 想要杀死一匹不反抗的马,有许多种办法。 许满仓选了他感觉最没有痛苦的方法,一刀刺穿了心脏。 血流的差不多了,许满仓叹了口气。 本想整匹马扔上去,可李四说不好带,让许满仓肢解一些肉块上来就好。 割下的马肉很快就冻得硬邦邦,剩下的残骸,许满仓用积雪覆盖了一下。 然后顺着绳子被李三他们给拉了上去。 等许满仓上去了,用积雪擦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又跟他们三个,推了些雪到下面。 分割好的马肉冻硬后挂在其他的马上。 李三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雪坑,几人才继续上路。 走到树林里,已经是下晌。 搜集了一些枯树枝生起了火,搭了帐篷,找了干草喂了马匹,几个人才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围着火堆,张起烤起了马肉。 马肉并不好吃,但能省下其他的干粮。 李三迟迟不肯下口,最后把肉塞给了李四,自己翻了干粮出来吃。 杀马的时候李三很赞成,吃的时候他却下不了嘴。 李四嘲笑他矫情,李三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咱们跟这马一样,马死了,还有点用,咱们死了不如马。” 张起往嘴里塞了一口马肉,用力的嚼着。 李四也沉默了,把李三的那份肉,又给了许满仓。 许满仓看着这三人,知道他们定然是有不可抗拒的原因才会跟自己一起来到草原。 但他们不说,许满仓也不会去问。 烤好的马肉沾了一点盐巴,对许满仓来说味道挺不错的。 即便在将军府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山珍海味,但对过去饿了许多年的许满仓来说。 只要是肉,都对他有非常强烈的吸引力。 李四见许满仓吃的很香,把自己剩下的一点也给了他。 “我看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从这里过去就是蝎王部族的领地了。” “明天咱们要小心一点,草原各部族,领地意识很强。” “这种天气他们会设很多陷阱,到时候我们不光要小心那些陷阱,还要小心蝎王部族的人。” 许满仓点点头,知道李四是在提醒他,毕竟没有经验的,只有他一个。 “明日咱们三个要分开走,如若不然太容易被发现。” 张起堆许满仓说道:“我与李家兄弟这副面孔,一旦被发现就难以逃脱。满仓你不同,就算真的遇到了部族里的人,也可谎称是其他部落的。” 把蝎王部族附近的另外几个部落,给许满仓又大致讲了一遍。 其实几个人也都知道,就算是许满仓,被抓住了也会露出破绽。 因为他虽然有着一张跟北狄人差不多的样貌,却从未在北狄生活过。 况且,在北狄所有部落里,哪怕也有两国混血之人,从来也都只是奴隶身份。 奴隶也没有随意走动的资格,这个借口并不好找。 许满仓知道他们的担忧,说自己会小心行事。 已经到了这里,便没有退路了。 吃饱后,几个人还是轮流守夜,看着火堆不熄灭。 李四说草原上的狼群比人还可怕,尤其是这样的恶劣的气候。 狼群捕猎困难,遇到了,很难脱身。 好在这一夜也是平安度过,而且第二日出了太阳,雪也终于停了。 能见度高了,但阳光照在雪地上,时间久了,晃的双眼生疼。 许满仓将白羊皮披在马背上,做了简单的伪装。 李家兄弟留在此处接应,张起同许满仓一起,带着大约三日的干粮,分头朝更深处摸去。 许满仓一个人牵着马,跟张起分别后,整个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耳朵鼻子似乎都没有了知觉。 许满仓拿出酒葫芦,小心翼翼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水。 在口中稍稍含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吞咽下去。 烈酒在胸口产生了一些热量,许满仓感觉舒服了许多。 他隐隐看到前方似乎有些黑影,便拉着马朝向前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又要防止因为地形不熟悉而陷入雪坑。 许满仓走的很谨慎,很慢,但跟那些黑影的距离却似乎在飞快的拉近。 突然,许满仓定住了脚步,身边的马匹也不安的不断抬起马蹄。 不是人,不是帐篷,是狼... 许满仓没有见过狼,他生活在边城,草原上的狼进不了城。 当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狼群,心中瞬间涌起惊慌,想到的只有赶快逃跑。 可是在这样深的雪地中,人跑不快,马也跑不起来。 许满仓没有管马,飞快的朝来时的路跑去。 他知道他的马要完了,但这个时候,只能期望用马来拖延一下狼群的速度。 一路连跑带摔,连滚带爬,许满仓终于跑远了。 听不到马的嘶鸣,也听不到狼嚎,许满仓停下了脚步。 浑身瘫软扑倒在雪地里,拼命的大口呼吸。 等他再抬头,四处打量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跟李家兄弟约定好的接应地点也找不到了。 ...... 张起的运气比许满仓要好一些,他没有遇到野兽,却遇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毡包。 远远望去,毡包外还圈了几只羊。 毡包附近的雪被清理出大半,这应该是蝎王部族中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户,张起在远处看了许久,只看到一个穿着厚厚毛皮衣裳的男人出来看了一下羊圈。 然后似乎是抱了两只稍小些的回了毡包就再未出来。 草原上同一个部族,大多不会相聚太远,以方便彼此间有个照应。 看到了一个,就代表着附近应该还有其他蝎王部族的族人。 因为就算同是北狄人,他们各个部族之间,有时候为了生存,也会袭击其他的部族。 相隔太远的话,容易让人逐个击破。 张起没有贸然靠近,记下了这个位置,远远的绕开,寻找其他蝎王部族的人。 其实,他跟李三李四还有另一个任务,只是没有跟许满仓说。 打探北狄有多少兵力,以及分布的大概位置只是明面上的任务。 他们三人还身负大将军交给的重要事情,所以许满仓,只是一个幌子.... 第27章 遭遇狼群 原本明面上的这个任务就很难,张起明白这一次且不说他们,至少许满仓应该是有死无生。 在这样恶劣的季节,在草原遭受了雪灾的情况下。 只凭一人,如何能探查清楚北狄的所有兵力? 支走了许满仓,也是不得已,只是张起心中并不舒服。 虽然许满仓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多少也有些兄弟情义,而且为了乾国大军能多一些对北狄的情报。 许满仓表现出了义无反顾,他是为了乾国在卖命。 而他们三个身为乾国人,又在干什么呢? 张起收回心思,许多事就不是他们这种卖命的人能看透的。 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左右的,除了被人拴住脖子牵着走,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张起在离之前那个毡包大约十几里的位置,又发现三处挨在一起的毡包。 隐约看见毡包外有人影晃动,张起没敢靠近,因为这个部族的情况跟预想的不太对。 趴在雪窝里,观察了一会儿。 张起记下位置慢慢退后,直到确保不会有人发现,才站起来往回跑。 夜里,张起跟李三李四他们汇合。 雪堆挡住了火苗的亮光,李四突然问道:“你们说,满仓明日能回来吗?” 之前约定先摸查完这一片,三日之内汇合,到时候再往深处走。 张起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三有些于心不忍:“等到后日吧,若是他不回来,咱们就先把蝎王部族这边解决了,也算是立了功。” 李四叹道:“其实,我觉得满仓挺好的。” 张起不愿意听这些,起身准备去外面值夜:“我们三个能先活下来,再去担心他吧。” 闻言,李三李四也不多说了,和衣挨在一起闭目休息。 另一边,许满仓的睫毛都挂上了厚厚的白霜。 他越走越远,见天色开始变暗,也给自己挖了一个雪洞避风。 可这边没有树枝木材可以生火取暖,许满仓晃了晃酒壶,还剩下不多了。 便随便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待化成了水咽进了肚子。 冰凉的雪水让许满仓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却意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雪洞里没有光线,许满仓用有些冻僵的手指捏着羊皮袄的边缘。 原本以为是这件皮袄太脏太旧,羊毛粘黏结成的硬块。 可摸起来又不太像,好似是什么长条形的硬物被缝在了里面。 许满仓爬到洞口,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仔细查看。 在贴身那边,脏兮兮的羊毛里,真的有一块儿是后缝上去的。 许满仓贴着边缘小心撕,拽开之后,掉出个小小细细的棍子。 捡起来拿在手里,似乎是铜的,只有半指长,外面摸起来凹凸不平,像是刻着什么花纹。 但这个时候光线实在太差,许满仓贴到眼前都没有看清。 他只能先放起来,准备等天亮后再瞧瞧。 有了这个东西,许满仓终于对老汉留给他的羊皮袄重视起来。 能藏的这么严密,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脱掉羊皮袄,开始一寸寸仔细摸索,可惜再没有发现什么。 雪洞外,寒风呼啸。 雪洞内,许满仓把自己缩成一团。 饥饿、寒冷,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至少此时他的身上,还有厚厚的皮袄、皮靴来御寒。 静静的坐在雪洞里,等待着天明。 许满仓似睡非睡,隐约间,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视着他。 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还未睁眼,他就闻到了一股腥气。 许满仓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滚,但雪洞不深,他也只是稍稍挪了个位置。 立马就感觉到有个东西撞到了身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已经砸了出去。 一声短暂的嚎叫,让许满仓彻底清醒,是狼! 刚刚那一拳用尽了全力砸在了狼头上,这只钻进雪洞的狼顿时没了声息。 许满仓赶忙钻出雪洞,四周皑皑白雪上,数道黑影将他包围,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 被狼群包围了,许满仓知道自己跑不掉,摸出绑在小腿上的短刀。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被他一拳砸死的狼发出的哀嚎让这些畜生有了警惕。 夜幕下,雪地上的狼群仿佛是一团团移动的阴影。 它们低沉的嚎叫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没有马上扑上来。 许满仓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心里紧张的要命。 今日难道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么? 可是高大夫的仇还没有报,如果他完不成任务,那些人会为难高大夫的女儿么? 许满仓努力的平复着内心的紧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跟李三他们约好了三日后会合。 这群狼大概有十几只,许满仓环顾四周,盯上了一只体型稍大些的。 记得张起说过,狼群里有头狼,只要吓退了头狼,就有机会活下来。 许满仓原地慢慢的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脚。 这样小幅度的动作,让狼群一阵骚动。 两方彼此防备着,许满仓想要靠近头狼,但这些畜生还挺警惕。 许满仓一动,立即有两只狼跑到了头狼前面。 这让许满仓紧张的同时也十分诧异这些狼竟然这么聪明,能看出他的意图。 长久的僵持,对许满仓不利。 他感觉自己在外面站的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被寒风给吹透了。 就在许满仓思索要怎么能冲到头狼跟前时,一侧两只狼突然冲了上来。 许满仓扭身一躲,手中短刀毫不留情的劈了过去。 狼血飞溅几滴在脸上,有一瞬间的温热感。 血腥味散出来,狼群更在躁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 这群狼像是接收到了指令,开始配合着攻击许满仓。 许满仓不断挥舞着短刀,可他双拳难敌四手,这些狼配合有序还会趁许满仓对付其中一只的时候从后面偷袭。 脚下的积雪很快就被血染红,有狼的,也有许满仓的。 血腥味被风一吹,飘的很远。 许满仓杀红了眼,短刀不知道扎进哪只狼身上,手上沾满血,湿腻腻的一下子没有拔出来。 他干脆也像只野兽一样,用拳头砸,用牙齿咬跟这群狼拼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狼嚎,那头稍稍大些的狼王转身就跑。 剩下的也跟着跑走,雪地上只留下了六只狼的尸体。 许满仓看了眼逃走的那几只狼,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28章 部族聚集地 杀人的时候,跟狼拼命的时候,好像有一股气提着。 当危险暂时解除,许满仓感觉一阵虚脱。 他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着,倒是不冷了。 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疼痛也随之而来。 许满仓低头看看,皮袄都被那群畜生给抓破了。 一条手臂上血迹斑斑,腿上也有被抓咬的伤口,好在并不深,不影响他行动。 血流的也不算多,自己就止住了用不着包扎。 稍稍歇息一会儿,许满仓感觉视线清晰了一些。 扭头一看,天边已经微微泛白。 他爬起来,从一只狼的身上拔出了短刀。 抓了两把雪洗净,别在了后腰。 看了看几只狼的尸体,许满仓感觉腹中饥饿难耐。 他又抽出刀,割下一块儿血红的狼肉,闭了闭眼,一口塞进了嘴里。 还带一丝温热气的生狼肉,血腥气重的让许满仓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但他还是强忍着将生肉给吞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李三他们几个,他的干粮跟马一同遗失了。 为了活下去,只要是能吃的,许满仓什么都能咽下去。 回到雪洞,许满仓将酒葫芦里最后的一点酒都喝进了肚子。 然后把外面那几只狼的尸体都拖进了雪洞,再用雪把这个洞给埋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太阳已经升起,许满仓根据日头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远处走去。 雪停了,风也停了。 整个草原都被覆盖上了厚厚的白色。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 只有脚踩进积雪时发出的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许满仓就这样走了一天一夜,饿了渴了困了,就抓起几捧雪吃。 他知道自己彻底迷失在了这片草原上,可能已经离跟李三他们约定的地方越来越远。 因为他没有再看到任何跟之前那片树林相似的地方。 也不敢再停下来,因为如果他不能尽快找一个取暖的地方,可能就会冻死在这片草原上。 现在许满仓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北狄人总是想要打乾国,为什么他们总是去抢掠。 这里实在是太贫乏了,尤其是冬季,草木都枯萎了。 除了狼,许满仓也没有见过其他活物,除了雪,他不知道还能吃什么? 一直走到身体都没有了知觉,就在许满仓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在草原上时。 他突然发现前面好像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许满仓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他站在原地,眯起眼睛,发现那群黑色的痕迹并没有移动。 难道是什么羊群马群?这附近有放牧人? 许满仓也不敢动了,他小心的趴在雪地里,慢慢往前爬。 如果是北狄部族的人,那可比遇到狼群还要危险。 许满仓一点点的前爬,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片大小不一的尖顶帐篷。 也不是黑色的,而是好多种颜色,深深浅浅。 这就是北狄人日常居住的毡包,许满仓只是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许满仓看不到细节,却也知道那些毡包都很大。 难道这里就是蝎王部族的聚集点吗? 许满仓趴在雪窝里,思索了一会儿,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 眼下他没有绘制地图的工具,但只要他把这里记下来就可以。 记住这里有多少人,多少马,然后去找李三他们,再一同前往下一个部族。 许满仓把脸埋进雪里,让自己有些犯晕的头脑清醒了一下。 然后朝一侧慢慢的爬,如果有可能,他还得想办法在这弄点吃的,最好再弄一匹马。 渐渐的,许满仓离毡包群越来越近。 这期间,也许是天气太寒冷,许满仓并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甚至连马都没有看到一匹。 这让许满仓十分的疑惑,但也给他的行动带来了便利。 许满仓摸近最外围的毡包,才看清楚,这些毡包好像都是用大块的皮子拼接而成。 上面不知道糊了泥巴还是什么,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头。 毡包顶上有些积雪,在每个毡包旁边,还有雪墙围着。 许满仓壮着胆子,爬到了雪墙外面,又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 他翻过雪墙,才看到墙内积雪都清除了,露出了泥土,一堆一堆动物的粪便堆的高高的。 许满仓刚要有所行动,突然听见了几声羊叫,随后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他急忙藏到了粪堆后面,听到羊叫声越来越近。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北狄话,抱着一只嗷嗷叫的小羊羔来到了雪墙内。 随后,她将羊放下,小羊吃起了地上的枯草。 女人弯腰捡了一些风干的粪便,用兽皮缝制的裙子兜起来,转身出了雪墙,又进了毡包内。 躲在另一边的许满仓松了一口气,悄悄伸出头,看着那只小羊,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他现在饿的已经两眼发绿了,就跟草原上的狼一样。 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把这小羊羔给生吞了。 但这里具体有多少北狄人许满仓还没有摸清楚,所以只能先忍着,以免打草惊蛇。 又盯了那小羊羔一会儿,许满仓悄悄翻出雪墙,继续贴着毡包往里走。 或许是因为太饿了,许满仓感觉自己的鼻子现在异常灵敏。 他闻得到各种食物的香气,只是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 不知不觉就循着气味去了,最后来到另外一个边缘的毡包后面。 最大的那个毡包,许满仓觉得应该这个部族的头领住的地方。 但被外围这些小的给包围了,所以没有办法摸进去。 而外面小毡包似乎住的人不多,这半天功夫,除了一开始出来了一个女人。 他就没有再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 虽然许满仓是第一次来草原,第一次接近北狄人的部落。 可也清楚,对于这些部族来说,牲畜是他们最珍贵的财产。 一个没有羊,没有马的部族,又如何度过这严寒冬季? 而且之前许满仓看到的那些粪便,明显就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动物粪便。 想不明白,许满仓也没有办法。 他贴着毡包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 用小刀想要试着割开一道口子往里瞧瞧,却发现这毡包十分的结实。 第29章 火蚕部族 除了走前面留出的入口,想要隔开几层厚的毡包根本就不可能。 许满仓谨慎的听着四周的动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座毡包里传出的小羊羔的叫声。 整片毡包群显得异常安静。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试一下。 于是猫着腰贴着边缘小心往前挪,移动到入口位置。 许满仓将厚重的用来挡风雪的门帘挑起一条缝,确定里面没人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这座毡包相对要小一些,但依旧可以容纳十人以上。 里面很温暖,中央有一个火塘,已经熄灭了火,但毡包内的热气还没有散。 在火塘旁边还有一个人头大小的土陶罐,里面应该是煮熟的羊奶。 许满仓过去摸了一下,一直在火边烤着,还热乎。 他也管不了许多,抱起土陶罐就开始喝。 热乎的羊奶喝进了肚子,浑身都跟着热乎起来,饥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也舒服了许多。 活过来了,许满仓抹了一把嘴,放下了陶罐。 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座毡包,除了火塘就只有一个睡觉的床铺,上面铺着的应该是狼皮。 原以为这里面应该是存放东西的,没曾想竟然是住人的。 床铺旁边有个磨的发亮的矮树桩,上面搁着两个布袋子。 许满仓翻了翻,竟然是肉干? 他塞了一条在嘴里,硬硬的很有嚼劲,剩下的,被许满仓塞进了怀里。 这里再没什么东西了,许满仓走到门口,将沉重的帘子挑起一条缝往外看。 外面没有人,他又继续往下一个毡包摸去。 刚走到另一个门口,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许满仓急忙躲到后面,不多时便听到有一个男人走出来。 这男人满头小辫,用银饰箍着,身上披着毛皮,腰上挂着弯刀,看起来很是强壮。 但这一身打扮,同之前去边城的那批北狄人又有些不同。 草原上的部族太多了,每个都有自己的特色。 一些弱小的部族要依附大族过活,大族之间明面上都听北狄王的调遣,但私下却暗斗不断。 除非是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否则如他这样在乾国长大的,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许满仓没敢再往里面走,因为这毡包里还有其他人。 他想了想,悄悄又从另一边潜入了两座没人的毡包。 在其中一座里面,发现了几匹马。 膘肥体壮,毛皮油亮。 在这样的缺少食物的季节能将马养的这样好,可见是有多用心。 想来这些马在毡包里是因为之前的大风雪,北狄人担心马匹有失,便牵进了毡包内。 只不过这数量还是对不上,这么大的一个部族,仅仅这么几匹马怎么够呢? 眼看天色 也不早了,这整个白天许满仓都不见这个部族的其他人回来。 许满仓从其中一个毡包里偷走几张硝好的皮子,可惜那马目标太大,他暂时无法牵走。 不过他也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能看到这片营地的雪坡藏身。 他在雪坡背面挖了一个雪洞,人进去后再用雪把洞口给遮掩一下。 偷来的狼皮,铺在地上两层,又盖在身上两层。 人蜷缩着,还算是暖和。 吃了一点肉干,许满仓困乏极了,很快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边,宽阔无际的雪原上,三匹马疾驰而行。 眼见快要天亮,三人寻了个避风处下马,正是李三李四和张起三人。 “今日午时,便可到火蚕部,火蚕是赫连部族最忠心的拥护者。” 张起拔掉塞子,给自己灌了一口烈酒。 “虽然咱们有赫连部的信物,但也要小心一点。” 李三李四应了声,显然他们三个之中,还是以张起为首。 喂过了马,三个人又各自吃了些东西。 这短暂几天的几天,让三个人的手和脸都粗糙红肿起来。 李三慢慢嚼着一根肉干,叹息一声:“满仓可能已经死了。” 他们有后手,也能补充食物跟马匹,可许满仓不知道。 那日让许满仓去搜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蝎王部。 他们骗了许满仓,却也并非本意。 大将军对他们三人另有任务,许满仓只是搭上的。 李四见张起这个真正知道任务目的的人始终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张起,我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会安排满仓跟咱们进来?” 许满仓只是一个可怜的少年,他们对满仓过去的身世也大概了解。 这样的人,普通卑贱的如同一颗尘埃,又是怎么入大将军眼的? 张起也想不明白,他沉声道:“大将军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晓?只管听命行事就好。” 李四闻言,想到自己兄弟的处境,也不再开口同情别人。 休息片刻,张起跟李三再度上马,留了李四在原地接应以防万一。 两人朝目标地出发,很快就到了火蚕部。 部族里人很多,见是三个乾人,部族里的男人纷纷拿起武器将他们围住。 张起扔出信物,用北狄话说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候赫连部族的人,你们的头人呢?” 火蚕族中,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看了一下信物,挥了挥手,其他人放下了兵器。 “既然是赫连族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火蚕族的朋友,请下马入帐吧。” 张起跟李三顺从的下了马,但手一直在腰间并没有放松警惕。 跟着那个大汗进了一座毡包,有族内的女人从外面端来煮好的羊肉跟酒。 张起跟李三也没有客气,入座后抓起羊肉大口吃了起来。 壮汉是火蚕族现任族长,叫做乌赤泰。 火蚕族是个很小的部族,也仅仅比蝎王族的实力要强那么一点。 像他们这样的部落,如果不依附一个大族,很快就会被蚕食掉。 草原上优胜劣汰,强者为尊,哪怕知道自己只是送死的炮灰,每次都要替赫连族冲锋陷阵。 他们也没得选择,至少抱住了一杆大旗,其他部族的人想要动手也要考虑一二。 乌赤泰看着眼前两个狼吞虎咽的乾国男子,内心也在盘算着。 赫连族长早在落下大雪之前就让人来通知他,说是会有乾国的人来接头。 但乌赤泰不知道赫连族跟乾国人之间能有什么交易? 第30章 草原暗流 往常他们在草原上也接触过乾国人。 那是一些商人,会带来一些草原上没有的珍贵物品来交易。 最开始的时候,遇到那些商人,北狄人会直接过去抢,杀人掠货。 后面也是赫连族长让人阻止了这个行为,说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就只能去攻打乾国才能得到物资。 那些精美的绸布,陶瓷,茶叶,盐,甚至是最重要的铁器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即便是抢到了,也会优先送到王庭中。 下面这些部落,只有在进攻乾国时表现出色才有可能得到一些赏赐。 可这些赏赐,哪个不是用无数族人的命换来的? 有了商队,他们这些小部族也可以偷偷的换些东西,还不用牺牲。 赫连族长私下里跟他们讲的这些话,让例如乌赤泰这样的小部族头人觉得非常的有道理。 因此他们也更拥护这样聪明的大头人。 如今的北狄王拓跋金哥已经年过半百,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也有迟暮老去的时候。 这两年屠各,鲜于,赫连三大姓氏部族,发展的越来越强大。 尤其是赫连族,笼络了不少小部族。 赫连族长赫连通保非常会收买人心,而且身边还有能人异士,帮忙出谋划策。 乾人就是弯弯绕绕太多,计谋太多,所以才久攻不下。 有了赫连族长,他们会少死很多人,却能得到比从前更多的收获。 就像是几个月前对乾国边境的夜袭,那一次他们竟然真的轻易冲进了乾国边境。 那就是赫连族长指挥的,当时火蚕族也在,虽然也付出了二十个勇士的性命。 但换来的赏赐,比以往都要丰厚的多,足以让他们挨过这个冬季。 这次又有乾国人带着信物而来,乌赤泰内心打了小算盘。 不知道赫连族长这次又要谋划什么?他如果可以提前得到消息,也想掺和一脚。 仰人鼻息始终是被动的,乌赤泰想要更多的物资,这样就不必每次都让族人去卖命。 只有多休养生息,无论是人还是牲畜。 都需要多繁衍,才能壮大族群。 乌赤泰虽然看不起乾人,可跟乾人商队交换过几次货物后,他也尝到了甜头。 因此,对张起和李三,乌赤泰用了最高规格来招待。 今年的冬季,风雪格外的大,就算是乌赤泰,也不是每天都可以享用这些美食。 今日却全都拿出来招待这两个乾人。 “你们是商人?”乌赤泰问道:“要赫连大人亲自过来,是有很多的货物要交换?” 尽管乌赤泰心里有些想法,可到底还是不会弯弯绕绕,直接就问了出来。 张起摇头:“乌赤泰头人,我们并非是商人。” 乌赤泰见张起不肯承认,觉得定是在撒谎。 他想不到除了交易货物之外,赫连头人跟乾国人还能有什么联系。 套不出话来,乌赤泰也懒的招待了,留下两个人陪着自己出了毡包。 张起跟李三停止了进食,互看一眼。 ...... 许满仓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都还没亮。 他浑身冰凉,慢慢起身,抓了一把雪洗了洗脸,然后掏出肉干塞进嘴里嚼着。 推开雪堆,从雪洞里爬出来,许满仓活动了一下身体。 趴在雪坡上往毡包群看去,没有一点星火,只有一片阴影。 想了想,许满仓快速跑了过去。 这个时辰,应该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许满仓准备偷一匹马,顺便探查一下这个部落的实力。 之前白天摸过来的时候,这个部落很冷清。 但看这些毡包,这个规模,最少也能住几百人以上。 现在一夜马上过去,竟然没有人回来。 许满仓不知道草原上又有什么行动,他只能一个一个摸。 还没有地图参照,只能在偌大的草原慢慢的寻找。 来到之前藏马的那个毡包前,许满仓偷偷钻进去。 毡包里点了火盆,一进去就仿佛被温暖包围,在雪洞里睡了几个时辰的许满仓打了个冷战。 地上有干草,马儿被照顾的很好,也很温顺。 许满仓选了一匹摸了摸,从地上抓起一把草喂马儿吃了。 然后解下缰绳,试着牵马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寻思着又不对,他干脆又解下其他马匹的缰绳。 既然这个部族没有人在,许满仓不想就这么放过了。 他先将自己选中的马牵出去,地上有积雪,很好的掩盖了马蹄的声响。 将马儿骑回之前自己藏身的地方,许满仓没有耽搁又跑了回去。 虽然大将军没有命令他搞破坏,可眼下这个部族是个空壳,机会难得。 许满仓虽然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但对北狄人却没有半分好感。 他自小因为这个血脉备受歧视,又因为北狄人的入侵失去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所以对于北狄人,许满仓恨不得全都死掉。 甚至于他因为自己的这个血脉,都厌恶自己。 回到毡包群,许满仓抽出了刀,来到白天摸到的旁边有干粪便的毡包旁。 悄悄靠近门帘,轻轻一推,里面因为有人住,被用东西挡住了。 许满仓摸了摸,像是门板。 如果用蛮力,定然会惊醒里面的北狄人。 许满仓慢慢后退,又继续摸了几个毡包,有人的他就越过。 没人的就进去搜寻一番,竟然在其中一个毡包里,发现了一些粮食。 是乾国的米粮,虽然只有两小袋,可许满仓知道这是乾国的粮食。 这毡包里除了两袋粮食,还有精面跟几匹布。 许满仓只当是这些北狄人去边境抢的,有心想带走,又实在无能为力。 他只拿了一袋面粉,捆在腰上,然后又继续往其他毡包摸。 在靠近中间的一座毡包里,许满仓发现了一个沉睡的北狄男人。 他的闯入带入了一阵凉风,正在睡觉的男人有所察觉。 只是还不等他完全清醒,许满仓已经冲过去将短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死死的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强壮的北狄人挣扎了好一会儿,可惜他遇到的是许满仓,力气非常的大。 脚在床板上用力刨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许满仓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别人,也知道不宜久留。 从毡包的火塘里取了些火种,用易燃的东西引燃,许满仓开始到处放火。 北狄人能在中元夜偷袭,他也可以在夜里偷袭.... 第31章 垂死之际 毡包里的火燃烧起来之后,许满仓趁火苗还没有窜出来。 将毡包里那男人挂在墙上的护甲跟弓箭全套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冲出去直奔下一个毡包,可他刚跑出去,竟从前面毡包绕过来一个男人。 许满仓差点跟对方撞了一个满怀。 那人用北狄话惊叫一声:“是谁?” 许满仓没有听懂,但他反应极快,没有转身逃跑,反而直接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对方如同撞上了马群,瞬间就飞出去三米多远。 许满仓也像草原上敏锐的狼一样,抓住了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两步扑上去趁对方摔的迷糊一刀给他抹了脖子。 只是这边的声响,也惊动了其他留守部落的北狄人。 北狄除了王庭,其他部族里的人平日为牧民,拿起刀就是战士。 因此留守部族的其他人听到响动后各个反应极快。 很快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就将整片毡包群照亮。 在此留守的人并不多,青壮年男子也仅有五六个,女子十余个,甚至跟出来的还有孩童。 但无论是女子还是孩童,见族人被杀,都纷纷拿刀架弓,不需有人吩咐指挥便开始搜寻许满仓的身影。 许满仓速度极快的逃到藏马的那个毡包门口,猛地一拉,厚重的用皮子缝制的门帘被整个扯掉。 他人也顺势钻了进去,将提前全都解开了缰绳的马匹赶出毡包。 随后一匹马上捅了一刀,马儿吃痛,嘶鸣着乱窜。 许满仓借机跳上一匹马,一拉缰绳,趴伏在马背上朝外面冲。 刚跑出部族外,身后弓箭已经射了过来,带着呼啸声。 一箭擦着耳边过去,许满仓不敢回头,用力抽着身下的马匹。 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以及呼啸声越来越近。 到底是从小在马背上生活的,骑术比许满仓不知好了多少。 许满仓又险险避过几支箭,刚到之前藏身的雪洞附近只感觉背后一阵刺疼,人也摔下了马。 几个北狄人骑马追到近前,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箭,趴在地上不动,纷纷下马查看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人刚把许满仓翻过来,还未看清脸只感觉腹部一痛。 低头看去,是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肚子。 许满仓大喝一声用力横向一划,对方的肠子顿时泄了出来。 另外几人见状抽刀冲过来,许满仓将尸体一抛砸向其中一个,人却往另一个人身边冲去。 几道寒光闪起,伴随着惊叫怒吼声。 在许满仓不要命的拼杀中,追来的几个人纷纷倒地身亡。 许满仓也身中数刀,摇摇欲坠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强撑着爬上一匹马,摇摇晃晃的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不敢有半点停歇,生怕还有人追来。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满被大雪覆盖的草原,只带来了光明却没有半分温暖。 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许满仓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身上流的血让他厚厚的皮袄染成了暗红色,雪面的反光让他视线一片模糊。 但他还是把缰绳在手上缠绕了几圈,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了马背上。 马儿的鬃毛摩擦着许满仓的粗糙的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 ...... 嘎吉尔甩着长鞭,骑在马上,驱赶着两头白背羊。 油亮的长发束成了粗长的辫子盘在头顶,从额头到耳朵被一圈毛皮包裹着。 嘎吉尔是阿史那部族老头人的小女儿,前几日的暴雪,让他们部落里的羊丢了好几只。 一连找了多日,才找回这两只。 阿史那部族原来本是个大部落,老头人去世的突然,没有留下下一任头人的名字。 因此两个儿子,甚至侄子都纷纷开始抢权。 导致内部争斗不断,各自拉拢了好些人,前一阵子又被赫连部下的火蚕族趁机而入杀死了好多人,还抢走了不少的马匹跟羊。 嘎吉尔的两个哥哥,一个被杀死,一个投靠归顺了火蚕族的乌赤泰,还带走了不少软骨头的族人。 好在,乌赤泰没有赶尽杀绝,见嘎吉尔只是一个女人,便没有为难她。 现在的阿史那部族分崩离析,只有嘎吉尔带着母亲以及十几个年迈的族人在苦苦支撑。 两只羊对如今的阿史那部族也十分重要,尽管没有全部找回,但嘎吉尔脸上依旧露出了笑容。 这代表他们在这个漫长的冬季活下去的希望又大了一些。 为了找这两只羊,嘎吉尔跑了很远的地方。 回返的时候,嘎吉尔突然看见前面似乎有一匹无主的马儿。 嘎吉尔见四周无人,连忙策马跑过去,这才发现马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背上插着一支箭,脸被凌乱的发丝盖着。 她用鞭梢去捅了捅对方,一点声息都没有。 即便是不跟乾国打仗,草原上每天也在死人。 因此嘎吉尔并不怕死人,她看中了这匹马,想要一并带回部族。 下了马,嘎吉尔上前,想要把这个死人从马上拉下来。 伸手一碰,对方死死抓着缰绳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还没死?嘎吉尔见状,另一只手握紧了腰刀。 她在想要不要杀了这个人,抢了他的马? 反正看这个人的伤势,留在这里也过不了今晚。 只是刚要动手,嘎吉尔又看到了他背上的箭。 那是用桑拓木做的木箭,箭尾涂了三道红色。 嘎吉尔眼神一下就冷了,这是他们阿史那族的箭,是大哥他们常用的。 可是嘎吉尔的大哥早已叛族,投靠了乌赤泰,成为了乌赤泰的猎狗,也成了阿史那族的耻辱。 这个人...? 嘎吉尔用手剥开对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意外年轻的脸庞。 她想了想,用绳子将这个人跟马绑在了一起,然后牵起绳子一头,骑上马,赶上羊,一并往回带。 回到新的聚集地,阿史那族如今只剩下五座毡包。 族人见她带了两只羊回来,欢呼着迎上来。 “嘎吉尔,这个男人是谁?”一个族人问道。 嘎吉尔摇摇头:“我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他,他受了伤,先抬进去再说。” 第32章 谋士柯埭 被嘎吉尔带回去的人,正是许满仓。 部族里没有大夫,嘎吉尔用族内特有的土方给许满仓拔了箭。 在拔箭的时候,要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以及数不清的陈年旧痕。 嘎吉尔的母亲在一旁帮忙擦洗,见状忧虑道。 “这个人应该是个逃奴。” 许满仓的样貌在乾国人看来好似特别像北狄人。 然而在北狄人看来,还是区别很大,尽管北狄各个部族众多,很多都有自己的外貌特点。 可乾人奴隶跟北狄人生下的孩子,也是很好区分。 “你看他满身的伤痕,只有奴隶才会挨这么多打。” 许满仓从小在欺凌中长大,不知受过多少次伤。 许老爹也从不会给他请大夫医治,若不是命硬,他恐怕早已死过多回。 身上的大伤小伤,全靠自愈,所以留的疤痕也多。 嘎吉尔给许满仓包扎好身上的伤口,用沾着血的手拿起那支箭。 “阿母,你看这箭。” 嘎吉尔说道:“他应该是从大哥他们那边来的,等他醒来,问一问。” “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嘎吉尔也没有信心,这样严重的伤,她该做的也做了,只能看上天的意思。 母女二人离开毡包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趴在用狼皮铺着的简易木床上许满仓动了动手指。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可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好像自己还是在梦中,没有了寒冷,没有了饥饿。 许满仓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似千斤重。 这时,嘎吉尔不放心,端了一碗刚煮好的草药汤进来查看。 她见许满仓还未醒,但呼吸还算是平稳,心中觉得此人也真是命大。 轻轻坐到一旁,将他的头扶起来。 嘎吉尔想给他喂些药汤,只是喂了一口,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嘎吉尔希望这个人能活下来,这样她就可以知道大哥他们如今的动向。 对于火蚕族,嘎吉尔虽恨却不怨。 因为草原上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部族能度过寒冬,劫掠其他部族都很正常,。 就像是野兽,为了自己生存要猎杀其他的动物一样。 她更怨恨的是投靠了火蚕族的大哥他们。 阿史那的族人怎么能归顺杀害自己同族的敌人? 嘎吉尔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族中的男子对她并不信服。 否则大哥也不会带走那么多人... 现在她们一群女人,几个年长的长辈,已经禁不起任何意外了。 打探清楚大哥他们的消息,嘎吉尔想要去砍下他的头,再把那些族人带回来。 只有人多,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才大。 带着这个想法,嘎吉尔耐心照顾许满仓,希望他能活下来,给她带路。 就在许满仓挣扎在生死边缘之际,在火蚕族做客的张起和李三,也等来了赫连部族的人。 赫连通保不会亲自来火蚕,而是派了一个人来跟张起他们见面。 这个代表了赫连通保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乾人。 此人大约三十出头,一身厚厚的北狄人服饰,却梳着乾人的文士发髻。 看起来有些消瘦,眼神透着精明。 他说自己是赫连族长身边的谋士,叫做柯埭。 张三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威猛的北狄骑士,跟乌赤泰交谈一口北狄话说的十分流利。 便知此人在草原生活的时间绝对不短。 只是张三见来人是乾人,心里震惊之余更加难受。 若不是柯埭拿着赫连头人的信物,又有赫连头人身边的近卫保护。 乌赤泰都不敢相信,显然乌赤泰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屏退了外人包括身为主人的乌赤泰,柯埭才开口说了暗语口令,并交给张起一封赫连通保亲手写给大将军的密信。 张起也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割开皮靴边缘,摸出一个密封细长的竹筒交给对方。 柯埭仔细检查,见封蜡完好,这才放了起来。 “我已离开中原数载,不知如今圣上龙体安好?” 李三看了张起一眼,见他面色严肃,便开口答道:“我等不过小卒,哪里知道圣上的事?” 柯埭呵呵笑了两声,举起乌赤泰命人备下的酒:“二位替大将军做事,终有一日能踏进定阳,不必妄自菲薄。 张起这时突然说道:“先生似乎很得赫连头人的信任。” 柯埭摇摇头:“我一个文人,当年落难草原,幸得赫连族长搭救,自然要知恩图报。” “哪怕是替北狄人攻打乾国么?别忘了,先生也是乾国人,若乾国亡了,先生便是千古罪人。” 张起意外的不如往日沉稳,甚至有些失态,把话说的很重。 李三在一旁轻轻拉他,他也不理会,只是盯着柯埭看。 柯埭见状并不恼怒,反而大笑出声,质问道:“那么二位又是为何在此呢?” 张起心中难掩愤恨,是啊,他自己做的事,又何尝无罪?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乾人还是北狄人,都是这苍穹之下的生灵。有何贵贱之分?” “柯某不知你心中所想,只是现在就下定义,未免早了些。” 文人一张嘴,用的好抵得上千军万马,张起自然说不过柯埭。 也没有立场去说,他自知失态,便没有再开口。 柯埭也不拉着他讨论谁对谁错,而是又跟张起说起别的。 例如乾国如今流行什么,从衣食住行到朝堂,言语间十分亲热,丝毫不建议刚刚张起的无礼。 张起无心回话,他发觉这个柯埭城府很深,这样的人真的很难看透。 李三见张起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跟柯埭答话。 虽然他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东西,更没有透露几人在将军那边的身份。 但柯埭依旧从李三口中,打听了不少乾国的事。 可也大多是边境之地的事情,毕竟以张起和李三他们的身份,也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权利中心。 柯埭自然也是清楚,这两位只不过是将军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已。 此次等了三日,会面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柯埭便提出告辞,要回赫连部族复命。 张起跟李三起身,目送柯埭离开。 柯埭行至门边,又回头看向张起,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只是微微动了动唇,留下一句二位保重,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第33章 改观 嘎吉尔亲自照顾了许满仓三天。 几乎衣不解带,怕他伤势恶化,干脆就住在毡包中。 每天给他喂奶糊糊,喂药,换药。 看着许满仓慢慢能吞下一点食物和汤药,嘎吉尔都由衷的感到高兴。 她现在不光是想要许满仓好起来之后给她带路,更是对这个奇怪的奴隶感到好奇。 因为在收拾许满仓换下的血衣时,嘎吉尔发现了一根小小的铜棍。 被藏的很严实,要不是现在缺衣少食,嘎吉尔可能就直接将那件被砍烂撕裂的皮袄给扔了。 铜棍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嘎吉尔总觉得这花纹她在哪里见过。 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等拿去给阿母看了,阿母很是吃惊。 说这上面的图案,跟王庭旗帜上画的图腾一样。 阿母曾经跟着嘎吉尔的父亲,也就是阿史那族的老头人去参加过王庭的那达大会。 尽管他们没有资格近距离的看到北狄王,可王庭外飘扬的王旗,是阿母一生都难以忘记的。 “一个奴隶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嘎吉尔摇头,她现在对自己救下的这个人,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真的是个奴隶吗? 三天之后,许满仓醒了。 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座温暖的毡包内。 许满仓又怀疑自己被北狄人抓住了,但毡包内的摆设并不像是囚禁的牢房。 他身上的伤都被仔细包扎好,手脚也没有被绑起来。 如果是敌人,大可趁他没有反抗能力直接把他斩杀了。 许满仓想要起身,奈何他伤的实在太重。 除了被砍伤,那支箭几乎将他贯穿,好在没有伤到心肺,还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 只是血几乎都要流尽了,即便是醒来了,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跟谈话声靠近,许满仓赶忙又闭上眼睛。 很快,一阵凉气窜进了毡包里,许满仓感觉有人靠近。 先是一只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然后是低声的交谈,听着是两个女人,只是许满仓的北狄话没有学会,只能简单听懂几个词汇。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聊什么,只感觉有人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查看他的伤处。 全程动作都很小心,这让许满仓感觉很诧异。 两个北狄女人,为何对他如此照顾? 当一条手臂伸到他的脖子下面要把他的头抬起来时,许满仓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年长的北狄女人,满脸的沧桑,头发盘在脑后,用彩色的布条包着。 身上穿着袍子,不知穿了多久,油光发亮。 腰间系着皮绳,手里端着一个木碗。 看到许满仓醒了,年长的女人露出了笑容。 许满仓感觉到了一种真诚,真诚的因为他醒来而欣喜。 而扶着他的嘎吉尔因为坐在侧面,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听到阿母惊喜的说人醒来了,嘎吉尔急忙低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双眼。 “阿母,他为什么不说话?” 嘎吉尔试着跟许满仓交流,可许满仓根本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北狄人的警惕,让许满仓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立都成问题。 就算是杀了眼前的两个女人,他也逃不出去。 所以,许满仓就只是盯着她们看,想要看出她们的目的。 嘎吉尔发现自己不管跟这个人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不由得忧虑道:“阿母,他难道是个哑的?” 嘎吉尔的阿母闻言,上前伸手捏住许满仓的下巴,用力逼他张开嘴。 往里面瞧了瞧:“舌头还有的。” 许满仓没有反抗,任由这两个北狄女人捏着他的脸瞧。 “莫不是天生就是哑巴?” 嘎吉尔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盼他醒了,结果他不会说话。 上天也没有办法让一个哑巴开口,嘎吉尔有些垂头丧气。 但还是端了吃的喂给许满仓,许满仓来者不拒,给他吃他就吃,他要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恢复。 给许满仓喂完饭食,嘎吉尔跟母亲出去了。 之后几天,嘎吉尔还是每天都来照料许满仓。 等许满仓能自己坐起来后,嘎吉尔拿出那个小小的铜棍。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许满仓虽然听不懂,但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也大概猜到,两人应该是以为他是个哑巴,甚至还测试了他的耳朵是否有能听见。 许满仓将计就计,干脆装作自己又聋又哑。 但同时,他也在嘎吉尔说话的时候,盯着她看,慢慢的学她们的语言。 这一日,嘎吉尔又拿来了之前从许满仓身上拔下的箭。 “这箭,是我们阿史那族人擅用的,我的哥哥背叛了部族,你见过他对吗?” 嘎吉尔知道许满仓听不见,可还是忍不住在他跟前念叨。 最近,上天怜悯,没有再降下白灾。 但是部族中的食物已经不多了,包括阿母在内,有些年长的族人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 也不舍得烧火塘,想要把物资都留给嘎吉尔以及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她的兄长带走了大部分的物资,在这样漫长的冬季,无疑会断了他们的生路。 “明日,我要带族人出去狩猎,阿母会来照顾你。” 嘎吉尔忧心忡忡,如今部族中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她都不得不带人出去寻找食物。 许满仓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年岁不大,常年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使得即便是这样年轻的女子,皮肤也很粗糙,尤其是脸上还有两块冻疮。 进了毡包,只要稍稍暖和一会儿,就会变成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比不得乾国女子。 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嘎吉尔这段日子对他的照料,让许满仓已经决定不会杀她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可表面还是装作浑身无力。 反正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他一直表现成很虚弱的样子,就是想让这些人对他放松警惕,好找机会离开。 对北狄人,许满仓没有好感,可眼前的女子,救了他的命。 他知道这女子想问他事情,但知道他又聋又哑,也没有觉得他没用了就置之不理或者变脸。 因此,许满仓第一次对北狄人有了点改观。 或许,也不是所有北狄人都跟野兽一样没人性。 第34章 天生神力 第二日,嘎吉尔带着几个族人骑着马带着武器走了。 许满仓听见了他们集合的动静,但没有出去看。 待到外面安静下来,许满仓悄悄走到毡包门口。 他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出去过,但能感觉出这里人不多。 现在又走了一些,或许他也该找机会离开了。 刚要出去试探一下,嘎吉尔的阿母来了。 许满仓再躺回去已经来不及,干脆就站在那不动。 “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很冷。” 就算知道许满仓听不见,嘎吉尔的阿母还是习惯性的说话。 说完,就扶了许满仓带着他往里面走,全程很小心翼翼的。 让许满仓坐回床铺上,嘎吉尔的阿母给火塘里加了一些燃料,让火更旺盛一些。 “沙钍的女人要生孩子了,需要一些新鲜的肉食来给她吃,这样才有奶水。” “野物都藏起来了,就算是遇到了,也是成群的。” “真希望嘎吉尔他们能平安的带回猎物....” 火塘里,火苗慢慢升高,毡包里的温度又上升了一点。 许满仓坐在那,静静听着这个年长女人不停的念叨。 他努力的去记她们的话,隐约也能大概猜到一些意思。 从一旁温着水的壶中,倒出一些递给许满仓。 许满仓两手接了,低头慢慢的喝。 嘎吉尔的阿母伸手抚了抚许满仓的头发,许满仓抬头看她。 见她满眼的慈爱,心中突然觉得,如果他有母亲,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了大半日,外面起了风。 许满仓听到了马蹄声,还有喧哗声。 他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冷风直往身上灌,可他的目光已经被吸引了。 嘎吉尔同几个族人带了猎物回来了,是几只狼的尸体。 草原上,最多的动物就是狼。 可他们也不是没有损伤,狼群是最不好对付的。 狼有智慧,懂团队配合,所以嘎吉尔他们带回的不止狼的尸体,还有同族人的尸体。 部族内本来就没剩多少人,能出去狩猎的年轻人更少。 如今死了一个,让整个部族的气氛都异常的低落。 许满仓不再装作虚弱,他开始在部族内转悠。 嘎吉尔的阿母,给了他一身衣裳,跟其他族内的人穿的一样。 只是许满仓的这张脸,到底跟阿史那族的族人不同。 许满仓几乎把整个部族的人都见遍了,年长者有七八个。 七八个之中,大半是女人。 三十到四十岁的几乎没有,只有一个少了半个手掌的。 再就是孩子了,族里这两日刚刚有了新生命出生,很快就冲散了族人死去的悲伤。 有死,便有生。 尽管语言不通,可许满仓感受到了,这些人抱团取暖,对新生命到来的虔诚和喜悦。 无论添的是个人,还是动物,他们都很欢喜。 这个部族的人对许满仓没有什么看法,知道他是嘎吉尔从外面救回来的。 也同意嘎吉尔的猜测,觉得他是从哪个大部族跑出来的奴隶。 但没有人歧视他,嘎吉尔还送给许满仓一把弓。 “部落里不养闲人,你的伤好了,就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狩猎。” 嘎吉尔见许满仓接了弓在看,伸手拍拍他,连比划带说。 许满仓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的动作。 等她说完,又低头看弓。 这是牛角弓,是用牛角,牛筋等材料制作出来的,应该很难做。 许满仓试着拉拉弓,对他来说很轻松。 嘎吉尔看到后,却露出了很惊讶的神色。 这把弓,现在部族里的那些男人拉起来都很费力,几乎成了摆件。 她也没有指望许满仓真的能猎到野物,现在没有能力做新的给他,才把这弓送给他。 没想到他竟然轻易就拉开了。 嘎吉尔震惊之后,突然非常的兴奋,拉着许满仓把大家伙都召集了起来。 等许满仓被阿史那族的这些族人围起来后,嘎吉尔连连比划着,让许满仓拉弓。 许满仓轻松将这把大弓拉开,人群一阵惊呼。 接着,他又被带到了部族里曾经圈马的地方。 里面有一块儿圆圆的石槽被积雪埋了一半,目测差不多有几百斤重。 嘎吉尔推了推许满仓,怕他不明白,还上前去作势要抱起石槽。 许满仓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露出自己的底牌。 在边境入军营后,他才发现自己跟其他人的不同。 他的力气,比一般人都大,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见过比他力气大的。 但对这些北狄人来说,这就是许满仓的一张底牌。 如果他们对自己不轨,许满仓可以出其不意。 嘎吉尔见许满仓不动,以为他不明白自己表达的意思。 着急之下,连说带拽:“你能抱起这个吗?你来试试看吧。” 又有两个年长的阿史那族人去尝试着抱起石槽,但都没有成功。 许满仓见状,终于迈步走到了石槽跟前。 嘎吉尔鼓励的看着他,许满仓缓缓弯腰双手贴上了石槽。 周围安静下来,其他人也稍稍退了退,形成了一个圈。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许满仓看。 深吸一口气,许满仓死死抿着唇,双脚分开,沉下腰,双臂用力。 这一试,许满仓知道自己估算错了,这块巨石,怕不止几百斤。 巨大的石槽缓缓拔起,嘎吉尔瞪大的眼睛。 这石头,在此放置了很久,已经一半都沉入了土里。 嘎吉尔以及一众阿史那族人,看着许满仓将石槽从土里拔出来。 被冻的硬邦邦的土以及积雪不断的翻滚,像是有一只巨兽从地下破土而出。 许满仓脸涨的通红,他又估算错了,这不是个石槽,是个石柱。 他缓了一口气,再次沉腰,手臂手掌往下挪了挪,继续拔。 周围一片安静,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许满仓发力时发出的沉闷吼声以及时不时呼啸的寒风声。 石柱子被拔出来了,大约有一丈长,被横着放在地上。 原来的地方,是一个深深的洞。 许满仓呼呼的喘着粗气,即便是他,从冻硬的土里拔出上千斤重的石头,也让他有些力竭。 嘎吉尔发呆了许久,突然欢呼一声,冲上来抱住了许满仓。 接着,剩下的那些族人也都高呼着同样的词语一拥而上,将许满仓高高的抬起。 ...... 第35章 哈只儿 北狄人崇尚强者。 无论是身体强健的,还是骑术、射术厉害的,都能得到尊重。 许满仓虽然又聋又哑,但他的天生神力,彻底征服了这个只剩老弱的小部族。 在北狄,像许满仓这样既像北狄人,又像乾国人的很多。 但大多数都是奴隶,是跟抢来的乾人女子所生。 不过奴隶也是一个部族的私有物,是财产,也可以代表所属部族。 原本嘎吉尔发现许满仓是个哑巴还在忧愁怎么安排他。 毕竟他们部落现在正处于困难的时刻,没有多余的口粮去养活一个不是他们部族的人。 现在许满仓证明了自己,嘎吉尔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部族里其他人,也不再劝嘎吉尔把许满仓丢到草原去。 嘎吉尔知道许满仓会骑马,把之前他的那匹马还给了他。 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现在怕许满仓会跑掉。 而许满仓其实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他明白这片草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打探清楚的。 不如就此留下,借着这个部族慢慢打探。 就这样,许满仓成了阿史那族的一员。 嘎吉尔跟其他年长的族人,还给许满仓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哈只儿。 许满仓看他们说话的神情,以及零星能听懂的词汇,大概知道哈只儿应该是强壮,强大的意思。 有了名字的许满仓,逐渐融入了阿史那部族。 嘎吉尔走到哪里都带着许满仓,她以为许满仓是聋哑人,所以总是拉着他的手。 她给他穿部族里跟别人一样的兽皮衣裳,把自己的弯刀送给他。 发现许满仓射箭的水平一般,还手把手教他。 嘎吉尔在极力的对许满仓好,是怕他有一天离开。 而这一切,让族中另一个爱慕嘎吉尔的小伙子阿勒卜产生了不满。 阿勒卜的父兄都跟着嘎吉尔的兄长去投靠火蚕的乌赤泰了。 而他自己因为爱慕嘎吉尔,自愿留了下来。 族中现在青壮不多,阿勒卜每天的任务很重,他要不停的找猎物,来供养这些族人。 可嘎吉尔现在的目光,全都放在一个捡来的奴隶身上。 这让阿勒卜非常的愤怒,但不是对嘎吉尔,而是对许满仓。 草原上想要任何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 最好还是能光明正大的打败对方,才能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这一天,阿勒卜找到了正在练射箭的许满仓,想要跟他决斗。 许满仓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阿勒卜急的又喊又比划,拿了刀递给许满仓。 许满仓点点头,别腰上了。 阿勒卜一把抢回来,指了指许满仓手上的弓箭,又指了指远处的靶子。 意思是要跟许满仓比试一下。 许满仓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又点点头,然后把弓递给他。 阿勒卜气得把弓摔地上,扭头就走了。 许满仓弯腰捡起弓,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等他再起身,架上箭,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麻木。 住在部族的这段日子,许满仓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虽然部族里的生活很清苦,但他们很团结。 许满仓能看得出,部族里过冬的食物并不多。 能出去狩猎的人也不多,连嘎吉尔这样的女子都要去寻找食物。 但青壮年,跟小孩都有足够的吃食,那些年长者,会自觉的省下食物。 会聚集在一个毡包里取暖,省下燃料,然后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这个地方,跟乾国一门一户过日子不同,一个部族就是一整个集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勒卜虽然把许满仓视为竞争者,但并没有做出卑鄙的事情来。 只是在出去狩猎的时候,要求带他一起。 “哈只儿不能去,他听不见,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嘎吉尔不想同意,冬天野兽也难寻食物,比较凶猛,就连他们都要全神贯注。 阿勒卜一把拉过许满仓:“我们阿史那族不养废物,他就是力气再大,不能给部族带来好处,留着他有什么用?” 嘎吉尔也拉了一把许满仓:“可是他听不见,有危险也不知道,你这是让他去送死。” 阿勒卜惊呆了,伸手指了指许满仓,又指了指自己,气到说不出话。 嘎吉尔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松开了许满仓。 “阿勒卜,哈只儿可以去参加那达会,到那时候,我们会赢的。” 阿勒卜这时才知道嘎吉尔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他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嘴上还是说:“那达会,我也能赢。” 嘎吉尔笑了,脸上的两块红斑仿佛草原上的夕阳。 “你会赢,哈只儿也会赢,我们阿史那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阿勒卜你要接受哈只儿。” 阿勒卜点点头,不再去纠结这些儿女情长。 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嘎吉尔,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你的勇士。” 嘎吉尔跟阿勒卜一同长大,部族发生巨变,阿勒卜不离不弃,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阿勒卜如果跟着兄长投靠了火蚕,一定会受到重用,不必像如今一样,忍饥受冻。 想到这里,嘎吉尔内心柔软:“阿勒卜,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勇敢的勇士。” 许满仓静静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深情相望,他如今可以听懂只言片语,但人的情绪有时候真的会强烈到让人察觉。 他转头看向远处,之前预想草原今年会有一场非常严重的白灾。 到时候会冻死许多北狄人跟他们养的牲畜。 但那场大风雪,仅仅在他们刚进入草原不久后就停了。 看来,上天是给草原留了一线生机。 从前许满仓的人生中只有活下去,吃饱饭。 而今却会想的很多,比如,这生机也并非只是留给草原上的人。 没有让他们为了生存下去而发狂的去攻打乾国,对乾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离开张起他们很久了,许满仓不知道他们三个此时身在何处? 将军交代的任务,又完成了多少? 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这片辽阔的草原,处处遍布危险,没有族群抱团,一个人或单独两三个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第36章 狩猎、融入 许满仓到底还是跟着阿勒卜一起外出狩猎了。 是他自己要去的,在阿勒卜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许满仓也拉出了自己的马。 嘎吉尔连比划带说,想劝阻,但许满仓装作看不懂硬是跟着。 没有办法,嘎吉尔也一同跟着去。 总是待在部族里,许满仓无法真正了解这个草原。 他骑马跟着阿勒卜和嘎吉尔他们,一行人带了一天的干粮,带上了武器。 雪被冻的很硬,硬的马匹踩上去会发出“踏踏”的声音。 狩猎的地方,离阿史那部族有半日距离。 这一次他们决定要走的远一些,到河流旁边去。 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猎到大型的动物。 草原也有山川,有河流,只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才能准确的找到。 草原上的危险,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北狄人自有一套辨别的方式,他们知道哪里最适合驻扎,哪里有猎物。 还会在猎物多的地方,提前设好陷阱。 许满仓一路上看的很认真,他在慢慢的学习。 跑了大概半日,看到一片面积不大的树林。 雪将树木掩埋了一半,阿勒卜跳下马,独自一人过去查看。 其他人都下了马,给马喂了些带来的草料,等在原地。 许满仓也有样学样,然后跟其他人一样,喂完马,自己摸了肉干在嘴里嚼。 阿勒卜小心翼翼的在树林里查看着什么,人越走越深。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阿勒卜跑了回来,在林边一招手,众人将马拴在外面树上,纷纷跟了进去。 嘎吉尔让许满仓留在最后面,一行人全都沿着前面人的脚印走。 许满仓取下弓箭握在手里,这段日子的练习,他进展迅速。 有时候许满仓也在想,或许北狄人的骨血里天生就会骑马射箭,不然如何解释他上手的这么快? 树林里的雪有些松散,走起来有些费劲。 一直走到林子中间,许满仓看到阿勒卜举起了手示意大家停下。 然后嘎吉尔同另外几个族人分散开,顺便还拉了许满仓一把,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阿勒卜在树林里发现了狼窝,雪地上也有狼留下的脚印。 其实若有的选择,他们并不想猎杀狼群。 因为阿史那族的图腾就是狼,在北狄一统草原之前,他们自喻为草原上高贵的狼。 可遇到恶劣的环境,为了生存,即便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杀。 狼也会打洞,而且在这样山林不多的草原上,狼的洞穴也很隐蔽。 如果雪很厚,它们还会在雪层下一米多深的地方挖隧道。 可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出有经验的猎人之手。 阿勒卜察觉到这个洞是刚挖的,洞外的积雪很新,所以肯定不深,这种运气很难得。 狼是群居动物,一旦发现其中一个洞穴,就意味着找到了整个狼群。 阿勒卜打了个手势,见众人已经分散好架好了弓箭。 便非常迅速的点燃一个火把扔进了洞内,又塞了好些干草料干粪便进去。 浓烟从洞中漫出来,阿勒卜退到一旁。 “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狼嚎声从洞内传出。 不多时,有两只瘦巴巴却异常灵活的狼当先冲了出来。 这两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出洞口后飞快的冲向几人,后面紧接着又陆续钻出几只体型稍大的。 这几只狼也非常狡猾,一出洞口就往四面八方跑,想要引开他们。 洞中灰黑色的影子不断的冲出来,看起来这个狼群数量很多。 陆续冲出来的狼并没有逃散,而是凶猛的朝着他们冲来。 前面想要引开他们的狼竟然又掉了头从侧面往上扑。 不需要阿勒卜发话,众人同时松开了弓弦。 箭矢如暴雨般射向狼群,瞬间就有几只狼被射中倒地。 然而,狼群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变得更加凶猛。它们咆哮着冲来,试图冲破众人的防线。 许满仓看到一只狼向他冲来,他立即拉弓射箭。 箭矢准确地射中了那只狼的眼睛,它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然而,更多的狼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拉不开了,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个狼群的数量这么多。 即便他们弓箭射的再快,也架不住狼群凶猛前仆后继。 许满仓一把弓当做了武器,抽飞了一头飞扑过来的狼。 见阿勒卜一人跟三四头狼在缠斗,便抽出匕首冲过去帮忙。 他力气极大,一脚就能将一只狼踢的老远,也再爬不起来。 部族这次来的人虽然不多,但都算是身强体健,且经验丰富的。 狼群会配合,他们也会配合。 很快就将大部分成年狼射杀,剩下的一些体型稍小的幼狼四处逃散。 许满仓要追,被嘎吉尔给拉住。 “哈只儿,不要杀幼狼,不要赶尽杀绝,让它们逃。” 说完,记起他听不懂,就一直摇头,拽了他回去帮忙打扫战场。 这一次他们猎杀了二十几只狼,也有人被狼咬到,受了一点伤。 将狼的尸体绑好挂在马上,几个人用雪反复擦洗身上的血迹,没有多耽搁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去的路上,部族里的人都很高兴。 虽然狼肉并没有那么可口,却能让他们多生存一段时间。 冬季很长,他们如今势单力薄,必须多储备一些食物。 万一哪一日再落下大雪无法出行时,也不至于会被饿死。 去的时候半日,回去的时候又半日,加上狩猎的时间,一来一回一整天都过去了。 到了营地已经是快到半夜了,部族里其他人都没睡,听到了马蹄声才稍稍放心。 那些年长的族中人出来帮忙牵马,收拾猎物,并让他们进毡包休息。 火塘旁一直温着煮沸过的羊奶,这些羊奶都是从前挤出来,用特有的方式储存下的奶糕泡的。 每人一大碗,抱着喝进肚子,一路被冻僵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生气。 阿勒卜跟另外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伤,嘎吉尔帮他清理伤口,涂上药汁。 他便仰着头拿眼睛去瞥许满仓,很是挑衅的模样。 许满仓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有些幼稚,又很羡慕他们如此淳朴的感情。 对嘎吉尔,许满仓没有任何的想法。 只是当初想要杀光北狄人给高大夫报仇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一些。 第37章 那达会 转眼间,许满仓已经在阿史那族部落生活了两个多月。 这期间,他已经能听懂不少北狄话了,这也多亏了嘎吉尔他们总是在许满仓跟前说话。 加上手势,许满仓就理解了每个词的意思。 他后面又陆续跟着族里的人出去狩猎,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收获。 甚至还有一次,族中有个人掉进了雪窝里,里面都是冰,脑袋直接磕破了。 回到部族当夜就发了高热,之后伤势恶化,仅仅熬了两天就死了。 嘎吉尔跟其他人非常的伤心,也让许满仓觉得,人命是如此脆弱。 若是在乾国,还可以看大夫,而在这里,只能用些土方法,然后听天由命。 死去的北狄人被放在了马上,让马儿托着他跑,什么时候掉下来那里就是他的墓地。 他的尸体会被狼群分食用,待过两三天去看,若是没有被吃掉。 那就要再把他放到马上,继续跑。 这叫做天葬,他们以草原为生,死后也将回馈草原,反正许满仓是这么理解的。 在阿史那族,许满仓感觉自己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北狄人。 他跟他们吃一样的食物,一样的生活习惯。 有时候他也会站在毡包前眺望远方,只是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乾国的方向。 乾国应该已经过了年,北狄人没有新年这个节日,只有开春之后的那达会。 在万物复苏的时候,他们会举行盛大的活动庆祝。 嘎吉尔他们也在为一年一次的那达会做准备。 那达会是北狄王庭举办的,算是用来联系维护各部族之间的关系。 每个部族,无论大小,都会去参加。 在那达会上会有各族勇士的比赛项目,获胜的人会得到北狄王的赏赐。 赏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北狄王需要人才,需要有勇有谋的勇士。 这也算是一次筛选,如果有哪个部族的人被选中,那么这个部族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许满仓陆陆续续的听着嘎吉尔他们讨论,也算是大概清楚了那达会的作用。 阿史那族急切需要这样的机会来证实自己,只要他们部族里出现了被王看中的勇士。 哪怕是投靠大部族也是有了可以商讨的资本。 如果一直靠他们这点人来坚持,只怕过不了多久,阿史那族就要变成历史,消失在尘埃里了。 嘎吉尔他们准备让许满仓跟阿勒卜两个人去参加那达会。 因为族里已经再选也选不出其他人来,而从这里去北狄王庭外围,如果路途顺畅,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留给他们的时日不多了,整个阿史那族都在为他们的出行做准备。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勒卜也不再把许满仓当做情敌。 反而还一直跟嘎吉尔保证,自己到时候会照看好不会说话的哈只儿。 嘎吉尔的阿母跟其他几位年长的族人们,给阿勒卜和许满仓做了崭新的衣裳。 用的是族里仅存的最好的皮毛以及曾经去边境打草古分到的两匹存放了多年的布匹。 如果他们部族再强大一点,就可以都去参加。 可惜阿史那族现在只剩下二十几人,其中还有老有小。 他们没有能力远距离迁徙,因为马匹不够,不够能带着他们所有的东西一起去。 如今的阿史那族已经经不起任何消耗了。 但却还是为阿勒卜跟许满仓准备了足够的干粮,马奶酒,并且给他们预备了一人双骑。 “从这里到王庭,一路上要经过许多部族,阿勒卜,你千万不能冲动。” 嘎吉尔拿出一串狼牙项链,给阿勒卜戴上。 “这是阿塔生前戴过的,现在我将他送给你。能不能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两个都要平安的回来。” 老头人戴过的项链,也算是一种传承。 嘎吉尔现在将狼牙项链送给阿勒卜,就代表了她的心意。 阿勒卜内心担忧嘎吉尔喜欢了哈只儿的情绪全都没有了,他满心欢喜。 “我一定会赢的,到时候带着王给的赏赐和荣耀回来送给你,嘎吉尔,你等着我。” 嘎吉尔略带羞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许满仓。 她也想跟哈只儿交代几句,可惜哈只儿不会说话也听不见。 有了嘎吉尔对真心的回应,阿勒卜对许满仓再没有一点嫌隙。 两人带着整个阿史那族的希望,在天亮以后策马离开。 跑出去很远,阿勒卜回头,看到毡包旁的身影,用力的挥了挥手。 ...... 张起,李三李四已经回到了边境。 他们从边城入关,没有经过吴玉峰那边,但吴玉峰守边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得不到消息。 尤其是许满仓去了草原之后,吴玉峰有特意嘱咐过所有守边的士兵。 但这三人身上有大将军给的通关文牒,因此等吴玉峰赶去时,得知他们已经离开边城,去奉池了。 三人来到将军府,很快大将军陶陂亲自接见了他们。 薄管事屏退所有人,站在大将军身后,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假笑。 张起瞥了一眼,心中沉重,但还是跪下给大将军磕了头,回禀了这次入草原的行动。 并将带回的信交给大将军。 陶陂没有打开信当场查看,而是笑着说道:“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张起他们以为大将军会问许多事,在回来的路上三人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 没想到将军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让他们走。 这让三人内心更加惶恐,却也没有办法。 薄管事引着他们到了之前跟许满仓一同生活的客院。 命下人备了一桌酒席,亲自陪同。 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酒,薄管事问道:“许满仓怎么没有跟你们一同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张起说道:“我们分散去打探北狄部族的消息,可是他跟我们走散了。” “哦?走散了?那你们没找找?” 李四赶忙说道:“找了,可是没有找到,只在某一处发现了血迹,想来是遇到了狼群被吃掉了。” 薄管事闻言摇了摇头:“被狼吃了?那可真是运气不好啊。” 说完,他便招呼张起他们三人吃菜饮酒。 张起忍不住问道:“薄管事,我三人也算是完成了将军吩咐的事情,不知我们家人可好?能否让我们见上一面?” 第38章 又一个少年 薄管事扯开薄唇,笑得很是僵硬。 “将军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答应你们的事情你们自然可以放心。” 张起举起酒杯:“多谢将军,多谢薄管事。” 薄管事端起酒杯,李三李四也只好跟着喝下。 “只是....” 一杯酒下肚,薄管事话锋一转:“只是许满仓竟然就这样死了,有些不妥。” 李三急忙解释道:“薄管事,许满仓从未去过北狄,草原辽阔无边,他一人行动,出了意外实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薄管事点点头,又殷勤将酒给他们满上。 “他死了无所谓,只是你们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张起他们互看一眼,这自然也是确定不了。 “好了,你们先好好歇息几天,过几日,我会带你们的家人来跟你们团聚。” 薄管事起身,拍了拍手,院外又进来一个少年。 少年满脸风霜,尽管换了乾人常穿的服饰,可那肤色以及姿态,明显就不是乾国人。 而且让张起他们惊讶的是,这个少年一看也是北狄跟乾人所生。 只是,跟许满仓不同的是,眼前这个混血少年,长相上更偏乾国人,塌鼻梁,小眼睛,但身上却有一股野蛮气息。 “你们教他一些乾国话,以及一些乾国的风俗习惯。” “七日后,我来带他,顺便让你们跟家人团聚,你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薄管事留下这个像野狼一样的少年,就离开了。 张起跟李三李四内心沉重,看着那少年自顾自的用手抓起桌上的美食,粗鲁的往嘴里塞。 都觉得将军找来这些年龄差不多的少年,送去草原,必定有他们不知的所图。 张起试探了几句,发现这个少年一句乾国话都听不懂,便让他独自在那里吃喝。 带了李三李四去了另一个房间,确定四下无人,才感叹息说道。 “只怕我们三个,出不去了。” 李三抱住脑袋:“我们死了不要紧,家人....” “人为刀俎,你我又算什么,随意宰割罢了。” 张起来回渡步,若不是全家都被将军拿住,他们也不会回来冒险。 因为他们也算是知道了大将军跟北狄三大部族暗地里有往来。 大将军又怎么会留他们的命? 可惜他们连自己家人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除了自投罗网,没有半点办法。 只能赌一把.... “你们说...将军为什么要找一些这样的人送去草原?” 李四走到门边,看着外面那个跟满仓完全不同的混血少年。 “他将人送进去,又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四嘀咕道:“不知道满仓怎么样了?可能真的是死了。那我们的家人会不会也早已经?” 张起跟李三都没有说话,如今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担心别人? 李四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有些事情,不到真相揭开的时候,永远都只能选择相信。 “教他七日,七日又能学会些什么?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我们还能活七日?” 张起眸光闪动:“将军不会在乎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可是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三人没有关门,小声商议着:“至少,得跑出去一个,想办法找到我们的家人。” 最后,张起跟李三决定,让李四走。 李三李四是亲兄弟,他们俩得活一个,而张起不能走,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李四不肯,说他要留下,让李三走。 走不走得成还未可知,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将永远不会再见。 这院子看似清净,周围不知布置了多少暗哨。 张起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命可活,索性走出去开始教导这个新来的少年。 他懂北狄话,跟少年聊了聊,发现他脾气暴躁,对自己被抓到这里也十分的愤怒。 张起问他之前在哪里生活?为什么会到这里。 少年用一双狼似的眼睛看着张起半天,也没有回答,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起见状就不再勉强,教他说乾国话。 而让张起意外的是,少年想要学乾国话中的阿母这个词。 “你阿母是乾国女子?” 少年点点头,不愿再多说,等张起教了他怎么发音,他独自一人练的很是认真。 前两天,张起就负责教少年说一些常用的词汇。 少年心思单纯,被张起用教导的名义哄骗出不少的信息。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赫连部族的奴隶,。 但张起问他是怎么来的,少年却不肯回答。 李三李四这两日,也没有闲着,他们偷偷观察院子外面的暗哨以及守卫。 这地方本身在将军府内,内外防卫的跟铁通一样,真是插翅难飞。 眼看七日时间一天一天耗尽,张起不由得有些绝望。 虽然心生期盼,可他知道信不得薄管事的话。 “我们能不能拿那个小子...” 李三话没说完,就被张起否定了:“那小子的死活,也没人在乎。” 李三想到了迷失在草原上,生死不知的许满仓,也知道张起说的对。 “这样的人,将军应该不止一个。” “将军到底在干什么?”李四疑惑道:“他一直在找有两国血缘的孩子,还跟北狄有私下往来。” “我越来越觉得,将军他....” 张起摆摆手:“这些事,不是我们能管的,乾国表面风光,内中不知藏着多少糟烂,我只想能让我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李三恨道:“若他们言而无信,我们干脆杀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 张起看了看李三,沉默片刻:“不要轻举妄动。” 七日时间转瞬而过,当薄管事来到院中时,张起他们已经教会那混血少年好几句乾国话。 只是自出生便是北狄最低等的奴隶,身上那股子粗鲁劲儿,一时半刻是改不掉的。 薄管事也不在意,让人将少年带到他身后。 随后看向张起三人:“将军很满意,交代我送各位跟家人团聚。” 他话音一落,院墙上便瞬间露出数支弓箭。 张起几人也一直防备着,不等薄管事放话人已经如同利箭朝对方冲去。 李三李四自知今日性命难保,也豁出性命替张起争取机会。 一早埋伏好的将军府弓箭手齐齐放箭,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下一秒便钻进了李家兄弟的皮肉。 而张起也终于冲到了薄管事身边,他一手朝对方喉咙抓去,只要拿下薄新蕴便有机会离开。 只是当张起看到薄管事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便心下一沉。 看着身体单薄,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薄管事,竟一把抓住了张起的手腕。 随后“咔”的一声,张起的手腕直接被掰断,紧接着薄管事一拳砸来。 张起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拳头击中他的喉骨。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之声,张起喉骨被打碎,人也软软倒地。 薄管事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将手帕扔到了死不瞑目的张起脸上。 随后转身,朝着一脸惊恐的北狄少年露出一个假笑:“走吧,该送你了。” 第39章 前往北狄王庭 茫茫草原上,被一片洁白覆盖。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许满仓跟阿勒卜都很疲惫。 阿勒卜带着许满仓尽量躲着其他部族的区域走。 他不想多惹麻烦,但有些地方是避不过去的。 本来他们就只有两个人,四匹马,如果遇到其他部族的人,说不定会被抢。 嘎吉尔在他们离开前反复交代,一定不能惹事,安全到达王庭,再安全返回。 阿勒卜知道了嘎吉尔的心意,心里始终火热,对此行也更加小心谨慎。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阿史那族最后的希望。 终于那些投靠了火蚕的族人,他们已经不算是阿史那族了。 唯一有些郁闷的就是哈只儿不会说话,阿勒卜这一路只能自己碎碎念,闷的很。 好在,哈只儿也听话,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一点阿勒卜倒是非常的满意。 “哈只儿,快天黑了,咱们到前面那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阿勒卜策马跑到许满仓旁边,用马鞭碰了碰他,然后一边说一边指向前方。 许满仓点点头,跟着他跑。 阿勒卜又开始碎碎念:“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哎,也听不到,真是可怜。” “晚上睡觉的时候,狼来了你都不知道。” 许满仓听着他的念叨,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这段日子,真的是他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装聋作哑对许满仓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本来以前也没有太跟别人交流过。 只是许满仓知道自己不会在草原久留,这一次参加完他们的那达会。 可以趁机打探到北狄各个部族的实力,然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回去之前,许满仓也真心想帮阿史那族争取一些好处。 嘎吉尔是他的救命恩人,整个阿史那族都对他很好。 北狄人也有好有坏,要给高大夫报仇,那就找出那日进城的那一队人马。 查出是哪个部族的人,只杀掉他们就行了。 许满仓倒是希望,草原上多一些像嘎吉尔这样的北狄人,以后边境也能少一些战事。 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此艰苦的环境,有些时候真的是没有办法选。 想要生存下去,就只能是对别人残忍。 天黑之前,阿勒卜找到了一个土坡,天气逐渐变暖。 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消融,露出了地皮。 青色的草芽还没有钻出来,但生命的气息却已洒满整片天地。 两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升起篝火。 阿勒卜拿出面饼烤了一会儿,递给许满仓。 见许满仓吃的很香,阿勒卜又拿出水囊,里面装得是马奶酒。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许满仓,示意他也喝一点。 马奶酒的味道有些酸辣,许满仓喝过几次,已经适应了这个味道。 “这次的那达会,我一定要胜出,否则来年,就连马奶酒都喝不上了。” 阿勒卜接过水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他这话是跟自己说的,许满仓只感觉他语气中满是惆怅。 说完这句话,阿勒卜仰面躺在地上,嘴里哼唱起一首歌谣。 他的嗓音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犷,哪怕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大声。 依旧让许满仓感受到了一种悠扬与苍凉。 许满仓也躺了下来,身边的篝火带来了一丝暖意。 天空的星辰似乎离的很远很远,许是又一个月中,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歌声中,许满仓仿佛又回到了中元节那日。 他与高大夫坐在医馆院中,吃着简单的饭食,聊着家常一样的话。 那一夜,月亮也是这样明亮.... 第二日清晨,阿勒卜推醒许满仓,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还未等离开,阿勒卜突然趴在了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 然后急忙推着许满仓上马,两人跑的飞快,直到远离了刚才的地方。 许满仓也隐约听见好似有数匹马奔跑的声音,地面都稍有震动,应该也是去参加那达会的队伍。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部族,人数一定不会少。 许满仓看着阿勒卜,惊讶于他的敏锐程度,相距那么远,他都能及时感应到。 阿勒卜见许满仓盯着自己,以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跑。 没好气的站在许满仓跟前,伸手比划着,嘴里念叨:“不管是哪个部族的人,遇见咱俩一定会动手。” 因为以前经常有小部族在去参加那达会的路上,被其他部族截杀。 少一个竞争对手,就意味着自己的胜率要高一些。 所以,大部分小部族都找关系还算不错的一起走,人多势众,就没有了这个担忧。 如今阿史那族只有阿勒卜跟许满仓二人,就像是明晃晃的一块肉,阿勒卜不跑怎么行? 这么复杂的话,阿勒卜感觉自己也比划不清楚。 最后烦了,只用手拍拍许满仓,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不用明白,只要跟着我,听我的话。” 许满仓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点点头。 阿勒卜见状,也露出了笑容,又用力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 二人一路几乎只换马,不怎么停。 还要时刻警惕着遇到其他部族去参加大会的队伍。 穿过某个部族领地的时候,时不时还会遇到陷阱,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靠着心中的那一团不甘的信念,阿勒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撑下来。 这一路,许满仓一直在默默的记着路线。 阿勒卜是碎嘴子,明明对着个“聋哑人”却总是嘴巴不停的说话。 可能是他觉得太无聊,但这也给许满仓提供了许多的信息,让他对这片草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之前羊皮袄老汉跟他说的那些,张起他们教他的一些常识。 许满仓随着了解,也能用的出来。 阿勒卜见他也懂怎么寻找水源,怎么躲避陷阱,对他是没有半分怀疑。 越是靠近北狄王庭所在的区域,沿途遇到的人越多。 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几只雄鹰,阿勒卜会羡慕的抬头仰望好久。 因为这些鹰都是大部落驯养的,可以帮忙追猎物,还可以帮忙传讯。 许满仓这才明白,为何在这样辽阔的草原,王庭总有办法召集到分散各处的部族。 第40章 比试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避着其他部族的队伍了。 因为进入了王庭附近,就有王庭庇佑。 北狄是一个国家,王庭相当于乾国的皇宫,是整个草原的权力中心。 上位者不管你私下有什么仇怨,破坏团结的事情他们不愿意看见。 北狄王族统一草原,凭借的也是强大的实力。 其他各个部族,哪怕是像赫连一族有野心的,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到了这里,就算是暂时安全了。 当然许满仓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王庭中心的。 在外围,无数个毡包有序排列,每个部族都有一块儿安置的区域。 越往中心,越是实力强大的大部族。 最中央的那个高大毡包,好似一座城堡,远远的就能看见,十分的震撼。 阿勒卜带许满仓找了一个边缘位置,搭了一座小小的帐篷。 周围人来人往,许满仓看得很是稀奇。 各个部族的装扮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来参加北狄最重要的盛会。 每个人都打扮的异常隆重,只有他们两个,灰头土脸,头发都打了结。 阿勒卜不介意别人嘲笑他们落魄,只是一脸向往的看着最里面那个高高的插满旗子的毡包。 “哈只儿,我们一定要走到那里去,以后我们阿史那族,也可以把毡包移到里面。” 许满仓扭头看阿勒卜,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一刻许满仓觉得阿勒卜很有气概,比任何北狄人都雄壮。 阿勒卜察觉到注视,也扭头看许满仓,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很是灿烂。 他用力揉了揉许满仓本来就很凌乱的发丝:“哈只儿,如果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就好了。” 许满仓很想开口说他听见了,但现在又不合适告诉他真相,只能跟着傻傻的笑。 那达会正式举行需要一个月,加上来回一共需要三个月之久。 因为各个部族从四面八方赶来就需要很长时间。 到达之后,还要安顿。 有些部族,带着他们所有的财产,搭建毡包,寻找圈养牲畜的地方就要花费许久。 这期间,王庭会护卫他们的安全,但食物只能自带。 只有在大会上崭露头角的勇士,才能得到王族赏赐的美食美酒。 阿勒卜跟许满仓带的干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又不合适出去打猎。 他只能用其中一匹马,去跟一个部族换了一些食物,坚持到大会结束。 在准备的日子里,许满仓每天就坐在帐篷门口,看着各个部族的人。 也会到处转转,摸清部族的数量,以及每个部族的实力。 王庭的护卫,已经接近乾国正式军队了。 有统一的盔甲,佩刀,还有正式的官职,许满仓觉得北狄很多地方,都是向乾国学习。 还有专门负责日常管理的官员,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做登记。 在许满仓他们到来的第一天,那达会正式开始。 北狄王现身,但因为位置原因,许满仓并没有看到北狄王到底长什么样。 那达会将会举行六种比试。 第一关是赛马,马背上的民族比试赛马,跟中原不一样。 不光要比速度,还要在马背上表演各种难度的动作,然后拔出地上的小旗。 阿勒卜给自己报了名,却没有给许满仓报名,因为他的马术确实比许满仓要好。 这一关只要在限定的时辰内完成,谁的旗帜越多,谁就赢。 许满仓跟着来到赛马场,是一片被挂了彩色布条的绳子拉出来的跑道。 而这跑道只拉了十来米长,更远处,每隔一段距离,地上都有一杆小旗,而终点在哪根本看不到。 每个部族派出一到两个人,在起点的位置,乌泱泱一群人马。 有的马上还挂了甲,看起来就威武不凡。 许满仓望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阿勒卜的身影,想来是排在了后面。 他不懂北狄赛马的规矩,可是却看到还有好些参赛的选手,佩戴了武器,就觉得这赛马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两侧有号令官挥动旗子,无数北狄骑士冲了出去,大地都跟着震动。 万马奔腾的场面,震撼人心,所有部族的人在这一刻同时开始欢呼。 许满仓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他一路狂奔在一侧跟着跑出去老远,看到已经有人遥遥领先取到了旗子。 许满仓没有找到阿勒卜,却看到有人已经开始动起了兵器。 有人被打下马,不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马匹踩踏成了一滩烂泥。 这血腥的场面不但没有吓到围观的众人,反而激起一阵叫好声。 许满仓顿时定住,他这才明白,这不是一场正常的比赛,而是生死搏杀。 赛马进行了两天才完成,在许满仓的担忧中,阿勒卜浑身染血,却带着笑容回来了。 他没有拿到第一,却也没有被淘汰。 许满仓把他扶回帐篷,检查他身上并没有受伤,还好血都是别人的。 下一场比试,是比臂力,谁拉开的弓最重,谁就获胜。 北狄人虽然骑射都很厉害,但平时狩猎打仗也只用一石的弓。 训练时能用三石弓的,就是极好的弓箭手。 嘎吉尔送给许满仓的那把牛角弓,就是一把足有六石的弓。 部族里没有哪个人能拉开,却被许满仓轻易拉开,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吃惊。 因为阿勒卜以为许满仓是聋哑人,所以并没有跟他说下一场比赛的要求。 只是一直跟他比划着,让许满仓到时候跟着他,看他怎么做。 很快来到第二场比试,赛场里摆着从一石到九石的弓。 每个参赛的人要从一石弓开始,每把弓至少射中一次靶子,依次往后。 比试的人很多,排了许久才轮到阿史那族。 阿勒卜憋着劲,一直试到五石的弓,已经非常勉强,自然也失了准头。 但他成绩尚算中等,不会淘汰。 轮到许满仓时,阿勒卜满脸兴奋,他知道许满仓的力气有多大。 唯一担心的就是许满仓的箭术普通,不知道他开的了弓之后能不能射中靶心。 场上观战的人都在看其他部落比较出名的勇士,没有几个人关注像阿史那族这样只有两个人来的小部落。 北狄王跟三大部族的头领,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赛场。 许满仓站在摆放着弓箭的桌前,屏气凝神,伸手拿起对他来说轻如羽毛的一石弓.... 第41章 赫连族的拉拢 实际上,对许满仓这种力气大的人来说,越轻便的武器越不太好用。 好在他之前在军营跟在阿史那族都一直有练习弓箭。 而且他的准感特别好,似乎有一种天赋在身上,就如同他骑马一样。 好像是血脉里就流淌着这样的技能。 一石、二石、三石弓都完成的并不惊艳。 许满仓射箭的速度不快,一旁的统计官看得直打瞌睡。 跟远处那些大族勇士那边发出的阵阵呼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四石弓以上,许满仓的感觉找到了。 “嗖~”“嗡~” 箭矢准备射中远处的靶心。 这一箭又快又准,统计官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看着许满仓拿起六石弓。 几乎没有准备,抽出箭搭上就直接拉弓射了出去。 统计官猛的站起来,看到远方远处挥动旗帜,代表射中,又看向许满仓。 阿勒卜哈哈大笑,大声呼喊着:“哈只儿!哈只儿!” 他恨不得冲过去,但被人拦住,只能不停的大笑跟呼喊。 许满仓背对着阿勒卜,拿起特制的七石弓。 而这个时候,他的表现已经吸引了一些其他部族的人的注意。 七石,八石弓都被许满仓很轻松个拉开了,所有人都意外的看着许满仓。 在整个北狄,能轻易拉的起七八石弓的,也没有几个。 其他赛场,目前最好成绩是七石弓射中靶心。 因此,当许满仓八石弓也射中,又拿起九石弓时,一些大部族的头人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九石弓,拉力足有七百多斤,一般的弓弦都承受不了。 需特制,或三四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拉开,平日也用不上。 过往那达会,还未有能拉开九石弓并且射中靶心的。 可许满仓拉开了,他天生神力,即便是从前常年饥饿吃不饱饭的情况下。 就能一人搬动千斤石,更何况如今。 原本许满仓并不想如此出风头,他虽然没念过书,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将危险重重。 但最近几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到内部。 只能在外围转圈,根本就看不出北狄王庭以及三大部族的实力。 阿勒卜晚上自言自语,说是要过前三关,还要表现的抢眼才有可能去跟那些成名勇士争上一争。 几番思虑,许满仓决定拿下这个比赛的第一名。 到时打探清楚敌情,再替阿史那族争取一些好处之后,他就离开草原。 用九石弓射出的箭声如炸雷,形如闪电,直接穿透了厚厚的箭靶又飞出去好远。 有人独自拉开了九石弓,并且命中靶心。 很快,三大部族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赫连通保从王庭面见完王上回来,便听到属下禀报。 “据说是阿史那族的一个奴隶。” “奴隶?” “是,应是族中人与乾人女子所出。” 赫连通保闻言并不意外,北狄并不像乾国那般重视血统纯正。 因为北狄统一之前,各部族之间也多有通婚。 有些极漠之地的蛮人生的如同夜叉,身材宏伟,赤发碧眼。 为了增加实力,照样会有人送女子联姻。 而所生子嗣,大都异于常人,身材高大,非常聪明骁勇。 只不过,北狄人认为乾国人天生羸弱,因此所生后代也必定很弱,所以大部分北乾混血在北狄都只是奴隶。 “阿史那族?”赫连通保有些印象。 身旁谋士柯埭出声提醒道:“阿史那族如今已经分化为两部分,老头人过世后,其长子已经投靠了火蚕部落。” “火蚕部此次也来了,并非是他们名下的勇士。” “哦?那便是另一支了。”赫连通保点点头:“你去看看,若有可能将人拉拢过来。” 一个即将灭亡的小部族的奴隶,在赫连通保看来,只要稍稍给些好处,自然而然会给他卖命。 柯埭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天黑后,阿勒卜跟许满仓住的小帐篷外,来了不少人。 都是各个部落过来拉拢许满仓的。 他们带了美食美酒,却不想一鸣惊人者竟是个聋哑人。 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阿勒卜满面红光,搂着许满仓的肩膀,享受着被众人关注的感觉。 他哈哈的笑着,对送来的东西来者不拒,但却一点没有把许满仓交出去的想法。 哈只儿是他们阿史那族的,带来的荣光也只能是阿史那族的。 来的人发现这个哈只儿不会说话后,便觉得他即便天生神力也没有什么用了。 去打仗都听不到号令的人,就算是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而且阿勒卜的态度也很明确,众人陆陆续续的来,又陆陆续续的走。 阿勒卜兴奋的拿起一囊酒水给许满仓:“哈只儿,你真是给咱们阿史那族长了大大的威风哈哈哈。” 许满仓接过,饮了一口,冲阿勒卜露出憨实的笑容。 阿勒卜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他夺过酒囊,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哈只儿,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重回阿史那族的辉煌。” 说完,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水,又去掐许满仓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会说话呢?” 两人在帐篷外享用美食美酒,柯埭带着两个赫连部族的护卫缓缓走来。 见是一个乾国人,阿勒卜警惕的站了起来。 “奉赫连族长之命,前来给两位勇士道喜,这些是赫连族长给二位的赏赐。” 柯埭微微侧身,身后的护卫抬上来一个木箱。 打开后,里面是绫罗绸缎还有一些金银珠宝,都是极好的东西。 比之前那些部族送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值钱。 “赫连...” 对刚刚那些部族,阿勒卜还可以不把他们当回事。 可赫连一族却是草原三大族之一,实力仅次于王族。 阿勒卜收起轻狂的样子,拉着装聋作哑的许满仓站了起来。 但他没有看箱子,也没打算接受赫连部族的示好。 因为赫连部下的火蚕族,跟他们是敌人。 柯埭自然知晓这些,他也不在意阿勒卜如何想。 面对许满仓,柯埭很是好奇,仔细打量一番后,从袖袋中摸出一个玉兽面纹韘。 第42章 玉兽面纹韘 在过来之前,柯埭便已经知晓这个叫做哈只儿的人有残缺。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送上了一枚玉兽面纹韘。 这枚玉兽面纹韘十分罕见,足以证明对哈只儿的重视。 许满仓也在打量眼前这个乾国人。 都说北狄跟乾国之间的血海深仇无法消解,可眼前的乾国人在这边似乎很有权利。 他在为北狄人做事,还是赫连族长的心腹,这份能耐,让许满仓心生警惕。 他没有去接赏赐,而是扭头看阿勒卜。 阿勒卜脸色有点难看,虽然心中怨恨,但明面上不给赫连族面子,他也是真不敢。 得罪了赫连部族,阿史那族离彻底覆灭也就不远了。 阿勒卜拍拍许满仓,示意他接下。 许满仓便伸手拿了,然后低头摆弄,耳朵却在听二人的谈话。 “贵族这位勇士能轻松拉起巨弓,真乃是天生神力,赫连头人说了,若是下一场还能胜出,他会亲自宴请二位。” 柯埭虽然在草原生活了许多年,但身上依旧保留着乾人的习俗。 他微微点头,很是谦逊:“在此预祝二位下一场比试可以拔得头筹。” 阿勒卜僵硬的道谢:“多谢赫连大头人。” 柯埭朝许满仓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带人离开。 等他走远后,阿勒卜忧心忡忡的坐下。 见许满仓还在摆弄那枚韘,阿勒卜一把抢了过来。 见四周无人关注,阿勒卜拽了拽许满仓。 他凑到许满仓眼前,让他看着自己,然后一顿比划带说:“哈只儿,赫连族野心勃勃,私下拉拢了不少部族。” “我们阿史那族遭逢大难,就是因为老头人不认可赫连通保,觉得他是个狡猾的狐狼。” 阿勒卜看着手中的物件,以及不远处那一箱金银财宝,又看看哈只儿。 他有心叫哈只儿不要被这些东西迷惑,可又一想,哈只儿原本也不是他们族人。 只是嘎吉尔从草原上救下的一个人,他如果要选择荣华富贵,自己真的能拦住么? 毕竟,有本事的人,真的投靠过去,一定比待在连肚子都吃不饱的阿史那族要强的多。 阿勒卜把韘又扔给许满仓,一个人坐在那发愁,生闷气。 他是个心思简单又纯粹的人,眼下的情景只能自己内耗,却不知道该怎么把哈只儿留下。 许满仓明白阿勒卜的意思,如果是他独自一个人,他或许会选择假意投靠大部族来获取更多的情报。 但他现在代表的是阿史那族,他的选择也会影响到阿史那族。 阿勒卜没有直接命令他,让许满仓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许满仓将韘又放到阿勒卜手中,阿勒卜愣了一会儿,突然兴奋的大笑起来。 “哈只儿,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我就知道,哈只儿,你不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 阿勒卜给了许满仓一个大大的拥抱,心中欢喜至极。 知道嘎吉尔也钟情自己后,他早已把许满仓当做了手足兄弟。 同族之人血脉相连,老头人的儿子为了活命背叛部族,哈只儿却选择了他们,这让阿勒卜很是感动。 “哈只儿你不要担心,在那达会上,就算是赫连族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等我们向王上证明了阿史那族的重要,我们就马上离开,回到族中跟嘎吉尔商量。” 阿勒卜自顾自的说着:“阿史那族需要有人庇护,但那个人绝对不是赫连通保,那个人是阴狠的狐狼。” “只要我们能被王上看重,就不必担心他了。” 从阿勒卜的口中,许满仓便知晓赫连通保虽然实力强大,但在草原上的名声应该不会太好。 而且阿史那族应该是王族的拥护者。 臂力之后,便是一场骑射比赛,能射中移动的靶子,才能算得上是神射手。 骑射分为两部分进行,第一步比试狩猎,谁猎到的猎物越多谁就胜。 最后会选出十名胜者,再进行一场马上实战。 人数太多,尽管阿勒卜跟许满仓分在一起,他也很不放心。 一直反复给他打手势,让他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跟好自己。 因为比试中不但要小心那些野兽,还要小心其他人。 许满仓朝阿勒卜比了一个单手捶胸口的姿势,表示他们一定会赢。 狩猎所在的地方,是距离王庭足有二十里远的一片矮山林中。 面积不大,但容纳参赛者足够了。 四周被北狄士兵封锁,山林中放了很多活物。 每人有十支箭,若全中,则比较猎物大小来判输赢。 入山前,王庭记录官明确宣布规则,不得恶意伤人,不得抢夺猎物。 但这个规则并没有哪个部族真正的去遵守。 草原上强者为尊,规则从来都是由强者来决定。 所以,活下来,赢得胜利,才是真正的规则。 所有人都分散开从四面八方进入山林,阿勒卜跟许满仓一前一后骑着马。 林中本就难行,还偶有山石阻碍。 马儿跑不起来,却还不能下马,这大大给这次比试增加了难度。 外围肯定不会有猎物,两人小心翼翼在林间穿梭。 阿勒卜集中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只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将弓拿在手上。 许满仓也是如此,仔细的观察四周。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声响,阿勒卜有些紧张过头,瞬间就抽出一支箭身体在马上扭了过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灰毛野兔。 瞧也知道必定不是原本就生活在此处的野物,而是被临时放在这的。 兔子在碎石间几个跳跃躲到了树后。 阿勒卜见状放下弓箭,他回头瞧了一眼许满仓,自己傻笑,没有去追的意思。 一共就十支箭,自然是要留着去猎那些大些的动物。 打几只兔子出去,不得被其他人笑死? 两人继续往林子深处去,远远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惨叫声。 阿勒卜面色一紧,厮杀这么快就开始了。 他急忙抬手示意许满仓停下,然后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立马引着许满仓往另一个方向去。 如今比试才刚刚开始,其他部族多的有六七人,少的也是三四人。 还有其他私下来往繁密的结盟部族,对比之下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阿勒卜知晓这种比试选在这种有遮掩的地方,想要取胜除了实力还要靠运气。 他只能尽量跟许满仓躲着人,如果能平平安安带二十只猎物回去通过比赛,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43章 北狄王 许满仓在阿史那族的时候,跟阿勒卜他们出去狩猎,想要寻找到猎物很难。 尤其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些野物都选择了冬眠。 遇到的最多的就是狼。 而在这处山林中,许满仓跟阿勒卜看到了野羊,兔子,野马,甚至是熊跟虎豹。 虽说如今已是大地回春,但这些动物不可能同时冒出来。 许满仓一箭射中野羊的眼睛后,内心觉得北狄王庭真的很有本事。 竟然能找来这么多的野物给他们比试用。 阿勒卜满脸带笑,策马过去打算拾起野羊。 这一箭从野羊眼睛穿过,没有伤到半分皮毛,待拿出去,也能赢面多些。 这样想着,阿勒卜笑容更盛,进林子大半日了,他们运气还不错。 一路小心躲着其他人,还射中了不少猎物。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阿勒卜头顶飞过。 若不是刚刚他俯身去捡猎物,这支箭就扎他头上了。 阿勒卜惊出一身冷汗,人直接借着弯腰的姿势扑到了地上。 然后扭头要提醒许满仓躲避,就见许满仓已经架弓朝侧面射出一箭。 “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胸口心脏处插着箭,眼见是没了声息。 阿勒卜爬起来跑过去,看了一眼,认不出是哪个部族的人。 许满仓同样下马跟过来,阿勒卜一把将箭拔出来,在死者身上擦干净,塞回自己的箭筒。 然后拉着他捡起猎物,又换了个方向。 此时,两人马上挂满了猎物,阿勒卜本来剩四支箭,现在变成了五支。 许满仓还有六支,距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一整日。 也就是说,如果在天黑前他们没能用完这些箭,那就要在这里过夜。 而深夜,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 北狄王族的毡帐,内部跟乾国的宫殿没有区别。 之所以乾国举全国之力攻进来两次都没有找到王庭的位置。 就是因为这座代表着草原最高权力的王帐,是可以移动的。 虽然移动起来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但胜在可以灵活变换位置。 哪怕是常年在草原居住的北狄人,若不是一直盯着,恐怕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准确位置。 每一年的那达会结束,王族都会迁徙去另一处地方。 对北狄王来说,整片辽阔无边的草原都是他的领地,他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不建造固定的宫殿,是当初拓跋氏统一草原,建立北狄后的定下的祖训。 一来是遵循祭奠先祖,保持游牧民族的习惯。 二来,也是怕后人贪图享乐,骄纵淫奢。 北狄同乾国不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与天与人争命。 稍有懈怠,那些看似已经被驯服的部族就会像野兽一样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所以,历代北狄王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放松。 而且选择继任的北狄王,本身也没有一个废物。 若不能以实力压制,以北狄的民风即便是王也难以信服。 此时的北狄王是拓跋族的第三世王拓跋凌。 拓跋凌也刚年过半百,依旧骑的了烈马,拉的开大弓。 他身长八尺,面容俊美,自幼便聪明,骁勇。 除却部分对王座觊觎的头人部族,整个北狄对他很尊敬。 但拓跋凌却很忧愁,因为他身下几个大妃所出的王子,成年的都没有让他满意的。 拓跋凌正在翻看这次那达会上表现优异的勇士名单。 大部分,还是赫连,鲜于,以及屠各部族中出的人。 对于三大部族,拓跋凌很清楚他们狼子野心。 尤其是赫连通保,就像是一头时时刻刻在窥视他的饿狼。 只要他稍有懈怠,露出一丝空档,对方便会趁机上来狠咬一口。 而鲜于氏属于墙头草,不可信,屠各对王庭倒是有些忠心,只是屠各部族的实力稍差。 每年那达会,也会有些小部族的人崭露头角,但基本都会被赫连通保拉拢去。 他频频跟一些小部族接触,拓跋凌自然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能拉动九石弓?” 拓跋凌看到了一个名字,哈只儿。 后面还记录着哈只儿的信息,不过只有寥寥一两句。 “阿史那族?出身乾人女奴。” 拓跋凌想了想,记起阿史那族曾经的辉煌跟如今的落魄。 只是因为阿史那的头人毕勒格不肯归顺赫连通保,便被打散了。 听说还有一部分阿史那族人投靠了赫连通保名下的小部族。 想到这里,拓跋凌心中有些烦闷,好在,哈只儿并不是投靠了赫连的那一群人。 “王上,赫连头人身边的那个乾国文士,曾经去接触过。”拓跋凌身边的心腹低声说道。 “哦?成功了?” “不清楚,但对方接受了那些礼物。” 拓跋凌点了点桌案:“再看看。” 一个能开九石弓的哈只儿,改变不了什么,拓跋凌并没有太过重视。 他不舒服的是赫连通保的手伸的太长,那达会的目的是为王庭增加人才。 但最后剩给王庭的,却都不是最好的。 “今日狩猎的情况如何?” 心腹朝帐外的方向看了看:“快要天黑了,明日怕是会少许多人。” 拓跋凌微微皱眉,担忧和不满已经表露无遗:“让他们收敛一些。” 狩猎比赛中出现伤亡很正常,但这几年都是刻意伏杀其他族人,只为了争夺名额。 损失的都是那些原本应该为王庭效力的勇士。 这样的损失对于北狄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拓跋凌有争踏乾国的意志,乾国的皇帝又何尝不是每时每刻想除掉北狄? 因为环境恶劣,北狄人口本就不如乾国,现在因为某些人的心思又在暗中自相残杀,简直是愚蠢。 他们舒适的日子过久了,就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最大的危险。 “王上,我明白您的意思。”心腹低声回应,随即补充道,“我会传令下去,让他们尽量克制。” 拓跋凌点点头,又看向了桌上那份记录着勇士名单的卷宗。 他的目光在“哈只儿”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最终,却只轻轻叹了口气,将卷宗合上,放到了一旁。 第44章 好兄弟 夜幕降临,山林外围围了一圈火把。 而山林中却没有半点火光,那些参赛的选手,全都小心翼翼的。 将自己如同那些受了惊吓的猎物一样藏了起来。 许满仓跟阿勒卜将马拴在不远处,猎物都挂在了树上。 两人却又换了位置躲藏在另一侧的山石后面,简单用树枝遮掩了一下。 许满仓静静的靠着石头,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 这几日的比试,许满仓参与了,也感受到了,那达会并不是单纯的挑选身强体壮的。 在此基础上,参赛者必须有灵活的反应跟应变能力,以及一定的计谋。 选出来的优胜者,绝对不是只有四肢发达的蠢蛋。 北狄觊觎乾国之心从未停歇,选出的人至少能独挡一面。 黑暗中,沉思的许满仓感觉到阿勒卜伸过来一只手。 他一摸,从阿勒卜手里摸到两根肉干。 “哈只儿,这一夜过去,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 阿勒卜虽然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但许满仓知道他根本就是又在自言自语。 “我希望我能活下来,并且得到王上的赏识。” “阿史那族,需要有一个人能站起来,来改变灭族的结果。” 阿勒卜用力嚼着干硬的肉干,有些含糊不清道:“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赢,回去之后,就要立即带着族人迁徙。” “要躲的远远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阿勒卜突然低声呵呵的笑:“那到时候我就要赶快跟嘎吉尔在一起,多生些孩子来壮大部族。” 他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到时候我也给你寻一个女人,部族里的真珠就很不错。” “虽然她年纪比你大了许多,但是她的屁股很大,一定还能生,我的好兄弟,你要信我的眼光。” 许满仓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笑,现在他跟阿勒卜确实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其实有好多次,他都想跟阿勒卜说自己能听见,会说话。 只是,现在参加那达会,还不是时候。 许满仓决定,等回去的时候,就跟阿勒卜说清楚自己的苦衷。 但他是乾国军中之人的身份,还是无法真诚相告。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们还会在战场上相见。 最好能帮阿史那族争取到荣耀,这样可以消除一点自己欺骗了他们的愧疚感。 “啊~” 远处不知是谁遇到了伏击,发出一声惨叫。 阿勒卜闭紧了嘴巴,屏气凝神,同时轻轻拍了拍许满仓作为提醒。 两人贴着石头,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响动了。 但之前那声惨叫,离两人的距离并不是太远。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拴在不远处的马匹突然不安的躁动起来。 阿勒卜心中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几道黑影慢慢朝马匹靠近。 是狼!即便这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连狼的眼睛都不会反光。 但阿勒卜通过一点细微的声响就能分辨出来。 他伸手抓住了弓箭,摸出火石交给许满仓。 两人同吃同住几个月,又一同经历生死,不需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许满仓“啪啪”两声用火石打出火星点燃了引子,很快一个火把燃了起来。 几只狼在听见响动时就警惕后退,待见到火光,立马逃窜到了远处。 有着树林的遮掩,一点都看不见了。 只是到底是跑远了还是在不远处暗中窥探找机会,阿勒卜他们也不知道。 为了生存,连动物都异常的狡猾。 点燃了火把,惊走了狼,但两人的位置同样也暴露了。 没办法,他们得保证马匹的安全,不然就算打够了猎物,也没有办法拿出去。 阿勒卜示意许满仓上树,他在下面。 许满仓抓着弓箭,选了一棵粗壮些的大树几下就爬了上。 然后看见阿勒卜灭了火把,又藏回大石头后面。 坐在树上,许满仓适应了一下黑暗,渐渐的能看清一些事物的轮廓。 他在高处,四周眺望,其他参赛的选手也都藏的很好。 只是杀戮依旧在进行,这一夜,时不时就有人发出惨叫。 还有猛兽的低吼声,根本无法做到静心休息,只能慢慢熬着,等待天明。 哪曾想,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雨水仿佛冰水,打在身上很快渗透了衣衫,让人浑身冰冷。 但许满仓没动,阿勒卜也没动。 雨一直下到天亮才慢慢变小变细,然后树林里多了许多雾气。 许满仓僵着身体从树上滑下来,找到阿勒卜。 阿勒卜扔了顶在头上挡雨的皮子,打了个哆嗦呸了一口。 想骂两句,但抬头看看,又管住了嘴。 北狄人对上天还是很敬畏,不像乾国人,动不动就骂贼老天。 两人将猎物从树上拉下来,全堆着在马背上,然后牵着往外走。 阿勒卜想好了,他们两个只要不被淘汰就行。 这地方视线太过受阻,万一被其他部族的人给阴了,那也太冤枉。 沿着来的路线,两人一边走一边注意四周动静。 日头完全看不见,雾气越来越重,林子里能见度低,没有阳光的直接照射,显得很是昏暗。 几个时辰前的雨,洗刷掉了不少的痕迹。 两人昨日已经走到了林子的深处,想要直线出去也需要几个时辰。 这时,一声虎啸惊起了不少其他野物的躁动。 王庭在这山林中投放了不少的野物,但老虎,应该最多只有一两只。 草原上没有老虎,老虎都是王族从其他地方抓来的。 为了那达会,王庭也是舍得。 那这老虎的珍贵份量就自然不必多说了,谁能猎到,加分不少。 阿勒卜心动了,他扭头看看许满仓,跟他比划着。 “哈只儿,一定是老虎,只有王庭才有老虎,我想去试试。” 怕许满仓不明白,阿勒卜两只手做扑的样子,嘴巴嗷呜嗷呜的学。 许满仓摇摇头,人人都知道老虎珍贵,想要得到的人不在少数。 他认为没有必要去冒险,之前伏击他们的人都还不知道是哪一伙儿的。 “哈只儿,你带着这些猎物从这边出去,我要去试一试,你不要跟我走。” 阿勒卜觉得就算是豁出去命也值得,就算他失败了,阿史那族还有哈只儿。 在阿勒卜心里,哈只儿只是不会说话,但他不傻,他知道要怎么做。 第45章 争虎 阿勒卜将两人所有的猎物都交给哈只儿。 这样就算是他出了事,哈只儿也有足够的猎物通过这一关。 下一关,跟骑射无关,不管是什么较量,阿勒卜都相信哈只儿一定会赢。 “哈只儿,我会活着出来的,你放心。” 阿勒卜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他嘴里说着自己一定不会死。 但还是像交代遗言一样,把许满仓拉到一旁去。 逼着许满仓看他的眼睛,很郑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脖子上的狼牙项链。 许满仓知道他的意思,这项链是嘎吉尔送给阿勒卜的。 “我如果真的死了,你把我带回去,我要葬在嘎吉尔能看见的地方。” “哈只儿,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赢,然后帮我照顾好嘎吉尔。” 说着,阿勒卜将狼牙项链摘下来,要挂在许满仓的脖子上。 许满仓不要,这是嘎吉尔送给阿勒卜的定情信物。 但阿勒卜已经决定去猎虎,虎啸声吸引的必然不止他一个。 到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那些暗箭伤人的人。 他心意已决,要豁出去性命替阿史那族拼一个未来。 许满仓强硬的将阿勒卜按在原地,项链也重新挂在他脖子上。 然后起身指了指传来虎啸声的方向。 如果要去猎虎,要面临危险,许满仓觉得应该是他去。 反正他的命,是阿史那族人,是嘎吉尔救的。 万一死在这里,只当是还了他们一命。 阿勒卜愣住了,看着哈只儿检查了弓箭,绑好匕首,将猎物搬到了他的马上。 这才回过神,急忙去拉住了哈只儿。 “你听不见,怎么去找虎?” 阿勒卜指了指许满仓的耳朵,许满仓动了动嘴唇,很想说出实话来。 但他又不确定,等他说出来实情,阿勒卜还会不会信任他?当他是值得托付的兄弟? 毕竟,他是乾国派来的探子。 思虑再三,许满仓还是决定,等他们平安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定跟阿勒卜坦白。 用力拍了拍阿勒卜的肩膀,许满仓又狠狠拥抱了一下他。 这个土生土长的北狄人,直白,勇敢,也善良。 会时不时碎碎念,埋怨许满仓为什么听不见,不会说话。 可这一路走来,他都事事挡在许满仓前面。 从阿勒卜身上,许满仓感受到了一种兄弟之间的情谊。 那是他在乾国,在许家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 许满仓真心希望阿勒卜能达成所愿,现在他不去想以后北狄跟乾国的事。 他只希望阿勒卜跟嘎吉尔可以过上富足的日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骑马牧羊。 拥抱过后,许满仓不顾阿勒卜焦急的阻拦,翻身上马,很快离开。 干粮也没有带,全都留给了阿勒卜。 而阿勒卜想要去追,却又不能扔下两人昨日辛苦打到的猎物。 直到许满仓跑的没影了,阿勒卜急的原地转圈。 哈只儿听不见啊,他去哪里找老虎啊? 突然,阿勒卜又呆住了,哈只儿怎么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怎么会那么准确就找对的方向? ...... 许满仓骑着马,朝刚刚传来虎啸的方向跑去。 这一会儿,那个方向又传来阵阵野兽嘶吼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跟老虎缠斗。 其实,许满仓见过虎,在连阴山里。 连阴山很大,山林茂密,气候又因地理位置使得山脉两面形成了不同的温差。 因此,山里隐藏的动物种类十分的丰富。 边城百姓靠着连阴山生活,上山采石,但采了多年也仅仅只是挖了山脉的一小角而已。 没有人敢深入那一片连绵不绝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脉。 曾经有胆大的猎人想进去狩猎大型猎物,但都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没有一个能平安走出来。 就算是运气好没有遇到毒虫猛兽,也很容易走失。 连阴山真的是太大了,连绵不绝,真的像是通到了天边一样。 许满仓曾经因为在外围找不到吃的,冒险进去过。 那时候他好像也就十岁出头,每天饿的像狼一样两眼发绿。 在山林里迷失了方向,靠着野果子跟野菜充饥,还用木棍打死过蛇来裹腹。 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总会爆发出无限的勇气。 许满仓那个时候就面临着没东西吃就会死的地步,所以他也不怕。 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个山坳里,许满仓瞧见过一窝小虎崽。 那时候他的运气也比较好,没有遇到成年老虎。 当时许满仓想过去抱一只出来杀掉吃肉。 可不知为什么又心软,觉得小虎崽有爹娘比他的命好。 或许也是他的善心有了回报,兜兜转转几天,竟真被走了出去。 听着这里的虎啸,许满仓知道这是一只成年猛虎,冬季刚过,可能还处于饥饿状态。 若无意外,应该也是北狄从连阴山里抓来养的。 许满仓对野兽没有恐惧感,在他眼里人就跟野兽是一样的。 人吃野兽,野兽吃人,都是彼此需要的食物。 但这一次,一只老虎,可能就会改变许多人的现状。 许满仓离虎啸声越来越近,他的精神却全都集中在别处。 估摸着离得不远了,许满仓下了马,没有将马拴在树上。 而是轻轻摸了摸马脖子,并卸下马鞍搁在一旁。 若是他不能回来,陪伴了他许久的马儿也能自由的逃离。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简陋的护甲,短刀,弓箭,都放在自己最得用的位置。 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小小铜棍。 许满仓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义。 嘎吉尔他们也无法确定,但也没有占为己有,而是编了结实的绳子给他挂在脖子上。 身上再没什么了,走之前吴副将送他的那把跟探子联络的匕首也遗失了。 现在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除了小铜棍,都来自阿史那族。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给阿史那族带来麻烦。 许满仓小心翼翼的贴着一侧的山石,朝传出虎啸声的位置摸去。 绕过两棵刚刚生出嫩叶芽的大树,许满仓看到了两伙人遥遥相对,剑拔弩张。 而一只骨架很大,却有些消瘦的成年猛虎,陷在一处陷阱里狂躁不安。 第46章 抢杀 难怪这老虎叫了这么久,原来是被困住了。 而这两拨人从衣饰上看,明显来自两个不同的部族。 老虎暂时跑不出来,两伙人都架上了弓箭,稍有异动恐怕就会射出箭矢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许满仓也想要这只老虎,但在两伙人眼皮子底下,他一个人实在有心无力。 于是许满仓只能先静观其变,躲在暗处,耐心等待。 不远处的两伙儿人一边对峙,一边叫骂。 他们人数相当,实力差不多,谁也没敢射出第一箭。 眼看继续拖下去有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人,双方都有些急躁。 许满仓也知道越拖越不利,他想了想,偷偷抓起一块锋利的石子,然后用尽了力气朝对面砸去。 石子在许满仓的大力下速度犹如闪电,“嗖”的一下贴着其中一族的某人脸颊划过。 顿时那人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他一声痛呼,加上见了血,手一松,架好的箭就朝对面的几人射去。 这一箭犹如一个信号,在大部分人脑子还没转过来弯的时候,身体便有了动作。 只见双方几乎同时射出箭,同时动了手。 如此近的距离,双方都避无可避,同一时间好几个人都中了箭。 而侥幸没被射中的,也反应迅速的抽出了刀砍了上。 山林中血液横飞,血腥味激的陷进陷阱的猛虎更加焦躁,不断试图冲出来,发出阵阵虎啸。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去关注这只老虎的归属了。 两个不同的部族爆发出了同样的野性,他们拼命的厮杀着,哪怕身中数刀,身上插着利箭。 只要有一口气就死抓着对方不放,残忍的程度,比不远处的野兽猛虎都还要可怕。 当场中人死的死,伤的伤,能好好站着的没两个时,一直潜伏的许满仓动了。 他先是直接抽出两箭射倒了两人,然后迅速跳出去开始补刀。 这些已经自相残杀几乎没有了战斗力的北狄人,在他的刀下还不如那些牛羊。 迅速杀干净后,许满仓转向被困在陷阱里的猛虎。 野兽应该也有知觉,也很敏锐。 当许满仓架起弓箭,陷阱里的猛虎竟诡异的安静下来。 似黄似绿的眼睛盯着许满仓,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很通人性。 可许满仓这一回没有犹豫,他接连两箭,一箭被这头猛虎偏头躲过只扎在了身上,没造成致命伤。 而另一箭却没有躲过,被许满仓一箭射中了眼睛。 走到陷阱跟前,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虎,许满仓没敢轻易下去,而是又补了一箭。 见是真的死透了,这才把老虎给弄了上来。 至于那些被他补刀的北狄人,许满仓没有管,只扛了这只虽瘦却依旧有几百斤的虎尸大步朝外面走去。 许满仓想要加快速度离开山林,但之前的虎啸已经将遍布其他位置的人吸引了过来。 就在许满仓刚走出不远,他就遇到了截杀。 对方三个人,看到老虎的那一刻二话不说就来抢。 北狄人擅长骑射,连七八岁的小孩都会射箭。 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因此三人三支箭第一时间从不同角度朝许满仓飞来。 许满仓将肩膀上的虎尸一扔,挡住了三支箭,人已经借着这短暂的机会闪到了树后。 见三支箭都射在了死虎身上,三人立马又抽出箭架上一边警惕一边飞快的冲到树后,却惊讶的发现树后没有人。 当他们意识到人在上面的时候,许满仓已经飞身而下,落在其中一人身后短刀一划就抹了对方的脖子。 接着又故技重施将还未凉透的尸体扔向另外两人。 这距离太近,又有树木遮挡,二人也放弃的弓箭取下刀近身杀来。 哪知刚一对上,刀就被许满仓给震飞了,许满仓斗大的拳头砸过去,其中一人横着飞了出去。 撞击到树干再落下来就没了进气。 几乎就是转眼的功夫,三人只剩一个,这一人眼见不是许满仓的对手,扭头就跑。 许满仓也没追,这三人空手来的,没有马也没有猎物,想来定然是还有同伴。 因此他扛起老虎,找到自己没跑远的马,继续朝外围走去。 另一边,阿勒卜已经快到外围了,他一边牵着马一边还在想哈只儿。 越想越觉得,哈只儿好像真的很神奇很厉害。 明明又聋又哑,却从来没有出过错,哪怕是遇到了危险的时候。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比自己差。 不过阿勒卜倒是没有怀疑哈只儿,如果哈只儿不怀好意,那这一次他完全可以先走。 而不是让他走,自己去猎虎。 想也知道,那虎会引来多少敌人。 摸了摸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阿勒卜只希望哈只儿这一回也能平安出来。 哪怕没有抢到老虎,只要他人平安回来就好了。 阿勒卜平安出了考核的范围,就站在外面等哈只儿。 陆陆续续的,又有些人出来了。 成绩有好有坏,几乎各个身上都染血,也不知是猎物的还是人的。 有的部族进去七八个,出来只有一两个。 马匹上驮着不止是猎物,还有自己族人的尸体。 总之这一场为期两天的狩猎比试,伤亡惨重。 大家都去登记上交了猎物,然后回到休息的地方。 只有阿勒卜还在等,一直等到太阳都快沉下去。 阿勒卜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这太阳一样,快要完全沉下去了。 考核记录的官员,不停的看时辰,已经开始准备让守卫进去搜索了。 有没死的但无法自己出来的自然也算淘汰,但好歹还能救一命。 同时有些大型的野物,也需要再抓回来。 最重要的就是王上放进山里的老虎,至今还没有人猎到。 而就在守卫准备听令进山林时,几声惊呼让考官扭过头去。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是血的人,扛着一头老虎从林子里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那老虎明显已经死透了,但百兽之王的威势,即便是死的也让人心中有些惊悸。 原本有些喧闹的山林外围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满仓。 许满仓的衣物破碎不堪,布满了划痕和血迹,但他藏在凌乱发丝下的眼神却坚定而明亮。 众人就这般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从山林间走来,虽然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 “哈只儿!” 阿勒卜大喊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然后人也猛地拔脚飞奔,迎上了许满仓。 第47章 阿勒卜的怀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出来的,哈哈哈哈哈...” 阿勒卜的笑声大到震天,他不断的用力拍打着许满仓。 许满仓感受到了阿勒卜真心的喜悦,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阿勒卜帮忙把老虎拉下来,许满仓一个趔趄,险些跪地上。 出来的这一路,可不算安稳,他杀了至少十几个人。 身上的血都是旁人的,但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许满仓感觉到十分的疲惫。 阿勒卜松开手,任凭虎尸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急忙扶住了许满仓。 “哈只儿,你受伤了?” 他说完就上手把许满仓摸了个遍,见他身上没有伤口这才放心。 立马扶着许满仓到一旁坐下,然后取来一些干粮跟水。 许满仓也是饿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食物。 阿勒卜见他没事,乐颠颠的去拖了虎尸登记。 周围还未走的其他部族的人都静静的看着,看着那头死的不能再死的老虎。 又时不时的看向狼吞虎咽的许满仓。 山林里,还有好些人没有出来,天色渐暗,此时还没出来,大概率就是已经死了。 登记官记录好阿史那族这次的收获,亲自走到许满仓跟前。 笑容满面道:“此次你猎到猛兽,王上一定会有赏赐,恭喜了。” 许满仓装作听不到,只低头吃着东西。 阿勒卜急忙跑过来:“哈只儿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哦?”登记官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如此勇士,真是可惜了。” 哈只儿平安出来了,阿勒卜就不在这里耗着了。 登记好记录后,他就拉着许满仓赶回两人驻扎的地方。 许满仓的衣服都烂了,阿勒卜就给他翻找更换的衣服。 两人都脏兮兮的,身上不是血迹就是泥土,便一同去了王庭附近的小河清洗。 王庭坐落的地方,附近必然有山川河流,土质肥美,野草茂盛。 只是现在草原上有些地方的雪都没有完全化,河水冰凉刺骨。 别的部族人多,毡包大,日常用具也都齐全,可以打了水回去烧热来擦洗身体。 而阿勒卜跟许满仓只有一顶简陋狭小的帐篷,没有那个条件。 许满仓到了河边试了一下深浅,人就直接下去了。 冰冷刺骨的水流缓缓流淌,像是草原上的血脉,分成了无数分支,流到四面八方。 许满仓不怕冷,站在浅浅的河流里,把身上的破布烂衣裳扒掉,用手搓着身上的污渍。 阿勒卜也下了水,打了个哆嗦。 他捡了块破布帮许满仓擦洗后背,许满仓扭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 等许满仓转过头去,阿勒卜在他身后说道:“哈只儿,你是怎么猎到老虎的?” 许满仓装作听不到,弯腰往头发上撩水。 阿勒卜又说道:“我还怕你找不到地方呢,哈只儿,你真有本事。” 许满仓知道阿勒卜怀疑他了,但他这个时候是真的不能说出口。 首先他的来历就说不清,阿勒卜若问他从哪个部族跑出来的,他要怎么回答? 于是便忍着心里的那点对好兄弟隐瞒的愧疚,继续装聋作哑。 “那是什么?”阿勒卜突然大声叫了一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哈只儿。 但哈只儿依旧在洗头发,他心里的怀疑顿时去了大半。 是啊,他怎么能怀疑哈只儿呢? 谁会几个月都不开口讲一句话? 哈只儿怕他有危险,独自一个人去猎虎,阿勒卜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竟然会不信任哈只儿。 想到这,阿勒卜加快了速度帮哈只儿擦洗干净。 然后拍拍他,示意他去岸上。 水太冷了,后面还有比试,若得了风寒便不好了。 许满仓点点头,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脑后,往岸边走。 阿勒卜也赶紧给自己随便搓洗了两下,跟着跑到岸上去。 两人换了身衣裳,湿着头发回到住处。 王上的赏赐已经到了,美味的食物,酒水,珍贵的皮毛,还有金饰,更是特别单独赏了许满仓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 “三日之后,各个部族优胜的勇士都会进行最后一场比试,二位若是能胜出,便可入王帐面见王上。” 北狄王的使者将话带到,并且鼓励他们在三日后的比赛要全力以赴。 许满仓静静站着,阿勒卜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等使者走了,阿勒卜用力拥抱了许满仓,重重的拍他的背。 “哈只儿,王上知道我们了,只要我们下一场能赢,就能见到北狄王。” 松开许满仓,阿勒卜难掩兴奋,不停的转圈碎碎念。 言语中都是对北狄王的崇敬之意,也有替阿史那族争光的激动。 许满仓摸着北狄王赏赐的弯刀,心中也很期盼能亲自见一见草原上的王。 三日的休整时间,因为许满仓狩猎到了王上指定放去的老虎,他们备受各个势力关注。 三大部族,其中有两个都派人来送了礼物示好,唯一没有来的,却是一向喜欢拉拢人的赫连部。 阿勒卜本来就对赫连部没有好印象,因此也乐得不同他们打交道。 这两天时间里,阿勒卜让许满仓就留在帐篷里,吃喝睡,养足了精神跟体力。 到了比赛前一日,许满仓才知道下一场是什么,是角斗。 北狄人的血性是生来就有的,他们要强壮,凶猛,才能在沙漠,在草原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所以对于战争,北狄人不像乾国人那样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但乾国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没有战争的时候,除了狩猎,北狄人还喜欢举办一些角斗活动。 有时候是人跟人之间角斗,有时候是人跟野兽之间。 听说三大部族还专门圈养了用来角斗的奴隶,这种项目已经从最原始的比斗逐渐往娱乐发展。 那达会的角斗项目,也是最残忍血腥的。 因为上场后,生死无论,除非投降才会停止。 但每个参赛的代表的都是自己的部族,投降意味着整个部族都会收到耻辱。 因此每年死在这一关的各部族勇士,不知有多少。 而最终获胜者,无一例外都会受到王庭或者三大部族的重用。 这也是一次可以提升威望的比试,只要最终赢了,那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 可以得到整个北狄的敬重.... 第48章 守擂 经过前面几轮的淘汰,如今还能继续参加角斗的人不足百人。 规则十分的简单粗暴,分十个擂台,依次车轮战。 最后胜出的十个人,就是今年那达会的勇士。 到时候北狄王会宴请这十人,再在北狄王面前,分出先后,各有赏赐。 所谓的擂台,只是用围栏圈起来的一个圈。 周围除了维护纪律的守卫跟裁判,还允许各部族观看。 许满仓跟阿勒卜自然不会分在一起,他们的顺序也排在后头。 阿勒卜说排在后面比较有利,体力消耗没那么快。 又带许满仓去观看了先比试的几个人。 许满仓瞧着,圈内两人一相遇就如同猛兽一样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大多是以力抗力。 但天生体型单薄的人也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 他们非常灵活,会取巧劲儿,用腿用肘,总之没有一个草包。 许满仓看得津津有味,心中也暗自盘算着自己的策略。 他明白,在这个以力为尊的角斗场上,体型和力量固然重要,但灵活和技巧同样不可或缺。 一轮轮的比赛过去,淘汰的人数逐渐增多。 围观的人们情绪也高涨,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轮到许满仓了,阿勒卜一直把他送到场内,然后朝他挥了挥拳头。 许满仓重重点头,转身不再看阿勒卜,却还能听到阿勒卜在后面叫喊着:“哈只儿...” 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或是在给他打气,又知道他听不到。 比斗圈里,失败者已经被抬下去了,很惨烈。 胜者是依附赫连部的一个小部族里的大汉,身形高大,十分雄壮。 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像一头熊。 他头顶的发都被剃光,只留脑后跟前额上的一绺头发。 手腕,肚腹,都绑着皮甲,看许满仓的眼神很是不屑。 因为许满仓在乾人中或许显得高大,但对上这些北狄人中的佼佼者。 从身形上就不够看了,简直像是一个小孩面对大人。 脚下踩着上一个失败者的血迹,许满仓不敢掉以轻心。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等考官一下令,立马就跳开。 那大汉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他的头扇过来,带起一阵劲风。 许满仓躲过之后,想要绕到他侧后方去,但刚要动作对方已经又是一拳砸了过来。 北狄人的灵活是经历生死练出来的,许满仓的优势不在,只能硬碰硬了。 这比试的圈并不大,可以躲闪的位置不多。 既然避无可避,许满仓便举拳相迎。 “砰”的一声,两人的拳头砸在一起,好似铁骨相撞,发出的响声周围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以为会是许满仓这个瘦巴巴的小子被打碎骨头,结果却是那个大汉痛呼一声。 他的手骨好像裂了,剧痛难忍。 许满仓的手也很疼,但机会难得,他两步贴上去就要再给一记重拳。 对方却突然一弯腰,将许满仓牢牢抱住。 这是摔跤,许满仓不会,还不等他挣脱禁锢,只感觉脚下一绊。 人便重心不稳向后仰去。 大汉顺势一压,就将许满仓压在了地上。 他死死的抱住了许满仓的上半身,脚也顺势盘住了许满仓的腿让他无法挣扎。 大汉双臂臌胀,胸腔发出怒吼,用力的勒紧许满仓。 许满仓只感觉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响,胸腹被压的喘不过气。 阿勒卜看到这一幕,急的又叫又骂,甚至想冲进去。 但比赛就是比赛,只要许满仓自己不认输,大汉就是把他打死了也不算违规。 许满仓也在用力,他双臂渐渐撑开,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眼见要抱不住了,大汉猛的起身收手一拳朝许满仓面门砸来。 许满仓的反应也快,脑袋一歪,看也未看,一拳打中大汉的腹部。 两人几乎同时出拳,许满仓躲开了,而大汉因为骑在许满仓身上,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受了。 他以为自己穿着皮甲,只是挨上一拳没什么。 结果许满仓这一拳下去,大汉凶悍的表情顿时定在脸上。 他缓缓低头,看向腹部,皮甲完整,但他的肚子,似乎都被打穿了一样。 剧痛瞬间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大汉一头栽倒。 趴在许满仓身上,口中大口大口的往外呕血。 许满仓用力一推,将其掀翻,然后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阿勒卜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哈只儿被抱摔后,两人在地上纠缠了一会儿,然后各出了一拳。 接着,哈只儿站了起来。 目光往那大汉身上一瞧,大汉口中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眼睛瞪的圆圆的,眼看是没气息了。 考官见状,喊了几声,连忙跑进场内。 查探之后,确定大汉身亡,宣布了哈只儿获胜。 尸体被抬走,许满仓还要进行下一轮。 阿勒卜没法进去,欢喜的连连挥拳。 他马上也要上场了,朝许满仓挥挥手跑走。 许满仓收回视线,这才发现,在围栏外面,还有几个人恶狠狠的盯着他。 那些人跟被他一拳打死的大汉留着一样的发型,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部族的。 许满仓低下头,慢慢活动着被大汉勒的生疼的手臂。 比试本来就是这么残酷,若不是他力气大,能被那大汉生生给勒死。 对待敌人,本就不能心软。 更何况,他现在不杀,将来或许还会在战场上相遇。 大概休息了一刻钟,又一个人入场。 许满仓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抬头面无表情的注视对方。 这次的男人,体型不如刚刚的大汉,但更加灵活。 只是这是一场真正实力的较量,任何花哨都没有作用。 许满仓原地不动,看着对方上蹿下跳,待对方一靠近,就一把抓过来打晕。 他收着些力气,并没有一拳把人打死。 因为如果全部都杀,恐怕大会结束,他跟阿勒卜也走不回部族。 许满仓尽量速战速决,车轮战对于守擂的人很不公平。 再如何强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所以,当许满仓感觉到对方有杀意,他也不会留手。 就这样一场又一场,许满仓始终稳稳的站在赛场上。 慢慢的,哈只儿的名声迅速在那达会上传开.... 第49章 重伤 阿勒卜也连赢了两场。 不过他跟许满仓不一样,许满仓既能打,又能挨打。 而阿勒卜这两场赢下来,脸上已经挂了彩,一只眼睛肿胀到几乎睁不开。 但他太想赢了,虽然他对哈只儿有着绝对的信心。 可哈只儿毕竟不是真正的阿史那族人。 阿勒卜想要让阿史那族重回辉煌,想要成为族中最勇猛的勇士。 想要守护嘎吉尔,给她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 阿勒卜想要的太多,他想让自己成为整个阿史那族的骄傲。 短暂的休息后,下一个参赛者入场了。 阿勒卜抬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去看,这一看之下,眼中就冒出了火。 是巴尔思,嘎吉尔的哥哥,曾经阿史那族老族长的儿子。 阿勒卜看到他手臂上的布条,面带嘲讽:“怎么,你的主人家里连一个像样的都没有,要让你来代表火蚕?” 巴尔思生的肥头大耳,身上的脂肪并不妨碍他的灵活。 他一样骑得马,射得弓,还因为这身肥肉,比常人都抗揍。 但这样威猛的巴尔思却生就一副胆小怕事。 “阿勒卜,我就算是加入了火蚕,我的身上流的也是阿史那族的血。” 巴尔思沉声说道:“你跟嘎吉尔都太固执了,没有火蚕的庇护,我们会灭族的。” “灭族?那也不能投靠火蚕!乌赤泰杀了我们多少族人!巴尔思你就是贪生怕死!” 巴尔思垂眸,他有自己的考量,阿勒卜不理解,他也不能勉强。 只是他真的不想对上曾经的族人,扭头朝外面看去,火蚕部族的人正在虎视眈眈盯着。 虽然他们加入了火蚕部族,但寄人篱下,终归不会被信任。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巴尔思也绝不会回头。 他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阿勒卜,你不应该来。” “哼,别说废话了,巴尔思,从你离开部族那一天,就不再是阿史那族人了。” 阿勒卜也摆好了姿势,看向对方的眼神是凶狠的。 只是眸底到底带了一丝凄凉,曾经的伙伴,如今却要互相厮杀。 比斗开始,阿勒卜抢先冲了过去,巴尔思伸手抵挡,双方各自掐住了对方的手臂。 一上来两人就把对方给固住了,但脚下也在互相较劲。 阿勒卜是阿史那族中数一数二的青壮,只是他心悦嘎吉尔,巴尔思也知道。 所以当初,他留了阿勒卜陪在妹妹身边。 现在对上全力相拼的阿勒卜,哪怕巴尔思身形比阿勒卜强,也是一时难以取胜。 两人上半身抱在一起,从这一头互相较劲到那一头,谁也奈何不了谁。 阿勒卜心中带着仇恨,他情急之下一头撞了过去,正中巴尔思的鼻子。 巴尔思吃痛,手上一松,就被阿勒卜给抽了出去。 不等巴尔思缓解,阿勒卜就从侧面一脚踹在了巴尔思的腰上。 然后整个人跳起,一拳砸在巴尔思的脑袋上。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巴尔思被这一拳砸的有些头晕。 阿勒卜见他无法起身,倒也没有痛下杀手。 这毕竟是嘎吉尔的亲哥哥,他不希望巴尔思死在自己手中。 阿勒卜看向考官,考官见其中一人已经倒地不起,便要入内检查并宣布胜负。 可就在这时,巴尔思猛的一把拉住阿勒卜的脚。 阿勒卜不察之下摔倒在地,刚要爬起来,巴尔思已经飞身而起,曲起手肘,连带着身体的重量重重撞在阿勒卜的脊椎上。 “咔嚓”一声,阿勒卜硬生生被砸断了脊骨,整个人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巴尔思从阿勒卜身上起来,走到阿勒卜的脑袋前蹲下。 “阿勒卜,你不要怨我,我有苦衷。” 阿勒卜说不出话,除了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手跟脚都不听使唤了。 巴尔思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下死手,他知道阿勒卜即便是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考官进场检查了一下阿勒卜的情况,发现他脊骨折断,抽了口气。 这个人眼看是活不了多久了,还不如直接杀了,免得他多受罪。 但巴尔思不动手了,考官也不能就这样看着阿勒卜死,急忙喊人抬了阿勒卜出去医治。 阿勒卜被抬到了担架上,他的灵魂也仿佛被砸碎了。 身边无数人说话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变成了蜂音。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的嘎吉尔等不到他回去。 此时,阿勒卜想要找到哈只儿,让他去给嘎吉尔带句话。 可是他却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默默的流淌着眼泪。 ...... 许满仓一连战胜二十几个人,最终守住了擂台。 待其他赛场全部打完,最终获胜的就可以等候北狄王召见了。 连续这么多场,许满仓也不是一点没事。 他早已力竭,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可是出了赛场,许满仓也没有马上回去休息,因为他没有找到阿勒卜。 许满仓是打的最快的,除了后面太过疲惫,前面几个几乎都是一拳放倒。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力量非常大,爆发力也很强大。 所以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没有人能承受住他一拳之力。 一连寻了几个比赛场地,许满仓都没有发现阿勒卜的身影。 别的人还没有比试完,所有人都在赛场旁挤来挤去。 无奈之下,许满仓只能先回他们的住处等候。 等阿勒卜打完,肯定会回来。 结果他等回到帐篷,就看见阿勒卜一个人躺在帐篷里。 他头发散乱,胸口都是血迹,整张脸肿起了半边。 许满仓急忙跑过去,瞧不见阿勒卜胸口有起伏,立马俯身去听他是否还有心跳。 阿勒卜这时睁开了眼,他一直在等许满仓回来。 此时见许满仓平平安安回来,就知道他一定是赢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王庭的巫医虽比不得乾国的大夫,可也会用些草药来延缓阿勒卜的痛苦。 只是他的脊骨跟内脏伤的实在太重,根本无力回天。 “替我..”阿勒卜想要摘下狼牙项链,但是他抬不起自己的手臂。 许满仓抬起头,见阿勒卜只是说话,嘴角都往外溢出血沫子,顿时红了眼。 “项链...送..回..嘎吉尔...” “跟她说...”阿勒卜嘴角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了。 许满仓慌手慌脚的去擦,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勒卜,你不要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阿勒卜听到了许满仓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许久未使用过的生了锈的兵器。 他只晃神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你..会说话...我..的兄弟...” 第50章 阿勒卜 许满仓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许久没有说话,此时一开口,只觉得喉咙无比刺痛。 “我会说话,我能听见,对不起阿勒卜,我不是有意骗你。” 许满仓一边哭一边道歉,想要将阿勒卜抱起来,送他去医治。 但他只是稍稍抬了一下,阿勒卜就吐出一大口粘稠的血水。 许满仓不敢动了,他浑身颤抖,看出来阿勒卜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没关系...” 阿勒卜还是笑着,笑着流出眼泪。 “你会..说话...我...替你高兴...” “哈只儿...带我..回...” 阿勒卜嘴巴张了张,眼睛里的光芒慢慢的散去。 “阿勒卜...阿勒卜....” 许满仓伸出手,阿勒卜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是再也没有了神采。 许满仓痛哭流涕,伸手将阿勒卜的眼皮合上。 他明白阿勒卜的意思,他要回去,回到嘎吉尔的身边。 擦了擦眼泪,许满仓给阿勒卜嘴角的血迹擦掉。 又从之前那些部族送来的礼物中,翻出崭新的衣裳,金灿灿的配饰,想帮阿勒卜换上。 他要见嘎吉尔,不能就这样回去。 只是在给阿勒卜换衣服的时候,许满仓才发现,阿勒卜的脊骨断了。 他的上半身断成了两截,只剩皮肉还完整。 许满仓手都在发抖,忍着悲痛替他穿戴整齐,又帮他拢起发丝,笨手笨脚的编成阿史那族人都编的小辫子。 收拾好阿勒卜,许满仓出了帐篷。 帐篷外,一个北狄王庭的官员跟一个巫医站在不远处交谈。 王庭官员递给许满仓一个绸布制成的卷轴。 这是北狄模仿乾国做的圣旨,只有王上才能用。 许满仓没有看,那官员正头疼怎么比划能让他明白,许满仓却开了口。 “我的兄弟阿勒卜是被谁打死的?”许满仓的发音有些古怪,他努力的学北狄话却从未说过。 来传旨的官员听懂了惊讶的瞪大眼睛:“哈只儿,你会说话?” 许满仓没有跟他解释,又问了一遍:“他是被谁打死的?” 官员回过神,顾不得纠结为什么这个叫哈只儿的阿史那族人之前一直不说话。 赶忙劝阻道:“哈只儿,我知道你失去了族人心里悲痛,但这是比试的规矩,你今天不也打死了好几个吗?” 许满仓无言以对,是啊,上了擂台,生死有命。 只是他仍旧接受不了阿勒卜突然死去,还死的这样惨。 从他意外被阿史那族相救起,就跟阿勒卜结下了缘分。 他们相处这些日子,如同亲生兄弟一样同吃同住。 阿勒卜明知道他听不到,可也总是给他分享自己的开心跟愤怒。 许满仓从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人,哪怕是当初对他怜悯的高大夫,也没有像跟阿勒卜跟他这样亲近。 在许满仓的心里,阿勒卜已经成了他的亲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许满仓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单手扶胸,朝官员行了一个礼:“我只想知道阿勒卜是怎么死的,大人放心,我不会坏了那达会的规矩。” “你知道就好,阿勒卜是跟火蚕的巴尔思比斗是受伤的,哈只儿,你如果在那达会去找巴尔思寻仇,将会被判处重刑,千万不要冲动。” “是。” 见许满仓态度还好,官员又跟许满仓说道:“后日,王上将在王帐设宴,到时会有人来带你们十个人过去,不要随意走动。” “可是阿勒卜...” “这位是王庭的巫医,他会确保阿勒卜的尸身月余内不腐,等那达会结束,你再送族人回去不迟。” 官员对许满仓很重视,他态度非常和蔼道:“阿史那族需要有人能撑起来,哈只儿,你要把握机会,否则,阿勒卜的死也没有了意义。” “多谢大人。” 许满仓没有强求立刻离开,阿勒卜的心愿,他要完成。 替阿史那族争取到最好的利益,让阿史那族剩余的那些老弱可以生存下去。 然后带他回到嘎吉尔身边。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许满仓决定要替阿勒卜完成这些心愿。 巫医用特制的药丸,将阿勒卜的七窍封住,说这样可以延缓尸体腐败的程度。 原本,草原有天葬和火葬两种方式可选。 但许满仓都无法替阿勒卜做选择,他想要运送阿勒卜的尸身回到阿史那族。 到时候要如何安葬,就让嘎吉尔来选择。 许满仓就这样陪着阿勒卜的尸身待了一天一夜。 后有官员带来了崭新的衣裳,还有洗浴用的木桶让许满仓清洗干净穿戴一新去见王。 许满仓跟着离开帐篷,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盖住头脸的阿勒卜像是睡着了一样。 在巨大的王帐外,许满仓被侍卫拦下。 北狄王赐予的宝石弯刀也被暂时扣下,然后有使者将他带进王帐。 从外表看无比巨大的王帐,进到里面也是层层叠叠,分成了不同的空间。 若无人带领,只怕进来就会迷路。 在入口不远,左拐右拐后,许满仓被安 排到其中的一间小隔间。 里面的布置,跟普通毡包差不多。 只是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案几以及其他摆设看起来都很名贵。 许满仓被引到一侧的案几后坐下,说是待人到齐,等候召见。 他数了数,一共十个座位,正是为他们这次获胜的十名勇士而设。 没让许满仓等太久,陆陆续续的,十名参加比赛获胜的勇士都进来了。 因为之前车轮战,只一两天也休养不好,所以大多脸上都带着伤。 这九人能从上千人里脱颖而出,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单看外貌,许满仓竟是其中身形最薄弱的一人。 许满仓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有听过,但对不上号。 他也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巴尔思,只一个个的打量。 其余九人有的相识,有的也如许满仓一样警惕的打量其他人,暗暗作比较。 大家都很清楚,见过北狄王之后,还会有一场争斗。 因此,彼此之间也多少有些防备。 待人到齐,有人上来喷香的奶茶,以及嚼口。 见旁人都喝了,许满仓这才端起银质的碗尝了几口。 入口香醇带着一点咸味,是放了盐。 刚放下碗,就见一个彪形大汉走到了许满仓的案几前。 他抬头望去,只见这大汉冷哼一声,抬脚将许满仓的案几给踢到了旁边。 第51章 赫连通保 奶茶跟吃食洒了一地,有些还溅到了许满仓的新衣服上。 许满仓站了起来,比对方矮了半个头。 “是你打死了惕乞。”彪形大汉捏紧了拳头。 许满仓自然不知道谁是惕乞,想来也是擂台比试时被他打死的其中之一。 “你想怎么样?” 许满仓开口,彪形大汉露出疑惑之色:“你不是哑巴吗?” “哼,是不是哑巴也不要紧,你打死了惕乞,我要替他报仇。” 大汉伸出手,抓向许满仓的脖子,被许满仓一把抓住了手腕。 “啊...”许满仓用力的捏着他的手腕,大汉痛叫出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马上就要裂开了,挣脱了两下没挣开,便挥起一拳朝许满仓的脑袋砸去。 许满仓身形一矮,巧妙地避过了大汉的攻击,同时用力向下一拉。 大汉一只手腕在许满仓手里,顿时被一股大力给拽的往前趔趄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一般人,顺势就往许满仓怀里撞。 北狄不少人都很擅长摔跤,一旦被抱上,也很难挣脱。 这一招许满仓在擂台上就见识了不少,他没让大汉近身,迅速往旁边一躲。 但那只掐着对方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人转到一侧,手用力向后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彪形大汉发出惨叫,他的手臂直接被许满仓给掰断了。 大汉的惨叫声引来了外面的守卫,守卫将他们分开,然后团团围住。 很快,来了一个官员,看到后招招手,让人带大汉下去治伤。 “哈只儿,此处是王庭,你竟敢擅自动手?” 许满仓看看周围人,各个表情不同,却没有一个会帮他说话,于是便沉默不言。 “先带下去关起来,等王上发落。” 两个挎刀守卫走到许满仓跟前,许满仓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拉走。 许满仓被带到了王帐外,有人抬来了一个木头笼子,将他关了进去。 周围有站岗的士兵,背着弓,挎着刀,身穿盔甲。 不远处还有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守卫十分森严。 许满仓慢慢坐下,这木笼关不住他,但他在这样的地方也跑不了。 不过,既然没有马上就处置他,想必也会有生路,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许满仓不傻,就连他都知道,在王庭这种地方寻仇非常不明智。 那大汉土生土长,又怎么会不知道。 很明显,对方就是故意激怒他,惹他出手。 所以,许满仓也没有留手,废掉他一条手臂。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从远处过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穿戴的很是华贵。 许满仓不认得那些名贵的料子,以及他身上佩戴的饰品。 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他在大将军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的威风。 难道这就是北狄王吗? 可是下一刻当他看到这个中年男人身旁的那个一身乾国文人打扮的书生时,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乾国人,许满仓见过,叫柯埭,是赫连通保的人。 那么他陪在身边的中年男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柯埭也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许满仓,他快走了一步到赫连通保耳边低语。 赫连通保转过头看向许满仓,随后一抬手,示意跟着的护卫止步。 他带着柯埭缓步走到了木笼前。 许满仓坐在地上,仰头看他们。 “你叫哈只儿?” 许满仓没有答话,他或许是装哑巴太久了,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先看,在心里合计,却不轻易开口。 柯埭微微笑道:“哈只儿,听说你是会说话的,为什么不说呢?这位是赫连头人,头人听说过你,对你很是欣赏啊。” 许满仓依旧没有讲话,赫连通保好似也不在意。 “怎么被关在这里?你可是今年那达会胜出的勇士,你应该在王帐里享受美酒美食,而不是这儿。” 两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他这般关注,按理来说,许满仓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许满仓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好。 阿勒卜以前跟他念叨过许多次,说赫连族的头人,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狼。 他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取代北狄王的位置,还信任乾人。 这个叫做柯埭的乾国人给赫连族出了许多害人的主意,不是一个好人。 阿勒卜对乾国人也没有好感,这是两国经常打仗的关系。 想到这里,许满仓心中又悲伤起来。 如果阿勒卜知道他也是乾国人,还是被派来草原的探子,一定不会到死都把他当做兄弟了。 见许满仓始终不说话,对他的话也没有反应,赫连通保并没有恼怒。 反而安慰道:“哈只儿,你不要担心,我这就去见王上,替你求情。” 赫连通保说完带着柯埭离开,走到王帐门口他扭头看了眼,然后低声问道。 “柯埭,这个哈只儿真的值得拉拢吗?” 柯埭微笑点头:“大头人,咬人的狗不会叫,哈只儿会是一只好的猎犬。” “他既然会说话,之前为什么要装作哑巴?” 柯埭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虽然后面没有再亲自见哈只儿,不过也一直有人盯着哈只儿的一举一动。 “他之前应该是个奴隶,不愿意说话也是正常。” 北狄部族中,有不少从乾国抢来的女子,供部族里的男人玩乐。 时间久了,生下来混血儿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有两国血脉的人,天生就是奴隶,活得还不如圈养的牛羊。 阿史那族经历巨变,早已形同灭族,哈只儿天生神力,得到阿史那族的重用也不足为奇。 那些奴隶长期不被当做人看,性情怪异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柯埭再聪明,他也不会想到许满仓是个乾国探子。 “就算阿勒卜没有死,以哈只儿在那达会的表现,阿史那族也护不住。” 赫连通保点点头,其实内心并没有对许满仓太过在意。 有勇有谋的勇士,他这些年搜罗了不少,一个混血的杂种,赫连通保也是很嫌弃。 不过柯埭既然说这个哈只儿与众不同,赫连通保也不介意做做样子。 他对柯埭的眼光还是非常的信任。 第52章 最后的较量 王帐中专门摆宴的房间,北狄王拓跋凌端坐上首。 下方两侧各有一排案几,宴请的朝臣席地而坐。 赫连通保当仁不让的坐在左排第一,柯埭坐在赫连通保的身后。 在他们对面,是屠各部族的头人勒巴儿,排在勒巴儿下面的是鲜于部族的鲜于晟。 北狄最尊贵的几个人,此时都在这里。 王庭中,训练有素的婢女,端来一份份美食,美酒。 拓跋凌让人将十名勇士带上来,很快,在外等候的九个勇士被带进了房间。 赐座后,拓跋凌才发现空了一个座位,于是疑惑看向身边的属官。 北狄没有太监,但王上身边也有随时听令的属官,算是心腹。 属官不用王上询问,早已在人进来时就发现不对。 待拓跋凌询问,他已打探清楚。 “哦?”拓跋凌看向其中一个吊着手臂的大汉。 这大汉也在那达会中表现优异,只是拓跋凌的密探早已打探到此人是赫连部族的人。 他很怀疑,这是赫连部族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对哈只儿,北狄王拓跋凌是有印象的。 毕竟,能使用九石弓的勇士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 拉开跟可以正常使用,完全是两回事,可想而知哈只儿的臂力有多强。 所以后面,拓跋凌也让人着重关注哈只儿的表现。 狩猎中哈只儿猎的猛虎,途中拦住他的人都是哪个部族的,拓跋凌一清二楚。 能统一草原的王,若不能将整个草原抓在手中,又有什么资格称王? 他便是看着赫连通保慢慢的蓄积力量,不做任何反应,让对方掉以轻心。 最后的守擂,哈只儿的表现,拓跋凌都看在眼里。 甚至阿勒卜的死,也跟赫连族有关。 那火蚕的巴尔思分明就是受了指使,才下了死手。 火蚕那样的小部族,没有必要给自己拉敌人,所以背后是谁就再清楚不过了。 “将哈只儿带进来。” 赫连通保刚想开口说话,拓跋凌已经先一步让人带哈只儿。 见状,赫连通保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柯埭给了赫连通保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很快,许满仓被士兵从木笼子里放出来,然后一路押着又进入了王帐内。 左拐右拐,穿过一条条通道,路过一个个遮挡的看不到里面的房间。 许满仓被带到摆宴的房间外,远远看到正对面坐着一个人,想来这就是北狄的王。 在乾国,许满仓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大将军。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见到了跟乾国皇帝一样的王者。 属官通报,房内两侧的人也将目光聚集在许满仓身上。 他顶着压力,低着头一步步的被带到了房间中央,然后在属官的指示下跪伏在地。 北狄人不太讲究跪拜礼,但在王庭里,身份差距过大就必须要行跪拜。 再加上,许满仓并不是纯正的北狄人,即便他在那达会上表现出色,也难免受到某些人的歧视。 “你就是哈只儿?抬头让本王看看。” 许满仓慢慢抬头,跟北狄王拓跋凌对上了眼神。 拓跋凌见到许满仓,眼中闪过一阵迷茫,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 可仔细回忆,却能肯定他从未见过。 “起来吧,今日为何要在王帐内动手?”北狄王问道。 许满仓扭头看到那个被他掰折了手臂的彪形大汉,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再转头,许满仓直接伸手指向那大汉:“他先动手。” 如此直白,带着些稚气的话,让拓跋凌忍不住想笑。 “哦,撒耳希黑,是你先动手的吗?” 被点名的彪形大汉急忙起身,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扶胸行礼。 “王上,哈只儿杀了我的兄弟,恳请王上让我单独跟哈只儿决斗。” “擂台上生死有命,你是想要违背历来那达会的规矩吗?” 大汉急忙走出来单膝跪地:“王上,撒耳希黑不敢,只是一时冲动,请王上赎罪。” “既然是你挑衅在先,那么哈只儿便无罪。” 拓跋凌让人给许满仓赐座,然后夺去了撒耳希黑那达会勇士的称号。 撒耳希黑的手臂骨折,本来也无缘最终的比试,只能不甘心的瞪了许满仓一眼,被带了出去。 许满仓没有抬头,他觉得这位北狄的王,似乎还挺讲道理。 接下来,有数个奴隶抬上了这次宴会的重头菜。 几只完整的烤全羊,其中一只稍大,在中央,还有几只小一些的羊羔,围在四周。 烤全羊被摆成了四肢跪地的模样,羊口中还被塞了些绿色叶子,仿佛在吃草,简直栩栩如生。 许满仓静静的看着,感受着四周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烤盘上的羊。 北狄人的食物,大多以肉食为主。 但平日里,那些小部族虽然也养羊,却也是不能经常吃羊肉。 羊肉都是供给大部族,来换取一些生活必要的物资,甚至是换取庇护。 在阿史那族,仅有的那几只羊被照顾的比对人都精心。 现在,在这样一场宴会里,连未长大的小羊羔都宰杀了。 许满仓也分到了几片羊肉,他学着旁人的样子,拿起一片沾了点青盐送进口中。 肉质细嫩,哪怕是吞下去了,口齿中依然存留着浓浓肉香。 许满仓便是这样,无论内心有什么样的感受,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分肉的时候,北狄王同三大部族的人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 这些是北狄草原上的贵族,许是平日里美味享用的多,无论是上了什么,都只沾了一点嘴就放下。 反而美酒饮了不少。 而许满仓他们这边,参加那达会获胜的勇士们,一个个吃相粗鲁。 酒足饭饱,也来到了重头戏。 当案几被撤下去,中央留出了足够宽敞的空地。 除了撒耳希黑,剩余九个人,要在此处决出最终的胜者。 胜利者,会当场得到北狄王的封赏。 这次不是车轮战了,而是群战。 最后站着的一人就是胜者。 期间可以任意发挥,但要点到为止,不能在王上面前伤及性命。 因为他们九个都是难得的勇士,死伤哪个对于北狄来说都是损失。 北狄王亲自起身发令,他一声令下,其余八个人竟同时朝许满仓扑来.... 第53章 第一勇士 不光是许满仓惊讶,就连北狄王跟其他各部族的头人都很惊讶。 九个人,来自不同的部族,最终得到封赏的也只有一个人。 所以,即便是有相识的临时联手,也绝不会出现这样一边倒的情况。 但比斗已经开始,便是北狄王也不能随意喊停。 许满仓瞬间就被八个无论身形还是年纪都在他之上的大汉们包围。 有人抱住了他的腰,有人用腿盘住了他的腿,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几人竟是早已打定主意,先将许满仓淘汰出去。 许满仓被死死的禁锢住,对方人数太多,即便是将他全身控制住,也还余下两三人插不上手。 其中一人露出狞笑,挥拳打在了许满仓脸上。 “砰”的一声,许满仓只感觉脑中轰鸣,被砸中的地方瞬间就产生了麻木感,紧接着才是皮肉的疼痛。 这一拳砸的许满仓脑袋发蒙,他心里危机感顿生。 “吼啊~”许满仓猛的握紧拳头,他的手臂跟腿分别被两人死死锁住。 用力胶着之下,竟硬生生带着身上挂着的几个人转了一圈。 “砰!”又是一拳砸中了许满仓面门,他若挣脱不开,便只能成为一个被固定的活靶子。 许满仓又是一声大喝,用尽全力将固定住他腿的两人踢飞。 待下盘恢复了自由,许满仓猛的一转,死死扣住他上半身不放的几个大汉,竟被他甩了起来。 许满仓猛的转动,手臂用力一抽,又甩飞两个,其中一人还砸倒了一旁下黑手的大汉。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许满仓一摆脱束缚,也不管是谁,抓着身边一人就是一拳。 紧接着连续两脚将刚爬起来的人又踢出几米远,险些撞到了两侧的贵人身上。 被侍卫及时阻拦才没有伤及无辜。 八个人,被许满仓以一人之力全部淘汰。 有的直接昏迷过去,有的被踢中呕血不止。 许满仓停了手,站在原地,身上的衣裳早已在刚刚的挣脱中被扯烂。 半片残布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他并不雄壮的上身以及身上那些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疤痕。 此时,所有人都被许满仓的神力所震惊。 北狄王更是有些控制不住神情,死死的盯着许满仓。 只不过,他盯着的是许满仓胸前用绳子拴着的小小铜柱。 铜柱太小,不易存放,嘎吉尔还给许满仓后,给他编了个结实点的绳子挂在了脖子上。 平日里就塞在衣服里面,也不影响,此时却完全暴露出来。 许满仓并不知道这小铜柱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东西跟北狄有关。 又让羊皮袄老汉如此费尽心机的藏在皮袄内,定然很重要,所以便一直贴身带着。 没曾想,北狄王竟认得这东西。 但许满仓并不知情,他见其余几人都被护卫搀扶下去,便静静站立在那。 北狄王控制着面部的表情,吩咐人取来衣衫给许满仓穿上。 待他穿戴好,也挡住了那小小铜柱,这才将视线又放到许满仓脸上。 有了先入为主的感受,此时北狄王看许满仓越发觉得亲切。 “我宣布,阿史那族,哈只儿,是这一次那达会的第一勇士。” 两侧北狄权贵,纷纷道贺。 北狄王拓跋凌和蔼道:“哈只儿,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 许满仓想要的就是阿勒卜想要的,只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没有关系,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拓跋凌鼓励道。 “王上,我希望阿史那族得到王庭的庇护。” 就算是要一些丰厚的赏赐给阿史那族,以族中的实力他们也受不住。 阿勒卜已经没了,嘎吉尔带着剩下的族人在这宽广的草原上就像是待宰的羊。 许满仓思虑一番,觉得还是应该让阿史那族抱上最粗的一根大腿,才能保证安全。 对于许满仓的要求,拓跋凌并没有感到意外。 “阿史那族曾经也是北狄草原上最骁勇的部族,哈只儿,你的愿望会实现。” 许满仓行了个礼:“多谢王上。” “你自己想要什么?”拓跋凌再次询问。 许满仓想了想:“王上,我想要一辆马车跟护卫,送阿勒卜回部族。” “好,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那么哈只儿,你愿意为本王效力吗?” 许满仓打算将阿勒卜送回阿史那族,待阿史那族有了保障他就离开。 但此时显然也是不能拒绝,于是便表达了臣服。 赫连通保见状,脸色有些阴沉,他不满的瞥了眼柯埭。 柯埭还是嘴角带笑,并不着急。 宴会结束前,拓跋凌宣布了对哈只儿的封赏。 任命他为王侍卫,并给阿史那族划分了一块儿水草丰美的位置作为聚集地,赐阿史那族王旗。 有了王旗的部族,就是受王庭保护的。 其他部族若是敢动阿史那族,那便是跟王庭作对,跟北狄王作对。 不过王旗并非是永久赐予的,来年的那达会结束,就会收回。 也算是给出了第一勇士的部族一个奖励。 许满仓被封为王侍卫,待他送阿勒卜的尸体回部族后,就要赶回来上任。 拓跋凌留了许满仓说话,其余人在使官带领下离开了王帐。 三大部族头人出了王帐便各自往自己的部族地走,连做样子的寒暄都没有。 赫连通保一路上冷着脸,待回到他自己部族的毡帐,就忍不住问道。 “柯埭,你说那个哈只儿一定会为我效力,可他现在已经成了拓跋凌的侍卫。” 柯埭替赫连通保倒上一杯茶:“大头人,何必心急,哈只儿留在王庭更有用。”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柯埭的操作下,这些年赫连部族有了很大的发展。 但赫连通保骨子里还是不太喜欢乾国人的弯弯绕绕。 今日哈只儿的表现实在是让赫连通保眼热,即便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丘古,应该也没有那么轻松徒手击败八大勇士。 要不是现在对上王族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赫连通保早已提刀杀进去了。 “大头人,哈只儿的作用并非个人勇猛,他还有更大的用处,难道大头人今日没有发现,王上对哈只儿有些不同吗?” 第54章 柯埭的算计 赫连通保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发现就直说。” 柯埭呵呵两声,躬身行礼:“大头人勿恼,可还记得之前大将军的谋划?” 赫连通保看着柯埭想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陶陂要去的那些杂奴?” 柯埭点点头:“这哈只儿虽然不是大将军的人,但他已经得了王上的瞩目。” “若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更好?” 赫连通保哼了一声:“就算那件事是真的,一个杂种,拓跋凌怎么会真的重用?” “你们乾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了,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北狄与乾国不同,王位也好,头人也好,并非只传自己的子嗣,而是有能者居之。 因为北狄民风彪悍,从一盘散沙到如今可以跟乾国对抗,凭的也是战力,而非血脉相传。 拓跋氏成为草原上的王者,也不是说他的血统就有多高贵,而是他手里有强兵。 往前推两代,拓跋氏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部族罢了。 如今拓跋凌的子嗣没有一个能堪重用,都是酒囊饭袋。 若不是赫连通保的年纪也不小了,等不得。 那么他只要熬死了拓跋凌就行了。 当然,若是拓跋凌没有出色的继承人,那么他死后,王庭势力也定然会被蚕食。 所以,在北狄人看来,血脉继承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你们乾人才把血脉看的那么重要,拓跋凌不会因为一个私生子犯糊涂。” “就算他想,旁人也不会答应。” 柯埭承认赫连通保说的没错,北狄人不讲伦理,若父亲去世,儿子甚至可以将父亲的妻子和小妾娶了。 如果北狄王的儿子不中用,那么他的兄弟也可以取而代之。 赫连通保见柯埭没有说话,又冷笑一声:“那哈只儿得了拓跋凌的赏识,你又如何说得动他?” 他虽然自觉比拓跋凌有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此时北狄草原上,大部分人对王族还是挺尊崇。 拓跋凌的威望还在,这么多年的统治,也形成了一定的习惯。 那些部族习惯了服从,也习惯了拓跋氏作为王族高高在上。 人的奴性一旦养成,就很难更改,除非... 除非像赫连通保这样,本身就极度的贪婪,贪婪那王位。 再加上柯埭从旁诱导,不断的给他洗脑,让他膨胀,膨胀到觉得自己可以代替王族一统草原。 柯埭颇有把握的轻轻一笑:“大头人高见,但我们不一定要哈只儿配合,只要让他以为自己是,那后面就容易了。” 今日北狄王设宴,旁人惊讶于哈只儿的神力,只有柯埭注意到了拓跋凌那不自然的神情。 绝不单纯是出于对一个勇士欣赏而露出的表情。 至于为何,柯埭即便还没有弄清楚,却很笃定这哈只儿一定是有某个地方影响了拓跋凌。 “大头人,我会再找机会接触一下哈只儿,如果他确实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不妨利用他一下。” “奴隶出身,就算是因为天生神力受阿史那族重视,可那个部族本身岌岌可危,又能给他什么好处?” “成为王子的诱惑,我想一般人都会心动,更何况一个从未享受过的奴仆?” 柯埭带着自信的笑容,也感染了赫连通保。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只要一个结果。” 拓跋凌的儿子中,已经有人被柯埭设计带偏了,认为赫连通保会替他站队。 若这时再跑出一个备受王上宠爱的私生子来,那几个王子定然会忍不住,到时会做出什么来也难说。 所以柯埭的计谋,赫连通保虽然觉得很麻烦,也还是让他放手去做。 柯埭领命后退了出去,赫连通保独自坐在帐内思索着刚刚他说过的话。 赫连通保并不是没脑子莽撞的人,相反他比大部分北狄人都知道怎么用智慧去解决麻烦。 否则,他也不会把许多事情交给柯埭。 柯埭数年前从乾国来,明面上是赫连通保意外救下的乾国人,如今替他效力。 可赫连通保知道,柯埭还是乾国大将军陶陂的人。 他就像是赫连通保跟陶陂之间联系的桥梁。 只不过,现在赫连一族跟陶陂是合作关系,所以赫连通保相信柯埭现在不会做对他有害的东西。 等到他坐上了王位,那么这个人才不能留。 但相信跟绝对的信任还是不同,赫连通保让人叫来了丘古。 丘古如今是赫连通保手下第一大将,他的战力在整个北狄也能排进前三,十分的骁勇。 只不过,丘古对乾国人非常的藐视,尤其是赫连通保身边成天跟着的柯埭,让他非常讨厌。 对于柯埭的那些阴谋诡计,丘古都看不上。 尤其是在战场上,他都不能杀个尽兴,大头人每次都听这个所谓谋士的话,半路让他撤退。 若不是赫连通保警告过丘古,丘古早已把那个成日里假惺惺的乾国人给捏死了。 平时,有柯埭在,丘古就懒得过来,在自己的营帐里吃喝享乐。 赫连通保见丘古一身酒气进来,有些面色不虞。 “丘古,虽然最近没有对乾国的行动,可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沉迷享乐。” “这次那达会又出了一名勇士,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继续下去,恐怕第一勇士的头衔就要让一让了。” 丘古确实没有关心那达会,他的心思都是跟乾国打仗,想着什么时候再冲进乾国的疆土烧杀抢掠。 此时闻言,很不服气道:“大头人,那就让我丘古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 赫连通保知道他莽撞,摆摆手:“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去找麻烦,而是让你看一看今年的勇士哈只儿。” 为免这个只有武力的莽夫把事情办坏,赫连通保说的很是直白。 “你先不要跟他见面,暗中观察一下这个哈只儿,看看王上对哈只儿的态度。” “接触拉拢哈只儿的事有柯埭在,你不要插手。” “丘古,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每天只想着争斗,一个人再勇猛,也架不住群狼,多用你的眼睛去看。” 丘古很想反驳他不需要像柯埭一样只会暗中搞小动作,屠杀那些乾人就跟杀牛宰羊一样简单。 只要给他足够的大军,他就能直接攻进乾国。 但丘古虽然莽撞,对赫连通保却是绝对的忠心。 因此,虽然心中不满,但也知道赫连通保是为了以后的大业,于是应声领命而去。 第55章 警惕 王帐中,拓跋凌屏退旁人,只留下了许满仓。 许满仓这才敢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北狄的王者。 北狄王拓跋凌,面相俊美,即便已经不年轻了,可身材依旧魁梧挺直。 看上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但他看许满仓的时候,并不严厉,面色很是和蔼。 许满仓偷偷打量拓跋凌的时候,拓跋凌也在仔细观察许满仓。 之前因为看到铜柱时短暂的失态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就算现在脸都肿了,依旧让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哈只儿,你的父母都在阿史那族?” 草原辽阔无边,部族分散,并不能真正做到了解各族各部的消息。 许满仓摇摇头:“我没有父母,是阿史那族的族人将我捡回去的。” 他话里半真半假,拓跋凌倒也没有怀疑。 “阿史那族的人对你好吗?” 许满仓有些诧异,堂堂草原上的王留下他,难道只是为了关心这种事? 拓跋凌的亲切,并没有让许满仓放松警惕,他的身份毕竟太禁不起查了。 “很好。” 拓跋凌点头:“你放心,本王已经答应了你会庇护他们,当然不会反悔。” 许满仓连忙道谢,拓跋凌又问:“之前为何不说话?” 阿勒卜死后,在这里没有人能拆穿许满仓。 就算北狄王起了疑心,现在派人去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 许满仓垂下眼皮:“我..自幼...口齿不清,便极少说话。” 北狄王闻言,倒也没有多心。 想想他的过往,一个混血生弃婴,在某些部族都会被直接扔去喂狼。 北狄人各部族之间多有通婚,血统看得并没那么重,但也要看是跟谁联姻。 同乾国年年争斗,早已将彼此看做是大敌,再加上乾人身体羸弱。 因此并不符合北狄人的欣赏水平,所以同乾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是最没有价值的。 在北狄王心里,哈只儿在阿史那族应当也只是饿不死罢了,所以有些什么毛病也正常。 但若他真的是....拓跋凌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他很欣赏许满仓的勇猛,这力气大的离谱。 也很想问问那铜柱的来历,可却没有直接问出口。 而是让人带许满仓去休息,让他在王庭暂住两日。 待选好护送的队伍,就让他先跟使官回一趟阿史那族。 等许满仓被带走后,拓跋凌招来心腹,让他暗中留意许满仓的一举一动。 至于去阿史那族打探消息,拓跋凌想了想,决定派使臣陪同哈只儿回阿史那族时再打探。 许满仓晚上是不可能留宿王帐的,即便王帐足够大,容纳一百个他也绰绰有余。 但北狄王亲自吩咐了,下面的人也自然不会让许满仓再回外围的帐篷去住。 跟着北狄王身边的使官离开王帐,走到了一处离王帐很近,还有护卫守护的毡包前。 使官恭敬的请许满仓进去休息,等待王上召唤。 等许满仓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丘古望着那个毡包,眉头皱的紧紧的。 他奉命来暗查哈只儿,总不能自己连人都不认识,所以就亲自过来看上一眼。 结果这一眼,虽然有些距离,却让丘古也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许满仓脸上被人揍了几拳,此时越发的肿胀了。 再加上他这半年来虽然经历的危险不少,但生活环境改变了,人的气质也改变了不少。 尤其是现在许满仓还是一身王上赏赐的北狄人服饰。 丘古只觉得有点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摇摇头,转身离开,安排了安插在王庭的人监视着。 许满仓坐在华丽的毡包里,身边站着两个穿戴极清凉的女奴。 其中一个跟许满仓一样,有些乾国人的长相,对比其他北狄女人,生的十分娇小,皮肤也白皙。 另一个则刚好相反,微黑的皮肤,露出修长紧实的大腿。 在外都算是美人了,在这里却只是女奴,而且是专门赏赐给贵人的女奴。 北狄几乎每个稍大点的部族都有奴隶,大部分是战败的俘虏,又或是抢掠而来。 而王庭除了以上两种,还有那些犯下大错的部族。 类似于乾国的株连,成年男子被尽数杀光,或是派到战场当炮灰。 而女子以及孩童,则变成了罪奴,一辈子不得翻身。 无论在乾国还是北狄,奴隶是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 他们更像是拥有者的个人财产,可以随时处置。 分给许满仓的两个女奴,便是北狄王赏赐给他的,他可以任意亵玩,哪怕是打死都无妨。 许满仓虽然换了衣裳,那张脸实在恐怖。 他坐在那不吭声,两个女奴摸不清这位新贵人的脾气,大气都不敢出。 许满仓看了两眼,便挥手让她们出去,一个人进了睡觉的隔间躺在了矮床上沉思。 他在思索今天见过的那些人,以及对他如长辈般和蔼的北狄王。 也不知躺了多久,许满仓听见一些微不可察的声响。 他闭着眼睛假寐,想看看来人想干什么,却感觉有人悄悄靠近了他身边。 许满仓一个暴起瞬间扣住了对方的脖子,顿觉手感不对。 这时一阵杂物落地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许满仓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那个同样是北狄乾国混血的女奴。 女奴吓得嘴唇都白了,浑身哆嗦,眼角淌泪。 许满仓确定了没危险,往地上瞅了一眼,刚刚摔碎的,是药瓶以及水盆。 “你来干什么?”许满仓收了手,幸好刚刚没有用力,不然这女奴就被他掐死了。 女奴慌忙跪下,刚刚就那一瞬间,她脖子上就被掐出了一道印子。 可这时她也不敢去碰,忍着喉咙的疼磕磕绊绊说道:“大人,奴只想给大人上药。” 许满仓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此时身在敌国中心不得不防。 “不用了,你出去吧,没有我吩咐不用进来。” “是...是...” 女奴慌忙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弓着身体快步退了出去。 许满仓松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为何,北狄王对他的和蔼并未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总有一种如芒在刺的感觉。 第56章 暴露 许满仓的感觉是对的,他掐了女奴脖子的事,很快就被北狄王跟赫连通保知道了。 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都能惊动拓跋凌跟赫连通保。 可想而知许满仓如今在这两人心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份量。 第二日,许满仓睡醒走出去。 发现昨日被他误伤的女奴已经不见了踪影,又添了一个新人。 许满仓无视她们,走出毡帐,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我想见见我兄弟阿勒卜。” 守卫让他稍后,过了一会儿,一名使官跑来,面带笑意说要陪许满仓去。 行走在王庭内部,许满仓不动声色的仔细查看。 有些部族已经开始拔营准备离开,那达大会举行完,大家就可以回到各自领地。 整片王庭区域,少有的繁乱。 来来回回的奴仆抬着大箱小箱,一队队守卫来回巡视。 出了内部范围后不远,许满仓还看到了昨日跟他切磋的几个大汉。 他们站在一起,穿着统一的卫兵服饰,见到许满仓后,露出的眼神,其中的仇恨几乎变成实质。 许满仓没有跟他们对视,扭过头跟在使官后面。 这些人,已经成为了王庭守军,若将来两国再起战事,说不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在乾国军中待过,说实话,乾国军中将领,论个人勇武少有能比得过那几人的。 不过,乾军善防守,善战阵,倒也能克制一下北狄人的个人武力。 回到之前跟阿勒卜居住的帐篷,外面有护卫守着阿勒卜的尸身。 许满仓见到后,对北狄王倒是生出一点感激之情。 王庭巫医以秘药保其不腐,虽无异味,但尸斑斑驳,触目惊心。 许满仓见到,内心又抑制不住的伤感。 他此生,遇见的好人不多,遇到能真心相交的人更少。 阿勒卜虽是北狄人,可从不因他的血脉瞧不起他。 许满仓不知道,嘎吉尔见到阿勒卜的尸体,该有多么的伤心。 “我一定,带你回去见她...阿勒卜,阿史那族会重新壮大起来。” 许满仓眼含热泪,陪着阿勒卜好久好久。 直到使官进来叫他,他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不能再耽搁了,回去的路上,许满仓想着要尽快请求让王上答应送阿勒卜回去。 气候在一天天的变暖,草原上天气瞬息万变,许满仓想要尽可能的在阿勒卜的尸体变得更糟糕之前。 让他以最好的样子回到部族。 正想着事情,使官突然停下脚步,朝一旁行礼。 许满仓扭头一看,是赫连通保,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乾国人柯埭,另一个人则是丘古。 看到丘古那一刻,许满仓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丘古看着因为没有上药,脸上肿胀未消甚至满是青紫的许满仓皱起了眉头。 而许满仓则已经认出了丘古便是中元那日带骑兵闯进边城的头领。 左肩曾经被箭射穿的地方似乎又隐隐作痛,许满仓内心紧张无比。 他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认出他,万一他认出来了,那自己恐怕马上就会万劫不复。 “哈只儿,你去了哪里?” 赫连通保笑得很是爽朗:“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许满仓连忙行礼:“赫连大头人,我去看了阿勒卜。” “阿勒卜确实可惜,他是我们草原上最好的勇士。哈只儿你不要难过,阿史那族有你在,一定会更壮大。” 许满仓道谢,被赫连通保一把拉住了手腕:“既然遇到了,那就去我那边坐一坐,我有草原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来招待你。” 不由许满仓拒绝,赫连通保拉着他就走。 使官上前两步,想说要先禀报王上,却被丘古强壮的身体给挡住。 见丘古一脸凶恶的样子,使官的话咽了回去。 丘古冷哼一声,转身跟了上去。 赫连部族的扎营地,每一顶毡帐都显得那么庄严而有序。 守卫们身穿护甲,手持长矛,目光锐利,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与王庭相比,丝毫不逊色。 也显示出了赫连部族不输于王庭的实力。 许满仓硬着头皮,被赫连通保拉进一座华丽高大的毡帐。 奴仆奉上美酒佳肴后,又有身姿妖娆,长相艳丽的女奴在中间翩翩起舞。 赫连通保连连跟许满仓举杯,许满仓一边强装镇定应付,一边暗暗观察坐在对面的丘古。 幸好,丘古也许是没有认出他,始终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喝着酒。 只是时不时飘向许满仓的眼神,让许满仓始终绷着身体。 他甚至已经想好,若是丘古当众拆穿他,他要如何快速逃离。 跟丘古一样沉默的,还有柯埭。 赫连通保说话的时候,柯埭绝不插嘴,只是不时起身,接替奴仆的活,替许满仓斟酒。 三个草原上位高权重之人如此作态,即便许满仓再迟钝也知道他们定然有所图。 只是赫连通保却并未跟他说什么,只是一直夸赞许满仓,称从未见过如他一般大力气的勇士。 酒过三巡,许满仓也没看出来赫连头人想要做什么,于是便装作不胜酒意。 赫连通保见状,直接说他装样子,让丘古同许满仓喝。 许满仓的心都揪到了一起,有些摇晃的站起来,酒水洒了一半。 丘古端着大号的酒碗,大步走到许满仓跟前。 提起酒壶又给许满仓满上,接机又细看了许满仓几眼。 “哈只儿,你我从前见过?” 许满仓知道丘古起疑了,可他眼下身在赫连部族中,只怕不等跑出去就会被射成筛子。 于是,许满仓一把搂住丘古,满脸醉意:“你算哪个?” 丘古哼了一声:“我是赫连部族第一勇士丘古,你没有听说过我?” “什么...什么丘古..比我还有力气?” 许满仓哈哈大笑,端起碗便干了酒水,洒的满身就是。 丘古本就脾气不好,闻言升起一股怒火。 一把揪住许满仓的衣襟:“好,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丘古是谁。” 他把酒碗一摔,就举起了拳头,而许满仓却软软的贴着他滑了下去,眼瞧着是醉得不轻。 “丘古!” 赫连通保制止了丘古,柯埭上前搀扶起许满仓,抬头说道:“大头人,我送他去歇息一下。” 得到赫连通保的首肯,柯埭唤来两个奴仆,帮忙把许满仓给抬了下去。 只剩赫连通保跟丘古时,丘古也收起了愤怒的神色。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小子了....” 第57章 蹊跷 许满仓如今变化这么大,按理说丘古不应该这么快记起。 怪只怪,当日许满仓给丘古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当日听令撤退,被许满仓追着杀了不少骑兵。 这对丘古来说简直是耻辱,若不是头人下了死令,他当时就应该调头宰了那小子。 “当日我射了他三箭,想不到他命真大,竟然还活着。” 丘古沉声说道:“大头人,让我现在去杀了他。” 赫连通保拉住丘古:“你是说,他是乾军中人?” “对,他当日跟那些乾国守军一起。” 丘古怒道:“大头人,柯埭一直劝你拉拢那个小子,说不定他们两人早已沆瀣一气。” “乾人狡诈,大头人不可太过信任柯埭,还不如,给我几万兵,让我攻下边城打进乾国,何须什么阴谋诡计。” 见赫连通保沉思,丘古急道:“大头人,乾人不可信,那个乾国大将军更不可信。” “我自然知道,他想利用我们帮他造反,难道我们就不能也利用他?”赫连通保安抚道。 “丘古,如今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等我们赫连族成为草原上的王,自然不再需要借助乾人的手。” 丘古虽然知道大头人的计划,可他还是觉得头人已经被柯埭带坏了。 事情总是搞的那么复杂,现在集结所有投靠他们赫连族的部族,就未必不能把拓跋氏除掉。 “丘古,不要莽撞,这个哈只儿还有用,你再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不要声张。” 赫连通保眯着眼睛,将丘古打发走后,心里也不太舒服。 但为了大计,他得忍着。 拓跋氏掌管草原这么多年,底牌定然比表面看到的多。 何况,前几年拓跋凌还同天山另一边的滋兰国联姻了,娶了滋兰的一个公主为妃。 虽说滋兰疆域很小,靠近沙漠,但战力也是不容小觑。 赫连通保当初也很想得到滋兰的支持,奈何滋兰国主那个老顽固不知变通,说什么只认草原正统。 哼,待他坐上王位,他便也是草原正统。 至于哈只儿,如果真的是陶陂安排来的,那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丘古虽莽撞,但有一句话说的对,乾国人真的不可信。 不过乾人有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尽管耍心机,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丘古带着族里的巫医寻到了柯埭跟哈只儿。 哈只儿已经醉倒,柯埭安排了女奴服侍着。 “丘古将军。”柯埭见丘古进来,微微躬身行礼。 虽然表面上看,柯埭是赫连通保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但柯埭心里清楚。 丘古才是赫连通保真正的心腹。 “柯先生,大头人让我带巫医给哈只儿看看,这里有我在就行了,你去忙吧。” 柯埭微笑应是:“那就劳烦将军了。” 待柯埭出了毡包,丘古看了许久在榻上睡着的哈只儿,看不出他是真的醉过去了还是装的。 吩咐一旁的女奴:“将他的衣裳解了。” 女奴不敢违抗,在丘古的注视下,哆哆嗦嗦的解开了许满仓的衣裳,露出了整个胸膛。 正要去解腰带,丘古又出声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女奴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丘古给了一旁巫医一个眼神,巫医上前查看。 仔细的看过许满仓左肩那处伤疤,回头说道:“这里确实受过箭伤,看伤痕至少半年以上。” “哼。”丘古对自己的箭术极为有信心,眼前这个哈只儿,就是当日在乾国边城的那个小子。 他压下自己的杀意,转身带着巫医走了。 等毡包里没了人,许满仓睁开眼睛。 他以为刚刚丘古会直接动手,没想到只是验证了一下就离开了。 这让许满仓有些疑惑,为什么丘古没有揭穿自己呢? 他都已经做好了要拼命的准备,现在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不多时,毡包外传来声响,许满仓又闭上眼睛装睡。 既然没有揭穿他,那就是暂时不会杀他,许满仓倒是想看看这些北狄人想做什么。 毡包内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声音耳熟,像是北狄王身边的使官。 “都轻着点,把人抬到王帐去。” 随后,许满仓感觉有人轻轻的将他敞开的衣衫系好,然后又有人抱头抱脚把他抬起来。 许满仓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任凭摆弄。 一身酒气倒也看不出是假装的。 一路轻微的颠簸,最后又被放到床上,随后身边就安静了下来。 翻了个身,许满仓之前喝的酒意上头,还真有些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又感觉有人在松他胸口的衣服。 许满仓没有转身,感觉脖子上戴的东西被掏了出去。 绳子在脖子上轻微的剐蹭着,转了一圈,拴着的小铜柱显然是被人拿到了身后。 许满仓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来人奔着小铜柱而来,难道是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拓跋凌手里捻着小小铜柱,看了半晌,确定就是他送出去的那个,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看过之后并没有拿走,而是又轻轻塞回许满仓怀里。 然后就坐在旁边看着背对着他沉睡的许满仓发呆,脑海中浮现许多过去的回忆。 想着想着,拓跋凌忍不住抬手,抚了许满仓的头。 等他的手盖到许满仓的头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收回手,拓跋凌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许满仓满脑子好奇,他刚刚真的很想看看背后的是谁。 此处是王帐内,身份定然不凡。 而北狄王室,许满仓也只见过北狄王而已。 可他又不相信,刚刚温柔摸他头的人会是北狄王。 许满仓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铜柱,这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 如果能让北狄王室都这般重视,为什么会出现在连自己生死都随人摆布的老汉身上。 这一夜,许满仓虽是喝了不少酒,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发现整个北狄高层,像是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又像是被浓重的大雾遮挡了所有真相。 丘古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赫连通保定然也会知道。 但他们没有揭穿,没有要自己的命。 而之前丘古检验他的身体,应该也看到了这个东西,却没有什么反应。 随后到了王帐,却有人对着此物轻声叹息。 难道这个东西,是属于北狄王室的? 摸着铜柱上深深浅浅的刻痕,许满仓满心疑惑得不到解答,内心变得十分好奇跟焦灼。 第58章 假死 原本打算,跟着使官队伍送阿勒卜尸身回到阿史那族后,他就找机会开溜。 可现在,许满仓却觉得他应该弄明白这里的事再做打算。 只是,赫连通保跟丘古这个隐患实在是太大了。 他如今仿佛一只羊被狼群包围,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立即被撕成碎片。 可容不得他多想,待第二日醒来,便有北狄王身前的使官来通知他,出发的队伍已经选好了。 许满仓跟着使官去叩谢王恩,拓跋凌并未表现的有什么不同。 只是告诉他,派了一队百人的骑兵队伍护送他们前去阿史那族赐予王旗。 给许满仓两个月时间,再跟随队伍回返。 待许满仓返回后,再赐封官职。 许满仓离开王帐,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已经列队等候在外。 阿勒卜的尸身被存放在一辆马车内,跟随许满仓回去的,正是北狄王身旁亲近的使官,名叫勒都思。 北狄王庭的官职十分简洁,并不像乾国那样划分的很细致。 勒都思也出身拓跋部族,对王庭的忠心不容置疑。 此次不过是出使一个小小的阿史那族,让勒都思亲自带队,足可见北狄王对许满仓的重视。 因此出发之后,勒都思一直在跟许满仓拉近关系。 两人一路上并肩而行,许满仓发现勒都思外表粗犷,但为人非常心细,谦逊有内涵。 他说自己许久没有离开王庭,对各个部族的改变也不太清楚。 一路上跟许满仓打听阿史那族的一些习惯,说是避免到时因为不懂而冲撞。 明明是身份极高的贵族子弟,却丝毫没有架子,比许满仓以前在边城生活时,那些商人家的公子都要知礼。 这让许满仓对勒都思的好感也逐渐增长。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表面上至少让人觉得亲近。 当初许满仓跟阿勒卜从部族出发,两人轻装上阵,换马不换人,也花了大半个月才到。 如今护送队伍人比较多,又拉着马车,预计最快也要一个月。 许满仓只担心阿勒卜的尸身耽搁不了那么久,勒都思也知道许满仓着急。 除了必要的休息,没有半点磨蹭。 前十天队伍走的很是顺利,没有碰到什么难处。 可之后却一连下了几天的雨,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草原上,时不时车轮就会陷进水坑。 若不是有勒都思跟那些骑兵对草原非常熟悉,他们还容易陷进一些难以辨别的沼泽。 但每天这样冒雨赶路也不是办法,北狄骑兵就算再强壮也不是铁打的。 勒都思提议就近找个部落避雨,许满仓就算是心里着急,也没法说不行。 好巧不巧,他们此时距离赫连族的聚集地非常近。 勒都思便带领队伍朝赫连部族的方向行进。 所谓的聚集地,并非只有赫连一族居住,有些跟赫连族绑成一体的其他部族也分布在周围。 勒都思派骑兵先去前面打探报信,半日后,有骑兵返回。 说前面便是血炎部,已经跟血炎部的头人打过招呼,可以暂时过去扎营。 勒都思闻言,便先派遣五十名骑兵护送辎重先行一步。 他跟许满仓护着马车慢慢移动。 又大半日后,到达血炎部时早已夜深。 好在先行队伍已经在血炎部族的帮助下,搭起几个毡包,足够遮风避雨。 许满仓将阿勒卜抬进毡包中,仔细的又给他的七窍塞上新药。 整理好阿勒卜,勒都思过来喊许满仓,说是血炎部的头人已经设好酒宴。 两人留下守卫,一同去了头人的毡包中。 血炎部的头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身材有些消瘦,最惹人注意的是他少了一只眼珠。 缺少眼珠的那只眼睛,眼皮朝内凹陷进去,在散着的发丝缝隙中若隐若现。 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好几支,散发出独特的气味。 案几上,酒水,肉食,奶饽饽应有尽有,瞧着这个部族就非常的富足。 勒都思给头人跟许满仓做了介绍,许满仓入座后便安安静静的吃饭。 听着血炎部的头人跟勒都思聊的热火朝天。 吃过饭后,头人还贴心的安排族中奴隶给他们烧了许多热水浸泡身体去寒气。 这草原上的头一场雨淋在身上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就算是身体再强健,也很容易得了风寒。 而生病跟缺少物资都是草原上生存中的几大难关。 接受了部族头人的好意,许满仓回到自己住的毡包,先看了一眼阿勒卜,便去泡热水了。 就在许满仓他们一行人洗漱休息的时候,血炎部中,距离他们不算远的一个毡包内。 一个中年乾国人正不满的发着脾气,毡包内的一些难得一见的瓷器都被他砸碎了。 几个几乎不着片缕的女奴,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 血炎部族的头人得到消息赶去,看到这一幕,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见头人来了也不害怕,反而很是嚣张的说道。 “怎么?不过砸了几个破瓶子,本将军赔你就是。” 独眼族长面色阴沉:“王庭的使者队伍正在族中休息,你最好安静一些,不要被他们发现。” “安静一些?我要见赫连通保!他当初答应了我什么?现在把我囚禁在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你们北狄人如此不讲信用,还想让我再相信你们吗?” 族长越是让他小声,他反而越是扯着嗓子喊。 独眼族长真恨不得立马割了眼前这人的脖子,让他再发不出声响。 不过,赫连大头人说过,这个人对他们还有用,所以才好吃好喝相待。 想到这里,独眼族长缓和了语气:“大头人去了那达会,想来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能回来,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奴隶说,只要你不出这个毡包就可以。” “砰!”中年乾国人一脚踹翻案几:“我跟你们大头人是互相合作,如果他要把我当犯人一样囚禁,那我不如回乾国继续当我的将军。” 血炎部族的头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见他好赖不分,闻言冷笑一声。 “谢之庆,你假死脱身,回到乾国也是死,还妄想回去继续做将军?” “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候大头人归来,否则,我不介意先杀了你再跟大头人请罪,你倒是用你愚蠢的脑袋想一想。” “大头人会不会因为你死了而惩罚我?” 血炎头人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用他那只独眼看了眼谢之庆:“呸,真当自己是要紧的东西了。” 第59章 谢之庆 谢之庆怒火中烧,待血炎部族头人离开后,又狠狠砸了几样东西。 这还不够,他又把女奴拽过来一顿发泄。 可这也是无能狂怒,如今他手下一个兵都没有,小命都掌握在北狄人手上。 冷静下来的谢之庆知道血炎头人说的没错。 现在他得不到一点边境的消息,想来他阵亡后,圣上一定会安排新的守边将军。 只是不知道会是谁? 在谢之庆的心里,如果他不在了,论资历和在边军中的威望,吴玉峰完全可以胜任。 如果是吴玉峰的话,谢之庆心中还有些侥幸。 毕竟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自己于他有知遇之恩,难不成关键时刻,他还能不救自己一命? 怕就怕,朝廷会调派新的将领来,那他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地了。 其实,谢之庆之所以会诈死,也是因为行差踏错。 他为人生活奢靡,贪图享乐,俸银根本不足挥霍。 加上两年前,收到了宁州家中来信,言朝廷有人上奏,检举他私吞军饷。 圣上有意调查,父亲让他早做准备。 那信件让谢之庆夜不能寐,因为他真的动了军饷,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银两填补。 恰巧那时,他竟在自己的府邸中发现了整整两箱金银珠宝,足够他填补上军饷还有剩余。 这两箱金银珠宝出现的十分蹊跷,谢之庆暗自查了两天也没有查到。 直到后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找上了他,说那两箱财宝是他给的。 当时谢之庆想过,杀了那个书生灭口,可那书生不慌不忙的拿出了谢之庆贪污军饷的证据。 还有他父亲写给他的亲笔信,谢之庆这才知道,他当初收到并销毁的那份,是仿造字迹的信件。 之后那书生就留在谢之庆身边,给他出谋划策,提供金银供他享乐。 并在半胁迫的情况下,对边军进行了一些调动。 直到去年中元节前,书生才表明身份,原来他是北狄赫连通保的人。 只是那时候的谢之庆被人抓住的把柄太多了,实在无法回头,只能听从书生的话,将边城守军调走。 也明白了,为何旌安那边的城墙要留有缺口。 北狄骑兵进犯那日,谢之庆听从书生的建议挑了一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换上他的服饰,来了个假死脱身。 之后跟随撤退的北狄骑兵来到了草原,并且见到了大头人赫连通保。 赫连通保对他十分热情,允诺了各种荣华富贵。 并声称待他们占领了边境,还让他回去接管军队。 谢之庆知道北狄人的话不能信,却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因为他若不从,北狄人掌握的证据不但会让他万劫不复,就连远在宁州的谢家也会受到牵连。 跟赫连通保见过一面后,他被送来了血炎部族。 那书生也不见了,只留他一人在这陌生的部族里生活。 每日好吃好喝,还可以任意享用部族中的女奴。 谢之庆虽有些愚蠢,却也知道北狄人之所以不杀他,定然是觉得他还有价值。 只是最近血炎族长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让谢之庆觉得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所以他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以往,他还能在族内稍稍走动,可今日却被关在这毡包内不准出去。 谢之庆白日见到有许多装备精良的骑兵赶来,还以为他们又要针对边境有什么行动。 却不想原来是王庭的使者队伍。 将女奴打发走,谢之庆坐在榻上沉思,或许,这是他逃离此处的唯一机会。 ...... 许满仓他们在血炎部多待了一天,雨才渐渐有转小的迹象。 他跟勒都思商量一番,又询问了血炎部族的头人。 知晓此处距离下一个部族也不远,不如即刻出发。 若雨不停,在下个部族可以借住。 商定好后,众人去做出发准备,许满仓没用旁人帮忙,把阿勒卜包裹严实,抱上马车。 一掀开马车帘子,许满仓竟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 他刚要出声,就见那人抬头看来,满脸祈求之色。 看清这人的脸,许满仓震惊了,这是之前守边城的将军谢之庆? 谢之庆不认得许满仓,即便知道边城有个黑狗子,可那时候的黑狗子成天脏兮兮的散着头发。 他这种人也不可能去关注黑狗子到底长什么样。 但许满仓却认得谢之庆,因为谢之庆在边城简直跟土皇帝一样。 每日带着士兵到处寻欢作乐,曾经有一次,谢之庆在酒楼吃饭。 他手下士兵朝许满仓扔了两根吃剩的鸡骨头作弄他,听到谢之庆在二楼笑得很大声。 也就是那一次,他抬头瞧见过。 许满仓并不知道谢之庆认不出他,因此内心也是有些慌张。 但同样的,他也十分好奇,谢之庆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血炎部族? “大人,大人救命,我有要事禀报北狄王,是关于赫连部族的。” 谢之庆知道这一队人马是北狄王的使团,如今他身在草原,无法逃离。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觉得想要摆脱赫连通保的圈禁,只能是依靠北狄王。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能见到北狄王他要怎么说才能保命。 毕竟在边境领军那么多年,又是出身宁州谢氏,他相信自己对北狄王一定有价值。 许满仓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抱着阿勒卜的尸身进了车厢。 然后一边将阿勒卜固定好,一边思考对策。 谢之庆看样子是被关在这里,现在想借自己逃出去。 而且,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许满仓稍稍放心。 “哈只儿,可以出发了。” 勒都思跟血炎头人告别后,过来寻许满仓。 许满仓立即回道:“大人,我在这儿陪阿勒卜一会儿。” 勒都思并无怀疑,因为这一路他也看得出哈只儿跟阿勒卜的感情真的很深。 “好,那你就在马车上吧。” 片刻后,队伍出发,马车摇摇晃晃的移动着。 谢之庆紧张的缩在车厢一角,生怕血炎部族的人发现他不见了追出来。 许满仓坐在阿勒卜的尸身旁,静静的看着谢之庆。 突然开口小声问道:“你是谁?你有什么事要禀告王上?” 第60章 义兄弟 谢之庆会北狄话,但说的并不流畅。 他见眼前的北狄人并没有立马喊人,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统兵打仗他或许不行,但官场那套他可是明明白白。 北狄的王就跟乾国的皇帝一样,不会容许有威胁到皇权的势力产生。 现在这北狄王的使者没有立马喊人抓他,谢之庆更加确定自己猜对了,王庭跟赫连族面合心不和。 赫连通保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乾国,这一点北狄王不知是否知晓。 若是让北狄王知道,赫连通保还跟乾国合作,又不知会如何作想。 自古伴君如伴虎,赫连通保把着谢之庆的证据,也可以是谢之庆对付赫连通保的证据。 于是在许满仓装作不认识询问他后,谢之庆便开口说道。 “大人,我本是乾国边城守军,替我们将军给赫连通保送信的,赫连通保要造反,我有证据。” 许满仓若真的是北狄王的心腹,又不认识谢之庆,说不定还真的会被误导。 闻言,许满仓冷哼一声,手摸到腰刀:“你一个乾国人竟然会担心我们北狄内部不安?” “大人大人,我虽然是乾国人,可是,可是北狄王雄才伟略,在下早已心生敬仰。” 见许满仓摸刀了,谢之庆胆小怕死,顿时吓得胡言乱语。 “大人,只要您带我见到王,揭发赫连通保的不臣之心,大人您一定能升官发财。” 许满仓皱了皱眉头,松开了刀,内心对这谢之庆无比的唾弃。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统领边境那么多年。 若不是有吴玉峰这样的干将在,恐怕早已被北狄给攻占了。 看来,乾国皇帝也当真是识人不明。 许满仓没有管谢之庆,暗自沉思应该把他怎么办? 谢之庆没有死,反而来到了草原,藏身在赫连部族的领地中,定然跟赫连通保有关。 想起中元节那日,北狄铁骑踏进家园,死伤无数百姓。 高大夫满身是血的场景,又不断重现在眼前,许满仓就升起无限恨意。 原来,都是这位前边境守将跟北狄人串通,才导致悲剧发生。 让谢之庆见北狄王那是不可能,许满仓如今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亲自杀了这个狗官,要么,带他回乾国,交给朝廷处置。 “我们暂时不能回王庭,你就在车里躲着,不要出声。” 许满仓说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可能会一刀杀了你。” 谢之庆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跪在车厢里连连叩头。 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在边境的张狂样子。 许满仓怕勒都思会起疑,交代了谢之庆便离开了马车。 他知道谢之庆怕死,肯定会藏好。 那辆马车,用来拉阿勒卜的尸体,平时也不会有人去查看。 赶了半日路,雨也渐渐停了。 勒都思下令原地休息,既然雨停就不必再去其他部族借宿。 选了地势高的地方临时搭建帐篷,许满仓跟勒都思吃着士兵猎来的野物,饮着酒。 离阿史那族越近,许满仓内心的焦灼就越重。 等到了阿史那族,勒都思一定会发现端倪。 若他有心打探,定然也会知道自己并不是阿史那族人。 到那时,他该如何? 还有藏在马车里的谢之庆。 若是许满仓一个人逃,还有些把握,可若带上谢之庆,就难了。 这段时日,许满仓也观察过这一队百人骑兵。 比之边境军的纪律也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 乾国新派来边境的大将军,许满仓不知他能力如何。 但吴玉峰的的确确是个好将领,可惜新任的大将军并未重用吴玉峰。 许满仓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他本人也越来越迷茫。 以前的将领谢之庆能被北狄人收买,那新的大将军呢? 乾国人总说北狄人野蛮,可在这边许满仓看到的也尽是阴谋诡计。 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许满仓并不在意。 因为北狄人也好,乾人也好,对他来说都有好有坏。 他在意的是那些备受战火煎熬的无辜边境百姓,以及像阿史那族那样由不得自己的小部落族人。 可如今他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能力担心旁人? “哈只儿?在想什么呢?” 勒都思递过来一个酒囊:“可是担心行程?” 许满仓轻轻摇头,并未说话。 勒都思也习惯了他平日少言寡语,安抚道:“哈只儿,你不要担心,若天气好,我们可以加快速度。” “多谢勒都思大人。” “哎,不要叫我大人,我勒都思可是把你当做兄弟。” 勒都思爽朗笑道:“你对阿勒卜的兄弟情谊让人羡慕,如果哈只儿你不嫌弃,我们也结为义兄弟如何?” “我比你年长些,你称我一声‘阿干’。” 许满仓连忙站起身,朝勒都思郑重行礼:“阿干..” “好!”勒都思见许满仓愿意认他为哥哥,高兴的也站了起来,一把搂住许满仓肩膀。 “以后你我为兄弟,生死不弃。” “生死不弃!” 勒都思突然提出的结义让许满仓有些意外,但这对许满仓并没有坏处。 勒都思为人豪爽,身为北狄王的亲信,为人又不狂傲。 许满仓也觉得他人很不错,只不过,他终究以后会让勒都思失望。 酒足饭饱,勒都思邀请许满仓跟他住同一个帐篷。 许满仓惦记着马车里的谢之庆,便谎称想要陪陪阿勒卜。 勒都思又对他的重情重义赞扬一番,独自去休息了。 许满仓来到马车旁,附近值守的卫兵都背对着,便一掀车帘快速闪身进了车厢。 谢之庆又渴又饿,闻到许满仓身上的酒肉香气,肚子忍不住发出声响。 随后又赶紧捂住肚子,怕被人听到。 他一整天都跟一具尸体藏在一个车厢里,滋味实在不好受。 哪怕是被圈禁在血炎部族,也没有吃过这种苦的谢之庆如今甚至后悔贸然逃出来。 许满仓扔给谢之庆一袋肉干,一个水囊,便坐到阿勒卜身边。 谢之庆急忙抓起吃食往嘴里塞,吃的太急,肉干没有嚼烂就往下咽,险些噎到。 急忙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才感觉活了过来。 许满仓挑了帘子向外看,见离得最近的士兵也有几米开外。 便放心往谢之庆身边挪了挪,小声威胁道。 “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若有一点欺骗,我就把你送回血炎。” 第61章 敌袭 送谢之庆回血炎,交给赫连通保是不可能的。 听着谢之庆的话,许满仓杀他的心思倒是越浓重了。 谢之庆为了让自己显得无辜,编造了一些谎言。 但许满仓知道,这谎言中有些话却是真的。 比如,赫连通保对乾国的渗透,比许满仓想象的要多。 “大人,若大人有办法送我回乾国,小人有重金酬谢。” 谢之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回乾国。 就算是做不成将军了,以谢家的能力,重新给他安排一个新身份一样能活得很好。 在北狄,他这副乾人面孔实在太显眼了,躲都躲不掉。 想到这,谢之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许满仓:“大人,若小人没有看错,大人也,也有我乾国血统。” 许满仓冷眼瞥过去:“是又如何?” “大人,小人没有轻视大人的意思,小人的意思是..是大人何不去乾国,小人愿意担保大人在乾国也能享尽荣华富...” 谢之庆被许满仓的眼神吓得连话都没说完整。 许满仓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小兵卒,能有多少钱财?还妄想收买我?” “难不成,你之前说要去王上面前检举赫连通保,都是随口骗我的?” “不,不是大人,赫连通保确实有反心。” 谢之庆又跪下了,跟活命相比,尊严无关紧要。 “那你便说说你有什么证据确保能给赫连族定罪,若是说不出来,我也不会随意就让你面见王上。” 谢之庆有些犹豫,什么都说出来,他还有什么价值? 许满仓知道他想什么,轻轻挑起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我现在只要招呼一声,你就性命难保,别跟我藏心思。”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如果是真的,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若是不说,那我现在就宰了你,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之庆大惊,连忙求饶:“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 许满仓的杀意很明显,谢之庆并不清楚许满仓的具体身份,更不知道许满仓其实比他更怕暴露。 为了活命,谢之庆只好坦白了一切。 因为他发觉,随口编造的小兵身份实在无法让对方信服。 他更是藏了心思,详细交代了自己的家世,许诺给许满仓更多的好处。 许满仓表面平静,内心却很是心惊,原来谢之庆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 难怪他这样的废物都可以统领边军这么多年。 “那个书生叫什么?” 谢之庆茫然摇头,他并不知道那书生的名字,但描述的外貌形象,让许满仓感觉那个人是柯埭。 柯埭是正正经经的乾国人,再加上边军并非铁板一块,他想潜入乾国,简直太容易了。 “你说你才是乾国的将军,可我只知道边城有个姓吴的将军,从未听过你,你莫非是在骗我?”许满仓质问道。 谢之庆已经交代了这么多,也算是知无不言了。 连忙说道:“大人,那吴玉峰是我的副将,之前跟贵国打仗的都是他,小人回到乾国,若能重掌军权,定然将吴玉峰拿下。” 许满仓闻言,忍着心中怒气:“这么说,他是不可收买的了?” 谢之庆露出为难之色:“大人有所不知,那吴玉峰顽固不化,只有杀掉或者调走...” 听到此处,许满仓总算是感觉心中稍有慰藉,并非每个人都像谢之庆这般无耻。 许满仓也知道吴玉峰现在的处境,大将军并没有打算重用吴玉峰。 若是将谢之庆带给吴玉峰,能不能算是他的大功一件呢? 只是许满仓目前为止,还不知新任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许满仓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 每个人都仿佛有好几面,就连他自己,不也一样变得善于虚与委蛇。 从谢之庆的话中,许满仓知道他还不清楚边境早已变天了。 但许满仓也会好心告诉他,现在他觉得谢之庆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如果有可能,就想办法带他一起回去,交给吴玉峰处置。 如果实在事不可为,那他就只能杀了这个狗官。 这种对自己国家不忠,对自己属下不义之人,对家人不孝之人,根本没有活着的必要。 清楚了一切,许满仓便没有继续跟谢之庆谈话的兴趣了。 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除了值守的士兵,其他人都睡了。 零零散散几处未熄灭的篝火,散发着微弱的光。 许满仓伸出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算着时辰,离天亮也不远了。 他回头看了眼谢之庆,谢之庆显然也十分的疲乏,可是因为害怕,他不敢睡。 许满仓正准备去外面车辕上坐着,突然听见一点响动。 他扭头望去,只能瞧见黑漆漆的一片。 “嗡” 突然,一阵密集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这声响对北狄士兵来说简直太熟悉了,是弓箭射出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士兵立即匍匐在地。 许满仓也扭身躲进车厢,只听箭矢射中车厢,发出一连串“哚哚哚”。 “敌袭!” 整个临时营地瞬间动了起来,反应极快的抓起弓箭朝刚刚发出攻击的位置射了回去。 而此时第二轮箭雨也落下,营地里开始有了伤亡。 对方不知道是哪方势力,也在黑暗中被乱箭射中,传来几声惨叫。 许满仓所在的车厢因为目标太大,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就被扎的像刺猬一样。 紧接着,他听见了刀出鞘的声音,敌人已经离的很近了。 容不得多想,许满仓果断抓起阿勒卜尸体上的薄布蒙在了谢之庆的头上。 两手一抱,拖着谢之庆下了马车。 然后夹着他快速朝马匹休息的地方跑去。 勒都思衣衫不整提着刀冲出帐篷,慌乱中也没有看清楚。 他一面躲着时不时飞来的几支箭,一面朝马车冲去,口中大喊:“哈只儿!快出来。” 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勒都思一把扯下帘子,只见阿勒卜的尸体躺在那,哈只儿却不见了踪影。 来不及去想哈只儿跑哪里去了,勒都思躲在马车后面,把腰带一扎,指挥士兵反击。 对方偷袭的人此时已经杀到近处,弓箭无法快速形成伤害。 两伙人短兵相向,整个临时营地一片喊杀声。 而在此时,许满仓却已经砍断缰绳,将谢之庆扔在马上,两人趁机远去。 第62章 逆杀 许满仓一口气骑马跑出去很远,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才停了下来。 谢之庆在马背上被颠的苦水都要吐出来了。 马一停,他就栽到了地上。 许满仓坐在马背上,看着在地上哀嚎的谢之庆,很是瞧不起他。 身为将领,连这点颠簸都受不了。 回头望了望身后,许满仓没有多犹豫,跳下马,抽出刀就给谢之庆抹了脖子。 谢之庆刚刚才喘匀呼吸,就被拉着头发拽起来。 紧接着他感觉脖子一凉,再想说话就说不出来了。 谢之庆死都不明白,既然要杀他,为什么还把他带出来? 可惜他永远问不出来了,许满仓这一刀干净利落,用力之大差点一刀削掉了他的头。 许满仓将刀在谢之庆的尸体上擦了擦,翻身上马掉头就往回跑。 他刚刚只是趁机将谢之庆带出来,否则被发现的话根本没法解释。 既然答应了阿勒卜,要送他回阿史那族,许满仓就不会让自己食言。 许满仓没有直接回营地,而是绕了一个大圈。 此时天都已经快亮了,但厮杀仍在继续。 几顶帐篷燃烧着熊熊火焰,将整个战场照亮。 勒都思浑身是血,狠狠将刀从一个敌人身上抽出来,反手就劈到了另一人头上。 他到处找,没有找到哈只儿,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 但勒都思依旧没有让撤退,甚至一直在马车附近保护阿勒卜的尸身。 王庭不容挑衅,哪怕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绝对不服输。 眼看对方黑乎乎一片杀过来,己方人数越来越少。 勒都思心下发狠,又一刀劈死一个,正准备冲上去拼命,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他心下一沉,以为对方又来了支援。 刚要喊撤退,就看见一人一骑乘着日出时的微光而来。 再眨眼,人就不见了,只剩一骑快冲进了对方人群中。 惨叫惊呼声不时响起,许满仓藏在马腹下,一连砍翻三个人。 在对方捅过来时又灵活的在绕到另一面... 勒都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于敌阵之中,每一次刀刃的挥动都伴随着敌人的倒下,其速度与力量,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自愧不如。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那是哈只儿,他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 “所有人,跟我上!”勒都思大吼一声,提刀冲了过去。 许满仓马速不减,在敌人后方横冲直撞,如鱼得水。 他时而跃上战马,时而俯身藏于马腹,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许满仓的勇猛激起了所有人的斗志,原本已经有颓势的众人奋起反抗。 嘶吼,惨叫,鲜血喷涌,残肢断臂飞上半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太阳逐渐升起,光芒洒遍大地,趁黎明前来偷袭的人大约有三百人,硬是没有拿下这仅百人的队伍。 眼见对方士气大增,而己方损伤惨重,夜袭者中传出一声怪异的呼喊,随后所有人快速朝四面八方退去。 许满仓没有追,他拾起一把弓箭,“嗖嗖嗖”几箭又留下几人。 待对方逃走,这才跑到马车旁查看。 好在,车厢虽然受损不小,但阿勒卜还踏踏实实的躺在里面。 百人的骑兵队,因为被袭击的太突然,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可他们以悬殊的人数还逼得对方扔下一百多具尸体,也算是大胜。 勒都思命人翻出几个奄奄一息还未咽气的敌人,亲自拷问。 可这些人宁死都不肯说话,掰开嘴一瞧,所有人竟然都没有舌头。 难怪从偷袭到厮杀只有啊啊的惨叫声... 许满仓看得心底发寒,真是太狠了,这就是一队送死的死士。 摸遍了所有人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些人统一穿着草原上最普通的兽皮,身上没有半片护甲。 那些弓箭,刀,也都是最普通的制式,从任何一个部族里都能寻到。 再看面容,完全没有长相特别有部族特点的人。 能集齐这样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背后的人能耐是真不小。 勒都思将自己队伍中阵亡的士兵,尸体都收拢到一处进行天葬。 然后安排了两人回王庭报信,让王庭派人调查。 又安排了几人看守受伤不能赶路的士兵。 随后短暂休息后,残余的队伍继续出发。 辎重烧毁了大半,又给那些原地等待的士兵留下一些,一行人几乎是轻装上阵,速度快了不少。 加快了行程,也不再被动,许满仓舍弃了马车,将阿勒卜的尸体包裹好,背在了背上。 终于,他们在十天后风尘仆仆的到达了阿史那族。 阿史那族还跟之前一样,几座缝缝补补的毡包,零零散散的分布着。 毡包外一个圈起来的围栏里,几只白背羊悠闲的吃着刚刚生出半截的草芽。 许满仓远远便看见嘎吉尔站在围栏边,跟她阿母欢快的聊着。 微风吹动着嘎吉尔辫子上的彩色布条,听到马蹄声,她面带笑容的转过身。 许满仓背着阿勒卜一夹马腹,当先冲过去。 看清是哈只儿,嘎吉尔笑容更大了,急忙跑了过来。 许满仓在嘎吉尔身边停下马,嘎吉尔这才看到哈只儿背后背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人。 嘎吉尔意识到什么,可她不愿意相信,扭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队伍,到处寻找阿勒卜的身影。 许满仓小心的背着阿勒卜下马,走到嘎吉尔跟前。 嘎吉尔转过头时,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对不起...” 嘎吉尔定定看了许满仓好一会儿,她没开口问为什么你会说话了。 只是在眼泪落下之前,伸手去解许满仓身上的绳子。 将阿勒卜从许满仓身上解下来,嘎吉尔一把抱住,用力的扛在肩上,径直回了毡包内。 嘎吉尔的阿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脸上满是悲伤。 刚刚她还在跟嘎吉尔说,阿勒卜跟哈只儿应该快要回来了。 族内的羊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就下了崽,还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嘎吉尔说是吉兆,阿勒卜跟哈只儿一定会回来。 现在,他们是回来了,可这结果却不是她们想要的。 嘎吉尔的阿母抹了一把眼泪,走到许满仓跟前,轻轻拥抱了他。 “孩子,谢谢你将阿勒卜带回来。” 第63章 坦白 嘎吉尔将阿勒卜的尸体放在毡包中。 解开了包裹,看到了死去多日的阿勒卜。 王庭巫医的密药很珍贵,这一路都是勤换,阿勒卜并未发出尸臭味。 只是躯体早已僵硬,死前脸上的伤也无法复原,所以看着十分的恐怖。 嘎吉尔伸出手,想摸摸阿勒卜的脸,又不敢。 忍不住捂脸痛哭... 毡包外,护送王旗的勒都思被阿史那族的族人迎进最好的毡包。 勒都思不断的夸奖着许满仓,说他得到了王上的赏识。 同时也宣布了王上赐予阿史那族王旗,以及可以任选水草丰美的地方做部族领地。 阿史那族的族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可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生活在草原上,生死见的很多。 但阿勒卜是族中最勇敢,最忠诚的勇士。 当初阿史那族分裂的时候,很多青壮都跟随巴尔思离开。 阿勒卜不但没有离开,反而陪着嘎吉尔,陪着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要不是阿勒卜不畏艰险,一次次出去冒险,他们都不知道能否坚持度过寒冷的冬季。 勒都思也察觉到了阿史那族的这些族人,都兴致不高。 所以他也没有装腔作势,拿王庭使者的谱。 询问了阿史那族如今是嘎吉尔担任头人,便让人喊她来接王旗。 这一步要交代的事情很多,所以不能草草了事。 许满仓见状,当先离开毡包,去找嘎吉尔。 找到嘎吉尔的时候,她已经给阿勒卜换了一身新衣裳。 这衣裳是她准备跟阿勒卜成婚时穿的,都没有让阿母帮忙。 虽然北狄的成亲仪式,不像乾国那样隆重,可嘎吉尔还是很认真的准备了。 她曾不止一次幻想着,以后要跟阿勒卜生好多的孩子,把他们养大,这样阿史那族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多。 许满仓进到毡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哈只儿,你的真名叫什么?” 嘎吉尔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正在给阿勒卜整理头发。 小心翼翼的给阿勒卜编了无数的小辫,再用一只只细细的银环固定。 那模样,像是怕扯疼了阿勒卜一样。 “嘎吉尔,其实,我...我是乾国人。” 许满仓不想对嘎吉尔说谎了,因为他始终后悔,没有在阿勒卜活着的时候告诉他真相。 “你是乾国人?”嘎吉尔扭头看他,目光很平静。 许满仓点点头,简单了说了自己的身世,又把自己如何受伤的事告诉了嘎吉尔。 嘎吉尔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许满仓跟前。 “虽然你是乾国人,可是你帮了我们阿史那族,还将阿勒卜带回了我身边。” “无论如何,你对阿史那族有恩,谢谢你,我还能叫你哈只儿吗?” 许满仓点点头,嘎吉尔的话,让他内心好受不少。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要跟王庭的使者回去吗?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许满仓抿了抿嘴,他也在犹豫。 想要借此机会回到乾国,又怕会给阿史那族带来危险。 嘎吉尔轻轻拥抱了许满仓:“哈只儿,做你想做的事吧,你已经为阿史那族做的够多了。” 说完,嘎吉尔松开许满仓,转身离开了毡包,去见王庭使者了。 勒都思已经知道嘎吉尔是阿勒卜的未婚妻。 见她这么快收拾好心情,内心很是敬佩。 嘎吉尔让阿母带族人都出去,怕他们说漏嘴,只留下了许满仓。 接过王旗,嘎吉尔郑重行礼,感谢王庭的恩赐。 然后借出去准备酒宴的理由,跟阿母简单说了一下哈只儿的情况。 阿母听完,轻轻叹息,微微点头,转身去告知族人。 阿史那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杀了两只羊,奉上一些自己酿的马奶酒。 勒都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嫌弃,他告诉嘎吉尔,已经跟哈只儿结为兄弟,以后阿史那族就是他的兄弟部族。 嘎吉尔看了许满仓一眼,对勒都思表示了感谢。 其余剩下的那些护送王旗的骑兵,也在隔壁毡包中享用食物跟美酒。 阿史那族的几个年长者陪着这些骑兵,殷勤的给他们倒酒。 一路疾驰,又经历了一场厮杀,这些骑兵早已疲惫不堪。 喝了几碗酒,一个个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族内几个人就劝他们安心休息,外面的马匹有族人看守照料。 放松之后,这些骑兵很快就睡去。 毡包里,留着一个族人看守,剩下的人都悄悄退出去。 另一边勒都思那边,也是喝的差不多了。 嘎吉尔请他去休息,许满仓陪着一起去了毡包内。 快半夜的时候,勒都思睡沉了,许满仓离开毡包,发现月色下,嘎吉尔带着族人静静的站在不远处。 族里,曾经被许满仓拔出来的石柱,依旧立在那,在黑暗中仿佛一个高大的守卫。 嘎吉尔递给许满仓一个包裹:“这里是干粮,马也给你准备好了,哈只儿,你走吧。” 许满仓看向嘎吉尔身后的所有阿史那族的族人。 尽管夜色很浓,可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我走了,你们怎么交代?” 嘎吉尔露出笑容,像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花。 “哈只儿,回到你应该回去的地方,不要担心我们。” 嘎吉尔的阿母走到许满仓跟前,也送给他一串狼牙项链。 “孩子,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是很公平的,不会赶尽杀绝,你只管走你的路,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阿母伸手摸了摸许满仓的脸:“孩子,你永远是阿史那族的哈只儿,愿上天保佑你一生平安。” 知道了哈只儿的真实身份,阿史那族的人都明白,他如果想离开,完全可以不用去那达会。 他有很多机会走,但他还是去了,也幸亏他去了。 否则,阿勒卜永远回不来。 也许明天,当王族的使者发现哈只儿不见了,会收回王旗。 可阿史那族的族人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就像是草原上无边无际的野草。 就算是在冬季里枯萎,也会在来年的春天再次醒来。 许满仓眼眶发热,这里更像是他的家。 但他知道,一切的安宁都是假象。 更知道现在确实是离开草原的好机会。 许满仓转身走远几步,再回身已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第64章 风雨欲来 许满仓走了,带着阿史那族的祝愿和这世上最单纯的善意。 他策马跑出很远,找到一片野林,拴好了马,藏好了干粮。 然后又将弓箭,腰刀全部备好,快速的往回跑。 贸然让阿史那族担这个风险,许满仓做不到。 他决定在阿史那族附近躲藏,看看勒都思会不会迁怒嘎吉尔她们。 许满仓一定要确定阿史那族安全才可以离开,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阿母说的对,上天很公平,每个人的命都一样重要。 如果要牺牲对他好的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许满仓宁愿死的是自己。 天亮前,许满仓跑回了阿史那族附近。 寻了一处稍稍高些的地势,用腰刀挖了几块地皮盖在身上,然后就静静的趴伏在那。 天亮后,许满仓看到那些骑兵陆陆续续从毡包里出来。 有的遛马,有的在附近乱晃,始终没有瞧见勒都思的身影。 阿史那族除了比以往多了一些人,一样的平静。 日头渐渐升高,许满仓依旧一动不动。 而在勒都思住的毡包里,嘎吉尔捧着王旗,正在向勒都思请罪。 他一早醒来后,发现哈只儿不见了。 让人去寻,结果就寻来了带着王旗的嘎吉尔。 “哈只儿离开了?” 勒都思很是诧异:“他去了哪里?” 嘎吉尔摇摇头:“他说不想去王庭,又无法拒绝王上的恩赐,所以只好离开。” 将王旗举过头顶,嘎吉尔双膝跪地俯下上身:“阿史那族出了这样懦弱的人,没有资格再受王旗庇佑。” 勒都思没有接王旗,开口朝外喊了两声,进来一个骑兵:“所有人去搜寻哈只儿的踪迹。” 嘎吉尔闻言心中担忧,只盼着这几个时辰里,哈只儿已经跑远了。 吩咐完,勒都思没有理会趴伏在地请罪的嘎吉尔,也没有收回王旗。 而是有些郁闷的起身走出了毡包。 看着手下士兵骑马四散去寻人,勒都思并不抱希望能找到。 以哈只儿的能耐,他想跑,没有人能找到他。 藏在不远处的许满仓看到了这一幕,目光凝重。 他甚至看到有骑兵朝他的方向跑来,几乎是从他身边跑过。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跟勒都思这一队人发生冲突。 勒都思给许满仓的印象很不错,他生的粗犷却有一颗细腻的心。 路上对他也非常的照顾,还主动要跟他结为兄弟。 可两人终究是不同阵营,许满仓现在确认了吴将军是可信的,只想尽快赶回去将在北狄的发现告诉吴将军。 寻找的人跑出去大半天后陆陆续续回来,都没有发现。 没有人想到许满仓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勒都思见状,命人准备启程,他要回王庭,跟王上禀报这件事。 离开之前,勒都思又找来了嘎吉尔。 “王旗是王上赐予阿史那族的,我无权收回,哈只儿的事,我会如实禀报,待王上定夺。” 嘎吉尔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哈只儿离开了,那么我只能问你了。” 勒都思来之前,北狄王拓跋凌就让他来阿史那族打探哈只儿的事。 现在哈只儿不告而别,对嘎吉尔说的理由,勒都思根本不信。 “哈只儿是什么时候到你们部族的?” 这些事,许满仓昨日向嘎吉尔坦白时已经说过,所以嘎吉尔的说法是一致的。 “那他身上的那个刻有王旗图案的铜柱呢?” 嘎吉尔毫不犹豫的说哈只儿被遗弃时就戴在身上。 勒都思没有去求证这些话的真假,只是眼含深意的看着嘎吉尔。 “阿史那族曾经也是草原上的大族,这一次,哈只儿夺得了那达会第一勇士,被王上看重,本来是你们阿史那族重新崛起的机会。” “嘎吉尔,我希望你能明白,狼群中的狼再多,狼王也只有一个。” 嘎吉尔低头:“我们阿史那族永远都是王最忠诚的猎人。” 勒都思没有再多说,聚集队伍,策马而去。 许满仓看着他们跑远,依旧没有动。 一直守护到了第二天,见勒都思他们真的没有回来,这才僵硬着起身。 又深深看了一会儿阿史那族的聚集地,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乾国边境,旌安外的城墙又延长了不少。 自从去年中元节,北狄人突然发起夜袭那一次之后。 边境就一直风平浪静。 最冷的时候,吴玉峰都已经做好了抵御北狄人的准备。 但往年都会来打草谷的北狄骑兵,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吴玉峰也始终没有将斥候撤回来。 大将军稳坐奉池将军府,边城由大将军指派的副将看守。 但吴玉峰镇守边境,带领边军多年,还是可以得到不少消息。 边城如今的守将将吴玉峰原先在城墙上布置都撤了。 如今只有原守军每日还是按时按照以往的规定练习军阵。 而新军则除了当值,剩余时间都懒散在军营中。 甚至有不少低阶将领,整日在城内花天酒地。 吴玉峰曾上报给大将军,但连面都没有见到,只得到一句回复。 说是让他守好旌安。 而最让吴玉峰看不懂的,是大将军在奉池的一些事。 虽然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吴玉峰没有办法打探到。 但却知道大将军一直在收集两国混血少年。 年龄,跟满仓差不多,大部分进了府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想到此处,吴玉峰想起了许满仓。 他已经入草原大半年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吴玉峰每每想起许满仓,就会生出无限的悔意。 当初,他应该坚持让许满仓留在他身边。 同许满仓一起离开边境的那几个人,回来后去了将军府,也是再也没有露面。 吴玉峰怀疑那几个人已经死了。 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以及身后他守护着的处处透着平静安逸的疆土。 吴玉峰总有一种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这种不安,他不知来自何处? 怪只怪他位低言轻,如今整个边境,尽归掌有虎符的大将军所管。 而自己,虽然在边军中仍有威望,却只能在这里修建城墙! 第65章 回边关 吴玉峰想要改变现状,却没有丝毫办法。 当初,他无根无势,是谢之庆一手提拔起来的。 若不是他带兵有一套,而谢之庆又贪图享乐,他也拿不到兵权。 现在谢之庆死了,吴玉峰也清楚大将军没有立即将他撸掉,完全是因为他在边军中的威望。 毕竟,还有常驻的几万边军,就算是大将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全都收入麾下。 若没了吴玉峰,虽说不至于指挥不动,但定然是没那么好用。 大将军带来的那些士兵,都是从各个州城选调而来。 不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根本就是一盘散沙。 边境军同关内其他守军不一样,常年跟北狄人打仗,各个都是见过血,士不畏死的好汉。 守边境不是开玩笑的,若有北狄人来进攻,那真的是拿命去抵抗。 乾国几十万儿郎,若不是为了给家人谋得一份温饱,给自己谋个前程,谁会来边境拼命? 当初谢之庆贪墨军饷都不敢全都拿光,总要留一些暂时安抚。 因为边军虽然是最严明的军队,同时也是最容易发生兵变的军队。 那些跟大将军一起来的新边军,几个月了还未经历过一场战争。 哪怕是站在一起,也很容易能从中分辨出哪些是老兵,哪些是新兵。 分给吴玉峰的两万新兵,每天都被他严格要求学习战阵。 但没有经历过战争,始终都是花花架子。 吴遂偷偷摸摸回到军营,找到了吴玉峰。 “将军,咱们派出去的斥候回报,说满仓回来了。” 吴玉峰愣了一下,猛的站起来:“你确定?人呢?” 吴遂朝外看看,靠近几步:“满仓说,想单独见你,并想让将军先替他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回来了。” 吴遂的话,让吴玉峰露出不解之色。 “确定是满仓?” 吴遂点头:“他不肯入关,要将军你出去见他。” 吴玉峰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去见一见。 吴遂赶忙拦住:“将军,你还真去?万一有埋伏?” “不会的,斥候都是咱们的人,信得过。” “满仓,我也信得过。” 吴遂还是不放心:“那让我带一队兵马,先过去看一眼。” “满仓既然说要单独见我,一定是不想让关内的人知道他回来了,你带人出去动静太大。” 吴玉峰摇摇头:“吴遂,你给我找一身行商的衣裳,我偷偷去见一下。” 见拦不住吴玉峰,吴遂只好去寻衣裳。 他寻了两套,死活要跟吴玉峰一起去,吴玉峰也只好同意。 其实,许满仓离边境不过二十里左右。 他知道此处有边军斥候,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吴玉峰的人。 所以许满仓远远就露出身形,一面防备着乾军射冷箭,一面高声用乾国话询问。 正巧其中有一个士兵认得许满仓,远远喊了一声:“黑狗子?” 这一声黑狗子,勾起许满仓无数回忆,仿佛突然间回到了从前那度日如今的麻木生活。 双方确认了身份,许满仓想起在草原的种种,觉得贸然回去恐怕不妥。 现在的一切就像是一团大的迷雾,许满仓看不出他们都是人是鬼? 唯一能让他有些信任的,便是吴玉峰了。 所以,许满仓让斥候偷偷回去传讯,若吴玉峰愿意冒险来见他,就说明可信。 吴玉峰跟吴遂悄悄离开边境,一人一骑,很快就到了见面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跟斥候相隔了一段距离,站在马旁的许满仓。 许满仓一身北狄人的装扮,身形比离开乾国时看起来还要结实。 身后背着弓,腰上带着刀。 发型也如同北狄人一样,脖子上还挂着动物的牙齿项链。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北狄人,丝毫看不出他是在乾国长大。 吴遂看到许满仓的时候,忍不住上前,将吴玉峰挡在身后。 许满仓没在意吴遂的举动,吴玉峰真的来了让他有些感动。 因为这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许满仓朝吴玉峰跟前走了几步,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吴将军,我回来了。” 吴玉峰露出笑容,将一脸防备的吴遂给扒拉到一旁。 上前扶起许满仓:“好,好,满仓,你还活着,太好了。” 许满仓点点头,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 “吴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还请将军移步。” 吴玉峰没有丝毫怀疑,跟许满仓走远了一些。 吴遂想要跟上去,都被他制止。 许满仓更加确信,吴将军跟谢之庆没有关系。 “我杀了谢之庆。” 第一句话就让吴玉峰震惊了:“你说你杀了谁?” “谢之庆!”许满仓口齿清楚的又重复了一遍:“前守边主将谢之庆。” “他不是...” 吴玉峰顿住,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谢之庆之前是假死,他去了北狄?” 许满仓重重点头,将从谢之庆那逼问的一切告诉了吴玉峰。 吴玉峰额角的青筋都快要爆出来了:“这个天杀的鳖孙!” 因为谢之庆跟北狄人的合谋,边境死了多少士兵?又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吴将军,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信不过其他人,所以才冒险让将军出来。” 许满仓抱拳:“将军待满仓真情实意,我本应该将他活着带回来交给将军处置....” 吴玉峰抬手将许满仓的手压下去:“你做的对,想来你能回来,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那我如今是否能回到军中?北狄人的势力,我大致已经摸清楚了。”许满仓问。 吴玉峰思索片刻:“你不能露面,不能让大将军知晓你回来。” 许满仓闻言,心下一沉:“难道大将军也...” “我只是怀疑,大将军自从来到边境后,一些举动太不正常。” “而且,之前同你一起去北狄的那三个人,回来之后入了大将军府,就再也没露面过,我怀疑他们已经被灭口了。” 吴玉峰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可你也不能一直待在外面,不如这样,你乔装一下,先跟我偷偷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第66章 失踪的高家 吴玉峰让其中一个斥候跟许满仓互换了衣服。 乾国斥候穿的是轻甲,重在轻便灵活,头盔也很简洁,但基本要害都护住了。 许满仓戴上头盔,脸就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了鹰隼似的眼睛。 一切收拾妥当,吴玉峰带着许满仓跟吴遂秘密回到了旌安营地。 进入军营后,吴玉峰告诉许满仓:“这里你不用担心,都是可信之人。” 许满仓点点头:“吴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吴玉峰又询问了一遍许满仓打探到的情报,沉吟片刻。 “如今整个边军,都由大将军统领,我虽还有些忠心的部下,却也不能擅自调动军队攻打北狄。” “可现在,如你所言,北狄那达会刚刚结束,许多部族还未迁徙,实在是个铲除他们的好机会。” 吴玉峰的焦灼明眼就看的出来,他们一直都是被动的防守。 何尝不想主动出击一次?哪怕无法将北狄彻底消灭,至少也能换来边境几年安宁。 现在的问题是,吴玉峰跟许满仓都不太敢轻易相信大将军。 “吴将军,当日临行前,属下求您寻的人,可有消息?” 吴玉峰闻言有些愧疚:“我让吴遂找了许久,但都不曾寻到高大夫的女儿。” “怎么会?”许满仓紧张道:“高大夫家中其他人呢?” 吴遂亲自办的这件事,因此他接话道:“我赶去涠洲飞城,倒是很容易就打听到高大夫的家。” “高大夫家中世代为医,并在朔城开有药铺。” “只是我到的时候,药铺已经关了,高府也大门紧闭,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吴遂回忆当时他打听的一些传闻:“有人说高大夫一家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府中下人都失踪了,我还打听到高家小姐自幼定有婚约,高家人失踪后,她的未婚夫君还曾报过官,但也没查到什么。” 许满仓握紧双拳:“高大夫就连我这样低贱的人都可怜,不会有仇家,这件事,定然是大将军做的。” 如若不然,当初大将军会怎会用高大夫的女儿来警告他? 吴玉峰见许满仓有些激动,安抚道:“我也怀疑过,一直让人盯着大将军,如果有消息一定能知晓。” 许满仓摇摇头:“我需要亲自去问问。” “可是张起他们没了音讯,我有些担心。”吴玉峰如今也是别无他法。 将军府内部的消息他打探不到,大将军又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把柄。 “吴将军,草原上,北狄也并非铁板一块,赫连族虎视眈眈,大有取王族而代之的想法,这在草原已经不是秘密。” 许满仓回忆道:“赫连通保身边的谋士,名柯埭,我怀疑就是谢之庆所说的书生。” “他对边境十分熟悉,应该还有帮手,此人不得不防。” 吴玉峰不愿相信原边军中有叛徒,可许满仓的话,让他不得不慎重。 尤其是如今边军增编数万人,更是人多心杂,难以把控。 “想要知道真相,我必须去一趟将军府。” 许满仓打定主意,但吴玉峰却觉得不能就这样去,否则许满仓万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办? “吴遂,你这就去点兵一千,陪同满仓一起去将军府,沿路越招摇越好。” 吴玉峰迅速走到桌案前写下一封军报,吹干墨汁后交给吴遂。 “命人将军报加急送往将军府,你们估摸着,在大将军看完信后再到。” “是。” 吴遂接过军报领命而去,吴玉峰趁机给许满仓解释。 “若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去,大将军便无所顾忌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 吴玉峰拍拍许满仓:“你放心,我会让吴遂在外等你。” 许满仓抱拳行礼,随后问道:“吴将军,你也怀疑大将军跟北狄有暗通?” 吴玉峰摇摇头,面色沉重:“我并没有证据,只是防一手而已。” “这位大将军,自来到边境后,不练兵,不巡查,躲在将军府内。” “而且他搜罗了许多跟你一样的人,有不少自进去了就不见踪影。” 许满仓讶然:“跟我一样?” “是,都是些有两国血统,并跟你年纪相仿的少年。” 许满仓微微皱眉:“不,也有不一样的。” 他将羊皮袄老汉的事情说给吴玉峰听,吴玉峰听完十分惊讶。 “你说什么?那老汉很久之前就在给大将军做事?” 许满仓点点头:“他说我出现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到这里,许满仓也猛然醒悟。 “这岂不是说....” 吴玉峰眼神变幻莫测:“对,这说明,大将军至少早在两年以前,就对北狄有了安排。” 这棋子埋的如此长远,难道陶陂能掐会算,笃定他会成为统领边军的大将军不成? 两人对望一眼,都感觉这谜团越来越乱了。 吴遂回来后,许满仓朝吴玉峰行礼:“吴将军,我去一趟,若是我回不来,还望将军不要放弃寻找高家人。” 吴玉峰改了主意:“我也陪你去。” 在吴玉峰的陪同下,一行千人士兵整装出发。 写给大将军的军报也早一步送到了将军府。 陶陂看过后,非常意外那个许满仓竟然回来了,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么一颗棋子。 把军报扔到一旁,陶陂对薄管事说道。 “你看看吧。” 薄管事拿起仔细翻阅,看了许久才放下。 “将军,这许满仓倒是有些本事,不过此人越是有本事,越不能留了。” 陶陂哼了一声:“吴玉峰以护送为名,调兵一千送他过来,便是有了防备。” 薄管事扯了个僵硬的假笑,轻声说道:“那这吴玉峰也不能留了。” “你当本将军不想除掉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陂摇摇头:“吴玉峰在边关多年,谢之庆那个蠢货将兵权完全交给吴玉峰,如今边军上下对他都很信服。” 薄管事轻笑道:“将军不必烦扰,上一次宁州来信,说是老爷已经给圣上递了折子,想来用不了多久,这边军就要动一动了。” “到时,那吴玉峰也没了依仗,将军想要处理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陶陂并未放松,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无不是谨慎再谨慎。 走错一步,都会前功尽弃,甚至万劫不复。 闭了闭眼,陶陂挥挥手:“还是先见见再说,他们应该是快到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第67章 面见大将军 吴玉峰带的士兵,都是老边军。 当然就算一千人他也不能随意调动,但在给陶陂的奏报中,吴玉峰寻了个补领军需的由头。 因此,一到奉池,吴玉峰便让他们去将军府旁边的府库领取物资。 而他则带着吴遂跟许满仓来到了将军府。 薄管事早已在大门外恭候,他穿着单薄的长衫,面带笑容。 发丝用同衣衫同色的发带绑起,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多余饰物,看着极像一位清雅文士。 只是薄管事的那张脸,总有一种违和感,明明在笑,却笑得很假。 许满仓以前就觉得这薄管事身上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如今这种感觉越发浓重了。 “吴副将。” 薄管事恭敬行礼,又对许满仓点头致意:“将军已等候多时,府内请。” 吴玉峰道了几句辛苦,带着许满仓进了将军府,吴遂紧跟其后。 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却被告知不得带兵器入内。 以往将军府可没有这种规矩,又不是去金銮殿,吴遂自然不干。 刚要呵斥拒绝,见吴玉峰朝他摇头,吴遂只能不情不愿的解下佩刀。 将军府几个月之内似乎改了格局,一进大门正对面多了一座假山,修了水池,池中还养着花。 绕过假山便是待客的正堂,大将军陶陂正坐在堂内饮茶。 吴遂留在外面,吴玉峰带着许满仓进入堂屋。 “卑职吴玉峰,参见大将军。” 吴玉峰当先一拜,许满仓跟着单膝跪下:“属下许满仓,参见大将军。” 陶陂慢慢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面上带笑亲自扶起二人。 “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陶陂声音温和,他仔细许满仓一番,似乎很是满意的模样。 “吴副将的奏报我已经看到了,满仓,你此行辛苦了。” “不敢当大将军夸赞。”许满仓赶忙低头,姿态放的很低。 他在北狄被北狄王跟部族大头人亲自接待,但那并没有让许满仓得意忘形。 在乾国,阶级十分严苛,许满仓深知,无论他在北狄受到怎样的礼遇,回到乾国,他仍需谨守本分,不可有丝毫逾越。 尤其是目前对大将军抱有防备之心,万不可被抓到把柄。 而陶陂也察觉到了许满仓的不同,走之前似乎还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如今却是对答得当。 “满仓,详细说说北狄如今的情况吧。” 许满仓起身行礼,把在北狄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不少,关于阿史那族那些事只字未提,只说自己遭遇了狼群受伤。 被一个部族当做逃奴抓走,随后发现他力气大,便被选中去了王庭参加那达会等等... 谢之庆的事情,来之前吴玉峰已经交代许满仓不要透露。 所以许满仓只着重讲了北狄王庭跟赫连部族的不和。 陶陂静静听着,待许满仓讲完问了一句:“所以说,你并不知晓北狄到底有多少兵力?” 许满仓拱手行礼:“回大将军,北狄王庭其实也只是一个大的部族。所有部族中上到花甲,下至垂髫。” “只要能拿的起刀,上的了马,都可算作是北狄的战力。” 陶陂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许满仓。 “本将只是好奇,当初派出四人,你们走后,本将又陆续派人潜入,而今却只有你一个人平安归来。” “许满仓,本将很是好奇,你既然去到了王庭,又是如何逃离的呢?” “虽然本将未曾亲身到过北狄,但也知晓,你若以奴隶身份必定会被严加看管。” “所以...你是怎么回来的?” 许满仓低头:“回大将军,是趁那达会结束,部族回返时半途逃出来的。” 陶陂似乎并未怀疑,而是赞道:“满仓有勇有谋,此行你立了大功,本将赏罚分明,自今日起,便升你为百夫长。” 许满仓躬身道谢,陶陂面露笑容:“满仓,你先出去,我同吴副将有事商讨。” 许满仓满心疑惑,但此时不是他说话的时候,闻言转身离开了堂屋。 当屋内只是吴玉峰时,陶陂开口说道:“吴副将,你镇守边关数年,对北狄比本将更了解。” “满仓带回来的消息很及时,本将有意趁此机会派兵进攻北狄,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让吴玉峰甚至怀疑自己错怪了陶陂,因为他也觉得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当下,吴玉峰也不做他想,立即跟陶陂商讨起了进攻事宜。 外院,许满仓跟吴遂站在一起。 吴遂频频打量许满仓,把许满仓看得一头雾水。 “满仓,你去了北狄,感觉那边怎么样?”吴遂小声问道。 许满仓想了想:“那边小部族的普通百姓,跟边境的百姓一样很苦。” “那...他们接纳你吗?” 许满仓想起在阿史那族的生活,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吴遂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小声说道:“其实,你不回来也挺好。” 许满仓看向吴遂,吴遂却把头扭到另一边。 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吴遂发现许满仓跟以前相比,真的变了很多。 具体哪里有变化,吴遂又说不出,只觉得许满仓身上似乎比从前多了许多生气。 或许,对血脉更宽容的北狄,才是适合许满仓生存的地方。 “我是乾国人,是乾国的士兵。” 许满仓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他内心其实对乾国并没有归属感。 为什么要回来?是因为这里有恩未报。 是因为许满仓不希望将来他作为北狄军中的一员,骑着战马来抢掠自己长大的地方。 但很多事情,并非是他能决定的。 这时,薄管事提着一个木桶,从一侧的角门进来。 看到两人,微微含笑点头。 然后提着木桶走到了水池旁,将木桶轻轻贴着水池边缘放倒。 桶里几尾红鲤随着水流游到了水池中。 薄管事看着在水中鲜活游动的红鲤,伸手在水中拨了拨,惊得鱼儿四下逃窜,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可这时他又甩甩手,从怀中掏出一包鱼食,细长的手指捻起抛到水面。 已经藏好鱼儿,又飞快的贴着水面聚集到了一起。 第68章 出征 薄管事蹲在水池边逗弄着鱼,看着聚过来抢食的鱼儿,他自言自语道。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吴遂跟许满仓耳中。 “这鱼儿啊,看着漂亮,其实是个蠢物。” “昨日我才捞了几条,今日不过是撒些饵食,便又聚过来了。” 说完,薄管事站起来拍了拍手,转身提着桶离开。 吴遂见他进了角门,呸了一声:“阴阳怪气。” 许满仓也盯着角门,他总感觉这个薄管事,很不简单。 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总给他一种很危险的直觉。 吴玉峰跟大将军在里面谈了很久才出来。 出来后就叫上两人离开了将军府。 回旌安的路上,吴玉峰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一直到回了军营,吴玉峰才开口说道:“大将军有意主动出征北狄。” “并且命我带先锋军,领兵先行。你们两人怎么看?” 吴遂闻言有些兴奋:“将军,这是好事啊,我早就想去打北狄了。” 吴玉峰没理会吴遂,看向许满仓:“满仓,有你带回的消息,咱们就算无法一次将北狄给灭了,也定然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能重新带兵,并且还主动出击,吴玉峰非常的兴奋。 他原本都以为自己以后只能老老实实修城墙,没想到还能上战场。 以至于,吴玉峰现在甚至觉得,大将军根本没有私心,他确实是要消灭的北狄的。 “也许我们对大将军有些误会,大将军不太可能跟北狄有暗通。” 许满仓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什么。 “吴遂,你负责粮草与辎重的调配,确保大军后勤无忧。记住,粮草乃军中之本,半点马虎不得。” 吴玉峰对吴遂下达了命令,吴遂也早就盼着这一战了,立即领命出去安排。 吴遂出去后,吴玉峰又对许满仓说道:“你如今已是百夫长,我给你一个急先锋小队,轻装深入。” “你对草原比较熟悉,沿途遇到那些小部族不但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要负责情报的收集跟传递。” 见许满仓不应话,吴玉峰疑惑道:“怎么?满仓,你有什么疑虑?” 许满仓抱拳行礼:“吴将军,北狄有些小部族,跟咱们普通百姓一样,可否放过那些不成威胁的小部族?” “属下知晓赫连族的聚集地,可带兵前往,赫连族乃是北狄三大部族之一,实力仅次王族。” “不如趁赫连部族的主力还未从王庭回归,先铲除他们后方的大营地。” “又或是,半路截杀,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许满仓一次提出几个意见,但吴玉峰却皱起眉头。 “满仓,你是乾国的军人,不可对北狄人心软,这是大忌,这种话,你在我这里说就算了,万不可在军中宣扬。” 许满仓心中苦涩,他知道两军开战,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心狠。 但在北狄,许满仓了解到,战争一直都是王庭跟大部族为了壮大实力而发动的。 类似于阿史那族那种没有明确依附哪个势力的,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是被逼无奈。 而且,阿勒卜以前跟许满仓说过,他们并不喜欢去抢掠。 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去了也只是送死,抢到了东西也不会属于他们。 拿命换来的物资,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那些大部族的头人,也不在乎小部族的青壮死光后,会不会灭族。 其实,他们就跟边境的普通百姓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许满仓不想成为北狄人来抢掠乾国,但也不想因为自己是乾兵,就去猎杀草原上那些苦苦生存的普通小部族。 “满仓,我知道你有北狄血脉,或许天生也会对他们有些亲近感,但你现在是乾国的士兵。” 吴玉峰很看重许满仓,但他认为满仓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于是便语重心长的劝道:“满仓,我知道你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但想要得到真正的尊重,只有拼命去挣军功。” “英雄不问出处,当你身居高位时,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你。” 见许满仓不吭声,吴玉峰有些着急:“你千万不要糊涂,北狄人人狼子野心,或许他们因为你有北狄血统待你不同。” “可你不要忘了,以往的厮杀都是由他们引起的,若不能消灭北狄,乾国就永无宁日。” “你以为放过那些小部族就行了吗?你又能确保他们不会去通风报信?” 吴玉峰将手重重的拍到许满仓的肩膀上:“这里的人才是你的袍泽兄弟,满仓,命你为急先锋的事暂且缓缓,你好好想一想。” 作为军中将领,发现了许满仓对北狄人的同情后,他就不能让许满仓带队了。 这是对自己军中士兵的性命负责。 吴玉峰知晓许满仓没有二心,只是对他有这个想法有些失望。 没钱没势如他,只能通过军功来换取高官厚禄,男儿若无这点雄心,又何以立足为世? 多年不死不休的相斗,让吴玉峰这个常年跟北狄人厮杀,看着一批批乾国男儿战死沙场的将领。 根本就无法对北狄任何人生出同情之心。 吴玉峰看着许满仓,只觉得可惜,为什么他偏偏要有一半北狄人的血统? 他不想同旁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许满仓,但他今日的话,着实让人失望。 让许满仓自己好好想想,两国间的战争,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吴玉峰也没有继续跟许满仓浪费时间,他留下许满仓一个人自己出去找部下安排部署作战计划了。 机会难逢,大将军给了吴玉峰机会,吴玉峰就算是有怀疑也得抓住。 随后两天内,边境军队调动频繁,在大将军的军令下。 吴玉峰调出两万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以及一万新兵,决定来一场突袭。 按照许满仓所说,北狄那达会已经结束一个月了,时间非常的紧迫。 老兵有经验,新兵可以去磨练一下。 三日后,三万大军匆忙从边城出发,主将吴玉峰,他将许满仓带在了身边。 后面补给粮草必须在信任的人手上,因此交给了吴遂。 大将军没有往这三万先锋军中安插其他将领跟吴玉峰分权。 但安排了他带来的五万新边军在后方缓慢推进。 战争一触即发,许满仓被迫出边关带路。 他能做的也只有避开阿史那族的那个方向。 急行军十日之后,斥候报前方出现北狄部族聚集地。 吴玉峰顿时疲惫尽去,抬手下令原地休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忍住了隐隐的激动。 今日,就是他们在草原大开杀戒的第一日。 第69章 变故 吴玉峰带兵离开边境后,大将军陶陂也从奉池赶到了边城。 他让带来的五万新军向草原进发了五十里,便下令安营扎寨。 一连在边关外晃荡了好几日,待吴玉峰到达第一个部落并发起进攻后,后方的五万大军又在大将军的指挥下退回了边城。 这一切吴玉峰都不知道,他此时跟许满仓带兵包围了一个小部族。 几乎是刚一露面,部族里的男女老幼虽然惊恐,却都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武器。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不对等的战争。 不足百人的小部族在第一轮箭雨下就死伤过半。 许满仓提着刀不忍对孩童跟年老者下手,但吴玉峰就是要逼他狠下心肠。 他对一个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即下令停止了攻击。 “满仓,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 吴玉峰下令撤退,但还未等他们转身,部族中剩下的那些老弱就举起了刀和弓箭。 眼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将箭矢瞄准了吴玉峰,许满仓瞬间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弓箭。 吴玉峰深深看了一眼许满仓,转身就走,身后那孩童也松开了弓。 “嗖~” 箭矢刺入皮肉,孩童仰面而倒。 许满仓第一次觉得军中通用的轻弓,拉起来这么费力。 以至于他的手在射出这一箭后,止不住的哆嗦。 吴玉峰背对着许满仓,一抬手,其余士兵瞬间踏平了这个部族。 对许满仓的反应,吴玉峰很满意。 让士兵搜寻物资,吴玉峰骑上马,来到许满仓身边,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叹道。 “满仓,世事难两全,更何况是选自己的根。” “正因为你与旁人不同,更要坚定的选择其中一个。” 许满仓仰着头,目光黝黑,在月色中闪着光。 “满仓,你不要怪我逼你。北狄跟乾国永远只能存一个,你若一直这样,恐怕以后两边都容不下你。” 许满仓点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这一次我们不求能打去北狄王庭,只要尽快尽可能多的消灭他们的力量,就可以给边境百姓换来几年安宁。” “满仓,自古成大事者,身后无不是白骨累累。” 吴玉峰一抬手,指向那些士兵:“在军中,只要你有实力,无论你什么样都能得到尊重,这才是最适合你的路。” 许满仓知晓吴玉峰是真心对他好,拱手行礼:“属下明白,多谢将军。” 说完,许满仓便跟其他人一同去打扫战场,然后继续带路。 一连几日,在斥候跟许满仓的带领下,他们消灭了三个部族上千个北狄人。 也遇到了拼死反抗,队伍中开始出现伤亡。 以往都是北狄人去乾国抢掠,现在反过来,每次消灭一个部族,吴玉峰便命人将部族中的财物,牛羊马匹护送到后方。 “从这里过去,如果急行,大约七天可以进入赫连氏的部族领地。” 许满仓跟吴玉峰坐在一起查看一张简易地图。 “不过按日子来算,此时过去,应该会碰到赫连族的主力。” 吴玉峰扭头看看此时手下的三万兵马,如此就回去有些不甘心。 他命人去向后方大部队传讯,如果后方部队跟得上,那么他们在其他大势力赶来支援前消灭赫连族还是有希望的。 传讯的斥候队飞速离开,两日后,吴玉峰不但没有等到斥候回报,就连吴遂的消息也得不到了。 这个时候,吴玉峰意识到后方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否则以吴遂的谨慎不可能断了供应粮草的消息。 人吃马嚼,三万大军的消耗根本就拖不起。 眼下有两个选择,他们急行军去攻打一波赫连族外围的部族,然后回返,第二个选择就是直接回头。 但这一次,是吴玉峰第一次深入草原,又第一次清楚的摸到了大部族的行踪。 要知道,北狄人是会迁徙的,可能过两个月再去,就找不到踪迹了。 思索之下,吴玉峰做了一个决定,分出一半兵力命许满仓带队突袭,他回去接应吴遂,联系大军。 之所以让许满仓带队去,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许满仓只能领命,带着分出来的一半人马,轻装简行,快速朝赫连部族的聚集地方向跑去。 吴玉峰要求许满仓一击即退,可以火攻,尽可能给对方造成最大的损失。 然后就撤退,不要恋战。 待许满仓离开后,吴玉峰带领剩下的士兵回返。 后方出现问题让吴玉峰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 明明已经说好,大将军带领五万大军紧随其后,可派去传讯的士兵全都没了音讯。 吴遂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会断了粮草供给。 问了一下身边的士兵,他们如今的补给只能坚持不足十日。 之前抢掠的财宝跟牲畜已经送回了后方,同样的,那些老兵也一个没回来。 吴玉峰清醒了一些,之前的小胜,让他放松了警惕。 面色阴沉的吴玉峰下令加快行军速度,而正向反方向进发的许满仓也遭遇了意外。 他们一万余人的队伍,在许满仓的带领下看到了赫连族外围的一片毡包。 远远的看着,似乎还有人在附近放牧,一片和谐。 许满仓回忆着,每个部族之间的距离,就算是第一时间送出了消息,要赶来也需半日。 而眼前的这个依附着赫连族的小部族,看毡包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人。 想到这,许满仓下令,箭头绑上火油,快速冲杀到射程内,直接射毡包。 逼出这片毡包内的所有北狄人,直接远攻,以最快的速度冲杀一波就走。 制定好突袭计划,许满仓一马当先带兵冲了过去。 结果还未到射程之内,只见毡包后面冲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保守估计最少五千人。 而此时,两侧也传来隐隐约约轰隆隆的响声,许满仓勒住马,侧耳细听,瞬间失色。 这声响绝对是大军,他们被三面包围了。 “撤!” 来不及思考太多,许满仓知道他们被埋伏了,急忙下令撤退。 好在草原可以隐蔽的地方不多,因此埋伏的兵马距离略微有些远。 所以最先冲上来的,都是在部族毡包后藏着的北狄兵。 许满仓带着一万余拼命的逃,可刚刚他们冲的太近了,即便撤退的及时,身后的北狄骑兵也越来越近。 第70章 阴谋 北狄人早早做了埋伏,说明他们的行踪早已泄露。 此时许满仓来不及想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只想带着身后的士兵赶紧离开。 草原上马蹄声隆隆,身后追赶的北狄骑兵越来越多。 从高处看,像是三道洪流汇集到了一起,不断的想要将前方拼命逃的乾军给吞噬掉。 箭雨一片一片的落下,论骑术,乾军比在马背上生活的北狄人差得远。 双方的距离不断的拉近,但总是在许满仓觉得下一秒就要被追上的时候,又险险的拉开一些距离。 许满仓只顾着带兵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从白日跑到了黑夜,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疲惫的不行。 后面跟着的北狄骑兵,不急不缓的跟着。 就像是牧羊人赶着一群羊,任由它们到处跑,总能收拢到一处。 这样一直跑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许满仓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对方的兵力远超他们,却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不断的将他们朝边境的位置赶。 边境那边出了什么事?吴将军已经带了一万多人赶回去了.... 许满仓从未带过兵,他或许可以做突袭,但面对这样的阵仗,他心底也茫然。 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他们这些人就都交代在此处了。 思索片刻,许满仓分出五千人,让他们继续往边城撤退,若是吴将军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也有支援。 而这一分兵,想要悄无声息并不可能。 但让人意外的是,即便看到了他们这支队伍分兵了,那些跟在后面的北狄人却也没有动作。 天黑之后,许满仓命令原地休整,他下了马,望着远方,那里燃起火把,像是一道长长的火龙。 火龙没有继续朝他们移动,也停在了原地。 “玛德,这些狼崽子什么意思?” 说来也巧,之前许满仓跟过的伍长刘大,也在这队伍中。 在马上颠簸了几天,现在下来走路,两条腿都合不上了。 他提着刀走到许满仓跟前:“这群北狄人在戏弄我们?让老子带人过去跟他们拼了。” 许满仓的回归跟荣升,让刘大郁闷担心了一阵。 之前他对许满仓很是瞧不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 现在人家成百夫长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伍长,就怕许满仓给他穿小鞋。 但许满仓并未额外注意他,今天许满仓大半数人跟他断后。 刘大就以为许满仓还是要公报私仇了,反正活不了,不如死前拉上几个北狄人垫背。 许满仓静静望着远处的那一条火龙,呈现出半圆形将他们包围。 只有通往边境那个方向没有拦截,这让许满仓越来越觉得,似乎是一个阴谋。 他们在把自己这些人往边境赶,而不是想杀。 这是为什么呢? 许满仓想不出:“原地休息,抓紧吃东西喂马,若敌军没有动作,休息两个时辰后继续走。” 不管对方是想干什么,他们能多拖一刻是一刻,这样,先撤退的士兵就能更安全。 所有士兵都筋疲力尽的下了马,直接瘫坐在地上。 掏出身上带的干粮,往嘴里塞。 许满仓没吃东西,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只要北狄骑兵稍有动作,他就要第一时间提醒大伙。 刘大吃了些东西,见许满仓一直站在那。 想了想,走过去递了半块烙饼:“你去歇着吧,我来看。” 许满仓接过饼:“咱们的食物,能坚持多久?” 刘大思索了一下:“三天。” 许满仓慢慢撕咬着干硬的饼,在嘴巴里嚼得软烂,又灌了一口水冲下去。 刘大没有看许满仓,突然沉声说道:“过去是我刘大心胸狭窄了。” 许满仓扭头看刘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一会儿,你带兄弟们先走,我们伍里的几个人留下,他们若是还不动,我们就拖着。” 许满仓摇摇头:“不可能,你们几个怎么拖得住?” 刘大不在说话,陪着许满仓盯着远处的那半圈火龙。 “这帮牲口到底想干嘛?明明能追上来却不动?不如跟他们拼了吧?大不了一死。” 许满仓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赞同。 如今敌我双方差距太大,对方的人数,估计在两万以上。 无谓的牺牲没有必要,更何况,比起眼下的情景,许满仓更担心边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距离边境也只有几天的路程了,吴将军的一万多人,大将军的五万人马,这场仗,赢的希望很大。 可眼下,一连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不见任何增援。 许满仓只怕吴将军已经遭遇不测。 “刘大,带着你那几个兄弟,待会先悄悄离开,去边境那看看。” 刘大莽撞,但并不傻,他有些吃惊道:“你怀疑边境出了事?怎么可能,大将军带了五万兵马呢。” “再说,这些北狄人也没有可能已经绕到咱们身后了吧?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满仓摇摇头:“派出去的斥候一个没回来,吴将军离开了好几天,也没有半点消息,这是个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许满仓看向刘大:“你此行非常危险,到了边境,不要相信任何人,先悄悄打探。” “若是吴将军以及先回去的兄弟们被控制起来了,你立即想办法赶去虎州,跟仇将军求助。” 刘大被许满仓给吓到了,他听到了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怀疑大将军...” 话到半截,刘大拼命摇着脑袋:“我不信,大将军是圣上派来的,我们都是大将军从各州调来的兵,专门打北狄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许满仓沉声道:“若没有细作,没有提前给北狄通风报信,你我如今怎会在此?” 刘大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可是他难道不怕圣上...?” 许满仓没空跟刘大啰嗦:“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完成这任务?” 刘大紧皱眉头,明明极为粗犷的外表,此时却露出一副谨慎纠结之色。 “我,我不知道。”刘大内心非常不平静,如果大将军真的不能信任,那么乾国不是完了吗? “我这张面孔实在不方便在行事,否则我也用不着你,刘大,现在我不是请求你,是以百夫长的身份命令你。” 许满仓第一次如此严厉的跟别人说话,他知道此时稍有不慎,可能就万劫不复。 死,他不怕,但这么多的士兵,不能不明不白。 刘大难得没有不服气,他定了一会儿喘了几口粗气。 “好,我这就带人回去,你..你们保重。” 刘大刚要转身,许满仓掏出了百夫长的牌子塞给了他。 “拿着,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第71章 分兵 刘大让人用软布包住马蹄,带着他那一队兄弟悄声离开。 许满仓跟剩下的人,就这样跟数量远超他们的北狄骑兵远远僵持着。 轮流休息了一阵,许满仓上马,命令全速向边境方向跑。 既然知道身后那些北狄人暂时并没有绞杀他们的打算,许满仓也没有下令疾驰。 反而跑一阵休息一阵,就这样,一连几日的追逐,许满仓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都是趁着夜色时,被许满仓悄悄的给派出去了。 目前的状况实在太诡异,许满仓没有让他们直接回边城,而是分批打探,分批从其他关口尝试入关。 至于跟身后缀着的北狄骑兵拼命,许满仓从始至终没有这个想法。 与此同时,他们携带的口粮也已经耗尽了,但距离边境已经非常近了。 可无论是刘大也好,吴将军也好,还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好,没有一个派人传回消息。 他们好似被乾国给放弃了,或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许满仓估算了一下,如果他们疾驰,大约还有两天能看到边城。 回头望了望,自己身后,还有大约六百多人。 各个满脸憔悴,嘴唇干裂,目光黯淡。 许满仓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北狄人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拖垮自己。 当天夜里,许满仓下令,宰杀三匹战马,熬了一锅又一锅的肉汤。 许满仓让所有人集合在一起,让有家室亲人的出列,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站出来。 还有一部分不明所以,没有动。 许满仓忽然醒悟,原来像他一样无牵无挂的人并不多。 干脆,许满仓又问谁没有牵挂。 只有寥寥十来个站了出来,走到了许满仓身后。 这十来个人已经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 “好,再杀十匹马,今天大家吃个饱。” 没有人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落泪。 “去吧,吃饱之后,你们分散离开,不要集中在一起,继续去不同关口报信。” 若是吴将军真的出了事,那这些士兵回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去求援。 虎州的仇将军是可信之人,哪怕他们最后都死光了,也要有个知道真相的人为他们伸冤。 “百夫长,我们不走。” 这段日子,他们都知道自己成了给战友拖延敌军的诱饵。 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还没有了粮草,如今只能靠寻找水源跟杀马填饱肚子。 这些人都是吴玉峰带了几年的老兵,很多人对许满仓都印象深刻。 从他还是黑狗子直到现在的百夫长,再没有人瞧不起他,反而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敌军这两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之前陆陆续续走了几百号兄弟,再走,难保不会被发觉。 所以最后留下的这些,注定是被遗弃的棋子。 “这是军令。”许满仓沉声呵道:“虽然我只是一个百夫长,但吴将军命令你们都听我的,你们想违抗军令吗?” 从前的许满仓就算天生神力,可他总是闷不吭声,让人觉得软弱好欺。 但此时的许满仓,说出的话让人不容置疑。 就算再杀十匹马,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都吃饱。 但大家每人都分了一口肉汤,吃的无比仔细。 吃完后,许满仓让一些士兵脱了片甲跟头盔,然后将之前寻来煮食引火的柴火全都搭起来。 搭成了一排排的架子,再将那些片甲跟头盔挂上,远远看去,尤其是在夜里看,就像是一排排士兵。 之后,许满仓让他们牵着马悄悄离去,走远些再骑行。 只剩下十几个老兵了,他们的马刚刚都宰杀了,也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在世上的最后一晚。 但他们没有一个会感到害怕,入伍当兵,被分到了边境,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只是内心还是有些憋屈,因为他们会死的不明不白。 许满仓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将剩下的十几人召集到一处。 在地上画着路线,指给他们看:“你们不要回边境,从这边离开,会遇到一片林子。” “穿过林子,一直往西边走,靠近天山的地方就是屠各部族的领地。” “据我之前在草原待的那些日子打探到,屠各部族跟赫连部族有间隙,你们去查看一下屠各部有没有派兵参与这次的事。” “百夫长,我们也走了,你怎么办?” 许满仓摇摇头:“你们的任务比我艰难,可能逃出了这里,会再被屠各部追杀。” “所以你们务必万分小心,潜入屠各内部打探是不可能的,只需要远远的看外围的小部族,看他们的马群在不在。” “之后,无论你们活下来几个,从天山那边回境内,还是去虎州,找仇将军。” “走吧,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 许满仓举起水囊:“若能活着相见,再以酒相贺。” 十几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抱拳,却不敢大声喧哗。 看着这些人的身影慢慢潜入夜色之中,许满仓喝了一口水,将箭筒背好,又紧了紧腰上的刀,跟着慢慢朝一旁退去。 就在一里外,三千北狄骑兵并列扎营,领兵的并非丘古,而是赫连通保身边的那个乾人文士,柯埭。 “回大人,那些乾军似乎有些不对。” “哦?有何不对?”柯埭从营帐中走出来,即便是休息也没有脱外衫。 “太安静了,人好像都没动。” “派人靠近些看看。” 手下领命而去,派出两名骑兵骑马朝许满仓他们的位置奔去。 篝火还未燃灭,隐隐的光照在那些木架子上。 离得越近,北狄骑兵越觉得奇怪,那些乾军怎么一动不动的站这么久? 因为夜色太浓,火光很明显,照得那些架子影影绰绰。 骑兵越来越近,待他们发现那些是假人后,还不等他们回头。 两支利箭如闪电般射中二人的咽喉。 两名骑兵吭都没吭一声就栽倒在地。 许满仓从一侧窜出来,迅速扒掉其中一人的衣服盔甲换到了身上。 他一把拉散了头发,将头盔扣在头上,然后翻身上了其中一人的马飞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过了一刻钟,柯埭没有等到回报,眯了眯,下令前进。 待他们来到之前乾军短暂停歇的地方,只发现了一匹马跟两个死去的士兵。 其中一个,还被扒光了衣服。 “有趣了,也不知这一队人的将领是谁,倒有些急智。” “不必拖了,下令全军急行,三天内赶到边城外,跟丘古将军汇合。” 第72章 绝望 距离乾国边境不足五十里之地,吴玉峰被北狄赫连通保的手下丘古给挡住了脚步。 丘古率兵万余,横挡在乾国边境前,仿佛他才是守边的将领一样。 吴玉峰骑在马上,视线越过北狄骑兵,看向远方城墙的方向。 本应在城外的五万大军,如今一点踪迹都不见。 北狄骑兵前面,吴玉峰他们不断派出的探查的士兵尸体,摞的像一座山。 丘古手里抓着一根绳子,他慢慢的拉着,吴玉峰顿时红了眼。 是吴遂,被绳子绑住了手脚,从后面被拖了出来。 丘古坐在马上,拉着绳子把吴遂从地上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 早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吴遂模糊中仿佛看到了乾军的旗帜。 他拼命的挣扎,想要告诉吴玉峰,大将军在他离开后,将他们骗出了城,北狄人早已埋伏在城外。 押送粮草的兄弟们都死了,粮草成了送给北狄骑兵的补给。 可是吴遂已经喊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舌头早在被抓到的时候就给割去了。 吴玉峰认出了吴遂,紧紧抓着缰绳。 丘古在马上哈哈大笑,随后将吴遂扔到了地上,又将绳子扔给了身边的一个骑兵。 那人抓着绳子拍马就走,骑着马快速朝侧面跑去,被绑住的吴遂瞬间被拖走。 “吴遂!” 虽然吴遂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可眼前的情景,已经无需多言。 吴玉峰身后不足两万士兵大部分都是跟随他几年的老兵。 其中还有整日跟吴遂在一起的亲兵,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认得出。 此时见到吴遂被如此折磨,早已怒血沸腾。 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竟然被北狄人挡在了门外。 多么天大的笑话,多么可悲,吴遂负责粮草,却在家门口被敌人给截了。 要知道,边关内还有五万大军啊。 “将军,跟他们拼了!” 所有人都恨到颤抖,跟北狄人对战他们不怕,他们恨的是被自己人给阴死了。 吴遂被那匹马拖的不成人形,早已没了动静。 吴玉峰心痛不已,也知道人救不回来了。 丘古的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而一个失去理智的将领,就再无胜利的可能。 对方大约万人,而自己这一边大概也差不多。 但他们这些人连日赶路,人疲马乏,而对方则精神饱满。 常言道,哀兵必胜,此时吴玉峰带领的这一队兵马,内心的悲愤已经达到了极致。 “吴将军,让我们杀过去吧,哪怕是死,我也要抱着这些北狄人一起死!” “对,将军,我们跟他们拼了!” 对方拖着吴遂的那个骑兵特意骑马在两军中间来回的跑,吴遂血肉模糊,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当对方再次冲回来的时候,吴玉峰低喝一声:“杀!” “杀!”上万人悲愤的呐喊声,直接冲进了边城。 坐在城墙上饮茶的陶陂,侧了侧了耳朵,目光望向远方。 “大将军,丘古只带了一万兵马过来,能拦得住吴玉峰吗?” 薄管事站在一旁,替陶陂倒上茶水。 陶陂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上奏的折子拟好了吗?” “已经写好,请大将军过目。” 薄管事从袖袋中掏出一份奏折,恭敬递过去。 陶陂展开看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大印印上,然后又折起递回去。 “加急送往宁州。” “是。” 薄管事离开城墙,陶陂站了起来,走到边缘,将手中的茶沿着墙倒在了外面。 他也不想如此,但吴玉峰并不能为他所用。 宁州来信,调走吴玉峰的提议被驳回,陶陂便知道,对吴玉峰只能杀了。 但吴玉峰不能死在他手里,否则,他在边境也难以服众。 陶陂也有些可惜,吴玉峰其实是个很好的将才。 “今日无酒,一杯清茶送尔等一程,黄泉路上莫回顾,待我成就大事,必替尔等报仇....” 边城外不足百里之地,已是血流成河。 无数北狄跟乾国的士兵厮杀在一起,即便是各个悍不畏死,依旧十分惨烈。 丘古扔掉了弓箭,提刀直奔吴玉峰而去。 而吴玉峰也直奔丘古而来,两员将领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马匹嘶鸣,刀光闪动,只一招吴玉峰便落入下风。 丘古十分凶悍,臂力惊人,是草原上最有名气的弓箭手。 但他弃了弓箭,也一样不可抵挡。 吴玉峰根本抵挡不住丘古的劈砍,险些被打掉了兵器。 他手腕一划,贴着对方的刀横切了过去。 丘古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朝下一压,便固住了吴玉峰的刀。 下一刻,丘古另一只握着马鞭的手猛的一甩。 鞭子便如同灵蛇一般缠上了吴玉峰的脖子。 大力之下,吴玉峰被拽下了马,巨大的拉扯差点直接把他勒死。 但他依旧紧紧握着刀,猛地朝丘古刺去。 丘古不得已松开鞭子,又是一刀当头剁下。 而吴玉峰匆忙滚出好远,这时两个亲兵上前相助,他这才避免了被丘古的马蹄踩踏。 丘古哈哈大笑,笑吴玉峰的无用。 吴玉峰扯下马鞭,伸手夺过一把长枪再度上前。 他确实很没用,上一次跟丘古对上,也险些丧命在他手中。 但此时的吴玉峰是抱了死意,他苦守多年的边境,眼看着一点点建起来的城墙。 反而成了堵死他生路的关卡,这让吴玉峰内心十分的悲哀。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从军那一日,吴玉峰就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 可如今,他不甘心,不甘心死在奸佞之人手中! 丘古眼见吴玉峰暴走,眼中闪过轻视。 他高高骑在马上,戏谑的挥刀砍向吴玉峰。 但他并没有要吴玉峰的命,只是每一刀都砍的吴玉峰无力招架,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丘古猖狂的笑着,他就是要让乾国的将领好好感受一下他们的差距。 几个亲兵拼了命上前阻挡了片刻,吴玉峰这才有机会退开,跟丘古拉开了些距离。 看到无数士兵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打法去跟敌人拼。 战场惨烈至极,不忍直视。 一个个士兵在他眼前倒下,吴玉峰看向远处高大的城墙阴影,内心充满了绝望。 第73章 兔死狐悲 就在吴玉峰心生绝望,准备死也要拉着敌方将领一起时。 从草原方向,又来了一行几千人。 马蹄声让战场上的双方都紧张了起来,丘古更是露出凝重之色。 因为还未到约定的时日,大概率不会是他们的人。 果不其然,当一声声怒吼喊杀之声传来时,吴玉峰带领的士兵们沸腾了。 是他们自己人! 吴玉峰也面带希望,他知道这些是分给满仓的那一半士兵。 满仓回来的太及时了! 这部分士兵,确实是许满仓最早分出来的那批士兵。 陆陆续续,许满仓将身边所有人遣散,大部队直追吴将军的方向。 小部分被许满仓分散去其他关口甚至是远至天山附近。 只为了以防万一,好想办法入关,然后去虎州求援。 吴玉峰连忙询问,可却得知他们后面还有北狄大军在朝这里行进,当下心如死灰。 “许百夫长将我们全部遣散,自己留在了最后,如今恐怕也....” 吴玉峰虎目含泪,再次扭头回望。 眼前就是家门,他们却被拒之门外。 大将军好狠的心,竟能坐视几万乾军就这般死在城外。 吴遂死了,得知许满仓也可能已经死了,吴玉峰心灰意冷。 “所有边军听令,随我杀过去!” “杀!” 前有狼,后有虎,所有随吴玉峰出征却被自己人坑了的边军心中悲愤不已。 既已无生路,就拼个你死我活。 边军士气大增,吴玉峰带领所有悍不畏死的士兵再次发起冲锋。 几乎是以命换命,北狄士兵顿时也伤亡不少。 丘古回头看了一眼乾国的城墙,虽然大头人正跟乾国的大将军合作。 但丘古对乾国人并不信任,他估算着这一次入侵草原的乾兵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也不再藏手,伸手一挥,身边的传令兵立即挥动一面土黄色旗帜。 从后方两侧又冲出两千北狄骑兵,各个身背重弓。 这两千骑兵呈扇形朝战场靠近,一轮又一轮的箭矢每一发几乎都能带走一名乾兵的性命。 刚刚才士气大增补充了兵员的乾军立马倒下一片,又呈败势。 就连吴玉峰都在杀敌时被一箭射中,幸亏身边不断有士兵冲上来替他挡刀。 受伤的吴玉峰才没有被乱刀砍死... 只是他自己早已没有了活着的念头,看到对方的帅旗。 吴玉峰一把薅掉了插在身上的箭,箭头上的倒刺将血肉生生拽下来一块儿。 然后他抓起长枪,翻身上马,直奔丘古而去。 丘古冷哼一声,在他眼中,对面将领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也大喝一声,打马冲着吴玉峰冲过去。 这一次,丘古并未留手。 因为进入北狄的乾军都被赶回来了,柯埭想必也不远了。 丘古可不想分给他半点功劳。 吴玉峰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枪扎向丘古,然丘古一脚扣住脚蹬,身体灵活的倒下去侧挂在马匹外侧。 两人交错之时快若闪电,吴玉峰的一枪戳空,而丘古的刀却锋利的划过吴玉峰的腹部。 待丘古重新上了马背,吴玉峰的坐骑已经跑出去十几米,他人也摔落在十几米外。 “将军!” “吴将军!!” 跟随吴玉峰多年的老兵眼见他摔落马下,一个个疯了似的砍杀。 残肢断臂时不时飞上半空,凄惨嚎叫声震破云层。 脚下被血肉浸泡的泥土随着马蹄翻飞,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迅速消失。 明明青天白日,这里却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远在几百里外,一身北狄骑兵打扮,骑马飞奔的许满仓猛然勒住马匹,目光望向边城。 他连日奔行,那些驱赶他们的北狄军队并未派兵追来。 但这并没有让许满仓感觉轻松,反而心头不安更重。 太不正常了,太怪异了。 许满仓策马寻到一条细流旁,直接从马上跳下来,趴在地上将脸直接伸进了水中。 在草原上,这样的小小溪流还是很容易寻到的。 以前听羊皮袄老汉说过,草原的水源,都来自天山下的兰河。 兰河是草原的母亲河,从天山而来,形成了许多分支,滋养着草原上无数的生灵。 而乾国人对这条河却有着另外一个称呼:阴白河。 无论是叫兰河,还是阴白河,都是同一条河流。 许满仓痛饮一番,又将水囊灌满,然后再次上马,直奔边城。 与此同时,柯埭带着一大批人马也赶到了边境,看到的是尸横遍野。 柯埭心中一惊,连忙命人加速上前,行进到距离边城三十里处,跟丘古汇合。 “你将那些乾军全都杀了?”柯埭忍不住急声询问。 丘古哼了一声:“怎么?怕我抢你的功劳?别忘了,带兵打仗是本将军的事。” 柯埭知道丘古的脾气,也不同他计较。 “丘古将军,乾军不能都死在我们手里,攻心为上,您忘记大头人交代了,让您一切听我的安排。” 丘古一鞭子甩过去,鞭稍落在柯埭脸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别以为在大头人身边拍马屁就想分我的兵权,哼,你问问他们,是听我丘古的还是听你一个乾人的!” 柯埭不必去问,自然知道丘古在赫连族的威望。 他被像奴隶一样抽了鞭子,却也只能压住怒火。 柯埭从马上下来,走到丘古身边,躬身行礼。 “丘古将军,您是大头人身边最英勇的将军,柯某不敢跟将军比。” “只是柯某跟将军一样,对大头人忠心耿耿,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赫连族的壮大。” 柯埭把姿态放的极低,也不去管脸上火辣辣的伤痕。 “刚刚是柯某出言急切,怨不得将军生气,请将军容柯某细细禀来。” 丘古又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给大头人的计谋,不就是想把那些乾军赶到边城外么?让他们看着城门却进不去,对大将军生出怨恨。” “何必这么麻烦,那些人从出了城就注定不可能活着回去,他们怨不怨恨有什么用?” 柯埭知道丘古是个只有蛮力的武夫,可眼下大头人不在,他无法指挥丘古,只能慢慢解释。 “丘古将军,城内可还有数万乾军呢,虽是明面上不敢违抗军令,可看到这一幕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心。” 第74章 与虎谋皮 丘古冷笑,上身前倾微微俯在马背上。 看向柯埭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你们乾人的心思果真歹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坑害自己的同族。” “口口声声说我们北狄人残暴,可是你们做的事情更卑鄙阴险。” 说完,丘古一扬手,身后士兵几人竖起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的,是惨死的吴玉峰。 “不就是要让他们内讧吗?何必那么麻烦,人我都杀了,把尸体给他们送去就好了,哈哈哈。” 大笑之声,丘古转向边城方向忒了一口:“什么乾国大将军,一个玩弄心计的小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这一句,连同柯埭一起骂了。 丘古骂的爽快,要不是大头人器重这个乾人,请他在身边出谋划策,丘古早就想一刀宰了他。 什么阴谋诡计在丘古心中,都不堪一击,只有实力,才是压倒一切的制胜法门。 柯埭抬头,看着破烂的代表着边军的旗杆上被吊着脖子的吴玉峰。 突然笑了笑,轻声说道:“丘将军,所言有理。” 看柯埭这副讨好样子,丘古更对他感到恶心,索性不再理会,下令收兵回部族。 吴玉峰的尸体,被竖立在距离边城城门外三十米的地方。 那些乾兵残破的尸体,被堆积在旗杆下,只要站上墙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陶陂站在墙头,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自然知道这些北狄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以为这样,就能影响他掌控边境军心? 哼,没有了吴玉峰以及那些不认主将的老兵,那些新兵只认给他们发军饷的人。 转过身,陶陂吩咐身边的亲兵:“派人盯着,等北狄人全都退走,出去将城外收拾了。” 亲兵领命,陶陂离开了城墙,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 吴玉峰的事,陶陂也是迫不得已,最近宁州形势有变。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边境。 说起来,陶陂对吴玉峰也是有些爱才之心的,只可惜他曾试探过,这吴玉峰根本没有可能为他所用。 至于那个许满仓,陶陂并未放进心里去,以为也跟吴玉峰死在了城外。 今日北狄人的做法,让陶陂看清了对方即便是在合作期间也不会老老实实的配合。 陶陂也知道,跟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灭亡。 但只要他接下来在乾国的一切顺利,将军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便也不需要担心北狄。 早晚有一日,他会踏平他们。 ...... 丘古跟柯埭带着兵回去了,这一次杀了乾军将近三万人,又得了无数粮草,算是收获不小。 以往跑来打草古,还要丢掉不少勇士的性命,而这一次,乾人却主动奉上。 这让丘古觉得乾人总是自诩聪明,实则最愚蠢的才是他们。 在丘古心里,乾人就是只会内斗的窝囊废。 若不是他们运气好,出生在富泽的中原,早就不该存在了。 丘古虽莽撞,但也巴不得这种事情多来几次。 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柯埭,柯埭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丘古觉得必须多劝劝大头人,早点让这个乾国人滚蛋。 不,这人知道的太多了,哪怕他在赫连族待了好几年,丘古也绝对不信任他。 乾人阴险狠毒,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害,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他们北狄? 而且丘古知道,跟乾国大将军陶陂合作,也是这个柯埭在其中牵线。 丘古心里合计的时候,柯埭看向他的背后。 他能感觉到,丘古对他动了杀意。 但柯埭并未害怕,因为赫连通保现在还需要他。 身体随着马匹摇摇晃晃,柯埭将目光放在远处,随后又望向天空。 高空中两只鹰在盘旋,十分自由。 柯埭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一侧辽阔无边的草原。 还有一个人逃掉了,也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却让柯埭上了心。 他很好奇,前些日子被他驱赶的那一半士兵中的将领是谁? 今日死在边城外的人数,看似相差不多,但柯埭知道,至少缺了几百人。 虽说几百人应该对眼下的局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万事就怕意外。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让结果大不相同。 乾国、北狄,终有一日,会分出个胜负。 而他柯埭,便是促成这一日到来的棋手。 回返的北狄军队中,将领各有心思。 一墙之隔的关内,不同的情绪也在私底下蔓延。 军营中,那些从各地分配来新边军,此时也是心慌慌的。 大将军召集了所有副将发布军令,副将又给牙将,偏将下达军令。 之后是各大小都统训话,再由各什长、伍长看管。 最下层的兵卒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吴副将带领两万老边军同一万新军出关后,便再没回来。 而这件事,被严令禁止在军中流传,违令者,以什连坐治罪。 但不能说,不代表一点都不了解。 城墙上,总有轮值的士兵,看到了远处的那场战役。 看到了无数乾兵的尸体被抛到了城门外。 看到了被吊死在旗杆上的吴副将.... 但他们不敢说,说了,不光是自己,还会连累其他袍泽兄弟。 整个边境,尤其是边城,一种沉闷的气息在军营中悄悄蔓延。 对于其余百姓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影响。 百姓如牛羊,关在城墙内,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打听不到什么。 只能感觉到最近巡视的边军,似乎像样了很多,一个个都很严肃。 但旌安附近的百姓不一样,他们知道吴副将带兵出去打北狄人了。 现在吴副将没有回来,却来了一大群陌生的士兵接管了旌安。 每天挥着鞭子,拼命驱赶那些服苦役的百姓,让他们加速建城墙,将旌安这里的缺口封住。 旌安这一处的缺口早就该封住了,若是早些这样做,也不至于让北狄人有机会冲进边城。 只等这一处封住,北狄人再想进攻入关,也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跑。 一直跑到天山那边,才能绕进关内。 到那时,他们旌安以及边城,奉池这些地方的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怕什么呢? 一时间,不知何人、何处开始,有人开始赞颂大将军英明,能护边关百姓安稳。 第75章 无处容身 许满仓藏在边城外部远处,看着一队队士兵赶着马车从远处的密林回来。 待这些士兵全都进了边城后,许满仓来到了他们忙活了两天的密林。 这里有个大大的土堆,明显就是这两天新翻的土。 他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开始刨土,刚刨了浅浅一层,就看到土下露出的尸体。 这些尸体穿着边军的兵服,许满仓扔开了树枝,开始用两只手来刨。 被他翻出来的尸体越来越多,直到,泥土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许满仓颓废的坐到了地上。 吴玉峰死了,死后还瞪着眼睛。 许满仓就坐在这个尸坑旁,跟他对望着。 呆坐了好一会儿,许满仓木然的爬起来,将吴玉峰的尸体拖了出来。 又将其他的尸体重新掩埋,然后将吴玉峰捆在背后,离开了密林。 许满仓沿着密林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连阴山下。 连阴山绵延不绝,一重又一重。 因为有这座大山在,替乾国护住了大半个疆土。 连阴山山峰陡峭,沟壑纵横。 许多区域终年被浓雾笼罩,能见度极低,这使得误入其中的人极易迷失方向。 大山深处,极少有人踏足,所以藏着许多外面少见的凶猛野兽,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许满仓背着吴玉峰爬上山峰,没有往深处去,而是寻了个能看到两国的高处,将他掩埋在此处。 吴玉峰死不瞑目,许满仓也没有帮他合上眼。 背到这里来,他就是想让吴玉峰一直看着,看着他守护了多年的边境到底值不值得。 “吴将军,这里能看到乾国,看到边城,也能看到北狄的草原。” 许满仓对着新坟念叨了一句,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两国的交界。 “您曾经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能摇摆不定,否则两国都难以容身。” “可是我现在觉得,像您这样的人,好像也一样无处容身。” “这里不属于北狄,也不属于乾国,您就在这里看着吧,看看这天下,到底最后会落在谁的手里。” “也看看那些所谓的高官,为了那些权力,还会害死多少人。” 这些话,许满仓看似是对吴将军说的,实则也是对自己内心失望的折射。 许满仓在山顶陪吴玉峰待了一整天,第二日,阳光出现后,许满仓便下了山。 那匹被丢在山下的马,许满仓没有拴它,竟然也没有自己走丢。 骑上马,许满仓朝边城望了一眼,策马朝天山的方向跑去。 如今他已经不想管乾国跟北狄之间的事情了,但仍然需要回到乾国。 高大夫的家人还不知所踪,他准备潜回乾国去打探一下。 只是,他这张脸,真的太显眼了。 许满仓准备从天山附近还未建起城墙的地方潜入。 吴玉峰死后,旌安那边的关卡一定都被大将军掌控了。 翻越连阴山又太危险,所以只能跑的远远的。 从天山那边进入,许满仓还可以先去一趟虎州。 不知道刘大他们有没有成功见到仇将军。 更不知道仇将军若是得知边境的消息,又会不会上报朝廷? 对于官场权力上的事,许满仓出身寒微,并不了解。 他见过的最多的就是当兵的,最大的官就是大将军。 边境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许满仓也并不清楚,他更不知道虎州在哪里。 于是许满仓决定,先顺路去虎州探查一番,再去寻高大夫的家人。 一路骑行,许满仓跑了大半个月,终于听到了奔腾的水流声。 这是兰河的主干河道,隔着兰河,对面便是天山。 此时的许满仓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那套北狄骑兵的盔甲早已被他丢在了半路。 牵着陪了他许久的马儿来到河边的一处浅滩,许满仓忍住了要梳洗一番的打算。 让马儿饮饱了水,解下了它背上的马鞍。 “走吧,回到草原去吧。” 马儿像是通人性一样,晃了晃头,在许满仓的手上蹭了蹭。 许满仓用力摸了摸马儿,然后在它身上一拍,马儿撒腿跑开。 跑出好远停了下来,许满仓朝它摆摆手,转身又抓了两把湿泥抹在了脸上,然后朝边境走去。 许满仓不知道虎州在哪里,他以前只听人说过,沿着阴白河一直走,就能到虎州。 所以许满仓入关后,一路扮做乞丐,靠乞讨沿着河流走。 天气越来越热,许满仓的身上散发着臭味。 一路上偶尔遇到几个人,无不是嫌弃的远远就躲开了。 这正是许满仓要的,他的相貌太明显,若是有人仔细去打量他,就算把自己搞的再脏也容易露出破绽。 这一日,许满仓在河边实在找不到吃的了,只能往附近的村庄去。 而且他走了好久,也需要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虎州还有多远。 走过一片片麦田,许满仓远远就听到了喧闹声。 前方有一个小村庄,里面似乎正在办什么喜事,非常的热闹。 许满仓走到村子外,刚好看到迎亲的队伍来接新娘子。 原来是村里有人家嫁女,许满仓还从未见过嫁女有这么大排场。 这女方家中在村里摆了不少席面,那些饭菜的香气让许满仓的肚子叫的越发厉害了。 大喜的日子,许满仓没有上前讨要图惹人烦,只是在村外站着。 正准备转身离开去寻点别的吃食,就见一个穿着体面,却满脸沧桑的老翁端着一个大碗走过来。 见许满仓要走,急忙喊住了他。 “给,吃吧吃吧,今天老汉我嫁女,相逢即是缘,你也沾点喜气。” 许满仓未曾想有人会端来食物给他,又听是今日设宴的东道主,连忙双手作揖道谢。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接过大碗,没想到碗里的饭菜中竟然还有两块肥肉。 听着眼前这乞丐的吉祥话,老翁面露苦色,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许满仓端着碗,在村口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满满当当的一大碗饭菜都吃进了肚子,许满仓总算是感觉没那么饿了。 他将碗放在石头上,没进村子讨嫌,朝村里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刚走出不远,就见穿着鲜艳的喜婆一边跑一边哭嚎着往村里跑,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不知晓。 “哎呀,丁老汉啊,不得了啦,你家喜儿在花轿里自尽啦,这可怎么得了哟...” 第76章 一饭之恩 还未走远的许满仓闻言,犹豫片刻停了下来,转身回头去看。 村里人听到了那喜婆的话,顿时乱作一团。 刚刚还施舍给许满仓的好心老翁,更是险些一头栽倒。 他被人扶起,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口中不断的悲呼:“我的女儿啊...” 许满仓看着一行人扶着那老翁朝前面跑,他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路上听着前面的村民七嘴八舌的劝说以及谈论,许满仓也算是听了个大概。 原来老翁的女儿被十几里外蔚县的一个姓王的财主老爷看中了。 那财主年纪都快比老翁还大,原本老翁也是不愿意。 奈何,那财主不光有钱,还是县里衙门师爷的岳丈。 为了逼迫老翁,他们还以服徭役的名义,将老翁腿脚不便的儿子给绑走了。 就这样,老翁的女儿喜儿不得不同意嫁过去。 今日村里那体面的宴席,也是财主派人置办的,哪想到花轿还未抬进门,新娘子就用藏起来的剪刀自尽了。 若不是喜娘喊了半天不见新娘子说话,她掀了轿帘看了一眼,只怕花轿就要抬去王府了。 村里人跑到了县城外,看到花轿已经落了地。 几个抬轿子的轿夫等在一旁,男方家里接亲的人已经跑没影了,想来也是回去报信。 老翁冲过去掀开轿帘,只见自己女儿的盖头还没摘,人歪在一侧,一把剪刀插在心口。 鲜血将大红色的嫁衣染成了暗红。 “喜儿啊,我的喜儿啊,是爹错了啊..老天爷啊...” 老翁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花轿前。 村里其他人都知道这婚事到底是怎么促成的,因此看得不落忍。 大伙儿纷纷上前劝说,也有人让老翁快点想想法子,喜儿没了,可他还有儿子。 若是王老爷知晓喜儿自尽了,说不定恼怒之下,不会放过老翁一家。 许满仓听闻这些,默默穿过人群。 路过花轿时,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沿着土路朝县城方向而去。 反正如今他已是无家无国之人,今日这老翁与他有一饭之恩,许满仓必定要报之。 走了大概一炷香左右,前方县城方向跑出来一群手拿棍棒的人。 在一个穿着长袍,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带领下,气势汹汹的迎了过来。 许满仓站在土道上,这群人走到跟前见是一个脏得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叫花子。 不耐烦的拿棍子朝许满仓晃了晃:“滚开滚开,哪里来的叫花子,别挡着路。” 许满仓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开口问道:“是王老爷家的人吗?” 领头的小胡子闻言“咦”了一声,走到近前停下了脚步:“你谁啊?” 许满仓看着这些人,就知道他们不是去解决事情的。 “我有事想见见王老爷。” “你?一个臭花子,赶紧滚,别耽误爷们去办事。” 许满仓还是不动,小胡子嚣张惯了,见状一棍子就抡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这一棍子能把这叫花子打的头破血流。 作为县城富户王老爷家的管事,小胡子平日里在府中低三下气,在外面可是鼻孔里看人。 他们老爷是师爷的岳丈,跟县令大人也是常常在一起饮酒的。 整个蔚县,谁敢得罪他们王家? 别说一个叫花子,就是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就跟打死一条野狗也没区别。 想象中的惨叫从小胡子嘴里发出来,许满仓身子一偏,抓住了小胡子握着棍子的手腕。 他一用力,小胡子的手腕“咔”的一声就被掰折了。 凄厉的惨叫声把小胡子身后跟着的那些家丁都给吓坏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管事就抱着手躺在了地上。 许满仓伸脚一挑,掉落在地上的木棍被他勾起。 他伸手一握,以木棍当做长枪奔着那些家丁就去了。 片刻后,这一群人全都躺下了,每个人最少断了两根骨头。 作恶是不可能了,许满仓用力之大,将他们的骨头都踩的粉碎。 即便是马上送医,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对于这些狗仗人势,欺压百姓之人,许满仓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他把所有被他打趴下的人都搜刮了一遍,搜出些许财物,转身又回去了。 花轿还停在路中央,那老翁哭晕过去一次,被掐了人中唤醒。 醒来后抹干了泪水求了村里人帮他把女儿的尸体从花轿中抬出来。 正准备背着女儿的尸体回去,许满仓回来了。 他将刚刚搜到的钱都塞到了老翁怀里:“王家派了一群人,带了棍棒过来,想必是要来寻你麻烦。” “我已经将他们拦住了,但也只能拖得一时,这些银钱你拿着,尽快带家人离开吧。” 许满仓只是路过,他护不了一辈子,所以才叫老翁逃走。 老翁抱着女儿的尸体,喃喃说道:“逃,往哪里逃啊?” 一旁跟来帮忙的村民,虽然也奇怪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是谁。 但眼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大伙也是跟着发愁。 “就是啊,往哪里跑?” “没有官府给出的路引,跑了就会被当做流民,到时候田产没收不说,在外也进出不了城。” 又有人紧张道:“可不能跑啊,咱们是一个村的,你若跑了,我们要连坐的呀。” 乾国因为连年都有战事,所以对于百姓出入活动有着极严苛的要求。 哪怕是户籍地,也不是你想去哪就能去哪。 他们村离蔚县这么近,平日攒了些蛋和菜 ,抓了几尾鱼想去城里换些针头线脑都得交上好几文的入城费。 而且还不能在里面一直待着,到了时辰就得赶紧走。 许满仓一路专挑偏僻地方走,几乎不进城也不进村,所以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老翁神色绝望:“罢了罢了,就算能跑,又能跑的哪去?” 他一子一女,女儿被逼自尽,儿子又腿脚不便,如此活着还不如都随了女儿一起去了。 许满仓闻言,从老翁怀中又将那些银钱拿了回来。 “诸位若想不被牵连,只当从未见过我,王家之事,我去解决。” 许满仓说完转身就走,那老翁愣了一会儿才赶忙爬起来追赶几步,跪倒在地。 “好汉,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许满仓摆摆手,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喊道:“只当偿还你一饭之恩罢了。” 第77章 杀人 如今的许满仓算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吴玉峰的死,整个边境的人心中都有数,所以他也不会再回军中。 当初被他派去找仇将军的人有几百个,许满仓不信一个都见不到。 到时只看仇将军是否会跟大将军沆通一气。 若真是那样,说明乾国已经烂的差不多了。 现在的许满仓不当自己是乾国人,也不当自己是北狄人。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说不准下一刻便会被抓到处死。 所以许满仓只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快步回到之前教训王家下人的那个地方,那群人被打断了骨头,还在地上哀嚎。 许满仓拎起领头的小胡子,两巴掌将他扇醒,问出了王家的具体位置,以及家中人口。 小胡子一开始还想要仗着自家老爷的名头吓吓他,结果许满仓随便拖过来一个家丁一手就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回,小胡子终于意识到,他碰到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大、大侠,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求求您饶我一条狗命。” 小胡子也姓王,是王家的远房亲戚,远到基本上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面皮,所以在一众想打秋风的穷亲戚里,得了王老爷的信任。 平日里也是为虎作伥,帮着王老爷做了不少的恶事。 许满仓问出了王家的信息后,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其他的恶事。 一手提起断了手的小胡子,让他带自己进城。 小胡子哪敢不从,内心其实更加窃喜。 进了城以后,还不就是他说了算? 许满仓看不穿人心,但他也不在乎。 临走前,一人一脚,将那些被他打残的家丁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然后,拖着小胡子一直到县城外。 蔚县只是泗州边缘的一个小县城,歪歪扭扭的城门口懒懒散散站着两个官兵。 小胡子提醒许满仓,他这一身乞丐模样,是不允许进城的。 许满仓只斜了他一眼:“我若进不了城,你也没什么用了。” “别别,小人有办法,有办法。” 小胡子收起满腹的心思,不敢再耍什么心眼,连忙带着许满仓朝城门走去。 守兵自然是认得小胡子的,见他抱着胳膊十分痛苦的模样,还主动上来询问。 “哟,王管事,这是怎么了?” 许满仓就跟在小胡子身侧,小胡子可是知道他一招就能要了自己命,哪敢多说。 “没事没事,摔了一跤,多亏了这小兄弟帮了一把,我得先进去看看大夫。” “那快去吧。” 若是许满仓自己,这一身打扮根本就进不了城。 但小胡子不一样,他带着,那两个兵也未盘问许满仓是否有路引。 进了县城,许满仓跟着小胡子来到了王家。 这王家不愧是县城里的土财主,大宅子建的很气派,占据了县城内主干街道好大一块地。 乾国对于府邸有很严格的要求,包括大门的规格,并不是想建什么样就建什么样。 这王家最多算是乡绅富户,家中没有做官的,所以正常来说,并不能建如宏伟的大门。 门前廊柱也只能用黑色,而王家就招摇的用起了红色。 当真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了。 小胡子回到了王家,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但他还没有放轻松,冲王家门口看门的家丁使了个眼色,急急忙忙把许满仓请进大门。 一直将许满仓带到了院内,小胡子突然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关门,关门,来人啊,把他抓起来!乱棍打死!” 许满仓就冷冷的看着,也不去追,反正早死晚死,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王家的家丁人数众多,在小胡子的呼喊下,大门被重重关上,从各个角落出来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仆。 许满仓并不惊慌,他就知道小胡子不会老老实实。 而且既然他敢进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满仓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可上过战场,去过草原,见过大生死。 又天生神力的他对上这些外强中干的普通家仆,那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十来个家丁被许满仓打到爬不起来,惨叫声惊动了内宅的人。 一个胡须修剪的十分漂亮,挺着肚子,穿着绸缎衣裳,红光满面的老者从后院出来。 两个娇娇嫩嫩的小丫鬟扶着老者,看向许满仓的眼神透着惊讶。 “什么人?敢在我王府放肆?” 王老爷皱着眉头看向许满仓,只见他一身褴褛,头发凌乱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双眼。 “你是从哪来的乞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小胡子见老爷出来了,急忙抱着手臂跑过去:“老爷老爷,这小子刚刚杀了咱们家十几个人。” “什么?”王老爷也吓了一跳。 小胡子便贴到近前把事情说了一遍,老者也才知道他今日要娶的小妾竟然在路上自尽了。 “真是晦气。”王老爷怒喝道:“不知好歹,能入我王家是她的福气,哼。” 听闻看中的小妾宁愿死也不愿意进门,王老爷比听到许满仓杀了他十几个下人还生气。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去衙门叫人,赶紧把这乞丐带走,什么人都能进来,当我王府是什么地方?” 王老爷说完,就被搀扶着想回后院去。 就算那些家丁仆人被打躺在地上,王老爷全程也没把许满仓放在眼里。 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衙门的官兵吗? 小胡子急忙追上去:“老爷老爷,这个人,这个人...” 他想说这个人太厉害了,可看见许满仓朝他们大步走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扭头就跑。 许满仓并没追他,而是几步冲到了王老爷身后。 等王老爷听见脚步声回头,一个斗大的拳头已经砰的一声砸中面门。 他那张因纵欲而苍老不堪的老脸顿时就凹了下去。 两个小丫鬟惊恐的发出刺耳的尖叫,手一松开,王老爷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胡子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心中胆寒,一边喊人,一边飞快的冲出了大门。 第78章 灭门 等到王管事冲到了衙门报信,王老爷的女婿亲自带人来王家时。 王家大宅里,血腥气直冲脑门。 之前被许满仓打得倒地不起的那些个家丁仆人,也全都被放了血。 整个王家前院,遍地尸体。 王管事当场就吓尿了裤子,瘫坐在大门口不敢往里进。 衙门的师爷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赶紧催着府衙的官员进去查看抓凶手。 从前院找到后院,除了王家一个痴傻的小姐,其余一个活口都没有。 府中的库房也被撬开了,银子,银票散落满地。 王老爷死的最惨,头像是被大石头给砸了一样,连脸都看不出来。 蔚县最大的财主老爷被人灭了门,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百姓们纷纷猜测是什么人做的,如今知道真相的,只有那个生下来就痴傻的小姐跟王管事。 可那小姐连话都不会讲,问不出什么来。 而王管事自那天看到了遍地的死尸后,吓得跟痴傻也没多大区别了。 成宿成宿的不敢睡觉,生怕一眨眼,那个人就来杀他。 不管县令跟师爷问他多少次,他都不敢讲。 王家也不敢回,每天死皮赖脸的躲在县衙里,哪怕是住在院里也不敢出去。 王家的那些田产,自然被师爷跟县令大人两人给瓜分了。 师爷的妻子是王老爷的大女儿,娘家被灭了门,她每天嚷着让师爷抓凶手报仇。 可蔚县关了城门搜了好几天,挨家挨户的查,愣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十日后的清晨,县城里专门往城外庄子送夜香的夜香公,带着家里的儿子跟婆娘一人拖着一辆木轮车来到城门口。 车上摆满了几乎一人高的大木桶,还未靠近,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 守门的士兵捏着鼻子:“干什么?现在不准出城。” 夜香公一脸为难的想上前解释几句,可士兵嫌弃他身上臭,拿长枪指着不让他靠近。 “军爷,这都封了十日了,城里的夜香实在是搁不下了啊。” “跟我说有什么用,这是县令大人下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城。” 夜香公的儿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满脸坑坑洼洼的疤痕相貌有些吓人。 闻言不满的大声吼道:“那倒是让县令大老爷下令,让城里的人别拉屎啊。” 夜香婆急忙拉住儿子,不住的道歉。 夜香公也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个臭烘烘的钱袋子,里面装着一些铜板。 “军爷,麻烦行个方便吧,就是夜香,这外面庄子还等着用呢。” “我们也知道军爷辛苦,您也知道我们一家,就是靠收点夜香为生,这再不让出城,整个城里都要臭了啊。” 夜香公掏的钱也没几个,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赚的只够糊口而已。 儿子已经二十有五,家里是做这个的本就不容易讨婆娘,再加上脸毁了,更是没了希望。 传宗接代怕是指望不上,能活一天算是一天了。 “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去去去,别在这熏我们,赶紧推走推走。” 夜香公叹了口气,哎了一声,无奈只好招呼婆娘跟儿子又把车拖了回去。 不过他们这次直接来到了衙门口,夜香公的儿子在停车的时候,还不小心洒出来一些屎尿。 整个衙门口顿时臭气熏天,衙门口的守卫都捂着鼻子后退。 夜香公陪着笑脸,说是想要求见大老爷,求他给开个出入城门的凭证。 门口的守卫不想去通报,可不通报,这夜香公也不走。 天这么热,臭气散的到处都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衙门门前都没有人敢走了。 守卫只好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师爷捂着鼻子出来了。 夜香公又说了一遍难处,这城内的夜香都是他们家在收。 封城这么久,实在是没有地方存了。 师爷让士兵检查一下,可谁能顶得住这个味道,敷衍的让夜香公把桶盖掀开看了眼就当检查过了。 于是,夜香公一家得了出入城的批准,推着三大车夜香出了城。 一直到离蔚县几里外的河边,夜香公赶忙停了车,让儿子帮忙,抬下了中间那辆车上的一个大木桶。 揭开盖子,许满仓从里面跳出来,一头扎进了河里。 洗泡了许久,可身上的味道还是难以散去。 这时,夜香婆笑着从车上解下来一个小桶,里面装着草木灰。 让许满仓把身上那套衣裳脱掉扔了,然后拿草木灰给他使劲揉搓着头发。 洗的差不多了,又翻出一套粗布衣裳。 “恩公啊,委屈你了。” 原来那人许满仓从王家后院围墙翻出去就撞见了正在夜香公。 他并不是在收夜香,而是偷偷的在王家后院烧纸钱。 许满仓当时差点就杀人灭口了,这夜香公却是笑着说:“你先告诉我,王家老爷死了没有?” 闻听此言,许满仓没有动手,只是告诉他,王家除了一个痴傻女子,其他人都死了。 夜香公当即倒头便拜,把许满仓视为恩公。 之后,蔚县到处都在搜人,许满仓就躲在夜香公家里存放夜香的草棚子里。 上门搜查的士兵受不了味道,草草检查一遍就走。 许满仓这才知道夜香公一家跟王家的恩怨。 夜香公一家世代都是干这一行的,不受待见,好歹不至于饿死。 原本夜香公有两个儿子,眼前的是大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还有一个小儿子死于五年前,当时只有八岁。 那几日夜香公偶感风寒,两个儿子懂事,替父亲上门去收夜香。 结果小儿子提着恭桶出门时不小心洒了一些在后门上,就因为这个,小儿子被人按在恭桶里活活溺死。 大儿子要去拼命,也是被打了个半死,人虽然救回来,可这脸却是毁了。 报仇是不可能了,他们的命还不如王家养的狗金贵。 所以夜香公也只能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的去小儿子死的地方,给他烧点纸钱,诅咒王家不得好死。 却没想到那一日,诅咒竟成了真的,王家被许满仓给灭门了。 大仇得报,夜香公一家虽然看出来许满仓的北狄血统,却也并不在意。 对底层连活着都很难的人来说,是哪里的人并不重要,怕是那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硬要装人的畜生。 等了十日,搜查松了不少,夜香公合计了一个出城的计策,只是要许满仓钻进装夜香的木桶中去,要遭罪不少。 但许满仓从小到大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泡在夜香中又能如何?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虽是耽误了一些功夫,倒也算是顺利。 第79章 北狄王的往事 许满仓换上干净衣服,又从旧衣服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 倒出来里面都是散碎银两跟一些金叶子。 这些钱财是他从王家拿的,没有拿整锭银子也没拿银票。 不是许满仓怕被抓到,而是他从未用过大钱,更没用过银票。 在他的认知里,碎银子就是很大的钱,可以买很多的东西。 他从军之前,也只摸过铜板。 记得第一次面见大将军,大将军赏赐给他一盘银锭子。 但后来许满仓被关在小院,又被派去了草原,银子的事就无人再提。 许满仓将留了几块散碎银子,其余的要赠予夜香公一家,感谢他们冒着风险将自己送出城。 但夜香公一家说什么都不肯收,反而是夜香公的大儿子问许满仓,能不能教他几招? 他只是觉得,王家有那么多能打的家仆,都不是许满仓的对手。 就说明许满仓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 许满仓思索片刻,他并不比旁人多会些什么,无非是天生力气比较大。 但人的反应能力是可以练的,许满仓觉得夜香公的大儿子骨架粗壮,适合练些拳脚。 “我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也不懂怎么教人,但从前我只是不断的练习劈砍,感觉练习的久了,也有些用处。” 许满仓的态度诚恳,对方也不好再求什么。 跟夜香公打听了去虎州的方向,许满仓跟对方一家告别。 走出一段距离回头,见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推着车走了。 许满仓蹲在河边,抓了些淤泥,将刚洗干净的头发和脸又给抹上了。 衣裳也弄得脏兮兮,然后光着脚离开蔚县。 入了关内,许满仓要更加小心。 但一直扮乞丐流民也不是办法,因为这样他想入城就很麻烦。 一些在城外的小的村子,对外来人也很是注意。 许满仓就这样一直在偏僻少人烟的地方行走,常常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哪怕身上有银钱也买不到吃食,只能见山入山,见林钻林,自己寻摸些什么来填填肚子。 就在许满仓赶路的时候,草原上那雄伟的王庭大帐,也是数千匹马儿的拖拽下缓慢移动。 北狄王拓跋凌没在王帐内,而是在前方军队的护卫下骑着马,身边跟着当初陪同许满仓回阿史那族的勒都思。 “还是没有找到哈只儿吗?”拓跋凌问。 勒都思摇摇头,自他从阿史那族回来,告诉王说哈只儿跑掉以后,王上就一直让他找,还秘密的找。 哈只儿的离去,让勒都思内心有些不舒服。 他想过如果王上要惩治哈只儿跟阿史那族,那么他一定不会帮忙求情。 勒都思是生气哈只儿没有义气,两人已经结为“阿干”。 如果哈只儿有难言之处明明可以实话告诉他,他会替王上求情。 可是哈只儿竟然跑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勒都思感觉到了背叛,所以王上要他秘密寻找哈只儿,勒都思可谓是认认真真的在执行。 “王,我们的草原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不如您下一道命令,这样其他部族的人也不会敢收留他。” 拓跋凌摇摇头:“勒都思,这件事我信任你才会交给你去做,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赫连族的人知道。” “王,这是为什么?” 拓跋凌看向远处,许久才开口缓慢说道:“哈只儿,可能是我的孩子。” “什么?”勒都思被这句话惊得险些掉下马去。 “你应该还记得,十几年前,乾国皇帝带兵攻打我们的时候,我在王庭抓到了一个乾国女子。” 勒都思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王。 “可是您不是说,已经杀了她吗?” 拓跋凌缓缓摇头:“我放她走了。” “那...那...”勒都思“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糊涂了。 “哈只儿身上有我当初给她的信物。”拓跋凌沉浸在回忆里:“算算年龄,也差不多。” 勒都思忍不住回头,可惜只能看到巨大的王庭大帐。 “王上。”勒都思骑在马上,上身往拓跋凌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 “王上,仅凭一个信物怎么能确信哈只儿是王子殿下。” 拓跋凌笑了笑:“我也不能确定,只觉得看到那个孩子,就感觉很亲切。” “可是哈只儿身上可疑的地方也很多,他最开始装聋作哑,后面回到了族中又悄悄逃走。” “若他真的是王子,为何不跟您相认?”勒都思问出了疑惑。 这些问题,拓跋凌这段日子已经自己想过了。 他猜测哈只儿的娘应该还活着,如果她活着,一定不会让哈只儿跟自己相认。 那个女子,虽然是乾国人,却比草原上的女子还要直爽,比男人还要勇敢。 每每想起那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拓跋凌都心中火热。 他是想留下对方的,但他知道留不住,强留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作为整个北狄的王,拓跋凌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只能强要她,再放她走,但对方并没有任何感激,反而说过会杀他。 这么多年了,其实拓跋凌一直期盼着她来刺杀自己。 结果,想等的人没有等到,却等来一个戴着那信物的孩子。 拓跋凌也在想,哈只儿会不会就是他跟那个乾国女子的孩子? 可惜,曾经哈只儿装聋作哑,让他没有机会细聊。 原本打算待他到了自己身边再慢慢了解,人却跑了。 越是这样,拓跋凌越是相信哈只儿跟自己的关系。 “勒都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勒都思郑重点头,但心里总觉得很别扭。 “王上,即便哈只儿真的是王子,可他毕竟...没法服众的。尤其是其他的几位王子。” 见勒都思说的磕磕绊绊,拓跋凌豪爽的笑了:“勒都思,你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哈只儿如果真的是我的孩子,就算我再喜欢他将来也不会把王位给他的,你放心。” “我只是觉得对他的母亲很是亏欠,想要补偿,毕竟是她的孩子,即使不能继承王位,做一个富足的头人也是可以的。” 第80章 征兵 北狄在血统方面,并未有太多的歧视。 不过北狄跟乾国是敌对,常年开战。 撸来的乾人都被当做了奴隶,因此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最低等的奴隶。 但在拓跋凌心里,那个乾国女子是让他这辈子最动心的女人。 所以爱屋及乌,想到哈只儿可能是她跟自己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对哈只儿好一些。 只可惜,勒都思偷偷寻找了那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阿史那族的人安排好了吗?” 勒都思回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他们迁徙到了屠各部附近,那里水草茂盛,有了您赏赐的牛羊,他们会富足起来的。” 拓跋凌点点头,勒都思曾经提出审问阿史那族的族人,被他拒绝了。 他觉得哈只儿对阿史那族有感情,从他坚持要送阿勒卜回去就看得出来。 就算那些人知道些什么,隐瞒了些什么,也是为了哈只儿。 拓跋凌不希望将来找回哈只儿后,因为阿史那族让两人之间产生裂痕。 勒都思也看明白了,心里重新对哈只儿提高了重视。 王上很明显,对那个乾国女子余情未了。 假如哈只儿回来了,王上真的能做到,只让他接管一个部族? 那么又会让哈只儿接管哪个? 勒都思没有想多久就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听到王上说。 “勒都思,阿史那族人口太少了,拨一些奴隶过去。” 拓跋凌想了想又说道:“屠各那里,我记得还有个阿鼻族,人很少,勒巴儿也很头痛,不如让他们并入阿史那族。” 勒都思领命,心里已经明白,阿史那族要崛起了。 ...... 许满仓还是沿着阴白河走,因为这个方向能到虎州。 但乾国一州之地面积不小,靠两条腿,还要避着些村落城镇,恐怕最快也要走上月余。 这一天,许满仓路过了一个村庄。 尽管距离尚远,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村子规模不小。 成片的房屋紧密相连,形成一片密集的建筑群。 而村子外面的田地更是一望无际,数量众多,而且每一块都被精心照料,看上去生机勃勃。 此外,从阴白河引出的一条支流巧妙地环绕着整个村落,犹如一道天然的屏障,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许满仓走到了支流旁,用手拘着喝了几口水。 抬头看去,对岸几个光屁股小孩正在浅浅的河道里玩水,一旁还有几个妇人正在洗衣。 那几个妇人也看到了许满仓,见是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花子,就喊了那几个小娃到岸上去,不要去对面,离许满仓远点。 这支流不宽也不深,妇人的话清晰的传到许满仓耳朵里,他并不介意。 自己这副样子,在外面遇到了人,一般也是别人躲着他。 眼看快要晌午了,许满仓有些饿。 原本打算遇到村子后换些吃的,现在见人家如此防备,他也就消了打算。 对岸的妇人端着木盆,招呼着小娃娃们回去了,河边安静了下来。 许满仓喝饱了水,在附近寻了有树荫的地方坐下休息。 蓝天白云,微风吹动田地里的稻穗,不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 这样安逸的感觉,让许满仓十分的迷恋。 正当他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见了马蹄声。 许满仓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就躲到了树后。 骑马的有三个人,看穿戴,像是军中的,还带着兵器。 三人骑马入了村庄,在村口站定。 很快村里的百姓陆陆续续的从家中出来。 许满仓没有靠太近,只看见那三人中站在前面的那个,手里展开了一张什么东西。 应该是在宣告什么,说完之后,那人将东西递给村里其中一人,然后上马转身跑出了村子。 但没有回来时的那条路,而是往另一条路去了。 之后许满仓就见村里人都围在一起,议论声大的就连许满仓都能听见,只是听不清到底他们在讲什么。 定溪村,村正年过半百已是满头白发。 白头发都是这两年才生出来的,可见村正这两年有多不容易。 “哎,又要征兵了。”村正叹了口气:“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要打仗了,毛小子他们去服役的,都直接参军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有儿子被征召的人家顿时哭闹起来。 “服役还有机会回来,可去跟北狄打,那就回不来了呀。” 村正一脸的沧桑苦涩,以前他们定溪村在附近十里八乡那都是富裕的村子。 因为土地肥沃,靠着耕种,就算是每年上缴的赋税不低,也能剩口吃的。 再加上他们定溪村有山有水,还靠着阴白河,时不时能打点鱼去卖补贴些家用。 可是这两年,青壮都被征调走了。 不是拉去采石,就是强行充军入伍。 只剩下一些老弱妇人,没有壮劳力,咬着牙过日子。 之前村里已经被征走了一些男人,本来就要到期回来了,结果现在又说要去打仗。 采石虽然又苦又累,好歹能活下来。 可去打仗,那就是九死一生。 但今天来的军爷可不是来跟他们商量的,只是通知了一声。 这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也反抗不了。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一片愁云伤感之中。 许满仓在村外,只看到村民们聚集了好久才慢慢散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出刚刚那三骑是军中之人,因此有些好奇军中又有了什么变故? 于是想了想,许满仓抬脚绕过小溪走进村子。 村正正跟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抓紧给村里满13的男娃娶媳妇。 能多留一丝香火就留一丝,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定溪村就要没人了。 乾国律例,男子满十五,女子满十四方可成婚。 男子满二十,女子满十八若无婚配,便由官府指配嫁娶。 这两年十五以上的男丁都去服役了,没去的也马上要参军了,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留香火。 在这样下去,岂不是就要断了根? 村正合计想着法子,就看见一个脏的脸都看不清的叫花子进了村。 “老丈,能不能讨口吃的?” 第81章 见闻 许满仓没有靠他们太近,只是远远的弯腰行礼。 村正打量了一番,因为许满仓太脏,头发又乱糟糟的挡着脸,他也没看出什么来。 扭头对不远处一个光屁股小孩喊道:“虎娃,回去找你娘拿些吃的来给二爷爷。” 叫虎娃的小子脆生生的答应了,一溜烟跑走。 村正指了指村口的大石磨:“坐会吧,吃的一会儿就拿来了。” 许满仓再次道谢,走到石磨旁边坐下。 村里来了生面孔,村正也就没再跟那些人商讨办喜事的事情,让他们先散了,回去先同家里人说一声。 等人走了,村正走到许满仓跟前。 “你从哪来啊?” 这年头生面孔很少见,因为出行有限制,就像他们这个村里的人想要去远点地方,都要找他这个村正开个引子。 引子也就相当于证明,没有这个东西,你去别的村或地方就进不去。 引子上得写清楚你去什么地方要干什么,要待几日等等... 许满仓只是在村口要饭,他若是自私进了村也是不行的。 但村正还是要盘问一下,因为许满仓太面生了,看这身形,年岁应该也不大,怎么会沦落至此? “老丈,我从旌安那边来的。” 村正很是惊讶:“旌安?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许满仓回道:“去年北狄人入关,家里人都死光了,我侥幸逃出来,再没有回去。” 村正闻言叹了口气:“哎,都是可怜人。” “不过,如今朝廷派了大将军来,听说旌安那边的城墙都要建好了,以后也不怕北狄蛮子再打进来了。” 许满仓摇摇头:“宁愿在外乞讨,也不愿回去了。” 村正点点头,也能理解。 这时候,虎娃端着一个大碗跑了过来。 村正连忙去接:“慢点慢点,把碗摔坏了,看你娘不揍你。” 虎娃不过四五岁,闻言嘎嘎的乐。 村正接过大碗看了眼,里面装着大半碗的蒸粟饭,半块面饼,跟一点小菜。 他递给许满仓:“吃吧,乡野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 许满仓感激道谢,接过碗刚要吃,看见虎娃依偎在老丈怀里,脏兮兮的小手塞在嘴里,盯着他碗里的面饼。 许满仓笑了笑,拿起面饼递过去,虎娃接到手就跑。 跑出十几步,这才转身,见村正爷爷没有说话,笑嘻嘻的蹲在地上啃起了面饼。 “这两年村里的青壮都去采石、从军了,地里的活就指望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跟女人。” “收成不如原先了,娃娃们平日里也吃不到啥好东西。” 村正摇摇头:“好赖还饿不着肚子。” 许满仓吃了几口粟饭,闻言说道:“我见外面农田种着稻米,长势不错。” “那些哪里是我们能吃的,等收割了都要交上去。” “往常交了还能剩下一些,现如今大将军要打仗,城里的官老爷收了粮要送去边关。” 村正看着啃得满脸口水的虎娃轻声说道:“也是为了保咱们平安,去打蛮子的兵里,说不定就有自家的孩子,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去打仗。” 许满仓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饭。 他觉得一切都很讽刺,百姓们勒紧了腰带,省出粮食供养的边境大军,却在自相残杀。 许满仓吃饭时,村正把虎娃招到跟前,抱在怀里。 他看到许满仓撩起散落在前面的发丝,尽管脸上抹的脏兮兮,可离近了还是能看得出很年轻。 “小哥儿今年多大了?” 许满仓愣了愣,实则他也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岁数。 当初许老爹为了让他早日顶替家里出劳役,也是谎报了年纪。 按那个算,他如今已是十七岁。 于是许满仓便说自己十七。 村正一听,又仔细打量着他,见他好手好脚,身体应当是没有毛病的。 “小哥儿,你既已无亲人,又无处可去,在外当流民总不是办法,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里穷乡僻壤,老汉我倒是可以帮你安顿下来。” 衙门还会来征兵、征劳力,村里多一个年轻人总是好的。 在此之前,这小哥儿也可以帮忙耕种,还有村中那些够年岁又怕配不到好人家的女娃。 招个女婿入赘也是极好的事,想来现在村中家家缺壮劳力,总有人愿意。 许满仓有些吃惊,他不知这老丈心里竟生出了这么多想法。 赶忙起身道谢:“多谢老丈好意,不过我还有事要去一趟虎州,实在是无法停留。” 村正只当是许满仓推脱之词,劝道:“小哥儿,虽是打不到咱们关内来,可如今关内也不安稳。” “你这样子在外行走,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当做流民抓去服苦役。” “你若肯留下,老汉我帮你在此处安家娶妻,一切都无须你来操心,村里帮你置办,你看如何?” 怕许满仓不信,他又表明了自己村正的身份。 许满仓这才听出其他意思,只是不管他所图什么,许满仓定然是不会留下的。 就算他没有其他事情要做,许满仓也不会留在这里娶妻生子。 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将这张脸洗干净,眼前的村正怕是再不会说挽留的话。 许满仓朝虎娃招招手,把碗递给他。 虎娃不怕生,从村正怀里钻出来,跑过来接碗。 “老丈好意心领了。”许满仓拱拱手转身离开。 村正见是真留不下,总不能硬绑了也只能无奈叹气。 刚转身准备回家去了,却听虎娃说道:“二爷爷,你看小石头。” 村正扭头,瞧见虎娃手里竟然抓着个银块儿。 他急忙抢到手里,是真的散碎银子,估摸着有半两重。 再回头,刚刚的乞丐已经不见了。 村正不信一个来村里讨饭的乞丐,身上竟然有银子。 他也算有些见识,知晓刚刚那人定然不简单,枉他还想着把人骗着留在村里。 如今想来,徒惹人笑话。 村正将银子收起来,摸了摸虎娃的头:“虎娃,莫要跟旁人说起这事,回头二爷爷去城里,给你买糖人吃。” 虎娃抱着碗嘎嘎的乐,殊不知刚刚的小石头能给他换好多糖人。 第82章 虎州 离开了村子,许满仓继续沿着大河主干走。 偶尔碰到来河边打鱼的渔民,他就跟人讨要些吃的。 大部分人还是很善良,见他衣衫褴褛的落魄模样,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 许满仓身上没有铜钱,若是什么都用银子,也只能引起怀疑。 因此他能讨就讨,讨不到也就算了。 只是这一路走来,许满仓也了解到了现在乾国境内的一些事情。 乾国面积不小,气候也比草原要好的多。 若不是有战争,乾国的百姓基本上都能过的很好。 只是常年跟北狄打仗,朝廷国库空虚,自然赋税就重。 哪怕是老天爷眷顾,风调雨顺,可那些百姓们还是过的很艰难。 这只是许满仓在外面看到的一些村落的现象,至于城内,他几乎没有进过,也就不是太清楚。 就这般走走停停,转眼间又到了中元节。 许满仓也终于到了虎州的地界。 他从一座荒山翻越,看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 虎州有大半都贴着宽阔无比的阴白河,外围无数个靠着河岸为生的渔村。 站在荒山最高处,许满仓还看到了河边无数的船只,以及十分热闹的码头。 距离那一大片渔村不算太远的地方,就是虎州最大的城江金古城。 许满仓低头看看自己,决定先去渔村换一身行头,若不然他这副样子,可能也入不了城。 下了山,许满仓来到了河边,远远的就闻到了鱼腥气。 这里的小村子,家家户户都晒着鱼干。 村里的路,也是用一些河里摸来的贝类外壳碾碎了铺的。 许满仓没贸然进村,而是往河岸边停船的地方走。 一艘艘简单的小木船停在岸边,还有不少人在忙活,看样子是刚打鱼回来。 几个妇人坐在滩上,从渔网上往下摘挂住的鱼,有些破了的网,还要及时的给补好。 而男人们,则三三两两收拾船上的东西,或是在岸上休息。 许满仓走过去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一个妇人看了他几眼,招呼了男人过去,指着许满仓说了几句,然后从木桶里抓了两条鱼,用草绳拴好。 许满仓见那男人提着鱼过来了:“说句吉祥话,这鱼就给你了。” 这一路不知被施舍了多少次,有要求的还是第一次见。 但许满仓也知道对方不过是讨个吉利,于是拱手说道:“愿大哥岁岁平安,福泽绵长,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将手中的鱼递给了许满仓。 爽朗的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心头热乎,鱼你拿着,我们捕鱼的讲究,图个吉利,你也别介意。” 许满仓感激地接过鱼,连声道谢:“多谢大哥。” “小兄弟从哪来啊?” 许满仓回道:“我从泗州来这里寻亲。” “泗州?”男人看了看许满仓:“你这就一路乞讨来的?” “也不是,路上不小心丢了路引跟盘缠,进不得城,所以才....” 男人闻言倒是生出不少同情之心:“没了路引,那确实难办,你的亲戚在什么地方?” 许满仓说道:“应该是在城内,只是我听说没有路引进不得城。” “自然是不行的,就连我们想进城去卖鱼,也得有村正开的引子,每日只得进去一个时辰。” “就是有了引子,入城每人还得交上一文钱呢。” 许满仓点点头:“大哥,那您帮我想想,我怎么才能进城去寻亲,老家人都死光了,若寻不到亲人,我也没地儿可去了。” 听许满仓这么说,男人想了想:“我们明日一早要进城卖鱼,你若知道你家亲戚住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你去知会一声。” “可是,许多年没往来了,我也不知他住哪,只知道他好像在城中军营里。” “军营?”男人使劲摇头:“那地方可不是我们能去的。” 许满仓自然也知道,他就算能进城,也不敢轻易就直接去找。 他对仇将军并不了解,只听吴将军说过可信。 如今各个城池进出十分严格,许满仓原本想要跟这些渔民一起混进城。 但听说也要引子,许满仓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怕万一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会连累这些渔民。 “大哥,多谢您了,我再想想旁的法子。” 许满仓拱拱手,提着两条鱼离开。 夜里,许满仓将两条鱼烤了,吃完后,他来到了城外。 夜色中,城门紧闭,城墙上隐隐能看到人影,是值守的士兵。 仇将军管理的城池,比之前许满仓看过的任何一座城都严。 许满仓花了一晚上时间,才寻到了一处有机会潜入城的地方。 是城外引水入城的一条水渠,通过城墙下面,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多长。 潜入之后露面会不会当场被抓住? 在水渠外反反复复的查看,天亮后许满仓离开了,他得做些准备才行。 与此同时,江金城内,仇将军仇津,正满脸凝重的坐在主帅营帐中,眼里隐隐有怒火。 在他下方,还站立着几个军中将领,都在等候仇将军发号施令。 “朝廷下了指令,命我赶去边城,听大将军的命令攻打北狄。” 看了看桌案上的旨意,仇津很想抗旨不遵,但出身武将世家,他若抗旨,便是将整个仇家陷入了不忠之地。 此时营帐中,都是仇津信任的下属。 听到仇津的话,几人自然也知晓他在愤怒什么。 “吴副将死的不明不白,两万多边军老兵全部战死,朝廷为什么就不查?”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副将大声嚷道。 仇津虽然愤怒,但他毕竟是将领,不能先乱了分寸。 “将军,您不能去,边境已经不是从前的边境的,陶陂如今已经彻底掌控了边境军权。” “当初也是他上奏朝廷,将您派到了这里。” 另一名牙将点头应道:“将军,边城吴副将的死实在太蹊跷了,未查清之前,咱们不能贸然过去。” 仇津叹了口气:“可是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难道要本将军抗旨吗?” 第83章 背后之人 仇津也往宁州递了折子,并且还跟家中通了书信,了解的比这些下属更多一些。 圣上旧疾复发,如今大部分政务,都是由二皇子暂代处理。 朝中太傅是二皇子党一脉,而大将军陶陂是太傅的女婿。 关于陶陂这个人,崛起非常快。 因此在得知他被封为大将军统管边境,还手握十万大军虎符时,仇津也曾暗自调查过。 目前得到的消息,陶陂跟太傅一样,都属于二皇子一党。 而且陶陂还格外的被圣上赏识,所以连带着二皇子都能被圣上高看一眼。 有这些蛛网一般交错的关系在,二皇子将来的机会更大了。 如今乾国圣上共有五位皇子,其中大皇子跟四皇子是正宫皇后娘娘所出。 当今圣上最重嫡庶,对两个嫡子,尤其是对年长的大皇子最为重视。 原本最应该成为太子的,就是大皇子,因为他不但是嫡子,还是长子,且稳重。 只可惜当年圣上为了锻炼大皇子,不但让他去军中历练,还让刚满十五岁的大皇子跟随他一同出征北伐。 结果那一次,乾军大败,就连圣上也险些没能回来。 而大皇子在回返途中受伤坠马,还被马踩断了腿,虽保住了性命却变成了瘸子。 瘸子无法继承大统,大皇子便失去了机会。 而四皇子年岁尚小,如今不过八岁,上面二皇子跟三皇子皆已成年。 二皇子的生母是贤贵妃,又自小聪慧,很得圣上喜爱。 在大皇子失去夺嫡资格后,二皇子呼声最高,圣上也经常让他帮忙处理政务。 只是一直也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三皇子出身有些神秘,母亲不详,听说是当年圣上第一次出征时从外面带回的普通女子。 而且一直养在惠州行宫,连位份都没有,直到三皇子五岁时才被接回宁州,且只有三皇子自己。 如今,各皇子渐渐长成,圣上年岁渐高,又因年轻时受伤落下旧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立储之事似乎不远了,眼下朝中文官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二皇子。 这未来大位归谁,似乎已有定数。 仇津的这些部下都不知道,他上的折子里,关于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边军的事情,讲述跟事情真相基本不差。 可是请求朝廷彻查的折子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了。 他相信这不会是圣上的意思。 两万多边军阵亡,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更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似乎那些人只是河中的水花,溅落后无人在意。 眼下仇津只能确定的是,大将军陶陂是二皇子的人。 夺嫡之事,自古以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平静。 哪个皇子又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权旁落没有想法? 所以,陶陂将军权抓在手中,又是否是二皇子的意思? 毕竟,即便大皇子成了残疾,登顶无望,但他被圣上亲自教导多年,无论在朝中还是军中都有一定的威望。 二皇子想要掌握军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短短一年时间,陶陂的权力似乎过大了。 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仇津无须知晓细节,只看结果也觉得有些蹊跷。 最主要的就是陶陂突然将督建城墙的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老边军突然派去攻打北狄,结果全军覆没。 这么大的调兵动作,仇津即便离开了泗州,也时时关注着。 乾国有五洲之地,泗州守护边疆,抵御北狄,因此每年消耗最多的就是泗州,其次才是皇城所在的宁州。 以前的边境守将,只统领泗州边军。 而现在陶陂被封为大将军,掌管十万兵马,不但接管了泗州边境的军队,战时还有权从其他各州调动兵马。 也就是说,陶陂以攻打北狄为由,可以随时上报,调动除宁州以外的兵马。 这权利大到让仇津害怕,眼下接了旨意,他就算是不情愿,也不得不带兵前往泗州。 有些事,仇津已经察觉到了,可他不能说。 说了,眼前这些信任的部下,一定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到那时,乾国外忧内患,北狄若趁虚而入,必定是生灵涂炭。 “我亲自去一趟也好,吴副将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只有去了才能查清楚事情真相。” 仇津摆摆手,安排了副将许章留守,其余人散去准备,五日后,他将带虎州一万守军赶去泗州。 屏退了所有人,仇津也离开了军营。 天亮前,他有规律的敲响了城中一处小院的院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轻轻打开,仇津推门进去。 进了屋,点亮蜡烛,烛光照亮了屋内的人,是个生的五大三粗的汉子。 此人,正是刘大。 刘大一脸紧张,他已经在这里十来日了。 一路也是偷偷摸摸,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城根本进不去。 幸好,当初许满仓将他的百夫长牌子给了刘大,刘大拿着牌子,说有急报。 这才被带进城,还没有马上能见到仇将军,而是被盘问了好久。 后来许副将得知情况,亲自询问,知道刘大是边军,才立马禀报了仇津。 刘大见到仇津的时候,当场就跪下了。 他比许满仓早回了几日,许满仓让他直接来虎州,可他还是带着兄弟们赶去了边城那边偷偷打探。 结果亲眼看见了吴将军跟士兵在城外被北狄人围杀。 而城内大军没有动,城门紧闭。 同伍的兄弟们受不了刺激,冲过去跟北狄人拼命。 刘大当时也想冲过去一起杀北狄人,可他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看到的一切告诉旁人,否则吴将军以及那么多兄弟就会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带着悲愤,一路疾驰,翻山越岭,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虎州。 终于见到了仇将军,但刘大不确定仇将军到底可不可信。 不过,他一个小小伍长,又能做什么? 把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统统告诉了仇将军,然后就眼睛一闭等死。 结果仇津并没有杀他,待刘大睁眼,发现仇将军咬着牙,眼中含泪,他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仇津没有带刘大回军营,而是让他藏在这小院里,说是要给朝廷上报此事。 刘大等了几天,仇将军终于来了。 所以,一见面,他就急着问朝廷是否有消息。 结果却听到仇将军的一声叹息。 “我给圣上的折子,被打回。” “朝廷命我带兵前往边境,协助大将军攻打北狄。” 刘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圣上为何不管不顾?边城内明明有大军,当时若是大将军带兵出城,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仇津之前没有对属下透露实情,但他心里很清楚。 或许就是他将事实上禀,才会被调走。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吴玉峰。 第84章 见仇将军 “刘大,朝廷的旨意我无法违抗。” “在我离开之前,会派人送你去宁州。” “据你说当日许百夫长让你们分批离开,但我让人暗查,来到虎州的似乎只有你。” “你如今是唯一亲眼所见此事之人,但在我让人通知之前,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你性命难保。” “到了宁州之后,你只管藏好,若有一日需要你替数万边军昭雪,到那时你再站出来。” 仇津将那份被打回的折子,连同一封亲笔信,交给了刘大。 刘大这才明白,仇将军似乎被连累了,他也自身难保。 “将军,我跟你一起去,我要去问问大将军,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死,为什么不出兵?” 仇津拍了拍刘大的肩膀:“你的任务更重要,眼下情形不明,切莫冲动。” 刘大泪流满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曾经鲁莽自负,觉得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接在手上的信件跟折子,却犹如千斤重,压的他痛不欲生。 “刘大,我会继续派人寻找你们当初那一队人马。” “泗州我是不得不去,你到了宁州后,一定要万分小心。” 随后,仇津安排了心腹带刘大立即出城离开。 就在刘大离开的当晚,许满仓从城外通往城内的水渠潜了进去。 他水性很差,只能靠着憋气慢慢往前摸索。 还不知这道从墙下穿过的水渠有多长,许满仓试了几次都没能通过。 反而差点溺死在水中,幸好他提前给自己绑了一道绳子,憋不住时就顺着绳子游回去。 不过这几次,他也大致预测了长度。 又歇息半个时辰后,许满仓深呼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沿着边缘前行。 胸口的气越来越少,许满仓不愿意就此放弃,又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游过了城墙。 他在水中没法睁开眼睛,只能一直往前摸。 却不想突然摸到了仿佛栏杆一样的东西。 还不等许满仓弄清楚,只感觉周边震了一下。 许满仓连忙四处摸索,却惊恐的发现他被困在了一个大大的笼子里。 憋的那口气再也坚持不住了,许满仓奋力挣扎,想要扒开笼子,但在水中却使不上力。 因为无法呼吸,窒息感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都要炸开了。 他不断的蹬着手脚,整个笼子被他挣扎的在水中来回晃动。 就在许满仓渐渐要失去意识时,巨大的笼子突然被缓缓吊起,慢慢的升出水面。 早已得到禀报的看守此处的将领带兵赶来,瞧见笼子里关的人不由得笑了。 许满仓找到的入口,是不通过城门唯一能进入城内的入口。 虎州靠近阴白河,沿岸多是渔村,水性好的大有人在。 曾经就有过渔民为了方便入城,从水渠下潜过去。 因为没有登记,一些人在城内偷盗,又从此处离开,颇让人头疼。 城内衙门总是抓不住人,不知道这些小贼是怎么躲的。 直到仇将军他们来了,才寻到了这个地方,然后弄了个带机关的铁笼子在城内水渠的出口。 只要有人钻进去,轻轻一晃,铁笼子就关上了。 当然,仇将军还派了人看守,若是关住了人要及时拉上来,不然就淹死了。 时日久了,那些小贼被抓了几个之后就再没人从这里进了。 城内城外的人都知道,只有许满仓不知道。 今日他也算是自投罗网了,因为水性不好,许满仓呛了好几口水,这时候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两个火把往前一照,许满仓被人撩起贴在脸上的散发,露出了脸。 “北狄人?” 本来许满仓应该被带去衙门暂时关起来,等明日开衙审问。 可他这张脸太像北狄人了,值守的士兵立即禀报上去。 仇津得到消息时,许满仓已经被带去了军营。 路上被押送他的人给了两拳,倒是把呛的水给吐出来,好受了不少。 仇津现在对北狄这个词十分的敏感,他心里惊讶竟然有北狄人潜入了虎州,还想进城。 不等见到人,就立刻派兵在全城以及城外搜查。 见到许满仓时,许满仓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仇津走过去,一旁的士兵薅着许满仓的头发让他仰起脸。 不过两人都未曾见过面,因此仇津不认识许满仓,许满仓也没认出来眼前就是他要找的仇将军。 但许满仓看出这是军营,眼前之人,双手背负,虽未着甲,却也自有一股气势。 “你是何人?潜入城内有何目的?” 仇津看向许满仓,一眼便知晓他是混血之人,并非真正的北狄人。 “咳...我要见仇将军。”许满仓本想偷偷潜入,不那么快跟仇将军见面,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要见仇将军?” “是,我从边境来,有要事禀报,还望通传。” 仇津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许满仓?” 许满仓露出惊讶之色:“属下正是许满仓。” 仇津也很意外,他刚从刘大那知道许满仓的事,转头就见到了人。 “给他松绑。” 待许满仓被松开后,仇津这才说道:“我便是仇津。” “属下边军百夫长许满仓,叩见仇将军。” 仇津一伸手,扣住了许满仓的手臂,没有让他跪下去。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命心腹封锁了消息,调回外面搜查的士兵。 仇津将许满仓带入帐中:“你怎么会来此?” 许满仓没有废话,将他所知所见一切据实禀报。 听许满仓说,吴玉峰同边城两万多将士,被胡乱埋在边境外,仇津的拳头捏的咯吱响。 “仇将军,在我之前,可有其他人来?” 仇津轻轻摇头,并未告诉许满仓还有个刘大被他送走了。 眼下,仇津亦无法完全相信许满仓。 他之前跟吴玉峰有书信往来,可吴玉峰也不会专门跟他提许满仓的事。 终究是以貌取人,仇津也是一员驻守边境多年的老将,他信刘大却不信有北狄血统之人。 “朝廷命我带兵回泗州,许满仓,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大将军指挥不当,许满仓你也算作是证人,到时,我自会向朝廷上报,替边军将士讨个公道。” 第85章 重回边城 许满仓心中一紧,他并不想回边境去面对大将军。 吴副将都落的那个下场,大将军又怎么会给他活命? 见许满仓犹豫,仇津对他更是起疑。 “莫非你还有什么事对我隐瞒?” 许满仓知道仇将军对他可能不信任,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 将自己从军后,经历的一切跟仇将军全盘托出后。 许满仓叹了口气,拱手道:“属下并非有所隐瞒,只是仍有许多地方还想不明白。” “而且,属下觉得,回去之后,大将军不会放过我。” 其实仇津听许满仓说完后,再结合之前刘大所说的一切,他对许满仓就不再怀疑。 只是,仇津觉得,也不能就这样放许满仓离去。 “你放心跟我一同前往,仇某护你周全还是可以做到的。” 仇将军已经这样说了,许满仓便是不想同意,此时身在军营也无法离去。 三日后,仇津让许满仓蒙面混入亲兵之中,跟随仇津以及虎州一万大军前往泗州。 那晚许满仓被带去军营,知道的人都被仇津下令封口了。 所以即便有人看到仇津身边多了个不露脸的,也只以为是谁脸上受了伤。 来的时候许满仓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绕路绕远,躲避着一些城池,因此走的很慢。 而现在跟随大军,速度竟快了许多。 夜里扎营,仇津叫许满仓入营帐内,又详细询问了北狄的情况。 许满仓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在北狄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国之间,乾国占据了地利,要说打北狄,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只是乾国内部并没有那么团结,而北狄就不同了。 北狄生存环境恶劣,内部也有争斗,可一旦对乾国开战,那绝对是万众一心。 因为不管北狄哪个头人,目的都是想侵占乾国富饶的疆土。 听许满仓说完北狄的一些事情,仇津也敏感的察觉到,那个赫连通保,似乎是个变数。 “想不到,我乾国边境,竟然已经被北狄人入侵到了这种地步。” “你说的那些事,我要等亲自见了大将军,才能做决断。” 许满仓默然,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可仇将军还是选择要当面问个清楚。 从这一点,他便感觉仇津或许对乾国是忠心的,但却不能信任。 只是眼下,许满仓也没有办法离开。 行军十数日,部队进入泗州地界。 泗州为军事要地,行军运送物资方便,有一条专门通往边城的官路。 但他们到了奉池,便收到了大将军的军令,命虎州一万兵暂时在奉池休整。 又命仇津赶去边城会面。 仇津带上了亲兵队,其中便有许满仓。 再次回到边城,虽只短短一年多时间,可许满仓进了城之后。 看到熟悉的街面,以及一些熟悉的人,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年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了。 许满仓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低头躲避白眼跟谩骂的黑狗子。 路过家外的那条小巷,许满仓扭头看了一眼。 路过曾经高大夫的医馆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被烧过的医馆已经拆除了,没有盖新的房子,空荡荡的一块地,只残留了一些痕迹。 就像是他此时的内心,也是空荡荡的一片,被抹去了很多的东西。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许满仓转过头,跟上了队伍。 大将军陶陂暂居在边城,曾经谢之庆住过的府邸。 仇津求见,被带到了书房。 许满仓随同其他亲兵站在院内守候。 书房中,仇津行了下官礼,不卑不亢。 “仇将军,本将也不跟你多寒暄了,此次命你尽快前来,是因为本将派出的探子,打探到北狄正在调动兵马,准备对我们边境发起进攻。” 陶陂起身将仇津带到一旁的桌案旁,上面展开了一幅特别细致的地图。 仇津的目光很快被地图吸引,陶陂指着地图上的一些标记说道。 “仇将军,时间紧迫,据探子回报,屠各、鲜于部族已经集结了至少五万以上兵力。” “赫连族也有差不多,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里,还有部分大军在继续往这里地方聚集。” 陶陂面色严肃:“此次保守估计,北狄至少出兵十万,我们虽然兵力相同,可仇将军你也知道。” “在草原上,我们实在是占不了上风。” “不是本将要涨他人志气,而是若在草原上发起战争,阻碍不了对方骑兵的速度,咱们太过被动。” 仇津点头赞同:“那大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这一次还是以防守为主?” “对,当初圣上决定修建城墙,正是这个目的,避人之长攻人之短。” 陶陂的手指划过边境城墙:“依本将所见,若北狄进攻,应该会着重进攻这两处关口。” 他分别在边城城门跟旌安两处点了两下。 “到时你我分别守住这两处,再安排数万骑兵埋伏两侧。” 手指继续滑向两处标记:“这里有土坡,密林,适合埋伏。” “而且这个位置,从边城侧面通过连阴山可以绕过去。” “我准备派人在此处埋伏,待北狄强攻不下准备撤退时,用来拖住他们。” 仇津仔细看着地图,听着陶陂的讲解,对陶陂当真是刮目相看。 “仇将军,至于为什么要拖住他们,想必你也想到了。” 仇津双目泛光:“将军的意思是,在北狄大军攻来的时候,派人从这里去他们后方突袭?” “哈哈哈,仇将军不愧是有多年领兵经验,这个计策仇将军觉得可行吗?” 仇津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脑子细细思索,其实陶陂的布置,只要内部不出问题,绝对是能重创北狄的好计策。 他们以守为攻,并不需要太多兵力。 “将军运筹帷幄,属下佩服,只是,派出侧面埋伏,跟派去后方突袭的队伍,只怕是危险重重。” 陶陂闻言双手背负:“仇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没有不死人的。若是能为乾国打下十年安宁,些许牺牲也是值得的。” 第86章 反转 仇津并不是妇人之仁,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若是能彻底灭了北狄,哪怕是边关十万将士都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这一次,陶陂的安排并没有问题,仇津也看得出,陶陂是真的懂行军布阵,并非纸上谈兵。 两人又将后续兵力安排,以及粮草,守城等一系列事情安排好。 这期间,两人多次意见相同,若不是吴玉峰的死,仇津恐怕也会对陶陂生出不少好感。 安排好这些事情,仇津正想着要如何开口问,陶陂却自己说了。 “仇将军,我知道吴副将生前跟仇将军你相交甚好,你或许对我有些误会。” 仇津回过神:“大将军,属下跟吴副将同在边关数年,自然有些情谊。” 陶陂点点头:“仇将军是否对吴副将的死有疑虑?” 不等仇津回答,陶陂又说道:“其实,最近我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有人说我为了掌权,设计害死了吴副将跟数万边军将士。” 陶陂露出一丝隐忍的苦笑:“我想,仇将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仇津不知他是否在做戏给自己看,只沉声说道:“恕仇某冒昧,大将军能否给仇某解惑?为何边城五万大军不出,要眼睁睁看着吴副将他们死?” 陶陂正过身来,目视仇津:“自然,若不能让仇将军相信本将,之后这一战,恐怕将军也会疑心不会全力以赴。” “到时若输了,本将被问罪是小,连累了众将士以及无数百姓,才是大。” 陶陂说完,走到书架旁,伸手取来一个小小竹筒:“仇将军看看吧。” 仇津接过,知晓这是摊子传讯用的工具,他打开竹筒,从中倒出一卷密信。 展开之后,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字。 仇津看的两眼酸疼,总算是看完,但心中却是疑虑更甚。 “大将军,上面写吴副将私通北狄,可吴副将却是死在北狄人手中,这是诬陷。” 陶陂并不急于解释,又取出几封信件。 仇津一一翻看,其中有吴玉峰跟谢之庆的信件来往,还有北狄赫连头人跟吴玉峰的信件。 “本将也是不信的,毕竟吴副将在边城多年,他若叛变早有机会。” 陶陂将仇津的疑惑说了出来,倒是让仇津无话可说。 “只是,上一次他主动要带先锋军去突袭,让本将带大军随后。” “本将信任他,给他准备足够的粮草做好接应。” “但却发现,城外早有北狄的大军在埋伏,而且....”陶陂冷哼一声:“他将粮草交给他的亲信吴遂负责,吴遂将粮草都送给了北狄人。” 陶陂所说,跟许满仓和刘大完全是两个版本。 “仇将军,本将虽然痛恨吴玉峰跟北狄人勾结,但也只想要拿他听候朝廷发落。” “奈何吴玉峰早已将边军收为己用,他带的那些兵,只知谢之庆跟他,不知朝廷不听本将军令。” “当日他亲自点了原来那两万多边军跟他一同深入草原,说是准备来一次奇袭。” “可结果他却带着北狄大军回来了,而当时边城外早有埋伏,就连旌安也受到了冲击,本将城中根本没有五万兵马,早已不得已分兵去了旌安。” 陶陂叹息道:“若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敞开城门跟不知几何又随时会把刀砍向同胞的那些叛贼拼命?” “那样只会让全军覆没,再让北狄铁骑冲进边城,一路杀到奉池。” 陶陂说的有理有据,仇津看着那些信件,上面还有吴玉峰的印信。 他跟吴玉峰通过书信,这笔迹确实是吴玉峰。 但...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老边军都死了,死无对证,也任凭大将军怎么说。 仇津拿不出证据反驳,内心也不愿意相信大将军说的是真的。 如今,唯一能证明当日之事的,还有两个证人,那便是许满仓以及刘大。 刘大被仇津秘密送往宁州保护起来,若有一日需要认证,刘大就是关键的一员。 而且最重要的是,刘大并非老边军,他是在大将军上任后,从其他地方守军调动来的。 所以,刘大有必要替吴玉峰说谎,得罪大将军吗? 刘大的事,仇津没有说,他既然心有疑虑,那就要自己查清楚。 至于许满仓,许满仓所说的一切,仇津也并不完全相信。 因为他有一半的北狄血统,去了一趟北狄,平安无事的回来。 若是许满仓倒戈了,投靠了北狄,回来做了探子,仇津也一点不意外。 陶陂见仇津没有说话,在那深思,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 “仇将军,我知道我口说无凭,你与吴副将相交多年,一定会更信任他。” 陶陂喝了口茶,叹息一声:“只是北狄大军进攻在即,实在耽搁不得。” “对边境,仇将军你比我有经验,若是不信本将的话,仇将军自可去查,只是大战迫在眉睫,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仇津连忙抱拳:“大将军说的是,先应对眼前。” 陶陂慢点点头,又跟仇津商讨起军备事宜。 并且让仇津守城,他带兵出城迎战,这一决定,让仇津对大将军的怀疑也少了许多。 “大将军,还是属下带兵迎战吧,大将军统领大军,不能以身犯险。” 陶陂轻轻笑了笑:“我怕仇将军担心,毕竟人言可畏。不过你也不必担忧,本将自幼习武,十五岁从军,对上北狄人也有一战之力。” 仇津被陶陂这番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倒好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仇津领兵多年,出身也不低,倒也不至于被陶陂区区几句话就打消了怀疑。 “大将军,属下请战,出城迎战,配合骑兵伏击之事,就交给属下吧。” 仇津断定,哪怕陶陂真的有诈,也不敢像对吴玉峰一样对他,因为他跟吴玉峰不同。 仇家世代为官,虽都是武将,但在朝中,在军中也有不小的话语权。 陶陂深深看了仇津好一会儿,站起身,递给仇津一杯茶。 “好,仇将军既然信我,那就由仇将军出战。” “边军以及虎州将士,仇将军可随意调遣。” 两人举起茶杯,陶陂露出笑意:“先以茶代酒,待大胜之日,陶某再亲自设宴,跟仇将军把酒言欢!” 第87章 北狄攻城 仇津建议,让他带来的那一万虎州军驻扎旌安。 北狄大军攻来,大将军指挥防守,再由他带三万边军从旌安出城杀敌。 这个时候,两边各埋伏一万骑兵就可以出动了,断了北狄人的退路。 而那两个埋伏点,其中一个,正是吴玉峰及那两万士兵的埋身之地。 商议好之后,仇津就带人离开了边城。 直接去了旌安,再派人去奉池传令虎州军赶来旌安驻扎。 安排好一切后,仇津单独叫了许满仓跟他详谈。 他将大将军的话告知许满仓,许满仓听得愤怒不已。 “吴副将不可能勾结北狄人。” “我也相信他不可能,但大将军手中有他跟北狄私通的证据。” 仇津看着许满仓说道:“光凭信任并没有用,哪怕我上了折子也无法说动圣上严查此事。” “但若是大将军,将手上的证据呈上,那吴玉峰就算是死了,也要背上不忠之名。” 听到这些,许满仓渐渐冷静下来。 仇津要的是证据,但当日他明明分批派了人,让他们不要回边城,直接去虎州找仇将军。 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出现,许满仓知道,只凭他自己,仇津也是不会相信的。 而证据,许满仓哪里有? 仇津现在也是脑子很乱,他没有多逼问许满仓,让他出去了。 探子回报说北狄正在集结大军,之后这段时日,仇津也派人去打探。 原本这种事情,他应该让许满仓去最合适。 不过仇津却没有用他,只让他扮作亲兵,跟在自己身后。 距离得到消息又过了一个月,北狄大军真的开始进攻乾国边境了。 浩浩荡荡的北狄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缓缓从草原向边境流动。 此次是草原三大部族出兵,赫连族出兵三万,屠各跟鲜于各出兵一万。 数目远远少于乾国探子打探到的数量。 但这三军汇合到一处,无数战旗飘动,也是遮天蔽日一般。 随着北狄大军越来越近,边境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伏击的军队早已到达了指定的地点,距离边城大约有三里左右的距离。 许满仓跟随仇将军登上了旌安刚刚修建好的城墙。 旌安的这一段城墙,原先有个缺口,却在短短几个月内就修建完成。 沿着原城墙接过来,墙头依旧有垛口,有了望点。 此时城墙之上,堆满了守城用的东西。 大战一触即发,看着远处的一道黑线,如海浪般朝这边涌动。 仇津也不禁严肃起来,至少目前看,大将军派出的探子,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 北狄大军在离边境二十里远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安营扎寨,组装巨木攻城车。 虽然是三个部族出兵,但没有一丝混乱。 已经搭好的营帐里,丘古端坐首位,下面是屠各以及鲜于部族的两名将领。 “今晚都好好睡一觉,明日卯时攻城。”丘古端起面前的碗干了一碗酒。 屠各部的将领呼厨炎面上带着忧色:“乾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丘古摇摇头:“呼厨炎,这次我们带的大部分都是奴隶兵,但是乾国人只会死的更多,你不必担忧。” 呼厨炎还是忧心:“丘古,明知道乾军有埋伏,万一你们联系的那个乾国将军是蒙骗我们呢?” 鲜于部的将领也赞同呼厨的想法:“乾国人诡计多端,万一这是他们计谋?” 丘古压下心中的烦躁,其实他也很讨厌这样的打法。 “这是我们大头人跟王上一同商定好的,你们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呼厨炎看了眼鲜于的将领,两人目光对视,虽是有些不服气却也不能违抗。 谁让目前除了王,就是赫连族的实力最大呢? 第二日卯时,三军已经整装待发。 这个时候,日头刚刚出来,随着号角吹响,无数北狄铁骑冲向了边境城墙。 马蹄声震得整个边城都在震动,边境的百姓们胆战心惊的躲藏在家中。 期盼着这雄伟高大的城墙,可以如以往那般,将北狄人牢牢的阻挡在外面。 只是多年的攻打,北狄也并非一点长进都没有。 上万的北狄铁骑后面,跟着几辆巨大的攻城战车。 车上几根在顶端包了铁皮的巨木,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牛皮。 无数奴隶在牛皮下面用力推着巨车,速度不慢的朝边城的城门冲去。 此次进攻的主要点,还是在边城。 当大批的北狄骑兵闯进射程范围内,城墙上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兵便开始放箭。 箭雨带着呼啸声,从高高的城墙上抛射。 也不用刻意瞄准,下面的北狄兵密密麻麻,立马射中了大片的人。 但顶着箭雨往上冲的北狄骑兵,各个装备精良,就连胯下的马匹都披了甲。 箭矢打在盔甲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当这些声响汇聚在一起,又十分的震耳。 只有个别运气不好,被箭矢穿透了护甲的缝隙中了箭。 一波一波的箭雨几乎没有停下,整个边城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不过即便是这么密集,北狄人的伤亡却不重。 就在这时,几架重弩射出了如同小孩手臂粗的弩箭,这才开始对城墙外的敌军造成了有效的伤亡。 但弩箭笨重,使用起来非常不便,射出一箭需要准备好一会儿,效率不高。 而且即便是弩箭,也射不穿那些厚厚的被加工过的牛皮车。 付出了一些伤亡的代价,北狄大军终于冲到了城墙下。 对于守城,乾军已经有了经验,等北狄人开始利用巨木牛皮车撞击城门。 利用木梯往城墙上爬时,城墙上的守军就开始用石块跟木头往下砸,也用弓箭往下射。 正在爬梯子的北狄兵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但依旧是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很快,城墙下就堆起了一堆尸体。 而城门上方,砸不破牛皮,他们也有办法应对。 火油往下浇,然后往下丢火把,巨大的牛皮攻城车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藏在下面的奴隶被烤的受不了,纷纷从牛皮篷子下面跑出来。 不是被头顶的石头砸死,被弓箭射死,就是被后面补充上来的北狄骑兵给踩踏而死。 第88章 战场厮杀 这一场攻城战,守城的也不是没有伤亡。 当北狄兵搭了无数梯子往上爬时,下方不远还有骑兵往城墙上射箭,替他们争取机会。 双方目前来看,还是北狄伤亡惨重。 但当第一个北狄兵爬上墙头时,个体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一个北狄兵要三四个乾兵才能抵挡住。 这些北狄人上了战场,就像是受了激的野兽,拼命的架势还没到跟前就让人胆寒。 战场上厮杀,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气势一弱,就全完了。 而过去跟北狄厮杀过多次的那些老兵,几乎都跟着吴玉峰死在了城外,如今守城的都是从各个州调来的普通守军。 虽然经过了训练,但也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因此双方一接近,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局势。 这些新边境军尽管手持长矛,身披铠甲,可面对着那些身形魁梧,眼露凶光的北狄士兵,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怯意。 之前练习过的战阵因为心中的惧意都乱了,每一击都无法完全施展出应有的力量。 反观北狄兵,他们咆哮着,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野性的怒吼,仿佛要将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冲上城墙的北狄兵越来越多,墙头的血都顺着墙洞流淌下来,在平整的墙面上形成了一幅幅血腥的图画。 边城内的百姓远远的看着,心中发慌,开始准备要往连阴山逃跑。 大将军陶陂亲自披甲上阵,他身后的亲兵也各个威武不凡,很快帮城墙上解决了一部分压力。 但越来越多的北狄兵朝陶陂冲了过来,他这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下面城门口堆积了几辆被烧毁的巨木车,反而算是堵住了城门暂时无忧。 只是城墙快要受不住了,北狄士兵悍不畏死,自从他们上了城墙,之前城墙上的防守就没了用处。 幸亏这时候,时刻关注着这边战斗的仇津,果断下令出兵。 原本以为防守战怎么都能守上一阵子,待北狄人扛不住伤亡撤退的时候他们再出兵。 结果高高的城墙连半日都没有挡住,再这样下去,边城就破了。 仇津带着三万兵马从侧面冲了过去。 北狄人果然慌乱了起来,丘古跟另外两个部族的将领都没有上前,而是在后方指挥战斗。 看到仇津的兵马,丘古下令撤退,已经攻上城墙的那些士兵也不管了。 三军全部后撤,仇津带兵追赶,同时又让人放讯号。 只要这时埋伏在两侧的骑兵出现,就能将这一部分北狄士兵留下。 但信号放出去许久,之前说好的埋伏却没了动静。 而跑得特别的快的北狄军队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身杀了回来。 仇津所带领的三万大军都是步兵,北狄却人人有马。 在没有遮挡的平原上,他们根本抵挡不住北狄骑兵的冲击。 眼下也不是追究为何两万骑兵没了动静,仇津冷静下来,迅速指挥。 让所有士兵分散开结成战阵。 马蹄声轰隆轰隆的,仿佛踏在每一个人心上。 几乎是转瞬之间,北狄大军就冲到了近前。 血肉之躯的碰撞,几乎在瞬间肢解,即便是分散开第一次冲击也带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许满仓跟着仇津在后方,看着惨烈的战场,浑身热血翻涌。 好在,仇津的反应迅速,命令也下达的准确,虽然第一次冲击就给己方造成了不少的死伤。 但总算是挡住了北狄骑兵的步伐。 马儿跑不起来,骑兵的优势就小了许多。 双方陷入厮杀,丘古甩开膀子带了一队士兵直直朝着仇津他们冲去。 这一仗,他的目的就是对方的将领和尽可能的消灭更多的乾军。 仇津也看到了冲来的士兵,他丝毫不惧,带着护卫他的亲兵迎了上去。 许满仓一支长枪,直接穿透了一名北狄骑兵,用力一挑,长枪上穿着尸体被他甩飞。 看到丘古的那一刻,许满仓翻身上马,直奔丘古而去。 他蒙着脸,一身乾国士兵的装扮,丘古没有认出许满仓。 只见对方人群中有一人十分的勇猛,骑在马上,身姿灵活,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许满仓长枪使的并不好,他将长枪当做箭矢猛的朝丘古投去。 丘古翻身躲过,长枪来势未减,将他身后的士兵穿了透心凉。 这让残暴弑杀的丘古第一次有了些惧意。 想不到,乾军中竟然有这般厉害的人? 丘古大喝一声,也不朝对方的将领去了,这样厉害的小兵他也不能放过。 两人都奔着对方而去很快就拉近了距离,丢掉长枪的许满仓抽出刀,跟丘古狠狠撞在了一起。 丘古也是用刀的,用的是北狄常见的弯刀。 只是他的弯刀比常人的都要大上一圈。 两把兵器碰撞在一起,竟然不相上下。 只是许满仓的刀是军中普通制式,远不如丘古的兵器好。 这一撞,他的刀就被砍出了豁口,这般下去不出几下刀就会断掉。 丘古哈哈大笑,弯刀一旋直接朝许满仓的脖子砍去。 许满仓整个人都仰倒,避开被枭首的危险时躺在马上一脚朝丘古踢去。 丘古也不得已收刀躲避,一个交错两人不相上下。 许满仓冲进了对面人群中一连斩杀了数名北狄兵,又调转马头朝丘古冲了过来。 丘古也严肃了起来,他伸手一挥,屠各跟鲜于两大部族的将领也带兵朝这边杀过来。 但他们的目标是仇津,眼看仇将军那边被围住,许满仓也不得不放弃杀丘古,想要回援。 可丘古却对他起了兴趣,怎么可能放他走。 两人拼杀在一起,丘古这边有士兵帮忙,很快就将许满仓包围。 陷入北狄士兵围攻的许满仓还要防备丘古,一时间险境连连。 另外顾不上的地方,三万乾兵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减少。 即便北狄人弃了马,他们也杀不过。 仇津带着亲兵,混入了战场苦苦抵抗,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步入吴玉峰的下场时。 两侧突然传来喊杀声,边城的城门也缓缓打开。 里面冲出一队队士兵清理堵在城门口的巨车,准备出兵援助。 爬上城墙的那些北狄兵没了支援,再凶猛也抵不过人海战术,很快都被消灭。 而大将军也终于空出手派兵支援仇津他们。 第89章 有细作 即便仇津紧追不舍,但还是让丘古他们跑了。 那两万骑兵追出去好远,又留下不少北狄人的尸体,这才回返。 仇津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看着士兵们打扫战场。 乾国的士兵尸体跟北狄人的尸体被分开,仇津走过去一个个看,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命人拖出十几具北狄士兵的尸体,让人把他们的衣服都扒光。 发现不少人身上都有烙印,还有鞭痕。 常年跟北狄打交道,仇津知道这些都是北狄的奴隶。 北狄奴隶有很多种,有混血,也有战俘。 战俘便是那些不肯归顺的小部落,被打散后便成了奴隶。 这些奴隶身上是有烙印的,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臀上,印记也各不相同,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势力归属。 仇津又命人拉出一些北狄兵尸体查看,果然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奴隶。 这一仗打的很快,不似以往攻城都要攻上几天。 双方死伤都不小,乾国这边差不多牺牲了几千人。 而北狄也留下了将近三千多人的性命,只不过,一大半都是奴隶。 仇津知道,在北狄,奴隶甚至不如牲口值钱。 这些北狄奴隶的生存更艰难,体型都很瘦弱,但上了战场也非常的勇猛。 只是仇津心中很不舒服,自己这边几千正规军却是跟北狄的奴隶换了命。 若不是最后那些埋伏的骑兵追出去,只怕连三千人都杀不到。 死的大多都是奴隶,对北狄大军根本无关痛痒。 果然没过一会儿,探子回报,北狄大军后退五十里扎营了。 这时,大将军传令,收殓士兵尸体,至于北狄人的,都拖到远处丢掉。 然后又招了仇津去议事,处理善后有其他将领负责。 仇津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去问问陶陂,为何事先说好的埋伏,足足迟了一炷香的时辰。 若是按照商议好的计划出战,他们根本不会死伤这么重,也不会让北狄人给跑了。 而且,北狄人像是知道有埋伏似的,退的那样迅速,像是早有计划。 带着这些疑问,仇津带兵准备回边城。 转身要走时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许满仓,提着一把已经砍废了的刀。 “你今日表现很好,没受伤吧?” 许满仓还蒙着脸,闻言摇摇头,其实他今天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以为吴副将的那一幕还会上演,但大将军却开城门派兵支援。 所以一时之间,许满仓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说什么,恐怕仇将军也不会信。 “那就先回城。”仇津满面严肃带兵入城。 许满仓回头看了一眼北狄大军撤退的地方,那个人,赫连族的丘古。 终有一日,他会亲手杀了这个人! ...... 仇津带着愤怒入城,去了军营后,只见军营空地前吊着两个人。 正是负责这一次埋伏的骑兵将领。 大将军陶陂也是一脸怒气,亲手执鞭已经将二人抽得几乎没了人形。 见到仇津,陶陂扔掉鞭子双手抱拳,要单膝跪地给他行礼请罪。 仇津连忙架住:“大将军,你这是为何?” 陶陂双眼含怒:“仇将军,是陶某用人不明,这两个混账竟然不按军令行事,险些害了众将士。” 吊在架子上的其中一人,奄奄一息说道:“将军、末将知错了。” “哼,军令如山,你违抗军令本将就是死罪!” “将军饶命..仇将军...饶命...” 仇津闻言,上前两步,目视着这两名将领。 “为何不按军令行事?” 其中一人满脸痛苦:“我们、我们收到了假的传令。” “假的传令?”仇津不明白。 大将军这时又让人拖来一具死尸,这人是乾国人面孔,却着亲兵服饰。 “从他身上搜出一块儿仿造的令牌,是这个人假传本将的军令。” 陶陂捏着假令牌,非常的愤怒:“可惜,找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服毒死了。” 仇津心中自然怀疑:“今日,北狄大军退的也蹊跷,现在想来,他们好像是早知道有埋伏。” 回想起来,北狄的将领虽然也冲进来厮杀,但后方有一部分军队始终是没怎么动的。 前面跟他们厮杀的士兵中,大部分都是穿了士兵铠甲的奴隶。 仇津将这个发现告诉了陶陂,同时也时刻注意着陶陂的表情。 陶陂听完也是惊讶:“你说大部分都是北狄的奴隶?”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着,面色变换,随后锐利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视线落在了仇津身上:“仇将军,立即召集所有军中将领来我营帐中。” 仇津抱拳领命,陶陂先回了营帐。 仇津看到陶陂的盔甲上也布满了血污,今日大将军也在城墙上杀敌了。 他又看了看还吊在柱子上的两个将领,这二人也不知是真的蒙蔽了还是与北狄勾结。 如今除了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来。 将领们都去议事,许满仓有些疲惫的等候在外面。 这时有军医从伤兵营那边过来,看到这边的亲兵各个也浑身血迹,就来查看了一下。 见到许满仓脸上蒙着布巾,布巾上也染了血迹,以为他脸受伤了就要看看。 许满仓连忙说没事,军医见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便没有勉强。 但这件小事,却还是被大将军陶陂给知道了。 每个将军身边都有亲兵,亲兵实际就是心腹。 平日帮将军传令或者做其他事情,上了战场那就是挡箭的盾牌。 因此,对仇津的亲兵,陶陂也是有些关注。 他自然知道仇津的亲兵中总是有一个蒙着脸,对外说是脸上有伤。 但今日军医去试探,却也没有让对方摘下来面巾。 不过,许满仓总要吃饭,总要睡觉,不可能一直都遮挡着。 所以在陶陂有心要查的情况下,很快就知道许满仓的身份。 今日议事,陶陂主动说军中定然有细作,一定要严查。 把仇津的话给堵死了,却也没有证据指明最大的细作就是大将军。 因为在仇津还没有开口,似乎大将军就把所有他怀疑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假传军令的人死无对证,那两个骑兵营的副将以及偏将都受到了惩罚。 大将军还一再保证,会查出细作是谁,仇津倒是也想知道,最后会揪出谁来? 第90章 巨型投石车 北狄大军一直没有撤退,双方的探子不远不近的互相盯着。 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又是一场大战。 仇津每天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之前目测北狄的大军不过几万,远不是北狄的真实实力。 但上一场,草原三大部族的旗帜都出现了,那么其他的兵力呢? 仇津担心在边城外的这些北狄人只是一个幌子,他们还有其他的动作。 这几日,大将军时常召他们去议事。 北狄迟迟不攻,乾国也不过主动出城进攻。 这样拖下去,乾国只要将整个边境线严加防守,预备北狄大军从其他位置突袭就好。 而北狄每一日都要耗费无数狼草,显然僵持对他们没有好处。 北狄最缺的就是物资粮草,他们常年迁徙的习惯,使得北狄人除了放牧并不擅长耕种。 那边的环境,也产出不了多少粮食。 主要以驯养的牛羊为食物,却还要跟恶劣的气候做抵抗。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就连北狄的奴隶,上了战场都是全力以赴的以命换命,凶猛至极。 因为拼命了或许有机会立功,而不拼命,只会死。 “奴隶啊...” 仇津很是头痛,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对北狄的了解。 奴隶在北狄很多,甚至某些部族,会让奴隶们像牲畜一样不停的交配,来生出孩子。 无所谓成活率怎样,无所谓会不会饿死。 反正投入不多,长大一个便是多了一个劳力跟战力。 养奴隶的成本跟培养一名真正士兵的成本差距太大了。 仇津没想到,北狄如今竟然用奴隶兵来换他们乾国的正规军性命。 这几年,北狄也开始玩上谋略了,不似从前那般横冲直撞,这让仇津很是担忧。 北狄的实力发展太快了,而乾国... 大将军处处可疑,却又没有证据。 而且仇津其实也想不通,他已经是掌管十万大军,整个乾国军权最大的人了。 若是跟北狄勾结,又能图什么呢? 查细作的事,一直在暗中进行,不光是大将军在查,仇津也在查。 只是他如今在边境,可用的人手不多。 大将军将边城之外的城墙防务,交给仇津以及另外两个副将负责。 带来的虎州军也都安排在各处,仇津能用上的也只有自己的几个亲兵。 但他始终没怎么动用许满仓,因为许满仓的身份有些特殊。 说起来也是仇津对许满仓也始终有些疑心。 僵持了十日,北狄大军再次攻城。 这一次,他们转向了旌安方向,对着刚刚建起的高大城墙发起了进攻。 旌安这边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仇将军下令防守。 北狄大军后方,三面代表三大部族的旗帜飞扬着。 无数北狄士兵推着攻城巨车和梯子在骑兵弓箭的掩护下朝城墙撞击。 城墙上也飞下无数的箭矢跟长矛,许满仓提着一张盾牌,始终跟在仇津身侧。 偶尔有几支箭飞上了城头,便及时给拨开。 北狄大军跟从前一样,冲锋再冲锋,攻了半日没有攻上墙头,留下一地尸体后再次撤兵。 然后第二日,第三日再次卷土重来,与此同时边城也遭受了攻击。 虽然每天乾军也有伤亡,但对比起北狄的损失,仇津觉得可以守住。 无论是人数伤亡还是粮草的消耗,北狄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进攻。 可就在仇津觉得再待北狄进攻几日,等他们伤亡惨重后就可以出兵的时候。 边城那边突然燃起狼烟求援。 边城的兵力比仇津这边要多多了,大将军亲自镇守,怎么会守不住? 仇津安排副将继续守城,亲自带兵过去。 这才知道大将军陶陂受了重伤陷入昏迷,仇津去看了一眼。 他的盔甲还未脱掉,头上包着的布渗出不少血。 来不及多问,仇津立马接管了边城。 无数伤兵被从城墙上抬下来,原来进攻此处的北狄士兵竟然又推出了数辆从前没有见过的攻城车。 无数巨大石块,粗壮的树干从那车上高高投出,砸在城墙上,造成的伤亡很大。 “是投石车。” 不是没见过投石车,但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投到墙头最大的一块儿巨石,估摸着能有几百斤重,就连城墙都砸烂了一处。 这让仇津心情很是沉重,被这样的巨石砸中,必死无疑。 大将军陶陂算是幸运,他身边有亲兵架着盾牌,可还是运气极差的被一截粗木头砸中了肩膀跟头。 若不是有护甲跟头盔,只怕此时已经凉了。 普通盾牌根本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石头跟木头,这种大的投石车距离也不必离的太近。 所以城墙上士兵们的反击也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明明是守城方,此时却被攻城方打的抬不起头。 再继续这样下去,不说士兵的伤亡,城墙估计都有可能倒塌。 为今之计,只有出兵主动进攻。 眼下,陶陂重伤昏迷,最高的指挥权便是仇津。 仇津立马准备调骑兵出城,先毁掉那些巨大的投石车。 只是这个任务跟送死无疑,仇津不知能派何人去? 许满仓看到边城这边的旗帜是赫连族的,知晓指挥的也是丘古,主动请战。 仇津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城门打开,许满仓带领三千骑兵冒着被巨石砸到风险冲出了城。 待他们出去,城门就再次关闭。 马蹄轰隆,速度飞快,跑到了一定的范围内,那些投石车就构不成威胁了。 但北狄早有准备,弓箭手轮流抛射。 有人在马背上被射中掉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后面的马蹄踩踏成了一团肉泥。 但没有任何人放慢速度,他们这三千人,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许满仓临出发前找仇津要了一把大弓。 他一马当先,凭借灵活的身姿躲避了无数箭矢。 跑进了射程之内,许满仓双腿夹紧,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速度飞快的连续几箭射中了敌军,一壶箭射完,两军也终于相遇。 许满仓将弓一甩,抽刀冲了上去,一路砍杀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身后紧跟着的骑兵见状士气大振,将许满仓当做箭头,紧跟其后。 三千骑兵在许满仓的带领下如同一把利刃冲进了北狄军中... 第91章 震慑敌军 他们这三千人的任务就是破坏北狄军中的巨型投石车。 因此许满仓目标明确,带着人一路冲杀到了第一辆投石车附近。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这投石车巨大的仿佛一座楼阁,投篮用数层牛皮缝制。 支杆则是数根圆木牢牢地捆绑在一起,难怪竟可以投掷几百斤重物。 而如此巨大,也非人力可以拉动,每一架投石车前都配了至少十几匹马。 许满仓一刀砍翻一名北狄士兵,松开缰绳立身马上。 立即有数支利箭朝他射来,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高高跳起。 如同一只飞鸟扑向了投石车,一把抓住了厚实的牛皮边缘整个人吊在半空。 身下数名北狄士兵抡起兵器朝他刺来,许满仓手臂用力一拽,人便翻到了牛皮上。 接着他几刀砍断绳索,在牛皮投篮掉落之前爬上了木柱,又从木柱上一跃而下,跳进马群之中。 长刀飞舞将那十几匹马划伤,马儿受惊吃痛奋力向前逃窜。 许满仓又砍断绳索,迎面而来的北狄士兵顿时就被发疯的马群冲散踩踏。 身后跟随的骑兵一个冲刺,投石车附近顿时空了一圈。 第一辆投石车被迅速破坏,巨大的木柱绳索被砍断,圆木掉落又伤了好几人。 但他们的速度减慢,失去了骑兵的优势也同样被慢慢包围。 许满仓见状,一刀飞出去刺穿了一名北狄士兵,回身抱起地上的一根巨木当做武器。 只要一扫,就能扫倒一片,他仿佛是杀红了眼,任谁也无法抗住被一根几百斤的圆木撞击。 这般勇猛,陷入包围的乾国骑兵顿时士气大增,纷纷调转马匹又一次冲锋。 而对北狄人来说眼前的一幕就是深深的震撼,甚至心中升起一阵惧意。 进攻北狄城门的这一支队伍确实是丘古在带领指挥,他此时只有一万兵分成了三段。 前方投石车旁尽是奴隶兵,中段是弓手,而随他在后方的,才是正规的北狄铁骑。 城门大开时,丘古看到一队约两三千人数的骑兵冲来,也知晓他们的意图。 不过却并未担忧,到此时他的铁骑都未真正出动。 在丘古看来,乾国的骑兵根本无法跟他的军队相比。 消灭这三千人只是时间问题,但此时却是有些出乎丘古的预料。 一向冲动鲁莽的丘古却并未下令全部进攻剿灭这些人,而是下令撤退。 他身前的铁骑令行禁止,撤退的命令一下达,无论人还是马,几乎同时转身。 许满仓杀红了眼,等他听到密集而整齐的马蹄声回过神看去时。 丘古的军队已经跑出去很远。 许满仓主动请战就是为了杀丘古,此时哪里容得他再次逃跑。 他猛地撞开两人冲了出去,捡起一把弯刀翻身上了一匹无人的马匹。 很快就追上了第二队边撤退边放箭的北狄士兵。 就算是许满仓再灵活,单人匹马面对无数弓箭手也险险被扎成了刺猬。 他左右躲避,不知被多少箭矢贴着皮肉擦过,即便是追上了这些弓箭手也终究被阻碍了速度。 许满仓身下的马匹被射中倒地,许满仓也浑身都伤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等他再爬起来,丘古已经带着军队跑没影了,那些弓手也撤退的迅速。 许满仓气喘吁吁,回头看去,投石车那边还隐隐传来喊杀声。 他满心古怪之感,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再回头看向丘古逃跑的方向,许满仓也知道自己无法再追,追到了草原他单枪匹马又能如何? 从地上捡起一把弓,又从一名北狄士兵的腰上摘下一壶箭。 许满仓一手持弓往回走,看到城内出来一队兵马,正在绞杀那些没有跑掉的北狄士兵。 待到全部杀光后,清点人数,同许满仓一同出来冲锋的骑兵,只剩下了半数。 遍地的死尸,浓重的血腥气味,许满仓一步一步走回队伍中,迎来了无数人敬佩的目光。 还有三架巨型投石车没有破坏掉,但拉车的马儿几乎都被射杀了。 北狄人即便是打败了仗,也不会留马匹给乾国。 仇津在城墙上看到许满仓他们成功冲进敌军中并且还能坚持顶住,就立即派兵准备支援。 只是敌军撤退的太快,当副将带兵冲出去时,许满仓已经追了出去。 副将没有带兵去追,斩杀了那些来不及跑的北狄士兵后,便看到许满仓浑身是血的提着一把弓走回来。 今日许满仓的英勇,不光使得北狄人胆寒,也让边城士兵们敬佩。 抱起巨大的粗木时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们心里。 只是今日跟他冲锋的骑兵以及出来支援的士兵都不认得许满仓。 只知道他是仇将军身边的亲兵,整日蒙着脸,连容貌都未见过,十分的神秘。 因此,虽然很多人敬佩他,却也不知如何搭话。 副将命人将三架巨型投石车推回城中,许满仓便跟随其他人一起抬了死伤的乾国士兵一同回去。 只留下满地北狄士兵的尸体.... 入夜,大将军陶陂醒来,召见了仇津,询问战况。 当得知北狄大军已经全部撤退,露出轻松神色。 “多亏有仇将军坐镇,否则今日危矣。” 陶陂捂住头,想要坐起来,仇津连忙上前扶住。 “大将军,还是不要勉强了。” 陶陂扶着仇津坐起,脸色特别差:“无妨,仇将军,如今外面如何了。” 见陶陂如此,仇津便说了陶陂昏迷后的事情。 得知付出了一千多骑兵的性命,缴获了三架巨型投石车,陶陂叹息一声。 “仇将军,就算是本将在,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今日出城的骑兵将士,一定要重重奖赏。” “是。” 仇津见陶陂精神不济,便让他休息。 出了陶陂的住处,仇津又去了伤兵营探望。 许满仓刚刚上完药,包扎好身上的伤,正准备回去,见仇将军来了赶忙起身。 “坐吧满仓,好好休息两日。” 仇津压着许满仓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又询问道:“伤势如何?” 许满仓摇头:“都是皮外伤。” “那就好,满仓,你今日立了功,回头我会跟大将军秉明。” 第92章 城破 许满仓听完并不觉得高兴,刚刚他在上药的时候一直在想。 丘古他虽然接触不多,但在草原时听闻不少,并不是一个冷静之人。 他细细想来,当时只有投石车附近的北狄兵迎战,后面的根本没动。 否则,以他们这点人数,根本就撑不到城内的援兵出动。 为何明明有机会吃掉他们,丘古却没有动,反而退兵? 许满仓没有藏着掖着,将心中疑惑说给仇将军听。 仇将军听完并未说话,其实他也有许多疑惑,只是始终理不出头绪。 “报,仇将军,旌安急报,北狄大军去而复返正在攻城。” 仇津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许满仓也赶紧跟了出去。 “满仓,你就留在这里养伤。” 仇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阻止许满仓跟他同去。 这时,亲兵已经牵来马匹,仇津翻身上马朝旌安而去。 许满仓抬头看看,今夜月亮被阴云遮挡,是个夜袭的好时候。 旌安在仇将军的布置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对方若是还有今日那种巨型投石车,这一仗就打的难了。 许满仓也不能自己赶去,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对两国之间的战争起到什么作用。 身上的伤传来丝丝缕缕的疼,让许满仓清醒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怕他的力气让人震惊,中了箭,挨了刀一样会受伤会死。 转身回到伤兵营内,耳边尽是那些受伤的士兵隐忍的哀嚎声。 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几乎开膛破肚。 留下残疾的注定无法继续当兵,最好的下场也只是回到老家,悲惨度过余生。 许满仓躺回草垫子上,尽管很疲惫,也流了不少血,可他依旧睡不着。 这时,有个被砍掉了手的士兵蹒跚走来,来到了许满仓身旁。 许满仓坐起来看着对方,很面生,之前并没有见过。 “我、我想谢谢你。” 褪去了盔甲,眼前这个士兵一脸稚气,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 “今日,若不是你,我就死了。” 虽然少了一只手,但少年还是露出激动兴奋之色:“你真是太厉害了。” 许满仓看着他手腕缠着的那团布,早已被血迹染透。 衬得眼前的少年脸色格外的苍白。 “不必谢,你....”许满仓想说些什么,但他并不擅长交谈。 此时许满仓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手掉了,就长不回来了。 见许满仓盯着他的断臂,少年笑了笑:“大将军会给我们抚恤,我拿了银子回家,娶上媳妇,少一只手也没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少年脸上的笑很勉强。 许满仓点点头:“离开这里也好。” “是啊,我不想打仗了,今天我以为自己会死,要不是你,我肯定会死的。” 许满仓没有说话,他感觉脸上围着的布有些憋闷。 少年也没有多留,朝许满仓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不远处的草垫子上坐下。 伤兵营里飘着浓浓的汤药味,许满仓也分了一碗,不知是什么草药,熬成了褐色的汤水。 他见所有人似乎都喝的同一种药,便也掀开脸上的布巾将药喝下。 药喝下后不多时,便有些困意,似乎是加了安神的东西。 许满仓躺下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阵骚乱声。 他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似乎是药效还未过,但外面声响越来越大。 许满仓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营帐,只见城墙那边火光冲天。 ..... 边城,旌安以及西方所有的狼烟全都点起来了。 但今日阴云密布,传令骑兵来来往往,响箭带着呼啸不断的射向高处。 仇将军在旌安那边坐镇指挥,边城大将军带伤披甲,强撑着下达了守城的军令。 许满仓等受伤不重的,也被传令上去守城。 白日见到的那种巨型的投石车果然还有,这一晚投石车不断的朝城墙上甚至城内发射着燃烧的火球。 下面无数北狄士兵顶着从城墙上投下来的重物,箭矢往上爬。 厚重的城门也不断的被撞击着。 这一夜,北狄好似集结了所有的兵力,对乾国的边境线展开了全面进攻。 饶是乾国边军严防死守,城墙处依旧慢慢失陷。 随着北狄军的推进,那些投石车投掷的火球甚至打到了城内,无数百姓遭殃。 一处处火光将房屋吞噬,惊慌失措的百姓以为北狄人又进了城,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许满仓手持长枪将爬上城头的敌军刺下去,回头又一枪穿透另一个正举刀砍向乾军的北狄士兵。 没想到,被刺穿的北狄士兵竟然紧紧抓着长枪不放手。 许满仓只得撒手,回身抱起一块巨石将刚刚露头的北狄人给砸了下去。 嗡声不绝于耳,无数弓箭飞向城头,北狄大军压过来了。 许满仓从一个死尸身上捡起一面盾牌,一边遮挡,一边继续杀敌。 也不知杀了多久,脚边的尸体都摞了起来,却听脚下轰隆一声。 接着有不知何人凄声惨叫:“城门破了。” 这一声在无数喊杀中明明不明显,许满仓却听的格外清楚。 他扭头四下寻找,之前还在城墙上指挥的两个副将不见踪影。 此时边城墙头上,北狄兵比乾国士兵都多。 许满仓顾不得其他,一手盾牌又捡起一把刀,从这一端杀到了另一端。 而无数的北狄大军从他脚下城门,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城内。 边城破了,出乎预料的破的如此之快,快到来不及反应。 许满仓同十几个士兵奋死抵抗,听到了撤兵的鸣金声。 但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无数从外墙爬上来和从城内冲上来的北狄士兵给包围,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许满仓脸上蒙着的面巾早已掉落,他扔掉了砍出无数豁口的刀,将盾牌紧紧抓在手中。 背后几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他们将命丧于此。 “兄弟们,横竖都是一死,咱们再拖几个下去,不亏!” 有人高喊一声,其余人纷纷响应,倒是驱散了对死亡的恐惧。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直有些昏昏沉沉,他不知道仇将军那边如何了。 只觉得今日若死在这里,当真是无法甘心,因为他还有事情没有去做。 第93章 逃脱、旨意 爬上城墙的敌军越来越多,许满仓顾得了自己顾不了旁人。 那几个跟他并肩作战的乾国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许满仓脸上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人的血,飞溅了一脸。 他一手盾牌,一手夺来的兵器,冲上去就撞倒一片。 数名北狄兵嚎叫着从墙头摔下,许满仓杀疯了... 丘古入城,并未派兵追击撤退的乾国士兵。 而是任由部族的勇士在城内搜寻,也只是搜到了一些来不及逃走的普通百姓。 听到几声惨叫,丘古扭头,见城墙上竟然还没有结束,还有乾兵? 丘古抓起一把大刀上了城墙,却被不断后退的士兵险些撞倒。 这些在墙头围攻许满仓的北狄士兵,此时几乎被吓破了胆。 眼前这个摇摇欲坠却总也不倒下的乾国士兵,如同恶鬼,无论多少人冲上去都有来无回。 整个墙头都是残肢断臂,剩下的北狄士兵谁也不敢再冲过去。 丘古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借着火光定睛一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之人,身穿乾国士兵的兵服。 手里提着一把弯刀,弯刀砍的多了,豁口上海挂着不知是谁的碎肉。 血迹顺着他的头发,衣角,刀尖,不断的滴落。 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滩,火光的照耀下,整个墙头,仿佛地狱一般。 虽然已经被逼到了城墙角退无可退,但剩下的北狄士兵竟没有一个敢再上前。 许满仓早已力竭,几乎只剩下了挥刀的本能。 他一刀劈空后,感觉四周没了动静,双耳之中砰砰的犹如擂鼓。 努力睁大眼睛,但视线早已模糊,只隐隐约约看到无数人影晃动。 晃了晃头,见好似有人上前,他再度一刀劈过去,却劈了一个空。 紧接着,一股巨力踢中了许满仓的腹部,他整个人都朝后飞了过去。 重重的撞到了墙上,摔在一堆尸体之中再没了动静。 丘古大步上前,从死尸中抓着头发拎起许满仓。 他倒要看看,这个以一敌百的乾军士兵长什么样? 刚要把被血液粘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开,突然肚子一痛。 丘古反应极快,他一把抓住了刀,却没想到对方力气极大,又生生往前送了几寸。 “啊~”丘古痛叫一声,松开了许满仓,双手抓住刀背,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许满仓松开刀把躲开这一脚,回身扣住墙头一翻,人从城墙上翻了出去。 丘古拔出刀,用力捂住腹部,走到墙边往下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哈只儿...” 丘古恶狠狠的念着,他已经认出了对方。 “下去搜,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身后的士兵领命急忙冲下去出了城门绕到那一角去找。 此处连着连阴山,夜色中的连阴山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山上的树木枝叶茂盛,莫说是晚上,便是白天躲进去一个人也很难寻到。 打着火把,北狄士兵一直搜寻到天亮都没有找到人。 再往深处,便是他们也不敢进。 北狄人对连阴山同样有着深深的敬畏。 丘古险些被许满仓给开膛破肚,恨不得抓到他好好折磨一番。 但士兵回报他可能钻进了连阴山深处,丘古也没有办法。 不过在丘古心里,进了连阴山深处,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 北狄占领了边城,边城以及附近所有的百姓纷纷往其他地方逃窜。 大将军陶陂退守奉池,仇将军守住了旌安,却也无力夺回边城。 北狄人不懂防守,进了城掳掠一番,将整个边城付之一炬。 然后又把城外的村庄抢劫一番,摧毁了大片的农田。 陶陂养了几天伤,再次调动边军跟奉池守军准备跟占据着边城的北狄军决一死战。 仇津也一边抵抗着北狄军对旌安的进攻,一边集合了兵力准备配合大将军。 但他们刚要行动,北狄大军却再一次退兵。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抢掠了无数的物资,之前来不及带走的军中粮草以及军备也被洗劫一空。 边城重新回到了乾国手中,不过却成了一座废城。 光是要修复就要花费不少时日。 旌安那边,包括整条边境线的北狄军队全都撤退了。 仇津派了探子一路跟随到草原深处,知晓这一次是真的撤军。 至少短期内不会再进攻,当下也是轻松不少。 不过这一次的战争实在是让所有乾国人抬不起头。 边城不是打回来的,而是人家不要了才拿回来。 原来,高筑城墙,也一样抵挡不住北狄的大军。 这一仗从北狄开始进攻到离去,前后不过半个月,却死伤边军三万多人。 更有数万百姓房屋被毁,农田被摧,流离失所。 战报连同陶陂的请罪折子一并送到了宁州,二皇子不敢压下这件事,只能秉明圣上。 圣上龙颜大怒,亲自下旨训斥陶陂,十分的严厉,并命陶陂在年前回宁州述职。 但那些大臣以及仇津等武将也都看得出,虽是严厉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也没有下了陶陂的军权。 随着旨意而来的,还有对仇津的嘉奖,并赐封号镇国将军,暂代陶陂镇守边境。 宁州的旨意下来后,陶陂便准备出发回宁州了。 临行前,他专门设宴宴请仇津,席间很是自责。 “仇将军,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了。” “此次边城失守,皆是本将的过错,陶某面见圣上之后,自会请辞。” 仇津连忙说道:“大将军身先士卒,此战非将军之错。” “只是北狄确实是跟从前不同了,连那等攻城利器都造的出来,而且战术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北狄攻城,只一味的冲杀,而现在竟用起了计谋。 来来回回假意撤兵,夜袭,以往北狄都是一窝蜂的选个薄弱点,用人命去填抢一波就走。 几次攻城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而这一次,乾国损失巨大,北狄死伤的士兵中,竟有大半都是奴隶。 对北狄的实力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甚至还让他们更精炼。 仇津虽然得了封号,暂时掌控了边境军权,但他内心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总觉得风雨欲来,北狄费尽心机,搜罗了草原上所有的奴隶,并非一两日。 还有更大的风暴,在针对着乾国慢慢展开。 第94章 天外天 许满仓又一次闯过了鬼门关。 当他冲进连阴山时,以为自己冲进了埋骨之地。 为了躲避北狄兵的搜索,许满仓不知在黑夜中奔跑了多久。 他宁愿葬身在山中的野兽腹中,也不愿死在敌人的手上。 当再一次被脚下的山石树根绊倒,许满仓也没有了再次爬起来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的水囊,生命在慢慢的流走。 努力的睁开眼睛,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而这时候,许满仓眼前似乎又慢慢泛起白光。 像是萤火那般的白光,淡淡的,慢慢的在眼前漂浮着。 越来越多,白光之中,许满仓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跟大哥在田边奔跑。 跑摔了,大哥便会回来扶他,还背他回家。 那时他还不会饿肚子,爹虽然偏心大哥,也会给他饭吃。 后来,爹是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他?大哥是什么时候再不带他玩耍的? 然后他便知道自己并非是爹的孩子,大哥也不是亲大哥。 他是北狄人的种,所有人都这样叫他。 许满仓听到无数人在耳边,叫他黑狗子,叫他小畜生。 他躺在山坳里,身下是厚厚的落叶,想要动一动,赶走那些围在他身边不断嘲笑他,唾弃他的人。 可无论如何努力,许满仓就是动不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强,许满仓闭上眼睛,却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有一个身穿青袍,竹清松瘦的人背着药篓轻轻走到他近前。 “满仓,快起来。” “怎的又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许满仓嘴唇微微颤动,眼角淌出泪痕:“高大夫...” 高大夫如同清风明月,那些白光在他身后绽放,让他整个人如同神明。 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许满仓忍不住也想要伸手抓住。 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 “没事的满仓,脏了洗洗就好,快起来。”高大夫轻声说着,没有一丝嫌弃。 许满仓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将手递了过去。 高大夫身后的光芒瞬间大盛,不光将高大夫包围,也将许满仓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满仓只觉得浑身都痛。 他睁开眼睛,那白光不见了,高大夫也不见了。 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顶青灰色的帐子顶。 许满仓眼珠子转了转,他似乎是在一架床上,这床跟他以往睡过的都不一样。 四角有床柱,三面有帐子,这帐子看起来都是用细布做的。 许满仓有些茫然,他记得自己好像跑进了连阴山,然后看到了高大夫。 想到高大夫,许满仓又努力的扭头看向别处。 这间房很大,他因为姿势原因只能看到地上好似铺着毯子。 屋内造型独特的架子上摆着好看的瓶子。 房间被薄薄的帘子隔开,若隐若现能看到外面还有桌子之类的东西。 许满仓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待会高大夫就会来见他。 可是,死了也会感觉到疼吗? 许满仓想要动一动手指都没有力气,只勉强转动一下脑袋,也无法从床上起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许满仓听到推门声,接着,有人进了房间。 他希翼的看着那道薄薄的帘子,当帘子掀开,却并不是高大夫。 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淡绿色的长裙,捧着金色的铜盆,长相清秀。 女子见许满仓醒来,露出一丝温婉笑容:“你醒了。” 说着话,人就走到了近前,将水盆搁在一旁的凳子上,伸出纤纤玉手探上许满仓的额头。 “还是有些热呢,不过冯大夫说了,你若能醒来,就无大碍了。” 许满仓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冯大夫? 他动了动唇,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你先别急着说话,我去给你倒些水来,润润喉。” 说罢,这女子又转身快步离去了,动作爽利。 不多时,当女子捧着水杯再次进来时,她身后还跟了一个留着羊须胡子的老者。 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面色却十分的红润。 也是二话不说,捻起许满仓的手腕把脉。 那女子便一直捧着水杯站在一旁,直到把完脉,才拿了勺子,喂了许满仓几口水。 没有喝到水时,许满仓也不觉得如何渴。 可一口水入喉,只觉得仿佛喝到了琼浆玉液,感觉这水里都透着甜味。 许满仓还没有喝够,那女子却不喂了,在一旁跟老者交谈起来。 “冯大夫,他怎样?” 原来这就是冯大夫,许满仓看着对方。 冯大夫很讲究的先用布巾擦了擦手,然后才摸了摸胡子。 “好好将养着就无碍了,回头我换一副药,按时给他喝便是,过三日我再来。” 女子露出欣喜笑容:“冯大夫果然是妙手神医,有您出手,便是死了也拉的回来。” 冯大夫看了眼许满仓,轻轻哼了一声:“也算他命大。” 这一番对话听得许满仓糊里糊涂,二人却不给他解惑,也不告诉他自己身在何处。 交谈后便双双离去,许满仓想要喊一声,却无力发出声音。 就这般昏昏沉沉的躺着,好似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又有人回来。 还是那绿衣女子,端了一个精致如白玉般的碗:“将药喝了吧,喝了才好的快。” 女子先是将药碗搁在一旁,然后坐到床头,扶起许满仓的头搁在腿上。 许满仓只觉得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鼻尖上钻。 头下软软的触感,让许满仓感觉浑身发烫。 女子一勺一勺将药喂给许满仓,许满仓都乖乖喝了,只是不敢抬眼皮去看。 女子见他面无表情,疑惑的将一勺药举到自己唇边,轻轻拿唇碰了一下,舌尖一舔,苦得要命。 “你怎的不怕苦?” 许满仓回过神,顿时有些脸色涨红。 绿衣女子轻声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让他难堪,只是喂完药后,又服侍他躺好。 然后拿了布巾仔细给他擦了擦嘴角。 “这..是哪?” 许满仓终于能发出些声音,绿衣女子也不意外他会询问。 只是端起空了药碗朝他笑了笑:“这里是天外天,你安心住着便是。” 第95章 神秘主人 天外天? 许满仓从未听过这个地方,无论是在乾国,还是北狄。 可绿衣女子也不给他细细询问的机会,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之后几天,一直都是这位绿衣女子在细心照顾许满仓。 喂食,换药,甚至亲自服侍行动不便的许满仓解手。 若是没有醒来也就算了,可许满仓已经完全清醒,只是身上的刀伤甚至箭伤太多。 几乎失血而亡,身体虚弱无比。 他又如何能放得开,更何况,他见这女子,觉得气质高贵,并非仆人。 对许满仓坚持不用她扶持,绿衣女子也不勉强,十分照顾他脸面。 只是无论他问什么,绿衣女子只说此处叫做天外天,便再不肯透露半分。 许满仓一开始还询问高大夫,绿衣女子很是疑惑,并不相识。 渐渐的,许满仓也明白了,那可能只是自己濒死之际的幻象。 若不是被人所救,他当然就该随高大夫离去。 转眼间,许满仓已经可以慢慢起身。 那位姓冯的大夫来给他诊治几次,每次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从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但他医术高明,每次许满仓恢复了一些,药方就换了。 而他服用了新的药方,一日好过一日。 那些外用的伤药也十分的有效,那么多的伤口,没有一处恶化。 许满仓自己默默记着时日,自他醒来,已经在这房中一月有余。 如今他可自理,只是多行几步,便气喘吁吁。 且手脚无力,天生的一身神力,如今不剩半分。 许满仓从前也受过许多次伤,他不过十七岁,身上几乎没有几处囫囵的皮肉,遍布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 但从未有过这般无力之感,这让他不禁有些恐慌,怕自己日后真的成了废人。 如今他想要离开这间华贵的房间到外面去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却总是走到那道帘子旁,就被绿衣女子送回床上。 边境不知如何了,许满仓甚是担忧仇将军。 大将军绝不可信,哪怕许满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知道沟通北狄之事,绝对跟大将军脱不了关系。 他还在栽赃在已经战死的吴副将身上,如此恶毒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 许满仓没有去过乾国其他地方,更不认识其他的官员。 仇将军似乎颇有背景,大将军不敢像对待吴玉峰一样坑害他。 否则许满仓绝不怀疑,当初仇将军第一次带兵出城时就没有机会回去。 只是,仇将军似乎也不信任自己。 许满仓没办法离开,只能每日靠着床架去寻思这些事情。 他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空空的,身上一直带着的小铜柱不见了。 许满仓问过绿衣女子,她只说不知,却不说未见过。 直到某一日,绿衣女子拿来一套新的衣衫,说是外面阳光明媚,要带他出去见见阳光。 许满仓换上新衣,新衣的料子十分细腻,比他的皮肤还要细还要软。 而且式样很是贵气,衣袖边甚至绣着银纹。 绿衣女子帮许满仓打散了头发,只留一半在脑后,剩余都盘在头顶,用一只小小玉冠固定。 许满仓生的不丑,他有别于乾人的立体五官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刚毅。 又不似真正的北狄人那般凌厉,脸型带着属于乾人的柔和感。 如此穿戴,俊美不凡,若说他是王侯贵族也当有人相信。 许满仓对着半人高的铜镜,有些呆呆的,他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 只是抬了抬手,镜中的人也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绿衣女子看着焕然一新的许满仓,目光中竟露出恭敬之色。 只是她并未表现出来,搀扶着许满仓慢慢朝外走去。 一个多月了,许满仓终于踏出了房间。 虽然屋内也有窗户会打开,但总是罩着一层薄纱,还有屏风遮挡,看不清外面。 如今踏出房门,许满仓被耀眼的阳光刺的双眼泪流。 好不容易适应了,他仔细打量着外面,可也只看到了高高的围墙,跟从墙外面露出的参天大树。 这方院落,十分的幽静。 绿衣女子扶着许满仓走到院落中央,让他在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又端来热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说是晒太阳,便真的是晒太阳,绿衣女子并没有带他到处走走的意思。 许满仓看到一旁有一个关着的角门,知晓那便是出口。 他仰着头看了一圈,这院子围墙太高,除了树木,什么都看不到。 “姑娘,感谢你多日的照顾,如今我已经大好了,可否见一下这里的主人,当面拜谢?” 这么久了,除了那个冯大夫,便是这个连姓名都不知的绿衣女子。 但如此大的院子,定然不会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里好像是许满仓以前看到的城里大户人家的院落,就算是仆人也该有许多。 “许公子安心便是,到了时候,与我家主人自会相见。” 这还是许满仓第一次听到新的信息:“你家主人?” 绿衣女子轻轻点头端了茶碗递给许满仓:“正是。”多余的话却是一句不说。 许满仓只好压下满腹疑惑静静等待。 他如今的力气,连女子都不如,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更何况,在这里被悉心照料,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 在外面坐了半个时辰,绿衣女子便提醒许满仓该回去了。 许满仓浑身软绵绵的被扶起,只能跟着回了房间。 ..... 边城,仇将军短短一个月,人就憔悴了许多。 大将军陶陂回宁州述职,边境的烂摊子扔给了他。 他不光要督促加紧修建城墙,收敛死伤士兵,安排好抚恤之事。 同时,还要帮那些房屋被毁的百姓暂时安顿。 边城外大部分农田都被毁了,眼看就要收成,却被付之一炬。 朝廷的赈灾银两还没有拨下来,奉池等地也无法接纳整个边城百姓。 而军需银子用来抚恤,又无法私自调动。 边城内负责民生的史官也在北狄人入城后,没来得及逃跑惨死府中。 一系列的事情让仇津焦头烂额,但他却没有忘记寻找许满仓的下落。 第96章 哈只儿是谁 只是,每一个尸体都检查过了,并没有许满仓。 当时仇津并不在边城,许满仓所在的伤兵营被大火焚烧。 有些重伤的士兵来不及跑出来被活活烧死,就连那样的尸体仇津都仔细辨认。 而且仇津当夜去探望过许满仓,他并非伤到不能动弹,又怎么会不跑? 跟随大将军撤退到奉池的士兵,仇津接管后也一一盘问,许满仓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因为那一夜在城墙上的所有乾国士兵全都死了,所以没有人知道许满仓的踪迹。 陶陂临行前,再三跟仇津说,边军中定然有细作。 让仇津借重新部署的时机好好查探,仇津记在心里。 对陶陂的怀疑虽然没有完全消除,可仇津依然是选择了相信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做的一切,对他自己都没有好处。 此次他重伤险些丧命,更是做不得假。 若大将军有异心,仇津实在是看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圣上动了怒,回去后能否再次重回边境掌权已是未知。 仇津自然就不知不觉的偏向了大将军几分。 他甚至想要派人去宁州,将刘大带回来,再好好审问一番。 至于许满仓,大将军若是没有说谎,那便是许满仓跟刘大在说谎。 想到许满仓的身世,那一半的北狄血脉始终叫人无法信任。 现在他又消失了,是跟随北狄人一起走了吗? 就在仇津开始怀疑许满仓时,有士兵来报,射到一只传讯的海东青。 仇津赶去,亲自在鹰腿上解下一个竹筒。 竹筒表面用蜡密封,没有开过的痕迹。 仇津将信倒出来,细细的一卷,展开后,是一张极小的图纸。 上面勾勒了一个位置,就在边城十里外一处地方,上面用乾国文字写着,要哈只儿在五日后去相见。 仇津并不知道哈只儿就是许满仓,因为当初许满仓同他讲在北狄的见闻。 为了保护阿史那族,省略了一些,并没有提他在北狄的名字。 询问士兵这只鸟从哪里飞来的,士兵指的方向是草原那边。 从草原来的信,用乾国文字书写,约见的人竟然是个北狄人。 不..仇津轻轻摇头,或许,这个人就是个乾国人,只不过他在北狄还有身份。 仇津并不笨,相反的,他无论是带兵还是为人都十分谨慎。 但也正是因为谨慎,想的便比较多,不容易轻信别人。 所以,无论是大将军,还是许满仓,都没有完全得到过他的信任。 但毫无疑问,此时在仇津的心里,对许满仓的怀疑只差一个确实的证据了。 低头看看这封密信,这会是证据吗? 海东青是草原上常用的传讯飞禽,它比信鸽要快,飞的也更高更安全。 草原上的人很会熬鹰,不光是这种用来送信传讯的海东青,还有可以帮忙探查猎物的金雕。 这种鹰类被草原上的人给驯服后,就成了他们很重要的猎手和探子。 仇津知道,若不是这只海东青降低了高度要下落了,根本就不可能被射下来。 所以这确实是从草原传来边城的信件。 仇津不知道哈只儿是谁,他便派了个能听懂北狄语的人将头脸蒙住去信上说的地点冒充。 又提前埋伏了一些士兵在附近,准备抓住这个来接头的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迟迟不见有人来。 仇津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因此他并没有亲自去,而是派遣了信任的属下。 一直等到深夜,这一队人才回来,还带回一个真正的北狄人。 此人生的很是魁梧,一身北狄军中的盔甲,须发狂乱,即使身上中了两箭,被五花大绑,依旧需要三四个人才按得住。 被抓到乾国境内,这北狄人似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仇津让人询问他,他闭口不言,要不然就是一阵猖狂大笑,辱骂乾国人无用。 对待北狄人,仇津根本不会客气,命人给他上刑。 直折磨的此人奄奄一息,他也不什么都不肯说。 如此硬气,倒是让仇津没有了办法,又不能马上杀掉,便命军医给他治伤,严加看管起来。 这期间还好吃好喝的供着,等他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行询问。 对方依旧不肯交代什么,仇津又给他用刑,然后再养伤,看着不叫他死了。 如此反复几次,这北狄人已经有些崩溃,最后只能招了,说他奉大头人之命来找哈只儿。 仇津问哈只儿是谁,北狄人只是笑,那目光带着深深地鄙夷。 “你若说了,我便放你回去。” “你若不说,那便留下一辈子接受酷刑。” 北狄人哆嗦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再被用刑,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哪怕他再硬气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 “好,我说,你想知道哈只儿是谁?” 北狄人哈哈笑着,他嘴巴里的牙齿在这段时间都被打的没剩下几颗。 “我也想知道,哈只儿到底是谁,哈哈哈....” 仇津皱起眉头:“你不知道?那是谁派你来的,你又怎么确定你要找的人对不对?” 这北狄人也是一条好汉,他仰头靠着墙壁:“我是赫连部族的人,我们大头人说,我来找的哈只儿,是北狄的第一勇士。” “哈只儿只要出现了,我就会知道他是不是。” 仇津的脸色越发的沉重:“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我们北狄人啊?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北狄人笑着说道。 说完,他闭上嘴巴,眼珠子一鼓随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中还带着肉块,竟是自己咬碎了舌头吐了出来。 仇津静静看着这个被折磨的有些癫狂,又自残的北狄人。 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做,这个人早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想在受折磨。 仇津转身,让人给了他一个痛快,然后静静思索着这北狄人的话。 “哈只儿就是北狄人?只要看到了就能知道?” 一个人影浮上仇津的心头,许满仓。 若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不知道哈只儿是谁的北狄人只要见面就能认得出。 在乾国边境,是绝对不会有北狄人藏在其中。 混血也不是只能找出许满仓一个,但只有他去过草原,只有他在军中.... 第97章 贵公子 那一日出去晒了一次太阳之后,又是十日。 许满仓终于察觉出了异样,他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但身体依旧无力。 想到每天都要喝的药,许满仓知道是这里的人不希望他有反抗的能力。 但对方神神秘秘,始终不肯露面。 若是对他有歹意,当初只需不救他便好。 费了好大力气救他,又给他锦衣玉食,却只是将他囚禁在这方小院中。 绿衣女子见许满仓喝药的时候犹豫了,便知他已经知晓这药有问题。 也未哄骗他,而是实话实说。 “冯大夫配的药,用的都是上好难得的珍贵药材,如若不然,公子那么重的伤,又岂能恢复的这么快?” “虽是加了一些让公子使不上力气的药在其中,却也对公子的身体没有伤害。” 绿衣女子笑意盈盈:“冯大夫可是当世名医,公子放心就是,我家主人只是不希望公子不告而别。” “我若是不喝呢?”许满仓端着药碗问道。 绿衣女子整了整许满仓的衣裳:“以公子如今的状况,若停了药,也需三五日才能恢复些。” 许满仓相信她没有骗自己,也有话未说尽。 即便这一碗不喝,他也逃不出去。 双手捧着药碗一饮而尽,许满仓忍着嘴里的苦涩问道:“不知道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才会见我?” 许满仓从小无人教导,也未念过书,不懂什么道理。 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或者坏,自然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救了他又囚禁他。 所以,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等待,等这个神秘的院子主人来见他。 见许满仓乖顺喝下药,绿衣女子笑容真切了许多,拿着清水给他漱口,又用帕子温柔的替许满仓擦拭着嘴角。 关于她主人的事,许满仓只看得出她十分的敬重,便是提一下也满是恭敬神色。 喝完药后,许满仓只觉得更加乏力,绿衣女子服侍他脱掉外衫,让他躺下休息。 然后端着空药碗离开了屋子。 她走到院子一角,打开角门离开。 那扇门后,是一条幽静长廊,贴着长廊的一侧是一排房屋。 另一侧是处庭院,庭院中满是珍奇花草。 几乎是每隔三五步,便有一个带刀的护卫,各个身强体壮,目光锐利立在那仿佛雕像。 这等面貌气势,比之军中精英也不遑多让。 若是许满仓看到,也该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出逃。 绿衣女子穿过长廊,又穿过几重院落,最后来到处华贵如同宫殿一般的建筑前。 门前一个粉衣女子,见到她露出笑容:“绿珠姐姐。” 绿珠点头,脚步放轻上了台阶,进了门,穿过堂屋,绕过影壁,便瞧见小院的池塘边坐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公子。 这公子竟也是如许满仓一样,有着北狄血统。 他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同许满仓有七分相似,只是人很瘦。 瘦到两颊凹陷,瘦到几乎撑不起衣服,若不是一脸病气,定然也是个俊美不凡的翩翩公子。 这公子懒散的半躺在一名丰腴女婢腿上,身后几名貌美女婢,有的撑伞遮阳,有的轻摇扇子。 还有的跪在一旁,捧着鲜美的果子。 绿珠行到近处,提起裙摆跪地:“主人。” 公子睁开眼:“他怎样了?” “连日服用冯大夫的汤药,如今多走几步便没了力气。” 绿珠回复完,榻上的公子眼中闪过嫉妒:“他竟还能自己起身行走?” 绿珠闻言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主人没有继续问,她也不敢随意补充说些什么。 “冯老怪果然说的没错,这个人的身体,真叫本公子羡慕。” 榻上的公子说了几句话便开始气喘,一旁的女婢连忙奉上茶盏。 杯里却不是普通茶水,而是带着药香。 喝了几口,公子脸上的气色也好看了许多。 “就明日吧,带他来见上一面,我也没有太多时日等他了。” 绿珠闻言,顿时泪水涟涟,一旁几个婢女都强忍悲痛。 “行了,你们几个也是跟我一同长大的情分,我自会给你们一个好归宿。” 说完这些,贵公子也没了什么精神,又闭上了眼睛。 绿珠回到许满仓居住的院子,先是重新洗了脸,又抹了脂粉。 待再看不出她哭过,情绪也平和了,这才进了屋子。 看到许满仓正扶着屏风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额头都是汗。 绿珠心下黯然,想她们主人若是有这样一副连药都药不倒的好身体,又何至于在此这么多年? “冯大夫说了,明日便不用药,你也不要着急,待过几日便会好了。” 绿珠说着便搀扶他回到床边坐下,又去忙活着打水给他擦洗。 许满仓闻言,知晓他就快要跟绿衣女子口中的主人相见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绿珠便搀扶着许满仓出了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 许满仓想过,这府邸的主人定然富贵。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这般大,大到已经不知是几重院了。 而且,沿路十分寂静,却遍布护卫。 这些护卫,身着跟军中不同式样的甲胄,内衬黑衣,各个肃穆不凡。 今日没有喝药,许满仓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 可这座宅子实在太大,当他走到正中最大的那座好似宫殿的房屋前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穿过堂屋,绕过影壁跟池塘,迈过高高的门槛,许满仓终于也见到了此处的主人。 只是第一眼看过去,许满仓就愣住了。 眼前的人,看上去跟他同样的年纪,还十分的相似。 座位上的贵公子也在打量着许满仓,他目光很是复杂。 许满仓只觉得他似乎有些高兴,有些难过,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坐吧。” 贵公子开口,绿珠扶着许满仓坐到一旁,许满仓还是看着对方。 他感觉自己挪不开眼睛,因为他从未想过,像他们这样的人,竟然也可以如此贵气。 贵公子不计较许满仓的无礼,两人静静对望着,似乎都对彼此的身份很感兴趣。 第98章 天外天,人外人 “我是这天外天的主人。”贵公子开口。 他声音有些弱,似是中气不足。 许满仓回过神,问了一句:“天外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贵公子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身体歪在一边,一只手支着下巴,整个人都陷在厚厚的靠垫里。 “天外天是我给这里取的名字,你可以理解成这里是我的国。” “国?”许满仓不明白,难道这巨大的宅院,就是一个国家吗? 贵公子笑了笑,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对,我是这里的主人,也是这里的王。” 许满仓没有说话,他认为眼前的贵公子,似乎有些不清醒。 “天外天,人外人。”贵公子念了一句:“许满仓,你想做人外人吗?” 许满仓迟疑道:“人外人是什么意思?” 贵公子轻轻往后靠,目光从许满仓的脸上挪开,看向敞开的大门外。 他没有回答许满仓,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像你我这样的人,算是什么人呢?” 许满仓沉默,这种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乾国容不下,北狄容不下,天下之大,你我何处容身?” “不若..自成一国。” 许满仓这回听懂了,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查过你,对你的过去也知晓了一些,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愿意接纳你,你还想回去吗?” 许满仓还是没有回答,尽管他早就做好了见这里主人的准备。 却从未想过这里的主人竟然跟他这般相似,还会问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 许满仓的沉默,让贵公子有些不满的蹙眉。 “怎么,你竟还犹豫了?” 许满仓轻轻摇头:“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说自成一国,可如果还是在别人的疆土上,如何自成一国?” “这里是连阴山。” “连阴山?” 许满仓不信,靠近边城的连阴山外围,他没少去,从未发现有这样大的一座宅院。 贵公子轻笑:“若不是连阴山,又如何能在山中救下你?” “可是...”许满仓满肚子疑问,若眼前的贵公子说的都是真的,那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贵公子有这么大的能力,他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你不必怀疑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以后你自会辨别。” 贵公子朝许满仓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掌心放着一根小小铜柱。 “此物,你从何而来?” 这小铜柱,正是许满仓一直挂在胸前的。 他实话实说道:“是一位同我一样有着两国血脉的老者赠送。” 贵公子收回手,将铜柱细细拿在手中把玩,目光注视着许满仓露出淡淡的笑意。 “果然如此,这么说,他已经死了吧?” “你..您认得那位老人家吗?” 贵公子“嗯”了一声:“自然认得,这东西便是我交给他的。” 许满仓惊讶,原来这才是铜柱的主人。 “这个铜柱,是什么?” 贵公子垂眸看着铜柱,摩挲着上面的刻纹:“是一段孽缘罢了。” 许满仓等着下文,贵公子却咳了几声。 他这猫大的声音,却立即引来两名婢女,一人端着茶碗,一人端着药碗。 许满仓看着贵公子在二人服侍下,喝了药,漱了口,然后又闭目歇息了好一会儿。 看起来,眼前的贵公子,身体十分的虚弱。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贵公子才睁开眼睛。 许满仓不知他喝的什么药,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贵公子挥挥手,两名婢女面带担忧的退出去,屋内又安静下来。 “救你回来那日,你穿着乾军的兵服,我见你身上新伤旧伤无数。” “想来打探到的消息也不足说明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许是那碗药起了效果,贵公子坐直了身体,双目亮闪闪的盯着许满仓。 “你如此为乾国卖命,他们可曾将你当做了自己人?” 许满仓再度沉默,面对贵公子的询问,他无话可说。 因为许满仓心里也清楚,就像是仇将军,他始终对自己有防备。 但若是说从未有过也不对,只是信任他的人都死了。 “你去过草原,觉得如何?” 许满仓思索了一会儿:“并非每个人都一样。” 贵公子听得懂,他缓缓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过了许久,贵公子再一次伸出手:“这铜柱,还给你。”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对我来说已经无用了。”贵公子看着小铜柱,见许满仓不接,便搁在一旁的桌上。 “你觉得我这里如何?” 许满仓扫了一眼四周,搜寻着他脑海中有限的词汇:“很富有。” “呵呵,那若是我将这里送给你,你要吗?” “送给我?”许满仓惊讶道。 贵公子很郑重的点头:“我将这天外天送给你,包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是你的仆人。” 见他不似在开玩笑,许满仓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命不久矣。”贵公子笑得有些凄凉。 许满仓看着他瘦弱的身躯,没有怀疑他在说谎。 “那你为什么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贵公子闻言又想笑,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两个女婢再次进来,贵公子这次没有让她们离开,反而对着许满仓挥了挥手。 “我确实是有条件,但也不想强迫于你,以后这里所有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等你把这里了解清楚了,我们再聊。” 说完,他抬起手,两个女婢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站起来,慢慢朝后面走去。 不久,绿珠回来了,站在许满仓身侧:“公子,要回去还是要走走呢?” 许满仓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贵公子又不说了。 他扶着桌沿站起来,绿珠急忙来到另一侧扶住他。 许满仓这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跟这天外天的主人很像。 他在绿珠的搀扶下离开了贵公子居住的院子。 绿珠没有直接带他回去,只是跟着他的脚步,仿佛一个人形拐杖。 “姑娘...” “奴婢名为绿珠,公子唤我绿珠便好。” 许满仓顿了顿:“好,绿珠姐姐,我只要不喝那药,真的能恢复力气吗?” 第99章 恍然如梦 绿珠听许满仓唤她姐姐,忍不住捂嘴笑。 她确实是要年长一些,也正是如此,主人才觉得她更稳重些便让她来服侍许满仓。 不过许满仓这一声姐姐,倒是让绿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天外天,只有主人跟奴仆,不会再有旁的身份。 如今,这即将成为新主人的人,竟唤她一个奴仆做姐姐。 绿珠顿时觉得这位许公子是个温柔之人,以后或许也会对她们很好。 “公子安心,天外天无人想要伤害公子,那药对您的身体有益无害。” 许满仓闻言便不再多问了,虽然还有疑惑,可想多了也没什么用。 他有心想要把这里转遍,但双腿沉重,实在迈不开步子,只能先跟绿珠回去。 回到房中,绿珠张罗着给他擦汗更衣,许满仓已经被这样伺候一个多月,竟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绿珠姐姐,乾国边境如何了?边城还是被北狄占领了吗?” 绿珠摇头:“奴婢从未离开过这里,所以对外面的情况也不知晓。” 许满仓惊讶之余,没注意到绿珠已经开始自称奴婢。 “你说你从未离开过这里?” “是,奴婢自懂事起,便已经在这儿了。” 绿珠替许满仓脱掉薄靴,让他躺下休息,然后便坐在床边替他揉捏酸软无力的双腿。 “那这里,真的是连阴山?” 许满仓不敢想象,当初在这里建造这一切的人该有多么大的能力。 而绿珠她们,竟然在这深山中与世隔绝的生活了这么多年。 “那其他人呢?” 只今日这一段路所见护卫便至少二三十人,还有他未去过的地方,定然也有人守护。 “天外天的奴仆,都是自幼被送过来,陪伴主人长大。” 绿珠自许满仓同主人见过后,也是有问必答。 许满仓见状便询问绿珠,她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怎料绿珠却说不知。 “奴婢只是伺候主人的奴仆,公子若想知道,待主人召见时自可询问。” 许满仓知晓绿珠若是不想说,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一日走了许多路,许满仓很快睡去。 待他睡熟后,冯大夫来了,给许满仓诊了脉又悄悄离去。 出了许满仓的院子,竟发现主人等在外面。 “他身体如何?” 冯大夫摸了摸胡子:“比想象中要好。” “那就好。”贵公子低低的喘着:“冯老怪,你说,她分的清吗?” 冯大夫心中叹息一声,行到近前,执起贵公子的手腕。 不同于许满仓,一个温热,一个冰凉的好似尸体。 “娘娘上一次见您,还是七年之前,哪里分的清呢?” 贵公子看向许满仓住的院子,目光有些痴迷:“若是,他的身体能换给本公子便好了。” 冯大夫并没有给他幻想的机会:“老夫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贵公子闻言摇摇头,苦笑道:“整个天外天,只有你没把我当主人。” 说罢,他任由女婢扶着走到坐轿上,再由两名护卫抬走。 许满仓睡足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天已经大亮。 又是一夜过去,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又增长了几分。 从床上坐起,许满仓低头,发现那根小小的铜柱,不知何时又被挂到了脖子上。 房间内绿珠不在,许满仓自己穿上鞋子,走到门口。 推开大门,院内竟多了两名护卫,见到许满仓单膝下跪行礼。 绿珠听见声音,从另一间房中走出来。 “主人,您醒了。” 许满仓愣道:“你叫我什么?” 绿珠也盈盈跪地:“从今日起,您便是绿珠的主人,也是这天外天的主人。” “原来的主人呢?” 绿珠只是低头不说话,许满仓抬脚朝院子外走去。 他一路不停,走到昨日跟那贵公子相见的地方,只见大门紧闭。 粗粗的喘着气,许满仓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跟昨日一样,不过人却不见了。 沿路遇到的所有人看到他,都跪地拜见,让许满仓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这一日开始,许满仓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伺候他的人从绿珠一人,变成了五人。 绿珠,桃花,红雪,蓝云,紫竹。 五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每日细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整座天外天,所有的人都对他尊敬无比。 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尽的华贵衣衫,只要他的眼睛看向哪里,便立即有人将他看的东西捧到近前。 那位冯大夫,还调制了无数的药膏。 交由几个女婢给许满仓每日涂抹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若不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气力,许满仓怕是早已把持不住。 即便是这样,也时常会让人难堪。 而每当许满仓露出窘态,五个女子竟愿意自荐枕席。 不过许满仓不敢,也不能。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那位尚不知姓名的贵公子才是这些人真正的主人。 在搞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许满仓也不敢放松警惕。 在许满仓心里,他只是一个卑贱的混血子,身上的血脉驳杂到两国都不愿容他。 此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想有个容身之处,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这天外天在许满仓眼中,如同泼天富贵。 所以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位贵公子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给他? 只因为两人长得有些相像吗? 绿珠跟许满仓说,只要不喝那药,他的力气就会慢慢恢复。 这几日,许满仓也确实觉得自己比之前好多了,不会走几步就腿软。 可依旧还是没有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平日跟他几乎不太交流的冯大夫,配制的药膏也有奇效。 他身上的那些疤痕,涂抹之后总会觉得发热发烫,再然后就很痒,痒到夜里睡觉会不自觉的去抓。 绿珠几人就彻夜轮流看守,甚至会用嘴巴对着痒的地方吹着气来缓解。 许满仓偶然夜间醒来,看到这样的情形,非但不觉得享受跟舒适,反而越发的恐惧。 想到最近发现自己每日好吃好喝,不锻炼不做力气活,竟还比从前更瘦。 许满仓有时候就忍不住怀疑,这天外天是否是真实的,会不会是像从前听旁人讲的精怪故事那样。 其实是山中的精怪幻化成的呢? 第100章 身世 许满仓不知不觉,在山中天外天待了两个多月。 从秋到冬,尤其山中气候比外面更冷,屋内已经开始摆放炭盆了。 外面两国的战争不知如何了,但这段时日,许满仓几乎将整个天外天走遍。 天外天真的藏在连阴山的深处,一座盆形状的谷底中。 大大小小的院落共十六处,占据了谷底很大的地方。 许满仓一直疑惑之类生活所需的物资从哪里来。 当他走出这片大宅,才得到了答案。 这山谷中还修了一条路,只是不知通往何方。 谷中所需的物资,都是从这里运送过来。 许满仓想沿着那条路走,却被绿珠几人阻止。 看着府外的那些守卫,许满仓又看看自己越发消瘦的身体,知道他无法一个人离开。 至于逃,许满仓倒是没有想过,因为他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整个天外天共有护卫大约两千人,外加其他分工的粗使仆从数百。 那些下人都住在外圈,绿珠等人也不让许满仓去。 许满仓又到处寻找原来的那个贵公子,他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身上的那些伤疤,在每天的涂抹下真的淡了许多。 只留下那些比较大的,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恢复,而他的肤色也渐渐的养白了。 有时候照了镜子,许满仓发现他跟那个贵公子,也越来越像。 山中下第一场雪的那天,紫竹捧了一件崭新的狐毛斗篷。 许满仓被打扮的贵气逼人,再一次见到了贵公子。 只是两人仿佛身份互换了一样,许满仓好似成了贵公子。 而那贵公子,已经起不来床了,披散着的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看着许满仓看了好久。 许满仓知道,这个人没几日了。 “这段时日,你可习惯了?”贵公子开口问道。 许满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此时房中除了二人,还有那位冯大夫。 “不习惯,感觉像是在做梦。” 贵公子微微笑道:“那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吗?你愿意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许满仓没有说话,换做是谁,都愿意的吧? 尤其是像他这样,从未享受过的人,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人对他都恭敬万分。 换做从前,许满仓便是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生活。 “你也看得出,即便有神医在,我这身子依旧是不中用了。” “我将这里的财富全都赠予你,那些仆人的生死也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只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许满仓想了想,没有直接答应:“你先说,若是我能做到,便会答应,也不必将这里送我,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自该报答你。” 贵公子伸出手,从许满仓胸前的衣襟里掏出那个铜柱。 “你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来自北狄王庭。” “当年,北狄大举进攻乾国,镇守边境几十年的老将军范元连同几万官兵死守不退。” “最后虽然打退了北狄大军,范老将军却也重伤而死。” “范将军有一独女,闺名为臻,闻讯后便孤身入了草原,要替父报仇。” 贵公子轻咳两声,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她虽身为女子,一身武艺却不输男儿,竟真被她寻到了王庭。” “还被她寻到了机会刺杀北狄王,只是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北狄王给擒住了。” “而就那时,乾国皇帝也下定了决心要亲征。” “只是北狄不比中原,许多士兵深入草原后,因不适应极端环境,不少人都得了疫病。” “那一战,乾国又是大败,就连皇帝也险些没能回来,当时一同随父亲征的大皇子更是落下了残疾。” “不过乾国的那一次进攻,却是让被北狄王囚禁的范臻趁机逃脱,还追上了乾国皇帝撤退的队伍。” 许满仓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是有些猜到后面的故事了。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贵公子笑道:“范臻也知道,并非是她运气好可以逃出来,而是北狄王有心放她离开。” “范臻同乾国的圣上相遇,圣上知晓了她的身份,对她敢孤身潜入王庭刺杀北狄王十分的钦佩。” 贵公子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许满仓也没打断他。 待过了一会儿,贵公子又开口说道:“她生的极美,又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竟然能引得两位帝王对她倾心。” “这范臻,便是我的生母,那我生父是谁,你应当也猜得到。” 许满仓低头看看铜柱,原来这位贵公子,是北狄王的儿子。 “乾国的皇帝对她痴迷不已,要迎娶她入后宫,可范臻不愿。” “皇帝便将她养在惠州行宫,以养伤为由,陪伴了月余才不得不赶回宁州皇城。” “后来,范臻有孕,皇帝送了她无数天材地宝,想接她回宫她却不愿。” “因为她知晓,腹中孩儿并不是乾国皇帝的,而是北狄王的。” 贵公子说到这里,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再后来,她生下了三皇子。” 许满仓露出疑惑,生下三皇子? “那...您便是三皇子?” 贵公子忍不住笑着摇头,笑的大了又咳了起来,咳的嘴角都泛红。 他用手抹了一下,竟是血迹。 一旁的冯大夫上前,挤开了许满仓,木着脸给贵公子喂下了一粒药丸。 又掏出一个针包,开始施针。 许满仓站在一旁看着,很担忧这位出身不凡的贵公子就这般死去。 好在,冯大夫是真的很有本事,在他的治疗下,贵公子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感觉舒服许多后,挥手让冯大夫出去。 冯大夫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拎起药箱出去了。 房间内顿时寂静下来,静到许满仓能听见贵公子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是生了什么病?” 许满仓忍不住询问,贵公子轻轻摇头:“我并未生病,是自幼被下了毒,坏了身子。” “是谁给你下的毒?” “自然是最恨我的人。”贵公子有些凄然:“你我这样的人,皆是不该来这人间的。” 第101章 互换身份 这样的话,许满仓听羊皮袄老汉也说过。 他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出生,会遭天谴的。 可是许满仓不懂,同样都是人,哪怕曾经所有人欺负他。 他也从未做过恶事,为何要遭天谴? “三皇子好好的生活在皇城里,我怎么会是三皇子呢?我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 贵公子轻声说道:“我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你...你不是三皇子,那..那三皇子是谁?” 贵公子摇摇头:“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吧。” 许满仓明白了,范臻调换了自己生下的孩子,宫里的三皇子是假的,眼前的贵公子才是亲生子。 只不过,他是北狄王的儿子,不能让乾国的皇帝知道。 贵公子继续给许满仓讲述他的身世,说他在出生后,母亲范臻曾想要杀了他。 但后来得知拓跋凌在寻找她,她便让人把孩子送出了行宫。 又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婴儿,冒充是她生的。 许满仓听完,忍不住问道:“那是谁给你下的毒?” “自然也是她,她根本就不想生下我这个孽种,又不希望我就那样白白死了,总要死得有点价值。” 贵公子的目光在华贵的房间中扫了一圈:“这个地方,是她建的。” “范臻很会利用她手里的一切力量,包括范老将军在军中留下的威望。” “我这里的侍卫,都是按照军中精英培养的。” “她从发现自己有孕,就开始谋划,这么多年,乾国皇帝赏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被她用来打造这处天外天。” “那些侍卫,婢女,都是流浪儿或买来的,训练他们的人都是她安排的,然后陪着我在这里长大。” 贵公子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 许满仓见状,过去扶了一把,只觉得眼前的贵公子浑身轻飘飘的如同柳絮。 拉着靠枕在他背后,待他坐稳许满仓就想松手退开。 却被贵公子一把拉住。 两人离的如此近,贵公子仔细的看着许满仓的脸,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我若是没有中毒,也当是你这副样子吧?” 许满仓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 他觉得对方很可怜,虽然锦衣玉食,却身不由己,只不过是住在一个大一些的笼子里罢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越来越像了?” 贵公子突然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让许满仓心头一寒。 “在你的饮食中,我也让人给你下了毒。” 说完,他盯着许满仓,想要看他惊慌愤怒的神情,奈何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许满仓很是平静的点点头:“我察觉到了。” 虽然不再四肢无力,可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你不怕吗?” 许满仓想了想:“我不怕死,只是觉得现在死了,会有些遗憾。” “你有什么遗憾?”贵公子很感兴趣。 许满仓也不介意给他说说自己的过往,他总觉得自从参军后,就好像陷进了一个怪异的旋涡。 幼年的经历,对他极好的高大夫,有知遇之恩的吴副将。 救他性命给他取了新名字的阿史那族人,许满仓说的都是那些对他好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说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只是因为太多了,多到数不清,说不完。 可细细想来,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又没有什么理由,单纯的只是偏见而已。 贵公子安静的听着,偶尔转动一下眼珠。 等许满仓简洁的说完他的遗憾,贵公子轻轻拉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一个骨骼分明,一个布满老茧,一个热一个冷。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只是你若健健康康,她会怀疑。” 贵公子的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许满仓,你的名字给我吧,等我死了,你就用这个名字替我建一个坟。” “只是我不想葬在连阴山里,我这一生从未到外面去看看,你将我随意葬在哪里都好,只是不要留在这里。” “你我都是苦命人,以后你就用我的身份活下去。” 贵公子再次抬手,轻轻拍了拍许满仓的脸:“但我不会让你同我一样,一辈子被圈在这里。” “天外天,人外人,说的好听,不过是注定要被遗弃的棋子罢了。” 许满仓瞧着他嘴角又渗出了血迹,想要喊冯大夫进来,却被贵公子给阻止了。 “冯老怪已经尽力了,若不是他,我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 “你若是应了我,哪怕让我马上就死了,我也情愿。” 许满仓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我要你,灭了乾国,灭了北狄。” 许满仓愣住:“怎么可能?” 贵公子呵呵的笑:“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利用我的身份,你可以做很多事。” 他向外一指:“这么多年,我并非只是在这里苟延残喘,范臻想要利用我,我自然也可以利用她。” “留在天外天的人,你大可以放心去用,虽然他们是范臻送来的,但早已被我收服。” “不明白的事,你可以问绿珠跟冯老怪,这两个人,你可以把命交给他们。” 贵公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息已是不稳。 他急急的喘息了几口,竟呕出一口血来。 许满仓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急忙站起身要喊人,却被贵公子死死抓住。 那些血迹,沾了许满仓一身。 “我其实还能再苟活一些时日,只不过现在有了你,我就可以解脱了,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 许满仓抿着嘴,站在那,看着贵公子嘴角那刺目的猩红。 “你要我做的事,我可能做不到。”许满仓摇头,他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就算是得到了天外天,这么一点人想要灭掉两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贵公子毫不在意地低低笑着:“你或许觉得我疯了,其实我早就疯了。” “我只是想让这天下苍生都给我陪葬?至于你能做到哪一步,会不会去做,其实都无所谓。” 贵公子松开了手,不再紧抓着许满仓。 他倒在床上,目光开始涣散:“你就当是骗我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第102章 新主人 许满仓喊来了冯大夫,他自己则被绿珠几人带出了房间。 一直到天黑,冯大夫才从房间里出来。 老大夫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径直走到了许满仓面前,撩开长袍跪了下去。 许满仓没有阻止,静静看着。 不光是冯大夫,绿珠几人,还有角落里那些护卫也都跪了下去,却是对着那华丽的房间。 天外天的主人死了,那个贵公子说他连名字都没有,死后要用许满仓的名字。 就真的有人刻了许满仓的名字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 那灵堂就设在贵公子的房间内,其余的地方,都跟平常一样。 甚至外院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天外天换了主人。 许满仓看着那牌位,就觉得很荒谬,好像死的不是贵公子,是他。 贵公子的尸体,许满仓没有看到。 冯大夫离开了天外天一段时日,回来后,跟许满仓说已经安葬好。 这期间,绿珠跟紫竹在教许满仓认字,因为她们的主人饱读诗书,不认字是不成的。 但许满仓已经不小了,学起来很吃力。 再加上每天加了料的饮食,许满仓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精神也时常有些不济。 “你不要担忧,夫人年后恐怕会过来,所以你若是太反常,会让她起疑。” “待她离开之后,我会再把你的身体给调理好。” 冯大夫一边给许满仓做针灸,一边说道。 “其实你的身体本就存在不少的暗疾,你过去受伤太多,有些地方瘀血聚集,如今不过是仗着年轻,又天赋异禀才不觉得。” “若置之不理,恐怕再年长一些,便会疾病缠身。” “待那位夫人过来时,我帮你疏通经络排出瘀血,一方面对你身体有好处,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她起疑。” 自安葬了贵公子回来后,冯大夫对许满仓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每一件事,他都给许满仓解释的非常清楚,只是许满仓也看得出,这位老大夫对贵公子有很深的感情。 贵公子的离世,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冯大夫瞥了眼许满仓:“自然也是夫人安排来的,不过我陪在他身边太久,一点点看着他长大,于我而言,他就像是我的孙子。” 将银针一根根拔下,许满仓顿时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有石头压住了一样。 “公子十分聪慧,年幼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我旁边翻阅古籍。” “他也喜欢看医书,所以在当初得知真相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冯大夫擦了擦手:“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夫人也只见过两次公子,她不会看出来。” 说罢,冯大夫拿出一摞书信,是范臻这些年写给贵公子的。 只是如今许满仓还识字不多,并无法看懂。 许满仓便先将信收了起来,准备一点点的去学。 转眼间,整座山谷被白雪覆盖,以前在冬日赤脚而行的许满仓,如今吹一阵寒风都会受凉生病。 他脸色难看,瘦到两颊无肉,仿佛是常年被疾病缠身一般。 这些日子,他每日跟几个婢女待在温暖的房中学习读书写字。 锦衣玉食,仆从无数,身上竟也养出了一些贵气。 那些书信,许满仓一封一封的去看,遇到实在读不懂,认不得的字便请教绿珠。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全都看完,对那位被两国帝王倾心的神秘女子,也有了一定的印象。 在许满仓安心住在天外天的时候,连阴山外的世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将军陶陂回宁州后,圣上亲自召见,询问边境事宜。 据说陶陂回去的途中,因自责而郁郁寡欢,面见圣上时,他跪地匍匐痛哭流涕。 人也憔悴不已,只说自己有罪,任凭圣上发落。 而这时候二皇子替陶陂求情,言称边境上下已经被北狄密探收买,并列举了一系列的罪证,包括谢之庆以及吴玉峰私通北狄的证据。 这些证据之前也曾上报朝廷,但也只是被二皇子跟圣上看过。 因此朝中一些重臣得知后,都感觉问题很严重。 此次北狄攻破边城,陶陂说是自己未尽职守,但他此番面圣,头上的伤依旧没好,还包扎着。 皇帝也从战报中得知陶陂亲自上阵,险些丧命,倒是不好责怪他。 再加上这些证据在朝堂上传阅,有些大臣便觉得若是边境内部没有清理干净,无论派谁去都是相同的结果。 言下之意并非是陶陂无能,而是有内奸叛徒作祟。 乾皇对边境也很是头疼,北狄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多年劳民伤财修建的城墙,似乎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强大的北狄。 那些背信弃义,投靠北狄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但查出来的人已经死了,只不知是否还有未曾查到的。 如今,边境由仇津镇守,仇津出自武将世家,仇津的父亲当年是同范老将军共同镇守边防的副将。 范老将军无后,但仇家这一代还有仇津,多少让乾皇有些欣慰,只是他并不想给仇津太大的权力,让他变成第二个范将军。 他是有意培养新的将领,取代曾经那些老将对军中民心的影响。 可当初提拔起来的谢之庆竟然跟北狄私通。 眼下,陶陂虽然打了败仗,可对乾皇来说,出身寒门的他忠心不是问题。 大朝会开了两次,圣上就以身体不适,让二皇子代为执政。 年节前,圣上去了惠州行宫,还带了三皇子一起。 说是休养,实际上二皇子很清楚,他父皇是去看那个女人了。 待皇帝离宫后,陶陂仍旧心有不安,同岳丈会面后,秘密来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二皇子虽然暂代监国,可他一日没有被封为太子,便也还是要住在宫外的皇子府。 陶陂见到二皇子,当即跪地叩头。 “陶将军,快快请起,此处没有外人,你不必行此大礼。” 二皇子赵昰,正值壮年,为人谦逊,礼贤下士,而且文采斐然。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二皇子非常温和尊贵的人,将来若是他上位,必然是一位仁善君王。 但陶陂深知,眼前的二皇子心思阴沉,所以就算是二皇子从来都对他温和宽待。 陶陂每次来拜见,都是行的最大的跪礼。 第103章 赵昰 等陶陂起身后,二皇子命人上了茶,便屏退了仆人。 “殿下,臣实在是无颜,辜负了圣上跟殿下。” 陶陂以手遮面,痛哭流涕,比之前在朝会上还要激动。 赵昰安抚道:“陶将军,父皇虽严厉了些,可也是只是因为北狄威胁太大让他忧心,对陶将军您还是看重的。” “这几年,父皇培养了不少年轻将领,这其中,当属陶将军最得圣心。” 陶陂连忙起身,又行了一个礼:“陶陂能有今日,全仰仗殿下。” “呵呵,陶将军快坐,你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在我这里不要拘束。” 对于陶陂表现出来的恭敬,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赵昰都很满意。 “陶将军安心,既然父皇没有在朝会下旨,说明边境那边还是需要陶将军坐镇。” 赵昰拿起茶碗,轻轻饮了一口。 继续说道:“不过,吴副将跟边军此事你实在是草率。我虽未曾上过战场却也知道,失了军心的将领是走不远的。” 陶陂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无奈:“殿下,臣确实心急了。” “事已至此,陶将军也不必自责,好在吴玉峰一去,如今就只剩仇津了。” 赵昰说道:“当初边境有谢之庆跟吴玉峰,所以圣上就将仇津安排到了奉池,其中的意思,陶将军应当明白。” 陶陂点头,圣上并非疑心太重,而是之前有过先例。 当年边境军权掌控在范元手中,范元此人对乾国可谓是忠心耿耿,甚至战死沙场。 不过,圣上亲征时要调动边境守军却发现整个边境,全军素镐,军中时常传出哭声。 那些边军一个个为范老将军的辞世而悲切,神情恍惚。 若在平时,圣上也不至于为这种事而多心,可那时圣上已经到达边境,即将亲征。 死的是自己的臣子,军中竟无视他这位帝王。 这让圣上心中也开始警惕起来,若是将来,再有一位这样的将领掌控兵权。 一旦生出些许反心,那后果将不可设想。 所以,范将军死后,仇老将军告老,仇津被安排在奉池。 这一切,圣上没有明说,但赵昰这些年只看他父皇如何重用寒门武将便可知其想法一二。 “陶将军,虽然父皇没有降罪与你,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陶陂立即起身:“多谢殿下提醒,微臣谨记。” 赵昰满意点头:“父皇去了行宫,没有下旨夺去你的兵权,年后你当是该回去的,本皇子会再请奏。这段日子,将军便在家中好好陪陪家人。” “是,多谢殿下。”听话听音,陶陂立即提出告退。 出了二皇子府,陶陂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回了太傅府。 陶陂去二皇子府时,为了避人耳目是天黑后才去的。 此时回来已经是半夜,他没走大门,而是在侧门停车入府。 陶陂是太傅的女婿,太傅只有一个独女,闺名婉淑。 二人成亲后,陶陂便一直住在这里。 虽然没人明说,可感觉跟入赘也差不多了太多。 回到院内,陶陂见主卧内已经熄了灯,便想去偏房将就一宿。 谁料夫人的丫鬟一直等着,见姑爷回来,丫鬟们开始备水伺候陶陂沐浴。 等他洗好换上一身常服,又见自己夫人已经备上了一桌清淡饭食。 “相公在外面定然吃不好,妾身炖了一些汤,相公喝一些补补身子再睡。” 陶陂十分感动,做到桌旁,牵起夫人的手:“你身子弱,何苦等我。” 陆婉淑柔柔的笑着:“相公在外辛苦,这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用了些宵夜,陆婉淑又陪陶陂说了一会儿话,便上床休息。 陶陂正值壮年,二人又久别,自然难免缠绵一番。 虽然陆氏已经生了一男一女,但陶陂每每还如刚成亲那般痴缠贪恋。 这让陆氏感觉十分的幸福,对陶陂也是爱到了骨子里。 缠绵过后,少不得又叫水清洗,陆氏被折腾的困倦不已。 被陶陂搂在怀里,刚要入眠,只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相公可是有心事?” 陶陂轻轻摇头,温柔的抚摸着妻子:“没什么事,你睡吧。” 他越是这样说,陆婉淑越是担忧。 撑起身子说道:“你我夫妻一体,相公若是有什么心事自然可以跟妾身说,虽然妾身只是女流之辈,或许也帮不上什么忙。” 陶陂感动的抱住妻子:“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我只是为军中的事烦忧,无妨的。” 陆婉淑闻言,也没有再多问。 第二日,陶陂跟岳丈,也就是当朝的太傅陆隐在书房谈了许久。 之后陶陂便一心一意留在太傅府中陪妻儿,没有宣召的时候从不离府。 偶尔有曾经禁军中的同僚递上请帖,陶陂也以在府中反省为由婉拒。 他的这番作态,并非是白白费心。 作为乾国的皇帝,或许他无法了解整个国家的秘密,但在皇城之中不缺眼线。 即便离开皇城,皇城中的一切动向,他也是知晓的。 这些讯息,都通过密探送往惠州行宫,最后到了皇帝的手中。 行宫不比皇城,皇帝却很喜欢这里的轻松。 范臻早已不再年轻,但她身上那股英姿飒爽的气质是乾帝后宫中任何女人身上都没有的。 两人相处的模式,也不似在皇城那般。 范臻几次拒绝乾帝给她封号,在这行宫中,两人相处如同平民百姓家的夫妻。 偶尔皇帝说错了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范臻看不惯还会嗔怪他几句。 这让乾帝对范臻始终保持着新鲜感。 而且,对范臻的好,一部分是因为范臻的容貌气质,另一部分则是对范老将军的那一点愧疚之心。 以范元曾经的功绩,封侯拜相也足够了。 但乾帝将那些奖励,都补偿给了范臻。 所以范臻心里也明白,她想要什么,便会大大方方的开口。 这份不扭捏做作,也正迎合了乾帝的脾性,让他哪怕已经年过半百,面对范臻依旧十分容易动情。 三皇子赵峥,资质平平,样貌也没有随范臻十分之一。 但赵峥乖巧听话,子凭母贵,乾帝自然也对三皇子多了几分真心的慈父之情。 第104章 赵峥 “回宫后,朕准备给老三封王。” 乾皇看着范臻说道:“你既然不想跟我回去,不如就将惠州给老三作为封地如何?” “往后他也能常伴在你身旁。” 范臻垂眸,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多谢陛下。” 乾皇满意的拉过范臻的手:“你从未要求过什么,朕对你是有亏欠的。” 范臻笑了笑:“臣妾只求能跟陛下如寻常夫妻那般,这已经是最无礼的要求了。” 乾皇闻言,搂住了范臻:“朕若不是帝王,定然会如你所愿。” 范臻也伸手,难得的露出柔软一面:“陛下雄才伟略,可惜峥儿不争气,不能帮陛下分忧。” “呵呵,老三虽然不如他的哥哥们聪慧,却也懂事,朕也只有在老三那才能感受到一些父子之情。” 乾皇松开范臻,认真说道:“朕与你说句掏心的话,若是没有北狄在虎视眈眈,朕一定会立老三的。” 范臻自然明白,三皇子不堪大用,做个守成君主尚可,有外敌窥伺他根本就坐不住。 “陛下,臣妾不敢奢望,只愿咱们的孩儿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乾皇呵呵笑道:“待封了王位,自然可以安稳富贵一生。” 范臻没笑,只是淡淡说了句:“但愿如此吧。” 寝宫外,三皇子赵峥提着食盒被宫人拦下。 “三殿下,娘娘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峥有些局促的笑了笑,面对行宫这边的宫人,甚至还带了些讨好之意。 “劳烦了,那我回去等。” 赵峥又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走远几步,回头看了一会儿才离去。 他对自己的母亲,一直都有些惧怕。 小孩子最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从小他在母亲身边长到五岁。 虽然如今很多记忆都已经遗忘,但依旧有时候午夜梦回,会梦到母亲在深夜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至今让赵峥恐惧。 后来他被父皇接回宫,父皇要处理朝政,但赵峥能感觉到父皇是真心喜爱他的。 赵峥在宫里,看到其他几个兄弟都有母妃,他也想得到范臻的母爱。 但仅有的几次跟父皇来行宫看望母亲,母亲对他总是很冷淡,疏离的像是对待陌生人。 这一次回来,赵峥发现,以前伺候过他的宫人都不见了。 包括母亲身边的老宫人,那些旧面孔统统都不见了,这让他莫名的有些惶恐。 回行宫第一日,赵峥以为不会见到母亲,却在深夜醒来后,发现母亲范臻就坐在他床边。 这让已经长大成人的赵峥差点被吓到惊叫出声。 “母..母亲...”赵峥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今日陪你父皇说话,有些晚了,我来看看你。” 赵峥从床上坐起,他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母亲,孩儿准备明日一早跟您请安的。” 范臻点点头,她保养得当的皮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细腻。 “峥儿,你父皇说回宫后,要封你为王,将惠州赐给你作为封地,你意下如何?” 赵峥想了一下,小心点头:“孩儿也想回来陪伴母亲。” 范臻露出失望的神色,赵峥立即紧张起来:“母亲,您不希望以后跟孩儿在一起么?” “你本就不如你的皇兄皇弟聪慧,已经成年却还如此眷恋母亲,像什么样子?” “你父皇如此疼爱你,你就只想着当个富贵王爷,丝毫不知为你父皇分忧么?” 范臻的训斥,让赵峥很是无措:“可是,可是有二皇兄在...” “那又如何,你二皇兄能做的你为何不能做?还是说,你觉得为母没有位份让你自觉比其他人矮上一头了?” 赵峥急忙摆手否认:“母亲,孩儿不是这意思。” 范臻转过头,赵峥竟然看到她脸上有泪光划过。 “母亲...” “峥儿,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入宫?” 赵峥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 范臻抬手,轻轻摸着赵峥的发顶,这样一个正常的母子间的动作,却让赵峥十分的动容。 因为从小到大,赵峥都在奢望一份母爱,一份那些宫女无法给予的母爱。 “峥儿,你可知你的外祖父是何人?” 赵峥摇头,对母亲的过往他根本就不清楚,除了乾国的皇帝,没有人知道住在行宫中的娘娘,就是范将军的女儿。 “你外祖父,就是曾经镇守一方的范元范老将军。” 赵峥猛然瞪大眼睛,范臻接着说道:“但是陛下不会希望外人知晓我的这个身份。” “峥儿,母亲不愿入宫,是因为以平民之女的身份,即便是陛下宠爱,最多也只能成为普通妃子。” “陛下后宫,不缺我一个,我若跟他回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忘记。” 赵峥不能认同母亲的说法:“母亲,父皇对母亲是不同的。” “不同吗?”范臻看向赵峥,她双目含泪的模样是赵峥从未见过的,心里只觉得十分心疼自己的母亲。 “待我不同,也只是因为我还不是他后宫中的女人,峥儿,我费尽心机让陛下常念这段情,都是为了你呀。” 范臻一脸怜惜的看着赵峥:“峥儿,你以为封王后你就能做个富贵闲人了?皇家无亲情,后宫的女人为了给自己的孩儿争夺大位,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你太过纯善,看不清许多东西,你父皇越是喜欢你,你就越危险。” “那些荣华富贵,只是别人一句话而已,若你不能夺得大位,将来你父皇无法保护你时,生死也在别人一念之间,包括我。” 赵峥从未想过要去抢皇位,如今却发现原来他的母亲希望他这样做。 “为母出身将门,你身上也有范氏的血脉,峥儿,同样是皇子,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居于人下?” “这世上并不是你不争别人就能放过你,若你有心,回去后好好看看你的大皇兄。” “皇后都保不住他,我又有什么能力保住你?” “只有你成功了,我们母子将来才能安全,否则,一旦你二皇兄继位,他第一件事定然是先除掉你我。” 第105章 母子 这一夜,范臻同三皇子赵峥说了许多。 直到范臻离开,赵峥都久久不能回神。 夺嫡,这个想法赵峥从未有过。 可是今夜,母亲却说,希望他能去努力争取。 原来,不是母亲不爱他,而是怕无法保护他。 原来母亲一切都是为了他吗?为了他才会委屈自己在行宫这么多年,只为了让他得到父皇的喜爱。 赵峥的心情,既感动,又害怕。 大皇兄深居简出,他并不熟悉,可是二皇兄明明待他极好,母亲为什么说二皇兄跟贵妃娘娘很可怕呢? 母亲还说,大皇兄是被二皇兄母子害的,可赵峥根本不敢去查。 但赵峥心里是相信母亲的,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儿,她不会害自己。 赵峥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临到天明时才架不住睡意昏昏欲睡。 却又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见二皇兄做了皇帝,将自己跟母亲赐死。 又梦见他做了皇帝,将母亲迎回皇宫,本来一切都很好,可回宫后,所有人都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他穿着龙袍坐在那里。 赵峥惊醒,浑身都是汗,他觉得自己做了噩梦,急忙开口唤人。 被宫女伺候着梳洗更衣,赵峥前去母亲的寝宫请安。 乾皇面对赵峥这个儿子很是慈爱,让他一同用早膳。 饭桌上,赵峥不住的去看母亲,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似昨夜跟他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可如今赵峥想法变了,以为母亲都是为了他在这里受煎熬。 用膳时,赵峥看着母亲亲自服侍父皇,又想起昨夜母亲说她其实也希望可以经常跟父皇见面。 只是她怕回去了以后会对自己不好,让贤贵妃以及皇后娘娘对她警惕起来,万一再对他动手。 “峥儿,脸色怎么这般差?” 乾皇看赵峥心不在焉,关心的询问了一句。 赵峥急忙回神道:“父皇,孩儿没事,只是许久没有回来,昨夜有些激动,没有睡好。” 乾皇呵呵的笑:“朕知道你想念你母亲,这一次,就多留几日。” “谢父皇。” 虽然乾皇这般说,可用过早膳,赵峥还是懂事的借口要出去逛逛,让母亲有机会多陪父皇。 就这般在行宫三日后,朝中突然有急报,说是皇后娘娘病重。 乾皇只好先赶回宫,留下三皇子陪范臻,过了年节后再回宫。 三皇子赵峥见父皇回去后,母亲郁郁寡欢,心中也是替母亲可怜。 又偶然间听见母亲同身边宫女说话,说是皇后每次都用身体不适叫走父皇。 赵峥便觉得确实如此,平日父皇说再多如何宠爱,只要皇后一有事,父皇还是扔下他们母子回去了。 毕竟那是发妻,是一国之母,但从赵峥的角度看,他只会替自己母亲委屈。 就这样过了一个冷清的年节后,范臻让赵峥回去,又准备了不少珍贵药材让他回去献给皇后。 还嘱咐赵峥,如今他们兄弟几人都已成年。 大皇子虽然没有机会,但皇后还有四皇子,而且二皇子监国,已经笼络了不知多少大臣。 赵峥离开行宫的时候,耳边还在回响母亲范臻的话:“峥儿,我们母子势单力薄,想要活下去,你就必须趁你父皇还健在时掌握权力。” 皇子的车队渐渐离去,范臻也披上一身斗篷遮住了头脸,悄悄离开了行宫。 行宫中,还有人每日看到娘娘会去花园中小坐,无人知道真正的范臻,正在去往连阴山的路上。 ...... 外面寒风刺骨,山谷中的风声格外的大。 许满仓已经病了好几日,每日躺在床上,听着绿珠给他读一些古籍。 虽然身体被折腾成了皮包骨,但精神上却十分的富足。 许满仓从那些书中,听到了许多的道理,了解了许多曾经他不懂的事。 也从一些游记中,对乾国的各个地方有了更多的了解。 冯大夫在晚饭后提着药箱过来,一边给许满仓把脉,一边说道。 “公子的母亲正在来的路上,大约还有两日,您就可以见到她了。” 许满仓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冯大夫摸出他心跳加速,似乎是知道他内心所想,轻轻摇头。 “你本就是她的孩子,何必害怕?” 许满仓不解:“什么意思?” 冯大夫笑了笑:“主人,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 等冯大夫走了,许满仓问绿珠:“冯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绿珠只是给他掖掖被角:“您别多想,您现在就是天外天的主人。” 许满仓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两日时间,很快到来。 从运送物资的那条路上,来了一列车队。 中间一辆马车直接赶进了内院,一同来的护卫却都留在外院。 范臻被一件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下了马车打量了一下四周。 冯大夫早已恭候在一旁,身后还有绿珠等五个婢女。 范臻没有先去见儿子,而是先沐浴休息,睡足了之后才召了人问起。 “公子的身体如何?” 冯大夫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娘,公子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范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有多久?” “最多不足一年。” 范臻点点头,又询问绿珠她们公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绿珠回道:“公子以前喜爱读书,如今已经是没什么精力,昏睡的时辰多一些。” 听到这里,范臻才站起来:“去看看吧。” 沿着长廊,范臻来到了许满仓居住的地方。 屋内都是药味,火盆生了几个,温度很高。 她只留了冯大夫在外间,一个人走到里面。 拨开床帘,看见一个面如金纸,瘦到几乎脱相的年轻人睡在床上。 范臻也有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她细细的打量着。 高挺的鼻梁,因为身体原因而更显得凹陷的眼窝,让范臻想起了草原上的那个男人。 这孩子若不是病体缠身,健康的长起来,应当跟那个人很相像。 想到这里,范臻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昏睡中的许满仓被惊醒,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胸口堵胀感更强。 他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冲了上来,顿时没憋住喷出一口黑血,溅了范臻满身。 第106章 爱恨 范臻伸出手,抹掉脸上的血迹。 她的手不似宫中贵人保养的白皙细嫩。 手指以及虎口,都带着薄茧,因为她从未将武艺落下。 看着床边咳血昏迷的许满仓,范臻果然没有认出来这不是自己儿子。 或许她也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用力过度,将他一巴掌给扇死了。 “冯士,进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冯大夫抬脚进了内室,范臻退到一旁,看着他施针。 许满仓于昏迷中又呕出两口血,带着斑斑块块。 “他可能出行?” 冯大夫面带难色:“夫人,恐怕不行,若是出行,舟车劳顿只怕连一年也坚持不上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虎狼之药,让他醒过来,我要送他去见拓跋凌。” 冯大夫叹息一声:“老夫倒是可以让公子清醒三月有余,但后果就是...” “无妨,明日我要同他说话。” 范臻说完转身离开,冯大夫收回针,唤了婢女进来收拾更换被褥。 等许满仓被擦洗干净,他人也清醒了过来。 “如何?” 许满仓感觉胸口还是有些堵,但身体轻松了许多。 将感受跟冯大夫说完,冯大夫点点头:“你体内的瘀血已经排出来一些,之后好好调理便无事了。” 许满仓虚弱的靠在被子上,脸上还有巴掌印:“刚刚那就是,你们公子的母亲吗?” 绿珠给冯大夫搬了凳子过来,冯大夫坐在一旁,带着疲惫。 “你才是我们的主人,她明日要同你说话,你无须紧张。”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绿珠姐姐,你们为什么帮我,不,我是说你们为什么选择帮公子?” 贵公子跟许满仓说过,这天外天上上下下。 近身伺候的女婢也好,大夫也好,护卫也好,都是那位夫人培养送来的。 所以许满仓不明白,贵公子是怎么收服他们为己用。 在他死了之后,这些人的忠心还能转移到自己这个假公子身上。 冯大夫轻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绿珠沉默着没开口,她们同冯大夫一样,自小陪伴主人长大,情同兄妹。 在这荒山野岭中的富贵园中相依为命,那种感情,岂能狠得下心来? “公子自有驭人之术,主人也该好生学学。” 绿珠早已改了称呼,许满仓闻言只得点头。 他不信这些人,又能信谁? 夜里,桃花在房中值夜,守护许满仓入睡。 绿珠,桃花,红雪,蓝云,紫竹这五个婢女,每个人性情都不相同。 桃花人如其名,生的十分娇艳。 她看许满仓的神情也跟旁人不同,总是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夜里,许满仓喉咙发痒,迷迷糊糊中咳了几声。 便立即感觉有人挤上了他的床,然后便有温水流进口中。 有了水润喉,许满仓再次睡去。 他被冯大夫下药导致身体异常虚弱,早已失去了警醒。 桃花见许满仓睡熟,轻轻依偎在他怀中,还抓起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主人...” 颗颗泪珠打湿了许满仓的衣襟,桃花泪眼朦胧,轻轻在许满仓脸上吻着。 其实,作为仆人,尤其是像绿珠她们这样的贴身女婢,跟主人之间都有些关系,暖床都是小事。 所以这几人对待主人的感情,自然也要更深一些。 其中桃花更是情根深种,将许满仓当做了主人的替代。 她越是深爱曾经的贵公子,便越是恨范臻。 知道那女人还会折磨主人,桃花便想要替主人报仇。 今夜她主动要求在主人房中值夜,就是想要最后再同主人亲近一次。 哪怕许满仓并不是真正的主人,可他确实跟主人很像,像到仿佛是孪生兄弟一样。 桃花抱着许满仓睡到了天亮,在其他人过来之前离开了。 许满仓睡醒后,感觉今日的精神比昨日要好了一些,知晓是冯大夫的调理起了作用。 绿珠,红雪,蓝云依次进来,替他更衣,梳洗。 吃过了早饭,稍坐歇息,紫竹又端来了汤药喂许满仓喝下。 刚喝完,范臻便到了。 许满仓昨日没有看清楚就昏过去了,今日见到了范臻,只觉得十分惊艳。 范臻年纪不轻了,可美貌依旧,而且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十分的大气。 她挥手让人出去,慢慢走到许满仓跟前。 许满仓坐在那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冯大夫说,上一次贵公子见他母亲,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时间,孩童长成少年,能有什么印象呢? “为何这般看我?怨我不来看你么?” 范臻开口,声音淡然。 许满仓低头,范臻径直走到一旁坐下。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怨恨,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冯士的医术我很清楚,你若是配合,活过二十岁也没有问题。” 范臻坐在许满仓身边,距离很近,她一伸手,就捏住了许满仓的下巴,然后强迫他转过头来对视。 “你不想活了?可就这么死了你可甘心?” 许满仓心中替贵公子悲哀,原来觉得,有母亲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一直很羡慕旁人有母亲,而他自己连生母是谁都不清楚。 但现在许满仓却觉得,有些人真的不配为母。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恨我?”范臻笑了起来,松开了手。 “这些年你在天外天做了些什么,我其实都知道。” “你应该也知道了,乾国的皇宫里住着我另一个儿子。”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是随便从外面抱来的,可是我疼他,给他荣华富贵,还要助他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范臻笑得很神经质,起身走到许满仓对面,再一次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哪怕是外面乞丐的孩子,都比你干净,你身上的蛮人血脉,肮脏的让人恶心!” 范臻的表情扭曲着,狠狠一巴掌将许满仓扇倒。 许满仓只感觉脑袋嗡嗡的,趴在地上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而范臻这时候却一脚踩在他背上,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鞭子。 疯了似的朝许满仓抽去.... 第107章 癫狂 范臻习武,腕力不是娇弱女子可比。 一鞭子下去,许满仓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他闷哼了一声,咬紧了牙没叫。 范臻见状,又是一鞭子:“好,能忍,能忍的人都狠。” “你最好记住了对我的恨,到死都别忘了!” 许满仓想要扭头看她,却被死死的踩住。 带着金丝银线绣纹的鞋子,踩在他背上的鞭痕上,沾染了几丝血迹。 冯士推门冲了进来,拦住了范臻即将落下的第三鞭。 “夫人,公子会死的。” 范臻闻言,将鞭子扔到一旁,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模样。 “我要他明日就能出行。”留下这番话,范臻离开了许满仓的房间。 待她离开了院子,绿珠等人才敢进去,帮着冯大夫把许满仓扶起来,架着他扶到床上。 桃红看着许满仓背上的鞭痕,心里越发的恨。 冯大夫给许满仓清理了一下伤口,许满仓沉沉昏睡过去。 留了绿珠等人看守,冯大夫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范臻的院外求见。 “夫人,明日恐怕不行,公子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出行,而且天还未暖,山中积雪仍深。” 范臻饮了一口茶:“冯士,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外面。” “皇帝老迈糊涂,任用二皇子,若不出我所料,边境很快就会掌控在二皇子手中。” 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范臻看了眼冯士:“我知这世上连赌咒发誓都不可信,但你冯士应当不会恩将仇报。” 冯士叹息一声,一撩长袍跪在范臻面前。 “老夫承蒙范老将军大恩,又得夫人搭救,自然不会做出背叛夫人的事。” “只是公子何其无辜?圈禁于此多年,备受病痛缠身之苦,夫人何不放过公子,让他安稳度完余生?” 范臻淡淡道:“又有谁能放过我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北狄王,乾皇,都该死。”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若是能放下仇恨...” 范臻抬眸,打断了冯大夫的话:“冯士,将公子送去王庭,你就可以归隐了。” 冯士知道范臻已经回不了头,只能闭上了嘴巴。 范臻很满意冯士的态度,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按照地图去指定的地方,便会有人接应。” 冯士点头,范臻又递给他一封信:“把这封信放在他身上,对了,那个信物还在吧?” “一直在公子身上。” 范臻露出一丝嘲笑:“真的一直在吗?” 冯士闻言心中一跳,又听范臻说道:“在就好,你出去吧。” 冯士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向范臻:“夫人就笃定北狄王会重视公子吗?” “自然,你做就是。” 范臻非常有自信,因为她知道拓跋凌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范臻才觉得,这样一个好色之徒竟然能逼死她父亲简直是老天无眼。 他既然想寻她,那自己就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冯士不再多问什么,带着信来到了许满仓的房间。 几个丫鬟都望着他,冯士摇摇头:“替主人收拾些东西,明日便出发。” 绿珠稳重,虽有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晓此时并不安全。 蓝云顾不得许多,忍不住急道:“可是主人还有伤,如何行路?” “照做就是。”冯士将信交给绿珠:“收好,明日贴身放着。” 绿珠点头,将信件收好。 冯士看了一圈,微微皱眉:“桃红呢?” 绿珠她们这才发现桃红并不在屋内。 “刚刚还在的,是不是去熬汤了?” 桃红厨艺不错,这些年给主人熬补汤,都是她来做。 冯士闻言也没有疑心,只是叮嘱道:“你们几个今晚想清楚,入了草原,就再回不来了。” 绿珠低头:“冯大夫,我们无父无母,主人待我们不薄,无论会遇到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他身边。” 哪怕真正的主人已经死去,绿珠依旧说着这样的话。 其余三个女婢同样点头,表示不会逃。 其实,冯士也清楚,跟着离开还有一线生机,留在天外天的,都将是死人。 以那一位的性情手段,她能相信的只有死人。 再次替许满仓查看了一下伤,把了脉,冯士给许满仓服下一粒药丸。 另一边,桃红捧着刚熬好的汤来到了范臻的院外,说是专门给夫人炖的。 下人禀报后,桃红便进了院子,只是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日,许满仓一睁眼,便看到桃红。 是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的桃红。 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跪在他的床头。 许满仓只感觉胸口憋闷,他仰起头,目光对上范臻的眼睛。 “这个贱奴竟敢给我下毒,是谁给她的胆子?” 范臻抬脚轻轻一拨,早已僵硬的桃红倒在了地上。 “莫非是你?你想弑母?” 许满仓看着桃红的惨状,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想到那个跟自己极为相像的贵公子,想到这几个月桃红在身边的陪伴。 他此时只想掐死眼前的恶毒女人。 只是他的身体被药物摧毁,如今连站起来都有些不稳。 范臻勾着唇角,露出嘲笑:“你露出这副表情,又能如何?自不量力的下场便是跟这个贱婢一样。” “我来教你一个方法,教一个能让你杀了我的方法。” 范臻好整以暇的走到许满仓跟前:“去找拓跋凌,借他的手来除掉我,除掉你厌恶的一切。” “不过,我只怕你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范臻好似个疯子一样,恶狠狠的说完这句话又突然变脸,一把将许满仓给扯到了跟前。 许满仓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竟也跟着跪下,将他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范臻一手抱着许满仓的头压在胸前,一手抚摸着他的背。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许满仓动也不敢动,他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个女人,好像自从来到天外天,就没有几个正常人。 “你一定要恨我,只有恨透了我才能活下去,一旦你连报仇的想法都没了,那你也就挺不住了。” 范臻的声音很低,像是梦呓,许满仓正在认真听她讲什么,突然身体一僵“啊”的惨叫一声。 原来是范臻不知何时拔下了一根簪子,狠狠的在他背后划了一下,昨日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 许满仓疼的发抖,范臻却死死禁锢着他,甚至拉着他的头发把自己的脸贴了上来。 范臻的脸贴着许满仓的脸,举止无比亲密。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许满仓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不是他。” 第108章 互相利用 范臻推开门,看向院内站着的几人。 她的一只袖子沾满血迹,手里握着一根金簪。 绿珠几人看到,悄悄的掐着手心,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 范臻只是扫了她们一眼,便一脸麻木的走出了院子。 她没有多停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上了马车,离开了天外天,没有一点留恋。 冯士跑进屋内,看到许满仓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背上的薄衫已经被血染透,脸上仿佛失血过多,无比苍白。 任由几人给他疗伤上药,许满仓终是没有将范臻刚才的话告诉他们。 那个女人彻底疯了,她要的是民不聊生,要的是天下大乱。 贵公子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天外天,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下。 天外天如同一个华贵的囚笼,却让许满仓学会了很多。 他喜欢识字,喜欢看书中那些故事,他的眼界比从前高了许多。 几个月的时间,许满仓也仅仅能将一本书看个一知半解。 但这就足够了,就像是一个瞎子,突然给了他一些光亮。 如今的许满仓再回头去想过去的事,便有了更多的选择。 所以,他想明白了,不介意范臻利用他,贵公子利用他,其实他也在利用着这次改变身份的机会。 最无辜的就是绿珠她们,只有她们是真心忠于贵公子。 但这都不重要,许满仓知道他只有真正掌控了势力,才能做到保护那些值得保护的人。 范臻交代让他们今日就启程,所以外面的车架都早已备好。 许满仓重新上药包扎后,喝了一碗药。 包裹的严严实实抬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桃红的尸体,埋在贵公子住过的那个院内。 绿珠几人很是悲伤,一同长大的姐妹,如今阴阳两隔。 只是谁也没有去评判桃红的选择,她们早已将自己的性命跟主人绑在了一起。 此次,整个天外天的护卫全部跟随许满仓一同离开。 剩下的那些粗使,采买,以及最下等的仆从,在他们离开后就全部被灭口了。 连阴山中的冤魂,又多了无数个。 马车只走出了山谷便没有办法再用,因为他们不想从乾国境内离开,只能翻越险峭的山脉。 护卫抬出准备好的抬椅,两人抬着他上山。 绿珠,蓝云等几个姑娘,也都换上了简便的衣裳,往许满仓怀里塞了滚热的汤婆子,随行在两侧。 许满仓安稳的坐在抬椅上,他身上绑着宽布带子,不会因为摇晃而摔下。 穿着厚实的衣裳还披着斗篷,连头都遮住了,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如今的他已经十分适应被人伺候,他有时候会想起贵公子以他的名字埋葬。 就觉得好像死的那个,真的是他自己。 静静瞧着身前身后的队伍,每一个人都安静的赶路。 两千人聚在一起,无论山里有什么野兽都不敢冲撞。 许满仓扭头看看冯大夫,他也有抬椅,却没坐,自己背着药箱跟在后侧。 其实这两千人中,有多少是贵公子收服的人,有多少是范臻的人根本不重要。 北狄,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想利用自己如今的身份,安排人去乾国打探高大夫女儿下落也不敢。 因为他分不清谁是可信的,怕会让高大夫的家人陷入更大的灾难。 许满仓只能等,等到他有了可信的人,能替他办事的人。 现在许满仓只想知道,在北狄跟他们接头的人会是哪个部族的人。 他不太相信会是拓跋凌的人,以范臻的目的,应该是期望自己能在北狄搅起一池浑水。 如今许满仓只期望不要是赫连族就好,他跟丘古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丘古若认出他来,只怕不会让自己活着见到北狄王。 ..... 在许满仓他们翻山越岭时,乾国皇帝回到皇宫后,说好的封王没有举行,却下旨让陶陂返回边境继续领兵了。 因为年节时,北狄再次对边境发起了攻击。 他们不再强攻,而是时不时夜袭,以远程弓弩射火箭,用投石车往城墙上砸火球。 待乾国士兵出城迎敌,那些北狄骑兵便会迅速离去。 整个边境线,时不时便会被袭击,仇津忙得夜不能寐,时时刻刻要坐镇指挥。 军需物资耗费的太快,士兵伤亡每天都在增加。 但后勤却不能及时补充,仇津每天派人去催,可奉池看管军库的官员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 直到仇津亲自去,让人强行打开军库,却发现里面别说军备,连一把柴刀都没有。 他又去了粮仓,奉池的粮仓也空了。 仇津大怒,直接斩了看守军库跟粮仓的官吏,然后上折子递往宁州。 还未有回信的时候,仇津却接到了旨意,大将军陶陂要回来了。 此次不光是陶陂重新执掌边境军权,还要仇津在陶陂回来之前,强召边境军补充兵源。 仇津很是头疼,只能一边派人加急送军报回宁州,一边写信给虎州知府借调军粮。 至于军饷银子,便只能暂时欠着。 愿意来边境卖命的常备军,哪个不是为了这份卖命钱来的? 尤其是老边军死的都差不多了,如今边境上下,当初大将军带来的新兵占了九成。 仇津过去几年一直驻守奉池,后来又调去虎州。 没有军功,没有战绩,仇家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在岁月中慢慢被人遗忘。 当仇津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为时已晚。 家中的来信里,仇津的父亲仇老将军的意思,说是仇家不参与夺嫡之事。 谁是皇帝,仇家就忠于谁。 可仇津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如今听从陶陂的调遣,而陶陂明显就是二皇子的人。 仇津知道陶陂还没有完全将边境掌控在手中,所以对他还是有所顾忌。 一旦某天陶陂真正做到了,若要做些什么,他从还是不从? 对于那个可能,仇津没觉得陶陂做不到。 越是表面看没有什么问题,越有可能才是真相。 加上军备粮草之事,若没有上令,明知是战时,那些小官又何来如此大的胆子? 所以要如何对待陶陂,这个尺度,很难拿捏,除非他能远离边境才好中立。 可如今北狄跟乾国一直在试探,迟早有一场大战。 现在离开,仇津又心有不甘.... 第109章 价值 连阴山一片地势稍微平缓的山坡下。 护卫们将一个大帐篷牢牢包围。 帐篷中许满仓满脸通红,浑身发烫,却又喊着冷。 几日艰难的奔波,即便是一路有人抬着,背着,他虚弱的身体还是病倒了。 背上的伤红肿一片,绿珠、蓝云脱的只剩贴身的小衣,一左一右在被窝里搂着许满仓给他取暖。 冯大夫慢条斯理的调制着药膏,紫竹跟红雪在帐篷外看守着熬药。 他们几人一点都不心急,因为知道这是许满仓在排毒才会如此。 之前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常年被毒药侵蚀坏身体的主人,冯大夫给许满仓也用了伤身子药。 那药效虽有毒,却能治愈。 如今离开了天外天,许满仓依旧每日灌下一碗碗的药,都是在调理他的身体。 如若不然,他现在的这副身子,根本就受不了草原的环境。 软香细腻,满被窝里都是少女身上的香气。 喝过药后的许满仓出了许多的汗,将头发都打湿,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 那药像是火焰,流进了身体,许满仓很快就热了起来。 他蜷缩着,头拱在绿珠的胸口。 炙热的呼吸如浪一般打在绿珠身上,绿珠的小脸也变的红扑扑的。 一夜难熬,无论是许满仓还是跟他同眠的两女,每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待到第二天许满仓清醒后,被窝里只剩下他一个。 紫竹跟红雪服侍他起床,一整个早上都不见绿珠跟蓝云。 “主人今日脸色好了许多。”紫竹说道。 许满仓点点头,他也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但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直到重新上路,绿珠跟蓝云才出现,只是二人都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 让许满仓感觉十分的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细想,因为今日他们要翻过最陡峭的一座山峰。 连阴山如同天然屏障,这一片山脉连绵不绝,将北狄牢牢挡在外面。 以前也不是没有北狄人想要通过这片山脉进入乾国境内。 只是就算他们不在山野丛林中迷路,也会因为攀爬那些奇峰险峻而丧命。 在过程中,还要躲避天然的陷阱,以及不知会从何方窜出来的野兽。 连阴山中的猛兽都有自己的领地,人类在其中并不比一只兔子或一只羊更难缠。 天外天这些人,常年在山中生活,早已适应。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寻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攀爬穿越的路线。 只是适合,也不代表着简单。 稍稍平缓的地方,许满仓都自己走,但他体力透支的厉害,走不到多远就没了力气。 后来便是一个个身体强壮的护卫轮流把他绑在背上背着走。 许满仓感觉自己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就连上了年纪的冯大夫都能一巴掌把他呼倒。 而曾经自己力气无穷,那种感觉却是再也没有了。 每日被精心伺候着,连手上脚上的老茧都已经软化脱落。 身上的那些伤疤,也在每日涂抹的药膏下变得渐渐淡化,就连肤色都白皙了许多。 如今的许满仓,说是贵族出身,一点都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他自己清楚,范臻在天外天一直有眼线,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伪装都像个笑话。 出发第十日,队伍里开始出现伤亡。 那些负责探路的护卫,有不少是攀爬到上方绑绳索的时候掉下来。 不是直接摔死了,就是断胳膊断腿。 而许满仓发现,那些受了重伤不方便赶路的护卫都会在第二天消失。 那些人被抛弃了,即便是有冯神医在,也不愿意救治他们,拖延浪费时间。 这世间便是这样,有的人命贱如草。 但只要有价值,就会被重重保护,就好比他自己。 按照约定,他们需要在一个月内走出连阴山来到草原西北部。 再穿过兰河的一条支流,去往草原深处。 外面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而连阴山中很多不见天日的峡谷中还有深深的积雪。 也幸好不是夏季,否则一些发酵的瘴气足以撂倒他们全部人。 道路越来越难走,但许满仓的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好。 他的饭量涨了许多,除了每日吃绿珠她们做的精细药膳,也开始眼馋那些护卫们烤的野物。 这种力量的回归让许满仓感到心安,因为他至少有了一点点自保的能力。 被人控制,是一件并不舒服的事。 哪怕给他穿金戴银,许满仓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成了贵公子的替身。 当他没有价值的时候,同样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些年的谩骂让他活得不像个人,参军之后也成为了上位者阴谋的牺牲品。 许满仓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信任,或许也只有在阿勒卜身上才有过。 想到阿勒卜,许满仓有时候觉得,他那个时候就不应该回乾国。 留在阿史那族做一个普通的牧羊人,也挺好。 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别人推动下进行,不得不走。 “主人,备好水了。”红雪进了帐篷,自然的走到许满仓身边替他解开衣裳。 一个大木桶里装满了水,在荒山野岭里,还有这样的待遇,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如此享受。 沐浴的水里也加了草药,许满仓被脱得光溜溜,踩着木凳迈腿进去。 如今他跟这几个姑娘,同吃同睡,如现在这般袒露竟也很自然。 习惯跟奢靡,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许满仓睡过一个女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睡女人的滋味。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他竟然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模样,因为那个女人不是他的。 看看红雪,许满仓知道,她们几个也不是自己的。 绿珠进来的时候,红雪已经帮许满仓洗完了头发。 两人用大大的布巾将他擦干,换上柔软的贴身衣裳。 今夜绿珠跟红雪陪许满仓睡,将床铺铺好,红雪先去暖被窝。 绿珠则细细的给许满仓擦干头发。 “再有一日,便能出山了。”绿珠有些担忧。 她跟主人一样,在山中长大,并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 许满仓往帐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可知这些人里,哪些是完全可信的?” 第110章 忠诚的含义 绿珠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她知道许满仓是有要事说。 立即放下布巾起身走到了帐篷外,过了一会儿回来。 “主人,我叫了紫竹跟蓝云守在外面,护卫隔着距离不会有人听见。” 许满仓点点头,坐到床榻旁,看着绿珠跟红雪,他知道这几个姑娘都可信。 “我去过草原,那边部落之间争斗的很厉害。” “恐怕我去了之后,会再次沦为他们争斗间的棋子。” “你们没有必要陪我去送死,不如在入草原之前,你们就找机会离开吧。” 绿珠跟红雪听完,两人齐齐摇头。 “主人,我跟红雪、蓝云还有紫竹跟桃红是一样的,为了主人什么都不怕。” 红雪跟着点头:“主人,您在哪我们就在哪。” 许满仓并不觉得感动:“可我并不是你们主人,我只是一个假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绿珠柔柔的笑着,跪在许满仓脚边:“您如今才是天外天的主人。” 许满仓糊涂了:“那你们忠于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天外天,还是人?” 绿珠再次摇头,轻声说道:“我们就算离开了您,又能去哪?” 红雪也道:“我们天生就是依附主人而活,您若是赶我们走,我们在外面也活不下去,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去了草原,你们也可能会死,甚至会有比死还惨的下场。” 许满仓不是吓唬她们,这几个月,他在学习识字的时候,也在想从前那些事。 好像处处都有赫连部族的影子在,尤其是边境大将军跟北狄赫连部族还有勾结。 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以许满仓现在的见识还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安全。 “外面的那些护卫根本就不能相信,你们主人之前做的一些事,范臻都知道,天外天到处都是她的眼线。” 绿珠跟红雪闻言并不意外:“主人,那些护卫跟我们不同。” “一直有人在教导他们,所以无法彻底收服,正因为如此,若我们也离开了,您身边更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许满仓让绿珠她们走,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没底。 两人都表明了态度,许满仓也就不再坚持:“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日一早,冯大夫照例来给许满仓把脉。 外面的护卫在整理行装,绿珠几人只负责许满仓的吃食,其余人用架起一口口大锅,煮着一些肉食。 “若是一切顺利,明日我们便会在草原。” 冯大夫仔细把着许满仓的脉象,又让他伸舌头看看。 “出山之后,在原地休整两日,待你身上的毒素全都排干净了,咱们再走。”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你什么时候走?” 冯士看向许满仓的眼睛,随后又低头收拾东西:“我若走了,在草原有什么事,你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许满仓有些动容:“冯大夫,你若有办法,便带绿珠她们一起走吧。没有必要跟我去送死。” 冯士抬手,像祖孙一般亲昵的摸了摸许满仓的发顶, “夫人说送你过去,便可以让老夫归隐,可是我陪伴了公子多年,如今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他一样。” “老夫离开尘世多年,早已了无牵挂,我知晓公子的遗愿,帮你,也是帮他。” 许满仓闻言便不再劝,他明白了冯大夫跟绿珠她们的想法。 重新启程后,队伍穿越在山间,像一条长蛇。 蛇头总是能准确的找准方向,然后排除一切艰难险阻。 翻过最后一道岭,他们付出了两百多人的性命。 只为了架一座简易的铁索滑道,顺利的让许满仓他们过去。 等到下了最后的坡,眼前豁然开阔的时候,整个队伍,只剩下了一千两百多人。 死了将近一半的人,但所有人似乎都没什么情绪反应。 冯大夫说要原地休息两天,那些护卫就在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搭建帐篷。 许满仓走到坡上,辨别着方向,从这里往西走,就能到达边城,只是距离似乎非常遥远。 此处身后就是他们刚刚翻越过来的连阴山脉。 可以过来,却无法回去,因为每过一个险峰悬崖后,那些护卫就会破坏掉花费人命搭建的铁索,不给他们留一点的退路。 许满仓感觉,这群护卫更像是死士,全部都是面无表情,严格执行着命令。 对同伴的死亡,没有一点的伤心难过。 对未知的危险,也没有一点的恐惧,淡然的不像一个活人。 许满仓很好奇,范臻究竟是如何让人训练他们的。 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小时候就被去训练,应该也是习惯了。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如许满仓自己小时候的生活,习惯了走到街上会无缘无故被打骂。 也习惯了到天外天后,每天被精心伺候着。 许满仓注意到,那个指挥护卫的头领,是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中年男人。 他身体强壮,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穿着一身护甲。 左脸上有一条从额头划过眼睛的伤疤,这道疤痕让他平添了三分狠厉的气息,一双眼睛更是像鹰一样锐利。 冯大夫有去疤痕特别管用的药膏,不知道为什么这名护卫头领没有要一些。 护卫头领从不到许满仓跟前转悠,他跟只冯大夫有交流。 许满仓站在高处看他,被他很敏锐的感知到了。 朝着许满仓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头在附近巡视,催促那些护卫快些将帐篷搭建好。 许满仓觉得这个人,比军中的将领更有将军的气质。 他开始关注这个人,在对方练习弓箭的时候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头领微微弯腰:“请主人赐名。” “你没有名字吗?”许满仓低声说道:“我也没有名字。” 他的名字已经给了贵公子,而贵公子没有名字。 许满仓从对方手里拿过弓,护卫头领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松开了手。 许久没有拉弓了,许满仓如今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 此时他拉开这三石左右的弓,手臂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 就在他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护卫头领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颤动的箭稳了下来,许满仓瞄准远处的靶心,一松手,箭矢飞射出去。 脱靶了,没有射中,许满仓将弓递给对方:“以后,我叫你冥。” 第111章 许满仓是哈只儿? 许满仓如今认识了一些字。 他从一本古籍中看到拓印龟壳上的冥字。 像极了用双手将新生儿从母体中拉出来的情形。 所以许满仓认为,冥字,代表着新生。 可是他不清楚,冥字还有一种意思,那就是昏暗不明,冥,幽也。 被赐予了新名字的护卫头领恭敬行礼,接受了这个字。 其实许满仓不相信冥没有名字,因为他的年龄在那,并非是从小跟贵公子一起长大的。 但冥不说,他也不会刨根问底儿。 他想要跟冥,稍稍拉近些关系,因为他明白那些护卫,真正听从的人是冥,并非他这个明面上的主人。 不过许满仓想拉拢冥的时间并不多。 在山脚下,冯大夫借口许满仓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足足拖了三天。 在第四日就不得不出发了,因为距离约定的时日也没多久了。 这几日许满仓配合着调理身体,冯大夫说虽然遭了一些罪,但许满仓也算因祸得福。 解毒的同时,也将他身体原来那些陈年旧伤留下的暗疾也治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补养,以许满仓的底子跟年纪,会很快就恢复。 进了北狄范围内,队伍行进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了。 他们没有马,但有的是人,这些人把自己当做的牲口。 轮流抬着许满仓,以及跟不上队伍的冯大夫和绿珠她们。 一队人累了,速度降了下来,就换另一队人。 除了专门抬他们的护卫,还有专门背着大包小包,抬着沉重箱笼的。 里面主要是许满仓这个主人日常要用的各种精细物什。 天外天的主人所用的一切都十分讲究,甚至比宫里的皇子都要精细。 而这些护卫,是宁肯丢了性命,也没有扔下那些琐碎的身外之物。 又是急行两日,他们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这条河是兰河的分支,横跨整片草原,如果要绕路,又要耽搁许久。 冥作为领队,早已有准备,他们在连阴山下等候的那几日,已经伐了许多树,一路拖过来。 此时可以绑成木筏,安稳渡河。 就在许满仓他们等候渡河时,大将军陶陂重新回到了边境。 仇津立即求见,跟他秉明军需之事。 陶陂闻言大怒,下令严查,但看守军库的小官已经被仇津砍了。 而且仇津已经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那些军需以及粮草的去向。 眼下紧要之事便是要调集粮草,补充军需,因为征兵已经在旨意下达后开始了。 边境现在缺衣少粮,仇津跟虎州借调的粮食支撑不了多久。 陶陂一边安稳住仇津,一边给宁州上折子跟朝廷要银子,要物资。 仇津又跟陶陂说了抓到细作碰头的事,那个叫做哈只儿的人至今还没有调查出究竟是谁。 陶陂闻言很吃惊的说道:“你说北狄派人来找谁?” “哈只儿。” “哈只儿?”陶陂眉头紧皱,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唤人。 薄管事像鬼一样,连脚步声都没有,从角落露面。 “你去我书房,在我带回来的箱子里把那叠信拿来。” 薄管事飘然离去,很快就取来了陶陂要的东西。 然后给二人又换了热茶,这才行礼退下。 仇津不动声色的看着薄管事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阴森森的,透着诡异。 “这些是我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此次回宁州述职,一为请罪,可我也得知道我罪在何处。” 陶陂确实是比回去之前看着要憔悴了一些,只是仇津不知道,他这是回城的路上故意为之。 仇津接过那些所谓的证据,一页页仔细翻看。 越看,越觉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历来深入草原的探子,在北狄打探到的情报。 北狄近两年的大大小小的事,哪怕没那么细致也能从中看出一二。 在一张写有北狄那达会的信息中,仇津看到了去年那达会的第一勇士,名为哈只儿。 上面描述哈只儿外貌,北狄跟乾国的混生子,身长七尺八寸,力大无穷。 仇津立即想到了许满仓,那个混血子,差不多的身高,同样是力大无穷。 继续翻阅,后面还有当时的探子记录许满仓从草原归来,暗中偷偷在边境外同吴玉峰相见。 加上之前吴玉峰同北狄私通的证据,好似吴玉峰跟许满仓勾结的事已经坐实。 “所以,大将军的意思,那哈只儿便是藏在军中的细作。” 陶陂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询问道:“他若不心虚,为何不敢入关,却要去虎州寻你?” “您都知道了?” 仇津还以为他将许满仓掩面带在身旁,大将军并不知晓。 “因为本将一直在查此事,吴玉峰当日同北狄勾结,妄图欺骗本将开城门出兵。” “实则北狄重骑具埋伏在侧,若是本将出城,这边城以及城内数万百姓和士兵恐怕就会被屠杀一空。” “哼,只是他并知晓与虎谋皮这个道理,诓骗不成北狄人便将他们杀害,尸体悬挂城外。” 陶陂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如此行径,竟让本将进退两难,背上残害同僚见死不救的骂名!” 仇津与吴玉峰相识多年,从前谢之庆并非将才,边城是在吴玉峰的指挥下才一次次抵抗住了北狄的攻击。 所以,陶陂的话他并不相信,却也找不出其他证据反驳。 只得说:“我观近两年,北狄行军跟从前大不相同,计谋不断。” 陶陂冷哼一声:“听闻有乾国谋士投靠了北狄。” “是何人?” 陶陂摇头:“此人在北狄有一定的话语权,能左右北狄的出兵计划,可本将还未能查明真相。” 说到这里,陶陂看向仇津:“如今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找到许满仓。” “许满仓...”仇津念叨一句:“上次北狄攻破边城,我遍寻整个城内外,所有尸体都翻遍也不见他踪影。” 陶陂闻言说道:“定然是知晓自己已经暴露,说不定随北狄大军返回了草原。” 仇津也这样想过,但后来他截获了密信,抓住了北狄前来接头的人,却又觉得疑惑。 “若是他去了北狄,为何还有人来找他接头?” “这也不足为奇,北狄如今表面看还是铁板一块,可实际上,他们内部争斗剧烈。” 陶陂淡淡说道:“许满仓到底是投靠了谁还不一定,但他这个人一定要抓回来。” 第112章 忠君爱国的大将军 仇津听着陶陂的分析,加上眼前摆着的证据。 目前看,大将军说的才是真相。 他对许满仓是不是细作,已经信了八分,因为本身仇津对许满仓也是有偏见的。 唯一让他保持怀疑,是因为吴玉峰,相识那么多年,他自认算是了解对方。 可这到底是大将军的阴谋,还是说他也被这些信息给误导了,还说不准。 而且,这些信息出自哪里,仇津也不知道。 因为这些通过探子传来的密信,并不是在大将军到来之后才有的。 有一些是在陶陂上任之前,就已经有密报说边境军跟北狄有勾结。 眼下,仇津也只有按照大将军说的去办。 “我搜罗了一些混生子,想必你也知道。”陶陂开口。 “可以混入草原还不被怀疑的,只有这些人。” 仇津忍不住说道:“大将军原来早有准备。” 陶陂摇头:“并非我有远见,而是实在是被逼无奈。” 他站起身,走到院内,仰头看向天空。 “仇将军,你也是出身宁州武将世家,想必朝中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 “大家都说本将军是二皇子的人,仇将军觉得呢?” 仇津微微皱眉,他实在不想参与这样的话题。 见仇津不吭声,陶陂也没有勉强他:“其实,本将觉得二皇子为人谦逊,聪慧,但只从他代理朝政也可看出,二皇子不是无能之辈,他是有能力治理好乾国。” 陶陂回头笑笑:“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是支持二皇子的人,事实恰恰相反,我并非是二皇子的人。” 仇津惊讶看去,显然是有些不信。 “其实,在我看来,谁能坐上那个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治理好乾国。” 陶陂幽幽的叹息:“仇将军,我跟你不同,我出身普通农门,家境贫困。” “在我上面,原本还有两个哥哥的,可是乾国跟北狄连年打仗,我的哥哥们相继在成年后都被召去当了常备军。” “两人都没有回来,甚至其中一个连尸骨都找不到。” “家里年迈的祖父母都要日日下田劳作,而我们却吃不饱饭。” “我大哥的死给家中换来了免服役,但后来还是被强制征兵给征走了。” “我二哥的死给家中换来了一些抚恤银子跟农田,家里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陶陂看向仇津:“这些,仇将军应该都没有体会过。” 仇津默然,虽然陶陂并未说他少时的艰难度日,可阶级层次的不同,却是有很大的区别。 他没有体会过,但能想象的到,因为他也看到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后来我执意要参军,家中母亲以死相逼都没有让我改变主意,仇将军可知是为何?” 仇津摇头,按乾国律例来说,家中已经有二子牺牲在战场,那么就不会再征调男丁了。 陶陂仰头望天:“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律例都是有权利之人定的,若不能翻身,永远都是别人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所以我想要出人头地,改变身份地位,让那些条条框框再不能左右。” 陶陂再次看向仇津,笑了笑:“仇将军,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大不敬,但那时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陶陂突然跟他掏心置腹,仇津有些不适应,但他多少也有些明白。 于是叹息道:“大将军,仇某虽然自幼便衣食无忧,可在边境多年,也是看多了百姓之苦,换做仇某,也应是会跟将军一样。” 陶陂很欣慰:“仇将军能理解便好,最初,我也只是想让家人不受强迫之苦,可以安稳度日。” “后来我的身份一点点的提升,有幸承蒙皇恩,又得岳丈赏识,将千金许配与我,在所有人看来,我陶家已经是翻身了。” 仇津没有说话,但他是认同的,像陶陂这样从普通平民翻身到如今的地位,自古以来也是少有。 “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想的也就不同了。” 陶陂双手背负身后:“当我还是农家子时,我想的是如何改变被强制拉去打仗,服役,如何让家里人吃饱肚子不用再忍受饥寒。” “当我成为统领,成为将军后,我便知道我眼中不能再只有一家一户,而是整个天下的平民百姓。” “只有将北狄彻底消灭,才能减轻百姓身上的重担。” 仇津心中动容,忍不住说道:“将军高义,心怀天下苍生。” 陶陂摇头,转过身正视着仇津:“你我为武将,驱除北狄是我们的使命,但治理乾国,让乾国百姓过上好的生活,是圣上的事。” “所以,其实我不是忠于二皇子,我只是忠于一个可以治理好乾国的未来明君。”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子,只要他做得到,仇将军,这便是陶某的真心之言。” 陶陂的话,说到了仇津的心坎里。 他也不像是在说谎,这不禁让仇津对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有些愧疚。 仇津对陶陂这个人,更加敬佩了,如此为国为民之人,应当不会做出暗害同僚,勾结北狄之事。 仇津拱手弯腰:“大将军,仇某之前还怀疑将军,实在是有愧。” 陶陂伸手扶住仇津:“仇将军,你我之前私交不深,你怀疑我也是常理。” “只是仇将军有没有想过,陶陂来此处也不过短短一年多,又如何能做到啊?” 仇津这边放下了对陶陂的怀疑,也愿意将心底疑惑说出来。 “大将军,末将只是觉得,吴副将并非贪图富贵之人,所以....” “我懂。”陶陂很是理解的点点头:“仇将军跟吴副将相识多年,自然信任。” “可你既然了解,应该也知晓吴玉峰的为人,有恩必报。” 仇津愣住:“大将军的意思是?” 陶陂轻声说道:“我听闻,吴副将同我一般出身,是谢之庆一手提拔了他。” 仇津语塞,好久之后,他似乎不得不认同这个说法。 谢之庆的确是对吴玉峰有知遇之恩,否则以吴玉峰毫无身份背景,又如何从一个小兵坐到副将的位置? “吴兄他,糊涂呀。” 第113章 再见勒都思 这一次的深谈,拉近了仇津跟陶陂之间的距离。 两人知晓现在寻找许满仓,只能从北狄下手。 于是仇津也同意了陶陂的计划,先派密探入北狄调查,打探消息。 然后再针对最近北狄的反常,做出一系列的守城计划。 如今不是反攻的好时机,边境需要增加兵源,而新兵并不好用,若有时间能训练一下才好。 军饷军需的问题,陶陂跟仇津说,国库如今也不充足,但他会多上折子争取。 仗打个没完,劳民伤财,国家越来越穷。 听闻就连年节,圣上都下旨要一切从简,可见国库的紧张。 不过当今圣上,对边境十分重视,陶陂告诉仇津不必担忧,要他负责新兵,其余的由他自己解决。 仇津领命而去,越发觉得乾国有陶陂这样的大将军带领,一定会将北狄打败。 曾经乾国也有许多着名将领,后来不是如同他父亲一样年迈老去,就是死在了战场上。 北狄近些年如此嚣张,就是始终没有出现一个能震慑整个草原的将领。 仇津虽然自幼就因家世学习行军打仗,但他也明白自己做不到像从前的范老将军那样。 因为他为人有些优柔寡断,这一点是他父亲也曾多次说过。 守城有余,冲劲不足。 而且,随着仇津年纪见长,多次调动,加上最近与自己父亲的信件往来中。 父亲的一些话让他有了一丝警惕,似乎范老将军的落幕并非那么简单。 只是,他不能问,也不能去想。 仇津以及仇家,对乾国是绝对忠诚的,君命即天命,只需要执行便好。 ...... 许满仓等人渡过了河,赶到了范臻指定的地点,一连三日都不见有人来接应。 但没有人着急,只是驻扎在这里,静静等候。 冥每日带人在附近狩猎,许满仓到了草原也不再隐瞒身体的恢复,开始跟着那些护卫练起了骑射。 此处距离赫连部族十分的近,许满仓暗中将赫连部族的一些事告诉的冯大夫以及绿珠几人。 冯大夫说若是不出意外,范臻联系的便是赫连部族了。 许满仓也是这样想的,可几日后他等来的,竟然是王庭的人。 带队之人,许满仓还认识,是勒都思。 勒都思奉命来接王子,见到许满仓同样惊讶。 他愣神之后走到近前:“哈只儿,竟然真的是你。” 许满仓没有说话,因为这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预料。 “哈只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勒都思,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吗?” 勒都思豪爽的笑着:“王说你是他的儿子,原本我还不信。” 许满仓扯了扯嘴角:“勒都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勒都思看了看许满仓身旁的人:“还是先跟随我回王庭,见了王,你就知道了。” 许满仓扭头看向冥,冥没有任何反,于是只能点头。 勒都思带来了马车,是一辆仿造乾国贵族常用的马车。 他请许满仓上车,然后带着人将许满仓的这一队人牢牢护在中间,开始向王庭行去。 许满仓独自一人坐在宽敞精美的车厢内,他挑起帘子看向外面。 勒都思骑在马上,与他对视,只给了他一个笑脸。 “阿干,你能来车里陪我说说话吗?” 许满仓一声阿干,让勒都思有些愣神,他记起曾经跟哈只儿结拜成义兄弟。 如今哈只儿成了王子,勒都思虽然并没有因为身份感到疏远,却因为其他原因并不想跟哈只儿走的太近。 恐怕哈只儿也看出来,所以竟然又称呼他阿干。 勒都思无奈叹息,下了马,上了马车。 队伍继续行进,勒都思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阿史那族的人还好吗?” 勒都思点头:“你放心吧,王上给他们寻了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做领地,又拨给他们一些散民,阿史那族如今已经有将近五百口人了。” 许满仓闻言很是欣慰:“那就好,阿干,谢谢你。” 勒都思苦笑道:“何必谢我,王知道你的身份,才会如此。” “王是怎么知道我的?为什么是你来接我?我以为会是赫连部族的人。” 勒都思露出惊讶的神色:“哈只儿,难道在你上次逃跑之前,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许满仓没有说话,勒都思见状伸手扒拉他的衣服,从衣襟里拽出那个小铜柱。 “你看,王是通过这个认出了你,但你上次没有给王跟你相认的机会。” “真想不到,你会主动回来。” 勒都思把那东西又塞进许满仓的衣襟里,然后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勒都思,你是说,谁拿着这个东西,谁就是王子。” 勒都思笑道:“怎么可能,王是草原上最有智慧的头领,你母亲...她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许满仓再次沉默,静静的看着勒都思。 勒都思被他看的发毛:“好吧好吧,确实是赫连通保给的消息,说是联系到了你们母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以为赫连部族会将我囚禁,然后用来威胁王。” 勒都思闻言,用力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你能够看出赫连部族的野心,这样很好。” “这不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勒都思哈哈笑着:“赫连通保妄想取代王,他只是做梦而已。” 许满仓跟着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你要带我直接去王庭吗?” “对,王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 勒都思犹豫了一下:“哈只儿,你的阿母为什么将你送回来?” 许满仓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你知道王会如何安顿我吗?” “王会给你一个部族,让你去做头人,以后你就生活在草原上,如何?” 许满仓想了想,开口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挺好。” 勒都思一直看着许满仓,他外面有些粗犷,可其实内心很细腻,否则也不会得北狄王如此信任。 “哈只儿,我不知道你以前和上次离开后遭遇了什么,我感觉你变化很大。” “是吗?”许满仓微笑道:“什么地方变了?你是说我的身体?” “不,你好像是比从前弱了,但是你...” 勒都思仔细想想,他们北狄人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形成了文字也不过是近几十年内的事情。 草原上的人大多都没有写过字,他们都习惯用语言以及自己习惯的记号去记录着一些事情。 他们只信奉力量,所以勒都思即便出身贵族上层,也学不来像乾国人那般文绉绉。 第114章 新的疑惑 勒都思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找不出一个能表达他意思的词语。 “哈只儿,王对你很是期待。” 勒都思说:“王对你是不同的,你不要让他失望。” 许满仓点点头,两人不再交谈。 王庭已经不在之前参加那达会的位置了,勒都思说他们大概要行一个月的路。 草原真的很大,那些部族又随时可以迁徙。 不像乾国的那些城池,是搬不走的。 百姓一旦扎下根,可能祖祖辈辈都会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要消灭北狄有那么难。 曾经许满仓努力记下的那些位置,在这几个月间应该也大部分都没有用了。 或许能寻到一些小部落,可这些小部落也只是那些大部落的前哨。 这一次,勒都思带来了五千士兵,专门护送许满仓。 所以他们的动向,只要是盯着王庭的有心人都能知道。 驻扎休息的时候,勒都思看到四个娇娇嫩嫩的乾国女子,将哈只儿伺候的很仔细。 他就觉得眼前的哈只儿,若是不说话,真的完全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以前的哈只儿,话很少,总是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而且跟他们草原人一样,在生活方面都很糙,无论什么环境都能生存下去。 可现在的哈只儿,目光依旧深邃,可他的举止就像是乾国贵族里的公子。 有人给他洁面净手,有人给他穿衣服鞋子,甚至还要替他额外准备精美费事的食物。 而这一切,哈只儿都很自然的享受着。 勒都思还发现,每天都有两个女孩陪哈只儿一同入帐篷。 加上他觉得哈只儿比从前虚弱了不少,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方面。 虽然哈只儿那伙人里有大夫,可勒都思觉得他这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勒都思也喜欢女人,在外面风尘仆仆,累了一天后,夜里搂上一个软软的女人真的很舒服。 但人不是牲口,就连牲口也知道在什么时候交配才好,并不是每天都要。 对于哈只儿,勒都思其实挺喜欢他的。 在得知了哈只儿的身份后,勒都思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替他高兴。 因为他也是拓拔族的人,哈只儿身上也有拓拔族的血脉,那么他们之间就会更加的亲密。 现在看到才几个月过去就变化的很大的哈只儿,勒都思就有些担忧。 他试着打探哈只儿这几个月内发生了什么,可许满仓又无法跟他说明真相。 只是说他跟母亲在一起生活,勒都思听完安静了一会儿:“你阿母不是一个好人。” 许满仓微微笑着,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新绿:“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 勒都思摇摇头:“哈只儿,你真的变了好多。” 许满仓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他真的变了吧。 但这也只是想要给自己寻一条生路罢了。 看着这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他的人,许满仓不清楚当他们知道自己只是个假公子,假王子后会会不会立马翻脸。 而知道真相的范臻却无所谓,因为她知道许满仓走投无路了。 不同意就是死,冒充的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这条路他却不得不走。 在草原大概走了半个月,他们遇到了一支上万人的骑兵队伍。 领头的是屠各部的一个将领,看到了勒都思这支队伍挂着王旗,远远就停下来。 “是屠各部,我过去打个招呼,哈只儿你不要下车。” 勒都思骑马到马车旁提醒了一句,然后带着百余人过去。 许满仓将帘子掀开一点朝外面看,乌泱泱的一群人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大约一刻钟,勒都思回来了,他们的队伍继续出发,屠各部没有动,等他们走远了才带兵离开。 “屠各部刚从边境那边回来,这段日子,他们时不时要进攻乾国,死伤也不小。” 许满仓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连忙问道:“还在打吗?” 勒都思嗯了一声:“屠各,鲜于,跟赫连族,他们每个部族都派了几万士兵轮流去。” “王庭呢?” “王庭没有派兵,因为这不是正式的交战。” 许满仓想了一会儿:“那这是谁提议的?” 勒都思奇怪的看了眼许满仓:“自然是王的命令,三大部族只是听令而已。” 许满仓又问:“是不是说,只要王上没有下令,三个部族,哪怕是赫连族也不会擅自出兵。” “这是自然,哈只儿你好像还没有明白,北狄是一个国家,虽然我们没有城墙,但有王。” “难道乾国的军队,可以不用他们的皇帝同意就可以随意出兵?”勒都思摆摆手道:“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许满仓沉默,之前他一直以为是赫连部族跟大将军勾结。 毕竟,整个草原都知道赫连族有不臣之心,按许满仓的理解,一个赫连族不足以抗衡王庭以及另外两个部族。 所以他才会跟乾国人联盟,互相借力。 可是现在,勒都思却说,一切的行动,都是得到了王庭的指示。 那么大将军是投靠了北狄王吗? 见哈只儿又成了锯嘴葫芦,坐在那里沉思,勒都思摇摇头。 “哈只儿,你似乎有很大的压力在身上。” “其实你不需要紧张,王对你是不同的,知道了你存在以后,王一直在派人暗中寻找你。” 许满仓转过头,看到了勒都思眼中的担忧。 “阿干,我没事,只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勒都思大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到了北狄,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王子。” 许满仓点点头,微笑回应。 偶遇过屠各部的军队后,再没有遇到什么,一路平稳顺利的达到了王庭。 许满仓也从马车里出来,骑着马跟勒都思去王庭大帐见北狄王。 绿珠等人以及冥带领的一千多护卫,都被勒都思安排先去别的地方休息。 冯大夫有心想跟着,或者让许满仓带两个护卫婢女一同,但都没有被允许。 一路骑着高头大马,换上北狄服饰的许满仓看着远处的那个巨大的毡帐。 有种当初第一次见到时的震撼。 可这份震撼还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 是利箭的声响,许满仓下意识的弯腰,一支箭从他之前头顶位置飞了过去。 这支箭射的力道不足,划过不远就落下。 勒都思已经带着护卫将许满仓团团围住,射箭的人也被抓到了。 许满仓直起腰看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华贵的袍子,一双眼睛是蓝色的,像天空一般漂亮。 第115章 下马威 “吉思!你在做什么?” 勒都思走过去,一把夺过小男孩手里的弓。 小男孩嘴巴一瘪,被勒都思吓到想要哭,可却又有些倔强的仰着头。 “我不喜欢他!” 小男孩的手指,指着马背上的许满仓。 勒都思压着怒气:“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他是个野种!”小男孩的语气满是恶毒。 勒都思闻言扬起手,但巴掌没有落下去,只是凶狠的瞪着他。 “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小男孩显然是被勒都思的样子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勒都思抬头看了一圈:“侍奉吉思王子的人呢?” 不远处跑来两个女仆,恭敬的跪在地上。 勒都思一脸厌恶:“把这两个卑贱的奴仆拉去奴隶营,把小王子带回去。” “是,勒都思大人。”一旁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两个女仆封住嘴巴拖走,然后有人不顾小男孩的哭闹强行给他抱走了。 勒都思回头走到许满仓旁边,满是歉意的说道:“哈只儿,这是个意外,你不要往心里去。吉思年纪还小,他并不是有心的。” 许满仓点点头,对于刚刚那个小孩说的话并没有生气。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这个身份,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只是,撺掇一个小孩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实在是有些愚蠢。 也许是对许满仓的有歉意,勒都思亲自给他牵马,一直牵到了王庭大帐外。 许满仓下马后,勒都思唤来两个仆人,一个使官。 “哈只儿,你先随他们去清洗一下风尘,休息一下,我去禀报王上。” 许满仓应了跟随着仆人进了王庭大帐,勒都思同样也进去了,不过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被人带到一处华丽的房间,稍作洗漱后,许满仓就静静等待着北狄王的传召。 这几个月,他已经被伺候惯了,所以有仆人在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放不开。 想着北狄王可能不会这么快召见他,许满仓也无法自己随意在王帐内走动。 刚准备小睡一下补充精力,便听到了仆从请安的声音。 睁开眼,许满仓眼前出现了一个华丽到极致的女子。 这女子一眼看去,年龄不小,跟范臻差不多。 为什么说她华丽到极致,因为即便是享受了几个月最奢靡生活的许满仓也没见过有穿成这样的。 她身上穿着锦缎织成的衣裳,每一道花纹,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样的衣裳,平日最怕有一点点剐蹭,就会起丝。 金环镶玉的腰带,下裳的裙子,在身后拖的老长。 许满仓丝毫不怀疑,她的这件衣裙,只能穿一天就要坏了。 在这女人都头上,还有相当夸张的佩饰。 两支好似牛角一样的镂空金饰插在脑后,额前缀着天蓝色的宝石坠子。 脖子上挂着几串透着粉莹莹光泽的珍珠项链,搭在女仆手臂上的手腕也戴着金环,金甲套。 这一身的装扮金光闪闪,光是看着,就感觉份量不轻。 在王帐里,能做如此打扮的人,许满仓即便是不识货也分得清绝对是身份尊贵的人。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微微行礼,却未开口。 “你叫什么?”女子开口,声音沉稳。 “哈只儿。” “我听说,你也是王的儿子。”女子挑眉,微微仰着下巴:“你的母亲是乾国人?” 许满仓看得出她眼中的不屑,轻轻点头:“是。” “既然王要把你找回来,那你以后便只能把自己当做北狄人,那乾国的血统便不要提了。” 许满仓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了一句:“您是?” “这都看不出来吗?果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低贱人。” 许满仓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他的敌意。 实际上,出现这种情况许满仓一点也不意外,包括今天刚来王帐前遇到的那个小王子。 “我是北狄国的大妃,王庭的女主人。” 大妃?许满仓这几个月看了一些书,很多字看不明白的就让绿珠给他念。 所以他对乾国跟北狄两个国家的一些阶层也有所了解。 北狄的后宫跟乾国不同,乾国有一个皇后,妃子无数。 用普通百姓的眼光看来,那就是正妻只有一个,小妾有无数个。 而北狄有些不同,北狄没有王后,但会有三个大妃。 这三个大妃地位平等,通常王会选择实力雄厚的部族来选择王妃。 而且这三个大妃跟乾国后宫的妃子不同,她们自己手中也掌握着势力,基本都是娘家的势力。 但这不代表北狄王只有三个女人,只是其他女人没有排名罢了。 若是生下了孩子,会被分给大妃名下抚养。 同样的,她们的势力也会跟大妃绑定在一起。 所以,北狄王后宫的大妃,并不排斥养育别的女人跟自己丈夫生的孩子。 养育的越多,说明她的势力越雄厚。 现在的北狄王同样有三个大妃,孩子无数,但这些孩子只有一少部分是三个大妃所生。 其余的那些孩子,会在成年后就被驱离部族,让他们自己在外面生存。 所以许满仓明白了,他这样的从外面寻回来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要挂名在某个大妃名下。 许满仓看向眼前的女人,难道就是这个人么? 勒都思说北狄王会让他去管理一个部族,因为他已经成年,可以离开王庭了。 就像是乾国那边,成年的皇子会封王,给封地自治,应该差不多的意思。 “我是赫连楚祜尔大妃,我的兄长是赫连部族的大头人。” 赫连族的大妃的确是王庭中的第一大妃,她娘家的实力最大,所以她自称是女主人没有什么不对。 许满仓恭恭敬敬给这位第一大妃行了礼。 “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跟你说,如果王上让你选一位阿娜,你可以选我。” 见许满仓没有反应,赫连大妃微微皱眉。 “怎么,你还不愿意?” “哼,你身上有低贱的乾国血脉,在这草原上没有一只羊是属于你的,难道你以为除了我,还会有别人愿意要你吗?” 第116章 父爱 “那您为什么选择我呢?” 许满仓从得知眼前的大妃出自赫连族,就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赫连族应该也是想要把自己掌控在手里。 赫连楚祜尔听许满仓问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哼,若不是我哥哥觉得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会选择把你留在身边吗?” “记住,以后你虽然是我的养子,但没事的时候也不要到我眼前来。” 说完这些话,楚祜尔大妃便离开了。 她那长长的裙摆后面,一连跟了十个女仆弯着腰帮忙抬着。 两侧还有人让她搭着手,许满仓觉得,她这一身行头若是没有人帮忙,恐怕走不了两步就要摔跤。 这位第一大妃对自己的厌恶以及轻视太过明显,而且似乎并不怎么聪明。 许满仓虽然跟赫连通保见过两次,可足以让他知道赫连通保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更何况,赫连部族还有一个军师,那个叫柯埭的人。 许满仓相信这个大妃说的话没有骗她,一定是赫连通保让她把自己养在名下。 但赫连通保的本意也一定不是这位大妃表现出的样子。 不过许满仓并不在意这位大妃对她的态度,甚至于选择哪个妃子当娘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现在要考虑的是,范臻会做什么? 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疯子,而且是一个聪明的疯子。 她绝对不可能以为只凭几句话自己就能乖乖的给她当棋子。 更何况,范臻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亲儿子,又会从哪方面掌控自己呢? 还有一个最棘手的问题,赫连族的丘古,他们早晚还会见面。 赫连通保会不会因为丘古对自己动杀心? 许满仓现在并不知道,他这个“私生子”在北狄王心目中到底有多大的份量。 耐心等待了两个时辰,等到许满仓觉得饿了时候,终于有人来接他了。 是勒都思,他笑呵呵的问许满仓休息的怎么样,说王上准备见他了。 许满仓不敢耽搁,立马跟着勒都思去见北狄王。 王庭帐内如同宫殿,左行右转,这一路见到不少护卫以及奴仆。 因为身后和两侧一直有人,所以许满仓也没有问勒都思什么。 但勒都思却十分健谈:“王上知道你回来了,非常的高兴,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要跟你一起用。” “只有王吗?”许满仓问。 勒都思皱了皱眉头,拍了一下许满仓的肩膀:“你要叫王父。” 随后勒都思又十分细心的安慰道:“哈只儿,我知道这有些难,但王上一直都在寻找你,他很重视你,所以你不要有怨言。” “嗯。”许满仓应了一声。 他对北狄王撒过谎,对勒都思撒过谎,但这一路行来,勒都思什么都没有问。 一会儿见到了北狄王,许满仓不知他会不会细问。 如今已经到了这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他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大间。 这里不是平时北狄王宴请大臣的地方,也不是上一次许满仓去过的比试的大殿。 看起来,更像是北狄王平日休息的地方。 一个大间内,摆着一张圆桌,凳子,上面摆满了菜肴。 北狄人平日习惯用矮几,盘膝坐在地毯上进食。 但今日这些摆设,全都是乾国境内习惯的样子。 勒都思将许满仓送到后,轻轻在后面拍了拍他就离去了。 房间内,只有北狄王拓跋凌,跟许满仓。 今日北狄王一身常服,白色斜襟的长袍,脚上穿着黑色的靴子。 头发只是简简单单的散着,像是刚沐浴完,给人很轻松随意的感觉。 北狄王确实是很重视这个混血的儿子,确切的说他心中对范臻很重视,或者也可以叫做爱情。 因此,当范臻突然有了消息,说把儿子给他送回来的时候,北狄王激动了好久。 他认为范臻对他肯定有恨意,但她终究是留下了两个人的血脉,那么就说明范臻对他也有感情。 身为整个草原的王,北狄王并不是那种会被女人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但他不在乎范臻想要做什么,因为他有自信。 所以面对马上到来的父子重逢,北狄王拓跋凌非常重视,特意思考了许久才选择要以这样的方式见。 范臻说她在乾国将儿子养大,所以拓跋凌就选了乾国人习惯用的高桌子凳子,菜肴也是按照乾人习惯吃的去准备。 关于上一次哈只儿混进了阿史那族来参加那达会后又逃跑了。 拓跋凌只当他是想要混进来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 “坐吧,哈只儿,今天没有其他人。” 拓跋凌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招呼许满仓过去。 许满仓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到了桌边,坐到了拓跋凌身旁。 上一次,拓跋凌都没有好好的看看哈只儿长什么样子,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他仔细打量着许满仓,经过几个月被细养的许满仓如今不再是以前那个狼狈,浑身是伤的样子。 清晰的跟自己很像的五官让拓跋凌内心很舒服。 可他还是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许满仓不知该怎么接话,拓跋凌也不需要回答。 “上一次,其实我就觉得你是我的儿子,但因为我的谨慎,让你离开了,我还以为我们错过了。” 拓跋凌伸手拉住了许满仓的手:“这一次,你母亲将你送回我的身边,我很高兴,孩子。” “您就确定,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吗?”许满仓问。 拓跋凌笑道:“当初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有预感,而且,你母亲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她不会用这件事来骗我。” “孩子,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你身上有我的血脉,我的权利和财富也会有你的一份。” “就当做是我对你们母子的补偿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许满仓毕竟知道自己是假货,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跟这位王要些什么。 “我暂时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跟那些陪我一起来的人在一起。” 拓跋凌闻言并没有意外:“那些是你母亲给你仆人,自然还是属于你的。” “你在乾国生活的太久,既然你没有想好,那就先留在王庭,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 拓跋凌给了许满仓足够的宠溺,亲自给他夹菜,倒酒。 对于范臻的事,和他们在乾国怎么生活的事却一句都没有问。 许满仓看着放下了身段想要跟他拉近关系的北狄王,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父亲该有多好? 第117章 北狄王的宠爱 许满仓其实什么都没有贪心过,他只奢望过自己能见到亲生父母。 其实并不要求对方是什么身居高位之人,哪怕只是草原上一个普通小部族的牧民也行。 但事实就是,至今许满仓都不知道自己的根究竟在哪里。 北狄王对他的关爱,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孩子。 吃着拓跋凌亲自给他夹的菜,许满仓吃的很认真。 其实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装傻下去,范臻一定一定会拆穿他,那他的结局也会很惨。 但这一刻的假的父子情,许满仓想感受一回。 “算起来,你今年应该是十七,日子过的太快了,一眨眼,都十七年了。” 拓跋凌感慨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他第一次见范臻时的那种惊艳。 许满仓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如果是在乾国,在许家,他已经十八了。 不过年龄这种事,就跟他的身世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多大。 “在北狄,男子十五岁就可以一个人出去狩猎,如果成功了,就能有自己的毡帐。” “所以你已经不是需要母亲养育的孩子了,按道理我应该尽快分给你一些族人跟封地,让你独自在草原上带领自己的部族。” 拓跋凌柔和的笑着:“可是你才刚刚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有些舍不得你,所以就明年吧。” “等到明年,你也就能适应这里,了解这里,到时我再将阿史那族给你,好吗?” 许满仓真的有些感动,北狄王是一心替他考虑的。 他知道自己跟阿史那族的牵绊,所以将阿史那族赐给自己,自己也会生活的很自在。 这其中,没有任何利益的计较,而是一位父亲对儿子最好的呵护。 “谢谢您。”王父这个词,许满仓喊不出来。 拓跋凌也明白,抬手轻轻抚了抚许满仓的发顶:“孩子,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史那族现在的头人,还是那个叫做嘎吉尔的姑娘,如果你喜欢她,我可以让她做你的女人。” 许满仓连忙摇头:“嘎吉尔的心上人是阿勒卜。” “可是阿勒卜已经死了,她总归是要找一个人嫁了,那个姑娘虽然是女子,可是她将部族管理的很好。” “哈只儿,娶了她,对你以后管理部族也有好处。” 许满仓还是摇头:“我不想逼迫她。” 拓跋凌见状,也就不再勉强,他还不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性,所以并不想惹他不快。 “好,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么就等你自己看中了哪个女子再来跟我说。” 一餐饭吃的很是和谐,只是一直到吃完,拓跋凌也没有跟许满仓提被大妃收养的事。 许满仓也就没有说今日他见过了赫连族的大妃。 吃过饭后,拓跋凌一直找话题,询问许满仓过去的生活。 许满仓只说自己被母亲养在一处别院中,上次来到草原,也是偷偷跑来,想见一见北狄王。 拓跋凌听完后哈哈大笑,这跟他的猜想差不多。 “所以你之前装作哑巴,是因为还不太会说北狄话吗?” 许满仓点头,拓跋凌又夸他聪明,勇敢。 聊到深夜,拓跋凌竟想要跟许满仓一同入眠。 许满仓自然不能不答应,于是他也跟着体验了一把王的待遇。 但北狄王跟乾国的皇帝不同,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么的精致。 甚至还比不上乾国普通贵族那般讲究。 两人简单洗漱过后,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木床上。 这张床甚至比不上天外天他睡的那张。 没有架子,没有昂贵的布料装饰,没有任何的遮挡。 只是一张很矮的用木头做的床,比普通牧民直接睡在兽皮上要好一些。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许满仓望着高高的帐顶,不远处留了一盏小儿手臂那么粗的牛油蜡烛。 还有一个女仆,跪坐在一旁,时不时用一根小铁棒来挑拨火捻。 这种蜡烛燃烧起来,有一种味道,乾国人应该是闻不惯的。 但许满仓并不觉得难闻,身边躺着是整个草原的王,他心里在此时却很平静。 “你的母亲应该非常恨我。”同样睡不着的拓跋凌突然说了一句。 许满仓没有作声,拓跋凌也不介意,只是轻轻的讲述着。 “当年她来刺杀我,我将她擒下后,强要了她。” 这句话让许满仓并不太舒服,但对拓跋凌来说,他堂堂草原的王,想要任何女人都是合理的。 “原本我想将她永远留在草原,可是我知道那不一样。” “我可以强留她的身体,但是得不到她的心。” 许满仓听到这里,扭头去看拓跋凌。 “呵呵,其实是我也一直也有些后悔,女人只要身体就足够了,要心干什么?” “草原上的男人,应该像天上的雄鹰一样,不受任何拘束,可是偏偏,你母亲在我的身上套了一个环。” “这个环不会影响我,却会让我不舒服,时时刻刻的挂念着。” 拓跋凌躺在许满仓身边唠叨,说是父子,不如更像是在跟自己的兄弟述说。 这让许满仓想了阿勒卜,那个一直在他身边念叨着,要拿到第一勇士的奖励回去送给嘎吉尔。 “哈只儿,我虽然是王,也有很多女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你母亲那样让我念念不忘。” “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不像我,像她。” “从第一次你以阿史那族勇士的身份见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许满仓的身体轻轻一震,他明明是假的,怎么会像? 可是看拓跋凌说话的语气,并不是他在故意说好听的话,而是他真的觉得像。 拓跋凌拉出一条用羊毛织成的薄毯,盖在许满仓的身上:“草原的夜晚有些凉,盖着些。” 给许满仓盖上毯子,拓跋凌的手就搭在他身上,十分的亲密。 “孩子,我知道她恨我,也知道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恐怕不会听到什么关于我的好话。” “作为一个父亲,我只想跟你说,无论你的母亲让你来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相反,我还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喜欢这里,愿意留在这里。” 第118章 参观王帐 许满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他醒来以后,身边早已没有了拓跋凌的身影。 从床上坐起来,许满仓回忆着昨晚拓跋凌说的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范臻让他这个私生子过来,一定是没安好心,但拓跋凌却并不介意。 是啊,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那么单纯呢? 就连他这个长到十几岁都没有鞋穿的低贱平民,在接触了战争,以及几个月的荣华富贵后都变得多疑多心思了。 那么出生就是王族的拓跋凌,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他跟范臻编造的谎言? 可是明知道自己没安好心,拓跋凌依旧选择留下他,并许诺给自己一定的权力。 只能说明,在拓跋凌眼中,自己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王子,您醒了。” 一个女仆走进来,看到许满仓坐在床上,恭敬的跪地给他叩头。 换做从前,许满仓一定会很拘谨的喊她起来,现在却是十分的淡定。 “王呢?” “回王子,王上在议事,王上吩咐了,王子您可以随意走动。” 许满仓点点头:“知道了。” 见状,女仆又询问他是否现在梳洗,等许满仓点头了,又唤进来几个女仆。 全程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许满仓洗漱,更衣,梳理头发。 许满仓被打扮的跟北狄的那些贵族一样,头发编成了无数小辫子,用金银细环固定住。 都穿戴好,女仆便在前方引路,出了睡觉的地方,外面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饭。 跟昨夜吃的东西不同,今日的早饭也是北狄人习惯吃的食物。 热乎乎的奶茶,奶饼,手把肉,对乾国人来说过于油腻了。 可许满仓很喜欢,可以说在两年以前,他从来都吃不饱,所以到现在为止。 任何的食物对他都有诱惑力,肉类更能化解他的饥饿感。 见许满仓吃了很多的羊肉,早已被嘱咐过留心的女仆暗暗记下了王子的喜好。 吃饱喝足,许满仓又在女仆的带领下参观王帐。 虽然是一座巨大的毡帐,但在其中根本就不会觉得憋气或者黑暗。 因为在顶上留有天窗,可以看到蓝天,也会有光照射进来。 四周也都留有窗户,就跟住那些土木房子是一样的感受。 这里真的跟宫殿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这个宫殿是可以移动的。 许满仓转了一些地方,发现了一些禁区。 身边的仆人介绍说一些是王妃居住的地方,一些是王上处理政务的地方。 还有一些是仆人们生活的区域,许满仓也没必要进去看。 许满仓知道身边的仆人就是北狄王留给他了解王庭用的。 所以他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女仆也基本是知无不言。 现在住在王庭王帐中除了北狄王以及三个大妃,还有一个吉思小王子。 就是昨日用弓箭射他的那个拥有一双蓝色眼睛的小男孩。 吉思王子的母妃是滋兰国的公主,滋兰国是在天山另一边的小国。 听女仆说滋兰公主金发碧眼十分美丽,很受王上的喜欢,同样的,吉思小王子自然也就更尊贵。 许满仓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一个国家,顿时觉得自己见识太少。 难怪那个小王子的眼睛像天空一样的蓝,许满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蓝色眼睛的人。 北狄草原上生活着许多不同的部族,虽然在外貌上也有差异,但也不会差距太多。 这让许满仓突然对自己的混血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了。 看那个小王子,是北狄王跟另一个国家的公主所生。 他们的孩子,混血的外貌更加明显,所不同的是,对方的母亲出身高贵。 晃了晃脑袋,许满仓不再关注血脉这种事。 而是对昨天是谁指使那个孩子来偷袭自己起了兴趣。 但身边的仆人显然不会知道这种问题,哪怕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所以许满仓便没有开口问,只是问了绿珠,冯大夫他们的安排。 “我可以去找我的那些随从吗?” 仆人应该是早被嘱咐过,恭敬的引着许满仓走出了王帐。 离开王帐后,又一队士兵跟在了他身后,仆人说这是王给他的护卫。 许满仓只扫了一眼,大约二十人左右。 只在王庭区域走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北狄王还是安排了人保护他,想的很周到。 绿珠几人以及陪同许满仓一起来的那些护卫,被安排在王庭区域的边缘。 他们毕竟都是乾国人,也是外人。 许满仓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冯大夫坐在一座洁白的毡包前,晒着太阳翻看一本书。 “冯大夫。” 许满仓喊了一声,冯士抬头,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看到许满仓身后还跟着仆人跟北狄士兵,冯士恭敬行礼:“见过王子殿下。” “冯大夫,您这是干什么?”许满仓扶了一把,没有让冯士拜下去。 “绿珠姐姐她们呢?” 冯士笑道:“在那边的毡包里,你喊一声就出来了。” 许满仓已经看到冥,带着他的护卫队在附近巡视。 虽然这里是王庭区域,四周布满北狄士兵,但冥还是带着人将冯士跟绿珠她们住的毡包又围了一道。 许满仓没有跟冥打招呼,而是走向绿珠她们的毡包。 在外面喊了一声,红雪第一个出来,看到许满仓露出了笑容。 “主人。” 接着绿珠几人也露面了,许满仓跟着进了毡包,发现这里被整理的十分整洁。 一路翻山辛苦带来的用品,都有序的摆放着。 “主人,你进了王帐一夜没有出来,我们很担心你。”蓝云说道。 绿珠她们围着许满仓不断的打量着,见他衣着华贵,发型也换了,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我没事,北狄王对我很好。” 许满仓看看这座毡包,虽然比王帐差远了,但也足够宽敞。 “你们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许满仓看到地上的矮桌摆着的银碗里还有半碗奶茶。 紫竹之前一直是主要负责吃食,闻言笑了笑:“我们自己带的食物还有,等吃完了,我们也就适应了,主人不要担心我们。” 许满仓嗯了一声,草原上的生活或许没有她们在天外天习惯。 可赶路这一个来月,许满仓也看得出这几个姐姐都是能吃苦的。 但许满仓还是希望,能让她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119章 安排 “主人,北狄王打算怎么安排您,会举行一个大典公布您的身份吗?”绿珠问道。 许满仓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应该不会,不过昨日我除了北狄王,还见到了他的第一大妃,以及一个小王子。” “他们对我有些敌意,我觉得之后在这边的生活,可能不会很顺利。” 绿珠担忧道:“您是说他们不希望您来。” 许满仓点点头:“北狄王说,会让我留在他身边一年,让我适应这里,然后会分给我一个部族去统领。” 紫竹这时说道:“一年?那主人可以请北狄王让我们跟随照料您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跟冯大夫他们,先去部族,跟那边的人相处好。” 许满仓露出轻松的笑容:“阿史那族的头人叫做嘎吉尔,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姑娘,相信你们会相处的不错。” “你让我们先走?”冯士掀开帘子走进来:“只剩你一个人在这里?” 许满仓点头:“冯大夫,北狄王让我在他身边留一年,你们也没法进去王帐,不如早点去阿史那族适应一下环境。” 冯士听完没说话,但是绿珠她们都不想走,想留下来照顾许满仓。 “绿珠姐,这边有很多仆人,你们也不会说北狄话,有什么事也很不方便。” “阿史那族的嘎吉尔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先过去,学学北狄话,我尽量争取也早点过去。” 实际上,是许满仓昨日见过了赫连族大妃以及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小王子后才下定决心要让绿珠她们走。 自己不管怎么说,现在还被北狄王重视着,可绿珠她们不一样。 就像昨天,万一有人对她们不利,身份地位的差距,哪怕到时候自己再怎样,想来北狄王也不会为了仆人惩罚自己的女人跟儿子。 冯士想了一会儿,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们留在这,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既然那个部族,是北狄王赏给公子的,他们早些去了解一下也好。 “绿珠,你们就听主子的话吧。” 许满仓松了一口气,自己劝说没用,但是冯大夫的话一定是有用的。 绿珠几人见主人跟冯大夫都这样说,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我这就回去,找北狄王说一些,让他派人送你们过去。” 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至少他们走了,能暂时避免危险。 许满仓也相信,以嘎吉尔和阿母的善良,一定会善待这些人。 没有过多耽搁,许满仓回了王帐后,就让仆人去禀报北狄王,说自己想见他。 然后就在自己的卧房中等待。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一身华贵的北狄王拓跋凌带着勒都思过来了。 “哈只儿,你找我?”拓跋凌面带笑容。 “我想求您一件事。” “我是你的阿达,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 许满仓见状,便将想要送陪他一起来的那些乾国奴仆先去阿史那族的想法说了出来。 拓跋凌听完,觉得也没什么不行。 那些乾国的奴仆一点北狄话都不会说,而且人数也不少,一千多人总是留在王庭也不安全。 于是便答应了许满仓的请求,把这件事交给了勒都思去办。 勒都思这个人,许满仓还是比较放心的。 聊完这件事,拓跋凌让勒都思先出去了,然后又跟许满仓说起了别的。 “我准备找个时间,正式宣布一下你的身份,哈只儿,你觉得如何?” 许满仓知道自己是假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自然有些惶恐不安。 “哈只儿,你不要担心,让所有人知道你是王子,对你只有好处。” “在北狄,只有有了身份,你才能高贵的活着,哪怕别人看不起你,但你的身份在这里,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拓跋凌伸出手,拍了拍许满仓的手背:“你有了正式的身份,以后我才能给你属于你的东西。” 许满仓明白,拓跋凌是完完全全为他考虑。 “多谢王上。” 拓跋凌愣了愣,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父子之情,或许也会跟你母亲一样对我有些恨意,但是希望等我宣布了你的身份后,你可以叫我一声王父。” 也没有比这许满仓马上就改口,拓跋凌让仆人伺候好王子,就说有事情先离开了。 等拓跋凌走后,过了一会儿,勒都思来了。 “哈只儿王子,我已经安排了护卫,明日就可以送你的人去阿史那族部落,你如果还有什么交代的,可以现在去跟他们说。” “阿干,谢谢你。”许满仓由衷的表示了谢意。 “哈哈,这是我的职责,以后你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我。” 勒都思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王上要宣布哈只儿是王子的事情。 也知道刚刚王上一定也跟哈只儿说了,可哈只儿依旧愿意叫他阿干,这让他觉得哈只儿不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 而许满仓面对勒都思的时候,也明显比面对北狄王的时候要自在一些。 “阿干,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呢?”许满仓问道。 “到时候王上应该会让你试着管理一些人,这样等你接管了自己的部族,也会适应。” “哈只儿,不要紧张,你是王子,是除了王上之外最尊贵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勒都思能感觉出许满仓的紧张,他之前就觉得许满仓的变化有些大。 现在倒是也没有多心会想到眼前的哈只儿是假的王子,只以为他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听说了,楚祜尔大妃找过你。” 勒都思靠近许满仓小声说道:“你不要害怕她,据我所知,王上并没有让大妃收养你的想法。” 许满仓闻言,果真轻松不少,他不想落到赫连部族的手里,哪怕对方是王庭的妃子。 “阿干,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去跟我的那些人交代一声,回头您也帮我跟嘎吉尔说一下,让她多担待一些。” 勒都思连连说好,陪着许满仓离开了王帐。 第120章 王庭关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只是想到可能会很久见不到,许满仓跟冯大夫和绿珠她们待了很长时间。 那几个姑娘跟冯大夫在许满仓看来都是可信之人。 但冥跟那些护卫,许满仓是不放心的。 所以,许满仓单独跟冯大夫交代了一声,若是在阿史那族那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派人给他传讯。 回头又让勒都思将这句话转达给了嘎吉尔。 第二日,陪许满仓来的这一千多人,就在勒都思的安排下离开了王庭。 许满仓没有去送他们,因为绿珠几个姑娘昨日就哭哭啼啼,许满仓不想今天也见到她们哭。 人都走了之后,北狄王拓跋凌也定下了宣布许满仓身份的日子。 并且,还专门让人通知了各大部族的头人来参加仪式。 在仪式正式到来之前,拓跋凌让许满仓见了他的后宫妃子以及其他王子公主们。 拓跋凌一共有六个儿子,加上许满仓是七个,公主也有四个。 也就是说许满仓回来之前,他有十个子女,但这些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些没有名分的,不是出自大妃的一些孩子。 在北狄王庭,除非是大妃所出,或者养在某个大妃名下的,才有王子和公主的身份。 所以,这十个子女,并不都是三个大妃生的。 大王子阿勒坛,三王子巴尔思,以及大公主是屠各大妃亲生的。 二王子不花,四王子和林,都是赫连大妃亲生。 六王子吉思就是那个蓝眼睛的小男孩,是滋兰大妃亲生。 还有一个五王子呼马尔跟其他公主,都是大妃们收养的孩子。 五王子出自鲜于部族,另外三个公主出自其他部族。 许满仓面对这么多“兄弟姐妹”非常的拘谨。 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些兄弟姐妹看起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善意,所以一度有些冷场。 拓跋凌给许满仓介绍了这些人,一大堆复杂的名字,他也记不住。 三个大妃,除了赫连族大妃提前见过,另外两个,屠各大妃年纪大了,是最早跟北狄王的女人。 看起来很和蔼,送给许满仓一个精致的骨饰,上面还镶嵌了一些宝石。 没什么用处,但很值钱。 滋兰大妃最年轻,也最美,真的是金发碧眼,皮肤雪白。 她的穿戴也跟其他草原上的女人不同,很简单,脖子上那一串蓝色的宝石项链,就跟她的眼睛一样。 滋兰大妃表情平静,坐在那里,搂着小王子。 不过小王子的表情就非常不友好,恶狠狠的瞪着许满仓。 “王上,哈只儿还是养在我的名下吧,不然您怎么宣布他王子的身份呢?” 赫连族大妃开口说了一句,她那日找过许满仓后,也跟拓跋凌提过,但没想到的是拓跋凌并没有马上答应。 “能让我当她的母妃,是他的福气。” 这句话,楚祜尔是发自内心的,在她心里,赫连族是除了王族外最大的部族。 有多少北狄王的私生子想要当她的儿子,她都看不上。 拓跋凌没有回楚祜尔的话,而是看向了一直保持微笑,眼角都布满皱纹的屠各大妃。 “哈奇娜,我准备让哈只儿熟悉了这边的生活以后,将阿史那族赐予他。” 屠各大妃闻言,就知道王是什么意思了。 阿史那族如今生活的区域,就在屠各部族附近。 而且,屠各部还拨了一些人给阿史那族,如今也算是依附在屠各部的小部族了。 “王上,我看哈只儿十分的亲切,阿史那族也属于屠各,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当孩子的母亲。” 拓跋凌点点头:“这样最好。” 赫连族大妃闻言,脸上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哈只儿,以后哈奇娜就是你的母亲,你要好好孝顺她。” 拓跋凌这句话说完,楚祜尔知道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满仓同样的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按照之前勒都思让人教他的礼节,朝屠各部的大妃行礼。 之后,这一大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但全程只有拓跋凌跟屠各部族的大妃在说话。 认了母妃,许满仓就搬到了屠各大妃居住的区域去住。 屠各大妃为人很是柔和,她跟北狄王是青梅竹马,也是北狄王的第一个女人。 生下好多孩子,但大多夭折,如今只有两个王子和一个公主,现在又多了一个许满仓。 大王子跟三王子早已成年,搬离了王帐,并且各自有自己的部族。 公主也嫁去了屠各部,所以现在竟只有许满仓跟她住在同一个区域。 屠各大妃在许满仓搬过来的第一天,就赏赐给他许多东西和奴仆。 知道了王上的打算,她也真心让人教导许满仓北狄的一些规矩,以及如何治理部族的经验。 许满仓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便每日几乎不出去乱走,留在居住的地方认真的跟着学。 在学习的期间,时不时屠各大妃会来看望他,陪他一起吃饭,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就这样平稳的度过了半个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头人聚集在王庭。 为许满仓这个王子举行的仪式,也要开始了。 仪式当日,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在王帐前方,搭了一座巨大的台子,台子上挂满了彩幡。 许满仓赤着上身,只围了一块兽皮,露出半个胸膛。 披散着头发,脖子上挂着兽骨,背上背着一把牛角大弓,腰上挂着弯刀。 这是拓拔族的传统服饰,如今拓拔族是王族,平日里自然是享受最好的物质,早已不再以兽皮裹身。 但这样关于血统的仪式,还是会模仿祖先的打扮,来证明自己拓跋族人的身份。 今日不仅仅是举行宣告身份的仪式,北狄王同时给许满仓举行了草原上的成年仪式。 许满仓的身体早已恢复,而且经过冯大夫的调理,他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 男子的成年仪式上需要许满仓用弓箭将一枚铁环钉在远处的彩旗杆上。 还需要独自去狩猎一头活的猎物回来。 许满仓试了试弓,选了一把重的。 几个王子,各部族的头人围聚在一起,看着许满仓骑马而去,都等着看好戏。 第121章 驯马 狩猎自然不可能让许满仓到处跑。 毕竟是王子,万一有人意图不轨就会有危险。 所以,狩猎场是提前圈好的,里面放了一些猎物。 有野马,野羊,都是性情最烈的,也有兔子野鸡这种容易抓的。 若是随便抓只兔子野鸡,也算是完成,不过被嘲笑也是难免。 里面有什么,许满仓一早就知道了,拓跋凌跟他说让走个过程就行。 勒都思偷偷告诉许满仓,驯服一匹野马,寓意最好。 并且也提前教了他一些驯马的技巧,许满仓也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但到了狩猎场一看,野马有,还很多,却多到不正常,几乎看不到其他的猎物,这是圈了一个马群啊。 驯服一匹野马,跟驯服一匹马群中的马王,性质是不一样的。 许满仓一眼就看出哪匹是马王,那匹马浑身漆黑,体型巨大,全身没有一点杂色。 看着就十分的威风,身后的那一群野马,是静是动,都随着它。 许满仓对马的了解不深,可是在一旁观战的众人都惊讶出声。 那是黑龙战马,草原上最烈的马王。 而且还是新马王,熬过了冬季战胜过老马王的新生代大公马。 这种马战斗力十分的强悍,不但耐力充沛,战斗技巧更是丰富,闪转腾挪,前扑后踢。 可在冲刺中极速停止,然后以前腿为支撑,后腿180度旋转飞踢。 其势大力沉,可击碎狼头,也可踢断骏马的肋骨。 也就是说,狼群遇到这样的马群都要退避。 如果换做平常,在草原上遇到这样的野马群,大多都是趁机能从马群中抓一两匹马就好。 没有哪个人敢去挑战马王,因为训不服,因为难度太大,若是弄伤了它又简直是暴殄天物。 “哈只儿。”勒都思沉着脸快速赶去准备开始狩猎的许满仓身边。 “不要去挑战马王,太危险了。随便抓一匹马群中落队的就好。” 听到勒都思这样说,许满仓便知道出了岔子。 他扭头回望去,瞧见北狄王面色也有些凝重,其他人面色各异。 “有什么问题了吗?” “狩猎场比之前小了一圈,你没有躲的地方,一旦失误,你会被马蹄踏成烂泥。” 勒都思小声说道:“这种马群,我们王庭平日出去都轻易不会招惹,现在被困在这里,马王脾气烈,你会有危险的。” 这时候,北狄王也策马过来。 “哈只儿,如果你不想进去也可以,没有关系,不需要勉强。” 许满仓想了想,将弓箭跟弯刀取下,备好套马索。 “我想试试,若我能驯服马王,那匹马可以给我吗?” 马王很的很威风,不止是许满仓,任何草原上的人看到这匹黑龙战马都会露出憧憬。 但是敢挑战的人真的不多,能将这样的马群围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北狄王没有拒绝让许满仓去试,因为他知道有人在这次仪式中动了手脚。 静静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一圈那些来参加仪式的头人们。 最后,北狄王的目光在赫连通保那个方向稍稍停留了片刻。 “孩子,如果你能驯服马王,这马王就赐给你。” 北狄王没有劝许满仓退避,草原上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懦弱。 尤其许满仓身上还有乾国人的血脉,鄙夷他的人更多。 虽然有风险,但风险同样伴随着高回报,若是他真的能驯服了这匹黑龙。 他身上的血脉将不再是污点,人们只会看到他的英勇。 这是比那达会第一勇士,还要耀眼的光环。 “好,我会尽全力。”许满仓已经做好了准备。 北狄王便让人打开围猎的阻挡放他进去,只是在许满仓进去之前,又嘱咐他要小心。 许满仓骑着马进了狩猎场,他没有去看躲在边缘的那些弱小动物,目光一直落在马王的身上。 那像是黑缎子似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马王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原地挪动了几下蹄子。 许满仓没有贸然冲过去,他只是骑着马,不断的在马群外围小跑。 每当要转到马王那一边时,马王都会很警惕的躁动几下,浑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 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野生生灵,对危险的敏感程度就像是天赋一样。 而许满仓也发现,每当要靠近的时候,不光对面的马群有些骚动,就连他自己胯下的马匹都有些反应。 是恐惧,他骑的马在恐惧那匹马王。 要知道,许满仓骑的马,也是王庭里非常优秀的马匹。 但面对马王,同样像是见到了君王一样,天生就矮了一头。 见状,许满仓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骑着马跑开。 他就这样一圈一圈的绕着,谁都没有发现,他绕的圈一次比一次缩小。 而那群野马,一开始很警惕,尤其是马王,每一次都给人一种下一刻它就要冲过来踢翻许满仓的感觉。 可连续这样绕了几十圈,当许满仓胯下的马都累的呼吸加重后。 马王以及它身后的马群,也渐渐的习惯了。 反正,狩猎这个仪式,并没有规定时间。 一直跑到马王已经习惯了许满仓在它附近打转,许满仓跑过去的时候它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突然一个套马索扔了过去,直接套中了马王的脖子。 马群顿时就惊了,马王也猛的扭头就跑,那力量大的险些就把许满仓从马上拽下去。 好在,许满仓也是力量极大,用天生神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下盘死死夹着马腹,腰身一动不动。 将套马索一端缠在手腕上,紧紧拉着套马索,跟暴躁的马王角力。 马王拼命的挣扎,若不是许满仓的力气不同于常人,换做是谁都得被拽下去。 到时候被拖进马群,那就是必死无疑。 可现在它无法拽动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拼命的踢着腿,想要逃离。 许满仓死死的拉着绳索,脸色也慢慢变得涨红。 直到马王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许满仓还以为差不多了,谁知这个时候,马王竟朝它冲了过来。 第122章 马王 黑龙矫健粗壮的四肢有力的蹬在地上,像是一道黑影,奔跑如雷,快如闪电。 许满仓胯下的马匹不敢与之对敌,竟有退避之意。 若不是被许满仓拉着缰绳,只怕早已调头就跑了。 可就算是这样,气势依然是输了。 许满仓反应也快,他直接站到了马背上,等黑龙冲了过来,在自己这匹马受惊扬起时。 借力就翻到了黑龙的背上。 但骑了上去并非就是成功了,反而是让黑龙马感觉到了巨大的耻辱。 它嘶吼着,不停的乱蹦,场外的人看着被甩来甩去的许满仓,各个紧张。 有人担心他被甩下去然后被马王踢踩而受伤,有人担心甩不下去,让他逃过一劫。 许满仓一手紧紧抓着套在马脖子上的绳索,一手紧紧薅着鬃毛。 并没有用蛮力去抵抗黑龙马的挣扎,而是随着它的动作起起伏伏,借着那股力道去泄劲。 现在他跟这匹马王要比的是耐力,谁先坚持不住了,谁就输。 所以许满仓自然要省着力气,死死的趴在马王的背上,就像是一只寄生虫。 马王暴躁的不停奔跑,跳动,甚至扬起前蹄,整个马身都立了起来。 但即便是这样,它依旧是摆脱不掉许满仓。 身后那群野马见马王发了疯,谁也不敢上前。 马王不断的折腾着,似乎一次比一次厉害,但北狄王跟勒都思都知道,只要哈只儿坚持住,应该还真可以驯服。 驯马,草原上的汉子都会,不过马王,挑战成功的人并不多。 像许满仓这样力大无穷,能跟马王较劲的人也不多。 正当北狄王以为许满仓要稳了的时候,那匹性子极其暴烈的马王,竟然扬起上身,两只有力的后腿用力一蹬。 竟是直接翻了个身朝地上狠狠砸了去。 这匹马王是成年的公马,体重最少有七八百斤重,就这么将许满仓压在了身下。 北狄王几乎是在马王跳起来时就要往狩猎场里冲,被勒都思眼疾手快的一把给拉住了。 就算是许满仓出了事,北狄王也绝对不能去冒险。 勒都思可太知道了,这里的所有头人,巴不得北狄王出点什么事情。 今日,狩猎场中的野物出现了问题,北狄王跟勒都思完全有能力暂停,换一批。 但他们两人同样也知道,这也算是一个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机会。 被勒都思拉住后,拓跋凌便冷静了,他死死的盯着远处被马群包围的地方。 似乎每一息之间都变得十分悠长,所有人都在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龙马王从地上站了起来,马群逐渐跟在了身后。 片刻后,从马王的背上,坐起一个人。 北狄王目光一凝,勒都思也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们看到那匹黑龙马王动了。 许满仓骑在马王背上,身后跟着一大群野马,在狩猎场中绕着圈跑。 马蹄声轰隆,好似阵阵滚雷落在了地上。 “哈只儿王子!”勒都思直接爬上了粗壮的围栏,站在上面双手高高举起:“哈只儿王子!” 这一刻,无论内心是什么想法的人,全部都跟着伸出了手臂,大声呼唤哈只儿的名字。 这一刻,草原所有人部族,全部都承认了哈只儿的身份,他是王族最优秀的王子殿下! 北狄王拓跋凌笑声震天,他真的非常开心,非常的解气。 许满仓带着马群绕了两圈,听到了众人的欢呼,便骑着被他驯服的马王朝出口而来。 待他跑到了近前,欢呼声停歇,所有人都看着他。 北狄王忍着激动的心情,让人打开围栏,许满仓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从里面出来。 临出来的时候,黑龙马王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马群。 然后便在许满仓的驱使下仰首挺胸的走了出来,而那群野马,没有跟着出来。 “哈只儿,这一群马,就赐予给你的部族。”拓跋凌大声说道。 许满仓已经将套马索从马王的脖子上解下,他稳稳坐在马王的背上,伸手摸了摸鬃毛。 “王父,我只要这一匹。” 将野马群放回草原,将来,还会出现新的马王。 拓跋凌自然不会反对,让人取来弓箭跟铁环,许满仓也不耽搁。 骑着新的坐骑直奔远处的彩旗杆而去,没有理会其他人。 将铁环套在箭矢上,许满仓的身体随着马王奔跑而起伏,但他架起的弓箭,却十分的稳当。 “嗖”箭矢好似一道黑光,准确的刺中旗杆最高处,将铁环钉了上去。 自此后,许满仓草原王子的身份,没有任何可以质疑,也不会有任何人,用这一点来攻击他。 白天的仪式举行完之后,夜里还举办了隆重的篝火盛会。 无数部族姑娘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男人们则大块的吃肉,大口的喝酒。 作为主角的许满仓,不可避免的跟很多部族头人都喝了酒。 在北狄王将一把狼头金刀赏赐给他后,整个盛会也达到了高潮。 应酬完许多人后,许满仓已经喝不下了,正打算寻个什么理由避一避。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来到他眼前。 “哈只儿王子,恭贺您。”赫连通保身边的乾人谋士柯埭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坛靠近。 没有立马就走到许满仓跟前,而是保持了一个让人没那么紧张的距离。 “柯先生。”许满仓朝对方点点头。 柯埭拱手:“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柯某不过是个苟且偷生之人。” 许满仓对柯埭并不了解,但他始终没有小看过这个人。 以一个乾国人身份,能让赫连通保对他言听计从,光是这一点,就非常的诡异。 丘古那个人对乾国人的仇视非常严重,就算许满仓现在贵为王子,他看过来的眼神一样很凶恶。 只不过,北狄王在场,丘古不敢放肆。 可他跟柯埭却能和平共事,许满仓相信这绝不是丘古有容人之量。 一定是柯埭的原因,让丘古不得不忍着他。 柯埭敬了许满仓一杯酒,许满仓没有拒绝,只是喝过后说道:“我的酒量很差,今日实在是有些醉了,改日,改日再同柯先生好好畅饮。” 第123章 丘古的疑惑 柯埭连忙请罪,让许满仓快去休息。 等许满仓在仆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离去后,他还站在那看了许久。 王庭里载歌载舞,一片欢腾。 各个部族的头人跟北狄王围坐在一起,痛快喝酒吃肉。 都是在夸赞哈只儿王子的英勇,可以驯服草原上最野的马王。 北狄王心情不错,自然也没有少喝,听着臣民们对哈只儿的认同。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也没有多待,让那些头人多喝一会儿,便先回了王帐。 待北狄王离开后,气氛就变了一些。 屠各部第一个起身离开的,鲜于部族的头人笑呵呵的陪赫连通保说了一会儿话也告辞了。 最后赫连部族的才离开,整个篝火盛会,也逐渐散场,只留无数奴仆来来回回的收拾着。 赫连通保的酒意在回毡包的路上就消失不见了,他身后跟着丘古跟柯埭。 “大头人,为什么不让我跟王上说呢?” 丘古满眼狠厉:“这个所谓的哈只儿王子,绝对是乾国的细作,我亲眼所见。” 上一次攻进边城,许满仓还捅了他一刀,然后翻墙而逃,当时,他穿得可是乾军的兵服。 “我是绝对不会看错。”丘古的肚子上至今还留有一道疤痕,当时他让人寻遍了边城以及连阴山脚下,可惜没有抓到。 想不到,如今他竟然敢以王子的身份回来。 丘古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头人不告诉王上。 “丘古,不要着急,我当然相信你所见,哈只儿的身份,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你以为王就不知道吗?但他的确是王的儿子,哪怕他曾经是乾军,他的身上也确实有拓跋族的血脉。” 赫连通保说道:“王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舍不得这点骨血。” 大头人的话,让丘古更糊涂了,不过一个乾国混血子。 在丘古这样仇恨乾国的人来看,那就是最低贱的血脉,有什么舍不得? 赫连通保也知道丘古不明白,他指了指柯埭:“让柯埭回头跟你说吧,免得你冲动。” 回到赫连族驻扎在王庭的毡包,大头人赫连通保便休息去了。 柯埭陪着丘古来到一个毡包内,仿佛看不到丘古的冷脸一样,面带微笑的给他解释。 “丘古将军,今日的仪式您也看到了,王上非常重视哈只儿,所有的王子,成年礼那日都不如今日盛大,可见王上对哈只儿是不同的。” 丘古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丘将军,有句话叫做子凭母贵,若是孩子还没有露出什么头角来,自然是要依靠母亲才能生活的好。” “你的意思是,哈只儿的母亲很得王上的心了?”丘古问道。 “柯某是这样猜测的。”柯埭微微躬身道。 丘古眯着眼睛:“你知道哈只儿的母亲是谁?” 丘古私下打探过,但始终没有查出来。 “柯某确实是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并且,还可以联络到。” 柯埭说到这里,提醒了丘古一声:“丘古将军对哈只儿王子一定要冷静,若是您现在去伤害他,只会给王上处理您的理由。” 丘古呼吸微微加重,却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他忠心的虽然是赫连族,可对王族,也是有天然的崇敬之意。 “柯埭,你把本将军想的也太没有脑子了,那是王亲封的王子殿下,我怎么会对王子殿下不敬?” 丘古冷冷盯着柯埭:“你既然能联系到哈只儿王子的母亲,那么你能控制的了她吗?” 柯埭摇摇头:“那个女子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并不是轻易能的手的。” 丘古始终对柯埭都抱着警惕,哪怕他已经在赫连族很多年了,哪怕大头人非常的信任他。 “柯埭,你真的是很有本事啊,既能联络到乾国的边境守将,也能找到连王都找不到的女人。” 丘古突然伸手,一把钳住柯埭的下颚:“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留在大头人身边呢?” 柯埭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丘古的手劲很大,几乎要把他的下颚骨给捏碎。 疼得柯埭紧紧闭着眼,五官都要挤到一处,但他哪怕疼的身体都有些发抖,却没有吭一声,更没有求饶。 丘古恶狠狠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开手用力一推。 柯埭一下子摔坐在地,好不狼狈。 “柯埭,你们乾人喜欢玩弄心思,那并不是我擅长的。现在大头人信任你,我也没有抓到你的小辫子。” “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要对大头人不利,我丘古,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丘古说完,也不继续问哈只儿的事情,转身离开。 柯埭摸了摸下巴,看向丘古离去的方向露出苦笑,只是这一笑,又扯得下颚很痛。 丘古离开后,去了大头人赫连通保的毡包。 赫连通保已经换下了厚重的礼服,穿着一身乾人式样的轻便里衣。 正坐在榻边,喝着浓香的奶茶,身旁各有一个女仆,跪在地上给他按摩着大腿。 “丘古,你来了?喝点茶吧,王庭的茶砖比我们的好,煮出来的奶茶更香。” 有女仆闻言已经帮丘古倒上了一碗,丘古拿起来,一口就喝干了。 赫连通保见状笑了笑:“要一点点的品尝,难道你晚上没有吃饱吗?” “大头人,您太信任柯埭了,我总觉的那个乾国人没有好心,他知道的太多了。” 丘古沉声道:“每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在出发之前都会准备好所有要用到的东西,我怀疑他。” 赫连通保自然明白丘古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他用着柯埭也明白他的本事确实是大了点。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赫连通保也不会把柯埭留在身边。 他点点头,挥手让毡包内的仆人都退出去了。 然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丘古,有的时候我们也要听取一些好的意见,就像是我身上的这种衣裳,穿上之后确实比直接躺在兽皮上要舒服的多。” “我知道柯埭有他自己的心思,但是那些不重要。” “丘古,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可以利用任何人,也不必害怕会被反咬一口。” 第124章 王子的生活 “大头人,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觉得,他太奸诈了。” 丘古摸了摸腹部:“上一次我们听他的意见占领了一下边城,我险些被哈只儿杀了。” “我们的勇士也战死很多,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却让我们放弃那座边城,大头人,我始终想不明白。” 赫连通保摇摇头:“丘古,放弃是对的,现在占领了边城对我们没有好处。” “大头人,既然没有好处,为什么要打进去?为了攻下边城,我们也死了很多勇士。” 赫连通保本来觉得丘古虽然打仗厉害,但头脑不行,不想跟他说这么多。 可现在看来,不跟他说清楚,他心里会生出怨言。 “丘古,如今乾国边境大将军陶陂有反心,他想利用我们清理掉原边境军,之后养兵自重要挟 。” “这期间,付出一些伤亡在所难免。” 丘古更是不解:“大头人,我们何必要帮着乾人造反,他要造反,跟乾国皇帝自相残杀不是更好吗?” “呵呵,丘古,乾人诡计多端又很虚伪,哪怕是造反,还想要一个好名声。” 赫连通保解释道:“所以他们做的事情就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不过这些事不需要我们来管,我们只是趁他需要我们帮忙,多要些好处罢了。” 丘古还是不明白,但大头人既然这样说,他也就只能听命行事。 “丘古,我知道你对柯埭成见,但我们现在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所以,表面上你要忍耐一下。” “等到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他自然也就没用了。” 听到大头人这样说,丘古心里好受多了。 “大头人,那这个哈只儿呢?” “哈只儿...”赫连通保沉吟片刻:“王对他很看重。” “我们不要插手,自然会有人对付他。” 在赫连通保看来,哈只儿的作用只是用来刺激拓跋凌的。 拓跋凌的下一代,还真就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嗣,优秀的哈只儿又是一个跟乾人的混生子。 这在赫连通保来说,是上天都要断绝拓跋部族的王族身份。 安抚好丘古,让他近期不要找柯埭跟哈只儿的麻烦,赫连通保便让他出去了。 另一边,许满仓今日驯服了马王,展示了他的实力。 拓跋凌自然非常的高兴,给了他许多的赏赐。 作为哈只儿的养母,屠各哈奇娜自然也不会少了奖励。 在许满仓回到帐内后,那些奖励就源源不断的送到了他的眼前。 满的溢出来的珠宝,金银,还有在草原非常珍贵的绸缎布料,瓷器,茶砖等等。 除了这些,屠各大妃还赏赐给许满仓几个十分美丽的姑娘。 她来到许满仓的住处,亲热的拉着他的手:“你已经成年了,也可以娶妻了,你的王父说要你自己选喜欢的女子。” 屠各大妃指了指那些女人:“在你选好之前,身边也要有人陪伴,这些都是小部族里头人的次女,都是草原上的明珠。” 许满仓不想要,但屠各大妃却说,身为一个王子,身边哪里能没有人呢? “那些奴仆伺候的再尽心,也得有几个亲近人陪着。” 说话间,那几个姑娘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许满仓。 哈只儿王子英勇无比,能驯服草原上最烈的马,这些姑娘也是有倾慕之心。 许满仓见状,也没办法推辞,只好道谢将人留下。 屠各大妃很满意,其实,小部族的姑娘跟王子联姻,哪怕是身份不够,也算是绑在了一起。 这是部族之间的一种押注,每个头人可不止有一个女儿,而且,大部分也不会将所有女儿都送给一个王子。 许满仓不知道这几个姑娘,有多少是眼线,他反正现在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 所以也就任由她们留下,却也不跟某一个特别亲热。 但也只是短短两天,就有人爬上了许满仓的床。 许满仓在睡梦中被惊醒,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背流过,他低头一看,朦胧中有个女子在卖力的服侍着她。 这样的感觉是许满仓从未有过的,他只有过一个女人,当初也是迷迷糊糊的被牵着走。 粗重的喘息声在大帐内再也压抑不住,许满仓感觉身下的人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 油灯离的有些距离,许满仓看不清这是谁,只知道是一定是屠各大妃赏赐给他的那几个姑娘中之一。 第二日醒来,许满仓睁开眼睛。 身边的姑娘也醒了,含羞带怯的坐起来看着他:“殿下,我叫娜仁托雅,火蚕部族的头人乌赤泰是我的阿塔。” 许满仓嗯了一声,坐起来后发现他二人都身无寸缕。 娜仁托雅就这样光着身子,到一旁取来了衣裳替他穿戴。 许满仓一直盯着她看,这个姑娘身上有着草原上特有的特征。 修长有力的双腿,微黑的皮肤,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 即便是头人的女儿,手上也有常年抓马鞭留下的薄茧。 火蚕族乌赤泰,背后依靠的是赫连部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许满仓穿戴好后,直接就走了,没一点留恋,娜仁托雅匆忙给自己穿着衣裳,眼中闪过失望。 第二日晚上,又有人想爬许满仓的床,被他赶走。 之后许满仓交代了仆人,那些姑娘也就没有机会再进来。 北狄王拓跋凌偶尔会让许满仓跟着一起去议事。 北狄跟乾国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官员,都是各个部族的头人管理自己部族的人。 他们也不会天天待在王庭,所以,一般有事,都是使者来回传递信息。 拓跋凌有意让许满仓学习如何管理一个部族。 赐给许满仓的阿史那族,加上许满仓自己的那一千多人,再加上王庭赏赐的奴隶,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在草原上,也不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小部族。 许满仓每日都过的非常好,这段日子,没有在天外天那般精致。 但如果不去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未来,许满仓是很喜欢草原上的生活。 他可以每天骑着他的黑龙马在辽阔的草原奔跑,看一望无际的蓝天,提着大弓去狩猎。 第125章 吉思的挑衅 如果没有其他王子找茬,许满仓觉得他会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但北狄王对他的宠爱太过明显,其他几个王子显然并不希望这样。 年纪大一些的王子,有自己的部族,不会每天待在王庭。 但还没有分出去的小王子,却可以时不时就给许满仓找一些麻烦。 这一日许满仓遛马回来,在王庭外面看到了屠各大妃赏赐给他的那个叫做娜仁托雅的姑娘。 娜仁托雅被绑在一根杆子上,身上全是鞭痕,浑身血肉模糊。 年纪最小的吉思王子,手里拎着一根马鞭,坐在一个奴隶身上。 那奴隶四肢着地趴伏着,一动不敢动,吉思王子看见许满仓,一脸得意。 “哈只儿,这个女人冲撞了我,听说她是你的人,我帮你教训她一下。” 奄奄一息的娜仁托雅朝许满仓投来求救的目光,许满仓却没有看她。 “去放了她。”许满仓对自己身后跟着的奴仆说了一声。 但他们面对吉思王子,却不敢上前去解娜仁托雅的绳子。 吉思年纪不大,在许满仓到来之前,却是北狄王最宠爱的幼子。 而他的母亲也是北狄王最喜欢的滋兰大妃。 如今的许满仓虽然也受宠,但他毕竟没有任何的靠山。 在北狄,一个王子身份的高低,除了王的重视,最重要的还是母妃的实力。 大妃的实力强盛,就连王都会很尊重。 毕竟,北狄独特的权力结构,一个强盛的部族可以左右太多。 滋兰大妃背后代表的是滋兰国,自然是比一个部族要强悍的多。 北狄王的宠爱,究竟是因为滋兰公主这个人,还是因为她背后的国家不得而知。 现在,吉思明目张胆的欺负许满仓,打他的脸,而许满仓身后的仆人,却因为忌惮不敢听命。 许满仓见身后的仆人不动,便明白了,于是他自己走到娜仁托雅旁边,要给她解开绳子。 却只听一声呼啸,吉思手里的马鞭已经抽了过来。 吉思年纪小,力量不足,许满仓很容易就抓到了鞭子。 “大胆贱奴,松手!” 吉思用力拽了拽,鞭梢被抓的紧紧的,他满脸怒意的喝骂。 许满仓对这个小王子非常厌恶,他不但没放手,还用力将吉思给拽了下来。 吉思本来坐在一个奴隶身上,被许满仓这一拽,直接扑到了地上。 他身后的奴仆赶忙去扶,吉思恼羞成怒,起来后对着奴仆拳打脚踢,没有一个人敢还手。 许满仓看着他耍脾气,伸手将娜仁托雅从柱子上解下来。 娜仁托雅浑身血痕,已经站不稳了,只能靠在许满仓身上。 “把他给我拿下。”吉思被许满仓拽下来,还摔了一跤,脸上挂不住。 见他把那个女仆放了,就喊着要人抓许满仓。 但这些奴仆虽然不敢得罪他,同样的也不敢得罪哈只儿王子,一时左右为难。 许满仓根本不理他,扶着娜仁托雅就要进王帐。 吉思见自己说的话没有人听,尖利着声音喊道:“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快给我抓住他,不然我就把你们统统打死。” 那些奴仆闻言只能硬着头皮朝许满仓冲过来,而许满仓自己带的人,却不敢阻止。 冲突马上就要触发,这时,勒都思却从远处骑马过来。 “都停手!” 勒都思一马鞭甩了过去,冲到最靠前的那个奴仆,被鞭子卷了脖子,猛的朝后摔去。 许满仓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打一架的准备,眼见勒都思来了,他便站直了身体,将娜仁托雅交给身后的奴仆,让他们带去疗伤。 吉思却非常不满,即便他知道勒都思是他王父跟前最得用的人。 也仗着自己的身份跟年纪很霸道的说了一句:“勒都思,本王子在教训不懂事的仆人,你这是干什么?” “仆人?吉思殿下的仆人指的是谁?” 勒都思根本没给这个小屁孩一丁点面子。 他指了指许满仓:“这位是你的兄长,你在你兄长面前这么放肆,是想让王上来管教管教吗?” 吉思的小脸蛋气得有些发红,他皮肤跟眼睛都随了母亲,非常的白嫩。 “我是王子,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勒都思翻身下马,在许满仓目瞪口呆中,上前一把将吉思拦腰抱起。 然后伸手狠狠的拍了吉思的屁股几下:“我是什么东西?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吉思被勒都思狠狠的拍了几巴掌,听着那声响就是没有留力气。 他一开始痛呼,怒骂,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最后只能大哭求饶。 勒都思也不知道自己拍了多少巴掌,直打到吉思已经快哭不出声了才松开他。 吉思王子带的那些仆人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王子都挨了打,他们怕自己会没了性命。 但勒都思没没有惩罚他们,让他们把吉思抬回去,这才走向许满仓。 “哈哈,哈只儿,下一次吉思再这样,你就狠狠的揍他。” “不过,打打屁股就好了,别把他打坏了,会有点麻烦。” 勒都思只说会有点麻烦,让许满仓相当意外。 “阿干,打了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勒都思伸手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在拓拔族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呢,你放心吧,没事的。” 许满仓点点头,没有准备开口继续告状。 发生了什么,想来勒都思全都知道。 “按照辈分,你是吉思的兄长,自然有权利管他,只要不会伤及性命,你也不必有顾虑。” “王上很英明,不会偏信偏听,哈只儿,你可以让自己在这里更放松一点。” 说到这里,勒都思脸色略微深沉了一些:“你身边的那些仆人,回头我会换掉,给你寻一些忠心的。” “多谢阿干。” “哈哈哈,你叫我一声阿干,我自然要帮你。” 勒都思一把搂住许满仓,带着他往王帐内行去。 “走,我们先去见王,虽然吉思不足为惧,但是也不要给他机会先告状。” 许满仓很是感激的道谢,跟着勒都思进了王帐,让人通禀后等着召见。 可就在他们等候的时候,却见金发碧眼的滋兰大妃带着满脸泪痕的吉思王子也过来了。 第126章 头狼教育 北狄王看着下面的两伙人,一伙是他的妃子跟小儿子,另一伙是刚找回来的儿子跟自己信任的族人。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滋兰大妃要求惩罚哈只儿跟勒都思,因为他们打了吉思王子。 勒都思跟许满仓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哈只儿,为什么对你弟弟动手?”拓跋凌问道。 “因为他抓了我的女人,还要用马鞭抽我。”许满仓回答道。 拓跋凌又去问吉思:“你为什么要抓哈只儿的女人?” 吉思一脸委屈:“王父,那个女奴顶撞我,我只是教训她一下。” 北狄王点点头,又问勒都思:“你呢,动手打吉思了?” 勒都思呵呵的笑:“打了,屁股应该都被我打肿了。” 他这话一说,滋兰大妃露出了怒容,而吉思小王子哭得厉害。 北狄王摇摇头,满是无奈:“好了,就这么一点小事。” 他招招手,让吉思过去。 等吉思走到身旁,北狄王便将他搂在怀里,然后指着许满仓说道。 “吉思,我希望你能认清身份,哈只儿是你的哥哥,也是我们王族中最厉害的勇士,我希望你能尊重他。” 滋兰大妃听到这里,呼吸顿了一下。 吉思还是耍小孩子的脾气:“王父,他不是我哥哥,他身上流着卑贱的乾人血,他不配当我哥哥。” 滋兰大妃闻言皱了眉头:“吉思,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乾人就是低贱,在北狄,乾人只配当最下等的奴隶。” 北狄王脸色阴沉起来,滋兰大妃知道这是他要发怒了,连忙把吉思给拽到身边。 压着吉思的头让他认错,但吉思平日被吹捧,娇惯,年纪虽小,却十分的倔强。 梗着脖子偏觉得自己没有错,见王父没有立马呵斥他,他更是仗着年幼挑衅不止。 许满仓看到吉思的眼神,厌恶,藐视一点也不掩饰。 甚至他还看得出,吉思对自己的仇恨,尽管许满仓不清楚这仇恨是从哪里来。 “够了。”北狄王拓跋凌终于出声了,他看着吉思说道:“草原上的野兽从来不是通过嚎叫来吓退敌人,吉思,你如果不服气,可以向你的哥哥哈只儿挑战。” 吉思闻言不吭声了,他只是小,并不是傻。 “无论是你,还是哈只儿,都是我的血脉,我不要求你们会相亲相爱,但至少不能是敌人。” “除非,你在实力上完全碾压你的兄长,不用依靠你的母妃,那么你无论怎么侮辱他,都是你的本事。” 北狄王坐直了身体:“狼群中的狼王都是挑战出来的最厉害的那只,才能让其他狼信服。” “我不会阻止你们争斗,但你们要凭自己的本事,在你没有本事之前,还是给我学乖一点。”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到此为止,以后如果谁再挑出事端,就可以当做是挑战,那么对方如果还手,吃了亏,就不要来寻我判公道。” “既然想要挑战,就要做好失败或者丧命的准备,你们记住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满仓躬身行礼,表示记住了。 吉思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比我大那么多...” 北狄王并没有惯着他:“那你就老老实实的隐忍,到你自己觉得成长到可以挑战的时候再出手。” 吉思还想说什么,却被滋兰大妃给捂住了嘴巴。 她艳丽,立体的五官生动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王,我会好好管教吉思。” 北狄王点点头,滋兰大妃便拽着吉思离开了。 这时候,北狄王才看向许满仓:“哈只儿,看来王庭有很多人对你不服。” 许满仓不知道乾国的皇室是不是也是这样教导孩子的,但北狄王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他不反感自己的子嗣明争暗斗,要像培养狼王一样,培养他们去争夺。 这或许是只有草原上生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鼓励去抢的话。 因为草原上的人,如果想要生存,就是需要抢。 这种野蛮的驯养,许满仓竟然不觉得反感。 只是他已经不是从前在边城里没有见过世面的黑狗子了。 短短两年间,许满仓见过了太多,学到了太多。 有些东西,或许他一时难以想明白,却也知道不能将北狄再扣上野蛮这个字眼。 或许北狄王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子嗣依旧有血性,有蛮力。 第一勇士的称号在北狄也依旧受人尊崇。 但暗中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早已改变,从他们这两年来对乾国发起的战争就可以看得出。 北狄人懂计谋了,不再是一只只有原始本能的凶兽。 他们也会采取乾国人的意见,他们也开始玩起了心眼。 包括北狄王,许满仓听他的话都不会完全相信。 若是一个只有勇猛没有脑子的王,恐怕早已被野心勃勃的赫连族给取代了。 但今天北狄王说的,却是许满仓希望的,如果真的能只靠个人英勇来比试,那么他谁都不怕。 明知道是假的,但许满仓决定装傻,就按照北狄王的话去做。 以后谁若是再想欺负他,他就直接出手。 “王父,我不怕别人对我不服,正如您所说,不服的话可以来挑战我。” 许满仓挺起了胸膛,拓跋凌见状呵呵的笑着:“不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今你刚来,不立威谁也不会高看你。” 许满仓点点头:“我知道,就像是那些奴仆。” 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拓跋凌都知道,见许满仓提起,就对勒都思说道。 “将哈只儿身边的人都换了吧,换一些勇敢的,那些胆小懦弱的人,不应该出现在王庭。” 许满仓知道,北狄王这一句话,他身边之前伺候的那些奴仆恐怕都难以活命。 但许满仓并不替他们可怜,也没有阻止勒都思出去选人。 “哈奇娜大妃给你选的女人,你还满意吗?”拓跋凌让许满仓在身边坐下,很和蔼的问。 许满仓嗯了一声,拓跋凌又说道:“你也应该正式娶一个王妃,之前你说对阿史那族的嘎吉尔没有想法,那么王父替你安排一个如何?” 第127章 阿伊腾格里 娶妻? 许满仓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眼下,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 其实他这个年纪,无论是在北狄还是在乾国,都应该娶妻了。 对于男女之事,许满仓虽然已经有过了两次经验。 但那都是被动的,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至今为止,他也没有试过像阿勒卜那样喜欢一个姑娘。 所以,仔细想了一下,许满仓点头:“王父做主就好了。” 娶谁?他都没有意见。 就像是屠各大妃送给他的姑娘一样,不过是多了一个而已。 “哈哈哈,好,既然你愿意让我做主,那我就仔细帮你挑选一个,可以帮你的女人。” 对于今天跟吉思的事,拓跋凌再没有多说什么。 生在普通小部族中也少不了争斗,更何况是王族? 拓跋凌觉得,他今天已经说的够清楚,所以哈只儿以后如果还是被欺负,他就帮不到了。 许满仓独自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屠各哈奇娜已经早早派人等候。 几乎没有停顿,许满仓又去见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养母。 “是我的错,给你的奴仆没能好好的保护你,哈只儿,你是王的子嗣,以后那些不听你话的奴仆,你不必留情。” 屠各哈奇娜微笑着拉着许满仓坐下:“以后你接管的部族,就在屠各部内,所以你需要什么,也不要跟我客气。” 许满仓点头道谢,到目前为止,这位屠各部族的大妃,对他还是不错的。 他也能理解,自己的部族就在屠各部,以后他们是绑在一起的。 哈奇娜又询问了那些赏赐给他的姑娘们,许满仓也说满意。 两人在一起吃了饭,哈奇娜没有多留,让人送了许满仓回去。 勒都思很快又给许满仓送来了十名男性奴仆,这十个看起来就比之前的精神许多。 这十个人以后就跟随许满仓出行,简单的见了一面,勒都思也匆匆离去。 许满仓在女奴的伺候下更换了衣裳,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 思索着今日的事,吉思他不担心,有了北狄王今日的话,下一次他敢来找自己麻烦,直接动手也可以。 但是勒都思的地位,却是让许满仓重新认识了。 勒都思打了吉思王子,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连滋兰大妃跟吉思,也都是冲着许满仓来。 所以,勒都思的身份,比之前想象的还要重要。 许满仓只知道勒都思也是拓拔族人,是王族,但他在王庭也只是担任一个使官。 难道是因为王族的身份吗? 许满仓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因为王庭内,除了那些奴隶,几乎都是拓跋族人。 但没有谁,像勒都思有这样大的权力。 眼下,许满仓在王庭的生活非常的轻松,可他心里的谜团也越来越多。 无论是范臻,还是赫连通保那边的人,都像是藏在暗处的野兽。 许满仓不知道这两方人,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咬上一口。 或许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会被立刻咬断脖子丧命。 但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防备。 在王庭里,许满仓知道自己拉拢不到人。 这里的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哪怕是屠各部族的大妃。 也仅仅是因为北狄王将赏赐给许满仓的部族划分给了屠各部。 如若不然,屠各大妃也没有理由对自己示好,她自己也有子嗣。 之后的日子里,吉思没有再来寻自己的麻烦。 嘎吉尔让人给他送来了口信,说是绿珠她们已经都安顿好了。 整个阿史那族,都在期待他的到来。 许满仓听后,内心也很是希望可以早早的去跟她们团聚。 只是北狄王不会这么快放他走,而之前说好要给他寻一个王妃,也不单单是随便说说。 在那次谈话的一个月后,许满仓就见到了北狄王给他选的王妃。 不出意外,是屠各部族,族长的小女儿,名叫阿伊腾格里,月神的意思。 也是屠各大妃的侄女。 阿伊腾格里的脸就像是银盘一样饱满,她的骨架也很大,比一般的部族姑娘都大。 身高几乎跟许满仓一样,站在一起显得比许满仓还要壮实。 北狄王问许满仓满不满意,他说阿伊腾格里是所有部族中最好看的姑娘。 许满仓看着那几乎跟自己一样粗的胳膊和腿,点了点头。 阿伊腾格里的性格也很豪爽,北狄王让他们出去熟悉一下。 她看到了许满仓的黑龙马王,也想上去试试。 但黑龙马王只是被许满仓给驯服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随意的骑它。 所以不出意外,阿伊腾格里被甩下了马背。 这一下至少在许满仓看来,摔的不轻,但阿伊腾格里却没有哭,反而爬起来之后,两眼放光。 “哈只儿,这真是一匹好马。” “我一定也要驯服它!” 许满仓表示可以让她试试,但却在失败了两次后,看到她拿出马鞭来就阻止了。 “哈只儿,这只是一匹野马,只要把它打怕了,它就会听话。” 许满仓一把拽过马鞭扔到了地上:“这是我的马,只有我可以打。” “可我是你的王妃!”阿伊腾格里叫道:“难道我还不如一匹马?” 许满仓没有犹豫的点头,阿伊腾格里第一次发火:“如果我说,我要这匹马才愿意嫁给你呢?” “那不可能!” 许满仓翻身上了黑龙马的背,只留下一句话:“你可以不嫁给我。” 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策马远去,哭着去找姑姑告状。 屠各大妃听完,赶了仆人出去:“阿伊腾格里,让你嫁给哈只儿王子是王上的意思,你不能任性。” “可是哈只儿并不喜欢我,我看的出来!” 草原上被宠爱长大的姑娘,性格不会扭扭捏捏,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屠各大妃笑道:“你也不喜欢他呀,可你们两个结合是最合适的,将来哈只儿会完全站在我们部族这边,这会让屠各部更加强大。” 看着阿伊腾格里,屠各大妃给她擦了擦眼泪:“王上很看重哈只儿,阿伊腾格里,哈只儿很有本事,你好好对他,他将来会愿意再为你驯服一匹马王的。” 第128章 未来王子妃 阿伊腾格里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姑娘。 她的心思也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听从阿塔跟姑姑的话。 对于哈只儿身上有乾人的血统,阿伊腾格里倒是没有歧视。 只要哈只儿真的可以让屠各部族更加壮大,也愿意给她也驯服一匹马王,那么她就很愿意嫁给他。 所以在听了姑姑的话之后,阿伊腾格里主动找到了许满仓,并且跟他道歉。 “哈只儿殿下,我不要你的黑龙马王了,但是以后如果遇到别的马王,你能为我驯服一匹送给我吗?” 许满仓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壮壮的姑娘,很是意外她竟然会道歉。 一个姑娘都先道歉了,许满仓也不会故意为难人。 “当然可以,如果你有看中的野马,我可以帮你去抓。” 阿伊腾格里闻言,高兴的脸蛋红扑扑的:“哈只儿殿下,您真好。” 许满仓愣了,这就算是好了? 他觉得这个阿伊腾格里也是挺有意思,至少目前来看,许满仓并不讨厌。 晚上,阿伊腾格里会去屠各大妃那边住,但是白天她就会来找许满仓。 两人一起出去遛马,打猎,去兰河的支流抓鱼,然后生火烤鱼吃。 许满仓发现这个姑娘不但骑术非常的好,还很放得开,吃烤鱼吃的满脸黑灰,却总是笑嘻嘻的。 这个性格,真的很讨喜。 北狄王让人留意了几天,发现哈只儿跟阿伊腾格里相处的很好,便让人挑选好的吉日,为两人大婚做准备。 王子成亲也是很讲究的,但这些都不需要许满仓来操心。 他每日就是带着仆人,跟阿伊腾格里到处玩。 许满仓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阿伊腾格里对他越来越依赖了。 北狄王让许满仓娶阿伊腾格里,许满仓并不排斥。 两人每天相处,许满仓并没有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仅此而已。 许满仓也问过阿伊腾格里,她是不是自己愿意嫁的。 阿伊腾格里想了想,问许满仓:“当然可以,不过我想要一匹跟黑龙差不多的马。” 许满仓听完,感觉只要是有那种马,这个姑娘谁都能嫁。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什么真心假意,他这个王子也是假的,说不定哪一天被拆穿之后就被杀掉。 阿伊腾格里在王庭待了一个多月,就被屠各部的人给接走了。 大婚就定在年后,北狄王跟许满仓商量说,到时候他回自己的部族,然后迎娶王子妃。 许满仓自然同意,在阿伊腾格里离开前,还答应到时会送一匹好马给她。 时间来到了深秋,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北狄人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要在冬季来临之前,储备足够过冬的物资。 而许满仓发现,最近往来的传令兵明显频繁了许多,北狄对乾国,应该是还有什么新动作。 但北狄王并没有让许满仓参与北狄的朝政,所以怎么调兵,许满仓都不得而知。 据他的观察,恐怕天气寒冷之前,北狄将会对乾国挑起一次大的战争。 原以为自己的身份,会参与不到。 但很突然的某一天,北狄王喊来了许满仓,问他愿不愿意带兵出征。 “每一年的冬季,对北狄来说都是一次劫难。” “即便我们再努力的去做准备,死在寒风下的子民跟牲畜也是不计其数。” 拓跋凌看着许满仓:“哈只儿,同样都是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人,为何乾人可以占据环境好的土地,不缺衣食?” “而我们北狄的子民却要经历那些灾难,跟老天抢命?” 许满仓没有说话,拓跋凌问道:“你是不忍心去杀乾人吗?” 许满仓摇头,其实他现在,对乾国也没有了归属感,但打仗最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你要学会带兵去打仗,以后你的部族,都要在你的带领下生存。” “没有粮食,没有盐,部族里的人要怎么度过漫长的冬天?” “如果你对乾人还抱有善心,那么就是对你的族人残忍,反正都是命,哈只儿,你只能选择一方。” 虽然哈只儿身上有半个乾人血统,但拓跋凌并不希望他的心向着乾国。 许满仓明白北狄王的意思,想了想点头答应:“王父,我愿意跟随军队前往。” “哈哈哈,好,这一次是你第一次跟着出征,你就跟着屠各部吧,屠各部的呼厨炎是个很稳重的将领,你这一次就跟着他学一学经验。” “是,多谢王父。” 拓跋凌让许满仓回去等候消息,待北狄大军出发时,他从王庭走,跟屠各部的队伍汇合即可。 等候的日子并不长,三日后,勒都思来寻他,带他出发。 王庭拨给许满仓一百名王庭侍卫,这一百人是专门保护他这个王子安全的。 勒都思护送许满仓去屠各部,路上,勒都思看着一身盔甲还挺像样的哈只儿,犹犹豫豫几次都张不开口。 两人并肩骑着马,许满仓骑的是黑龙马王,整个队伍中最显神俊。 “阿干,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勒都思呵呵笑了两声:“我怕说多了,哈只儿你会觉得我啰嗦。” “不会的阿干,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许满仓说的是实话,北狄这里,除了阿史那族,勒都思算是对他最好的人了。 当初他还没有王子身份的时候,勒都思就要跟他结拜。 虽然其中可能还有要拉拢的心思在内,但许满仓也并不是一个满腹心机,习惯用恶意去揣摩别人的人。 勒都思在王庭确实帮助了他不少,也给他解围,还为了他对吉思王子动了手。 没有一丁点和稀泥,是完完全全偏向了他这一边。 “那我就说几句吧,哈只儿,这是你第一次跟军队出兵,作为你的兄长,我想提醒你一句。” “就算你自己不忍心去抢掠那些乾人,也不要去阻拦下面的士兵去。” “我知道你也是半个乾人,这对你来说是很难的选择,但是你可以躲在后面,不去看,千万不能去阻止。” “哪怕你看到再残忍的事,也不要去干涉,哈只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第129章 再见嘎吉尔 “每年冬季来临之前,我们都要去乾国边境打草谷。” 勒都思笑了一下:“其实在以前,也不只单单对乾国,草原周边的一些部族,我们也去抢。” “抢来的粮食,武器就装备给了军队,有了实力才能越来越强盛。” 勒都思说的很直白,什么打草谷,其实就是抢。 抢金银,抢食物,抢人。 “草原上的野兽也知道捕猎食物过冬,更何况我们是人。” 许满仓听明白了勒都思的意思,他是在劝自己要转变思想。 在这里,仁慈之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适者生存,强者为尊,才是草原上最重要的。 可以不会勾心斗角,但一定要有自己的力量,一定要狠。 “阿干,我知道怎么做,这一次,我会好好跟着屠各将军,我的部族也在屠各的领地内,我会为他们考虑。” 勒都思闻言很高兴:“哈哈,这样想就对了,哈只儿,以你的本事,以后你的部族会越来越强大。” 后面的路上,勒都思又跟许满仓说,以他现在的身份,不争也要争。 以后王上老去,必然会经历一番腥风血雨,不是想不争就能安稳度日。 但这些话,勒都思没有说的那么清楚,只是含糊的让许满仓心中有数。 到了屠各部族,许满仓看到了嘎吉尔,看到冯大夫还有绿珠等几个姑娘。 阿史那族没有在屠各部的中心区域,因为他们只是暂时挂靠在这边,受屠各部族的保护。 被赐给许满仓后,阿史那族就是哈只儿王子的私人势力,以后慢慢发展起来,会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许满仓下了马,快步走过去。 嘎吉尔看着大变样的许满仓,激动的两眼通红。 但她克制住了,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趴伏在许满仓的脚下,以头抵额:“阿史那族嘎吉尔,拜见王子。” 许满仓弯腰将她扶起,差不多一年时间了,嘎吉尔的变化也很大。 她的穿戴比之前好多了,只是面相变得更坚毅了,几乎看不出半点属于姑娘家的柔弱。 许满仓知道,阿勒卜的死,对嘎吉尔的影响很大。 她现在只剩下了阿史那族的头人这一个身份。 身边还有勒都思等其他人,许满仓没有马上跟嘎吉尔过多寒暄。 也没有跟绿珠她们说太多,只是点点头。 在勒都思的引荐下,许满仓进了屠各部族的头人毡包,见到了他未来的岳丈,屠各部的头人屠各勒巴儿。 屠各勒巴儿年过五十,看起来有些苍老。 草原上生存环境艰难,哪怕是一个大族的统领,也是满面风霜。 勒巴儿这些年,已经开始尝试将权力分散给了几个儿子,好在,他的儿子们都很团结。 阿伊腾格里是勒巴儿的小女儿,勒巴儿看着许满仓这个未来的女婿,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但屠各部族没有太大的野心,他们对北狄王忠心耿耿,因此,勒巴儿虽然不满意许满仓半个乾人的血统,却也不会反对。 屠各勒巴儿用最高的规格接待了许满仓,光是羊就杀了几十只。 阿伊腾格里也跑来见许满仓了,她之前去王庭待了大半个月,回来后竟然觉得有点想念。 知道许满仓是骑黑龙来的,阿伊腾格里商量着她也想要骑一骑。 许满仓答应了,她便高兴的给许满仓割肉倒酒。 屠各勒巴儿,以及阿伊腾格里的几个哥哥就看着阿伊腾格里在那里跟哈只儿王子撒娇和献殷勤。 心里都不太舒服,这可是他们屠各部族的草原明珠。 因此,阿伊腾格里的几个哥哥便轮番来跟许满仓喝酒。 许满仓推拒不了,晚宴还没结束就喝多了。 嘎吉尔见状,就说要带王子回阿史那部族,勒巴儿没有反对。 尽管知道有专门保护王子的侍卫,还是派了族内的勇士护送他们。 同时也告诉嘎吉尔,让王子在部族内歇息几日,待出征时一同走就行。 许满仓被送回了阿史那族,他喝多了,昏昏欲睡,没有看到如今的阿史那族变化有多大。 专门新搭建的毡包面积很大,里面还摆放了不少名贵的东西。 费时费力的羊毛毡都是最好的,这便是嘎吉尔给王子准备的住处。 绿珠、红雪等姑娘早已跟嘎吉尔成了好姐妹,嘎吉尔也没有因为她们是奴仆的身份便瞧不起人。 一直以来,都有好好的招待她们,还亲自教她们说北狄话。 几个姑娘将醉酒的许满仓扶到床上睡下,这才围坐在一起打量他。 嘎吉尔出去安顿那一百个护卫,屠各部的勇士没有停留,已经回返了。 “主人看起来在王庭生活的很好。” 绿珠给许满仓擦了擦手,看不够似的盯着瞧。 紫竹跟蓝云都捂嘴笑,绿珠被笑得有些羞恼。 她们几个的命运早已跟许满仓绑在了一起,如今在阿史那族生活的也算稳定。 嘎吉尔确实如主人所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 一开始她们语言不通,哪怕没有人帮忙转达意思,嘎吉尔也能很快明白。 后面大家熟悉起来,她们才知道,原来主人曾经还假装过哑巴。 嘎吉尔每每说起那时候的事,总是不经意间就提到了阿勒卜。 每次想起阿勒卜,她就会沉默半天。 阿勒卜也按照传统被马背驮走了,第二天是族人去找的,说是阿勒卜已经回归了长生天。 嘎吉尔没有跟着去,因为她不敢看。 但她相信,阿勒卜已经回归了草原,化作了蓝天、白云、青草、河流。 她相信,阿勒卜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许满仓一觉睡到第二天,冯大夫来给他把脉,也是担心他在王庭那边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好在,许满仓的身体非常的健壮。 跟冯大夫聊了一阵之后,又跟绿珠她们说了许多话,得知大家在这里生活的很好,许满仓也很高兴。 冥跟那些护卫,也已经融入了阿史那族,会跟着去狩猎,完全变成了草原上的人。 嘎吉尔没有因为他们是乾国人就把他们当做奴隶,这一点,是许满仓之前就猜到的。 第130章 打算 洗漱之后,许满仓去见了嘎吉尔,还见到了嘎吉尔的母亲。 他也叫着阿母,阿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其余阿史那族的人,也十分的热情,只不过热情之中,也有因为许满仓现在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拘谨。 哈只儿现在是王子了,是北狄王的亲儿子。 他们都替哈只儿高兴。 许满仓发现,阿史那族比原来扩大了好多,毡包连成了一片。 羊群,马群数量都不少,也多了一些小孩子。 小孩子就是部族的希望,人口越多,部族越强大。 同样的,人口越多,需要的生存物资也就越多。 许满仓问了嘎吉尔,这一次的打草谷,阿史那族也要出人。 不过他们可以跟在屠各部后面,跟在后面会安全一些,但同样的,分到的东西也会很少。 许满仓问嘎吉尔她怎么想,如果嘎吉尔不希望族人去冒险,他可以商量着不让阿史那族去。 “哈只儿,阿史那族想要发展,就必须要经历鲜血和战争。” “等你大婚之后,阿史那族就会交到你的手上,在那之前,我希望族中可以锻炼出更多的勇士。” “我们没法一直依附在屠各部族,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有权力选择更多。”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嘎吉尔,谢谢你。” 嘎吉尔笑了:“你是我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你的名字也是我们取的,哈只儿,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的笑容,内心有些触动。 “其实,王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许满仓说道:“阿史那族是你的。” 嘎吉尔摇摇头:“阿伊腾格里比我更适合你,你只有娶了她,屠各部才会站在你这边。” “哈只儿,你现在的身份,虽然尊贵,有些事情也身不由己。” “就像是我们这个小小的部族,当初我阿塔还活着的时候,我的哥哥们就已经开始争斗了。” “王族不过是更大的部族,其实都是一样的,你不抢,他们也不会安心。” 嘎吉尔认真的看向许满仓:“就像是狼群里,只能有一个头狼一样,失败的那个,会被驱逐出狼群。” 许满仓明白了,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在草原上,一切都要靠抢。 两人骑着马,离开了阿史那族,在宽广无边的草原上慢慢的走着。 北狄王派来的护卫,被许满仓支开,在这里,只有他跟嘎吉尔,很多话就可以放心的说了。 “嘎吉尔,其实我并不想让阿史那族落在我的名下。” “以后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连累到你们。” 许满仓望着远处:“我的打算是,趁我现在有点地位,让阿史那族尽快的壮大,将来你们也不会受制于人。” 嘎吉尔并没有问许满仓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她思索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去打草谷,我们要主动?” “对,跟在后面虽然安全,可是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东西。” 许满仓扭头看向嘎吉尔:“你说的对,我跟阿伊腾格里的大婚是必要的,将来能让屠各部站在我们这一边是最好的。” 草原上,除了王族,最大的三个势力中就有屠各部族。 阿史那族只要能抓住机会,尽快的扩充,扩充到让三大部族也不能小觑,那么以后就算他的身份被揭穿了,也有自保的能力。 “嘎吉尔,我跟你说实话,现在不是阿史那族要依靠我,而是我需要依靠你们。” “这其中的危险很大,所以在明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要不要决定。” “如果你怕阿史那族以后会遭遇危险,我现在有办法让你们脱离。” 嘎吉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因为尽管许满仓没有明说那还没有到来的危险是什么。 可看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如果选错,或许会给阿史那族带来灭顶之灾。 “哈只儿,阿史那族的人不怕死。” 想了许久,嘎吉尔才开口:“我们愿意相信你,无论你隐瞒了什么秘密,只要能让阿史那族强大起来,不管有多危险,我们都不会怕。” 在嘎吉尔心里,还有一件事她始终放不下,那就是阿勒卜的死。 虽然参加那达会避免不了伤亡,但嘎吉尔知道,巴尔思是故意打死阿勒卜的。 巴尔思是她的亲哥哥,背叛了阿史那族,又故意要阿勒卜的命,嘎吉尔想为阿勒卜报仇。 报仇,成了嘎吉尔如今唯一的念想。 阿勒卜死的太惨了,至今想起来,嘎吉尔的心都痛的要命。 许满仓伸出手,嘎吉尔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被许满仓给紧紧的抓住了。 “嘎吉尔,谢谢你的信任。” 嘎吉尔露出笑容,她当然相信哈只儿,哈只儿那个时候,哪怕是要跑,也先将阿勒卜给送回来了。 所以,嘎吉尔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许久,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侍卫。 回到阿史那族后,许满仓又见了族中原来的那些族人,将自己想要带他们主动打草谷的事情说了一遍。 本以为,曾经弱小的阿史那族会担心,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十分的兴奋。 王族以及屠各部族,因为知道哈只儿对阿史那族很在意,所以之前让人送来了不少的奴隶。 这些奴隶如果以后表现的好,也可以正式成为阿史那族人,从而摆脱奴隶的身份。 嘎吉尔召集了奴隶,跟他们说如果这一次表现的足够英勇,就赐予他们身份。 那些奴隶也都非常的期待,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想换得一个身份。 至于从天外天来的那些乾国人,许满仓亲自找了冥,去跟他谈话。 冥穿着阿史那族的服装,见面后也是按照北狄的规矩给许满仓行礼。 “冥,我们马上就要去攻打乾国了,你跟你的兄弟们愿意去吗?”许满仓问道。 冥没有犹豫:“殿下,我们只听从您的命令。” 许满仓闻言点点头:“冥,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有一天,夫人要让你杀了我,你会怎么做?” 第131章 无声的改变 许满仓从去了天外天一直到现在,每天都让自己看一会儿书。 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游记,史类,他都想看看,让自己懂的多一些。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看了个皮毛,学不会像赫连通保身边的那个谋士那样,玩弄心计。 许满仓也清楚的知道,冥就是范臻的人,他现在的作用,就是监视着自己。 待到某天,范臻觉得时机成熟了,冥或许就会成为一把杀他的刀。 许满仓如此直白的问话,并没有让冥慌张。 他只是缓慢的说道:“殿下,夫人并没有下令。” “那如果我下令,让你们送死呢?”许满仓问道。 冥单膝跪下:“请殿下吩咐,万死不辞。” 许满仓无奈摇头,他也看得出,冥这个人,收服不了。 既然如此,那便在能利用的时候,利用一次吧。 此时的许满仓,心中的想法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他非常自卑,认为所有人都比他高贵。 所以无论是谁打他骂他,哪怕他有能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自卑的同时,他也非常的心软。 或许是自己吃过了太多苦,所以见到别人有苦难,他会感同身受。 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许满仓觉得自己的心变得狠了许多。 他看清了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心都狠,不狠就没法在这乱世里活下来。 世人苦不苦,不是他能左右的,就像眼前的冥一样。 自己心软了,等到他动手的时候,就能放过自己吗? 之后几天,许满仓时常往返屠各跟阿史那族两个部族之间。 他请求这一次屠各的军队,让阿史那族打前锋。 屠各部族的头人勒巴儿一开始并不答应,因为他知道哈只儿眼下只有阿史那族这么一个部族的力量。 若是打完了,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依附于屠各部的其他小部族,也有同样的请求,但没法让所有人都去。 北狄人跟乾国人不一样,他们不怕打仗,反而要抢着争先。 那便是因为,只有打头阵,才能抢到好东西。 跟在屁股后面的,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北狄没有军饷,抢到的就是军饷,王庭也不怕下面的部族不听指挥。 不听话那就灭掉你,草原上就是这样,谁的刀锋利谁就是王者。 更何况,如今的北狄王若是打了胜仗,也会给予一些赏赐,可比从前强太多了。 虽然哈只儿即将是屠各部族的女婿,又是王子,但勒巴儿有好处自然还是要先紧着自己的部族来。 许满仓来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本打算自己另想办法。 阿伊腾格里却主动找了来:“哈只儿,乾人修建了城墙,很高很高,很长很长,现在去打草谷已经变得非常危险了。” 她大胆拉住了许满仓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想多得一些好东西回来,是为了我们的大婚是吗?” 这话让许满仓不知道如何去接,他发现眼前这位姑娘,好似非常期待他们的大婚一样。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哈只儿,你果真是整个北狄最英勇的勇士。” 看着阿伊腾格里红红的脸蛋,许满仓开口说道:“可是你父亲并不同意。” “我虽然也担心你,但勇士怎么能落在后面,你等我的消息,我去求他。” 阿伊腾格里主动要帮许满仓去说情,许满仓自然高兴:“他会听你的?” “我可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阿塔最是喜欢我,哈只儿殿下,你放心吧。” 许满仓不知道阿伊腾格里是怎么屠各头人说的,但几天后,屠各勒巴儿还真的同意了让阿史那族做先锋。 而且,屠各头人还专门跟许满仓交代了一下。 “之前都是赫连族的丘古在指挥,丘古确实很会打仗,不过赫连族也没有安好心,送死的都是让我们去。” “这次,王上说了,我们三个部族,分三路进攻,谁打下来了,抢到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们自己所有。” 勒巴儿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是有些关怀的,他告诉许满仓这次他们的位置要偏僻一些。 北狄也有地图,对于乾国的边境,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 许满仓看到勒巴儿指的地方,是旌安附近,靠近兰河。 那个地方,当初是他偷偷入境去虎州的位置,守卫确实很薄弱。 而且,许满仓还知道一条可以避开城墙的小路。 “我们这一次,主要进攻这个位置,虽然这里不如攻打边城可以收获那么多,但是更容易。” “既然你要打先锋,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万人。” 此次,屠各部会出动四万人,但不会完全交给许满仓,因为勒巴儿还不清楚这个未来女婿的能力。 个人的勇武,并不代表就会领兵打仗,这是两回事。 一场战争,也从来不是只靠某一个人就能赢下来的。 许满仓本以为他只有阿史那族那些人可以用,没有想到勒巴儿竟然会给他一万士兵。 “阿伊腾格里很喜欢你,但这草原上,对阿伊腾格里倾慕的勇士也有很多,我希望你能有些威望,不光是只有王子这一个身份。” 许满仓起身道谢:“我有信心,感谢您的信任。” “有信心就好,你带领这一万士兵跟阿史那族的勇士可以放开了去打,你们身后还有屠各部的三万勇士,所以不用担心。” 屠各勒巴儿的言语中,对乾国人的轻视很明显。 若不是有那堵高高的城墙,乾国很容易就会被北狄的马蹄踏平。 只是许满仓在乾国军中待过,他知道两国之间的战争并没有那么容易。 “对了,听说我们已经有了攻城的器具。” 上一次,在边境,那高高的巨型投石车给许满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这一次,北狄造出了多少那种车。 但他最近经常出入屠各部族,却是没有在这里看到过。 “哼,那是赫连族那边搞出来的,听说是那个乾国谋士做出来的神器,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最终还不是要靠弓箭跟刀?” 许满仓听出屠各勒巴儿对那投石车的不屑,但许满仓跟他的想法却不相同。 那的确是神器,上一次因为投石车,乾国边境出现了很多伤亡。 “那么我们这一次去,会有那种神器吗?” 第132章 进攻乾国边境 屠各勒巴儿的不屑只是表面,实则是那种投石车的做法,赫连族瞒得死死的。 所以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两个部族也没有多和睦,又拉不下面子去讨要,所以才会有些酸。 现在听许满仓这样问,屠各勒巴儿更不高兴了。 “我们屠各部的勇士,不需要那些外物,也一样可以像宰羊一样屠掉那些乾人。” 许满仓点点头,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说这个事。 商定了一下计划,见了屠各部的将领,许满仓回到了阿史那族。 现在屠各部给他一万兵马,阿史那族除去老弱,可以出兵五千。 这五千人中,有冥那一千多乾国护卫,也有王庭跟屠各部赏赐给部族的奴隶,加上少许阿史那族真正的族人。 这些人就算是全部战死了,对阿史那族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这几日,无论是屠各部还是阿史那族,都在为出征做准备。 他们是去打草谷的,也是去攻城的。 有了上一次攻城的事,恐怕乾国如今会更加防备。 而且,许满仓不知道现在边境是谁在统领,是那个大将军,还是仇将军? 三天的准备转瞬即逝,出发这天,嘎吉尔跟阿母送他们出发。 许满仓身穿盔甲,骑着黑龙马王,带着冥他们在前方,身后是一万屠各大军。 从屠各部族出发,到达边境,用了十天。 这十天里,许满仓跟屠各部的将领呼厨炎也熟悉了起来。 呼厨炎是个很稳重的将领,并没有因为许满仓王子的身份就表现出谦卑。 也没有因为这个王子身上有乾国血统就瞧不起他。 他只是问许满仓:“殿下真的能对乾国百姓动刀吗?” 许满仓笑了笑:“我是北狄的王子,乾国百姓与我有什么关系?” 呼厨炎闻言后就再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距离边境还有五十里左右,许满仓下令让冥带那一千多守卫先行探路。 他将没有城墙的那个位置告诉了呼厨炎以及冥。 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那就是让冥带那千人先过去,守住那个入口,然后大军从入口进入乾国境内。 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冥会不会遭遇强力的抵抗。 鲜于部族的大军正在攻打旌安,赫连部族在攻打边城。 那两个部族一共八万大军,比他们早一天到。 之所以晚了一天,许满仓也是想让他们先吸引乾军的注意,给自己这一支军队机会潜入境内。 冥对许满仓的命令没有迟疑,立马就带人冲了进去。 王庭的一百名侍卫始终护卫在许满仓身边,再外围是阿史那族的那些奴隶,身后跟着一万士兵。 在冥他们离开一个时辰后看到了远处升起的狼烟。 许满仓不再等待,立刻带兵冲了过去。 冥跟那千余人已经跟守在此处的边境军战在了一起。 这里缺少一截城墙,但设立了拒马,挖了壕沟,冥他们付出了两百多人的性命才冲了过去。 许满仓带着大军赶到时,冥已经突破了这边的防线。 马蹄声震动,翻起滚滚尘烟,屠各部族的军队经验丰富。 行止有令,军中纪律并不比乾国差。 当一万北狄军冲进境内后,屠杀就真正的开始了。 他们迅速占领了这一片边境,从境内上了城墙,给后方的三万大军争取了进入的时间。 许满仓在百人护卫下,看着这些北狄士兵骑着战马冲向那些村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接下来的战斗指挥,许满仓都交给了呼厨炎。 他只跟呼厨炎提了一个要求,只抢东西,不抢人。 至于他们要杀人,许满仓不管... 边城跟旌安两处,北狄军还没有攻进去。 仇津站在城墙上,又看到了上一次北狄攻城的那种巨大投石车。 但有过一次吃亏的经历,这一次仇津也早有准备。 他们墙头也安装上了投石器,虽然没有北狄的那个大,但是几台同时朝对方一个方向砸。 那行动缓慢的投石车很快就被砸烂了。 但对方的巨型投石车,在被摧毁之前也会发射几次,一块巨石下来,砸的人都成了肉酱。 双方一个守一个攻,喊杀声不断,第一天北狄大军丢下了几千具尸体,不得不暂时退兵。 第二天城外的北狄大军再次发动攻城,盖着牛皮的巨大战车冲到了城门,不断的撞击着。 无数的北狄士兵扛着梯子往墙头爬,半空中来来回回的箭矢,根本不长眼睛。 喊杀声、哀嚎声不断的传来,虽然守城的士兵也有死伤,但仇津这一次完全有信心守得住。 可谁知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消息,旌安方向有些守不住了。 大将军陶陂也亲自披甲挂帅赶往旌安,上城墙指挥,又安排了副将去协助仇津。 但二人都没有想到,还另有四万大军,已经进了境内。 等到屠各部的大军从后方杀到了旌安时,仇津才得到消息,大将军被围困在旌安了。 他惊恐万分,立即将边城的指挥权交给了副将,带兵救援。 同时也派人向奉池等城调兵,此次北狄出动的人数,实属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原先两军交战时,北狄也经常号称十万大军,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但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有,可能还不止十万,仇津一边飞速朝旌安赶,一边在心中分析。 入侵境内的敌军有多少,还没有探明,仇津想到这一次,恐怕又不知会死伤多少百姓。 最近这一段时间,边境军的日子并不好过。 上一次死伤太多,从其他各州调动兵马,又补充兵源。 再加上国库也不太富裕,而边境丢了一批军需粮草,需要补充。 圣上要从地方补充,地方就将重担分散到百姓头上。 有些地方官收税颇重,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帝身为天子也变不出钱财来。 他需要紧着边境,无论如何,边境不能丢。 只能要其他各州勒紧裤腰省出钱粮供应边境,却也只是堪堪够用。 乾国皇帝也没有想到,北狄会再次大举进攻边境,并且来的这么快。 第133章 心思各异 许满仓一直在后方他们入口的位置督战,观察着北狄兵是如何打仗的。 冥的队伍,付出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拿下了这个入口。 占领此处之后,许满仓便没有让他们继续当前锋,而是占据要点看守这个入口。 等呼厨炎带兵冲进去后,让阿史那族的人跟在大部队后面一起去抢物资。 呼厨炎带兵进了境内抢掠,同时往旌安方向绕,想跟鲜于部来个前后夹击,将旌安拿下。 但习惯了打草谷的北狄骑兵进了境内后,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他们只拼命的抢夺东西,很快就分散了队形。 这一点,连呼厨炎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来管制,因为北狄就是这样,先抢到手的就是自己的。 否则怎么可能一个个打仗的时候像饿狼一样? 因为抢掠,呼厨炎这一支三万人的队伍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他们赶到旌安时,刚好跟前来救援的仇津撞了个正着。 仇津紧急调了一万士兵赶到了旌安。 远远就看到旌安外的农田跟房舍燃烧着滚滚浓烟。 一眼数不尽的北狄骑兵,每个人身上都绑着几个包袱,纵马大笑着来回的抢掠。 他立刻派遣两千士兵入旌安接应大将军,自己则率领其余人冲了过去。 呼厨炎瞧见对方军中有将领,立刻呼啸一声。 北狄兵虽然抢夺的时候没什么纪律,但反应也快,立马便有无数箭矢朝对方射去。 仇津不是愣头青,早早下令利用地形房舍掩护。 他人数弱于对方,但对方没有自己熟悉这边的地势,所以一时间双方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仇津只有八千人,早晚会耗光。 但他死也不能推开这里,因为边城那边是北狄赫连族的丘古,本就难以打退。 而这边若是被夹击攻破,那整条边境线几乎就全沦陷了。 之前只是一个边城失守,还可以占据地理位置夺回来。 若整条线失守,那么他们就只能撤退到奉池后面。 两代人才从奉池关打出来,到了他这里,又怎么能退回去? 仇津留下一半人借助地势,房舍来反击,又分出一半从另一边燃着熊熊大火的村子绕过去。 北狄人骑射厉害,但进了境内,多山多村庄小路。 马儿不能像是在草原上一样放纵奔跑,限制了他们骑兵的速度优势。 仇津研究了这么多年,上次被北狄人打进城后,他也思索了一些打北狄骑兵的方法。 只是临时寻不到可用的,便就地砍了许多树架在前面。 这密实的树冠可比盾牌好用许多,北狄人的箭矢大多被树冠拦住,掉下来也失了力道。 远程弓箭没了用处,便只能近战拼刀了。 但乾人的身体素质也远不如北狄人,不过仇津带兵还算是有一套,他手下的士兵都是精兵。 三五一队捆住一人,上方长枪刺人,下方大刀砍马腿。 一时之间,竟也将呼厨炎拦在了此处..... 修好城墙缺口,改为旌安关的城内。 大将军陶陂脸上并没有仇津想象的那种即将被夹击的焦急。 他看着外面攻城的北狄士兵,脸色十分的阴沉。 这时,亲兵来报,后方境内出现北狄骑兵,人数数万,仇将军已经带兵阻拦。 陶陂闻言,转身下了城墙,留下两万士兵坚守旌安,带了剩余的两万士兵赶去支援仇津。 他早已分清旌安外的不是赫连部族的兵,这跟他收到的消息并不一致。 所以陶陂已经明白,赫连族开始毁约了,只怕他们此次还真是想将这边境一举拿下。 对于北狄人的言而无信,陶陂早已做好了准备。 跟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是,陶陂没有想到北狄人会毁约的这么快,导致他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 据陶陂所知,乾国如今的国库早已空虚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圣上刚刚册封了三皇子为惠王,将惠州赐予三皇子为封地。 同时还赏赐了许多东西,三皇子盛宠一时。 眼下,边境新兵的军需装备刚刚到不久,这一仗恐怕又要告急。 而且虎州那边,少了仇津坐镇.... 还需要更稳一些才好啊,陶陂内心暗骂赫连通保,却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将边境拿下。 跟仇津汇合到一处的陶陂,带着两万大军,将屠各呼厨炎杀的节节败退。 呼厨炎并未得到要攻占乾国城池的的命令,所以见状没有硬拼,下令边打边往来时的入口撤退。 他们抢掠的已经不少了,从那个入口一直到旌安这一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几乎都被抢了一遍。 但同样的,那些东西也成了他们撤退的阻碍。 影响了他们撤退的速度,一些人的马上挂了太多东西,甚至都跑不起来。 被乾军在屁股后面追着砍,砍翻落到了地上,便迅速被几个乾军包围,长枪短刀很快变成一团死肉。 呼厨炎没有迎战之心,下令全速撤退,他带几千精锐在后方争取时间。 这一次呼厨炎就是来打草谷,抢足够的物资回去,让族人可以过个舒服点的冬天。 对于攻占乾国人的城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整个屠各部都没有兴趣。 这两年,赫连部族跟乾国之间的纠纷,屠各部看的很清楚。 大头人勒巴儿的意思是不去管,因为乾人的城池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哪怕占据了好的城池跟农田,也不会耕种,更不会守城。 那些城池会像是笼子一样把他们给困住,北狄人就应该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奔驰。 让那些乾国人给他们种粮食,织衣裳,成为北狄的粮仓。 呼厨炎也是这样想的,至于赫连族跟乾国人之间的勾搭,他也懒得去想。 上一次带了那么神威的攻城车,却扔下了那么多个奴隶的性命逃走。 在呼厨炎看来,不管赫连丘古跟乾国人做了什么交易,这交易都是赔本的。 许满仓看到无数屠各部骑兵带着大包小包回返,呼厨炎派人来传消息,让他先随兵离开。 但阿史那族的人还没有回来,许满仓下了墙头,手握大弓骑上黑龙马王站在出口处静静看着远处。 第134章 持刀者 许满仓看着这些屠各部族的骑兵,马背上绑着的大包小包,有些甚至沾满了血迹。 他虽觉得自己如今早已对乾国没有了归属感,可依旧不敢离开这里到里面去看一看。 因为他怕自己看到那些乾国的百姓被斩杀,自己会想起曾经边城里那如同地狱的一幕。 许满仓仰头望天,高大夫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他如今变成了持刀的刽子手,一定会很失望吧? 虽然离得远,但远处的滚滚浓烟,似乎已经飘散了过来。 连带着的,是那些悲惨的哀嚎声。 “殿下,乾国大军已经过来了,撤吧。” 呼厨炎策马奔来,催促着许满仓一起撤退。 许满仓点点头,没有固执的非要把自己置于险地。 “冥,去接一下阿史那族的人,不要恋战。”许满仓吩咐道。 冥立即带人逆流而去,许满仓也跟着呼厨炎撤出了乾国境内。 一直退到了十里外,呼厨炎正清点兵马,冥带着阿史那族的人回来了,又折进去一百多人。 他们遇到了乾军的统领,差点被围住。 许满仓问了对方将领的样貌,根据冥的描述,应该是仇将军。 对于仇将军,许满仓还是很敬佩的,只不过他也知道,对方不信任自己。 曾经的许满仓很努力的在证明自己,想要给吴玉峰将军讨个公道。 但仇将军对他有偏见,哪怕他豁出命去杀敌,也无法得到他的信任。 事到如今,也没有过去多久,却总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阿史那族的族人也有死伤,不过他们收获不错,每个人都装满了几个大包袱。 许满仓随便打开了两个,里面都是一些布匹、首饰、米粮、盐巴甚至还有一些铁质的农具。 草原上缺什么,他们就抢什么。 呼厨炎派了五千人先将抢来的东西都送回去,许满仓便也让阿史那族的人跟着一道回去。 他人还没有离开,跟着剩余的军队又撤退十里,原地驻扎。 呼厨炎一直在派骑兵去另外两个部族那边打探消息,得到的情报也没有瞒着许满仓。 赫连部族今天没攻上城头,退兵了,鲜于部族更是如此。 “鲜于部族的人胆小怕死,只会跟在赫连族后面,拍马屁捡人家吃剩的。” 呼厨炎冷哼一声,言语中对鲜于部族很是瞧不起。 许满仓对鲜于部族并不了解,之前听说过,那个部族的大头人是个墙头草。 如今看来,打仗他们也是能往后退便往后退。 鲜于部族的大头人,许满仓在那达会上见过,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 “之后怎么做?明日还要进攻吗?”许满仓问道。 “王上让我们自己看着来,殿下觉得呢?” 许满仓笑道:“我不会带兵打仗,这一次想要跟着来,也是想跟将军学一些经验。” 呼厨炎连忙谦逊的说不敢,但对眼前这位王子,却有了不少的好感。 现如今北狄的几位王子,呼厨炎几乎都打过交道。 一个比一个傲气,就连年纪最小的也一样。 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半道找回来的哈只儿王子,非常的谦和。 如果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谦和,只会让呼厨炎瞧不起。 因为没有本事就要老老实实,草原上弱者只能靠强者的施舍为生。 而哈只儿王子并不一样,在他还不是王子的时候,就是北狄第一勇士。 所以,当一个强者对你态度谦逊的时候,就非常能博得别人的好感。 尤其是像呼厨炎这样的,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 “既然殿下让我做主,那我的建议是,我们多待一日,看看明日。” “今天我们冲进去的那个入口,乾人肯定已经严防死守了,就算是要攻,也不能再从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呼厨炎有些憨气的唉了一声:“这些乾国人,竟然费事的去垒这么长这么高的城墙。” “以前没有这些城墙,他们根本挡不住,我们的马蹄想踏在哪里就踏在哪里。” “现在可好,乾国人弄了一个壳子把自己套住了。” 许满仓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绵延的像一条长龙。 这道替乾国人挡住了北狄铁蹄的城墙,还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曾经在山上采石的时候,他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被挡在外面的人。 城墙内,仇津安排了重兵把守此处的缺口。 但他还是很怀疑,北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一处因为地势原因,城墙无法再延续,跟一旁的阴白河形成了一个并不宽敞的缺口。 这里位置很偏僻,而且从草原深处过来要用更长的时间。 仇津以为此次北狄进攻,主要战力还是在旌安跟边城两座城关。 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三四万北狄骑兵进入。 缺口是重新堵住了,可身后望去,满目狼藉。 之前跟大将军重视的两个城关都守住了,偏偏,这个地方失陷导致整个蔚县周边全都遭了殃。 仇津派兵寻找幸存的百姓,沿途看到了太多的惨状。 有失去父母的婴孩在血水中啼哭,有被烧了房子的老妇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还有不少因为反抗,被砍杀的尸体,或者被马蹄给踩踏的面目全非的百姓。 仇津心中愤恨,怒火冲天。 恨不得立即就带兵冲出关口,冲到草原上去跟那些畜生决一死战。 安排好此处,仇津派遣一名副将镇守,赶去了旌安。 正跟送急报的驿卒兵擦肩而过。 “大将军。”仇津行礼后立即说道:“入境的是屠各部族,他们也只是暂时退兵,现在就驻扎在外面二十里左右。” “不如,让末将趁夜带兵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陶陂放下笔,身上甲胄未脱,还沾染着几丝血迹跟灰尘。 “仇将军,我认为不妥。” 陶陂亲手给仇津倒了一杯茶,请到坐到一旁:“如今旌安关跟边城外还有几万大军。” “今日那两方进攻似乎都未尽全力,你贸然出兵,我怕会有诈。” 仇津闻言冷静了一点:“大将军所言极是,可是,就这样被牵着走,总不是办法。” 陶陂的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仇津见他在思考没有开口催促。 城墙建好之后,的确省下了不少兵力,可这城墙,想要将北狄人完全挡住也不可能。 第135章 各自为战 “将那一处缺口,派重兵把守,其他的地方,不足为惧。” 上一次让丘古那么轻易打进边城是有意为之,现在,陶陂想将他们阻挡在外面,还是有信心的。 “他们拖不起的,抢不到粮草,每日攻城还要耗费许多,咱们只要守到天冷之前。” 仇津点点头,不过眉间依旧紧紧皱着:“可是咱们也拖不起了。” 朝廷不久前才到了一批军备粮草,装备上刚刚召的新军刚好。 粮草也只能维持到年底,现在边境百姓受难,朝廷不知如何安排,可他们不能看着百姓挨饿,无家可归。 将这些担忧说给大将军听,大将军沉默片刻说道:“自然不能等朝廷的抚恤...”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只怕到时候朝廷也拿不出多少银子米粮来。” 仇津更加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 陶陂安慰道:“先将北狄蛮人打退了再说,你我如此忧心也没有用处。” “可惜我身无长物,成亲后都是岳父大人供养,如今也只能再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厚着脸皮请他老人家援手一把吧。” 仇津闻言惊讶道:“大将军,您是想动用自己的私产?” 陶陂伸手轻轻拍了拍仇津:“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替皇上分忧。” “若不是边境之事实在至关重要,需要朝廷支持,我都想要瞒一瞒了。” “哎,听闻圣上龙体抱恙,陶某实在心有愧疚。” “当初,圣上任命我为大将军,将整个边境交给我,结果我却接连失败,连一场胜仗都没打,实在是愧对圣上的重任。” 仇津连忙说道:“大将军,换做旁人也无法做的更好了,边境军已经烂到了根上,你又如何能想到。” 事到如今,就连仇津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那么怀疑吴玉峰叛变的事情了。 因为从始至终,大将军做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仇津觉得,换了他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也是难做。 “呵呵,陶某不是自怨自艾,而是真的迫切的想打一场胜仗。” “边境也需要一场胜仗来稳定军心跟民心。” 陶陂面色严厉:“否则,北狄还真当我乾国无人,随意践踏。” 说完这句话,陶陂跟仇津制定了一个计划,便分头行动。 傍晚,屠各呼厨炎收到了丘古的口信,让他带兵去边城外汇合。 呼厨炎怒骂:“他以为他是王了?” 上一次的进攻,是王上的命令,而这一次,王上并没有下令要听赫连部族的指挥。 不过,呼厨炎到底是没有敢直接回拒,因为他不知道赫连丘古想干什么。 反正,这一次屠各部算是满载而归,听说另外两个部族,城都没攻进去,什么都没抢到。 呼厨炎找到许满仓,想问问他的意见。 许满仓也想知道丘古想做什么,于是点头:“我们这边的入口,是不可能再进得去了,若是不回去,看看也无妨。” 殿下都这么说了,呼厨炎便下令收整军队,赶往边城。 许满仓骑在马上,周围始终有人严密保护。 阿史那族的人带着收获回去了,冥那一队人跟在王庭护卫的外围。 其实,许满仓不会行军打仗,但也能感觉出北狄人是真的不会打攻城战。 若是在草原上,他们也只是对冲,谁能打,谁人多,谁就获胜。 非常的简单直白,也难怪人数是评估一个部族是否强大的重要因素。 同时,许满仓也在想,如果换成是他指挥战斗呢?要怎么能攻破城关? 黑龙左右轻轻摇晃着,许满仓的身体也随着轻轻摇摆。 他手上无意识的轻轻抚摸着马背上的鬃毛,头微微偏向城墙的方向。 天色越来越暗,行军途中没有点火把,有人给许满仓牵着马,也不必他去调整方向。 想了一路,快到边城的时候,许满仓觉得,如果是自己带兵。 在兵力不弱的情况下,他肯定要借助外物,如之前的那种巨型投石车。 但这样还不够,因为乾国也有投石车。 嗯...对地形的熟悉度,是个关键。 乾国将所有城池用一面高大的城墙相连,所以根本就无法做到围城而攻。 以往,北狄也不会长时间攻打,因为他们也消耗不起。 到达边城外丘古的营地时,天已经黑了。 丘古在营帐外生了数堆篝火,将营地照的很亮。 他此时距离边城,大约三十里。 丘古即便是对许满仓心存敌意,但被大头人提醒后,此时见到他也不得不行礼。 将屠各的呼厨炎跟许满仓迎进帐内,丘古命人上来酒菜。 “哈只儿王子何不先回部族呢?打仗这种事,怎么能劳动您?” 丘古有些阴阳怪气,但许满仓并不意外。 反而觉得,丘古似乎比以前稳当了许多。 “本王子也是北狄的一员,更何况,丘古将军不是很清楚吗?本王子也是上过战场的。” 许满仓的话,让丘古眼皮子一跳。 呼厨炎不耐烦的说道:“丘古将军,你派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丘古压下情绪,开口说道:“我准备明日集合三大部族之力,攻下边城。” 呼厨炎并不赞同:“攻打一次要死不少人,你打下来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还回去?” 丘古说道:“谁说要还回去?这一次,我们要攻占边城。” “什么?你占的住吗?” 丘古冷哼一声:“呼厨炎,你是觉得你们这一次抢够了,能过冬了?可是明年呢?万一来场雪灾,死的人会比攻城要少么?” “你什么意思?”呼厨炎瞪着眼。 丘古好整以暇,慢悠悠的举起酒碗:“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改变一下,占了乾国人的边城,让他们拿足够的好处来换。” 呼厨炎闻言也哼了一声:“你说的容易,你要怎么打进城?” “我自然有办法,如果你同意,到时候跟乾国人要的好处自然也有你们屠各部族的,否则你们就回去吧。” 呼厨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思索丘古的话可不可信。 许满仓在一旁慢慢的啃着肉,他看得出丘古不是放大话,他好像真的有办法打下边城。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去打头阵吧?”呼厨炎问了一句。 丘古呵呵笑道:“呼厨炎,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这一次不需要有人在前面送死。” “那我们要怎么做?” 第136章 丘古的隐忍 如果有能力占领乾国的土地,自然是好的,呼厨炎也不可能不心动。 丘古看了许满仓一眼,没有马上安排,而是问道:“殿下觉得呢?” 许满仓摆摆手:“我这次只是跟两位将军来学习的。” “殿下何必过谦,此次能否成功,还需要殿下帮忙。”丘古说道。 “哦?”许满仓有些意外:“我能做什么?” 丘古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对这边城比任何人都熟悉,攻城自然不是我们的强项,若是殿下愿意指路,我们从后方攻进去,岂不是免去许多死伤?” 呼厨炎诧异的看向许满仓,而许满仓只是盯着丘古。 他有些明白了,丘古想要攻打边城是真,想借机试探自己也是真。 这便是上一次,他在书中看到的那句一石二鸟之计了吧? 许满仓并没有多犹豫:“既然丘古将军用得上我,那吩咐便是。” 丘古哈哈笑了起来,一口干了碗里的酒,然后从一旁抽出地图。 “吩咐不敢当,殿下不如先将可以摸进边城的小路指出来。” 一旁丘古的亲兵将地图奉上,许满仓铺在小几上,仔细查看。 丘古的地图十分的粗糙,鞣制好的软羊皮子上,是木炭粗粗画的一些线条。 不过,城池,山脉,树林也被标注了出来,不至于看不懂。 许满仓在这地图上看到,北狄对乾国的了解,并不止于城墙外。 边城之后的奉池城,周边的一切他们都知道大致的位置,只是一些小路农田具体位置不清楚。 但这些不重要,真的等铁骑踏进境内,他们只要知道往哪个方向冲就行了。 许满仓自然知道可以进边城的小路,就是当年他们在北狄攻进城时往山里逃的那一条。 “这里可以直接入城,不过也要翻山。翻过去之后下去,就是边城。” 许满仓没有隐瞒:“除非你可以攻到城墙的这个角,从这里跳下去。” 他手指指的位置,正是当日自己跳下去的位置。 丘古走过来看到,也想起那一日,许满仓一刀捅进自己的肚子,翻出墙头消失不见。 “难道只有这一条么?” “是,乾国修建这道墙,就是依仗着连阴山这座险峰,不然如何挡得住?” 丘古拿起地图,沉着脸看向许满仓:“殿下该不是,明知有捷径,却不肯说吧?” 呼厨炎一巴掌拍到了桌上:“丘古,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怀疑殿下跟乾人有勾结吗?” 丘古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 许满仓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说道:“丘古将军若是有怀疑,那这次攻城,本王子便不参与了。” 听到许满仓这样说,丘古反而笑了:“殿下可是关键,为了北狄,殿下该不会怯战吧?” 许满仓闻言站起来,一巴掌扇到了丘古脸上。 他手劲大,这一巴掌将丘古扇的趔趄歪倒,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丘古大怒,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发作,许满仓却说道。 “丘古,记住你的身份,难道要我亲自问问赫连大头人,是不是他的族人都这样对王族不敬?” 丘古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憋着不小的怒火。 但涉及到了大头人,丘古再莽撞,也知道现在大头人还没有做好跟王族翻脸的准备。 忍了又忍,丘古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殿下教训的是。” “很好。”许满仓居高临下:“将军既然知道错了,本殿下也不是小气的人。” 他伸手拍了拍丘古的头:“起来吧。” 这个动作,简直比刚刚被扇脸还要耻辱,就连呼厨炎都有些意外。 因为这位殿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的随和,从来不会以身份欺人。 而丘古更让他意外,这竟然都忍了?按照他对丘古的印象,这时候丘古早就大打出手了。 可是殿下拍了他的头让他起来,他就真的忍气吞声,顶着半张肿脸起来了。 呼厨炎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哈只儿王子,更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丘古。 丘古起身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光没有发怒,反而态度很好的询问道:“那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帮忙?” 许满仓重新坐好:“攻打乾国事关整个北狄,本王子身为北狄人,怎么会不愿意呢?将军有什么计策,只管说好了。” 丘古恭敬称是,然后说出他的安排,竟是让许满仓明日在边城外叫战。 呼厨炎不明其意,但许满仓却是清楚,丘古知道他以前的身份,是想要刺激一下乾国守城的将士。 “以殿下的身手,便是他们真的派出人来应战,相信殿下也能大获全胜。”丘古沉声说道。 呼厨炎立马反对:“不可,万一有危险呢?” 哈只儿王子可不单单是王族,还是屠各大头人的女婿,呼厨炎自然要保护。 他觉得丘古定然是没安好心,哪有打仗,把自家王子推到前面去的。 许满仓摆摆手:“没关系,就这样定了。” “殿下...”呼厨炎还想再劝劝,可见王子心意已决,心内还是生出许多佩服。 北狄人越是英勇,越是会得到尊重。 今日许满仓若是退缩了,他相信明日丘古就会让这件事传遍整个草原。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这个有一半乾人血脉的王子,跟乾人一样的懦弱。 丘古继续说他的计划,待明日,许满仓带屠各以及鲜于部族,两部人马在边城外叫阵。 两个部族加在一起足有六七万兵马,赫连部族再留下一万骑射手,一万重骑兵护卫两翼。 这个打法之前也有过,所以乾兵会以为他们有埋伏,不敢出城。 说到这里,丘古还解释了一下:“殿下安心就是,乾人软弱定然不敢冒险。” 而丘古一会便带人去翻越那座险峰,在明日许满仓叫阵吸引了乾军注意力时从小路杀进去。 等外面的人听到城内的动静,开始攻城,两面夹击,这座边城定然可以拿下。 丘古一口气说完,盯着许满仓瞧:“殿下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第137章 前夕 许满仓没有先回答他,而是问道:“这是你们赫连族内的那个谋士出的主意?” 丘古一愣:“你怎么知道?” 许满仓笑了笑,没有回答。 “计策不错,不过有两个地方你要考虑。” “你能保证一定可以翻越过那道屏障吗?” 当初许满仓他们从天外天出来,走的也并不是这一段山脉,还费了许多劲儿,也死了不少人。 现在只有一夜的时间,许满仓不太相信丘古他们可以翻越过去。 “就算可以,你们恐怕也来不及。” 丘古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殿下,既然想到了这个办法,我们自然有准备。” 看到丘古满怀信心的表情,许满仓也不多说了。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做吧。” “是,殿下早些休息。” 离开丘古的营帐,许满仓跟呼厨炎回到了他们的营地。 士兵们已经搭好帐篷,许满仓的帐篷被安全的围在中间。 呼厨炎跟着许满仓进了帐篷,欲言又止。 “将军想问什么吗?”许满仓脱掉盔甲,感觉一身轻松。 呼厨炎也摘掉了头盔,挠挠头:“殿下明日真的要去城前叫阵?” “既然丘古将军那么有信心,那我配合一下也无妨。” 呼厨炎表情有些凝重:“可是殿下,赫连部族狼子野心,其实王上也是知晓的,我怕他是想要陷殿下不义。” “那片山壁那么高,他有什么办法把兵带过去?” 许满仓知道呼厨炎是真正的担心自己,想来之前草原上的传言,自然也有一定的依据。 屠各部是三大部族中,对王族最忠心的。 不过明日,许满仓还真的没有办法推脱,他也急需一个机会在北狄建立威望。 范臻那个女人就像是一条藏在黑暗角落的毒蛇,她能用这么多年来布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咬他一口。 危机感始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许满仓必须给自己增加活下去的筹码。 既然已经在北狄拥有了身份,那么许满仓就强迫自己不再对乾国人留有仁慈。 “无妨的,我既已随军出征,便也是军人,明日我去叫阵,他们应战最好,若不敢,也挫以挫乾军的士气。” 许满仓面带感激:“呼厨炎将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多谢你。” 呼厨炎哈哈大笑:“殿下不必客气,我们屠各部族是王上最忠心的猎人,殿下可以相信我呼厨炎。” 许满仓点点头,呼厨炎也没有多停留,让他早些休息,便离开了帐篷。 在军中,许满仓由王庭的护卫照顾,一应吃饭洗漱,他不需要跟其他士兵一起。 冥的人,位置就比较尴尬了,他们被王庭的护卫给挡在了外围。 而屠各部的那些士兵,也不容纳他们这一支数百人的乾国人队伍。 许满仓洗漱后,吃了些东西,走到帐篷外面。 从赫连族营地那边,传来一些响动,应该是丘古带兵出发了。 他扭头又往另一侧看去,鲜于部的人也刚刚安顿好,跟屠各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草原传言说鲜于部是墙头草,但许满仓感觉鲜于部明显更亲近赫连部。 站在夜色中,这个距离,看不到边城。 可许满仓还是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明日他去叫阵,谁会出来应战? ...... 天刚蒙蒙亮,战鼓声声,号角声响。 装备最精良的北狄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缓慢却坚定的朝边城进攻。 丘古留下的一万重骑兵在前,马蹄声连成一片如同雷震。 边城内的地面似乎都能感受的到震动。 仇津听闻旌安外的北狄士兵撤退,而边城外的兵没有动。 便有预感今日或许他们会聚集力量强攻一处。 此时,仇津看着城墙外那一片黑色潮水滚滚而来,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内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样子,对方是想全力一击。 今日这一战,恐怕会很惨烈。 “将军,发现有两队北狄骑兵往右边去了。” 仇津闻言扭头,正面几万大军看起来铺天盖地,半途分散出的那一支并不明显。 “再探。”仇津命令道。 北狄如今打仗也开始用计谋了,两侧埋伏骑兵,是想要逼他们出城门,然后偷袭包抄么? “报,大将军有令,全军严防死守,无令不得后退半步。” 北狄大军在边城外两里之地停下,大将军的军令也已经下达。 边城城墙上的所有边军,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城内百姓虽然紧张,但也有了不少经验,提前都把家当装好。 万一这城守不住,他们就立马躲到山里去。 以往北狄大军攻进来过,但都是搜刮一番便扬长而去。 北狄人不会守城,也不喜欢住乾国人的房子,这一点是所有乾国人的共同想法。 仇津转过头,继续看向城外,越看越是心惊。 因为不知何时开始,北狄大军已经形成了军阵规模。 无论纵横,不再如从前那般,零零散散,一窝蜂似的冲来。 此时,对方列队而立,一杆杆大旗随风扬起。 北狄军队大部分都是骑兵,重骑兵连乾国都培养不起,但北狄却有至少三万重骑。 “咚咚咚...”对方阵营中,推出几辆巨大的木车。 这是这两次北狄都有出动的攻城车跟投石车。 都说乾国人擅长守城,可是仇津知道,他们还是老一套,而敌人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成长进步着。 “将军,他们怎么停了?”仇津身旁的副将疑惑道。 这种要打不打,站在家门口的感觉,真是让人紧张。 因为不知道对方在憋着什么坏。 仇津没有说话,他也奇怪,对方的车阵都摆出来了。 一眼望去,估摸着五六万大军,静悄悄的。 正当仇津怀疑的时候,只见对方军阵中突然出来了大约十几骑身穿盔甲的士兵。 这十几人骑马跑到了城外,一箭之地,便不再上前。 城墙上的乾国士兵架起弓箭,但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没有先松开手。 可下一刻,城墙上的所有乾国士兵顿时齐齐变色,满面怒容。 第138章 城前叫阵 因为这十几骑见墙上没有放箭,便又向前一些。 城墙上的乾兵包括仇津他们,这才看清楚,这十几个人,都是乾国人长相。 战前叫阵,无非就是叫骂,激怒对方将领,让他失去理智。 这是一种战略,将领失去了冷静,就很容易出现指挥错误。 从前乾国跟北狄打仗,基本不会派人来叫阵。 因为两国语言不通,就算是骂也听不懂,顶多能从表情看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这一次,丘古说让许满仓叫阵,许满仓自然不会傻傻的一个人骑着马跑到墙根下骂人。 最重要的是,许满仓不会骂人。 他能做到如今坦然目视对方,能做到依仗着身份说话办事,已经是极为努力的改变了自己,藏起了自卑心。 骂人,他还真没有学过。 过去倒是常听别人骂他,但又觉得那些话,不适合在这种场合用。 所以,许满仓把冥叫到跟前,让冥选出一些最会骂人的,去城门外叫骂。 冥这一队人,几乎就跟死士没什么区别,从小封闭训练,懂事后便在天外天,一边学习一边护卫。 基本上都是一个性格,平时跟闷葫芦一样,只会听死命令。 论口才他们跟许满仓一样,一个没有,不过论胆子倒是大。 许满仓让他们去骂人,他们不会,便在临出发前请教了几个北狄士兵。 无论是乾国人还是北狄人,最恨什么?一来被骂是废物懦夫,二来被骂爹娘。 虽然语言不通,可骂的花样也差不多。 草原上的粗鄙汉子,也写不出什么文绉绉的檄文。 于是这十几个人骑着马在城外乱转,一边转一边大声喊叫。 “乾人小儿,你爷在此,出来受死!” 十几个人喊的齐刷刷的,声音倒是洪亮,把城墙上的乾兵气得够呛。 仇津看到这一幕,虽有气愤,却没有冲动。 而是冷静下令:“射死他们。” 得了命令的弓箭手一波箭雨下去,射死两个,其他人都跑了。 跑出射程外,又在那叫骂,反反复复只会这一句。 过了一会儿,又见百余人过来跟他们汇合,片刻后又开始了新词。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百人合力呐喊,过了一会儿又来两百余人,全部是乾人面孔。 他们骑着马在城外胡乱跑着,喊出的口号全很整齐,整个边城士兵都听到了。 仇津眉头皱的紧紧的,对方找来了三百多乾人在外面辱骂大将军,却没有点他的名?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叫骂声还在继续,副将走到旁边问仇津要怎么办? 仇津回头看看,大将军就在边城,或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要管。”仇津冷哼一声:“没有本事打进来,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副将认同的点点头,但还是不理解这些乾人是哪来的。 “将军,这些乾人当真是可恶,竟然帮着北狄来辱骂咱们,难道他们忘了自己祖宗是谁吗?” “要不要,我也带人喊话,骂他们!” 仇津看看周围的士兵,大将军被人辱骂,他们一声不吭,也确实丢人。 “好,你去安排。” 许满仓穿戴着厚重的铠甲,站在黑龙马王旁边,亲手替黑龙披上马铠。 黑龙刚被驯服的时候,并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 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过只能许满仓来给它佩戴,也只有许满仓能骑它。 这是一匹非常有灵性的马,在许满仓看来,所有的马儿都没有它聪明。 它甚至懂得如何讨好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讨好不屑一顾。 边城那边传来了回应,许满仓静静听着,也是在叫骂。 他翻身上马,身上的甲胄跟身下的马铠仿佛连在一起。 人挺立,马矫健,皆挂甲,威风凛凛。 许满仓领头身旁是百名王庭护卫,各个身穿重甲,身背重弓和长矛。 再往后是冥跟其他乾国护卫,然后便是乌泱泱的几万北狄大军。 仇津看到北狄大军动了,不用他吩咐,城头上那些士兵就停止了叫骂。 待对方走到了将近三百米的距离,大军停止前进,但强烈的压迫气息已经铺面而来。 北狄驯马这方面,确实有天赋。 这么多兵马,没有一丝凌乱,人一样,马也一样,说停就停,静立在那,仿佛雕塑。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对方却停了。 仇津的目光突然一凝,他看到对方出来一员将领。 黑甲黑马,那人就这么走出来,走到了射程之内。 “城上可是仇将军?”许满仓大声喊道。 仇津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他仔细一瞧,顿时觉得一股血冲到了脑子里。 “许满仓!” 许满仓仰着头,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仇将军,许久不见。” “哼,大将军说你是细作,我原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许满仓轻轻摇头:“仇将军,我从未骗过你。” “没有骗过我!?”仇津怒喝道:“那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身后数万的北狄大军又作何解释?” 许满仓没有说话,一旁的冥带护卫上前:“这位是我们北狄国哈只儿王子,也是我们北狄第一勇士。乾国将领可有人敢出来一战?” 冥说完后,其余会说乾国话的护卫又一起高声喊了一遍。 仇津听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询问一旁的副将:“他们说什么?许满仓是北狄国的王子?” 副将也很是震惊:“回、回将军,好像是这么说。” “他怎么会是北狄的王子?”仇津是知道许满仓来路的,许满仓是在边城长大的。 可他看着对方的架势,身前那么多护卫,身后能调动几万大军,似乎又不是在说谎话。 许满仓静静的骑在马上,见仇津没了动静,便轻轻一夹马腹,黑龙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前面走出几步。 “仇将军,今日我是以北狄王子的身份向您邀战,您可敢应战?” 第139章 唇枪舌剑 仇津依旧没有说话,副将急了:“将军,让我去!” 北狄大军城下邀战,这是第一次,若不应战只怕对军心也有损。 许满仓见仇津犹豫,又大声说道:“仇将军,难道乾国无一将可用吗?” “狂妄小儿!”副将大喝一声,他显然也是知道,虽然作为守城方。 但这两年每每对上北狄,都吃了大亏。 如今边城守军,大部分都是新兵,之前没有过胜利,若再被如此践踏脸面,以后就真的硬不起来了。 恐怕对北狄的畏惧之心,也会更加严重。 “我去请大将军。”仇津转身就走,大将军在这里,他不能自己拿主意。 而且许满仓的事,让他有些疑惑。 大将军在北狄内有细作,应当会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仇津还没有下城头,便看到大将军陶陂带着亲兵过来了。 他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陶陂早就知道,所以一言不发,上了城头,看到了模样大变的许满仓。 许满仓也看到了陶陂,他忍不住摸了摸挂在马上的弓,这把弓的射程足以射到陶陂。 之前经历的一切,让许满仓察觉到,乾国边境的变动,皆是因为这位大将军而起。 如今许满仓已经不能算是乾国人,但他想替吴将军正名。 若是这一箭射出去,那吴玉峰便要永远背着叛徒的罪名了。 许满仓扭头看向远处的连阴山,似乎看到了那座峰的顶端。 在那里,葬着吴玉峰的尸骨,他每日,都在凝望着这座边城。 “城上可是大将军?”许满仓让冥他们喊话。 陶陂双眼微眯,万万没想到,当日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棋子,今日竟然成为了北狄国的王子。 “许满仓!竟然真的是你!”陶陂似乎非常激动的趴在墙垛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当年若不是我们乾国人收养你,你早已死了。” “我们乾人供你吃喝,抚养你长大,你竟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子。” “今日你能背叛乾国,他日也能背叛北狄,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如何有脸面在此叫嚣!” 陶陂一开口便先给许满仓安上了背信弃义之名。 有些边军不明所以,此时也听出几分来。 “你的养父义兄都在城内,你如此做,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城上城下防守的边军,听到大将军的喊话,各个都露出鄙夷的目光。 而城外,许满仓没有去看任何的脸色,因为过去那些年,他已经适应了各种眼色。 “上苍有眼,自有决断,大将军不必蛊惑人心,人心之中自有公道。” 许满仓抽出长刀,直指墙头:“今日,我拓跋哈只儿便站在这里,若有人能打败我,我便退兵。” 说完,不等陶陂继续喊话,许满仓又说道。 “战场之上无父子,更何况我身具两国血脉,又寻到了我的生父,何错之有?” “大将军若是觉得我在乾国那些年毫无贡献,不如看看你手掌下的城墙,那一块一块巨石,可是我三年的血汗浇筑。” 乾人收养他,可他早已还清的恩情。 自他懂事起,便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整个边城,那么多的乾人,可也只有一个高大夫对他真心。 或许,这是上天让他斩断对乾国的牵绊,高大夫死了,吴玉峰死了,乾国还有谁让他牵挂? 莫名的,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浮现在脑海,那个人只有一个名字,他却从未忘记。 其实,许满仓也未忘记高大夫的仇,只不过他得先自保。 无论是报仇,还是寻找那个叫做忘忧的姑娘... “大将军,乾国难道真的无人可用了?只能守着这些用普通百姓血肉筑起的城墙,躲在后面苟且偷生吗?” 呼厨炎不知道哈只儿王子在说什么,他拉了一个能听懂乾国话的给他解释。 听过之后,呼厨炎大喊痛快,扯着嗓子哈哈的嘲笑。 身后几万大军都跟着大笑,很多人不知道笑什么,但将军说笑,那便笑就是了。 北狄大军在城外大声的嘲笑,乾国境内的人却并不好受。 许满仓看到大将军陶陂跟仇将军不见了,便知道他们会派人出来应战。 否则的话,以后整个边军都将失去士气。 城墙上突然有人喊,让北狄大军后撤一里,双方各出一将,生死有命。 许满仓闻言,抬抬手,呼厨炎跟鲜于部的将军纷纷带兵后撤。 冥跟王庭护卫犹豫片刻,退至军队前方。 退至一里地,边城大门终于打开了,只一人一骑,是名二十来岁,穿着小都统的盔甲。 手持一杆长枪,枪头拴着红缨,很是俊朗不凡。 呼厨炎见对方出来的不是主将,想要拦着许满仓:“殿下,他们派个小兵出来,我们也可以派个小兵去应战。” “我们屠各部族,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 许满仓挥挥手:“今日我便在此,来一个战一个,来一双,战一双!” 说罢,许满仓打马冲了过去,黑龙马王神俊威武,来势汹汹。 根本也不说什么废话,双方都奔着要对方命而来。 两匹马刚一靠近,对方长枪便闪电般的刺了过来,直奔许满仓咽喉。 尖锐的枪尖刺破空气带出一声锐鸣,许满仓的身体向后仰倒,手上的刀向上一挑。 乾国这位年轻将领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枪头传来,险些让他脱手。 他急忙后撤长枪随后又快速刺出,而许满仓挑开长枪后,也几乎在同时有了动作。 而这时候两匹马的马身已交错,许满仓身体一歪,像是从另一侧掉了下去。 城墙上观战的乾兵一声惊呼,远远的还以为他们的都统将这北狄王子给刺下马了。 可还不等欢呼出声,许满仓已经在黑龙跑过后直起身重新坐在马背上。 而就在此时,黑龙马王竟然一抬后踢,正中对方的马屁股上。 乾国将领的马惊了,猛的往一旁窜,险些将他给颠下去。 还不等稳定好身形,许满仓已经调转马头一刀砍了过来。 “噗”的一声,长刀直接将对方的头斩下。 人头落地,身体还坐在马上,脖颈处的鲜血喷涌而出,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第140章 谁敢一战? 许满仓策马绕了一圈,弯腰用刀尖挑起人头。 然后一拽缰绳,黑龙马王朝着城门而去。 呼厨炎看得着急,殿下也太冒险了,万一城墙上放箭,他如何躲得过? 而看到这一幕的乾国士兵,显然也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已经抬起了手臂举起了弓箭。 仇津跟陶陂皆在城头观战,看到只是一个回合便败了,他们也很愤怒。 但两人都没有下令放箭,因为这是一对一的比试,若是在对方赢了的情况下放箭射杀对方。 那以后乾国还真的就气弱了。 原本,乾人对北狄人就恐惧,如果真这么干了,以后只怕再也无法挺直脊背了。 两国交战,背后下黑手可以,但不能在明面上。 没有大义的军队,就没有自己的灵魂,所以自古以来,无论是打内战还是打外族,总要师出有名。 许满仓将人头扔在了城门下面,策马退出去一段距离,然后仰头看向城墙上方。 “还有谁?敢来与我一战?” 许满仓大喝出声,身后北狄大军扬声呼和。 仇津看着下方威风凛凛的的少年,内心说不出是何感觉。 许满仓是一员强将,力大无穷,仇津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比许满仓还要厉害的人。 当初,许满仓作为乾国边城守军,也曾以一己之力冲入敌阵,毁坏巨型投石车。 若不是有他在,那是他们临时没有应对之法,就算地方派的都是奴隶兵,也没有那么容易打退。 仇津记起,当日吴玉峰跟他说自己收了一员强兵,他日定然能成为一方强将。 那时候吴玉峰对许满仓充满了信心,因为自己没什么门路,甚至还想求仇津帮忙引荐。 如今看来,吴玉峰确实有眼光,只是他不清楚,这个许满仓,竟然是北狄王的儿子。 仇津十分可惜,却又很是清醒,若当初真的重用了许满仓,恐怕后果会更严重。 “许劭,你下去会会他。”陶陂开口说道。 仇津扭头看去,大将军身边的一个副将领命而去。 这副将一直跟在大将军身旁,平日很少言语,生的非常强壮。 只是实力如何,仇津也不清楚。 他耐着性子看向城外,许满仓已经退到了北狄大军那边。 不多时,边城大门再次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一骑通过的缝隙。 待那位叫做许劭的副将骑马出城,就立刻关闭了。 许满仓看着出来迎战的将领,很面生,他不认得。 于是轻轻夹了下马腹,慢悠悠的走过去。 两人相对而立,距离大约百米。 “在下许劭。”许劭声音洪亮,远远朝许满仓抱了个拳。 许满仓也还礼,然后抽出长刀。 他看得出,这个人不简单。 许劭的兵器,是很少见的狼牙棒,整体都是黑色的,布满尖刺,看起来就很渗人。 他一手斜斜拎着狼牙棒,一手拉着缰绳,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许满仓见状,也不拖延,猛的骑马冲了过去。 许劭似乎知晓许满仓的马厉害,跟他保持了一些间距。 待到两人交锋之时,许满仓一刀片过去,许劭很轻松的拦下。 狼牙棒跟刀磕在一起,发出脆响。 许满仓以往最让人吃惊的大力也确实让许劭在交手后有片刻的惊讶。 不过这一次,许满仓脸上同样露出惊讶之色。 两人冲的速度很快,交锋也很快,几乎是碰到的瞬间便变换了方向和位置。 再调转马头,许满仓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刀,上面依然出现了裂痕。 对方的兵器,很特别。 只怕下一回,许满仓的刀就要断了。 他用的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刀。 北狄王拓跋凌赏赐给他一把好刀,不过那把刀是弯刀,许满仓用不习惯。 既然兵器已经不行了,许满仓也没有胆怯。 他依旧握着自己的刀,再次发起冲锋。 许劭对自己的兵器十分自信,他相信这个所谓的北狄王子那把刀肯定已经损坏了。 那么,就让他来砸烂这个低贱的杂种的头! 黑龙马王发挥出了最强的爆发力,速度快到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许满仓弓起身体,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黑龙背上,在交错的一刹那,许满仓挥刀砍去。 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他早有准备,单手在马背上一按。 两腿一蹬便以一个弓腰撅屁股的姿势站在飞驰的马背上。 砸断了许满仓兵器的许劭,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就见一团黑影扑来。 许满仓竟是弃了自己的马跳到了他的马背上。 许劭也算是颇有经验,虽然惊讶对方的马术,却也立即一肘朝后击去。 许满仓抱着许劭的腰往旁边一歪,许劭只觉得一股大力扯着就把他从马上拉了下去。 他也想抵抗,奈何许满仓的力气大到他来不及反应。 许劭被许满仓从身后给扔下了马,他顾不得自己被摔的七荤八素,连忙往旁边一滚。 爬起身来之后,立即将武器挡在身前防备着许满仓突袭。 可随即,许劭感觉侧腰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瞧,那把被他砸断的刀把,插在他的身上。 而刚刚,他竟没有察觉到。 许满仓将许劭扯下马,骑到了黑龙旁边,一个翻身又跳了回去。 然后扯着缰绳回头,慢慢的朝许劭走去。 许劭咬着牙站直了身体,那半截刀插在他身上,他不敢拔,但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许满仓策马走到离许劭几米远的地方站定:“许都统,承让了,若都统大人投降,我便放你回去。” 许劭惊讶抬头:“你不杀我?” “是你投降了,我才不杀你。”许满仓微笑道。 许劭心中一凉,他扭头看了眼城墙,那上头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 但他知道,他若真的投降了,回城之后,大将军也饶不了他。 许劭跟随大将军陶陂许久,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闭了闭眼,许劭转头再睁开的时候,便已经做了选择。 看许劭双手持着狼牙棒,许满仓再不啰嗦,黑龙马王如同一阵旋风冲到许劭面前。 马王的压迫感并没有让已经抱有必死之心的许劭惊恐。 他拼劲全力朝马身上砸去,哪怕杀不死许满仓,也要毁掉这匹宝马。 可愿望是美好,现实是残酷的。 黑龙跟许满仓配合十分默契,行到近前,黑龙突然扬起前蹄,躲过了许劭的一击。 而这时许满仓已经飞身而下,一脚将许劭踢倒。 第141章 许氏父子 许劭的人头没有被斩下来。 许满仓拖着被黑龙活活踩死的许劭,将他拖到了边城门外。 跟之前的那颗头搁在一起。 至于许劭的狼牙棒,被许满仓拿了。 入手很沉重,估摸着最少有三十斤重。 这样的兵器,许满仓用着很顺手,他就留下了。 大将军陶陂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许劭是他身边少有的一员猛将,却死的如此憋屈。 此时陶陂也觉得,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混血杂种,如今竟然能威胁到他。 “乾国的将领,没一个能打的吗?” 许满仓在城外继续叫阵,仇津忍不住了:“大将军,让末将下去会会他。” 陶陂闻言心中一动,却开口拒绝:“仇将军不要上了这小子的当,你若出事,对军心影响更大。” 仇津哎了一声,怒视城外的许满仓:“早知今日,当初在虎州时就该杀了他。” “大将军,仇将军,可还有将领可派?若是没有人应战,那我便回去了。” 许满仓在城下大声喊道,惹得仇津怒喝一声:“狂妄小儿!” 许满仓很年轻,年轻的不像话,连十八岁都没有。 被这样的一个人当着整个边城边军的面,打的连应战都不敢,实在是丢了整个乾国的脸面。 “许满仓,无论你现在在北狄叫什么名字,始终是在乾国长大的。” 陶陂拉了一把暴怒的仇津,扭头吩咐了一声。 仇津听到,大将军是要人去带许满仓的养父过来。 若是平日,仇津定然不会同意大将军这么做。 因为就算是普通人平日里结了仇,也知道祸不及家人。 更何况他们是军人,是两国对战。 拿了亲人威胁实在是下下之策,让人耻笑。 可如今仇津完全被激怒了,看着对方杀死自己这边两员大将,当着整个边军的面嘲讽他们无人敢战。 这让仇津根本就顾不上其他。 “乾国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真的无人可用?你年纪还小,当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陶陂的话,让许满仓冷笑一声:“大将军何必多费口舌?既然有能人悍将,不如派出来,我若输了,便自认不如。” “哼,你真当乾国无人了吗?有本事,你们就来攻!”仇津叫道。 许满仓移开目光,远远望着仇津:“仇将军,乾国并非没有强将,只是那些人呢?最后都落得什么下场?”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挑拨不成?”仇津听出了许满仓话中的意思,但吴玉峰如今在他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 许满仓摇摇头:“仇将军,两国对战,谈不上谁对谁错,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乾国人,心也是向着乾国的。” “可是我在乾国没有学会别的,只学会了构陷,暗害,看着你们把一个优秀的将领,以及守护边境数年的老兵骗到城外斩杀。” “仇将军,我原先也很敬佩你,因为吴将军很推崇您,所以我信他。” “可是现在看来,您并没有吴将军说的那么英明,您也是个糊涂人。” 仇津握紧了拳头:“罪证据在,今日又让我看到你,我如何能信他?” 许满仓喊道:“仇将军,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仇津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扭头看去,一个老汉跟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被士兵带了过来。 两人衣衫破烂,满脸菜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来,吓得腿都软了。 要不是士兵拉着,只怕早已跪倒在地上。 陶陂一直听着许满仓在下面喊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此时许老汉跟家人被带了过来,陶陂直接让人把他们推到了城墙边。 “许满仓,你看看这两位你可认得?” 听到许满仓三个字,许老汉回过神,见旁边的将军是朝外面说话,也赶忙朝外面望去。 自从许满仓从军以后,那一日闹到了公堂,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北狄大军来来回回,边城上一次被攻破,不光死了很多百姓,乾国的士兵也死了许多。 所以许老汉就以为许满仓是死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许满仓在城下,骑着高头大马,仰头也看到了挤在墙垛中的两人。 虽是因为距离看不太清表情,可毕竟是在许家长大,许满仓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见许满仓不说话,陶陂又说道:“你离家已久,家中父亲甚是思念,今日,我便带他们来给你看看。” “满仓,真的是满仓吗?”许老汉双手趴着墙边,努力的看过去。 但他老眼昏花,哪里看得清楚? 只瞧见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盔甲的人骑着一匹黑马,好不威风。 而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北狄大军。 这场面,又哪里是他见过的?顿时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坐地上。 幸好被儿子给扶了一把,许老汉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老大,你快看看,那个是他吗?” 许家大哥也被城外那么多的北狄军给吓得有些哆嗦,他仔细去看,好像,还真是。 “爹,好像,还真是黑狗子!” “黑狗子,黑狗子怎么穿上北狄人穿的那种衣裳了?” 许家老大到底是年轻一些,脑子也比他爹转的快一些。 眼前的情形,让他越发的恐惧,黑狗子跑去北狄那边了。 还带兵来打边城,现在边城这些军爷,该不会是,想拿他们爷俩要挟黑狗子吧? 想到这里,许家大哥噗通一声跪下了:“官爷饶命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跟黑狗子早没关系了。” 许家老汉一听,也明白了,顿时也是下跪求饶。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苦要捡了这么个混血子回家养? 就算之前不知道,等发现了以后给他扔了就好了。 贪图有人干活,现在可好,那狼崽子果真养不熟,大了就跑去了北狄,还来打乾国。 许老汉一边求饶,一边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把自己这一家子的命都断送了。 第142章 再无瓜葛 仇津扶起许老爹,拉起许家老大。 “许满仓其实是北狄王的儿子,许老爹,你也不知情,此事不能怪你。” “什么?北狄..北狄王?”许老汉是真的震惊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初捡回来的小娃娃,长大了一些被自己当做牲口一样用的黑狗子。 竟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 许老汉忍不住眼神又往城墙外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陂见许满仓一直没说话,内心冷笑一声。 开口喊道:“许满仓,就算你找到了亲生父亲,可是养恩如天,许老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忍心看他们继续过苦日子?” 许满仓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他伸出手,远远的指了指陶陂:“陶大将军,你就是靠这张嘴当上大将军的吗?” 笑够了,许满仓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 “乾国边城的百姓,他们的苦不是我造成的,是陶大将军你啊。” 许满仓很想大声呵斥陶陂,就是因为他来到了边境,边城的百姓才过的更苦。 哪怕是从前的谢之庆,那样的糊涂将军,也没有让北狄人闯进了家里。 可是陶陂呢?边城几乎都被推平了。 许满仓不知道陶陂究竟凭的什么,能得乾国圣上如此赏识。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失利,也没见乾国的皇帝将他撸下来。 只是现在,许满仓的身份实在不适合说这些,他也不能摆明了要替乾国的百姓着想。 更何况如今的许满仓,思想也有了许多的转变。 任你老奸巨猾,任你阴谋诡计,一切都要看实力。 没有实力,你便是说出花来,还不是一样被堵在城里? 许满仓抬头望天,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 他跟丘古商定好,午时左右丘古就能攻进边城里面去。 许满仓他们在外面跟他两头夹击。 不过许满仓也不担心丘古会赶不上,换句话说,丘古若是失败了,死在里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代表北狄在此处叫阵,却不代表他已经忘了跟丘古的仇恨。 “陶大将军,你若是想用许家人的性命要挟我,那我也只能暂且退了。” 许满仓大声朝许老爹喊道:“许老爹,我十来岁便替大哥服役,后面从军也替许家免了劳役,今日,我因你跟大哥,愿意再退一步。” “但我欠许家的养育之恩,便已经两清了,今后,世上没有许满仓这个人。” “我,是北狄王子哈只儿!” 说完,许满仓策马调头,竟真的回到了大部队跟前。 城墙上,陶陂的脸色很阴沉,他想象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原以为,许满仓要求他放了许家人,这样,他再提出什么条件。 没想到这个混血的小子竟然心狠至极,说也说的明白,他以后不会认许家人。 哪怕陶陂现在将许家父子杀了,也无所谓。 许家父子都来不及跟许满仓说几句,他就走了,现在两人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仇津稍稍冷静了下来:“大将军,让他们回去吧。” 两军对战,用两个普通百姓能改变什么? 陶陂点点头,便有人将松了一口大气的许家父子给带了下去。 “将军,对方动了。” 陶陂跟仇津往外一瞧,浩浩荡荡的北狄大军,开始攻城了。 ...... 巨大的攻城战车从队伍后面现身。 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保留了油脂的硬牛皮,数百名奴隶兵推着一辆朝着边城大门冲去。 仇津立刻指挥士兵将火油罐往上面砸,再扔下火把,或者用火箭射去引燃。 对付这种攻城车,只能用火攻。 许满仓没有指挥北狄士兵,因为这边有打仗经验丰富的呼厨炎以及鲜于将军。 他只是跟在后面,观看他们指挥。 呼厨炎全力朝之前许满仓跟丘古计划好的那个墙角攻去。 无数北狄士兵扛着长长的梯子冒着箭矢往前冲。 等到梯子立在了城墙上,已经付出了好几条性命。 而搭上去的梯子,也会被守城经验丰富的乾国士兵给浇上火油一把火点燃。 这是许满仓第一次,以北狄人的视角来看攻城。 之前他们从缺口进去抢掠,并不算真正的打仗。 攻城,真的是用人命去填。 北狄人不擅长攻城,也不愿意攻城。 他们虽然被统一,成为了一个国家,有了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王族。 但生活习惯,依旧是从前草原上分散部落的那一套。 甚至连王族,都没有固定的宫殿。 许满仓知道,北狄人也在尝试着改变,尝试着学习乾国人那样。 可以不用再迁徙,可以不必担忧天灾,有足够的粮食让他们活下去。 这两年北狄改变了不少,许满仓这几个月一直在思考。 为什么北狄会跟别有用心的大将军陶陂合作? 为什么曾经只会像强盗一样一窝蜂的冲来抢掠一波就走的北狄人,会开始攻城。 要知道,从前这道城墙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要占领哪座城池。 这一次,赫连族、鲜于族看着屠各部族抢到了大量的物资都没有着急。 而他们却要在这里付出无数族人的生命攻城。 明显很亏的事情,丘古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呢? 还有丘古竟然愿意相信他,要跟他合作拿下边城。 许满仓看着前方喊杀声震天,思绪却非常的涣散。 再次抬头看天,午时了.... 此时,边城内,仇将军在城头指挥,大将军回到营地,监督其他关口以及调度奉池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看似好像北狄人只进攻边城这一个关口,但其他地方的边军,也不敢轻易调动。 因为陶陂跟仇津都知道,如今的北狄人也会玩计谋了。 陶陂更是清楚的知晓,在北狄深处,还有一名乾国谋士。 之前合作过几次,都很守信,这一次却突然打了陶陂一个措手不及。 陶陂恼怒的情况下,也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 仇津守城很有经验,陶陂暂时不用操心,只是不等他想明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北狄人!..北狄人打进来啦!” 第143章 内外夹击 北狄人打进来了? 陶陂连忙走出营地,只见城内百姓四散而逃,到处一片混乱。 他还没有看到北狄兵的身影,但城内已经乱了。 这时士兵来报,从连阴山下出现一队北狄步兵,约万人。 连阴山?陶陂眼角狂跳,怎么会从连阴山过来? 那道险峰,怎么可能翻越? 此时不是惊慌的时候,陶陂立即下令,让一副将带兵围堵。 没了马匹的北狄人,战力下降一半,还不至于没有一战的勇气。 在城墙上防守的仇津,也看到了城中的混乱。 他站的高,已经看到了冲进街道的北狄人,如同一道黑色的激流,瞬间就将那些普通百姓给吞噬了。 城外几万大军正在攻城,仇津这边调动不了人手。 好在,大将军在城内,仇津让人去探消息,然后稳住了心神继续守着。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之前许满仓叫阵,都是在给另一波人马拖延时间。 “上投石车。”呼厨炎在后方指挥,几辆巨大的投石车在远程朝城墙上砸巨石。 鲜于部此次带了一万多奴隶,就是负责来推车跟搬运巨石。 北狄的巨型投石车,哪怕许满仓亲手拆过,再面对时依旧会有压迫感。 更不要说在城墙上的那些乾国守军了,时时刻刻担忧着有巨石从天而降,将自己砸成肉泥。 看到边城内有浓烟升起,城外的北狄兵知道丘古他们已经进了城内,更加开始疯狂的攻击。 而城内的丘古,此时已经带着北狄士兵杀到了边城的中心,正往城门方向冲。 陶陂带兵死死拦住,同时,调动军队的指令也早早送了出去。 在投石车的影响下,北狄士兵第一次冲上了城头。 虽然很快就被杀死了,但无疑大大增加了北狄人的士气。 许满仓见状,让人取来一把六石弓,策马跑到城外。 普通弓箭最多射程在一百米内,而六石弓的射程达到了两百五十米左右。 同样的,拉动六石弓需要至少七百斤力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拉动的。 许满仓策马跑到了距离城墙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无数北狄兵嗷嗷叫着往城墙边冲,许满仓身边尽是护卫,将他护的严严实实。 许满仓抽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长箭,搭在弓上。 瞄准城墙上晃动的人影,“嗖”的一声,这一箭射中了一个乾国士兵。 许满仓见距离可以,便一直冲那强攻的城墙角落射箭。 他几乎百发百中,射箭跟骑马,好似天生就刻在他的血液里一样。 在许满仓这个外力的帮助下,冲上城墙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就跟乾国士兵战在了一起。 仇津一刀砍翻一个北狄士兵,紧接着他一旁的士兵就被一箭射杀。 他朝外面一看,一眼就看见了被包围在人群中的许满仓。 “投石器,砸过去!” 仇津对许满仓起了杀心,若不是要守城,他此刻就想冲出去。 许满仓看到了城墙上的调动,作为曾经的乾国守兵,他太了解乾国边境了。 于是也不在原地当活靶子,立刻策马在城下来回的奔跑,一边射杀一边调整着距离。 城内喊杀声也越发的明显,陶陂带领边城剩余守军节节败退。 丘古带领的赫连族战士,不再像从前一样入城后抢掠,而是全部聚集起来冲杀城门。 恶劣的生存环境给了北狄人最凶残的性情,他们悍不畏死,哪怕被围攻住也能反杀几个。 慢慢的,丘古这支连夜翻越了大山的部队已经打到了城下。 陶陂见力不可敌,果断让亲兵掩护着从另一条小路绕开,悄悄离开。 主将一撤,城内的士兵更加抵挡不住。 仇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北狄人竟然已经杀到了城门,顿时目眦欲裂。 他让人坚守住城墙,急忙带亲卫冲下去。 城墙还能抵挡,城门若是破了,谁能挡得住北狄的骑兵? 仇津冲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丘古,丘古带头杀进了乾国士兵中,就如同是入了羊群的狼。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花四溅。 丘古一边杀一边大笑,哪怕他们一夜没有休息,杀这些乾国士兵也一样如同宰羊。 手中一把比普通弯刀还大了一圈的弯刀挥动间就能带走一个乾国士兵的性命。 “铛”的一声脆响,丘古一瞧,他的刀被一把长枪的枪头给架住了。 来人正是仇津,仇津满身银甲染成了红色,双手紧握一把铁枪,怒目而视。 “哈哈哈,仇将军!” 丘古大笑:“你们乾国的大将军已经跑了,你又何苦抵挡?不如投降我们北狄,我会留你一命!” 丘古会说一些乾国话,只是说的没那么顺畅,但仇津也能听懂。 他冷哼一声:“不如你投降了乾国,我给你个小兵当当。” 丘古哈哈的笑,也不气恼,一刀斩去,仇津枪尖一挑,两人又斗在了一处。 其他两国士兵也在疯狂的厮杀,丘古带的这些兵翻越山壁时就死了不少。 进了乾国境内,若是无法打开城门,他们就会完全陷入险境,哪怕再能杀也早晚会被杀光。 所以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气势自然不同。 而乾国士兵刚好相反,闯进城内的北狄士兵源源不断像洪流一样冲了进来,见人就砍。 那凶狠的表情,满身的煞气让人都生不出上前抵挡的勇气。 而高大的城门外,还有无数的北狄士兵在冲击着城门跟城墙。 仇津身边的人越杀越少,但在他的带领下,那些士兵也知道自己退无可退,拼死抵挡着。 许满仓帮助呼厨炎他们登了城墙,便没有再动手。 等爬上墙头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之后,撞击城门的攻城车也没了阻拦。 “轰~轰~轰~” 那一声又一声的撞击,似乎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城门被撞的哐哐响,但门后被重物堆挡着,也不是轻易能撞开。 许满仓带着那百名北狄王庭侍卫,以及冥的队伍,退到了远处,静静的看着。 这时,他突然望向右方,那里半空中升起了传讯的狼烟。 第144章 全变了 乾国的援兵来了,看狼烟的方向,应该是从离得最近的旌安调的兵。 奉池有没有派兵来,在这边是看不到的。 如果等这两方兵马赶到,丘古还没有打开城门,那么他就死定了。 呼厨炎带兵攻打城门,攻占城墙。 鲜于部族的将领却找到了许满仓。 “殿下,这样不行,我们得派兵进去支援丘古将军。” 许满仓笑道:“打仗我不懂,将军如何安排,看着办就是。” 鲜于部的将领闻言,朝许满仓胡乱行个礼,匆匆而去。 许满仓看到,他率领鲜于部族至少万人,冲上了那处墙角,从那一处翻过去,直接跳到了连阴山中。 这样,鲜于部族的这些人,可以给丘古支援。 想不到,鲜于部族的人对赫连族这么忠心,宁愿冒着被围攻的危险也要去帮丘古。 其实,许满仓可以拖延一下,但他最终还是觉得不参与最好。 无论这一战,是乾国人胜利,还是丘古胜利,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砰!”城门再一次被包了铁皮的巨木撞击,声音老大,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撞进去。 边城内,已经如同人间炼狱一般,血腥气直冲天际。 乾国人的,北狄人的血液都汇集在一起,染遍了曾经许满仓熟悉的每一寸土地。 仇津被丘古一刀险些削去一只手臂,右手血肉模糊,已然少了两根手指。 疼痛让仇津一瞬间发狂,但丘古身后冲上来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 仇津不由得绝望.... 入眼所见,皆是源源不断的北狄人,城墙上甚至已经开始往下冲。 而城门处,千百余个乾国士兵被逼退到门洞处,面对着北狄人凶猛的冲击,一批批的倒下。 尸体摞的厚厚高高的,死了依旧挡在门前。 “城破了,冲!” 这一战,从午时到申时末,双方死伤无数,终于再一次攻破了边城。 许满仓抬起手,手中抓着的是那根缴获来的狼牙棒。 “冲!” 一声令下,城外剩余两万北狄士兵,以及两侧始终未动的骑射手以及重骑兵如同洪流。 从被打开的城门冲进了城内,无数马蹄将地上的那些尸体踩踏成了一堆堆烂泥。 无论是乾国人的,还是北狄人的,只有在这一刻,才真正的不分彼此。 乾国边军败了,援军还未到,城门就破了。 哪怕现在到了,恐怕也无法攻占回来。 许满仓随着大军进入边城,他看着遍地血污,死尸,只觉得无比的嘲讽。 如今的他,竟然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回来。 丘古迅速接管了整个边城,看来在这一战之前,他做足了功课。 城门不用管,只让士兵迅速守住了另外两个方向。 然后将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搜了出来,降兵也都全部下了兵器,绑了起来。 许满仓骑着黑龙进城,看到仇津也被擒获了,浑身血迹斑斑,头盔也掉了,发丝凌乱,却遮不住他仇恨的目光。 黑龙停在仇津身前,仇津抬头,双眼血红。 看守仇津的北狄士兵,恭敬行礼:“殿下。” “一会儿将他带到我跟前,我有话要问。” “是。” 许满仓说完扭头往前继续走,看到呼厨炎跟丘古在前方争执。 “何事?” 呼厨炎怒道:“他让我们守城,就在这里住下来。” 丘古冷哼一声,许满仓问道:“这是王上的命令?” “不,是我们赫连头人的命令,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拿下边城,自然要守住。” “下一步呢?乾国定然不会坐视边城被占,你有信心能顶住乾国的进军?” 丘古一脸轻蔑道:“乾人无能,以前是我们不需要,现在这城归了我们北狄,想拿回去可没有那么容易。” 闻言,许满仓摆摆手:“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守吧,不过我晚些会回草原,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呼厨炎听完,没有出声。 丘古也无所谓道:“殿下自然可以先回去。” 许满仓点点头,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问:“丘古,你准备把仇津如何?” “敌国的败将,若是乾国觉得他不值钱,那就只能杀了。” 丘古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满仓:“怎么?殿下想替乾国统领求情?” 许满仓看着丘古身上的血迹,他似乎也受了伤,却毫不在意。 “乾国人如何,跟我没有关系。” “是吗?”丘古招呼一声,街旁的屋子里,有人拽出来一个人,正是许家大哥。 许家大哥浑身瘫软,表情呆滞,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士兵将他扔到丘古脚下,丘古就抬脚踩在他脸上。 “我听说,这个人自称是殿下您的兄长,所以就留下来让您看看。” 许满仓面无表情的看着丘古,丘古眼角跳了跳,将脚拿开。 他这才低头,慢慢蹲下。 “黑狗子,你是黑狗子!”许家大哥看清眼前的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想抓着许满仓的衣服,却只摸到冰凉的甲胄。 “黑狗子,你救救我,我,我是你大哥,爹死了,爹刚才被砍死了,你大嫂上次死了,家里就剩我了,我不想死啊,黑狗子...” 许满仓垂下眼皮:“我叫什么名字?” “啊,啊?”许家大哥愣住。 “咱们既然是兄弟,你怎么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许满仓站了起来,没有再理会许家老大,而是对丘古说道。 “我是谁你不清楚?要去问问王吗?” 丘古没有说话,许满仓转身就走。 地上趴着的许家老大,见他走了,急着想爬过去,却又被丘古给踩住。 “拖下去。” 许家老大呼唤黑狗子的喊声渐渐消失,许满仓牵着黑龙王在凌乱的边城里穿梭。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曾经的许家门前。 院门不见了,房子倒塌了一半,曾经他睡过多年的柴房,更是早已不见踪影,连块儿木板都没有剩下。 没有进去院子里,许满仓又走回街道上。 一路上都有北狄士兵在到处抓人,把那些藏在家中的百姓一个个的抓出来。 许满仓走到曾经医馆的位置,这里重建过,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切都变了,无论是这座边城,还是他的身份,又或者是他这个人。 全都变了.... 第145章 话不投机 赫连跟鲜于两部安排了防线,乾国的援兵很快就会到。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直接冲杀进来,毕竟边城这里还有许多百姓没有来得及撤离。 呼厨炎跟许满仓说他也要带兵留下,因为已经攻占了这里。 若是现在退了,到时候跟乾国要的好处便会被另外两个部族瓜分。 北狄人一向都很简单直接,打仗等于替自己的部族争取好处。 许满仓没有意见,实际上,北狄王也并未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他。 所以哪怕丘古多少顾及一点他王子的身份,却不会听他的。 但许满仓不会留在这里,他虽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虎州,但在天外天看的听的那些书籍已经让他对乾国有了大致的了解。 乾国一共五洲之地,边境只是其中一洲。 更何况,占领了边城,还有奉池关要过。 北狄人凶猛,但人口远不如乾国多,更何况,他们不会种田。 乾国境内,也没有适合放牧的地方。 其实老天一早就安排好,谁要生活在哪里。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望着别家锅里的饭,总是觉得比自家的香。 许满仓离开边城前,见了成为俘虏了仇津。 仇津少了两根手指,很是狼狈,但精神还好,看到许满仓就忒了他一口。 许满仓看着暴怒的仇津却很冷静:“仇将军,我不是来羞辱你的,但你确实错了。” “北狄大军攻城,主将陶陂不战而逃,现在您还觉得他是可信之人吗?” 仇津哼了一声:“大将军是去调兵了,待我乾国大军杀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许满仓摇摇头:“我听说,您跟吴副将相识多年,他那么信任你,你却怀疑他。由此可见,你并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吴将军守边境那么多年,立下赫赫功劳,别人随意栽赃嫁祸,你就信了,你也并非一个合格的将领。” “原本我并不懂这些,只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跟陶陂,都算是世家出身。” “吴将军没有依仗,所以他的死无关紧要。” 许满仓仰头叹道:“你们觉得他的命不重要,就像是那些普通的士兵,普通的百姓,所以你也不愿意为了他去查一个真相。” 仇津反驳道:“你一个投靠了北狄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仇将军,我问你,若是我一直在您手下当兵,您真的会信任我吗?”许满仓淡淡问道。 仇津冷笑道:“你一个北狄的狼崽子,我为何要信任你?” 许满仓闻言,再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挥挥手让士兵将仇津押了回去。 世人便是这样,诸多偏见。 骑上黑龙马王,许满仓跟呼厨炎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一千来个人离开了边城。 这个地方,他们要守便守吧。 许满仓反正是觉得,他们守不了多久。 乾国刚修好的城墙,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不会就这么被北狄人给拿走最重要的一段。 而北狄若是死守,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为乾国可不需要攻城,兵马是从里面来的,没有那条高高的城墙阻拦。 许满仓不认为丘古说要以边城为要挟换取好处的计谋可以得逞。 除非是真的打不下来,才会想要谈。 乾国的皇帝,虽然许满仓没有见过。 可从皇帝两次亲征,为阻拦北狄下的那么大决心就可以知道。 乾国皇帝并非一个软弱可欺之人。 除非真的打不回来,才会想办法和解,否则丘古想的只能是做梦。 许满仓不再关心边境战事,却留派了人随时打探消息。 等他回到屠各部外的阿史那族,已经是二十天之后了。 这期间,许满仓遇到了好几支往边境运送粮草的队伍。 本来北狄一直是从边境抢东西回来,如今却因为一座城,要不断的送东西过去。 或许他们真的很有信心? 回到阿史那族,见过了嘎吉尔等人。 嘎吉尔先跟他说了一下这段时间族里的事,以及她打探来的情况。 之前许满仓让阿史那族的人都回来了,没有参与攻城,所以几乎没有减员。 还带回了大量的物资,足够部族平安度过寒冬。 “王上赐予了我们很多东西,毡包都是新的,非常的厚实。” 嘎吉尔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这个冬日,他们可以不必再受冻了。 “殿下,您就要大婚了,到时候我们还会收到屠各部的赠礼。” “不过,需要给您建一座好一些的毡包了。” 在北狄,娶妻也跟乾国一样需要聘礼,但是嫁入王族就不用。 相反的,屠各部还要陪送许多的牲畜。 说到许满仓的大婚,嘎吉尔笑得更开心了,一副财迷的样子。 “嘎吉尔,不用叫我什么殿下,还叫我哈只儿。” 嘎吉尔的笑容收敛了一点,抿着嘴看许满仓,然后慢慢点头。 跟嘎吉尔聊过后,她便去安顿那些陪许满仓一起回来的护卫。 许满仓也回了自己的毡包,立马被一群姑娘给围住了。 他连日骑马回来,多少还是有些疲乏。 在绿珠几人的伺候下吃了些东西,沐浴更衣后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睡了一夜,许满仓精神极好。 跟绿珠几女还有冯大夫一起用了饭,又闲聊了一会儿。 冯士拿出一封密信递给许满仓,许满仓接过,展开看了一会儿。 “夫人知道你要成亲了,给你送来了一些东西,大约十日之后就能到。”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你可以联系到夫人?” 冯士犹豫一会儿,起身要跪下,被许满仓及时给阻止了。 “冯大夫,我留你在身边,就没有疑心过你。” “无论如何,你都曾救我性命,我不是知恩不报又或是恩将仇报之人。” 冯士想说什么,许满仓却又打断他:“我也知道,你定然是有把柄在夫人手中。” 他看向其他几个女婢:“包括绿珠、红雪姐姐们,将来你们若是因为夫人的命令要对我做什么,我绝不会怨恨你们。” 第146章 家 绿珠几人互看一眼,在冯大夫身后都跪下了。 许满仓能拦住一个,却拦不住同时几个。 干脆,他也不拦了,任由这几个人跪在他跟前。 “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我的身份你们比谁都清楚。” “曾经的我比野狗乞丐都不如,虽然现在名义上被夫人利用。” “可我也确实享受到了,得到了,又何必再假惺惺说什么不情愿,被逼迫之类的话。” 许满仓轻声说道:“若真的不愿意做个替身,大可以一死了之,反正我的命,也是你们救回来的。” 听到许满仓这样说,无论是冯士还是绿珠她们,表情都有些羞愧。 “公子,奴婢们从离开天外天那日起,便是选择跟随您,还请您放心,无论是谁,我们都只听公子您一个人的命令。” 绿珠几人当先表态,其实范臻对她们的掌控并不严格。 自小便灌输给她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真正的公子死后,许满仓虽然成了替代品,但也相当于没有断掉她们心中的那个支撑。 所以他们不去想什么真的假的,只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公子活着,需要她们。 公子便是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所以当初,桃花选择了替公子报仇。 报的是哪个公子的仇也无人去较真,更没有人觉得桃花傻。 冯士跟几个丫头都不一样,他是整个悲剧的参与者。 没有他,便没有那个曾经被毒药侵蚀的孩子痛苦的一生。 冯士内心总觉得自己做那件事,真是丧尽天良。 可当初他确实是有把柄,有亲人在范臻手里控制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关心的人都死的比他早,如今,冯士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其实,他早就可以离开天外天了,只是对自己造下的孽于心不忍。 原本他也可以等贵公子离世后离开,可贵公子又在临终时求了他。 冯士知道自己有愧,只能答应。 “公子,老夫知晓,您不会完全信任我,可我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能帮您跟夫人之间传讯。” 许满仓轻轻摇头:“冯大夫,您若有心害我,我哪里还能这样站在您面前呢?” 他弯腰扶起冯大夫,又扶起绿珠几人,表情诚恳的说道。 “这世上难得真心,你我几人无论是什么原因聚到了一起,也算是有缘分。” “之前你们不愿意离开,陪我在这里承受风险,那我能给你们的,也只有信任。” “今后再不要说那些话了...” 许满仓的话,让绿珠几女落泪,让冯大夫也有些欣慰和感动。 “公子,今后我们几个,一身尽系公子身上了,无论您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吩咐我们。” 冯士跟绿珠几人,一直都说要陪着许满仓不离不弃,但如此表忠心还是第一次。 许满仓知道自己,这并非是他有什么魅力,还是因为曾经的贵公子。 让这些人将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的许满仓,心态早已变了,他不想再如从前那般,一直为别人而活。 世人不容他,老天容他。 老天若也不容他,那便是他的命。 再次仔细看了范臻的信,因为他要成亲,范臻这位“母亲”给了他许多好东西。 许满仓一直搞不懂,范臻到底要做什么? 也想不到,范臻后面会让他做些什么? 那自己如何才能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只能是尽可能的抓住权力。 将信还给了冯大夫,许满仓开口说道:“边境正在打仗,我们不足不参与,你们帮嘎吉尔的忙,准备大婚的事就行。” 绿珠几人称是,先行离开去寻嘎吉尔。 冯士给许满仓把脉,许满仓的身体如今被调理的特别好。 许满仓听冯大夫说完他的身体状况,询问一句:“冯大夫,我成亲后,若不想太快有子嗣,该如何?” 冯士愣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 他略微思考回答道:“可以让王子妃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可会对女子的身体不好?” 冯士点头:“若长期饮用,自然会伤身体。” 许满仓想到阿伊腾格里那个姑娘,轻轻摇头:“算了,顺其自然吧。” 冯士心中一松:“殿下说的是。” “冥那些人,冯大夫有办法让他们忠心吗?” 冯士知道许满仓想收服那些天外天的护卫,但他能保证自己的,却保证不了别人。 “老夫只懂些医术,毒术。若是殿下想用此来安心,也无不可。” 许满仓沉默了一会儿:“冯大夫,冥他们,是有什么把柄在范臻手中?” 冯士摇摇头:“殿下可知死士?冥他们便是用同样的法子,从小选拔培养,轻易不会动摇。” “既然如此,那他们也不会怕身体上的折磨了。” 许满仓最终还是没有要冯士给冥那些人下毒。 他走出毡包,看到阿史那族的族人都在忙碌着,王庭的护卫跟冥的人在外面巡视,护卫整个部族的安全。 阿史那族,已经开始有了大部族的雏形。 族人不必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人数也越来越多。 嘎吉尔的阿母身旁,也有了伺候的女仆。 许满仓骑着黑龙去溜,点了冥带上了一支小队在附近。 远处一群白背羊如同落在草原上的白云,一片一片的。 几个阿史那族的姑娘在赶着羊群去放牧.... “冥。”许满仓骑马到一处坡地上停下,下了马让黑龙自己去吃草,招呼了冥过来。 冥面色严肃下马快步走到跟前,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坐会。” 许满仓直接坐到草地上,冥想了想,也在旁边坐下。 冥心里大概清楚王子想跟他说什么,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 正当冥疑惑时,许满仓开口问道:“冥,你有家人吗?” 冥愣了一下,随后回答:“属下不知。” “你们这群人都一样?” “是,属下等人从未见过家人,也许没有。” 许满仓笑了笑:“我也没有家人。” 说完,许满仓拍了拍冥的肩膀:“以后,阿史那族就是我们的家了。” 第147章 赫连族的商队 “家?”冥在心中默念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许满仓嗯了一声:“我觉得我们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没有家的人,那不如就把自己待的舒服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阿史那族已经跟我绑在了一起,属于了我,便是我的家。” “你们也是我的人,那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冥看着许满仓,没有作声。 许满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其实他若是真的不放心,大可以将冥派出去。 只是有点可惜而已,训练出这样一支队伍来,一定是耗费了许多心血。 冥这些人,各个身材,实力都差不多,都是挑选而来,若是能为己用最好不过。 但许满仓不愿意逼迫,因为他以己度人。 如果自己是冥,死跟折磨都不可怕,也不会妥协。 现在许满仓愿意听范臻的摆布,并不是说范臻控制了他,更不是怕范臻杀他。 而是范臻的计划,许满仓也想借力。 乾国已经彻底决裂了,许满仓如今只有借着北狄王子的身份才能在北狄好好的活下去。 而他经历了这么多,已经不单单是想要活下去那么简单了。 “走吧,我们去一趟屠各部,看看边城有什么新的消息。” 许满仓虽然留了人在边境,但来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实在是慢。 而三大部族包括王庭,都有传讯的手段。 他打算直接去问问屠各部的大头人。 先回部族更换了一身衣裳,许满仓只带了王庭给他的那一百个护卫。 阿史那族就在屠各部外围不远的地方,许满仓很快就赶到。 让人去通传后不久,他便见到了屠各部大头人勒巴儿。 面对自己未来的岳父,许满仓并没有多拘谨。 直接说明来意,勒巴儿笑着让人取来前线的传讯拿给许满仓看。 一共十几张,从许满仓离开那一日,陶陂就率领奉池以及另外关口的兵力打了回去。 丘古,鲜于,以及屠各三大部族,把占着边城,指挥城内的百姓守城。 夜间,乾人又搞了偷袭,但也没有成功。 一连三日,两国士兵都有死伤,现在是处于胶着状态。 还有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乾国将军仇津被俘虏后,想要自尽,被发现了没死成。 每日被丘古吊在旗杆上逼他观战... “现在乾军已经不再强攻了,只是派兵将边城围了起来。” 勒巴儿亲自给许满仓倒上一杯奶茶:“对面的将领是个清醒的,他知道我们耗不下去,总不能为了一座城,不顾整个部族过冬。” 许满仓点点头,放下那些信件。 “大头人您怎么看,要让呼厨炎先回来吗?” 虽然每日都在耗费着物资粮草,供边境打仗,但勒巴儿似乎并不着急上火。 似乎是看出了许满仓的疑惑,勒巴儿笑道:“虽然攻占边城,长时间打仗耗费不少粮草物资,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耗下去的能力。” “有三大部族的将领在那边牵制着,乾国想要拿回边城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现在已经逼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想退就能退了,就看乾国愿不愿意和谈,结束这场战争。” 勒巴儿慢哟哟的品了一口茶:“殿下不用担心这些了,对了,殿下去边境这段时日,阿伊腾格里时时念叨着,殿下要是有空去看看她吧。” 许满仓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好。 然后起身跟随奴仆去找阿伊腾格里了。 这要是在乾国,未婚男女根本就不可能私下见面。 可在北狄,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些,勒巴儿竟然主动说阿伊腾格里担心他,让他去见。 跟着仆人走到后面的毡包附近,阿伊腾格里已经得到了消息赶过来。 她今日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胸前,头上戴着一顶镶嵌宝石跟银丝的小帽。 一身骑装,腰带扎的紧紧的,脚上蹬着小皮靴,手里拿着马鞭。 看起来,平添了许多的英气。 阿伊腾格里个子不矮,腰细腿长,性情也很大方,跟乾国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哈只儿殿下,您回来了。” 许满仓点点头,阿伊腾格里便已经跑到了他身边。 “您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以后他们去打仗,殿下不要再跟着去了。” 许满仓好笑道:“难道你喜欢只会坐在毡包里喝茶的男子?” “那倒不是,我喜欢像殿下这样的勇士。” 说到这里,阿伊腾格里四下张望:“黑龙呢?殿下没有骑来吗?” “骑来了。” 许满仓回头让人去牵马来,看到阿伊腾格里着急的模样,他感觉她更想的是马。 “殿下,我听说在兰河边上有人发现了马群,我想去抓马王,可是我阿塔不同意。” 阿伊腾格里郁闷的说道,说话的时候,挥舞着手里的马鞭。 “那明日无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真的?”阿伊腾格里高兴的抱住了许满仓的手臂:“殿下,您人真好。” 黑龙被牵过来,阿伊腾格里就松开了许满仓,去讨好黑龙马王。 许满仓见她是真的很喜欢马王,也觉得真的给她抓一匹好马。 当晚,许满仓留宿在屠各部。 勒巴儿热情的招待许满仓,不光有牛羊肉,甚至还有一些乾国的糕点跟美酒。 见许满仓疑惑,勒巴儿笑着说道:“等殿下跟阿伊腾格里成亲后,我便告诉殿下。” 许满仓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商队?” 勒巴儿这才惊讶起来:“殿下知道?” 许满仓自然知道,一直有商人私下往来北狄跟乾国,交换两国的货物从中受益。 只是如今两国正在打仗,还有人能过来? “既然殿下知道,那我也不藏着了,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赫连族换来的,而赫连族有自己的商队。” 赫连族有自己的商队?这是许满仓没有想到的。 因为就连王庭都没有。 “这商队里,应当都是乾国人吧?”若不是这样,怎么进入乾国活动呢? 勒巴儿说道:“殿下刚回来所以不清楚,在草原上已经不是秘密了。” “赫连通保信任那个叫做柯埭的乾人,那个乾人也确实很有本事,这些年,帮助赫连族发展壮大了不少。” 勒巴儿眯了眯眼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赫连族现在的富足已经不比王庭差太多了。” 第148章 战报 许满仓一惊,勒巴儿挥手赶走了毡包内的其他人。 就连阿伊腾格里都被勒巴儿给赶了出去。 “殿下,今日我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屠各部族是完全忠于王族的。” 许满仓回过神,急忙说道:“大头人,我自然是相信您的。” “殿下信任,我也不跟殿下拐弯,这一次占领边城,是王上有意为之。” 只需稍稍想一下便会明白,难怪这一次三大部族同时进攻,代表赫连族的丘古能成为主导。 “王上,想削弱赫连族的实力?”许满仓轻声问道。 勒巴儿点点头:“若不是赫连通保已经露出了尖利的爪牙,王上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 “赫连通保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在暗中做了许多事情,已经让王上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既然内斗会消耗我们自己的实力,王上也怕被乾人趁虚而入。” “刚好这一次,赫连族想要来一场大胜,若是真的让他们占了边城,从乾国那边要来了好处...” 勒巴儿的话没说完,许满仓已经明白了意思。 “王父应该是很久没有带领大军了。” 勒巴儿一拍巴掌:“可不是么,王不动是为了让三大部族多得些粮食物资好过冬。” “那些狼崽子们,时日久了就以为王骑不动马拿不起刀了。” “哼,去乾国打草谷算什么,他们忘了当初是谁只带着一支部族的骑兵,就统一了草原?” 许满仓认真听着,这样看来,北狄王放任那些流言在草原上流传。 只是为了让赫连族骄傲自大,对王族放松警惕吗? “可是,我看鲜于部族好似成了赫连族的附属。” 勒巴儿一脸的不屑:“鲜于部族的老儿,无非就是看现在赫连族势大。” “若是赫连族不成了,他们肯定是第一个挥起屠刀的人。” 许满仓微微皱眉:“这样的人也挺可怕的。” “哈哈,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了,见识的太少。” 许满仓嗯了一声:“大头人说的是,只是我王父这样放任赫连族独大,真的不怕最后掌控不了吗?” 哪怕许满仓如今的身份是王子,是北狄王的亲生儿子。 但勒巴儿依旧不能什么都跟他讲的那么透彻。 只是拍拍许满仓的肩膀以示安慰:“殿下不必担忧,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神射手的弓箭。” 许满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比方,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那么这一次,若是赫连部族真的成功了呢?” “大头人,我对乾国边境,有些了解。”许满仓知道自己隐瞒不了。 “如今的乾国边境,领军之人就跟赫连族一样,对自己的主子有不臣之心。” 许满仓低声说道:“丘古之前带兵还跟其合作,杀了几万边境老兵,如今两人...谁知又是不是一场戏呢?” 许满仓话音刚落,帐外来报,有前线消息送回。 守卫送进来一截细细的木桶,勒巴儿打开抽出纸条,看了一会儿直接给了许满仓。 许满仓接过一瞧,上面写着乾兵暂退,北狄大胜,以三百俘虏,换取了一百五十车米粮。 两方已经停战,正在准备谈判,因为城中还有几千百姓以及几百边军跟一个将军仇津。 “停战了?”这结果倒不是出乎预料,而是太快了一些。 按照许满仓的想法,乾军其实想要拿回边城,只围住就行了。 虽然还有一道关口通往草原,但北狄兵要一直占据着,就要源源不断的从草原运送物资到边城。 马上就要天寒了,这个时期对北狄来说,起兵并不是好时机。 许满仓神色凝重,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城中有百姓有人质,但是为将者,怎么可能就因为这几千百姓就妥协?放弃那么重要的一座关卡? 跟乾国境内几百万人的性命相比,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那个人是陶陂,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万老兵死在城外都无动于衷的人。 勒巴儿看到这个消息,也同样并没有高兴。 他想的跟许满仓不一样,只是觉得这一次还真是让赫连族出了风头。 恐怕那个鲜于族得了好处,以后更会跟赫连族绑在一起。 毡包内,两个人都沉默着。 “大头人,屠各部的呼厨炎将军,带的族人也不少,应当不会少分吧?” 勒巴儿哼了一声:“这一点,丘古那小儿不敢糊弄我。” 许满仓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大头人,既然如此,那呼厨炎将军在边城,可有话语权?” 勒巴儿摇摇头:“分东西丘古不敢耍心思,但是这一次,丘古不会听旁人的。” 虽然勒巴儿对丘古这条赫连族的猎狗很是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丘古就算是条狗,也是条好狗。 丘古对赫连通保忠心耿耿,从不违背他的意思。 所以,这一切都是赫连通保的主意,除了赫连通保,没有人能让丘古妥协。 许满仓轻轻摇头:“赫连族恐怕跟那位大将军,又达成了什么。” “哼,这样的话咱们更不需要管了,那些乾人自相残杀,岂不是便宜我们?”勒巴儿笑道。 “是啊。”许满仓叹息,一个国家,内部不稳,都不需要外力便会瓦解。 勒巴儿以为他是担心赫连通保的声望太高,影响了北狄王。 于是又重重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殿下不必担忧,北狄王族统一草原这么多年,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许满仓嗯了一声,他倒是不担心这个。 因为近距离接触过北狄王拓跋凌,那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王者。 连勒巴儿都看得清的事情,拓跋凌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看着赫连族上蹿下跳,一定是还有后手。 许满仓如今势单力薄,只有一个阿史那族,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都不够。 眼下他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等着。 又看了眼勒巴儿,这人以后是他的岳父,或许也能成为一大助力。 让他推翻北狄王不可能,但若是对上其他的势力呢? 第149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满仓跟勒巴儿商量,大婚等边境战事结束后再议。 勒巴儿点头同意,说是要趁这段时日,给阿伊腾格里多准备一些嫁妆。 从屠各部大头人的毡包出来后,许满仓跟阿伊腾格里待了一会儿。 这个姑娘给许满仓的感觉就是非常的热情,而且一次比一次热情。 因为明天要去找野马群,阿伊腾格里激动的睡不着,硬是拉着许满仓聊了好久。 她很好奇许满仓来草原之前的生活,一直缠着问。 问乾国贵族的生活,问乾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然后又说起乾国的一些好东西,比如精美的瓷器,名贵的衣服料子等等... 许满仓对于那些东西并不了解,虽然他在奢华的天外天住过一段日子。 可那段时日他时时受毒素折磨,又心中不安,哪里会去注意那些? 再之前,许满仓连吃饱饭都没几天。 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说不出什么,也没有多问。 她拉着许满仓跑到毡包外,夜里的草原有种别样的美感。 天上的繁星一团一团,凌乱又有序的排列着。 阿伊腾格里的女奴拿了一卷大大的毯子铺在地上,两人坐在毯子上。 “殿下,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就很冷了。” “到那个时候,草原上就没什么好看的,只剩下冰雪。” 阿伊腾格里抱着膝盖:“我听说,乾国有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是真的吗?” 许满仓摇头:“我也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 “那真是可惜。”阿伊腾格里说了一句。 许满仓仰头看了一会儿星星,阿伊腾格里在他身边躺下。 她伸手一拉,许满仓也躺下了,这样看,果然更舒适。 “你愿意嫁给我吗?”许满仓问道。 阿伊腾格里闻言便笑:“自然愿意,我若是不愿意,阿塔也不会强迫我。” “为什么?” 许满仓扭头,夜色下的阿伊腾格里躺在那里,鼻梁高挺,胸脯也是高挺的。 她的身材在北狄女子中也算是高大,丰满的。 “什么为什么呀?”阿伊腾格里奇怪的转头也看向许满仓。 “我并不是真正的北狄人,我身上还有乾国人的血脉。” 听许满仓这样说,阿伊腾格里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你并不比其他王子差啊?整个草原上比你厉害的也没有几个。” 阿伊腾格里自顾自的点点头:“嗯,至少我是没有遇到比你厉害的勇士呢。” 她用一只胳膊撑起上身,侧着看许满仓:“殿下,只有那些没用的人才会介意什么血统,您不要太在意这些啦。” 不管阿伊腾格里说的是真是假,许满仓在她眼中真的没有看到过歧视的神态。 哪怕之前北狄王还没有把她指给自己的时候,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血统而露出什么鄙夷的神情。 这就是北狄跟乾国的差距吧?乾国人更注重这些,所以,还是北狄让他待的舒服。 许满仓知道,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北狄王的儿子。 若是普通人,他只能被当做奴隶。 哪怕他天生神力,有利用的地方,会给他一些好的生活,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殿下,您怎么了?”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迟迟不说话,靠近了一些。 夜色中,许满仓的脸上被阴影笼罩,显得格外深刻。 阿伊腾格里看得脸上发热,她一直觉得这位混血的哈只儿殿下,生的也比一般的北狄男子要好看。 因为他不像族里其他屠各部的男子那样粗糙,因为有一些乾国的血脉,所以看着要柔和一些。 混血子在北狄有很多,那位滋兰大妃生下的小王子也一样。 但阿伊腾格里就觉得那小王子虽然皮肤雪白,却一点都不好看。 那双蓝色眼睛看着就很奇怪,不似哈只儿王子这样,眼睛是漆黑的。 阿伊腾格里觉得哈只儿王子的眼睛,就像是星空,黑暗,但有星光。 好听的词句,阿伊腾格里不会说,她盯着看了一下,开口说道:“殿下,您真好看。” 许满仓愣住了:“我好看?” “嗯,我觉得殿下您是北狄最好看的男子。” 平日里有些大咧咧的阿伊腾格里,说这样的话也是有些害羞。 她说完就躺回去,捂着脸。 许满仓觉得好笑,这位屠各部族的小公主,是个很单纯的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永远给她这样平静的生活,让她永远单纯下去。 两人赏了一会儿星星,听见有骑士来来回回的骑马出入的声音。 边境在打仗,每天都有数批人传讯往来。 宁静只是暂时的,无论是北狄,还是乾国,都处于一种内外混乱的时候。 许满仓让阿伊腾格里先回去休息了,两人约好明日一起去兰河边寻找野马群。 如果找到了,许满仓就帮她抓一匹马王回来。 阿伊腾格里带着期盼,蹦蹦跳跳的离开。 许满仓又独自在毯子上躺了许久,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有王庭的护卫在保护着他的安全。 第二日,阿伊腾格里早早就跑去许满仓的毡包里找他。 两人一起用过了丰盛的早饭,带着一群护卫跟奴仆出发。 他们要去的地方,从屠各部族的领地往西边大约有一日的路程。 所以当天肯定是回不来的,再加上寻找马群若是不顺利,可能也需要三五日。 许满仓想留下护卫,若是边境有消息能及时传讯给他。 阿伊腾格里知道后,笑着让他不要担心。 然后让仆人去取了两只猎隼过来:“我们屠各部都是用这个来传讯,靠马儿跑要多久,用它来飞,边境的消息最迟三天就能收到。” 许满仓知道北狄人会驯些猛禽来传讯,但如此近距离见还是头一回。 而且,驯可以传讯的鹰隼并非人人都会,那些小部族,比如阿史那族就没有人会。 “这是送给我的?”许满仓有些意外。 “对啊,送给你的,回头我让阿塔给你找个会驯鹰的人,帮你养。” 许满仓看着乖乖站在仆人手臂上的猎隼满心欢喜。 “谢谢你,阿伊腾格里。” 第150章 男女之情 许满仓变了许多,但从小养成的自卑并没有彻底抹去。 只是被他压在了心底,遇到重要的事情,让他触动的事情,他就总会因为不自信而有些优柔寡断。 许满仓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很不好。 他收下了猎隼,交给护卫,让他带回阿史那族。 然后翻身上马,朝阿伊腾格里伸出手。 阿伊腾格里眼神一亮,殿下竟然让她同骑黑龙马王。 她小心翼翼的被拉上去,坐在许满仓身前,感觉身后靠着的胸膛十分的宽阔结实。 许满仓环抱住阿伊腾格里,轻轻一抖缰绳,黑龙马王稳稳当当的跑了起来。 马王的速度,即便是驮着两个人也没有影响,将身后的护卫跟奴仆都甩开了一些距离。 感受着疾驰的风吹在脸上,阿伊腾格里清脆的笑声飘荡在草原。 跑了半日,两人下马歇息,阿伊腾格里脸蛋红红,趁着身后的护卫还没有跟上来。 她在下马时突然亲了许满仓一口,然后害羞的侧过身去,假装抚摸黑龙的皮毛。 许满仓心中有些异样,他正值热血之年,对女子不是没有感觉。 只是前面两次都是糊里糊涂,由那陌生女子主导,有了肌肤之亲却从未有过感情。 他也不知男女之间的感情为何物? 似乎对绿珠她们的那种,还是不一样的。 在许满仓的成长过程里,他从没有感受过母爱,也没有过姐姐妹妹。 甚至当初因为大嫂入门后对他多般苛刻,让他过的更苦,他也一度觉得媳妇这个身份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许满仓跟女子接触的非常少,在他从军之前,他都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姑娘。 在被大将军陶陂关在将军府后院的时候,那些丫鬟也让许满仓见识了什么叫不情不愿,什么叫瞧不起。 许满仓第一次跟女人睡觉,就是在那里,糊里糊涂。 至今他都想不起那女子的面容了。 回过神,许满仓看着阿伊腾格里,这样一个可爱灵动的姑娘,说愿意嫁给他。 这就是他跟以前最大的不同了吧? 等到护卫,奴仆跟上来,一行人暂时歇息。 准备些吃喝,喂饱了人也喂饱了马。 又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到了兰河边。 宽阔无比的兰河,还未到近处便能听见奔腾的流水声,轰隆轰隆的好像闷雷。 来到近处,许满仓感觉有些震撼。 这里的兰河是主干,跟他在边境那边看到的分支有所不同。 奔腾翻滚的河水像一只嘶吼的猛兽,仿佛随时要把人吞噬进去。 “殿下,之前的族人回报说,就是在这附近发现野马群的。” 阿伊腾格里兴奋的左顾右盼,赶了一天路,一点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许满仓发现自己也很喜欢阿伊腾格里这样一直精神满满的状态。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如让护卫去搜寻野马群的踪迹,我们在附近扎营等消息,明日再行动?” 阿伊腾格里笑道:“好啊,殿下。” 晚上不能离兰河太近,他们后撤了二里左右,开始搭建帐篷。 但在这里,也能听见兰河的声音。 一夜无话,第二日已经有奴隶回来禀报发现了野马的踪迹。 发现了踪迹后,自然有人跟着,许满仓跟阿伊腾格里没有多耽搁,骑马赶去。 这是一群大约百余匹的野马群,在草原上,这样的马群并不算大。 其实北狄人养的马匹,大多也是放养的,跟野马无异。 优秀的养马人还会干预马王的竞争。 从选种到培育,其中付出的心血很多,否则北狄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好马。 阿伊腾格里看到这一群马匹的数量,有些小小失望。 不过她却发现,头马竟然颜色如血,看体型并不是马群中最大的,却十分的灵活矫健。 几乎是一眼,阿伊腾格里就喜欢上了。 “殿下,我想要这匹马王。” 许满仓点点头,这匹马显然跟黑马王差距甚远。 马群是否强大,马王非常重要,一匹有勇无谋的马王是无法带领马群平安度过冬天和应对狼群的。 这匹马王非常的漂亮,但在草原上,越是显眼的动物越是灭亡的快。 看后面的马群,显然也没有特别出色的马。 不过阿伊腾格里喜欢,她选马也不必去打仗。 守卫跟奴隶在外围驱赶着,将马群围住防止它们跑走,许满仓骑着黑龙马王冲了过去。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那匹枣红色的马王见到黑龙王就几乎吓软了腿脚。 许满仓很轻松的套住了它,带着跑了两圈,这匹马王便老实了。 剩余的野马群便放了,让它们在草原上自然的繁衍,争斗,再竞争出新的马王。 阿伊腾格里非常开心,给马儿取了名字叫做红云,因为这匹马跑起来,就像是一片红色的云彩。 红云虽然弱,但也只是相对来说。 能竞争胜利成为马王的马,又有哪个没点脾气? 阿伊腾格里想自己试着驯服红云,但试了几次都不顺利。 好在有许满仓的黑龙帮忙,红云最终屈服在黑龙的马威下,让阿伊腾格里爬上了它的背。 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阿伊腾格里终于跟红云熟悉了起来。 许满仓也不催她,静静的看着这个姑娘跟她心爱的马儿玩耍。 对待自己喜欢的马,阿伊腾格里十分的有耐心。 看着她在马背上肆意欢笑,自由自在,风儿卷起她的发丝,这一刻阿伊腾格里美得动人。 玩累了,阿伊腾格里还亲自给红云喂食精拌好的饲料,细心的替红云刷毛。 “殿下,红云真好看,谢谢您替我抓到了这么好的马。”阿伊腾格里带着满头的细汗跑过来,很自然的搀住许满仓的手臂。 “不必谢我,你身边的护卫,应该也可以抓住驯服的。” 阿伊腾格里笑眯眯的摇头,看许满仓的眼神有些羞涩:“那是不一样的,红云是殿下送给我的。” 许满仓也笑:“你喜欢就好。” 这短短两日的亲密相处,让许满仓也有些真心喜欢这个姑娘了。 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些担忧,万一有一天,范臻揭穿了他的身份。 到那个时候,阿伊腾格里还会喜欢他吗? 第151章 圣怒 想那么多也是没有什么用。 两人一起烤肉,一起遛马,在兰河边上玩了两天才回返。 回去之后,许满仓没再眷恋这儿女情长,带着屠各部收到的前线最新的消息赶回了阿史那族。 如今,北狄跟乾国正在谈判,只是谈判还未成功。 想来也知道,丘古费这么大劲占领了边城,往里面搭了那么多物资,怎么可能要的少了。 但他要的太多,乾国又不会给。 不,是大将军陶陂不会给。 就是不知道此时边境的事情,有没有传到乾国皇帝的耳中。 那位一生征战两次北狄的铁血皇帝,又会做何种选择呢? 就在许满仓思索的时候,远在乾国宁州的皇城内,二皇子赵昰正在受父皇的斥责。 “边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私自下旨让陶陂跟北狄人谈判?” 赵昰连忙跪伏在地:“父皇,你这几日龙体欠安,儿臣实在是担心您的龙体,想着边城定然是要拿回来,所以...” 乾皇冷声道:“所以,对方打进家里来了,你不反击,反而还要送些好处去把敌人哄走?” 赵昰了解自己的父皇,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定然会惹怒父皇。 他重重磕了个头,压下有些慌乱的内心。 “父皇,请您听儿臣解释。” 赵昰深吸一口气:“父皇,谈判实在是无奈之举。” “如今国库空虚,此次北狄三大部族联合攻占了边城,挟持俘虏了上万的百姓以及士兵,就连仇津都被活捉了。” “儿臣自然不是怕打仗,只是北狄这一次摆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们不需要边城,只是用边城来胁迫想要些好处回草原上过冬。” 赵昰咬咬牙:“父皇,跟他们耗下去可以,但他们若是将边城给毁了呢?” “那阻拦北狄的城墙,耗费了多少年的人力物力?若是他们得不到想要的,选择同归于尽呢?” 乾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还是比较看重这个老二的,老二聪慧,于朝事有自己的见地,处理事情也细心周到。 可是没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这么软。 “父皇,我乾国经不起再一次劳民伤财了。” “迟迟不停的征战,苦的是那些边境的黎民百姓...” 听完赵昰的话,乾皇冷笑一声:“朕当真没有看出来,吾儿如此心怀天下,将来定然是位仁君。” 赵昰心中咯噔一下:“父皇,儿臣不敢。” “哼,不敢?” 乾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最近一年来,身体越来越差。 时常清晨起床时双眼发黑,因此连正常的早朝都无法上。 乾皇知晓自己的身体,是在十几年前亲征时在草原上落下的病根。 当年他中了箭,险些丧命,老大也受伤落马导致残疾。 现在这些儿子中,除了老大,唯有老二、老三还算伶俐,其他的年纪尚小看不出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老二也是不堪重用,他那点心思,乾皇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将军陶陂,是个领军的好料子,但是....到底是出身贫寒,眼界太低。” “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若是有人能敲打一下,是个可用的人才。” “就怕有人蠢,以为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却不知断送的是什么。” 乾皇看向赵昰的眼神,让他遍体生寒:“父皇...” 他只喊了一声便再说不出话来。 因为赵昰发觉,他父皇似乎什么都知道。 “昰儿,你让朕很失望,这段日子,就回府好好闭门思过,等你想明白你错在了何处,再来见朕。” 赵昰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他算计许久,被父皇一句话就全部夺去了。 让他回府闭门思过,就是取消了他监国的差事。 没有了这个差事,赵昰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子。 乾国至今尚未册封太子,也只封了老三一个惠王。 赵昰本以为,父皇没有给他封王,是因为将来会直接封他为太子。 现在这个结果,赵昰有些接受不了。 却不敢多言,因为他也了解自己的父皇,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回到皇子府,赵昰脸色阴沉,家中亲信送来一封密报,是从边境来的。 陶陂还不知二皇子已经被撸去了监国的差事,不过他早晚会知道。 因为陶陂背后,还有太傅。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呢?”赵昰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道父皇是知道了全部,还是只察觉到了这次边境之事的蹊跷。 赵昰有些懊恼,他不该这么心急的。 陶陂传讯的意思也是想打,毕竟他不能一点攻都不立。 可是赵昰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虽然动摇国本也让他自己心疼。 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世人以为他心软懦弱,却不知赵昰才是最心狠的那个。 思索片刻,赵昰让人给陶陂传讯,只传了一个字:拖。 ...... 安静的大殿里,只有乾皇翻阅奏折的声响。 他面无表情,将之前所有二皇子处理过的折子一一翻看。 只偶尔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压下了胸口的憋闷感。 赵昰在普通政事上处理还算是可圈可点,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只是对于边关之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上次边城失利,乾皇将陶陂叫回来训斥一番,并未有实质性的处罚,为的就是敲打。 因为陶陂确实是军中难得一见的人才。 如今的乾国,需要军中多出一些优秀的将领。 北狄日渐强大,回想从前范老将军在世,驻守边境。 那个时候,哪里需要铸建一条那么长围墙。 说的好听,把北狄人挡在草原上。 可只有怕的人才会将自己家的院墙给盖的那么高,这是懦弱胆小的证明。 可惜啊,乾国再也找不出一位像范老将军那样会打仗,能打仗的将军了。 曾经的范家大旗,只要竖立在那,就能让北狄人闻风丧胆。 那是整个乾国的军魂,一个人震慑了两个国家。 自然的,也震慑了当初刚刚登基不久的乾皇。 合上最后一封奏折,乾皇又咳了几声。 随后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额头。 他内心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毕竟当初那杆范字帅旗,也震慑过他这位帝王... 第152章 大皇子赵景 “大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乾皇开口询问,角落里仿佛连呼吸都没有的太监轻声回道:“大皇子已经三个月未出府了。” “哎,去看看那孩子吧。朕也许久未见他了。” 其余皇子都忙着玩心眼抢皇位,甚至为了皇位,连边境都敢算计。 乾皇觉得无比心累,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他的大儿子,赵景。 让太监取了常服过来,乾皇没有带太多的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大皇子府。 提前接到消息的赵景,带着妻儿以及府中众人。 在马车刚停稳时就跪地迎接。 乾皇下了马车,挥手让他们起身。 看到赵景一瘸一拐的起身,佝偻着身体,乾皇心里很不是滋味。 “景儿,朕不是让人说了,叫你在府内等着就好嘛?” 赵景抿了抿嘴,微笑道:“父皇心疼孩儿,孩儿不能不懂礼数。” 乾皇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带头进了大皇子府。 乾国所有的皇子府,都是统一建造的,规制都一样。 待到皇子们封王后,会再重新建造王府,提升规格。 大皇子赵景的府里,虽然规制面积一样,却十分的俭朴。 除了必要的东西,几乎就跟建好后没什么区别,没有额外的添什么东西。 整个皇子府里冷冷清清,连奴仆都很少。 乾皇刚刚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大儿媳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新的。 头上的首饰,款式也旧了。 这还是知道他要来,提前准备了,可见这大儿子平日里的日子过得有多清苦。 赵景夫妇将皇帝迎进厅中正座。 等仆人上了茶,乾皇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了,只留了赵景一家三口。 大皇子跟大皇子妃育有一子,名唤赵康成,今年只有五岁,生的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孩子的衣服是新的,只是上面还有些褶皱,看着并不是新做的。 乾皇朝赵康成招招手,赵康成看了眼父亲,才迈开步子走过去。 “皇爷爷。” “好,康成平日里都做什么?” 赵康成又扭头看了眼赵景,赵景沉默着。 “皇爷爷,成儿每天要读书,还要习武。” “哦?习武?”乾皇拉过孙子的小手,跟普通小孩一样细皮嫩肉。 但右手食指跟拇指的指肚却带着一层薄茧。 “嗯,成儿每天要练习马步跟拉弓。” 赵景身子一歪,缓慢的要跪下去,乾皇抬抬手制止了。 “你们都坐吧,朕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上次宫宴,景儿你也未参加,朕有许久不曾见你了。” 赵景刚刚坐稳,闻言又要跪。 “你腿脚不便,不要动不动就跪。” 赵景拘谨说道:“谢父皇,上一次,孩儿感染风寒,并非不想入宫。” 乾皇嗯了一声,将赵康成抱到了膝上。 “朕不是要问罪于你,你如今这般,也都是朕的错。” 乾皇的目光扫向赵景的腿:“当年若不是朕,你也不会...” 听到父皇这样说,赵景这一次是真的跪了下去。 他从椅子上往前一挪,人直接双膝跪地,发出“咚”的一声。 一旁的大皇子妃连忙去扶,却被大皇子粗鲁推开。 “父皇,儿子从未后悔跟您出征,只怨孩儿自己不争气,还请父皇以后莫要再如此说了。” 乾皇缓缓点头:“老大,起来吧。” 大皇子妃眼里都是心疼隐忍的泪水,用力的扶起赵景。 乾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今日只是感念自己没有几个像样的子嗣。 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 但今日过来看了一眼,他发觉,并没有缓解内心的那种无奈感觉。 乾皇破天荒的留在大皇子吃了一顿饭。 这顿饭的意义不是父子团圆,而是乾皇有意为之。 虽然老大废了,可仍旧是大乾国的皇子。 身为皇帝,在皇宫长大,也经历过夺嫡,他自然也明白一个没有希望,被放弃的残废皇子,日子会过的多艰难。 今日这顿饭,只是提醒其他人,他这个皇帝,还没有忘记大皇子。 乾皇离开后,大皇子夫妻二人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入府。 回到府内,大皇子妃蹲在地上,小心的把大皇子的裤子往上挽,想要看看他的膝盖。 大皇子赵景伸手盖住了妻子的手。 “我没事。” 赵景坐在那沉思,今日父皇来的突然。 说什么想念,赵景是绝不信的。 皇家哪有亲情?当年他受伤,被诊断恢复不了,会变成残疾之后。 他的父皇就再没关注过他,转头培养其他兄弟了。 赵景让赵康成出去继续练习拉弓,然后将妻子也支走。 一个人拖着残腿,慢慢走去了后院书房。 开门后,赵景站在门口直接出声询问:“最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屋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北狄大军压境,攻破边城。” “陶陂带兵围攻未果,二皇子传旨,命人同北狄谈判。” 赵景闻言,轻轻摇头,想说些什么,可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把话咽进了肚子。 “刘大的口供已经问清楚了,殿下可要看看?” “不必了,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边军的死,做的太明显,若有心,不需要这份口供也查得出来。” 赵景叹息道:“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把陶陂撤下去。” 屋内清朗声音带着笑意:“殿下既然看得这般分明,为何不为自己争取呢?” 如此不敬的言语,赵景却不气恼,只是轻声说道:“我一个废人,争有何用?不过是徒惹人笑话。” “今日皇上能来,殿下应当抓紧机会。” 赵景伸手拉住房门,慢慢关上:“你不必再说了,乾国不需要一个腿瘸的帝王,没有可能的事情,何必给自己招祸。” 清朗的声音带了一丝情绪:“殿下这些年倒是选择不招惹,可身为皇嗣,岂是你想不争就能躲得过的?” 眼见房门马上要关闭,屋内的说话的语速快了许多。 “今日皇上来了,您抓住了机会或许可以翻身,若是不然,只怕旁人也会担忧您恢复了圣宠,先下手为强。” 赵景面色平静,仿佛听不到里面的劝告,将书房房门关上,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第153章 谈判使者 人人都以为大皇子残疾之后整日闭门不出,与世隔绝了。 但其实赵景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对于乾国发生的事情,他大概都知道。 仇津被生擒,陶陂正是以这一点才提出谈判。 毕竟仇家,还有一个老将在,曾经也为乾国立下汗马功劳。 仇津的份量自然不同,只是往后,他几乎也就断了仕途。 以大皇子对仇老爷子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让仇津死在战场上。 而皇帝....赵景晃晃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可内心还是对如今的乾国有些失望。 父皇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现在处理这些事情,心不够狠。 若是换做从前,老二生出这个心思,就断绝了争储的可能。 现在却只是被圈禁在自己的府中。 赵景也明白,除了老二,其余更不堪用。 老三...赵景觉得不大可能,老三虽然受宠,可父皇早早给他封了王,还赐了封地。 老四年纪尚小,在朝中没什么势力。 如今他们几个成年皇子中,他成了残疾,也只有老二还有点能力。 不过老二确实太心急了,他急于掌控军中势力,这在父皇心里是大忌。 尤其是这一次,老二竟然勾结北狄人。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让赵景疑惑的是,老二不是这么急躁的人,他为什么会明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父皇知道。 而知道后他的下场可能不好,却还要这么做呢? 赵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晓的。 ...... 许满仓在阿史那族住了几天,这边的族人已经把他当做了除嘎吉尔外的头人。 他有了比嘎吉尔还要高大的毡包,各种北狄王赏赐的名贵之物都摆放在里面。 绿珠几个姑娘重新做回了婢女,专门伺候王子殿下。 冯士这个神医,也医治好了不少族人,成为族里非常受尊重的人。 日子看似安稳祥和,但只是表面。 北狄调动军队的频率越来越多,北狄王的使者持着王令跑遍了草原。 只要抬头,就时常能看到传讯的鹰隼,不知飞向哪个部族。 屠各部也刚刚收集了一批物资,运往前线。 看来这一场仗,还要持续一阵子,并没有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而加快进度。 许满仓一直从屠各部那边拿消息,阿伊腾格里送给他的猎隼,还需要人训练才行。 这段日子,他除了关注边境的谈判事宜,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练习骑射跟拳脚。 许满仓天生神力,能拉得动九石弓,但并不适合在战场上用。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过着这样安稳的日子,终有一日,他也会再次回到战场。 冥是最好的拳脚师傅,他们都统一培训过如何杀人。 这世上没有高来高去如话本上的那种神仙武功,却有最实用的杀人技。 许满仓只有蛮力,并不懂如何真正使用技巧。 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当他跟冥说自己想跟他学学拳脚的时候。 冥答应的很痛快,然后教许满仓时也没有藏私。 一向沉默寡言的冥,像是一位严肃的先生,很认真的指导许满仓。 阿伊腾格里过来找过许满仓两次,见他学拳脚,便说骑射才是根本。 然后从族里寻了最好的骑射高手来,许满仓也没有拒绝。 其实,许满仓的马术很好,这好像是天赋,与生俱来。 从他第一次骑马,就能掌握平衡,已经超越了许多草原长大的人。 但在技巧上,他确实不如从小就学马术的北狄人。 有两个师傅同时教导,许满仓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每日上午练基本功和拳脚,下午练马术。 每天不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就不停下。 冯士见状,又给许满仓配了一副药,每日煮沸加入沐浴的水中浸泡,能缓解疲劳。 草原上虽然有水,可每日沐浴也非常的奢侈。 因为燃料跟木材,在草原也很珍贵。 树林都在很远的地方,里面还会有野兽,砍伐需要费些事。 好在许满仓现在的身份,想要每天泡个澡并不算什么。 族中自然有的是奴仆去做这些事情。 这让许满仓充分的感受到了,在这世上,身份究竟有多重要。 练习了大半个月后,草原上的气候有些冷了。 早晨出了毡包,呼吸时会喷出淡淡的白雾。 绿珠她们跟着族中的北狄姑娘学着给许满仓缝制了新的袍子。 现在他们的穿衣打扮,已经完全融入了北狄。 就连饮食,几个人一开始喝不惯的盐奶茶,如今也有些上瘾了。 “殿下,王上来信。” 信是由鹰隼送到了屠各部,再由屠各部的护卫送来。 许满仓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因为他对乾国比较熟悉。 所以北狄王决定,让他以北狄王子的身份代表北狄去跟乾国人谈判。 至于条件,让他直接去问丘古。 许满仓看完信,没想到自己还能掺和到这次的谈判里。 他也没有犹豫,让人准备,即刻出发。 随行的人只带了五百个,除了那一百个王庭侍卫,还有冥跟一部分护卫。 冯大夫也要跟着一起去,马上入冬了,草原上的药材不全。 他需要去乾国购买一些药材,所以许满仓将天外天的另一半人分给冯大夫。 冯大夫身体毕竟老迈,跟不上他们这样彻夜赶路。 于是许满仓便让他在后面慢慢跟着就好,到边城那边有人接应。 如今边城在北狄手中,进入乾国境内倒是方便了许多。 许满仓始终没有忘记高小姐的事,有心托冯大夫在乾国打探一番。 又到底没法跟他自己说的那样完全信任冯大夫。 他怕高忘忧的事情被范臻知道了,那女人一定会拿来当要挟他的把柄。 自己没能找到高小姐,报答高大夫的恩情。 总不能还把她拖入危险中。 不过,这一次他有机会跟陶陂谈判,或许,可以让陶陂将高小姐交出来。 当初将军府中的那个管家,就提过高小姐的事。 许满仓一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又有没有抓到高小姐的人。 带着有些焦急的心情,许满仓除了必要的让黑龙休息,几乎是日夜兼程。 很快,一行人就到达了边城。 第154章 底线 整个边城的大门对着草原敞开着,城墙上依旧血迹斑斑。 城内的房屋除了倒塌的,还有被点燃的,冒着浓烟。 进了城,原先干净整洁的街道脏乱不堪。 北狄兵随意挑选着坚固的房子住,许满仓骑马路过时,偶尔能听见一些女子的惨叫求饶声。 还不等许满仓去找丘古,收到消息的呼厨炎就跑了过来。 恭恭敬敬的给马上的许满仓行了礼:“殿下,您这么快就到了。” 许满仓点点头,翻身下马,感觉两条腿都有些合不拢了。 “殿下,赶的这么急,先休息一会儿吧。” 许满仓看看自己身后跟着的护卫,一个个也是风尘仆仆。 “好,麻烦呼厨炎将军了。” “哈哈,殿下您太客气了,知道殿下要来,我已经让人把城里最好的宅子给收拾出来了。” 呼厨炎拉着许满仓往旁边走,最后停在一栋大宅门口。 许满仓看着已经被摘去匾额的大宅,这里曾经是边城官老爷住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府衙,现在却成了北狄人口中,最好的宅子。 院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因为王子要来住,又临时放了一些。 包括一些抢来的东西,摆放的不伦不类。 许满仓入府,先是洗了个澡,出来后饭菜也摆好了。 是乾国菜,听说从酒楼抓的乾国厨子。 呼厨炎,丘古,以及鲜于部族叫做青哥的一个将领,三人都等在厅中。 许满仓出来后,三人用北狄礼节向许满仓行礼问安。 “三位将军不必客气,都坐吧。” 许满仓入座后,有婢女过来斟酒。 他瞅了一眼,竟然是乾国女子。 “哈哈,殿下,这几个都是边城内的百姓,这乾人女子,调教一番也别有滋味哈哈哈。” 鲜于青哥笑着拉过在他身边斟酒的丫鬟,搂在怀里用力揉了揉。 丫鬟不过十多岁,吓得眼含热泪,却不敢哭,更不敢反抗。 呼厨炎没说什么,往年抓回去的乾国女奴,最终也不过沦为北狄人的玩物。 但呼厨炎是知道,哈只儿王子殿下的母亲,也是乾国人。 所以,他没有上手,怕引起殿下的不满。 丘古跟鲜于自然也知道,丘古没有动作,但鲜于一向以赫连族马首是瞻。 所以青哥这么出头的表现,应当也是丘古的授意。 许满仓摆摆手:“都出去吧,我有话跟三位将军商讨。” 他这样说,无论是谁也不好强行留下几个乾国丫鬟来恶心他。 丘古摆摆手,几个女奴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许满仓端起一杯酒:“此次,王上命我来跟乾国官员谈判,但具体要怎么谈,并未告知。” “三位将军这段时日想必也已经跟乾军的将领接触了,不知你们可商讨好了?对面又是派了什么人来谈呢?” 此事,呼厨炎没有跟丘古抢着开口。 丘古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乾军没有派文官过来,是他们的大将军陶陂,这几日在城外驻守。” 丘古言语清晰的复述了一遍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丘古以乾国将领仇津,还有数千百姓要挟。 让乾国送来了一批物资粮草,这些粮草,足够北狄大军在边城三个月的嚼用。 他们收了这些东西,就要保证三个月内不杀人质。 许满仓听到这里,眉头一挑:“仇津还未死?” 丘古得意道:“哪里能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他可值不少粮食。” 鲜于青哥也在哈哈大笑,看呼厨炎虽然没那么张扬,但也是认同这句话。 “仇家在乾国有些实力,出身武将世家,若是只说他值粮食,那可错了。” “哦?殿下竟然这么了解?”呼厨炎叹道。 丘古哼了一声:“呼厨炎,难道你忘了,咱们的哈只儿王子,从前可是在乾国长大的。” 许满仓并不计较丘古的阴阳怪气。 他再次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所以,这才是王上派我来的目的。” “我比三位更了解乾国,这次谈判,你们只要把底线告诉我,剩下的就由我出面即可。” 丘古有些不甘心,但许满仓是王上指名来的。 身份又比他尊贵,他想反对也没有理由。 平日里,丘古他们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今日这一桌乾国的菜,除了许满仓,其余三个都有些不尽兴。 许满仓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品尝,将他们的心理底线询问出来。 丘古的意思就是狮子大开口,要的越多越好。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用一座城拿捏乾国一辈子。 因为这座城不是普通城池,拿下了这里,就等于在乾国开了一道门。 就算是无法大举发兵进攻中原,至少泗州是保不住了。 一城关系到一洲之地,不需想也知道,乾皇是断不可能让出这里的。 鲜于青哥不必问,丘古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于呼厨炎,他的意思代表了屠各。 呼厨炎就没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想要足够部族生存几年的钱财粮食。 但三大部族都要,如果乾国真的给了,也是要掏空粮库了。 许满仓仔细寻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此事,容我想想,明日我先去见见对方,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来。” 丘古生怕许满仓有向着乾国的心思,于是提醒道。 “殿下,为了占领此城,北狄几乎倾尽全力,不光每日都在消耗粮草,还死了许多的勇士。” 许满仓点点头:“丘古将军,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你放心好了,吃亏的时候我是不会答应的。” 他敬了丘古一杯酒:“不管怎么说,我如今是北狄的王子,丘古将军对我应该有些信任才对。” 丘古沉着脸:“殿下当真如此才好。” 宴席结束,丘古带着鲜于青哥先行离去。 呼厨炎没走:“殿下,最近虽说在谈判,可两方也时常有摩擦。” “那是必然的,就如同你们一样,王上派我来的目的,你应该清楚。” “对面也是,这件事隐瞒不了,陶陂为了表面好看,也只能做出要拼命的样子。” 呼厨炎面露讥讽:“乾国的大将军?依属下看,也不过如此。” 第155章 谈判地点 呼厨炎见王子脸上透着疲惫,没有多待。 很懂事的早早告退。 许满仓确实困乏,一路急行 ,差不多甩了冯士他们五天的路程。 那五百护卫也是一样,呼厨炎派了士兵在宅子附近守卫。 许满仓就让冥他们都去休息,养足精神。 可等许满仓一觉睡到第二日起来后,就发现冥在门口守卫着。 “你没去休息?” 冥躬身行礼,一丝不苟:“回殿下,属下等人轮流去休息了。” 许满仓见状也未多说什么,洗漱用过餐食后,便换上了盔甲,带人去了边城另外一边的城门。 另一边没有高大的城墙,城门也很简陋,但非常的宽敞,方便行军跟运送物资。 这个方向对应的是奉池关。 此时北狄士兵密密麻麻都聚集在这里跟另一面。 丘古带兵偷袭的那条山道,也派了重兵把守,可以说是防卫的很全面了。 投石车,弓箭手,只要乾国人敢动,就会毫不犹豫的发射出去。 许满仓走到边缘,看着对面乾国的士兵,几乎将整座边城包围。 若是强攻,北狄还真的未必守得住。 不过现在的状况是谁都不可能让步,所以乾国若是强攻,必然损失巨大。 陶陂就是用这个理由要求谈判么? 许满仓在心里想着,没有马上就要求见对方的将领。 而是派了身边的一名天外天的护卫过去,让对方选择谈判见面的时间。 冥亲自请命要完成这个任务,许满仓应允了。 看着冥走出城门,一步步朝对方的阵营走去。 对方的乾国士兵显然也看到了,但冥没有携带武器,甚至没有穿护甲。 所以他们只是竖起长枪,架起弓箭,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冥大步走到离对方十余米的距离停下,面对无数雪亮的兵器,他面不改色。 “奉北狄哈只儿王子的命令,请你们主事的出来说话。” 对面很快出来一员将领,见冥是乾人面孔,面带鄙夷。 “有什么事你说。” 冥也不管这人能不能做主,他肯定会把话带到就是。 “我们王子殿下代表北狄要跟你们乾国人谈判,你们尽快选出人定好时辰。” 说完,冥见对方不吭声,又大声重复一遍,然后问了句:“听明白了吗?” 乾国将领冷哼一声:“你们北狄?你一个乾国人,连祖宗都不认了,也好意思在这里摆威风!” 冥面无表情道:“听到就回去跟你主子禀报吧,耽搁了正事,小心吃罪。” 说完,冥转身就走。 什么乾人,北狄人,对冥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听命令行事,懂事后在天外天长大。 虽然他们那一群人都是乾国人,伺候的主子跟他们生的却不一样。 不过那也没有人跟他们讲什么乾国,北狄。 大家都是人罢了... 冥大摇大摆的去,又大摇大摆的回。 乾国军营那边真的没有人射出一支箭。 这般从容,就连北狄的士兵都非常的敬佩。 要知道,两国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可从来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个说法。 冥完成了任务回到了许满仓身边,另一边陶陂自然也听到了。 北狄哈只儿王子来谈判?那代表的就是北狄王庭了。 陶陂并不想跟北狄王庭来谈,他一直想要跟丘古谈,跟他背后赫连族谈。 但丘古这段日子,无论他送去了什么信件,都没有回信。 这让陶陂内心有些急躁,一切的发展,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哈只儿王子?哼,许满仓,一个混血杂种,也能翻身。” 陶陂看向手边从宁州来的旨意,一共有两份。 前一份,是二皇子下的命令,让他跟北狄谈判,拿回边城。 第二份,是最近才到的,圣上的旨意。 皇帝让陶陂按兵不动,围住边城,以免让北狄人冲入境内。 但谈判的事,却没有吩咐。 陶陂从这份旨意中看出了皇上跟二皇子的意见不合。 虽然没有消息,但陶陂知道此时二皇子肯定有麻烦了。 只是奇怪为何太傅府没有给他传讯? 导致陶陂如今对宁州的事情,并不了解。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陶陂就没法继续跟二皇子定好的计划了。 眼下,还不是可以违抗圣旨的时候。 但陶陂,仍旧可以见一见那个许满仓。 既然是他来了,好像事情更好办了。 ...... 陶陂给的回信很快,只用了两个时辰,就派了人过来传话。 说是约哈只儿王子在边城两里外的定马坡相谈。 许满仓跟丘古他们研究了一下,定马坡那个地方,在边城外往奉池去的路上。 若是乾兵到时候压住边城,再从奉池出兵,许满仓就要被围困住。 二里地不远,但也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就算是丘古这样看许满仓不顺眼的也不同意。 现在许满仓代表的可是北狄王庭。 “殿下,乾人最狡猾,万不可答应,要谈判,让他们来边城谈。”呼厨炎大声喊道。 许满仓当然不会去,在他心里,陶陂就是个卑鄙小人。 不过,他肯定是要见陶陂的。 想了想,许满仓让人拿出新绘制的边境地图。 指了指连阴山的位置:“去告诉他们,想谈就来这里。” 丘古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离开边城始终不安全。” “没关系,让人埋伏好,这地方对咱们来说更适合。” 呼厨炎笑了:“殿下说的是,咱们可是狩猎的好手,让军中最好的神射手在附近埋伏,说不定可以直接将那个什么将军抓来。” 许满仓摆摆手:“他如果没有动手,咱们也不能动手,绑一个将军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引来大军攻城。” 丘古不屑道:“那又如何?我北狄大军难道还抵挡不住?” 许满仓扭头看他:“丘古,天冷了。这座城装不下所有的族人。” “你也不能把草原上的所有物资都送来打仗,然后看着族人冻饿而死。” 许满仓见他不说话了,轻笑道:“除非丘古将军能拿下整座泗州,咱们就可以迁徙过来,但现在你没有那个能力。” “骄傲自大,只会让你灭亡的更快。” 第156章 条件 给陶陂送的信很快送到,他看着许满仓指定的地方也很犹豫。 那个位置,不在边境内,在山内。 之前让许满仓他们去定马坡,陶陂是真动了些心思。 如果能活捉许满仓,也是大功一件。 但他也知道这些北狄人虽然鲁莽,却不是傻子。 尤其那个许满仓,看似老实。 陶陂回忆自己刚见他时,他跟着吴玉峰一起来。 后来在将军府住的那一段日子,真的看不出来是个有心机的人。 不过之后的一件件事,让陶陂发觉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这小子心思细腻,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思前想后,陶陂也是不敢冒险。 干脆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人在两军正中间搭了一个帐篷。 前后通透的,两边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但听不到说话。 每人可以带两名护卫。 陶陂也不准备打什么主意生擒许满仓了。 本身许满仓这个人就不太好对付,那一身怪力,当真吓人。 让人又去给许满仓送信,两边都在磨磨唧唧的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地点。 最后,许满仓同意的陶陂的建议。 让人在两军中间搭了一个棚子,摆上一张桌子,面对面两把椅子。 两人在十数万大军的注视下,各自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帐篷。 陶陂带了两个身穿副将盔甲的人,许满仓扫了一眼,没有见过。 而许满仓则带着丘古跟呼厨炎。 不是他不想带自己的侍卫,而是丘古也想听听怎么谈。 许满仓就只能带着他跟呼厨炎,至于鲜于,已经摆明了阵营了。 “殿下请坐吧。”陶陂一副见到了老熟人的模样。 许满仓在陶陂对面坐下,陶陂主动给许满仓倒了一杯茶。 “上次见王子殿下不过几个月前,短短时日,殿下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叫在下不敢相认了。” 许满仓忍着心底的那一丝焦灼,开口道:“陶大将军,还是说正事吧。” “叙旧就不必了,大将军的身份倒是没有变,但也让我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陶陂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陶某就直说了。” “边城我们不是拿不回来,只是天下苍生有灵,不忍多造杀孽...” 许满仓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陶陂的话。 “陶将军,我想你搞错了,今日同你见面,不是听你说你有多仁慈。” “本王子想听的是,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回边城?” 听到许满仓如此说话,陶陂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好,那么王子殿下不妨先开口,让陶某听听。” “哦?本王子的条件,陶大将军可以做主?” 陶陂冷哼一声:“说了才知道。” 许满仓不紧不慢的报出条件:“我们要粮食千石,万两黄金,布料千匹,铁器...” “铁器不可能!”陶陂愤怒打断,给他们铁器做成武器再来打么? “其他的粮食,黄金,布匹,也不可能给那么多。殿下这是狮子大开口。” 陶陂严肃道:“如果殿下不诚心,那也没有必要谈了。” 丘古在一旁插嘴道:“不谈就打,回去我就宰了你们那个仇将军,把人头送给你。” 陶陂看了眼丘古,没搭理他,又看向许满仓。 “殿下,不管怎么说,殿下曾经也在乾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总归是有几个故人的,难道真的不怕波及到他们?” 见许满仓不说话,陶陂冷笑道:“既然是谈判,那就把所有筹码都压上来好了。” “边城我们肯定不会放弃,就是不知道乾国中,有没有殿下不能放弃的人?” 许满仓心中一沉,知道陶陂说的,一定是高小姐。 但他却不能因此而露怯,否则就会让陶陂彻底拿捏住。 “陶将军,没必要说那些没用的,我现在是北狄的王子,乾国还有什么人是一个王子身份都比不了的?” 许满仓笑了笑:“我们的条件就摆在这里,陶将军如果没有想好,可以回去再想想。” 他伸手,呼厨炎掏出一张纸,上面列着北狄要的东西。 将这张纸放在桌上,许满仓起身:“要打还是和?大将军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跟你们的皇帝商量一下。” 说完,许满仓单手扶胸,微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去。 陶陂看着眼前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一长溜。 等许满仓三人回到了边城,陶陂才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 陶陂最后还是带走了那张纸,不过他知道这样的条件,乾国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也知道北狄会给他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因为他们要了边城也没有用,除非,真的决定大举进攻乾国。 安排其他将领继续围着边城,陶陂回到奉池的将军府。 他一进门,薄管事便出现在角落:“将军,太傅府中来信了。” 陶陂连忙转向书房,薄管事跟在身后,关上房门。 信件摆放在桌上,陶陂打开看了一遍,眉间有些凝重。 “你怎么看?” 显然这封信,薄管事已经提前看过,这也说明了陶陂对薄新蕴的信任。 薄新蕴显然早已想好,陶陂一问,他便开口轻声道。 “二皇子如今被禁皇子府中,已经无用。” “他做了皇上最厌恶的事情,想来不久之后,皇上便会册封他王位,将他赶出皇城。” 陶陂嗯了一声,眉宇间略微有些浮躁之色:“只是这时机有些不对,恐怕本将军在皇上心里也已经不堪重用了。” 薄新蕴薄如刀锋的嘴角轻轻一勾:“将军何必担忧,朝堂上还有太傅大人在。” “更何况,武将世家如今只剩一个仇家,仇津是个糊涂的,仇老将军也多年不再领兵。” “而将军您的威望,在乾国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比。” “皇上不想用您,也得用您。” 陶陂听完,内心稍稍稳定了一些:“莫要对仇将军不敬。” 薄新蕴笑了笑,弯腰行礼称是。 “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陶陂将家书扔回桌上。 薄新蕴站直了身体:“大将军耐心等待就是,想来已经有了动作。” 第157章 惠王 宁州,皇城。 二皇子被圈禁府中禁足,乾皇只能拖着越发不适的身体上朝。 如今乾国境内也并非祥和,靠近南方一地遭受水患,需要大笔的赈灾银子。 而这个时候,边境跟北狄还在拉扯。 前些年修建边境城墙,劳民伤财,国库一直也没有丰盈起来,现在更是有些捉襟见肘。 上个月,惠州上报靠近连阴山脉内隐居的一些部族,在惠州城内跟乾国人发生了冲突。 导致死伤数十人,惠王上奏想平定山内的原住民,乾皇当时应允。 今日,惠王的折子都送到了朝堂上,言明已经将山内乱民全部严惩。 还送进宫许多珍贵的山珍跟玉石,说是缴获的。 连阴山很大,山内有些地方,居住着一些不知哪个朝代进去躲避战乱的人。 这些人没有乾国的户籍,形如野人,不受礼法管教。 在山里形成了一股股小的部族势力。 但以往他们也很少出山,只有惠州大半个疆土接壤连阴山,所以偶尔会有山里的人出来。 用药材以及野物,换些生活所需。 若不是范臻母子生活在惠州行宫,对那边比较熟悉。 其实乾皇是想赏赐一块好些的封地给赵峥的。 “皇上,惠州连阴山内的那些野人,多年来一直跟惠州的百姓发生冲突。” “他们善养毒虫,不认律法,让惠州当地的官员头疼无比。” “想不到惠王执政惠州这么短的时日内,就解决了这个祸患。” 大臣们纷纷赞扬惠王的能力,乾皇闻言,心中也很是愉悦。 老三那孩子,之前除了乖巧,一直没有太出众的表现。 没想到竟然能搞定多年来惠州当地官员都搞不定的事,竟然让他搞定了。 一些野蛮不化的山中野人,杀了好过花费时间去教化。 乾皇也没有把那些人当做他的子民,因此觉得老三办事还是很利落干脆的。 这无疑合了乾皇喜欢的性格,不服,打服便是了。 想到边关,惠州的好消息也抹不去乾皇的郁气。 下朝之后,乾皇回到寝宫,准备歇息一下。 身边的大太监端来一盅补汤:“皇上,这是惠王让人送来的,说是连阴山内几百年的灵芝。” “用来煲汤最滋补不过了,皇上您喝点?” 乾皇换下厚重的朝服,身上轻松不少。 他坐到桌边,尝了几口,滋味尚可。 “惠王有心了。” 大太监笑道:“是,惠王殿下最是孝顺。” 这一点,乾皇也是赞同,他嗯了一声点点头,用了大半的汤。 也不知是否是灵芝真的有效用,还是心理作用。 这一会儿乾皇感觉身体舒适了不少,他擦了擦嘴,走到一旁半卧着。 也起了一些谈兴。 “朕以前觉得,老二聪慧,老三呢只是听话老实,没想到这次惠州的事处理的这么利落。” 大太监陪乾皇一同长大,乾皇当皇帝后,也给他赐了赵姓,名为赵喜。 赵喜可以算是最了解乾皇,也最被乾皇信任的人。 因此,听到皇上这么说,心中知道乾皇是因为二皇子的事感到失望。 “呵呵,惠王毕竟是您跟娘娘的骨肉,自然有您跟娘娘的优点。” 因为范臻并未进宫,也没有封号,所以赵喜只说是娘娘。 这话让乾皇陷入沉思,是啊,老三是范臻的孩子。 而范臻跟着范老将军在边关长大,行军打仗耳濡目染。 赵喜见皇帝不说话了,悄悄退到了外间。 ...... 第二日,宫中传出新的旨意,宣惠王回宫。 旨意快马加鞭赶到惠州时,范臻已经给赵峥准备好了。 “峥儿,此次入宫,记住怎么说了?” 赵峥立马正色道:“母亲放心,孩儿都记住了。” 范臻难得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赵峥的脸:“好,机会稍纵即逝。” “你不愿意参与夺嫡,可这一次是你二皇兄自己失败了。” “峥儿,你父皇如今只有你才能替他分忧。” 赵峥用力点头,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母亲,这次山中那些蛮人,多亏了母亲才能摆平,孩儿真是没用。” 范臻看到低头羞愧的赵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孩子,当真是一无是处,什么用都没有。 而且心慈手软,枉费她养在身边,后又送他入宫。 结果赵峥半点心机都没有学到,还是蠢钝如猪。 不过好在有一点,范臻还是十分满意,那就是赵峥确实听话,孝顺。 对她的话从不违抗跟怀疑。 “回到宫内,按我教你说就是了,万不可让你父皇知晓这件事是母亲做的。” “我知道了母亲,孩儿已经练过许多次,一定可以的。” 范臻笑道:“好,之后,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听招儿的。” 身旁的一个清秀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轻轻躬身.... 惠王带着随从护卫千余人赶往宁州。 范臻在惠王离开后,也乔装了一番,启程赶往边境。 而此时的边境,许满仓跟陶陂每日都要在中间待一会儿。 就跟在集市上买东西一样,讨价还价。 陶陂也从最初的一座城,先降为赎人。 宁州家中来信,让陶陂务必将仇津救出来。 这样一来,不管仇老将军愿不愿意承认,仇家都将欠他一个人情。 陶陂也是被许满仓给唬住了,他搞不清楚许满仓想做什么。 按道理来说,冬季对北狄是个难关。 现在耗在这边城,每日都需要大量的补给。 该着急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可是这几日,那许满仓明显就不着急。 巴不得自己多考虑,拉回的拉扯。 陶陂心急,是因为他怕哪天突然就来了圣旨,将他撤职召回宁州。 虽然几处都安排好了,可陶陂就是有一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事情没有把握在自己手中,就是不能安心。 今日又到了谈判的时辰,许满仓带着两个乾国面孔的护卫过来。 丘古最初跟了几天,听见他们来来往往的扯皮终于不耐烦了。 现在许满仓请他来,他都不跟了。 “陶陂大将军。”许满仓笑哈哈的走进棚子,一旁的护卫拉开椅子。 许满仓自然的坐下,身体往后一靠,十分轻松的样子。 第158章 换仇津 “王子殿下,你们是否讨论好了,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你们今年可准备好了过冬的物资?” 陶陂摆弄着眼前的茶杯:“王子该不会以为,我们会着急?” “虽然边城被占,有失颜面,但也就仅此而已,你们北狄该不会以为,能突破边城?” 陶陂话说的很硬,许满仓却不在意。 “陶大将军,就因为天气冷了,拿不到足够的东西回去怎么办呢?” “那也只能拼命了,你们若是不在乎边城。” “即便我们拿了没什么用,也不会白白还给你们,那可都是我们勇士的血换来的。” 陶陂眯了眯眼:“不还,你们耗得起吗?” 许满仓扭头,朝肃静立在一旁的冥吩咐道:“回去传令,乾国一日不给赔偿,就拆一段城墙。” “你敢!” “大将军不妨试试,等到边城那一段全部拆完,以后你们拿什么阻挡我们北狄的铁骑。” 许满仓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陶陂忍了又忍:“殿下留步。” “陶将军还有事?”许满仓扭头。 陶陂忍着怒气:“本将还想跟殿下商量一下俘虏的事情,既然边城谈不拢,殿下扣押那些人也无用,不如先将人放回来。” 许满仓感兴趣的重新坐下:“陶将军指的是仇将军吧?” “要如何,你们才肯将仇将军送回来。” “这个嘛,我要回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不如,明日再谈?” “哼。”陶陂冷哼一声,先起身离去。 许满仓也转身往边城方向走,只是他脸上没了之前面对陶陂时的那种轻松。 陶陂说的很对,长期占据这座边城,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边城内已经被搜刮了个遍,根本不足以补充此次出动大军的耗费。 真正的军资粮仓,都在奉池,就是防着这个时候。 而且这段时日,许满仓跟北狄其他将领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管是乾国,还是北狄,打仗最重军心。 这次若是就这么撤兵了,下一次再攻打城池,恐怕北狄的士兵内心就会有情绪。 白白付出那么多性命夺下的城,在北狄人看来,宁愿毁了都不会这般简单还回去。 许满仓今日说的话,也不是威胁,而是当真这么想。 从北狄人的角度来看,真正阻拦他们,让他们如今每次都要付出惨痛代价的正是那一道绵延的城墙。 若是将整个边城这一段给拆了,想要再垒起来,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 没了城墙,城门,那还叫城吗? 那就是北狄人可以随意进出的猎场。 此时的许满仓,早已不再纠结自己的到底是哪国人。 在他看来,两个国家都有排斥他的地方,也都有吸引他的地方。 他想要有属于自己的地方,终究要选对自己最有利的。 回到边城,跟丘古几人说了陶陂想要先赎仇津的事,让他们商议出一个条件。 而后只带了冥一个人去看望关在衙门牢房里的仇津。 仇津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位大将军了,他一身破烂麻衣。 头发散乱,浑身血痕累累,被用铁链绑着手脚,待在昏暗恶臭的牢房中。 许满仓进了这里,隔着一道粗壮结实的木栏看着他。 见仇津低垂着头,像是在昏睡,许满仓命人打开牢房的门。 然后让人送一桌酒菜过来,坐在那自斟自饮。 仇津是被菜肴的香气给熏醒的,在这里每天只有一口米汤吊着命。 他已经饿的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嘴巴也干黏在一起。 可等他看清楚,正在吃菜饮酒的是许满仓时,恨意又让他闭上眼睛不去看。 他即便是饿死,也做不到跟许满仓乞食。 许满仓让人点了灯,这距离有了光线看的更清楚了。 仇津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鞭痕,看样子,丘古没少给他用刑。 “把仇将军放下来。” 许满仓说完,有看守的北狄士兵过去,将仇津的链子放长。 仇津的脚一落地,就是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 许满仓没有让人扶他,只是敲了敲桌子:“仇将军饿坏了吧?过来一起吃点?” 仇津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挪动自己发麻的手臂跟腿脚。 他把着椅子慢慢站起来,怒视着许满仓:“谁要吃你这个北狄狼崽子的酒菜。” 许满仓听到仇津的叫骂,并不意外。 他自己撕了一根鸡腿,拿在手里慢慢扯着上面的肉。 “仇将军,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在有机会的时候认真的品尝。” “这些酒菜,可不是北狄来的,而是乾国的厨子做的,用的也是乾国养的鸡。” 说到这,许满仓突然笑了:“我当兵之前,从来没有吃过鸡肉,当时我大嫂有一只鸡。” “她好宝贝,每天都要看着。” 许满仓抬头,朝仇津举了举手上的鸡腿。 “我当时也很喜欢那只鸡,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要抓过来,咬上几口。” 许满仓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生的应该不会好吃。” 听见许满仓这样念叨,闻着酒肉的香气,仇津忍不住滚动了 一下喉结。 “许满仓,我知道,你...你过去在乾国,受了许多苦。” 许满仓的事,吴玉峰跟仇津详细说明过。 仇津还记得吴玉峰跟他说,像许满仓这样的人,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回报。 并且还说过许满仓是个懂感恩的人。 可是,吴玉峰他也是个叛徒啊。 想到这里,仇津目光又坚定起来:“许满仓,我已经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吧。” “你们折磨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背叛乾国的。” 许满仓抬眼看了他一下:“仇将军,陶陂说让我说个条件,想把你赎回去。” 仇津身子一震,虚弱的险些没有站稳,但他还是没有坐下,只是扶着桌子跟椅子站着。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仇将军您可以换些什么。” “要不然,仇将军你自己说。” 仇津回过神,喃喃道:“说什么?” 许满仓放下鸡腿,擦了擦手:“你觉得用什么来换你比较合适呢?” 第159章 额外条件 仇津紧紧闭着嘴,他被折磨的有些迟钝的大脑缓慢的思考着。 陶陂要用东西换他回去,这对一个将军来说,是一件最大的耻辱。 可仇津知道陶陂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是仇家人。 皇上,还是父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仇津不说话,许满仓便开口。 “我认为,仇将军对乾国很重要,是一名非常有威望的将领。” “所以我们需要多要一些东西,才能体现您的价值。” 仇津哼了一声:“你们北狄人也不过如此,我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随便,想用我来换好处,做梦去吧。” 许满仓看着仇津做出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突然就笑了。 仇津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仇将军,你要是想死,不想被我们当做筹码,这么长时间你有的是机会寻死。” 许满仓站起来擦了擦手:“有时候这人啊,真的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原先我只以为将军迂腐,被人蒙骗才会不明是非。” “现在我明白了,你跟那陶陂都是一样的。” “表面仁义道德,背地自私自利。” 许满仓鄙夷的看向仇津:“真是可惜了吴玉峰,那才是真正忠于乾国,值得被称一声将军的人。” “乾国有你们这些将领,何愁我北狄不能取而代之,哈哈哈...” 许满仓说完大笑出了牢房,随后便有士兵进来迅速的将那一桌丰盛的酒菜都给撤了出去。 而后又将仇津吊在墙上,给他灌了一碗连米粒都没有的米汤就算是给他吃了饭。 仇津气得浑身颤抖,却对许满仓的话无法反驳。 因为许满仓说的对,他没有勇气去死。 哪怕明知道,这样被当做人质交换回去,是给仇家丢人现眼。 以后在乾国也将无颜见人,可他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自裁。 仇津颓废的垂下头,只有真正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人没有不怕死的。 从牢里出来的许满仓,让人喊了北狄的三位将领到住处说话。 丘古,呼厨炎以及青哥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出了要用仇津换什么。 他们大军从攻打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耗费的粮草必须趁这个时候要回来。 实际上,边城内根本驻扎不了那么多士兵。 有一些还在城外,丘古的意思是,要十万大军两个月的物资损耗,就放仇津回去。 要到这些东西,北狄的大军也可以回去一半。 因为哪怕是乾国现在反击,他们撤回去也没有损失。 “那仇津,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第二次。”丘古一脸张狂。 许满仓看呼厨炎跟鲜于青哥都同意,他便也同意。 “那明日我便去跟陶陂谈。” 一次开口要太多,陶陂也是拿不出来,做不了主,但两个月的粮草他应该可以调动。 一点点的要吧,虽然谁也没有表现出心急,但天气确实不等人。 只期望今年草原上没有白灾,能让他们过一个富足的冬天。 第二日,许满仓带着冥跟丘古一起去谈判。 因为今日要商量赎仇津的事,所以丘古也要来跟着听听对方会不会答应。 陶陂早早就提前到了,看到许满仓他们过来,忍住了没有先开口。 这几日的谈判,陶陂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样会失去了底气,处处被拿捏住。 同时,他也开始警醒。 不知不觉,对面这个从乾国最低贱,活得跟奴隶一样的混血小子。 一转身成了北狄国尊贵的王子,这人也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竟然让陶陂感觉到了很大的威胁。 “陶将军,久等了。” 许满仓坐下后,直接递给陶陂一张清单。 陶陂看后,冷哼一声:“你们不觉得有点过分么?” “过不过分,就要看仇将军在大将军心里有多重的份量了。” 许满仓这一次没有给陶陂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果大将军觉得仇将军不值这些,那就说明仇将军没什么用。” “回去之后他也不用活了,活着还要浪费粮食。” “当然了,仇将军的尸体我们会送回来,毕竟我对仇将军也有些敬意。” 陶陂猛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倒了。 “许满仓,你不要得寸进尺。” 丘古“哗”的一下拔出了刀:“胆敢对我们殿下不敬!” 他拔了刀,陶陂身后的护卫也都拔了刀,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许满仓坐的很稳,但他心里很意外丘古的表现。 “大将军,你是想开战?” 陶陂死死盯着许满仓,目光如同毒蛇一般。 许满仓知道,这或许才是这个大将军的本来面目, 但他不在意,也知道陶陂不敢打。 若是能打,陶陂早就下令攻城了。 北狄人不擅长守城,陶陂若是攻城,北狄除非不计伤亡死守不退。 要不然肯定是要逃回草原的,毕竟那里才是他们习惯的战场。 也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但许满仓已经将后果摆在桌上了,你若打,我一来会拆墙毁城,二来会屠杀俘虏。 陶陂既然提出要赎仇津,那么就说明仇津现在的份量也很重。 仇津死了,对陶陂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许满仓在转瞬间就想明白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下子想这么多。 好像过去那些年,他都不需要怎么动脑子。 而现在,他的脑子不需要他来费劲。 正如许满仓所想,陶陂不敢贸然开战,他思索了片刻将那张清单握在了手里。 “后日晌午,在此处,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陶陂实在不愿意再被许满仓牵着鼻子走,他拿了清单留下这句话就要离开。 许满仓却慢悠悠的喊住了他:“大将军不要急着走,还有条件呢。” 陶陂险些气出一口老血,这清单他都是咬着牙答应的,想不到还有。 “你不要太过分,真当我们乾国的大军好欺负不成?” “呵呵,大将军别急,这个条件是我个人想加的,对大将军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陶陂眯了眯眼,看了许满仓一会儿,突然笑道:“你想要高家的那个小姐。” 第160章 薄管事 “听说,大将军知道她在哪里。” 许满仓不怕陶陂不答应,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来寻人。 “王子殿下,高小姐对本将来说,确实没用,不过对你有用的人对本将就有价值。” “那么,这清单也可以重新商议了。” 许满仓摆摆手:“只是一个附加的条件,大将军若是不同意就罢了。” 陶陂盯着许满仓,想要看出他到底是故作轻松还是真不在意。 “大将军不必这么看我,说句实话,那高小姐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一个没有见过的人,能有多大的牵绊?” “只不过,我记得大将军曾经提过高小姐,既然你认识,不妨就把人送给我。” “看在高小姐的份上,我对仇将军也会客气一点。” 陶陂哼了一声:“怎么,你还想用仇津来威胁我?” 许满仓叹息:“威胁倒是不至于,只是一个健全的将军跟一个废人的区别罢了。” 陶陂真是被许满仓的嚣张给逼的想要拔刀宰了他。 “你就不怕,我也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高小姐?” “我已经说了,我都不认识她,她父亲对我有些恩惠,若是事不可为,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损害了我们北狄的利益。” 许满仓仰头:“大将军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陶陂深呼吸了几次:“好,不过高小姐不在此处,只要你明日将仇将军送回来,十日后,我便将高小姐送给你。” 本以为许满仓不会答应还要拖上十日。 谁知许满仓听到这句话就站了起来:“一言既出,大将军想必不会做出食言而肥之事。” 说完,许满仓转身就走了,像是根本不在乎那高小姐一样。 回到边城,丘古忍不住叫住许满仓。 “殿下是否可以解释一下,高小姐是谁?您私自增加条件,万一坏了事呢?” 许满仓回身看他:“你是什么东西?本殿下做事,要跟你来解释?” “你!” “丘古,不得对殿下无礼。”赶来的呼厨炎立马站出来呵斥。 丘古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离开后,呼厨炎拉着许满仓进了房间:“殿下,虽然刚刚是丘古无礼,但他为人睚眦必报。” “殿下还是不要得罪他好。” 许满仓嗯了一声:“无妨,至少他明面上不敢把我怎么样。” 许满仓就是故意的,他跟整个赫连族都有仇。 如今自己这个身份该用就要用,哪天若是没了,想报仇就更难了。 激怒丘古,并非只为了出口气,但许满仓也没必要跟呼厨炎说。 “呼厨炎将军,谢谢你的提醒。” 呼厨炎爽朗笑道:“殿下不要跟我客气,我们屠各部跟殿下您很快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呼厨炎指的是许满仓很快就要娶他们屠各部的明珠,阿伊腾格里的事。 许满仓笑了笑,拍拍呼厨炎的肩膀。 另一边,陶陂让人守好边城,防备北狄人搞突袭。 他自己回了奉池,找到了薄新蕴。 “薄管事,高家小姐在哪?” 薄管事眉梢一挑:“那位要?” “对,要换回仇津,那小子说还得把高小姐一并送去,我答应他十天之后。” 薄管事轻声回道:“十日足够了,我这就派人去带她过来。” “嗯,你安排就行。” 陶陂没有见过高小姐,之前这件事也是薄新蕴一手安排。 告诉陶陂说有个许满仓的把柄。 薄新蕴在将军府名为管事,实际上,他是陶陂养的谋士。 陶陂知道薄新蕴手里有一个情报网,所以他消息灵通。 依靠着薄新蕴,陶陂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 但薄新蕴手里有多少人,陶陂并不知道,那个情报网,也只对薄新蕴一个人服务。 并没有掌控在陶陂的手中。 其实,薄新蕴也并不是陶陂的人,所以,他没办法从对方手中夺走这个情报网。 尽管陶陂眼馋的要命,却也不敢对这个薄管事做什么。 明面上,陶陂是大将军,是乾国军中新秀。 未来最有可能顶替当初范老将军在军中威望的人。 实际上,陶陂明面上有太傅府,暗地里,还有另一方势力跟他牵扯不断。 陶陂本人不是没有心机和野心,只是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依附别人而来。 他出身普通农家,若不是靠着这些关系扶持,他也走不到这一步。 “将军可是有烦恼?”薄新蕴见陶陂面色严肃,轻声询问。 陶陂轻轻摇头,跟之前面对许满仓时判若两人。 “宫中迟迟没有消息,我心不安。” 薄新蕴面带微笑,轻声细语:“将军不必烦忧,惠王应该很快就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陶陂内心并不高兴。 惠王来了,他的作用就更不明显了,有错他之过,有功也只能是惠王的。 “消息准确吗?” “若无意外,这一两日内,圣旨便会到达边关...” 薄新蕴似乎是看出了陶陂的不情愿,低声安慰。 “将军,惠王从未有过领兵经验,来了以后,也是要仰仗将军的。” 陶陂嗯了一声:“本将自然也会全力辅佐惠王,只是北狄那边已经完全失控了。” “今日丘古竟然对我拔刀。” “呵呵,丘古不过一个小卒,野蛮子罢了,将军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薄新蕴呵呵笑着:“将军只管放心,一切都在那位的掌控之中。” 陶陂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待到本将成功那一日,薄管事,功不可没。” 薄新蕴谦逊躬身,陶陂说了一句要去调集粮草,便离开了将军府。 再抬头时,陶陂已经离去,薄新蕴抬头望天。 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双手背负身后,一身青色长袍,看起来单薄的像是个文弱书生。 只是身上的气质却十分的高贵,任谁也不会小觑。 刚刚,薄新蕴感受到了,陶陂只是强装镇定。 他说北狄失控了,其实他陶陂也快要失控了。 眼下还需要他顶在前头而已,在这之前,薄新蕴可不能让陶陂出现任何问题。 想到这里,薄新蕴转身进了府中后院,很快身影便消失无踪。 第161章 交换仇津 夜里,丘古在牢房又给仇津上了一遍刑。 许满仓下令不准丘古弄残仇津,让丘古心中憋着一股火气。 但想到仇津值那么多,他不想忍也得忍。 用鞭子沾盐水狠狠抽了仇津一顿,丘古往他脸上呸了一口唾沫。 “什么乾国将军,呵呵不过如此。” 仇津浑身抽搐着,低着头死死咬着牙。 他怨恨,不甘,又没有自尽的勇气。 所以对于丘古的羞辱,他都没有资格反驳。 其实,仇津应该死,他自尽了还算是没有给仇家丢人,没有给乾国丢人。 一个将军,没有死在战场,反而要被当做人质赎回去。 对出身武将世家的仇津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但他真的没有勇气去死,到了生死边缘,原来真的不是谁都那么勇敢。 不多时,有北狄士兵来给他上药。 他们粗暴的将他身上被抽成了烂布条的衣裳扯下。 用冰冷的水一桶桶的往他身上浇,冲掉了他身上的污渍跟血迹。 然后往他身上洒着药粉,又给他灌了一碗汤药。 之后便不再管他,就这么让他赤条条的挂在墙上挂了一夜。 第二日,才有人给仇津套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用铁链子拴着脖子,拽着他出了牢房。 多日关押在不见天日的牢房内,仇津一站到阳光下,就被晃的睁不开眼睛。 可是没有人等他适应,一股大力将他拽的踉踉跄跄,他只能跟着一步步的走。 许满仓没有看他,在前面带人骑着马出了边城。 远远的看到,乾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粮草物资。 运送的木轮车排了很远。 许满仓下马进了棚子,陶陂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看了眼远处的那个人影:“你们要的都在这里了,人,该给我放回来了吧?” 许满仓点点头:“不急,先让我的士兵们验验,毕竟,这关系到我们过冬。” 陶陂只能耐着性子,下令让人将粮草物资推到中央,然后看着那些北狄士兵一车一车的检查。 检查好一车便推走一车,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被折磨的早已摇摇欲坠的仇津,就在那站了一个时辰。 等到许满仓说可以了,拉着铁链的北狄士兵一拽,仇津便扑倒在了地上。 可那士兵也不等他站起来,只拽着拴在仇津脖子上的铁链子走。 拉扯着仇津只能在地上爬,当着两国的大军,数万的士兵面前。 仇津像狗一样被牵着,一步一步的爬到了中间。 许满仓本以为,看到这样一幕,陶陂会暴怒,结果他只是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平平稳稳,谁也没有搞小动作,就这样把人赎了回去。 仇津回到乾国会怎样,许满仓不知道,只是他以后定然不会再受到重用。 换完了人,许满仓跟陶陂也都各自回去了。 边城的事情还没有谈妥,许满仓也在等陶陂把那位高小姐带来。 其实,他都没有见过高小姐,陶陂带来个假的,他应该也是不好分辨。 时间一晃而过,几天过后,陶陂等来了圣旨。 惠王将代表乾国,来边境跟北狄谈判。 圣旨中训斥了陶陂带兵不利,命他全力辅佐惠王,将边城拿回来。 陶陂看完,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惠王中途不耽搁,全速行进,大约用不上一个月就能到达边境。 而圣旨从宁州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几日,说不定此时惠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陶陂并未在意圣旨中的训斥,反而内心松了一口气。 皇上没有降他的职,也没有召他回去,那他在这里,还是可以发挥一点作用。 只是内心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不知来自何处。 薄管事在几日后,带回了一个姑娘。 这位姑娘豆蔻年华,生的肤白如雪,气质沉静。 看起来就像是出自书香门第的闺秀。 陶陂见了一面,有些惊讶,一个边城普通医馆大夫的女儿,竟有如此出众的样貌。 姑娘名叫高芷兰,薄管事说,她便是高开之的女儿。 陶陂摆摆手,先将人带了下去,准备明日便交给许满仓。 “将军,那许满仓如此重视这女子,或许可以从中谋划一二。” 从刚刚开始,陶陂便觉得这个高芷兰有些不对。 她被抓来,竟一点也没有激动的神色,表情淡淡的,十分听话。 “这女人真的是那个高小姐?” 薄管事笑了笑:“将军,据在下所知,那许满仓也未见过,所以您说她是,她自然就是。” 陶陂微微皱眉:“若是他察觉出来呢?” “不会的,这姑娘可是专门受过训练,她就是高小姐。” “真正的高小姐呢?” “哎...”薄管事轻轻一叹:“那女子身子太弱,死在了路上,在下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死了...”陶陂闻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日午时,许满仓坐在棚子内,终于见到了恩公之女。 他盯着高小姐看,高芷兰紧紧握着拳头,低头不语,浑身都是防备的样子。 “王子殿下,人就交给你了,本将军希望你看在我将人好好给你带来的份上,能再多让一步。” 许满仓收回视线,看向陶陂:“大将军确定,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我再带回去。” 许满仓再次扭头,正对上高小姐看他的目光。 见被许满仓发现,她又极快的扭过头,似乎是很害怕。 “那就多谢将军了,将军帮忙寻回本王子的恩人,边城一事,自然有的商量。” 陶陂松了口气,心里也佩服薄新蕴调教人确实有一套。 这姑娘此时的状态,将一个被挟持的孤女扮的惟妙惟肖,丝毫看不出昨日那模样。 陶陂见许满仓要带人回去,站起身说道。 “我们乾国惠王殿下,不日也会到达边城,届时便由惠王来跟王子您商谈。” “本将希望到时候,王子殿下可以定好章程,不要再耽搁了。” 陶陂冷笑道:“毕竟,我们耽搁的起,草原可就不一样了。” 许满仓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着恼:“多谢大将军提醒了,也请你们的惠王到了之后,你先让他心里有个底。” 第162章 高小姐 “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若是乾国的赔偿不能让我们满意,那我们也只能想办法都挤进乾国来过冬了。” “哼,你威胁我?” “大将军,两国交战,本王子也不想耍嘴皮子在这里跟你来回的拉扯。” 许满仓毫不示弱:“如果你们真要打,那我们北狄就奉陪到底,反正,边城于我们来说,作用不大。” 说完,许满仓走到高小姐跟前。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貌美姑娘,他伸手去牵,被对方猛的躲开。 “高小姐,在下曾经受过令尊的照顾,在令尊辞世后,一心想要寻到你报答恩情,只是一直无果。” 许满仓轻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高芷兰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许满仓,又忍不住看向陶陂,像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陶陂见状,也不再管,带人先行离去。 棚子里就剩下了许满仓,以及他的护卫。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高小姐有什么疑惑,我们可以回到边城再聊。” 高芷兰忍着恐惧说道:“你,你是北狄人。” 许满仓垂下眼皮:“我现在是,但我曾经是乾国人,同令尊一起生活在边城。” “当真?” 许满仓轻轻点头:“令尊曾说,他有一女,名为忘忧。” 当日情形历历在目,许满仓后来习字读书,还特意找了这个词的解释去看。 “合欢解忿,萱草忘忧。” 这句话一出口,高芷兰浑身一震,之后便忍不住落泪。 “忘忧,是我父亲给我取的乳名。” 许满仓见状,笑道:“你知道这个,应该是真的高小姐。” “跟我走吧。” 许满仓再次牵她的手,高小姐还是躲着,脸红红的:“男女授受不亲。” “是我冒昧了,高小姐,请。” 这一次,高芷兰跟许满仓走了。 她小步跟在许满仓身后,离许满仓的那两个护卫远远的。 走到边城附近,看到那么多的北狄人,高芷兰更害怕了。 忍不住伸手拉住许满仓的衣襟,不敢进去。 “别怕,有我在。”许满仓温柔的语气,似乎给了她一点力量。 她就这么低着头,但手没有松开,跟着许满仓进了边城。 一路上,无数高大的北狄士兵来来回回。 丘古跟呼厨炎今日都没有陪许满仓去,此时看到他领了一个乾国女子回来,都有些好奇。 丘古拦在路上:“这就是你向陶陂要的女人?” 许满仓随意嗯了一声:“不要挡路,乾国的惠王快到了,到时候代表乾国谈判的是他,丘古将军还是去商议一下要些什么吧。” 丘古闻言皱眉道:“来了个乾国的王爷?” “嗯,惠王才是能做主的人,想来乾国皇帝,也不会这样干看着边城迟迟拿不回去。” 许满仓看了看天:“我们拖不了太长时间,最迟两个月,草原就会下雪。” 丘古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虽然讨厌这个哈只儿王子,但他知道是对的。 许满仓看了一眼高芷兰,他刚刚跟丘古他们说话,说的是北狄话。 高芷兰一直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没再理会他们,许满仓带着高芷兰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让仆人上了一杯茶,许满仓就静静打量着这位高小姐。 她皮肤很白,许满仓从未见过如此肤白如雪的女子。 样貌也属于中上,许满仓想要从她脸上找出跟高大夫相像的地方,可惜并没有。 “高小姐,之前我有托人寻找你,但听说高府的人都不见了,你能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吗?” 高芷兰听到许满仓的询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对,之前我明明在家中,可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一处陌生的院子里。” 高芷兰面露恐惧:“我的家人都不见了,我在那院子里住了许久,有人给我送饭,但不管我怎么求救,都没有人理我。” 许满仓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是说,你一直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 “是。” “那这一次是谁带你出来的?” 高芷兰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吃了他们给的饭菜就睡过去了,再醒来后就在马车上。” “从我醒来,大概有一日的路程,我便到了这里。” 高芷兰紧张的捏着手指:“之后,有一个生的,生的眉眼细长的男子,把我带到了今日那个将军跟前。” 许满仓点点头,指了指茶杯:“喝点茶吧,不要紧张,到了我这里,就暂时安全了。” “你,你真的认识我爹爹?”高芷兰小声问道。 “嗯,你爹对我有大恩,可惜我没法报答,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生前也念着你。” 听许满仓这样说,高芷兰伤心的落下眼泪。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我只想寻回我的家人。” 许满仓闻言再次沉默:“那就只能从掳走你的人那里问起了,你放心,若有机会,我会帮你找。” “谢谢你。” 许满仓见高芷兰神色有些疲惫,便喊了奴仆带她去休息。 可高芷兰却说自己害怕,不愿意离开他身边。 “难道夜间休息,你也要同我在一处么?”许满仓笑道。 高芷兰脸色又红了,看起来娇羞可爱。 她一副为难害怕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望。 “我害怕那些北狄人,王..王子殿下。” 许满仓微微仰头:“我也是北狄人。” 高芷兰飞快的看了许满仓一眼:“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高芷兰不说,最后,许满仓只能将她安排在自己住的那个房间中。 让高芷兰睡在里间,他住在外间的榻上。 晚上,两人在房间内一起吃晚饭,许满仓让人给她寻来绫罗绸缎,还有一些首饰。 这些名贵的东西,并没有让高芷兰感到高兴。 她总是一副不安的样子,许满仓便一直陪着她。 直到晚上休息之前,才稍微好了一些。 等高芷兰进到里间去休息,许满仓坐在外间沉思。 目前看来,这个高小姐没有任何问题,他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只是,许满仓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一位是真的。 可惜他之前并不认识高小姐,想要判断,似乎要另寻方法。 第163章 赫连族的危机 因为乾国的惠王,要代表乾国来进行谈判。 许满仓也就不必每日去跟陶陂装模作样互相气对方了。 有了时间,他便每日都带着高芷兰在边城中乱逛。 其实如今的边城,根本没有什么可逛的。 到处都是北狄士兵,那些店铺包括所有的民户,都被洗劫一空。 幸存的百姓,也都被看管起来,街道上没有一个乾国人。 有的只是地面上干涸的血迹。 高芷兰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每天牵着许满仓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不敢单独面对那些高大魁梧,让人看着就害怕的北狄人。 “忘忧,曾经高大夫就是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馆。” “他是个极好,极有善心的人。” “哪怕是没有一文钱的穷苦人,受了伤,生了病。” “被他得知后,也会给免费诊治,高大夫他,活人无数,整个边城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 许满仓说完,就看着高芷兰。 高芷兰已然听得眼眶红红,盯着医馆的旧址,神情哀伤不似作伪。 “接到噩耗,母亲一病不起,后来好些了,却又出了事,一直未能赶来,也不知我爹的尸骨...” “我知道在哪,你想去看看吗?” 高芷兰激动点头,许满仓便让人唤来护卫,陪同他们上山。 高大夫的墓地便在连阴山中,朝着边城的这一面,倒也没有多远。 两人没有坐轿子,因为要上山也没有骑马。 一路步行到了地方,高芷兰看到那个坟包,还有墓碑,顿时趴伏在上面痛哭不已。 许满仓只是静静的看着,想起高大夫出殡那日,满城缟白。 他也没拦着高芷兰,更没有劝慰,等高芷兰哭的几乎晕厥,才扶了她慢慢下山。 回府后,找了两个乾国丫鬟伺候着她沐浴更衣。 许满仓一个人回到了房间。 从种种迹象,以及高芷兰的表现来看,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挑不出来。 只是,一个文弱小姐,今日上山竟然跟得上也并未如何气喘出汗。 这让许满仓怀疑,这个高小姐,是会武的。 可他留意过对方的手,细嫩无比,不像是练过的样子。 许满仓这么在乎高小姐是不是真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将高家牵扯进来。 若是高大夫的家人平平安安的,好好的生活着。 他有能力的情况下自会报答一二,却也不会非要把高小姐带在身边。 现在的这个高小姐,她越是看不出什么破绽,许满仓却越是怀疑。 因为当初他还没有如今的身份,大将军就抓了他唯一的把柄。 这一次这么痛快的交人,许满仓可不会单纯的认为陶陂真的因为边城被自己拿捏了。 按照陶陂以往的做法来看,此人并非乾国的忠臣。 揉了揉脑门,房门被推开,呼厨炎大步进来。 “殿下,王上派了信使过来。” 说完,外面又进来一人,许满仓一瞧,正是老熟人勒都思。 勒都思大笑着走上前:“见过殿下。” “勒都思大哥,你怎么来了?” 勒都思哈哈笑着,给了许满仓一个拥抱,然后才说正事。 “王上命我来当使者,看看这边的情况。” 许满仓让人上茶,呼厨炎懂事的先离开。 屋内剩下两人后,勒都思问起跟乾国谈判的事。 “我王父有什么旨意吗?” “王上的意思,要什么殿下您做主就好,只是不能弱了气势。” 勒都思亲热的拍拍许满仓的肩膀:“我过来可不是带旨意来干涉你的,而是来帮你稳住某些人。” “省得有人不开眼,指手画脚,违背你的命令。” 许满仓自然知道勒都思指的是谁,听到这些话,内心也有点感动。 北狄王对他非常信任,也愿意给他撑腰,树立威望。 许满仓将他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跟勒都思说了一遍。 勒都思看了他们开出的清单,笑着说乾国不会同意的。 知道他们把仇津送回去了,换回了三个月的大军口粮,觉得这也不错。 而且以后乾国就少了一个将领,毕竟仇家,在乾国军中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前有范家,后有仇家,乾国看似实力强大,实则内里已经越来越虚弱。” 勒都思自豪的说:“反观我们北狄,虽然一直有内乱,但真正面对乾国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做叛徒。” 许满仓沉默,勒都思微微皱眉:“怎么,殿下不认同我的话吗?” “赫连族可是一直跟乾国有勾结。”许满仓说出担忧。 勒都思哈哈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我来之前,赫连族的大头人赫连通保,去王庭拜见了王。” 许满仓微微凝神,勒都思也没有卖关子。 “他亲口跟王承认了跟乾国大将军之间的一些交易。” “为什么?”许满仓忍不住问。 他想不明白,赫连通保有心篡位,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北狄王? 哪怕北狄王有证据,他也是不应该承认才对。 “自然是他怕了。” 勒都思告诉许满仓,他离开王庭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 赫连大妃谋杀吉思王子,被抓了个现形。 滋兰大妃要求王上严惩,否则就书信回滋兰国调动大军。 王上就把这个压力给到了赫连通保。 因为赫连大妃出自赫连族,滋兰大妃说了,如若不给一个交代,滋兰国就要发兵赫连族。 许满仓听得瞪大了眼睛:“吉思王子死了?” “没有,若是死了,这事就没得商量了,赫连大妃给吉思下了毒。” “幸亏发现的及时,被巫医灌了催吐的药,不过对身体肯定是有损。” 许满仓感觉太不可思议了,而且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 赫连大妃为什么突然对吉思出手了? 要知道北狄的王子,其实含金量不如乾国的皇子高。 因为将来不是北狄王想传位给谁就给谁。 任何一个王子都会成为大头人,然后带领部族发展。 谁最后发展的实力最大,可以碾压草原上任何一个部族,谁就是北狄王。 而那些大妃的娘家就是各个王子的后援。 第164章 变动 “赫连大妃谋害王子,这种事情在北狄也是第一次。” 勒都思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王上非常的愤怒,言明要杜绝这种事情,所以,若是滋兰国来攻打赫连部族,他不会管。” 勒都思说完,见许满仓表情并不高兴。 疑惑的问道:“怎么?” 许满仓回过神:“滋兰国实力很强吗?” 勒都思呵呵两声:“滋兰是个小国,自然比北狄要差远了,但是对方打赫连一个部族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上既然说了不管,那必然不会反对滋兰国大军进入北狄。” “原来如此,赫连部族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跟滋兰国较劲,其实赫连通保更怕王上会借这个机会除掉他吧?” 勒都思哈哈大笑:“殿下说的对,有王上在,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许满仓也笑了:“大哥这次来,恐怕不仅仅是谈判的事情,你是防着丘古带兵回去。” 勒都思有些惊讶了,他惊讶哈只儿的敏感,竟然能猜到。 “既然殿下猜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勒都思仅仅带着千余人来边城,但在边城去赫连部族的路上,早已埋伏了不少兵马。 若丘古得到了消息,要带兵回去,就会被拦截在半路上。 “哎...”许满仓叹息一声:“其实,此时并不是内战的好时机。” 乾国虽然不大清楚那边的内斗都是谁,但只看大将军陶陂明显就是不安稳。 此时占据了边城,第一次有了谈判的条件,应当全力从乾国要好处才对。 “我也知道,这次恐怕打不起来,王只是想教训一下赫连通保。” 勒都思更期望可以将赫连部族消灭,虽然这会让北狄的势力减弱不少。 可赫连部族始终是个不安定的隐患。 “所以,赫连通保主动交代了跟乾国的事,是想求王父出手?” 勒都思好好看了一会儿许满仓,认真的说道:“殿下聪慧。” 许满仓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算不得什么聪慧,我只是把自己放在赫连通保的位置去想。” “赫连通保这是为之前的张扬付出后果,现在他已经拿不出什么底牌了。” 说到这里,许满仓也好奇:“既然你来了,那就说明我王父并未被他说动?” 勒都思哈哈哈的笑:“殿下,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王上会不会留他,就要看这次的谈判了。” 许满仓摇摇头,这勒都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在故意考验他。 “丘古会听命吗?他不像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没有了赫连族,丘古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勒都思丝毫不担心。 但许满仓觉得,有点不太对。 “他已经知道了?” 勒都思摇头:“殿下,要首先保证您的安全。” 许满仓有些无奈,但同时还是感动,因为北狄王有在考虑他的安全。 或许是知道自己并非是真正的王子,所以对于北狄王的关爱,许满仓接受的总是那么小心。 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再怎么让自己努力去相信他就是那个换了身份的贵公子,但假的始终是假的。 许满仓让自己将那些没用的想法都清出脑袋,继续试着去分析。 “鲜于青哥如今丝毫不掩饰对丘古的追随,应该是出自鲜于大头人的授意。” “万一鲜于部族也一起反叛了,王庭跟屠各部虽然不见得会落败,但终究会让北狄元气大伤。” “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赫连部族跟乾国又有联系,若乾国此时抓住机会再次进攻草原,只怕....” 勒都思听着许满仓的分析,连连点头。 虽然王都考虑过这些问题,但哈只儿能想到,勒都思就觉得他很不错。 北狄人本是最信奉实力跟天意,喜欢简单暴力,不愿意用阴谋诡计。 赫连族起了不好的头,让整个北狄,都发生了改变。 “殿下不必担忧,因为赫连通保已经做出了选择。” “相比乾人,他更愿意相信王给他的保证。” 许满仓闻言,也就明白了,就算跟乾国如何合作,始终双方都无法真正相信对方。 生死之际,赫连通保也不会把一族人的性命都交付到乾国人手上。 “至于鲜于部族,殿下更不许担忧。” 许满仓点点头,刚要说话,只听门外传来声响。 他急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原来是高芷兰。 “我,我想找你...”高芷兰被门口的护卫拦住。 是勒都思带来的人,他跟王子在屋内说的事不能被人给听去。 高芷兰想进房间,被两个身材高大,面目深刻的北狄人拦住,吓得她缩到一旁。 许满仓回头:“大哥,回头再说。” 勒都思点点头,看向高芷兰,眼神莫名。 许满仓陪着高芷兰回到房间:“给你安排了乾国的丫鬟,你无聊可以跟她们聊天。” 这两个乾国丫鬟,并非是从草原带来的女奴,而是从边城的俘虏里寻来的。 在这里做些伺候人的活,至少可以吃饱,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她们也愿意。 “我只想跟着你,你不在,我心里好慌。”高芷兰楚楚可怜的说道。 许满仓露出一丝怜惜,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不用怕。” 高芷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娇羞,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暧昧的气息在盘旋着。 许满仓陪高芷兰待了大半日,直到夜里她睡着,才离开房间。 出了房间,许满仓把两个丫鬟叫到身边询问,得知高芷兰并没有什么异常,才交代她们要好好伺候。 之后,许满仓去寻了勒都思,勒都思还没有休息,让人备了酒菜在等他。 “那个女子,你喜欢?” 许满仓饮下一杯烈酒,轻轻摇头:“她是我恩人之女。” 勒都思其实已经知道了,许满仓不在的这半日,他已经什么都打探出来了。 “就是这样,我才怕你喜欢她。” 许满仓疑惑抬头,勒都思严肃说道:“你可以有很多女人,但王子妃只能是阿伊腾格里。” “呵呵,我明白的。” 见许满仓懂了,勒都思便也不再多说。 第165章 高小姐的心意 高芷兰在许满仓离开后不久就醒了。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睡着。 身下铺着锦缎被褥,房里摆着名贵摆件,身上穿得也是极好的衣裳料子。 高芷兰侧过身,看向房间,这里被那个北狄王子布置的很好。 当真是很宠她,几乎把边城里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这来了。 只是让高芷兰意外的是,这位王子似乎不好女色。 是真的对她没有那种想法,还是假装的,高芷兰看得出来。 想到这里,高芷兰起身下床,点燃了油灯。 然后拿着油灯走到了铜镜旁。 镜中的她看起来肤如凝脂,在油灯的光亮下有种朦胧的美。 高芷兰一手摸了摸脸,她知道自己虽算不得绝色,可也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怎么那个北狄的王子,对自己一点都不动心呢? 可若是真的不动心,又为何对她这般好? 难道真的是为了报恩?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许满仓走了进来。 “我见灯亮着,便进来看看,怎么起了?” 高芷兰穿着一身白色细布里衣,散着一头青丝,略微昏暗的光线下,她十分的动人。 “殿下。”高芷兰起身,轻轻行礼。 再抬头,已是双眼湿润,我见犹怜。 “怎么了?”许满仓见她哭了,走到近前:“怎么又哭了?” 高芷兰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摇头:“没什么,惹殿下烦心了。” “我没有烦,只是觉得你总是这样对身子不好。” “殿下,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 许满仓想了想,安抚道:“眼下让你单独离开,我怕你还会有危险。” “你知道,乾国人恨不得拿住我的把柄,而现在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所以你暂时先跟在我身旁才安全。” “待解决了边境这边的事情,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替你安排,可好?” “殿下?”高芷兰感动的泪眼汪汪,突然扑到了许满仓怀里。 许满仓一时有些心跳加速,却没有动,任凭对方抱着自己。 “殿下,难道还要送芷兰离开吗?”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当然可以离开,我现在留你,并不是想...” 许满仓的话未说完,高芷兰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一股像是花香的气息钻进了许满仓的鼻子,柔软的小手,让许满仓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了没敢动嘴唇亲上去。 可那触感贴在唇上,不是他想不碰就碰不到的。 感受着手心传来炙热的呼吸,高芷兰也像惊醒似的急忙收回手。 “殿下...” 此情此景,柔弱貌美的女子那娇羞的眼神,好似予取予求。 许满仓不过一个少年,又早已尝过女子的滋味,如何能不冲动。 只是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稍稍退后两步。 且不说这女子的身份,他还无法确认。 便是这高芷兰真的是高大夫的女儿,他也不能。 寻找高大夫的女儿,许满仓当真是想着报恩。 他已经察觉自己如今变化许多,曾经作为应当被可怜的人时他还知晓可怜别人。 如今身在高位,那种仁慈却是少了不少。 许满仓也怕自己有一天彻底不像人了,高大夫便是他心底最纯善的人。 高大夫的女儿,自然也不同。 “忘忧,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若是觉得烦闷,我带你去骑马。” “今夜我便不住在外间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唤丫鬟来就好。” 说完,许满仓转身离开了房间。 高芷兰看着那扇被关上的房门,紧紧握着拳,用力到指甲都刺破了皮肉。 她感觉这北狄的王子明明已经动情了,却没有碰她。 低下头,高芷兰的目光谁都看不到... 第二日,许满仓来陪高芷兰一同用了早饭。 然后说是带她出去骑马,高芷兰露出一副又期待又害怕的神情。 两人带着护卫出了城门,高芷兰看着远处的草原有些紧张。 许满仓给她挑选了一匹乖顺的马:“不用怕,我们就在这附近转转,城里跑不起来马。” 扶着高芷兰上了马,许满仓发现她好似不会骑。 “我从未骑过马。” “无妨,我会护着你。” 许满仓牵着马,马上坐着高芷兰,就这样带着她在城门外一遍遍的溜着。 高芷兰慢慢克服了紧张,她脸上带着笑,到处张望着。 “殿下,骑马的感觉真好。” 许满仓嗯了一声:“骑马很好学的,你要是喜欢,这匹马送给你,没事的时候你可以骑马玩。” 高芷兰坐在马背上,笑颜如花:“殿下,您对忘忧真好。” 许满仓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殿下,我想跑的快一些,又不敢,您要不要上来带着我?” 高芷兰邀请完,脸又红了,还不敢看他。 少女的心思全都在脸上,许满仓哪里看不懂。 但他没有上马,只是说道:“忘忧,你是我恩人之女,我寻你,是想报答你。” “至少不会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什么危险,至于其他,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许满仓说的很直白,高芷兰脸色飞快苍白起来。 两人溜了一会儿马就回了城,呼厨炎正在府外等候。 见他回来,行礼后说是有要事相商。 许满仓便将高芷兰送回院子离开.... 当天许满仓没有再过去,只是暗中询问了那边的护卫以及丫鬟。 丫鬟说高小姐在房中哭泣了许久。 许满仓能感觉出来,这位高小姐似乎对他有些意思。 不过,两人也才认识不久,许满仓又对她始终抱着一点警惕,怎么可能真的要了她? 之后的日子,许满仓偶尔会去见见高芷兰,询问她是否缺什么。 其余时间都有意无意的避着,不再靠前。 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惠王到了边境,进入了奉池关。 大将军陶陂带着一众将领赶去拜见。 年轻的惠王一身蟒袍,发顶束着金冠,玉树临风。 只是说了几句话,便露出了底。 大将军陶陂瞧着惠王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有了数。 这位应该是一点行军打仗的事都不懂,肚子里也没什么货。 不过表面上,陶陂却不敢怠慢,因为他知道,皇上让惠王来,是要给惠王贴金。 第166章 赵峥的无奈 惠王身边有个护卫,同惠王差不多年纪。 陶陂发现,每当惠王强装镇定,实际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 他都会下意识的去看这个护卫,因此,便让陶陂上了心。 当日在奉池,给惠王接风洗尘。 惠王表现的如传闻中一般,风度翩翩,气质温润。 无论是对谁都表现的很谦逊有礼,身上一点没有皇子王侯的贵族傲气。 对待陶陂,惠王更是谦逊中带着一丝尊敬。 “陶大将军,边关苦寒,这两年辛苦大将军了。” 宴席上,惠王主动给陶陂敬酒,陶陂连忙起身,双手举杯言称不敢。 “王爷,臣惶恐,皇上将边境交给微臣,臣却没有替皇上守好边境。” “幸亏王爷您来了,以后微臣也算是有了依靠。” 惠王赵峥连忙也站起来:“大将军言重了,本王从未上过战场,还需要大将军指点一二。” 一番客套,两人总算是坐下说话了。 陶陂没有急着跟惠王说这边谈判的事,而是关心惠王这一路的辛苦。 几杯过后,惠王有了些醉意。 他身边的护卫说道:“大将军,王爷不善饮酒,属下先送王爷回去休息。” “好,那微臣也先告退,王爷,您先休息,明日微臣再向您禀报。” 陶陂离开后,护卫扶着惠王进了卧室,这里已经被装扮一新。 等奴婢伺候好惠王洗漱更衣后,护卫让奴仆都出去,开口说道。 “今日得见这位大将军,王爷觉得如何?” 这名护卫姓范单名一个招字,是赵峥的母亲范臻给他的人,因此他也不敢怠慢。 “本王觉得,这位大将军很是威严。” 赵峥说完就停了口,看着范招。 范招等了一会儿,见惠王只给了这么一个评价,面上没什么表情。 “一个大将军,手握重兵,若是没有威严如何能服众?” “对,你说的没错。”赵峥态度十分好。 “王爷应当也学学,他即便再有威严,也只是个臣子,您是皇子,是王爷,在他面前应该比他更有威严才是。” “如若不然,便有那欺主之人不懂上下尊卑。” 赵峥闻言,脸上有些犹豫:“可是,我是真的不懂行军打仗。” “边城那边,听说有十万北狄大军,如果我乱指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范招板着脸说道:“王爷何必担忧,皇上让您来的意思,看来您还是没有明白。” “若是出了事情,自然有其他人替您担当,但是您的架势必须拿出来。” 见范招说的这么严肃,赵峥只能点头:“好吧,那本王就听你的。” “时候不早,王爷早些休息吧。” 范招双手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了。 寝室内,赵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敢大声,怕被那范招听去。 而且,就连身边伺候的奴仆,赵峥也不知道有谁是他母亲安排的人。 自己拉了杯子躺下,赵峥虽然喝了酒却一时睡不着。 他自然明白范招的意思,可让他摆谱,是他一直学不会的事情。 从小赵峥便知道自己不受母亲喜爱,回宫后,那些皇兄皇弟,也各个都比他聪慧。 所以赵峥想要得到宠爱,便只能比他们更乖巧懂事。 范臻一直以为,赵峥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没有学会尔虞我诈。 但她不知道,正是因为赵峥懂,才会示弱自保。 在皇宫里,即便是一个小太监,小宫女都不能小视。 所以赵峥才会对谁都态度谦虚和蔼,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性情十分的温和。 如果他真的像范臻所期待的那样,头角峥嵘。 一个没有母妃在后宫守护的孩子,只怕早已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一根。 范招让他在面对大将军的时候威严一点,赵峥十分的为难。 虽然他什么情报都没有,也不了解这个大将军。 可赵峥知道,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简单之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赵峥终于睡着。 第二日,他贴身伺候的伴当小太监才有机会靠近身前伺候。 吃过朝食,护卫通禀说大将军求见。 赵峥急忙换上蟒袍招了人进来说话。 “王爷,今日微臣带来了一些清单,有整个边境目前储存的粮食以及军械。” “还有之前北狄开出的谈判要求,还请王爷先过目。” 赵峥接过两份清单,仔细查看起来。 这奉池城内的粮仓剩下的米粮,光是供应乾国士兵都用不上一个月。 而北狄要求的数量,这剩余的根本就不够。 “北狄真是岂有此理,真当乾国是他们的粮仓了,想要多少就多少?” 一向好脾气的赵峥看了北狄开出的清单也是忍不住发怒。 陶陂在一旁没有说话,惠王来了,那么谈判的事情他就无法做主了。 看得清楚明白之后,赵峥询问陶陂:“大将军怎么看?” “微臣觉得,北狄的这份清单还有谈判的余地,并非是他要多少便是多少。” “那,本王是不是要去跟北狄的官员去谈?” 赵峥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北狄人,他只听说北狄人各个骁勇善战,凶猛残忍,如同野兽。 “此次北狄也派了一位王子过来,身份上倒是跟王爷您差不多。” “哦?那说明他们也挺重视的。” 不是一个普通的北狄官员,赵峥觉得还好。 “关于这位北狄王子,其实,微臣跟他是旧识,他曾经在乾国长大。” 见赵峥好奇,陶陂就将许满仓的身世讲给赵峥听。 当然,说的是许满仓是个弃婴,被边城百姓收养长大后,认回北狄的亲爹,现在带兵来欺辱当初养大他的百姓。 “真是忘恩负义,难怪人人都说北狄人是野兽,果真如此。” 赵峥确实是真气愤不已:“那他的养父母呢?” “哎,上次北狄攻城打仗,应该都死在战乱中了。” 赵峥一拍桌子,怒骂道:“如此不义之人。” “王爷莫要为那种人生气,微臣只是觉得这位北狄王子毫无人性,恐怕谈判之事不容易商量。” 赵峥回过神,对啊,他在这里义愤填膺也没用,主要还是要尽快的,完美的办好父皇交给他的差事。 第167章 两子相见 “王爷,不知您来之前,皇上有没有旨意?”陶陂问道。 惠王摇头,他倒也明白陶陂的意思,是想问个底线。 “虎州堤坝需要修缮,惠州又刚刚解决了野人部落,国库也不充裕。” “所以边城一事,若是北狄愿意拿点好处就走,也算是免除了一场祸患。” “可若是他们贪心不足,那也只能打了。” 乾皇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惠王可以动用多少,却也表达了态度。 同意谈和是避免边关百姓因为战乱受苦,并不是怕了北狄。 惠王赵峥记住了这一点,也准备就按照父皇的意思来做。 “王爷,边城虽然只在边境占据一角,地理位置却十分的重要。” “若是强攻,我们需要大量的兵马将连阴山那边也堵住才行。” “这样一来,所消耗的也不是一个小数。” 赵峥微微皱眉:“我听闻,北狄人不擅长守城,怎么大将军没有信心夺回边城吗?” “并非如此,只是之前那位北狄王子说,若我们执意攻城,他会杀掉城内百姓不说,还会拆了边城外面的城墙。” “什么?”赵峥怒道:“他不怕我们大举进攻草原?” 陶陂没有出声,赵峥也冷静下来。 虽然他从未来过边境,可乾皇当年两次亲征草原的事所有人都知道。 北狄如果真的能打下来,早就打了。 “大将军,跟那边说一下,安排谈判吧。” “是,微臣这就去安排。” 陶陂离开后,立马派使者去边城见北狄王子,商议双方谈判之事。 许满仓听到消息,跟勒都思商议了一下,觉得应尽早。 就让人回复说午时,还在两军中央。 待人走后,勒都思很好奇乾国的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满仓也不了解,他虽然在乾国长大,但从未接触过什么高层次的人。 只听闻过乾国皇帝是个能征善战之人,其他的皇室成员,都不知道。 勒都思让奴仆准备了一套华丽的服饰,让人给许满仓打扮。 “不管那乾国的王子是什么样的人,哈只儿你是咱们北狄的王子,不能被比下去。” 许满仓笑着应允,倒也不会觉得紧张。 快到午时,有士兵来报乾国那边有人往中间草棚来。 许满仓便带着勒都思一起出了城。 听说那边人数早已超过三人,许满仓便又叫上了呼厨炎跟丘古。 然后点了一队护卫,浩浩荡荡的过去了。 赵峥坐在简陋的草棚子里,倒也没有挑剔。 看到对面出来一支队伍,他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北狄人十分的凶恶野蛮,有些地方不了解,甚至说他们吃生肉甚至吃人。 传的跟恶鬼一样,就连赵峥,也早已在心里给北狄人安上了一个残忍的形象。 随着对方队伍越来越接近,赵峥有些坐立不安。 但看看身旁身后的护卫,还有大将军在身侧,他又强装镇定。 总之,赵峥是不会弱了乾国的威风。 许满仓骑着黑龙马王,在草棚外停下。 赵峥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有些惊讶。 这位北狄国的王子,生的并不吓人。 因为是混血的缘故,脸庞比旁边的那些北狄侍卫要柔和些。 鼻梁比一般乾国人要高挺,眼睛也很深邃,看着竟有些俊美。 尤其是他骑的那匹马,披着马铠,非常的神俊,让赵峥都有些羡慕。 许满仓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矫健。 并不像乾国皇室,上下马需要奴仆垫脚。 总之,两人第一次见面,赵峥哪怕对北狄人天生厌恶,面对许满仓也没有觉得讨厌。 赵峥也并不知道,许满仓是他母亲的另一个“儿子”。 许满仓走进草棚,直接坐到赵峥对面,没有任何寒暄。 然后就盯着赵峥看,范臻在乾国的儿子,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许满仓知道,这位惠王并不是范臻的亲生骨肉,更不是乾皇的骨肉。 就是不知道,若是乾皇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表现? 随后许满仓轻轻摇头,他跟这惠王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他人手中棋子。 赵峥被许满仓黑漆漆的眼睛盯的有些发毛。 两人虽然都未说话,但陶陂已然看出来,他们的王爷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哈只儿王子,这位是我们惠王殿下。” 许满仓坐在那,随意拱拱手:“那么,这次谈判,王爷有权做主了?” “自然,本王来此,正是为了解决边城之事。”惠王急忙说道。 “好,那也就不要耽搁了,想来清单也看过了吧?若是同意,尽早将粮草物资运过来,我们也好早些回去。” 赵峥微微皱眉:“本王可没有说同意了你们的无礼要求。” “无礼?”许满仓哈哈的笑了起来。 “王爷,反正我们的条件已经摆在了这里。”许满仓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陶陂。 “在王爷到来之前,大将军已经跟本王子拉扯了许久,早知他做不了主又何必浪费本王子的时间?” “所以,条件是不会改的,王爷你如果也做不了主,不如叫你们皇帝来谈好了。” 赵峥猛的拍了桌子:“大胆。” 他这一喊完,许满仓身后的护卫全都拔了刀,甚至架上了弓箭。 “王爷,你们乾国人的威风不要在本王子面前摆。” “本王子没那么多空闲,陪着你们一趟趟的谈。” “怎么,这么大的乾国,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了吗?” 赵峥呼吸渐重,他现在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北狄王子,贪婪的让人厌恶。 “你们侵占的是乾国的土地,还想要我们给赔偿?” 许满仓只跟赵峥说了这么几句,便大概已经明白这位乾国王爷的水平。 比陶陂差得远,还单纯的很。 “哎,车轱辘话本王子说的累了,总之,明日午时之前,你们给不了一个准确的答复,我们就开始拆墙。” 许满仓说完,就要带人走。 赵峥跟着站起来:“你若敢如此,我乾国大军定然踏平草原。” 许满仓扭头:“那便打吧,正好闲的难受。” “也让我瞧瞧乾国的皇子,比之我这个北狄王子,谁在战场上更胜一筹。” 许满仓说完,转身就走。 他身后的丘古凶狠的瞪了赵峥一眼,赵峥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等这些北狄人走了,赵峥有些无力的坐下,看向陶陂一言不发。 第168章 表态 简单的会面,让赵峥知道事情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糟糕。 对面的北狄人,根本就没有好好谈的意思。 在赵峥的想法里,谈判应当是两方引经论典来争论,谁有理谁就占据主动。 可是今天的初次会面,对方根本就不讲理。 赵峥虽然没什么能力,可自幼饱读诗书,对上这个北狄王子如此做派,他便没了主意。 一路隐忍着,回到奉池,就忍不住了。 “陶大将军,本王看这北狄明显就不想好好谈,他们是想要开战。” 奉池以及边境的存粮和物资,赵峥已经看过了,还不够对方要的一半。 可若是跟朝廷求援,让父皇再批些下来,那就显得他太过无用了。 赵峥怕母亲因此失望,对范臻的敬畏甚至超过了父皇。 他也明白能来边境,都是他母亲一手谋划的。 为的就是让他累积一些资历,将来有资格争夺那个位置。 所以此时的赵峥,有些急躁,为对方的难缠而急躁。 他当然也知道,轻易是不能开战的。 若是北狄真的毁了城墙,光是那一段,足以让父皇大怒。 虽然可以再重新建,但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 最重要的是,北狄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等他们建新的。 一定会时不时就来突袭,到时候边境将战火不断。 陶陂没有说话,因为惠王来了之后,他便决定一切都由惠王做主。 最后结果怎样,都不关他的事。 赵峥建陶陂也没什么主意,便让他先下去了。 然后去询问范招,范招今日全程跟随,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爷,不管最后是和还是战,您不能先乱了分寸。” 惠王今日的表现,实在让范招觉得失望。 “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但您今日却表现的太明显了。” “我..”赵峥紧了紧拳头:“本王只是太气愤。” “生气也无用,您代表的是乾国。” “那我要怎么做?我怕一言不合,他们万一真的要打呢?” 范招只是个护卫,但依然不影响他此时看赵峥的眼神,透着鄙夷。 “乾国何时怕打仗了?您的这番话,若让皇上听到,只怕以后再不会重用。” 赵峥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也不介意范招的眼神。 “范侍卫,你若有办法,就教教本王吧,本王不想让母亲失望。” 范招心中轻叹,开口说道:“王爷只管让人送信,给出一个您觉得合适的清单,明确跟他们说,若不同意,那便开战。” “这一两日,调动边境大军围堵边城,时刻准备开战。” “总之,两方谈判,谁先示弱,就必然要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至于王爷怕打仗,那更没必要。” 范招轻声道:“王爷若是敢于带兵主动出征,哪怕失利,皇上也不会责罚。” 赵峥还在想范招的这些话,又听他说道:“王爷,您首先要了解您的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王...明白了。” ...... 许满仓在傍晚准备陪高芷兰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对方使者送来的信。 信是乾国惠王亲笔写的,字迹飘逸端正,看着挺让人赏心悦目的。 许满仓也学写字了,终究是时日短,很不好看。 而且他不但要学着写乾国文字,还要学北狄文字。 拿了信件,许满仓让高芷兰先用饭,他去了府中收拾出来的书房。 信中惠王的说词,就是按照范招的意思写的。 也重新给了一份补偿清单,比他们狮子大开口要的要少一半。 但其实收了这些,北狄这一次也算是大丰收。 供应整个草原度过寒冬是足够的了。 许满仓看完后,直接出府,去外面寻了几个将领以及勒都思商议。 丘古看完清单后,觉得太少。 呼厨炎的意思是一切由王子殿下做主。 而鲜于青哥就不必说了,他把墙头草演绎的非常好,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 勒都思看完后,也表示让王子做主,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代表王庭给予支持。 勒都思的话,让丘古表情有些凝重。 似乎,王上对哈只儿王子放权太大了,这是其他几个王子都没有过的。 “既然如此,那就打?” 许满仓的话,让丘古都诧异了,他以为有王庭支持,许满仓会答应乾国给出的条件。 没想到,他竟然是要打。 “虽然我们不怕打仗,但马上就要入冬,别到时候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还带不回物资。” 许满仓听到丘古的话,露出一副吃惊的神态。 “怎么?丘古将军原来是怕打仗吗?” “乾国人不给足,那咱们就自己去抢好了。” 许满仓笑道:“已经占领了边城,至少从边城到奉池这一块,再没有什么阻碍。” “我们连边城都攻的下来,难道还会比之前难打吗?” “我倒是不知道,丘古将军原来这么怕,实在不行,丘古将军先带赫连部族的士兵回去吧?” “我跟屠各部和鲜于部,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 丘古被许满仓拿话刺激的恼怒不已:“论打乾国,我丘古一向都是冲在最前方的,殿下难道不清楚?” 许满仓摸了摸肩膀,当初被丘古射中的地方还留着浅淡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便给对方回信。” “只说给他们十日凑齐粮草,否则北狄铁骑将踏遍边境!” 屠各部的呼厨炎以及鲜于部的鲜于青哥立马恭敬领命。 丘古也只得不情不愿的行礼。 他不是怕打仗,杀戮反而会让他兴奋。 只是被许满仓如此命令让他心中有些不爽罢了。 待三位将领离开,勒都思笑道:“殿下越来越有大头人的风采了。” 许满仓也笑:“我辈男儿,就算不能醒掌天下权,也断不能授予他人之手。” “好,殿下说的好。” 勒都思很是欣慰:“殿下有如此志向,将来又何愁不能醒掌天下权?” 勒都思站直身体,面向许满仓,然后恭敬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是几个王子之中,最像王上的,将来定然能心想事成。” 第169章 范臻的指示 勒都思表明了态度,在所有王子中,他最看好哈只儿。 虽说王上不会在明面上偏心哪个王子,但只要是人都有喜好。 暗中会给哈只儿什么支持,也是可能的。 眼下,哈只儿若是将边境之事解决好,那便有了威望。 想来以后王上还会逐步加强哈只儿的威望,让他在草原上人人都崇敬。 可以说北狄的王权还不完善,并不像乾国那样只能父传子,旁人拿去就是谋朝篡位。 若是出现一个强大于王庭的部族,同时也可能会出现两个王。 勒都思是个聪明人,他依附于拓跋族,自然希望下一任北狄王,依旧也出自拓跋族。 拓拔族的实力自不必说,他们已经统治了草原两百多年。 所有的北狄人,心里已经习惯了王庭的权威跟代表性。 许满仓若是知道勒都思心里的想法,定然会有些同情。 因为范臻是不会让他顺利夺位成为北狄王的。 范臻的目的,在许满仓看到惠王后,就彻底明白了。 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许满仓并不是太了解,但能看得出,她已经疯了。 一个内心疯狂的女人,在两个国家安排了两个假儿子。 要搅得两个国家民不聊生,要让两位帝王悔恨终身。 她以一个女子之身,妄想颠覆两国,现在看来,竟真有可能。 正想着,有人来报,屠各部族有人来寻他。 问了一声是一个乾人大夫,许满仓便知晓是谁了。 勒都思听到是王子部族的人来寻他,便先行离开。 许满仓让人带了冯大夫进来,屏退众人。 “冯大夫,您怎么来了?可是部族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满仓见冯大夫一身风尘,想要让人备水,先洗洗再休息一下。 冯士却先掏出了一封信:“夫人送来的,我不放心让旁人送,所以只能自己来。” 许满仓接过信,打开看了许久。 “冯大夫,这封信,您看过吗?” 冯士摇摇头:“没有您跟夫人的允许,我是不会看的。” “嗯。”许满仓将信收好,给冯士倒了一杯茶。 “既然来了,冯大夫就在这边城休息几日吧,我想这边的事情,也快要有个结果了,到时我们一起回去。” 冯士点头同意,许满仓便吩咐人来带他下去休息。 等屋内再次剩下许满仓一人后,他又拿出那封信。 信上说,让他占据边城,不可轻易交还,最好能跟乾国开战。 还让他即刻就开始拆除边城外的城墙,方便日后北狄大军进出。 许满仓将信纸泡进茶杯,用手指搅了搅就成了一团浆糊。 他起身出了房间,高芷兰身边的丫鬟在院外站着。 “何事?” “殿下,小姐想要见殿下一面。” 许满仓此时没有心思去应付那个不知真假的高小姐,因此让丫鬟回去。 “就说我有事情忙,空闲时再过去,让她早些休息。” 丫鬟不敢多说什么,急匆匆的提着灯笼离开。 许满仓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天空,能看到满天星辰。 此时的夜间已经有些冷了,许满仓穿着一件舒适的单衣,能感受到一丝寒气。 但他没有去加衣服,而是仔细的体会。 回想曾经挨饿受冻,如今衣食无忧,竟有些忘记了那种感觉。 ...... 第二日一大早,许满仓便召集三大部族将领,以及勒都思一同议事。 许满仓提出现在就开始拆城墙,几个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城墙一拆,那便是决定要打了。 见几人都不似往常那般说话,就连丘古都没有作声。 许满仓就拍板决定,让几人去准备。 那巨石条建的城墙,拆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许满仓让人在城墙下面放火烧,烧了好几个时辰,又让人打了冷水往上浇。 这时候石头就脆了,好砸的很。 这法子,还是当年采石的时候,见旁人试过。 这边北狄士兵们忙着拆墙,另一边乾国军队中虽然看不懂城内的情形。 却可以看到一连几个时辰的烟滚滚的飘向天空。 有人禀报了惠王跟大将军,两人一想,就知道北狄人在毁坏边城,兴许还是城墙。 “他们怎么敢的?不是说十日后给答复吗?” 若不是大将军跟范招都在,惠王赵峥差点就急的团团转。 “那城墙不能让他们毁了,大将军,现在北狄人不讲信用,我们该如何?” 也顾不得其他了,赵峥实在是没了主意。 他嘴上说着不行就打,可也没有那个魄力真的下命令,只好跟陶陂求助。 “大将军,你对边境比较熟悉,有没有办法去阻止他们?” 陶陂倒是还淡定:“王爷,为今之计,要么立即答应他们的要求,要么,立即发兵攻打边城。” 赵峥也知道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但无论选择哪个,他都没有把握。 “大将军,可是我们一时之间去哪里凑那么多的粮食物资?” 粮食倒也还好,乾国地大物博,土地肥沃,又极少发生天灾。 除了靠近阴白河的地界,偶尔有水患,其余中原内陆收成还算富足。 百姓每年缴纳粮食,还能供应边军,也没见饿死的。 所以赵峥觉得征调粮食应该不难。 可清单里还有大量的铁器,盐之类的,这些在乾国都不是可以随意流通的东西。 陶陂闻言,回问道:“若是可以凑齐,王爷是决定要和了?” 赵峥抿了抿嘴,他心里终究是觉得,能和平把北狄人送走,比开战要好。 可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若是真这样做,无论是父皇还是母亲,都会失望。 所以,这种话,赵峥希望是由大将军开口。 但陶陂显然不会给赵峥这个台阶下,只是等着听命行事。 “那就,再派个使者过去,问问他想怎么样。” 陶陂暗中摇头,这位三皇子,当真是个废物。 他以为拖延就能解决问题吗? 但陶陂依旧点头称是,安排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过去找北狄王子谈。 那使者去了之后就没了动静,半天后,冥骑着马冲到草棚前,往桌上搁了一个盒子。 陶陂让人取回,当着赵峥的面打开。 赵峥往里一瞧,顿时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第170章 丘古的不安 盒子里装着的,是那使者的人头,里面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着,若这十日内乾国将北狄索要的东西凑齐他们就撤兵。 但城墙会从现在开始拆,若是想要保住城墙以及整个边城,就要看他们动作快不快,有没有诚意了。 赵峥吓病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一个惨死之人的头颅。 血淋淋的,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他被送回寝室,躺在床上一身身的冷汗往外淌。 等服用了随行来的御医熬的安神的汤药后,才勉强能入睡。 但第二日醒来后,赵峥就急忙让人拿他的令去调集物资。 赵峥害怕了,北狄人的凶残让他长了见识。 他们竟然杀使者!简直是粗蛮不可理喻。 陶陂得知后,找到赵峥,又确定一遍:“王爷当真想好了?” 赵峥无奈道:“陶大将军,我想好了,咱们确实可以跟北狄开战,而且我们占着大义,是北狄先侵犯我们的疆土。” “既然如此,惠王何不下令攻打?” 赵峥犹豫道:“可是,可是打仗也要消耗大量的物资,而且,而且还会死很多人...” 陶陂不再多问:“那微臣就去帮忙调集粮草物资了。” 陶陂行礼后回到自己的将军府,寻到薄新蕴。 “薄管事,用最快的速度送信去宁州,将边境一事,以及惠王的决断上报朝廷。” 薄新蕴听完没有动:“大将军,您是想让皇上将惠王宣召回去?” “这位王爷,还不如一个兵卒。” 陶陂一点都没客气:“实在废物。” 薄新蕴闻言笑了笑:“这样岂不是更好?如今二皇子已经失去了圣宠,三皇子又如此无能,将来还有什么人能撑起乾国呢?” “自然是要靠大将军您了。” 陶陂顿住,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留惠王在此处?” 薄新蕴点点头:“惠王要用他自己的令牌调集粮草,将军就让他调。” “但据在下所知,边城已经开始拆墙砸屋,明显就是想要挑起战争。” “到时,将军您便可以带兵出战,挽救乾国的颜面。” 陶陂觉得薄管事说的很有道理,他也明白自己此时最紧要的是做什么。 是去军营,收买人心,携大义引起那些士兵的共鸣。 想明白了,陶陂便想离开,但仔细想想,还是让薄新蕴往朝廷去一封折子。 “不能让人拿了把柄,其中如何说,薄管事你来执笔。” 薄新蕴微微躬身:“是。” 边城里,许满仓带人在看无数士兵拆除坚固的城墙。 当初这城墙,还有他的一份贡献在其中。 采石的日子,大哥嫌苦不肯去,却是许满仓愿意干的活。 因为在山上,至少可以有口饭吃。 今日他以北狄人的身份,亲自下令砸碎自己用血汗筑起的城墙,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转身回望,边城已没有了从前的模样。 从前有牵绊的亲人也好,仇人也好,恩人也好,都像这座城一样,消失了。 呼厨炎以及鲜于青哥虽然觉得殿下太果决,可也没有反对。 是打还是和,既然殿下有主张,他们听命就是。 但丘古就有些不安了,一来是许满仓态度的转变。 二来,便是他跟赫连部族联系不上了。 现在赫连部族共有三万多兵马跟他在边城,部族内倒是还留有兵马。 可万一王庭跟屠各部联合,只怕大头人也抵挡不住。 这个想法,是丘古在发现自己联系不上部族后,想到的最坏的可能。 但眼下,哈只儿跟王庭使者勒都思都在边城。 勒都思没有带大军来,屠各部的呼厨炎带来的兵马也没有回去。 若是真的草原深处的部族有变动,应当会有大军调动才对。 也不会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开战。 丘古看了眼勒都思,感觉好像是勒都思来了之后,哈只儿就不想和谈了。 他不能不怀疑这是北狄王的命令。 如果北狄王真的要在这种时候对赫连部族发兵,应当不会下这种命令。 丘古想不明白,但不妨碍他对危险来临时的敏锐直觉。 草原上,优秀的猎手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因此,看着哈只儿王子偶尔跟勒都思窃窃私语,丘古有了离开边城的打算。 纠结半日过后,丘古找到了许满仓,跟他说明自己想要带兵回部族。 许满仓知道他是察觉了什么,可还是面露不解。 “丘古将军,或许不日我们将与乾国开战,你这个时候带兵回去,岂不是临阵退缩?” 丘古冷哼一声:“我丘古在北狄,没有人敢说我是临阵退缩的孬种。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哦?”许满仓掏了掏耳朵:“那丘古将军能否告知本王子,是什么理由?” “我联系不到我们部族的人了,最近天空上干净的很,我们赫连部族的鹰使一次都没有来过。” 许满仓摇摇头:“我想是丘古将军多心了,赫连部族在草原深处,怎么会有危险呢?更何况,若真的有事,王庭也不会坐视不理。” 丘古心道,就是怕王庭动了心思。 毕竟这几年,赫连部族有心争夺王族的心思传遍了整个草原。 都说赫连通保不把王族放在眼里,但丘古很清楚。 他们虽然张扬,那些话却不是从赫连族传出去的。 又有哪个猎人,会在瞄准了猎物后,还弄出声响来提醒的? 丘古并没有那么多心思,他算是个比较直的人。 可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或许这就是王族自己散播的消息。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屠各部跟鲜于部,加起来也有六万兵马,足够王子差遣了。” 许满仓面无表情:“若是因为丘古将军擅自带兵回返,让我们这一战失败,到时候不光会死伤无数部族勇士,想要得到的冬粮也将化为乌有。” “丘古将军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还是你们赫连部族能担得起?” 丘古咬牙切齿道:“王子的意思是,不准我走?” “对,本王子的命令,你可以不听,但若是你一意孤行,将来发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就将由你们赫连族承担。” 第171章 此人非彼人 许满仓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丘古眸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深藏在逐渐平和的目光之后。 “目前的形势不用我多说,丘古将军可自行决断。” 许满仓淡淡的看着丘古,声音也变得柔和:“但将军决定之后,我也会放出鹰使,将一切告知王上。” 丘古始终看着许满仓的眸子,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犹豫,但他失望了。 许满仓清秀的面孔上始终带着平静,似乎在和他谈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丘古虽弑杀,有时也有些鲁莽,但却不是傻子。 他若此时旨意带领麾下儿郎离开,那就是当面和许满仓撕破脸了。 和许满仓撕破脸,相当于反抗王庭,勒都思和呼厨炎都在这,他们的鹰使一旦发出,等待赫连氏族的只能是毁灭。 故此,虽心中万般不愿,丘古还是低头了。 “王子误会了,我没有一定要走的意思,一切还听王子差遣。” “只是王子,若真要和乾国开战,请遣我为先锋,我要用乾国军士的血,来祭奠战死的儿郎。” “到时会有布置的。” 许满仓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丘古将军如果没其他事,可以下去了。” 丘古藏在眼底的阴狠闪烁了一下,转头离开,过了一会儿,许满仓差人叫来了勒都思,并将他和丘古的对话全盘拖出。 “王上早就猜到他会如此了。” 听闻此事之后,勒都思没有任何意外,反是看向许满仓,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许满仓想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开战,可按丘古的意思,让他带人先上。” 勒都思闻言一怔,下意识问道:“殿下已准备好开战了?我还以为……” “开战与否并不重要,我们此番出征,目的是收获足够过冬的物资。” 许满仓轻笑了一下:“至于这物资是乾国主动送来,还是我们自己过去拿,都没什么区别。” 勒都思没再说话,他似乎听懂了许满仓的意思。 即便要开战,许满仓也会让丘古的人先上,利用乾国的兵力削弱他们的势力,如此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埋伏在沿途的将士可能都要白等了。 天色渐暗,乾国那边再没了消息,许满仓在城池内转了一圈,在夕阳落下的时候登上城墙。 落日鲜红,却被浓浓的黑烟挡住,合着此起彼伏的沉闷响声,在许满仓的脸上写下几分怅然。 远处那道连绵高耸的城墙他参与修了数年,到现在还没完全完工。 可若是毁起来,怕是用不了几天。 浅夜已至,许满仓返回府邸的时候,看到高芷兰的丫鬟正提着灯笼站在府邸门口,东张西望。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的事,高芷兰好像找他有话要说。 后院的寝房亮着烛火,许满仓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推门进去。 许满仓始终难以分辨高芷兰的真假,但他还是以报恩之心对待对方,不用恶意揣摩这个柔弱的姑娘。 “殿下。” 见许满仓进来,高芷兰赶忙起身。 幽暗的烛火将她的面色映的微红,她的眼眶有些肿,之前似乎哭过。 “怎么了?”许满仓上前一步,却始终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关切的问道:“怎么又哭了?” “没事。” 高芷兰挤出一丝笑容,想扶许满仓坐下,却被对方躲开,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见许满仓坐在座位上,她心中的情绪似有些压抑不住,略带哽咽的问道:“殿下,您……可是嫌弃我?” “哪里的话?”许满仓立刻回道:“你是恩人的女儿,我怎会嫌弃。” “现在你称我殿下,可之前在边城,我不过是……” “殿下既然不嫌弃,为何要一直躲着我?” 两行清泪自高芷兰的脸颊滑落,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许满仓,那样子惹人怜惜。 见她如此,许满仓心中一急,想帮她擦干泪水,但却生生的忍住了。 无论眼前的女子是不是高大夫的女儿,他也不会对她起别样的心思,心中只有报恩之意。 只是高芷兰如此,还是让他心中着急。 “你,你别哭,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事情有些多,陪你陪的少了。” 若这世上还有许满仓在乎的人,那高大夫的女儿绝对算一个。 所谓关心则乱,许满仓的语气急切了些,还想再说什么,高芷兰凄婉的声音再次传来。 “既不是故意躲着我,那为何又忽远忽近的。” 她看着许满仓的眸子,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滑落,楚楚可怜。 “殿下,我……难道你不知我的心意?” 此话一出口,高芷兰脸上似被火烧了一样,红霞眨眼间遮盖上去,盖住了原本的苍白。 “父亲去了,家人没了,我一个柔弱的女子,除了殿下你,真的没有依靠了。” 说话间,高芷兰上前一步,想扑入许满仓的怀里,可许满仓还是快速起身,直接躲开了。 “忘忧,你不要这样。”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独属于少年人的某种冲动在脑中乱撞,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但他却始终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先前我已与你说清了,对你我只有报恩之情,没有别的。” “我不想殿下报恩,我只想……” 高芷兰又上前,伸手去抓许满仓的手掌,许满仓下意识后退一步,顺势打开房门,出去的同时口中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几日应是累了,你早些歇息。” 说完,他直接关闭房门,快步离开了后院。 许满仓走后,高芷兰却愣住了,她喏喏的站在门前,听着那逐渐远去的沉闷脚步,感觉好似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泪水不断滑落,根本止不住,但她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斑驳的房门,久久不语。 离开后院之后,许满仓用冷水泼了几遍脸,才将心中升起的温度遮蔽,头脑也完全冷静下来。 静下心仔细想了一下,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几乎能确定,那高芷兰不是高大夫的女儿了。 第172章 选择与懦弱 许满仓始终以敬意对待高芷兰,对方也有反馈。 他知恩图报,不图对方的身子,心中没有恶念,如此会让对方心生好感,许满仓都明白。 只是对方几次试探,意图已然有些明显了。 若她真是高大夫的女儿,即便对许满仓心存好感,也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尤其还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 今日之事,让许满仓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份,这怕是陶陂刻意寻来的人,放在他身边做个眼线,以备日后所用。 许满仓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在面对高芷兰的时候,高大夫的身影便会出现,迫使他不往这个方向去揣摩。 现在,许满仓虽知道这高芷兰极有可能不是高大夫的女儿,却也不打算对她如何。 同是苦命人,若她真是被遣到自己身边的,自也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昭昭大世,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又有几个呢。 ..... 丘古真是有些急了。 夜深的时候,他站在鹰架前,看着架上傲然而立的最后一只苍鹰,心中一直在犹豫。 这是他带来的最后一只鹰使了。 此次出征,丘古作为赫连部的统帅,一共带了三只用于联络的苍鹰,之前已往部族放飞了两只,却始终没有下落。 苍鹰翱于天际,轻易不会被射杀,除非碰到极有经验的猎手才有可能折损。 否则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寻到主人,现在两只都没了踪影,只能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路上出事了,要么是主人寻不到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足以让丘古抓狂。 若放飞最后这只苍鹰,还收不到部族的回应,他便彻底失去了和部族联络的希望,他和麾下的三万赫连族儿郎,就成了无根的野狼,没有头狼的带领,只能横冲直撞。 很多想法在丘古脑中闪过,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放飞最后一只苍鹰。 今日和许满仓见面之后,丘古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对方好像希望自己离开,而非他口中说的大战在前,后果自负。 加上之前勒都思忽然到了边城,却并未带多少人马,这本就引起了丘古的怀疑。 在他看来,这种种不同寻常的情况,几乎全部指向了一个结果。 王庭要对赫连部动手了! 丘古领兵在外,赫连通保身边的将士根本不可能挡住王庭的部队,万一真的动手,赫连部必灭。 故此,丘古之前才在许满仓面前开口,说若开战,愿带领赫连部儿郎做先锋。 只有做了先锋,大战开启脱离大部队,他才有可能带队返回草原,支援头人。 至于此次征战所获,是否会因为此事和王庭交恶,以及许满仓会如何应对,都已不是他要考虑的事了。 赫连部如果没了,他也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根基,要再多的物资粮草,也根本守不住。 ..... 接下来的几日,边城的烽火几乎就没有停过。 北狄的儿郎们挥汗如雨,拆起乾国的城墙都十分卖力,只几天的功夫,城墙已是千疮百孔,恐怕不用多长时间,便能完全毁掉一整段。 这几日,许满仓一直都在等着乾国的回话,可对方只是送来几封无关痛痒的信函,再无一个使者前来商讨。 那些信函中,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了,只是表明北狄所要的物资正在筹备,让他们不要继续拆城墙了。 许满仓自不会跟着乾国的节奏走,拆城墙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力度更大了。 惠王赵峥终于在恐慌中恢复了过来,脸上有了些血色。 他日日都差人询问物资筹备之事,但陶陂却始终没有露面,一直说正在筹备,但其中的搪塞之意连赵峥都察觉到了。 眼看已过去多日,距离十天的期限就在眼前了,赵峥终于忍耐不住,让范招亲自前去,叫陶陂过来。 对于这个惠王,范招也很是头大。 他还没见过如此优柔寡断的上位。 既决定要给物资,却不实时盯着,反而让下面的将军去办,谁会给他办? 范招虽是范臻遣来的,但也只是惠王的护卫,最多只能给些建议,根本左右不了惠王的想法。 这个年轻的王爷,已被北狄人吓破胆了。 陶陂一直都在等惠王的召见,也早就做好了对策,只是连他都没想到,惠王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找他。 见了惠王之后,还没等行礼,惠王直接开口问道。 “陶将军,让你筹备的物资办的怎么样了?” 陶陂闻言一愣,道:“回殿下,消息早已散下去了,但筹备却比预期慢些。” 惠王急了,问道:“为何会慢?本王不是早就下令了吗?” 陶陂想骂人,他看着惠王急迫的面色,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殿下,命令虽已下达,但调集如此规模的物资却要时间,还需问过陛下的意思。” “这一来一回,自是耽搁了。” 陶陂的语气有些为难,踌躇道:“末将虽可调集奉池的物资,可那是边境大军的保障,况且就算都给了北狄人,也不够他们要的数。” “没了粮草和补给的边军就没了战斗力,那时殿下您的安危就……” 赵峥也想骂人,甚至想直接甩陶陂一个耳光。 可看着陶陂高大的身材,还是生生忍住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十日之期将至,可如何是好?!” 赵峥明显有些慌了,他下意识的看向范招,范招却微微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开口的时候了。 “殿下何不再和北狄人商谈,让他们宽限些时日?” 陶陂此时开口,面上为难之色更甚:“殿下既已答应他们的要求,想来让他们多等几天,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一听这话,赵峥顿时眼前一亮,开口道:“对对,是个好办法。” “陶将军,你快去告诉北狄人,让他们宽限几天。” 若说之前陶陂对赵峥只是看不上眼,那此时就是鄙夷了。 这个饭桶王爷,居然连见北狄王子一面都已不敢了。 不过如此也好,他越是懦弱,后面的事也就越顺利。 第173章 大计可成 翌日清晨,许满仓坐在府邸中,看着乾国那边传来的书信,感觉有些诧异。 信上说,乾国可以在十日之期到时筹备一半物资,剩下的一半也正在筹备,希望北狄能多给几天时间。 这信明显是个文人写的,咬文嚼字,态度也比之前谦卑了不少。 许满仓将信件放在一旁的桌上,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随后抬头沉声道:“召集各部的将领过来。” 很快,鲜于青哥、呼厨炎、丘古和勒都思全都到了,许满仓把信件传给他们看,看过之后,几人面色各异。 呼厨炎和青哥两人还是老样子,似乎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以许满仓马首是瞻。 勒都思并未说话,目光却瞥向一旁的丘古。 唯有丘古眉头皱起,脸上升起几分怒气,拍着桌子道:“他们这是给脸不要!” “我们已经做了让步,他们居然还想着宽限,宽限多久是个头?” 说着,丘古抬头看向许满仓,沉声道:“王子,赫连部请战,请王子准许我带儿郎们出征,踏平奉池,杀光所有乾人!” 丘古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阴狠,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但许满仓和勒都思都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异样,他表现的太积极了。 “我倒是觉得,还是先让乾国人送一半物资过来。” 勒都思不适时宜的开口,朝许满仓微微颔首道:“大军驻扎在这也有些时日了,人吃马嚼,之前乾国送来的粮草也有消耗。” “拿到他们的物资之后再进攻,胜算会更大些。” 这本是很平常的话,也是对当前最好的选择,许满仓闻言点头,刚要开口,可一旁的丘古却抢先一步,沉声开口问道。 “你这么说,是担心我赫连部的儿郎无法击破乾人?” “你看不起我们?” 勒都思闻言皱眉,转头淡淡的看了丘古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丘古心中一直有一股气顶着,以至他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勒都思不说话,再次开口道。 “勒都思,你虽是王庭使者,却不是大军统帅,没有……” “够了。” 许满仓略带愠怒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丘古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狠狠的瞪了勒都思一眼,不再言语。 此时在丘古心中,这屋内的所有人都已不再是战友,而是潜在的敌人。 他们很可能是想联合起来把自己留在这,好在后面找机会对赫连部动手。 许满仓淡淡的看了丘古一眼,轻声道:“勒都思的提议没问题,即便之后要继续征战,也要有足够的物资。” “草原很快就要下雪了,此战关系到所有部族的生存,我们必须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王子,你……”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丘古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满仓打断,只听他继续道:“丘古将军,本王子可以向你承诺,日后一旦与乾国开战,便选你为先锋。” 听到这话,丘古心中的火焰散去几分,他又狠狠的瞪了勒都思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现在赫连部的所有希望都系在丘古身上,他就算再急也要忍着,忍到能动的时候。 许满仓又嘱咐了几句,让各部小心防备,防范乾人偷袭,这次简短的会议就结束了。 许满仓将勒都思留下,丘古三人则各自离去。 三人离开之后,许满仓直接开口道:“勒大哥,等乾国人的物资运到之后,你带人先带一部分回去。” 勒都思闻言一怔,快速的想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重重的点了点头。 “日后和乾朝定有一场恶战,大哥要拿捏好分寸,不能让其他部族多想。” 勒都思当然明白许满仓的意思,点头应是,心底也快速盘算起来。 .... “王爷,北狄人同意了,但要求您亲自交接物资。” 奉池府邸,陶陂将信件恭敬的放在赵峥身前的桌子上,面上带着几分为难。 赵峥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信封,却始终不敢伸手去拿。 数日前北狄人送回来的人头已将他吓的不轻,他当真不敢再碰北狄人送的东西了。 一旁的范招见状,心中暗叹口气,上前拿起信件,小声的读给赵峥听。 听罢之后,赵峥神色连变,先是看了一眼范招,又看向陶陂,颤声问道:“陶将军,剩下的那些物资,筹备的怎么样了?” 陶陂看了赵峥一眼,他是真不想和赵峥说话,可赵峥毕竟是圣上钦点的统帅,该演的戏还是要演。 “已经在筹备了,不过王爷您也清楚,北狄人要的东西很多,筹备和运输都需要时间,悉数送到,至少还需要二十日。” “二十日?那……那本王见了北狄王子,要怎么说?” “北狄人如此凶残,万一在会面时动手,本王该如何?” 一旁的范招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 “王爷,他们在拿到物资之前,是不会对您如何的。” “对对,他们要的是东西,如果杀了本王,他们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赵峥的脑子显然已经乱了,此时既担心来日的会面,又担心物资运输,还担心之后父皇和母亲的态度。 他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更没碰到许满仓这样强横的对手,此刻已然乱了方寸。 “陶将军,本王……非去不可吗?” “这是北狄人的要求,王爷非去不可了。” 陶陂忍着心中的鄙夷,开口道:“王爷放心,届时末将会率大军为王爷压阵,北狄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赵峥口中喃喃说着,神色有些迷离。 陶陂离开府邸返回营中,径直去找了薄新蕴。 见到薄新蕴之后,他直接开口骂道:“我还从没见过饭桶到这个地步的人!” “薄管事,留他在此真的有用?” 薄新蕴自然知道陶陂说的是谁,轻轻笑了笑,开口道:“将军稍安勿躁。” “只待王爷此番再见那北狄王子一次,大计可成。” “许满仓会配合咱们演戏?” 陶陂皱眉问道:“万一他将此事说破,又该如何?” 第174章 棋子 陶陂拿给赵峥看的信件,根本就不是许满仓写的,而是他伪造的。 薄新蕴算准了赵峥懦弱的性子,不可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来,故此让陶陂行此计,目的是激发几方将士战意。 北狄人越嚣张,上位者越懦弱,将士们心中的怨气就越大,陶陂的威望也就越盛。 这些陶陂都清楚,但此事毕竟利用了北狄王子许满仓,对方会不会配合,陶陂心里没底。 “此事对他们有利无害,如何会说破。” 薄新蕴眯着细长的眸子,面带笑意的看着陶陂:“将军也说了,许满仓不好对付。” “这几日边城方向烽火不断,显然是在毁坏城墙。” “将军以为,就算王爷将所有物资拱手送上,他们会就此撤军吗?” 陶陂闻言并未说话,只是在心中盘算。 薄新蕴的计策其实并不复杂,已算的上阳谋了。 只是赵峥实在昏庸的可以,连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透,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自己的安危。 边关的战火是一定还会燃起的,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现在都只是在等。 北狄人在等乾国的物资,陶陂是在等北狄人先动手。 只有北狄人先动手了,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指挥边军作战,从实际意义上架空赵峥,之后再力挽狂澜。 到那时,无论朝堂还是边关,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而后再将功劳放在惠王赵峥头上,让赵峥在皇帝面前露脸,压住朝堂的风言风语,稳固地位。 届时,陶陂的威望自也会水涨船高,朝堂再无人能动他了。 “在下知道将军心中焦急,恐夜长梦多。” 见陶陂不说话,薄新蕴再次开口道:“在下有个计策,若将军依此计行事,北狄定怒火中烧,大举兴兵。” “嗯?什么计策?” “此事,说来简单……” .... 许满仓有些弄不懂乾国这个王爷的意思了。 日前,他不过送了同意的消息过去,对方居然要求当面递交物资,还邀请他这个王子出席,弄的很是隆重。 许满仓虽在乾国军旅中待过,却不知乾国有这种习惯,递交物资也弄的这么麻烦。 思虑再三,许满仓想到了多种可能,最终还是回信,同意在递交物资当天和乾国惠王见面。 他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十日之期到达之前,边城拆除城墙的工作始终没停。 城墙虽修的厚重坚固,却也抵不住不断蚕食,终于在拆除的第九日被击穿,轰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 如此一来,北狄的儿郎们更兴奋了,动作比之前更麻利。 这堵城墙是乾国人赖以生存的屏障,可对北狄人而言,却是挡在生死之间的巨大沟壑。 他们恨这堵墙,甚至胜过恨那些乾人。 几日间,许满仓没再去找高芷兰,即便没什么事,他也不再去那处院落了。 对方似乎也想通了,没再差遣丫鬟来寻,彼此相安无事。 很快到了交接物资的日子,许满仓带着勒都思,呼厨炎和丘古,护卫由冥带队,策马出了边城,到了两军正中的位置。 这里早早被乾国人建了一座不大的亭子,布置的简单精致,可却不见乾国惠王的影子。 许满仓骑在黑龙马王上,朝远处乾国营地看了一眼,才看到象征乾朝皇族的华盖徐徐而来,惠王赵峥正坐在步辇上,由几个护卫陪着。 “乾人的王爷这般柔弱,连马都骑不了!” 身后传来丘古鄙夷的声音,许满仓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 很快,赵峥的步辇到了近前,许满仓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数日不见,他好像清减了,看着更加柔弱,面色也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步辇放下,赵峥几乎是被搀扶着起身的,那般羸弱的样子,好像病入膏肓。 丘古三人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这种羸弱的人,在草原根本连奴隶都不如,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可就是这种人,却能在乾国身居高位。 几人中,只有许满仓看到了赵峥正在发抖的双手,在看到的一瞬间,他什么都清楚了。 乾国的惠王,不是心甘情愿来和自己见面的。 既然不是他主动的,那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人了。 许满仓的目光掠过赵峥看向远处,在乾国大军之中,看到了那个骑在战马上的身影。 陶陂。 他这次没和赵峥一同过来,不知到底谋划了什么。 “哈,哈只儿王子。” 赵峥被扶着坐在座位上,象征性的朝许满仓打了个招呼。 许满仓翻身下马,并未回礼,而是直接大马金刀的坐下,直接开口道:“乾国王爷,你要送来的物资在哪?” “就,就在后面。” 赵峥向后面看了一眼,远处有一支队伍正在忙碌,驱赶着大量牛车,车辆上堆满了各类物资。 虽距离较远,但许满仓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上面装的大部分都是粮草,他想要的铁器之类的东西却并不多。 “乾国既然有诚意,那就把物资送来吧。” “送,这便送来,王子莫急。” 赵峥慌乱的回应着,声音带着颤抖。 许满仓看了赵峥一眼,他的面色似乎更白了,眉眼低垂,不敢和许满仓对视。 见他如此,许满仓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个被强行推上前台的棋子,最终的命运已是可见的凄惨。 只是在被榨取完最后的利用价值之前,还不知他要经受多少磨难。 范臻这个女人,当真是疯了。 她让如此柔弱的赵峥担此大任,就是要挑起战火,让战火烧尽两国生灵。 有这样的主帅,可以想象乾朝的那些军士会有多愤怒。 许满仓曾在乾朝边军服役,知道那些乾朝边军的将士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宁愿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 这恐怕就是大将军陶陂想要的,他想踩着赵峥上位。 后面的战事,已然不可避免了。 只是双方的将士为了生存,为了家国,为了心中的热血,不惜血染沙场。 可背后的这些利益纠葛,又有几人知晓。 思绪在心头划过,许满仓沉声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对赵峥道。 “这次物资送过,本王子可在给你五日时间。” “五日之后,剩余的物资不到,我会拆除边城所有城墙。” 第175章 有问题 见许满仓起身要走,赵峥似有些焦急,开口道:“王子殿下,五日时间……” “怎么?” 许满仓看向赵峥,语气冰冷。 赵峥根本不敢看许满仓的眼睛,在他眼中,北狄的这个王子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现在赵峥连开口说话都要鼓足勇气。 可来的时候陶陂已经说了,凑齐剩余的物资,最少还需要二十天。 五天的时间哪里够。 “那个……五日时间不太够,哈只儿王子,能不能再多给……” “说了五日就是五日。” 许满仓打断了赵峥的话,可却不再看向赵峥,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眯起双眼。 “五日若见不到物资,北狄的儿郎会自行去取。” “你们在边城的城墙,就不用再要了。” 言罢,许满仓直接转身,根本不看赵峥,翻身上了黑龙马王,带着几个首领策马而去。 “王子……” 赵峥有些急了,踉跄着起身,却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北狄汉子拦住。 冥就站在小亭外,完全无视赵峥身旁虎视眈眈的侍卫,抬手指向远方。 他的意思很明显,让赵峥把物资交给他。 许满仓只是过来看看乾国人的目的,不会真的亲自交接物资。 一种难以言表的慌乱和不安在赵峥心中回荡,他慌乱的看了前面一眼,又无助的看向身旁的范招。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范招轻叹口气,先示意其他护卫带着惠王离开,自己负责和乾国人交接。 边城,府邸内。 “王子,物资已经收上来了,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进入正堂还未坐下,丘古便直接开口,语气中带着焦急。 许满仓没立刻回应,兀自坐下,剑眉微锁。 他大概明白陶陂要做什么了,可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劲。 方才和赵峥见面,陶陂率军压阵,是在给他们机会拿下惠王? “王子!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见许满仓不说话,丘古又上前一步,粗壮的身躯好似黑云般压上,胸中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丘古!不得对王子无礼!” 勒都思见状,立即挡在许满仓身前,双目直直的瞪向丘古,沉声喝道:“你想造反吗?!” 丘古没说话,双眸中带着血丝,眼中恨意不断闪烁,眉宇轻动,似在爆发的边缘。 “丘古将军不会造反的,我相信他对王庭的忠诚。” 许满仓此时开口,伸手拉开身前的勒都思,目光平淡的看向丘古,问道:“丘古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丘古的的神色快速变化了几下,而后后退一步,沉声道:“王子说的没错,赫连部与我对王庭的忠诚,长生天可做见证。” 许满仓闻言点头,话锋一转,又道:“收拢了乾国人的物资之后,丘古将军可做准备,随时发起进攻。” “大战在前,一切以本王子的军令为准。” 听到这话,丘古的面色才完全缓和下来,他又看了许满仓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丘古离开之后,呼厨炎才开口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发起进攻?殿下已有安排了?” “寒冬快来了,乾国人就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故意拖延,想用这种办法逼迫我们回去。” 许满仓轻声道:“他们也知道,一旦大雪降下,儿郎们归心似箭,士气定会受损,那就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许满仓虽没正面回答呼厨炎的问题,但他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目前来看,乾国人就是在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等着冬季到来,北狄人必要折返。 到那时他们再大举进攻,依仗更强的补给能力,可能会把现在边城的北狄大军拖死。 “所以,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 许满仓看向呼厨炎和鲜于青哥,沉声道:“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这次出击丘古为先锋,你们收拢好各部儿郎,等着我的命令。” 听到这话,呼厨炎和鲜于青哥都立刻起身,恭敬行礼道:“是。” 二人离去之后,许满仓和勒都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殿下也觉得不对劲?” 勒都思始终在考虑刚才的事,一直觉得有些不对,有一种中了他人圈套的感觉,可又无法确定。 “是有些不对。” 许满仓道:“最近,丘古的人和乾国人联络过吗?” “没有。”勒都思斩钉截铁的道:“战争已经打响,泾渭分明,赫连部的人都驻扎在外,根本没有机会和乾国人通信。” “那就有些奇怪了。” 许满仓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自语般低声道:“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希望我们主动进攻一样。” “乾国的大将军,是想让他们的王爷死吗?” 许满仓已猜到这是陶陂的计策,陶陂想踩着赵峥上位,很多痕迹也偏向这个方向。 但他同时知道更多的事,知道赵峥是范臻设法弄过来的,这背后一定有范臻推波助澜。 可她这么做是为什么,让赵峥过来送死,推陶陂上去,对她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她只是单纯的想看双方交战? 站在高位的时间越长,就越看不懂这些上位者的做法了。 陶陂想让北狄主动进攻,他难道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退北狄大军? 如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那这就是一场搏命的豪赌了。 陶陂这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命赌上? “殿下,您之前的筹划,可能要更改一下。” 勒都思也想到了其中的问题,低声道:“应传令回去,让后面的将士们做好准备。” “一旦乾国人反抗激烈,丘古在关键时刻反叛,那后果……” “他不会反,他只是想回去。” 许满仓笑了笑,轻声道:“在这里和王庭对抗,赫连部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丘古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勒大哥说的也对,应该传令回去,让将士们早做准备。” “那我现在就……” “殿下!” 正说着,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许满仓才抬头,对方已经进来了,直接单膝跪地道。 “殿下!乾国人给的物资有问题!” 第176章 受益匪浅 边城,长街。 南城附近的民房几乎都被拆光了,只剩下一片残垣,此时正有许多牛车停驻,车上装着大量的麻包。 这些都是乾国人送来的物资,许多北狄将士正在卸车。 许满仓带着勒都思和冥两人快步而来,还没到近前,便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有些刺鼻。 “王子殿下!” 看到许满仓过来,几个负责押运物资的将士快步过来,摊开手掌给他看。 他们的手心里,都是已经发霉变黑的稻谷,根本没法吃。 一看这些,许满仓立刻皱起眉头。 勒都思更是直接,只见他大步上前,抽出腰间的匕首,划开一个个麻包。 里面发黑的稻谷如雨点般落下,那种刺鼻的味道更浓了。 “殿下!那些乾人太狡诈了,他们用发霉的稻谷骗我们!” 身前的将士咬牙骂道:“他们在戏弄殿下,戏弄我们!” “殿下,求您下令,我要宰了这些卑鄙的乾人!” 面前几个将士义愤填膺,愤怒已然写在脸上了。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回头看了冥一眼,对方立刻低头,面色有些涨红。 许满仓是绝对相信冥的,不然也不会把这种事交给他去办。 送来的物资肯定也检查过,只是乾国人将较好的粮食放在外围,交接的又很快,根本来不及逐个查验。 激怒北狄将士,迫使他们主动出击,这就是陶陂的目的。 “王子殿下!” 眼前的几个将士面色涨红,他们都是王庭麾下小部族的头人,跟随王庭连年征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现在眼睛都有些红了。 北狄人虽不像乾国人那般重视血脉,但却极重承诺,两个寻常人之间的诺言尚且以血守护,何况两国之间。 乾国人以次充好,用发霉的稻谷当作物资赔给北狄,这在所有北狄将士看来,都是莫大的羞辱。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营,即便许满仓不想这时候就进攻,怕也要压不住了。 “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好,等待进攻的命令。” 许满仓沉声说了一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勒都思。 此时勒都思面色凝重,沉沉的点了点头。 当天,边城附近异常安静,连日的烟尘也停了,天空只飘着阵阵薄雾。 边城以北,大量北狄部队接到命令,开始快速调动。 于此同时,奉池。 “五日,只有五日时间了!” 赵峥眼眶有些发红,此时正盯着身前的陶陂,沉声开口:“五日的时间,到底能不能把剩余的物资凑齐?” “今天北狄王子说了,如果没办法凑齐,他会把边城的所有城墙毁了!” “到时候……到时候……” 赵峥知道此事的后果。 如果北狄人真的把边城的所有城墙全都毁了,那他也就失去了向前一步的所有可能。 现在给北狄人物资,只要对方不完全破坏城墙,事情就还有转机。 陶陂闻言,脸上满是纠结为难之色,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向赵峥,似很是为难的开口道:“王爷,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如果真要五日凑足这么多紧俏物资,可能要动用边军的大库。” “您……” “那还想什么,动!” 赵峥打断陶陂的话,直接道:“先把物资凑齐!绝对不能让北狄人完全破坏城墙!”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陶陂拿着赵峥的令牌打开了边军大仓,他麾下的许多将士开始转运物资,很快装满了一排排的畜力车。 但这些车并未运往前线,而是全部运去了陶陂的大营中。 边城丢失,北部门户大开,为防止北狄人再次进攻,陶陂之前便与惠王说过,将大量将士调出城池,与奉池成掎角之势。 此时已算万事俱备,但陶陂却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定能战胜许满仓。 处理好了一众事宜之后,陶陂便去找了薄新蕴。 就算心中早已有了对策,陶陂还是习惯性的在做决定之前问问薄新蕴的意思,每次总有意外收获,这次也同样如此。 薄新蕴始终都是那个样子,看着温文尔雅的,却给人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见到薄新蕴之后,陶陂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薄管事,你觉得北狄人什么时候会攻来?” “今晚或明早。”薄新蕴轻声开口,语气十分轻柔:“将军,您在担心什么?” 陶陂并未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对方的眸子,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几息之后,薄新蕴忽然抿嘴一笑,道:“将军想靠一个女人对付北狄王子,恐怕是不够的。” “若施计对北狄王子直接动手,弊大于利。” “没了这张底牌,刀剑无眼,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胜。” 陶陂皱眉开口道:“难道真要拖到冬天?若真等到北狄人主动撤退,那后面的事……” “将军无需取胜,只需打出威望即可。” 薄新蕴再次开口,却听的陶陂一愣。 计策是原本就制定好的,目的就是让陶陂获得鼎盛威望,足以撼动朝堂的威望。 届时有太傅撑腰,又有惠王作保,陶陂必会成为乾国举足轻重的大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摆脱棋子的身份,真正成为执棋者了。 陶陂原本以为,获得这一切的前提,需要一场大胜,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可现在薄新蕴却说根本不需要,这让陶陂有些想不通。 “将军身在山中,一叶障目,应是忘了一个道理。” 薄新蕴面带轻笑,给陶陂倒了一杯茶。 轻薄的水雾朦胧腾起,和薄新蕴轻柔的声音一道,钻入陶陂的鼻耳之间。 “功高震主。” 陶陂闻言一愣,只想了一下,忽的笑了笑。 “每次大事之前都要和薄管事聊上几句,次次受益匪浅。”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一叶障目了。” 若在边城获得大胜,直接将北狄人打回去,收复边城,这的确能给陶陂带来巨大的声望,甚至会震动朝野。 但同样的,也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机。 所谓树大招风,不外如是,到时他能依靠谁? 靠那个扶不上墙的惠王? 第177章 应对之法 陶陂面上带着轻笑,实际却被薄新蕴的这句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这之前,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一心只想着怎么鼓动士气,想着如何让麾下儿郎听从命令,想着怎么战胜许满仓。 却没想过真的战胜许满仓之后,朝堂的人会怎么想。 如果他真的大胜而归,而惠王又在他身边,真有歹人在圣上耳边说上那么几句,那他陶陂就离谋反不远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的太傅老丈人也救不了他。 心中如同刮过阵阵疾风,陶陂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拿起桌上的茶盏,甚至连手都没颤抖一下。 喝了一口茶,陶陂才看向薄新蕴,轻声笑道:“多谢薄管事提醒。” 虽说薄新蕴一直都和陶陂同一战线,也以他马首是瞻,但陶陂却始终与其隔着些心思,无法真正交心,也无法绝对信任。 只因薄新蕴其人处事太通透了,就算相处了这么久,彼此都经历了不少大事,陶陂还是看不透他。 看不透,那就不得不防着点。 “将军说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薄新蕴脸上带着笑意,又给陶陂倒满了茶,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将军,对敌的战阵可都准备好了?” “嗯。”陶陂点头,没再动眼前的茶盏,轻声道:“麾下儿郎都已枕戈待旦,北狄欺人太甚,上位懦弱至此,他们都憋着以死相拼,士气极高。” 听到这话,薄新蕴似乎有些担忧,皱眉坐在一旁,陷入沉思。 陶陂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薄管事是想到了什么?” “日前将军和在下说过,怕那许满仓不会配合我们。” 薄新蕴低声道:“在下仔细想了想,全部的计策中,还有一处纰漏。” “什么纰漏?” 陶陂闻言一惊,薄新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们想必现在已经知道将军的谋划了。” “物资之事在北狄军中蔓延,战事不可避免,可他们是否会随了将军的愿,却是不一定的。” “这是什么意思?” 陶陂也觉得有点不对,赶忙问道:“北狄人性情粗暴,这样的屈辱他们也能忍住吗?” “忍不住,他们是一定会主动动手的,但许满仓身为北狄王子,却能压住下面的将士几日。” 薄新蕴微微皱着眉,觉得某个画面愈发的清晰,继续说道:“若他们不立刻进攻,只需将那些物资拿出边城,或送信来质问王爷,此事便……” 陶陂闻言,也看出了其中的危机。 现在惠王赵峥被北狄人吓破了胆,一直催促交接物资,就是怕北狄人打过来。 若如果他知道自己以次充好,暗中挑起战端,那后面的局势将全不可控,之前的谋划非但不会起到正面效果,反而会反噬。 “这……可有破解之法?” 陶陂的思绪有些乱了,他下意识的看向薄新蕴,后心的冷汗已蔓延至额头,连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谋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个小细节的疏忽,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补救的办法,还有一个。” 薄新蕴眯着双眼看向陶陂,那目光像是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此时陶陂心中慌乱,却根本没发现这个细节。 “将军应遣一队信得过的兵丁,若北狄人真如此做了,便化被动为主动。” “只要战火燃起,谁也不会在乎是怎么打起来的。” 陶陂闻言想了一下,似乎除了薄新蕴的这个办法,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手段了。 他咬牙点了点头,沉声道:“我这就去安排!” 才刚起身,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将军,急报!” 那是陶陂亲兵的声音,陶陂闻言一怔,开口道。 “报来!” “边城出来一队北狄骑兵,正在正中焚烧辎重车!” “下面人来报,那些辎重车上装的好像都是粮草!” “不好!” 听闻这话,陶陂心中一惊,立刻转头看向薄新蕴。 薄新蕴也立刻起身,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朝陶陂点了点头。 陶陂不再言语,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 月黑风高,边城之外,已是一片火海。 两千北狄骑兵站在火堆之后,手持劲弓,鹰隼一般的眸子穿过眼前的火海,直直的看着远处的乾国军营。 他们的面前,数百辆辎重车熊熊燃烧,烈焰冲天而起,掀起阵阵浓烟。 空气中带着刺鼻的焦糊味道,随着轻风不断蔓延,飘向远处。 那浓烟之内,还带着淡淡的稻谷香气。 此时,边城之内,府邸。 “王子!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让我出击!” 丘古近乎咆哮出声,一双眸子通红,直勾勾的瞪着坐在主位上的许满仓。 看他那架势,若非许满仓身边站着王庭的护卫,可能都要冲上来拼命了。 冥始终站在许满仓身旁,手掌握在刀柄上,眸中带着清冷。 如果丘古有异动,他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和对方拼命搏杀。 勒都思也同样如此,只是这次他并未开口斥责,同样站在许满仓身侧,如临大敌。 另一边,呼厨炎和鲜于青哥都不动声色的看着,也对王子殿下的命令有些不解。 乾国人送来有问题的稻谷,羞辱北狄的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 北狄的儿郎们无不义愤填膺,嗷嗷叫着要冲出去和乾国人拼命,杀光所有奉池的乾国人。 但他们却被哈只儿王子的命令死死的压住了,不让任何人动。 哈只儿只下令出动了两千轻骑,将所有乾国人送来有问题的稻谷全都拉出去,在两军阵前焚毁。 这种做法,在所有北狄人看来,都是多此一举。 面对丘古的怒火,许满仓面上始终古井无波,待对方不再言语之后,这才开口道。 “有经验的猎手搏杀猛兽,都会提前设置陷阱,会用激怒猛兽的办法引诱猛兽进入陷阱。” “丘古将军,你是草原上少有的英雄猎手,在面对一头极其强大的猛兽时,你会怎么做?” 许满仓的话把丘古问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178章 决议 见丘古不说话,呼厨炎和鲜于青哥也露出疑惑之色,许满仓继续开口道。 “对于现在的乾国人来说,我们就是他们要猎杀的猛兽。” 说着,许满仓轻轻伸手,在身旁的桌子上轻点着,又道:“他们明知道这么做会激怒所有北地的儿郎,却还这么做了。” “丘古将军,你不觉得这是乾国人的圈套吗?” 听着这话,丘古却十分不以为然,是不是乾国人的圈套他根本不在乎,沉声说:“王子殿下如果怕了,我就率赫连部所有儿郎出战,不用王庭支援!” “乾国人如此羞辱我们,王子能忍,我忍不了!” 说着,又看向许满仓,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我是堂堂正正的北狄人,没有乾国杂碎那种弯弯绕的心思,他们羞辱了我,那就要用血来还!” “丘古,你太放肆了!” 丘古的话已然很难听了,此时勒都思上前一步,几乎要抽出腰间长刀,却被许满仓伸手拉住。 “丘古将军,明知道对方设有陷阱还要冲进去,这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你麾下的儿郎都是草原的勇士,我不怀疑你们的英勇,但也不会让你们跳乾国人的火坑。” “战事一定会开,但不能按乾国人的想法打,不能他们让我们打我们就打。” 许满仓的情绪很稳定,并未因为丘古的不敬有任何浮动。 在看到乾国人送来有问题的稻谷之后,许满仓就想了很多事,也和勒都思私下商议过。 他们虽不知道乾国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却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敌人越是想让他们做的,那他们就不做。 既然这场战争不可避免,那就必须掌握战局的主动,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许满仓之所以安排骑兵外出焚烧辎重车,也是在用他的方式提醒惠王赵峥,提醒他别中了陶陂的圈套。 他对这个同为范臻棋子的惠王有几分同情,但也只会用这种办法告知对方,却绝不会送信过去,留下明显的证据。 赵峥能不能反应过来,就看他自己了。 “那按王子的意思,什么时候出击?” 丘古带着血丝的双眸直勾勾的看着许满仓,他始终在压着心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明天凌晨。” 许满仓直接开口,反倒让丘古一愣。 此时丘古归心似箭,只想着快些开启战端,好趁机带着赫连部所有儿郎返回草原。 在他看来,哈只儿一直压着他不让出击,一定是王庭的命令,让他按住赫连部主力不许回援,王庭好趁机对赫连部动手。 可现在哈只儿忽然松口了,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我们不能按照乾国人的思路走。”许满仓再次强调:“丘古将军,明日清晨,你带着赫连部所有儿郎直扑乾国大营,务必将他们的营寨冲散。” “我会带着剩下的儿郎进攻奉池,拿回本应属于我们的东西。” “战事结束之后,焚毁奉池城,我们一起回家。” 看着哈只儿真诚的面孔,丘古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好像有些想偏了。 但转念一想,王庭和赫连部已是水火不容,哈只儿肯定收到了王庭的命令,他和自己说这些,定然不是真心的。 有了这想法之后,丘古只是么闷闷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大军进攻的时间已经定下,他再胡搅蛮缠,就是违抗命令,这对他之后的计划也没有好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许满仓又看向一旁的呼厨炎和鲜于青哥,轻声开口道:“赫连部的兄弟冲击乾国营寨时,我会率领王庭的弟兄全面扑上去,你们就跟着我,随时支援赫连部。” “是。” 呼厨炎和鲜于青哥同时应是,丘古三人先后出了正堂。 三人走后,许满仓才看向勒都思,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勒都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许满仓遣散了身旁的护卫,只让冥站在门口守着,自己则坐在正厅之中,眉头微微皱起。 战事将起,有些事他还没完全想明白,也没办法和任何人商讨。 他不知道范臻的真正目的,也不知道她让赵峥到边境来的意义。 许满仓能想到的只有一点,范臻将赵峥弄来,是想让他在边关镀金,而后返回乾国京师,就和自己一样,做乾国皇帝眼中的好儿子。 只有这样整件事才有意义。 可眼前的局势,却不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战事一旦开启,便不是任何人能随意控制的,到时边境烽火再燃,性格柔弱至此的赵峥,能起到什么作用? 许满仓微微抬头,看着几乎被大火染红的天际,思绪飘远。 现在也只能期盼赵峥识破陶陂的计策了。 .... “你说什么?北狄人把送去的粮草都烧了?” 奉池府邸内,赵峥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范招。 “他们疯了?那可是数万石粮草!” “回王爷,事情的确诡异。” 范招站在赵峥身前,也在不断思量:“按照常理,北狄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粮草对他们十分重要,北狄王子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具体为什么……” 忽然,范招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的抬头,失声道:“王爷,会不会是送去的物资出了问题?” 赵峥有些发懵,他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脑中一片混沌,此刻能想到的只有母亲的怒火和父皇失望的神色。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不断在他脑中浮现,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王爷!” 赵峥有些失神,范招又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恍然道:“物资出了问题,出了问题……那可……那可怎么办?” “他们,他们是不是要打来了?!” 这话说的范招恨不能上去抽他一个嘴巴,但也只能生生忍住,沉声道:“王爷,粮草的事都是大将军一手操办的,用的可是您的令牌!” “一旦北狄人打过来了,朝廷那边……” “快!快让陶陂过来!” 第179章 开始 幽暗的天空上挂着几抹阴云,似乎是从天边飘来的,却比天空更黑。 边城前的大火似乎烧透了半边天,映的远处一片鲜红。 哪怕是还未靠近,便已能感受到烈焰的灼热。 两个十人队从乾军大营边出来,借着夜色在旷野中快速移动,往那血红的烈焰旁钻去。 二十几人,个个身背长弩,一袭黑衣,身影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走路都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很快靠近了边城附近,远远的看着城池外的火墙,跳动的火焰在他们眸中聚拢,却无法驱散其中的寒意。 烈焰之后,数队北狄骑兵整齐排列,劲弩在手,始终在警戒周围,虎视眈眈。 潜在暗处的黑衣人默默取下背后的长弩,两人配合拉开弩弦,将长长的弩箭放入箭槽中。 锋利的弩箭映着远处烈焰的余晖,好似星辰般闪耀。 .... “这个时候,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奉池城内,范招已然想通了眼前的情况,却不知该怎么和赵峥解释。 站在陶陂的角度去想,唯有挑起双方战端,北狄大举进攻,他再率军力挽狂澜,才能掀开压在他头上的大山。 而这座大山,就是眼前这个被吓的面无血色,一身蟒袍的惠王。 “王爷,事出紧急,当立刻发号施令,让所有将士克制,绝不能和北狄人起摩擦!” “至于物资之事,后面还能再想办法。” 范招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直接说了解决办法。 赵峥闻言连连点头,额头已沁出一层冷汗,喏喏的开口道:“对对,你说的对。” “下令,下令告诉所有将士,让他们……让他们不要放箭!” “告诉……告诉大将军,让他快些来见我!” 范招气的有些手抖,心想娘娘那等聪慧果决之人,怎么会生了这种儿子! 他正准备说话,告诉王爷,大将军陶陂要踩着他上位。 可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招回头一看,双目猛的一凝。 陶陂居然来了,身披战甲,大步流星。 “王爷!出事了!” 根本不用他人通传,陶陂直接进入赵峥的寝房,也不下跪,只拱手行礼。 看到陶陂,赵峥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下意识起身,口中连道:“大将军你可算是来了!本王都急死了!” “北狄人烧了咱们送去的物资,怕是立刻就要打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范招想把赵峥掐死。 他明明已经告诉赵峥,所有物资都是陶陂负责收拢的,如果物资有问题,那一定是陶陂授意的。 可惠王怎么就听不懂呢? 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范招也什么都不能再说,只想着若北狄人真的打来,他要如何护着赵峥逃离。 “事情末将已经知道了。” 陶陂脸上带着几分懊恼之色,咬牙道:“今日送去的物资中,有几车次品,末将也被人蒙蔽了,北狄人开始烧粮草的时候,末将也让人去查了。” “是末将御下不严,负责押送的粮官中饱私囊,私自换了几车,这才引出此事。” “王爷,那粮官已被末将砍了,可事情出了,北狄人定会恼羞成怒,恐怕真的会进攻。” 赵峥愣愣的看着陶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几息的功夫,他的心情连续起伏了数次,脑中一片空白。 “那,那如何,那怎么……” “王爷,为今之计,唯有立刻给北狄王子送信,送去罪魁祸首的人头,承认错误,才能止兵戈!” “对对!应该赶紧告诉他们,千万不能误会了。” 赵峥闻言,好似看到了希望,连想都没想,直接坐下,提起笔就要写。 只是他怎么都抓不住笔杆,双手都抖的厉害。 “王爷,信件末将已找人拟好了,您只需用印即可!” 此时,陶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直接放在了赵峥面前。 范招见状一愣,立刻就感觉不对,觉得只要王爷的印盖上去,就会出大事。 可还没等他说话,就见赵峥看都没看那信件,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私印,直接盖在了信件之上。 见此一幕,范招默默闭眼,不再言语。 “大将军,全都靠你了,全都靠你了啊!” 赵峥捧着信件递给陶陂,声音颤抖的道:“绝不能再打仗了,边关所有百姓,还有,还有本王,都靠将军你了!” “王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一丝狡诈划过陶陂的双眸,他伸手接过信件,小心翼翼的叠好又揣回怀中,好似并不着急。 正此时,外面噔噔声响,一个兵士快步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地上,口中急喊道。 “王爷!大事不好了!” “北狄人攻过来了!” “什么!” 赵峥闻言瞬间起身,下意识后退几步,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在一瞬间完全消失,嘴唇都开始抖起来。 “他们,他们……” 赵峥已完全慌了,陶陂却气定神闲,转头看向那传令兵,开口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就是……就是外面烧辎重的那些骑兵,有上千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就朝我们冲过来了,有的已经冲进营寨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陶陂闻言,伸手用力的敲着桌子,随即回头看向赵峥,沉声道:“王爷,我们已退无可退了!” “北狄人不守诺言,步步紧逼,现在更是直接冲击我军大营,士可忍孰不可忍!” “请王爷下令,末将带队迎敌,将那些北狄人悉数斩杀!” “这,这……” 赵峥面无血色,已然退无可退,身子贴在身后的墙上,嘴唇颤抖的看向陶陂,又看向一旁的范招。 范招此时就站在远处,却微微闭目,连话都懒得说。 “那就,那就……迎敌?” “末将尊令!” 听到赵峥的话,陶陂大喝一声,转头就走,只眨眼的功夫,就已出了府邸,没了踪影。 而此时,赵峥全身几乎都被汗水浸透,呼吸也急促起来,感觉全身酸软无力,已然要站不住了。 “范侍卫……扶,本王一下……” 第180章 入套 暗月当空,血雾遮天。 千余名北狄轻骑突入乾国营寨,手中长矛不断挥砍,身后箭矢如雨。 所有北狄将士的脸上都带着悲愤和狰狞,他们悍不畏死,有人甚至根本不躲避迎面挥来的刀枪。 他们胸中的气愤突破临界,以至不惜无视哈只儿王子不得随意出击的命令,也要拼死冲上去,出了心中的恶气。 乾国欺人太甚了。 他们不光送来发霉的稻谷戏弄北狄,还在北狄儿郎们焚烧稻谷的时候忽然偷袭,拿攻城用的劲弩射人,一下夺走了数十个兄弟的性命。 当身旁战友的惨叫声传入这些将士耳中的时候,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火焰便被彻底点燃了。 燃烧的怒火焚尽了最后的理智,很快在他们脑中凝成一个血色染成的字。 杀! 杀!! “杀!!” 战马嘶鸣,矛影如电。 前面的北狄轻骑直接纵马冲击乾国营地的拒马,以血肉之躯撞碎这些阻碍。 后面的轻骑立刻跟上,踏着战友的尸身冲击营寨,用手中的长矛和弓箭,不断收割乾国人的性命。 一时间,乾国的营地中,喊杀声,痛呼声,指挥声,杂乱无章又生生不息,好似阵阵闷雷,音波不断向远处激荡。 乾国边军经过多次战事,已有了足够的经验。 虽被北狄偷袭,却也只慌乱了很短的时间便反应过来,开始组织抵抗。 大量的步卒集结,站在营寨简易的木塔上不断放箭,几乎每个步卒眼中都带着极度的恨意。 北狄欺人太甚了! 他们强攻拿下了边城,屠杀奴役边城百姓,擒获边军将领,还狮子大开口,问他们要了大量的物资补给。 要了这些东西他们还不知足,居然开始破坏边城城墙,再次开口要更多的物资。 皇城来的王爷委曲求全,连这种条件都答应了,早上才给这些北地蛮子送去大量的粮草。 本来说好再给几天时间凑足物资了,可他们却出尔反尔,居然趁着夜色来偷营! 乾国的边军将士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兵的尊严都被这些北狄蛮子踩在脚底践踏,还遇上了这么懦弱的主官。 不想着怎么反攻,只知道一味的委曲求全。 现在北狄人都要骑在他们脖子上耀武扬威了,只要是个还有血性的男儿都忍不得。 即便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也要出这口恶气! 乾军营地内,一条条命令快速下达,让有些乱了阵脚的将士快速安定下来,从容对敌。 此时,所有的乾国将士心中都有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有大将军在!只要大将军还是他们的主官,他们就不怕和北狄人作战。 北狄两千轻骑已悉数出动,眨眼的功夫便突破了乾国的第一道防线,将所有拒马和陷阱悉数破坏,且冲破了主营之外的两座偏营,杀了不知多少人。 北狄轻骑虽猛,但冲力毕竟有限,前面的北狄将士冲到营寨附近的时候,身边已不剩多少弟兄了。 可就算面临必死的局面,北狄儿郎也没有退缩之意。 几个北狄士兵骑在满是血污的战马上,弯弓搭箭,箭矢呼啸而出,直接射落了几个站在塔楼上的乾国士兵。 可就在下一瞬,更多的箭矢从天空落下,将几人悉数射落。 这种冲杀,就是以命换命。 而同样的场景,却在诸多方向同时上演。 战事开启片刻,两千轻骑竟已折损过半,余下的各个带伤。 陶陂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前线,直接登上了内营的塔楼,借着冲天的火光看向战场边缘,双目微眯。 耳畔的喊杀声逐渐清晰了,那些北狄轻骑似乎冲的更近,很多已然冲到了外营城寨的木墙之前,正奋力的挥刀劈砍木桩。 可陶陂并未去看正和北狄骑兵交战的下属,而是看向边城方向。 战火已经燃起,两千北狄轻骑不足挂齿,他担忧的是北狄人的主力。 边城之后,还有数万北狄大军,若这些北狄人大举进攻,就算是他陶陂亲自坐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守住营地。 不过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奉池旁的这座营寨,只不过是个吸引北狄人目光的诱饵。 真正的杀招,还在这后面。 某种难言的感觉始终在陶陂心底激荡,久久不曾退去,那是集合紧张、期盼、不安和振奋的复杂情绪,同时还带着几分担忧。 如果他的计策只引来这两千北狄轻骑,那后面的事必会变得更加棘手。 惠王赵峥一旦反应过来,他陶陂必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故此,陶陂期盼着,期盼着北狄大举进攻,来的人越多越好。 他就这么站在木塔上,迟迟没有军令,身旁的几个副将也不敢多言,都安静的看着。 大概又过了半刻左右,远处忽的传来阵阵雷音。 方才遮天的火光已退却几分,泛红的火光映出远处一片朦胧的影子。 那是正在快速向前奔驰的无数骏马。 看到这一幕后,陶陂立刻眼前一亮,当即下令道:“左营自后方出寨!” “告诉王冲,他的人可以动了,按照之前的路线行进!” “得令!” .... “统领只让我通知王子,他已经带领族人出击了。” 边城府邸,一片肃杀。 许满仓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的赫连族人,面上阴沉似水。 这赫连族人过来向许满仓上报,丘古已然带领赫连族主力冲出边城,朝乾国营寨扑过去了。 这明显违抗了许满仓的军令。 城外那两千将士主动出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许满仓就知道乾国人用了奸计。 他立刻传了命令,让所有部族都按兵不动,绝不能中了乾国人的计策。 可丘古完全无视了他的命令,在第一时间带着早已集结完毕的主力部队冲出了城池。 “你们赫连部真的……” “好了,不用说了。” 勒都思正要开口骂人,却被许满仓出言制止。 他此时缓缓起身,看了那赫连族人一眼,轻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让他放心作战,本王子会率领大军为他压阵,也会同时进攻奉池。” 第181章 中计了 赫连族人退下之后,勒都思有些担忧的看向许满仓。 他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但此时形势危急,却也没时间细想了。 “呼厨炎,鲜于青哥。” “在!” “你二人立刻集结麾下将士,随时与我出击。” “尊令!” 两位统领立刻点头,转身便走。 二人离开之后,许满仓才看向勒都思,沉声道:“勒大哥,事情出乎意料,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和乾国的战事远比赫连部重要,先让后面布置的儿郎们上前,守住我们边城的退路。” 勒都思没有言语,重重点头。 虽然许满仓早已察觉不对,却还是让乾国人占了先机。 他没想到陶陂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挑起战端,战事开启的主动权已不在,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保证大军有退路。 乾国在奉池附近依然有近十万步卒,又有坚城奉池为基,这场仗若想取胜,并不简单。 勒都思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也没有过多言语,快速离去,只带了百余卫队,便从后面出了边城,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冥!” “在!” 冥一步迈入,微微躬身。 这一天里,冥的心里始终怀着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王子的信任,就因为他没有仔细的检查物资,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现在乾国人借此事挑起战事,坏了王子先前的谋划,他心中更是羞愧难当,悲愤交加。 此时他只想上前线冲杀,把那些带给他耻辱的乾国人全都砍了,一个不留。 “传令下去,集结所有将士,留四千人守城,余下的,与我一同去奉池。” 许满仓眸光轻动,阵阵冷意在眼中闪烁,杀意在心底蒸腾。 “你留下守城,绝不能把边城丢了。” 听到这话,冥猛的一愣,下意识道:“殿下,我要跟着您!您身边不能没有……” “边城是我们的退路,绝对不能出事!” 许满仓看向对方,沉声道:“我身边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说着,许满仓上前一步,拍了拍冥的肩膀,又道:“人在城在!” 冥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中快速翻涌,让他的身躯都有些颤抖。 他没想过,没想过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之后,还能得到王子无条件的信任。 他直接单膝跪地,沉声道:“王子放心,乾国的豺狼想夺走边城,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 战火似无边无际,点燃了无尽的夜空。 边城之外的火焰几近熄灭了,可更大的火焰却在乾国营寨附近腾起,正在无数冰冷的尸身上不断蔓延。 丘古带领大军正面冲击,轻而易举的便杀到了城寨墙下。 临时搭建的简易木墙根本挡不住北狄战马的铁蹄,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赫连部的将士便冲破了木墙,杀入营寨之内。 乾国军营中坚守的士兵如潮水般疯狂涌了上来,人人手持长矛弓弩,拼命和北狄人搏杀。 在极短的时间内,残肢断臂,粘稠血浆便几乎铺满了木墙的缺口。 乾国边军拼死抵抗,可简易的木墙却快速失守,大量的北狄铁骑冲入营地之中,见人就杀,见房便烧。 烈焰腾天,刺鼻的血腥味合着混沌的烟雾,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丘古挥舞着长刀,砍翻了两个冲上来的乾国士兵,又抬头看向不远处。 乾国修建的营寨很有意思,除了外面的一圈木墙之外,还有树立了很多木塔,高矮不一,此时有不少弓弩手正站在木塔上射箭。 除开这些,丘古看到不远处竟还有一排木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后面应是乾国将领所在之处,乾国人的辎重粮草,应该也都存在此处。 丘古虽归心似箭,心中始终担忧赫连部的安危,恨不能出城之后立刻折返。 可他现在已率队出征,麾下儿郎和乾国人缠斗一处,没那么容易分开。 况且若想返回草原,边城的城墙缺口是最便捷的路,如果不走,那就要绕行连阴山,要多耽误太多时间了。 丘古原本的计划也并非出城之后直接离去,他是打算率队击穿乾国人的营寨,取下战功之后再直接折返。 这样就算之后王庭怪罪下来,他也有的辩解。 至于哈只儿如何,丘古根本就没考虑过。 一个私生的王子罢了,根本不值得他太上心,他担忧的始终都是王庭。 看到远处的城墙之后,丘古挥动手中长刀,高声喝道。 “儿郎们!随我冲过去,杀光这些乾国杂碎!” “杀!” 一声暴喝,丘古一骑当先,又挥刀砍掉一个乾国将士的头颅之后,策马上前,直朝远处的木墙冲去。 于此同时,麾下儿郎也立刻摆脱缠斗的乾国人,以极快的速度朝丘古的方向靠拢。 他们此刻已冲破了乾国的营寨,营寨中虽还有不少乾国的步卒,但这些人都已经不足为虑了。 在身经百战的北狄铁骑面前,数千乾国步卒,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营寨中剩余的乾国将士依旧在不断拼杀,拼死拦住向前的北狄骑兵,但收效甚微。 北狄铁骑的冲击根本不可阻挡,丘古冲在最前,不知砍了几个拦路的乾国军士,已然冲到了木墙附近。 到了此处,他抄起腰间的铜锤,正要砸向眼前的木墙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战场拼杀,气味刺鼻是常态,丘古常年征战,早已习惯了。 可这附近的味道,为何这么刺鼻? 这想法出现的同时,丘古挥动铜锤狠狠砸向木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几乎同一时间,诸多麾下儿郎也冲到近处,几乎同时取出铜锤拆墙。 阵阵沉闷的响声不断传来,不安的情绪在丘古脑中盘旋,让他觉得十分不对。 他忽然想到了,怎么乾国人的营寨中只有这么点士兵?他们的大部队去哪了? 丘古下意识抬头,忽的双目一凝。 一枚明亮的火矢划破长空,好似划破天际的流星。 第182章 局势已定 嗖嗖!嗖嗖! 接下来的瞬间,无数火矢自木墙之后射出,好似流星火雨一般从天而降,有的射在北狄将士的身上,带走了不少性命。 而更多的火矢则落在地面上,点点篝火像是坠落凡间的星辰。 丘古愣了一下,之后脑中猛的炸响,立刻高声嘶吼道:“退出去!全都退出去!” 几乎在他嘶吼的同时,冲天的火焰像是从地面钻出来的一样瞬间腾起,只眨眼的功夫,便将木墙附近的区域变成一片火海。 烈焰霎时蒸腾,无数战马厉声嘶鸣,有的马匹已然惊了,掀翻了骑在上面的士兵,疯狂逃窜。 丘古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抡起铜锤疯狂的锤击眼前的木墙,口中还再不断嘶吼道:“砸!破开城墙,快!快!” 他的指挥出现了前后偏差,可已经不重要了。 忽然腾起的烈焰已然让场面陷入极度混乱。 有的北狄将士正策马向前狂奔,有的则接受命令向后猛退,烈焰忽然降临,所有人都蒙了。 后面的继续向前挤,前面的想催动战马出去,一时间竟堵在一起,不知有多少战马被烈焰引燃了毛发,变的极度狂暴。 乾国的营寨之中,场面已完全乱了。 方才还剩下的乾国士兵此时并未向内追击,而是死死的守在第一道木墙的缺口处,以血肉之躯挡住逃窜的北狄人。 营寨内已是一片火海。 战马悲凉的嘶鸣,北狄将士厉声的嘶吼叫骂声,伴着这冲天烈焰,向外散出的却是阵阵焦糊的肉香。 “火油,继续扔!” 木墙之外,陶陂正站在高耸的木塔上,眼中散着极致的冰冷,下达命令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木墙之下是早已建好的另一排矮墙,此时诸多将士正向上递着陶罐,上面的人接过,用最大的力气跑过木墙。 每次一抛,都能激起一阵烈焰。 木塔附近,大量弓弩手集结,所有人都在机械的拉着弓弩,点燃沾染火油的箭矢,仰天抛射。 这是陶陂提前给北狄人设好的修罗场。 他主动挑起战事,也知北狄人骁勇善战,又怎么会不做准备,只和北狄人正面拼杀呢。 许满仓的顾虑是正确的,陶陂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北狄人进攻。 只要他们敢来,陶陂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咚咚!咚咚! 木墙上不断传来阵阵闷响,彼此交合,好似连绵的战鼓。 所有乾国的将士都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战鼓,而是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北狄人最后的挣扎。 修建这座营寨的时候,陶陂就让人刻意增加这道木墙的强度。 木桩也会被焚毁,也会在大火中失去作用,但木墙被烧穿的时候,里面被困住的那些北狄人也会被烧成焦炭。 陶陂的目光从远处的木墙附近移开,看向另外一侧,那是奉池的方向。 奉池内现在还有接近三万守军,百姓十数万,城防坚固,只要惠王赵峥不犯浑,不主动打开城门投降,这件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陶陂已然改变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他不再寻求击败许满仓。 只要能保证一场小胜,能在北狄的进攻下守住奉池,惠王赵峥没有生命危险,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此时,奉池城,惠王临时府邸。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从陶陂离开之后,赵峥一直面色惨白,口中始终喃喃自语,好似失了魂魄。 范招扶着赵峥坐下后,他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好像真的被吓傻了,看的范招一阵焦急。 他虽看不上赵峥,可却不能真的让赵峥出事,故此一直在身边守着,生怕这柔弱的王爷有什么想不开的。 此刻,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招心中连动,立刻迈步上前打开房门,且伸手拦住了正要上报军情的传令兵。 “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过来的士兵看了范招一眼,因形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开口道:“北狄人集结过来了,应该要攻城!” “张将军让小的来问王爷的意思,我们是主动进攻还是……” 士兵口中的张将军,是大将军陶陂的副将张宁,也算他的心腹。 陶陂将大量精锐带出奉池之后,便留下张宁守城,此人在边军多年,颇有带兵之道。 “作战之事,让张将军自行定夺即可。” 范招想了一下,开口回道:“真要有十万火急的事再来通知王爷。” “你也告诉张将军,王爷会与奉池共存亡,让他务必守住。” “是!” 那士兵闻言起身快步离去,范招这才转身回道寝房。 进入房间之后,只见惠王赵峥正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吓人。 “王,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北狄人要攻进来了?” 赵峥瞪着眼睛看着范招,言语有些木讷,面容呆滞。 “王爷放心,他们攻不进来的。” 范招赶忙上前,要扶着赵峥坐下,可对方身子僵直,他一下居然没拉动。 “范侍卫,范侍卫,你实话告诉我,北狄人是不是要攻进来了?” 赵峥依旧直勾勾的看着范招,再次问道:“你可千万别瞒着本王啊。” “王爷安心,北狄人打不进来。” 范招伸手,好似哄孩子一样捋着赵峥的背,轻声道:“奉池城防坚固,城内兵精粮足,守住北狄人的进攻轻而易举。” “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大雪封山,北狄人必须在落雪之前回去,否则全都会被困死在这。” 听到这话,赵峥的面色才缓和了几分,口中连连道:“对对,你说的对。” “他们是要回去的,不可能一直进攻,对对。” 看着几乎被吓的没了魂的赵峥,范招轻叹口气。 眼下,局势已经完全被大将军陶陂掌控住了,现在的惠王不过是个被捧起来的空架子,边军上下没有一个士卒会心甘情愿听他的。 尤其现在战事已起,所有将士都会以陶陂马首是瞻。 后面无论会怎么发展,惠王也只能做陶陂手上的提线木偶,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除非…… 范招想到了什么,眯起双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183章 排兵布阵 范招想起了之前陶陂来时,让王爷盖印的那封信。 按陶陂的意思,那信是向北狄求和的手信,如果陶陂说的是真的,那整件事只要稍微一想,便知前面是万丈深渊。 这场战争无论胜败,只要有那封信件在手,他陶陂必能逃脱罪责。 可王爷呢? 范招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双目呆滞的赵峥,暗暗咬了咬牙。 一定要想一个办法破局,否则心中所想的事情一旦发生,他再也没脸面见娘娘了。 想到这,范招微微俯下身,贴在赵峥的耳边轻声道。 “王爷,局面紧急,您应在关键时刻制衡大将军才好。” 许是范招的声音太小,说完这话之后,赵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范招知道惠王的思绪已经乱了,现在可能说什么都没有用,可眼下已是十万火急了。 按他的想法,北狄人一旦开始攻城,大将军陶陂即便有能力救援也会拖着,必会拖到真正急迫的时候才会出手。 到那时,陶陂的威望自会暴涨,整个边军会被他牢牢的抓在手里,惠王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惠王如果真的一事无成,那娘娘的所有谋划,便会全部付诸东流。 范招虽能想到这些,可他一个王爷身边的侍卫,到底能做什么呢? .... 前军已经出动了,由呼厨炎做先锋,先行去了奉池。 许满仓此时骑在黑龙马王上,并未立刻下令出发,而是看着一旁正组装的投石机,若有所思。 奉池城墙坚固,守军不少,如果乾国人一直坚守不出,就算投石机不断抛射巨石,也能守上很长时间。 冬季马上就要来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事情会变的十分棘手。 “殿下。” 鲜于青哥已集结了鲜于部的所有将士,整装待发,他本人骑着战马上前,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击?” “不要着急,先等一等。” 许满仓说话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天际。 漆黑如墨的天空边缘已有了几抹浅白,天快亮了。 许满仓在想陶陂的布置。 抛开所有局外之事不谈,单论排兵布阵,两军对垒,陶陂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站在陶陂的角度去考虑,他主动挑起战事,就不可能没有后手。 乾国人打赢这场战争的唯一方式就是截断北狄人的退路,可如果派遣太多步卒来围攻边城,奉池和城外的营寨就有被攻陷的风险。 那陶陂会怎么做呢? “殿下!前方军报!” 正想着,一匹战马快速跑来,上面骑着一个北狄军士。 到了近前,那军士并未下马,而是直接开口急道:“赫连部丘古将军带领部下冲破了乾国人的营寨,可却被堵在营寨中了!” “乾国营寨中大火冲天,赫连部三万骑兵,还没冲出一人!” 一听这话,身旁的鲜于青哥猛的一愣,难以抑制的愤怒瞬间爬上他的面颊,许满仓还没说话,他便直接开口道:“殿下,我去帮忙!” “这些乾国人诡计多端,就会用这种陷阱坑害我们,一群孬种!” 鲜于青哥以为哈只儿王子会答应自己请战的要求,却没想到王子殿下轻声开口,只平淡的说了一句话。 “不,你不要去,让鲜于部的儿郎们向西集结,守住边城西边。” 鲜于青哥有些不解,直勾勾的看着许满仓。 他带来的都是冲锋的骑兵,王子让他守住城外是什么意思? 许满仓也没解释,而是看向鲜于青哥,道:“如果看到乾国人的部队出现,立刻冲锋,不要让他们接近边城。” “战斗结束之后,率领剩余的人再来奉池,我还有其他命令给你。” “王子殿下,可是……” 鲜于青哥有些着急,哈只儿王子好像完全不在乎赫连部的那三万人一样,始终都是云淡风轻的。 草原早有传闻,说赫连部有取王庭代之的想法,鲜于青哥自然也清楚。 可现在正在交战中,这个时候对付赫连部,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许满仓看出了鲜于青哥心中的疑惑,又开口道:“你要相信丘古将军。” “他是草原最勇猛的战士,乾国人的诡计是击败不了他的。” “快些去吧,不要耽误了战机。” 王子已然如此说了,鲜于青哥也不好再等,只得点头,率领麾下的儿郎,快速朝边城西面冲去。 边城城内四千守军,加上鲜于青哥的一万人,挡住可能出现的乾国军队应该没什么问题。 投石机已经组装完毕了,许满仓这才下令,让剩余的所有将士向前移动,直扑奉池。 营中的烈焰熊熊燃烧,血肉灼烧的味道不断从远处传来。 陶陂的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他已经从木塔上下来了,现在正骑在战马上,看着营中快速移动的军士,眉头微微皱着。 被困在后面营寨中的北狄人似乎已不再是问题了,虽然敲击木墙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没停过,陶陂也没再多看一眼。 就算是战神,在这种冲天的烈焰中又能抵抗多久? 他已经开始着手下一步的战法了,即便改变了最终目的,但想让北狄人退兵也不是简单的事。 早在战事之前,陶陂就已将边军秘密的分成了三个部分,其中一部分留在奉池,大约三万人,负责守城。 另外两万人由他的副将王冲带领,一直驻扎在旌安附近,当做一支奇兵。 陶陂本人则带着剩余的部队在奉池附近驻防,但他的主力却并未放在营寨中,从始至终,这座营寨内也只有两万左右的步卒,只是营寨看起来更大而已。 他这么做,自是布置疑兵,让北狄人弄不清虚实,也让后面的战法更加灵活。 正想着后面该如何布置,一道诡异的声音忽然从身后远处传来。 咔咔!轰! 陶陂立刻转头看去,心中有些不耐。 在看到远处的木墙轰然倒塌,无数身着烈焰的影子正骑着同样燃烧的战马冲出豁口的时候,他瞬间愣了。 第184章 怒火焚身 丘古几乎全身都有烧伤,身上的盔甲烫的吓人,肩背上的铠甲已被烧红,几乎和他的身躯连在了一起。 从未有过的剧烈痛楚几乎让他发了狂,他砸碎了手中的铜锤,连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宝刀也在劈砍木墙的过程中卷了刃。 死亡的危机不断的侵蚀着他的内心,身后就是熊熊烈焰,赫连部的所有主力都被困在火海中,如果再不打开缺口,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丘古发狠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生存意愿。 身旁的烈焰不断舔舐着他的身子,手边已无可用的兵刃,丘古直接跳下战马,直接抓起地面上已被烧红的一柄斧子,疯狂的朝眼前木墙砍去。 只是几下的功夫,丘古几乎已被火焰吞噬,就好似一团正在剧烈跳动的火团,不断的劈砍身前的木墙。 跟随丘古冲在最前面的将士原本都已经放弃了,有人已经躺在烈火中被烧成了焦炭。 可活着的人看到丘古如此,强烈的生存本能又被无限制激发,他们用出了从未有过的力气,不要命的劈砍身前的木桩。 嘭!嘭!嘭!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身上的痛楚也越来越强。 可丘古始终都不曾停下,手中的斧子被烧的通红,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楚,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 砸开这道墙,杀了后面所有的乾国人! 嘭!嘭! 身后战马嘶鸣,麾下的儿郎不断哀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快速消逝,可挡住他们的木墙就好似铜墙铁壁一样,无论怎么劈砍都砍不碎,劈不开。 身旁死去的将士越来越多了,丘古双目通红,须发都已被烈焰焚烧干净,他的脸上也带着大量灼伤,泛着异样的鲜红。 他知道,自己可能出不去了,可能真要被乾国人的奸计坑死。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战马的悲鸣,还没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一阵烈焰呼啸而来,无数战马身着火焰,疯狂的冲向身前的木墙。 丘古凭借本能躲开马群,只听轰隆一声,那道挡在生死之间的铜墙铁壁,竟被受惊的马群撞的轰然倒塌。 呼呼。 阵阵诡异的狂风从前面吹来,竟吹熄了丘古身上的烈焰。 此时他双目血红,直直的看向城墙外满脸惊骇的乾国人,一句话都没说,提着依旧通红的斧子,大步流星的向前冲。 “杀!杀!杀!!” “杀光他们!杀!” 城墙被推倒,被困住的赫连部将士根本不用丘古的命令就开始不要命的往缺口处冲。 此时几乎所有将士身上都带着灼烧的伤痕,很多将士的身上和胯下的战马上都有未扑灭的火焰。 但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他们冲锋的势头。 经历如此乱局,在生死间盘旋一圈,还活着的赫连铁骑心中都有一团火在燃烧。 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冲杀乾国人的路上。 “快!放箭!放箭!” 陶陂是第一个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立刻高声下达命令,同时挥手,让身旁的士兵立刻顶上去。 谁都没有想到北狄人能冲破如此死局,这些北狄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居然能经受烈焰的炙烤,到现在还有战斗力。 陶陂还是低估了北狄人,或者说,他低估了北狄人在死亡面前能爆发的力量。 这种道理别说陶陂不知,恐怕乾国的所有人,上到帝王下到士卒都不知道。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从未将北狄人逼入如此绝境。 北狄的骑兵从来都是来去如风,将如此多骑兵困在一起以烈焰焚烧,在这之前从没出现过。 第一批冲出来的北狄骑兵已带着烈焰冲入了乾军的阵营,挥刀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后面的骑兵也鱼贯而出,疯狂劈砍周围已被吓呆了的乾国将士。 只眨眼的工夫,木墙附近的弓箭营便死了上百人,剩下的弓弩手眼中都透出惊恐之色,有人甚至已经转身要跑了。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督战队,立刻给我顶上去!” 陶陂声嘶力竭的喊着,身前一队士兵快步上前,拔出腰间的长刀,直接向逃跑的士卒砍去。 前面有恶魔一般的北狄人冲杀,后面还有全副武装的督战队,夹在中间的士卒已然没了退路,纷纷面露狰狞之色,挥动兵刃和北狄人生死拼杀。 向前冲,杀掉北狄人之后,他们还能有一丝生路,如果向后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得不说,陶陂是乾国不可多得的将领。 即便面对如此意外局面,他还能保持冷静,不断下达命令,让刚刚开始陷入混乱的战阵快速恢复秩序。 “弓弩手!放箭!” 陶陂骑在战马上,挥动手中长刀,身后集结的弓弩手齐齐抛射,无数箭矢呼啸而出,射入被烈焰包围的北狄骑兵体内,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北狄人冲锋的势头好似被拦住了,可没等陶陂出一口气,战局再次发生变化。 远远的,只见一个强壮的北狄人挥舞一把通红巨斧,大开大合,没有一个乾国士兵能在他手下挡过一招。 那北狄大汉好似冲入羊群的猛虎,他身上的铁甲半黑半红,鲜血喷洒在上面,便激起一阵水雾。 那人竟顶着被烧的通红的盔甲冲在最前,犹如真正的恶魔,所过之处,所有乾国士卒无不避让,根本不敢对他动手。 丘古已经被剧痛和愤怒蒙蔽了双眼,此时双目血红,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 他几乎不分敌我,手中巨斧抡成了花,只要碰到人便是非死即伤。 丘古被烈焰烧去了毛发,陶陂一时没认出来他,但看了几息,他便反应过来,立刻开口喝道:“弓弩手,瞄准那人!齐射!” 嗖嗖! 箭矢立刻刺破天际,直朝丘古射去。 此时丘古正疯狂砍杀眼前的乾国士兵,根本没有闪避。 就在诸多箭矢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匹带着烈焰的战马忽然出现,挡住了从天而降的箭羽。 战马嘶鸣,与上面的骑士共赴黄泉,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句。 丘古的眼睛,更红了。 第185章 以命搏命,杀出重围 北狄人用这种以命搏命的方式疯狂的向前突进,乾国人集结了战阵阻拦,原本已起到了效果。 可在丘古这尊战神的带领下,前面的方阵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量的乾国士卒被撕碎身体,倒在血泊之中。 燃火的战马,通红的盔甲,狰狞的面孔和无尽的哀嚎,汇成了战场的主旋律。 在这片血与火的空间内,陶陂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尤其是看到丘古那双喷火的眸子之后,他竟猛然一愣,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 下一瞬,丘古挥动巨斧砍杀拦路的乾国士兵,回头一把拉下一个北狄骑兵,翻身上了战马。 战马上还带挂着那骑士的长矛,被丘古一把抓住,手掌被灼烧的痛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丘古一句话都没说,狠狠的一夹马腹,竟无视了周围大量的乾国士兵,直奔陶陂的方向冲来。 左右北狄将士见丘古一马当先,立刻在身后跟上,前赴后继的拼杀,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挡住四面八方挥向丘古的利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帮他铺就了一条直冲陶陂的血路。 看到丘古朝自己冲来,陶陂心中的那丝慌乱忽然消失了。 他知道,这是属于他和丘古之间的搏杀,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此前所有的事在这一刻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双方都背负着家国的使命,并将这沉重的使命附加在自己手中的兵刃上。 陶陂挥了挥手中长刀,下达了全力阻击敌军的命令之后,也猛的一拍战马,直直的朝丘古冲去。 陶陂是有机会撤退的,可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他撤了,那之前所有的布置都会付诸东流。 用了这么多手段,运作了如此长的时间,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引的北狄人中计,陷入火海之中。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战败了,那他陶陂也不必要再继续活着了。 就算他撤退活了下来,战线也会一溃千里,麾下将士的士气会被直接击溃,奉池也肯定保不住了。 此时的陶陂和那些被督战队逼迫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后退,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只要战端开启,战争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在战场上,身份、权利、地位都不再重要,唯有胜利者,才能获得这些附属品。 “杀!” 陶陂的眼睛红了,胯下的战马不断加速,周围的画面再不断虚化,最终只剩下正前方不断冲来的丘古。 丘古一句话都不说,手中长矛直直向前,钢牙紧咬。 只一个瞬间的工夫,两人便撞在一起。 嘭! 一声闷响,陶陂的身子好似断线风筝一般冲向天际,随后重重的摔在地面上。 “大将军!” “大将军!” 左右的将士快速上前,将陶陂围在正中。 他的盔甲上,正刺着半支长矛,殷红的鲜血顺着盔甲不断淌出,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但陶陂的神志还算清楚,他咬着牙起身,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 丘古骑在战马上,陶陂的长刀此时就扎在他的盔甲正中。 黑色的盔甲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现在已不再灼热,鲜血涓涓而流,丘古却屹立不倒。 他死死的咬着牙,眸中带着狠厉的光,直勾勾的看着陶陂。 他想杀了这个人,可双臂却像灌了铅,再也挥动不起来了。 下一刻,丘古身子微晃,直直的从战马上摔下来。 “统领!” “杀!救统领!救统领!” 左右的赫连部将士瞬间慌了神,疯狂的向前冲击,斩杀了周围涌上前,想将丘古碎尸万段的乾国将士,抢回了他的身子。 北狄人退了,乾国将士虽奋勇拼杀,但却依旧拦不住北狄的铁骑。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前营冲天的烈焰已逐渐散去。 剩下的北狄铁骑来去如风,他们踏过地面上那些焦黑的尸首,快速往边城的方向退去。 “咳咳,咳咳……” 陶陂咳出了一口血,身旁的士卒全都大惊失色,要抬着他下去。 陶陂强撑着精神,低声开口道:“发信号!让,王冲的人冲上去!” “不能让这些,不能让这些骑兵退回去!” “全都围杀了!” “快!” 嗖!嗖! 几枚带着浓烟的响箭直冲天际时,许满仓正带着大军赶往奉池。 他的速度不算慢了,大军要护着攻城辎重,还要防止乾国人偷袭,故此并未全速冲锋。 看到天边的响箭时,许满仓微微一愣,随即眉头紧皱,直接开口道。 “斥候!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几匹战马快速离开大队,朝着响箭的方向策马疾驰。 许满仓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确存了用这次战斗消磨赫连部实力的想法,但如果赫连部的人深陷重围,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斥候很快折返,语气急促的上报道。 “殿下!赫连部的人冲回来了,看样子遭了重创!” 许满仓闻言眉头一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道:“前军五千,随我接应丘古将军,剩下的人继续向奉池进军,与呼厨炎汇合!” 命令下达,许满仓策马而出,黑龙马王身影如电,直接窜出了大军。 他身后,几个千人队立刻跟上,数千战马快速驰骋,直奔远方。 隆隆!隆隆! 马蹄踏地的声音犹如不间断的闷雷,不断传入许满仓的耳中,让他的神经持续紧绷。 即便陶陂用计围住了赫连部三万大军,许满仓还是不相信他们会就此战败。 他虽和丘古有仇,但也承认丘古的实力,赫连部三万铁骑战力极强,绝不是那些乾国士卒能轻易抵挡的。 策马向前还没跑多久,已然能听到远处的喊杀声。 此时天色已亮,朦胧的光线下,许满仓分明看到大量的乾国士卒正从一侧汇聚而来,如潮水一般挡在远处,凝成坚实的方阵。 而方阵之后,分明是刚刚冲出重围的赫连残部! 赫连部冲出重围的骑兵已然和这些乾国人战在一处,杀声震天。 即便他们骁勇善战,可经过连番战斗,几乎人人带伤,再碰到乾国人的战阵,已然有力竭之势了。 第186章 所向披靡 “驾!” 见此情形,许满仓没有丝毫犹豫,猛的一夹马腹,黑龙马王化作一道黑色利剑,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乾军方阵。 “王子殿下!” 左右护军见王子如此勇猛,先是一愣,随即也纷纷拔出长矛,跟在黑龙马王之后,急速冲向前方阵营。 隆隆,隆隆。 两侧战马的声音犹如战锤撞地,那声响此起彼伏。 王冲不是第一次和北狄人正面交战了,但却是第一次接手如此重要的任务。 作为大将军陶陂的心腹,他跟随陶陂一路从宁州到边境。 大大小小、对内对外的战事经历过不少,跟着大将军也学会了不少带兵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此次对上这支被围杀之后又突围的北狄骑兵大队,还是让他心中颤动。 这些北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一样。 每一个冲过来的北狄骑兵身上都带着烈焰灼烧的痕迹,许多骑兵的面孔都被烧的一片乌黑,胯下的战马身上也多是灼伤。 但他们依旧悍不畏死的冲锋,连他们身下的马儿都好像陷入某种癫狂,不要命的往前冲。 早已集结的两道战阵被这种不要命的冲锋轻易撕碎,只一个照面,麾下的士卒就不知死了多少人。 王冲只有两万人马,陶陂给他的军令,是让他看到营中大火燃起之后,立刻截断北狄人的退路,将他们全都围死在里面。 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并不困难的任务,可现在…… 战马的嘶鸣不断传来,远远的听去,好像滚滚而来的闷雷。 前方的方阵已被冲散,大量士卒手持长戈,拼命的阻拦那些疯狂的骑兵。 可就算这些士卒士气高涨,胸有怒火,面对北狄铁骑不要命的冲锋还是落了下风。 王冲站在一处不高的土坡上,正好能看到远处的战局。 方阵附近已然陷入绞杀之中,可远处仍有大量的北狄骑兵正在向这边冲,好似无边无际。 大将军不是已经用计困住他们了吗?他们不是应该遭受重创了吗? 一支遭受重创的部队,为何还有这种战力? “将军!” 正此时,一个声音忽然钻入耳中,王冲刚回头,便见一个传令兵跪在身前。 “将军!边城方向发现大量北狄骑兵,冲咱们这来了!” 听到这话,王冲瞬间双目一凝,抬头看向边城方向。 朦胧的光线下,远处的天际出现一条黑线,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个方向冲来。 “预备队全都顶上去,结阵!” 王冲赶忙挥手,被他当做预备队的五千士卒得令之后立刻向前集结,守住了部队的后方。 陶陂扎营的位置经过精挑细选,并非一马平川。 营地左右都有密林山丘,虽并不密集,却也能挡住大量骑兵冲锋。 而陶陂让王冲死守的位置,便是靠近营地的唯一官路,左右山林耸立,虽不陡峭,倒也易守难攻。 若非为了引诱北狄人上当,陶陂一定会在这附近修建关隘,官路一旦被锁住,北狄起兵的速度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现在,在这相对狭窄的官道上,从营寨冲过来的北狄骑兵速度大减,不得不选择和乾国士兵正面肉搏。 若非如此,只乾军将士血肉之躯构建的防线,早就被北狄骑兵冲碎了。 眼见后方的北狄人也快到了近前,王冲直接抽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 “传令下去!死守不退!” “大将军的人马立刻就来,把这些北狄的狼崽子都给老子留在这!” 如此喊着,王冲直接下了土坡,亲自冲到后方前线,与他麾下的士卒并肩作战。 只是他刚刚站定抬头,便见一道如闪电一般的黑影急速冲来,一马当先。 那黑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最前一排士卒的长矛,四蹄猛瞪,直接踩碎了两个士卒的头颅。 王冲视线一阵恍惚,刚要下令,却见黑马上的骑士猛的挥动长刀,只一刀劈下,竟斩掉了两个士卒的头颅。 就愣神了一瞬间,那黑马再次动作,上面的骑士威风凛凛,一双冰冷的眸子,直接锁定了王冲。 王冲从未见过这样的眸子,似深潭一般深邃,即便身处万军丛中,也没有一丝慌乱。 呼! 刀影如风,那骑士猛的挥动长刀,挡在身前的两个士卒应声倒地。 下一瞬,那黑马再次冲起,居然直接朝王冲来了。 那匹黑色的战马犹如急速前行的黑色箭矢,几乎毫无阻碍的在乾军的方阵中撕开一道口子,身后的北狄骑兵犹如过江之鲫,将那条口子不断扩大。 咚咚,咚咚。 王冲的世界似乎安静了,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周围的一切好似全都静止不动,唯有那匹不断向前挺进的黑马,像是正在向他疾行的死神。 雪亮的弯刀划破长空,直奔王冲面门劈来,王冲下意识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圆盾。 咚! 一声闷响,王冲感觉自己好像被犀牛撞了一下,圆盾当即脱手,整个人也向后跌倒。 一击将王冲击退,那黑马上的骑士再未看他一眼,继续挥舞长刀向前冲锋。 王冲的双臂都在发麻,握着圆盾的手掌虎口崩裂,心中一阵骇然。 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后面的北狄骑兵又到了,一柄柄长矛快速向前挺刺,将周围的士卒捅的对穿。 这时王冲便已知道,光凭他麾下的这两万步卒,根本挡不住北狄骑兵的对向冲锋。 此时他麾下这两万将士,不像是挡住了敌人的去路,倒像是被北狄人包围了。 厮杀声直冲天际,王冲奋力嘶吼,让将士们守住阵线。 但他心中也清楚,这一战他已经输了。 许满仓带领的五千骑兵横冲直撞,用北狄人特有的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击穿了乾国人临时构建的防线,将整个战阵击穿。 有许满仓带队,麾下儿郎战力更甚,砍杀起乾国士兵就像宰杀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许满仓始终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左右挥舞,如入无人之境,左右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他并未太多关注这支挡在面前的乾国军队,而是一直在关注前方。 前面,已经能看到撤回来的赫连部将士了。 第187章 杀出重围 蜿蜒的官道已成了真正的修罗场,尸体层层叠叠。 有被北狄骑兵弯刀砍倒,全然没了气息的,也有被战马踩碎头颅,身体还在抽搐的。 北狄骑兵的尸身和乾国士卒的尸身混在一处,摞了一层又一层。 粘稠的鲜血已汇聚成溪,缓缓向低洼处流动,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只是这样的环境,几乎没有人在意。 伤者躺在地上哀嚎,等着他们的却不是救助,而是冰冷的刀锋。 赫连部的残兵已经突破了三层方阵,杀的乾国士卒人仰马翻,可他们也遭受了极重的打击,损伤极大。 刚刚才冲出火海,将士们几乎各个带伤,转眼又看到挡在面前的乾国人。 营寨后面,依旧有大量的乾国士卒在追,箭矢好似不要钱一般疯狂倾泻,似乎要将他们所有人都留下。 这一仗,赫连部的损失太大了。 他们在乾国人的营寨中不知留下了多少性命,现在统领丘古重伤昏迷,群龙无首,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除了拼命的向前冲,他们已经没了第二条路。 自北狄与乾国交战数十年来,罕有如此残酷的战斗。 双方的将士都铆足了全身力气杀敌,悍不畏死。 北狄的铁骑一波波的向前冲锋,却因官道相对狭窄,骑兵的冲力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冲至近前,被迫与乾国士兵肉搏的北狄人,也占不到太大的上风了。 只因他们已连续打了一夜,人困马乏还几乎人人带伤,战斗力已然大打折扣。 但即便如此,挡在他们面前的乾国人也并不好受。 此时的官道已然变成了真正的绞肉场,双方将士都不再考虑退路,只想着杀光眼前的敌人。 随着倒下的族人越来越多,赫连部骑兵冲锋的气势也逐渐滑落,失去了最开始一往无前的力道。 他们手中的长刀好似不再锋利,胯下的战马似乎也要力竭了。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肯定要战死在这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阵阵战马嘶鸣之声,又让他们精神一震。 “杀!哈只儿王子带人来救我们了!” “带统领冲出去!杀!” 当众人看到那匹黑色战马时,失去的士气再次鼓起。 赫连部的残兵们激发了最后的力量,疯狂向前冲锋,在许满仓带人杀穿敌阵时,和他们在敌人的正中汇合。 许满仓勒紧战马缰绳,黑龙马王一声嘶鸣,打了一个响鼻。 一路冲杀,战马身上黑色的鬃毛已被鲜血染色,大滴大滴的鲜血不断坠落,汇入地面的血流中。 许满仓甩了甩手中长刀,只看了赫连部的众人一眼,却并未在其中找到丘古的影子。 他心中微动,并未说话,而是调转马头,带着众人再往外冲。 乾国的士卒依旧不断的进攻,想将所有北狄人围在其中,全部围歼。 后面,陶陂大营中的追兵也已经到了,箭矢嗖嗖的射上天空,近乎无差别的抛射,不断收割着战场上残存的性命。 许满仓根本没理会这些,他只管握着长刀向前冲锋,砍杀所有挡在眼前的乾人。 这支两万人的乾国步卒,最终也没能拦住许满仓等人的退路。 当天光大亮时,许满仓已带着部队冲出了包围圈,到了边城附近。 战马的速度不减,许满仓此时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部队。 和他一同出击的五千骑兵少了很多,还在后面跟着的,身上几乎都已染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更远处,赫连部的残兵一直跟着,许满仓只看了一眼,便知昨夜的战况有多激烈。 陶陂果然不是白给的,能把骁勇善战的三万赫连部骑兵逼成这样,之前任何以乾国将领都没做到过。 赫连部主力遭遇重创,后面的布置肯定要改变一下了。 至于奉池前线的战事,有王庭的主力和呼厨炎等人盯着,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眼下最关键的事,是怎么处理赫连部的人。 直至进入边城,许满仓也没看到丘古,此时他心里已经清楚,丘古可能战死了。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闷闷的,有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丘古和许满仓的确有仇,但许满仓也承认,丘古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真正勇士,他虽嗜杀鲁莽,却对族群忠心,又骁勇善战。 这样的人现在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乾国将军陶陂的计策中,当真让人唏嘘。 入了边城,许满仓并未返回府邸,而是差人去叫赫连部目前的统领过来。 赫连部的统帅是丘古,丘古下面还有其他小部族的头人,他们可以在丘古有事之后,代表赫连部。 许满仓翻身下马,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几个赫连族的人便匆匆而来,到了近前单膝跪地,直接开口道。 “哈只儿王子,求您快想办法,救救我们统领吧?” 听到这话,许满仓微微一愣。 他以为丘古已经战死了,原来他还活着。 “丘古将军人在哪?快带我去!” .... “咳咳,咳咳……” 奉池旁,烟尘弥漫的主帐中,陶陂靠在床上,任凭身前的医官帮他处理伤口。 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胸前的伤口处缓缓往外渗着血。 陶陂的精神有些振奋,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根本不像是受了伤的。 也不知是持续的痛楚让他精神集中,还是战场的形势让他不得不如此。 丘古的长矛的确伤到他了,或许在和他对战时丘古已然力竭,那柄长矛虽刺穿了陶陂的胸甲,却并未造成太严重的伤。 “前面的战事,咳咳……如何?” 陶陂面部微微跳动,胸前的伤口虽不深,但不断传来的刺痛,还是让他有些忍不住。 “将军放心,咱们的人都追出去了,前边还有王将军等着,那些北狄人插翅难飞!” 一个副将立刻开口,他的脸上带着烟熏的痕迹,精神也十分亢奋:“将军深谋远虑,这次坑杀如此多的北狄人,全军士气大震!” “如果没有大将军的计策,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取得如此大胜!” 第188章 能救活吗 这副将倒是没说谎,此番战事对于乾国而言,的确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设计将北狄骑兵引入瓮城,而后放火焚之,对北狄骑兵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相比之下,后面北狄人冲破围困砍杀的乾国士卒,似乎根本微不足道。 听着副将的奉承,陶陂却没觉得有多高兴,他的眉头深深的皱着,已经再考虑后面的事了。 按照预估,这次陷入重围的北狄骑兵大约有两三万人。 陶陂原本的计划是将这两三万人全部坑杀,以此打击北狄人的气焰,让他们遭遇重创。 最好的结果,是北狄人遭到重创之后收兵,不再继续进攻奉池,之后他只需稍微运作,将最大的功劳都算在惠王头上,那他就成了最终的胜者。 可他还是低估了北狄人的战力,没想到他们在绝境下居然能冲破围墙,还有余力在营地中冲杀一圈,而后又突破重围冲了出去。 这种比野草还顽强的生命力,着实让人咋舌。 如果王冲能完成任务,将那些北狄人全部围杀还好,可若真让他们突围出去了,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北狄人睚眦必报,这次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等下次再见面,对方的进攻只会更凌厉。 见陶陂不说话,身旁的几个副将都收回了拍马屁的心思,安静的站着。 战事还未真正结束,大将军又在战场上受了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医馆帮陶陂包扎好了伤口,嘱咐陶陂不能再动刀兵之后才下去。 陶陂正想安排下面的布阵,一个传令兵忽然从外面冲进来,直接跪在地上喊道。 “大将军,前方军报!” “王冲将军率两万将士阻截逃窜的北狄人,却被边城方向的北狄骑兵偷袭。” “我军浴血奋战,却还是被北狄人冲出重围,往边城方向逃了!” “什么?” 一听这话,陶陂顿时一瞪眼,随即猛的一拍木椅扶手,厉声骂道:“王冲,这个饭桶!” 猛然用力,陶陂胸前的伤口再次崩出鲜血,他的面色也瞬间白了几分。 “大将军,您万莫动怒!” “大将军!” 身边的副将立刻上前安抚,却被陶陂愤怒的眸子镇住,全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陶陂狠狠的咬着牙,眼中冒出狠辣之色,沉声道:“传令,让麾下将士打扫战场,修整营寨。” “还有,让王冲那饭桶立刻过来见我!” 陶陂声震如雷,吓的左右副将大气都不敢喘,立刻下去传令了。 营帐中只剩陶陂一人,他用手掌死死的攥着胸前的绷带,眼中全是狠厉之芒。 北狄人忽然支援在情理之中,却在陶陂的意料之外。 原因也很简单,他早已收到消息,北狄人兵分两路,一路直奔自己的营寨,另一路则带着攻城辎重往奉池的方向去了。 北狄人几乎倾巢而出,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支援这边? 再者,这面的战事进行的极快,那许满仓如何有这种反应,能调集大军支援? 故此就算有人支援人数也绝不会多。 为保证万无一失,陶陂特意嘱咐王冲带领麾下两万步卒全部压上去。 别说是两万人,就算是两万头猪堵在那,北狄人一个一个的砍,也要砍上一个时辰! 到时他麾下的援军一到,如何不能全歼那些北狄人? 可现在,居然让他们杀出去了! 如此,陶陂后面的计划几乎全乱,无法全歼北狄的有生力量,就无法有效的震慑北狄人。 他们后面一旦攻城,结果可就未知了! .... 边城,府邸中。 看着冯士从里屋出来,许满仓站起身,轻声问道。 “怎么样?” 冯士没说话,在一旁的铜盆中洗净手上的血迹,之后才走到许满仓身侧,轻声问道。 “王子打算怎么救他?” 许满仓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明白了冯士的意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他伤势如何?” “身上刀伤十四处,烧伤九处,其中三处颇为关键。” 冯士的声音依旧很轻,面色古井无波:“若全力施为,能吊住他的命。” “可若想恢复原本的样子,很难。” 听得这话,许满仓心中泛起一阵别样的感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冯士便知他是什么意思了。 丘古伤重至此,许满仓若想要他的命,可以有一万种办法。 但他不想就这么夺了丘古的命,并用这样的方法了却两人之间的恩怨。 那有些太看不起丘古,也有些太轻视自己了。 冯士再次进入房间,许满仓没在卧房中继续待着,而是迈步出去。 赫连部的几个小部族首领都等在外面,脸上满是焦急。 他们身上也都带着伤,其中两个伤势颇重,但他们还是等在这,对丘古的担心都不是假的。 见许满仓出来,几人立刻围上前,七嘴八舌的问。 “哈只儿殿下,统领他怎么样了?” “能救得活吗?” “王子殿下,丘古统领他……” “丘古将军受伤很重,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草原的英雄,不会这么不生不息的死掉的。” 许满仓看着几人,面色平静的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养伤。” “前线战事已起,赫连部受了重创,暂时先留在边城休整,不要再出击了。” 说完此话,许满仓便要离去,几个头人面色一急,其中一人开口道。 “王子殿下,您这是不用我们赫连部了吗?” “我们中了乾人的奸计,死了那么多儿郎,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哈只儿殿下!” 许满仓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他们,沉声道。 “不是不用你们,赫连部的儿郎都是草原的英豪,也是我们北狄最锋利的剑。” “可你们刚经历恶战,必须修整,否则就不是让你们去报仇,而是让你们去送死。” “王子殿下,可……” “不用再说了,这是本王子的命令,你们只需听从。” 言罢,许满仓转头便走,不再去看身后之人。 此战赫连部损失惨重,这时候若再让他们出击,目的就太过明显了。 一个全盛的赫连部可能对许满仓有威胁,而一个半残的赫连部,却刚刚好。 第189章 围而不攻 局势变换的有些快,许满仓还需要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着手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对手还是乾国大将军陶陂。 许满仓在天外天时虽也接触过一些兵书,但那大多都是纸上谈兵,上面的和实际情况还是有很大偏差的。 出了府邸,许满仓并未停留,带着王庭的贴身护卫,直接上了大路,很快追赶上了大部队。 去往奉池的路上,许满仓一直十分谨慎,派出一波波的斥候,查探陶陂方向的情况。 直至天光大亮,前面已隐隐能看到奉池高耸的城墙时,他已大概知道了当下的情况。 丘古率赫连部出击,一头撞上进了陶陂的圈套,致使赫连部损失极大,直接被烧死的将士就有六千余人。 后面丘古受伤,赫连部冲出重围又被阻截,虽有许满仓带人接应,却依旧留下了三千多儿郎的尸首。 赫连部此次一共就带了三万人来,这一战便折损接近一万,剩下的人也几乎各个带伤,重伤者三四千根本不可能再有战力。 不过此战也并未只有坏消息。 斥候来报,乾军正在快速打扫战场,之前许满仓带队冲杀的乾军部队损失惨重,折损至少三成。 加上前面赫连部的冲杀,乾国这一阵虽用了毒计,但也只能算是惨胜。 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呼厨炎早已率领先锋部队到达了奉池附近,在奉池外五里扎营,占住了整个官道,许满仓到的时候,呼厨炎正在安排麾下斥候的任务。 他将队伍里马术最精湛,头脑最灵活的族人都散了出去,并叮嘱他们发现敌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上报。 许满仓骑着黑龙穿过大军的营地,心底一直在盘算后面的事。 陶陂设下这毒计,肯定是想坑杀他们的先头部队的。 现在他计策只成了一半,后面定然还有后手。 “殿下!” 呼厨炎的声音打断了许满仓的思绪,他这才抬头,先看了一眼左右驻扎的北狄将士,而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赫连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呼厨炎上前,轻轻拉住黑龙的缰绳,沉声问道:“我们还要攻城吗?” 许满仓翻身下马,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远处奉池城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集结在不远处,眼中满是恨意的北狄将士,这才轻声道:“现在攻城,是必须的了。” 按照许满仓的想法,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攻城,还应该再准备几日。 可因为丘古的贸然出击,现在主动权已经不在许满仓手里了。 如果这时他再用王子的身份下令不让北狄大军进攻,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呼厨炎面色平静,眸光只是轻轻闪动一下,并未言语。 但许满仓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担忧。 这毕竟是北狄人第一次兵临奉池城下,还要攻打这座坚城。 呼厨炎曾经来过奉池附近,但那已是数年之前了。 他当时也只是率领麾下的儿郎抢掠奉城附近的乡村,却从未将这座城池放在眼里过。 呼厨炎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率领部族的儿郎来攻打这座城池。 毕竟在之前,几乎所有北狄人都认为乾国的城池就是巨大的龟壳,住在里面的都是柔弱的人,这些城镇根本没用。 许满仓看了呼厨炎一眼,伸手摸了摸黑龙脖颈的鬃毛,而后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攻打这样的城池不知要死多少人,而且我们也不会真的要这座城池。” “可你也应该清楚,现在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已经不能撤退了。” 呼厨炎明白许满仓的意思,他只是心疼部族的儿郎。 此次征战,从最开始的抢掠,逐渐变成攻城,现在几乎变成全面进攻了。 呼厨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王上又将最看重的王子派遣过来,就证明这都是王上的意思。 只要是北狄王的命令,屠各部都一定会听从。 “我在想,其实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真的攻城。” 许满仓忽然的一句话,让呼厨炎愣住了,他抬头看向对方,不解的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的是让乾国付出足够的代价,尽可能的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 许满仓轻声道:“之前我们只有战马和弓箭,攻城只能靠儿郎们的性命去堆,这太不划算了。” “现在我们有投石车,又不是一定要拿下奉池。” 说到这,许满仓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不是他早就想到的办法,而是看到呼厨炎和左右的将士们之后忽然想到的。 他们真的没有必要强行拿下奉池,只需要给乾国人足够的压力,迫使他们做出妥协,拿出更多的物资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用人命去堆一座不会占领的城池呢? “呼厨炎将军,你带领屠各部的弟兄向南驻扎,防止乾国人从后面偷袭。” “等投石车一到,我们就摆出进攻的架势来,让那些乾国人紧张,但我们不需立刻攻城。” 说着,许满仓凑近了一些,在呼厨炎耳边轻语了几句。 听到许满仓的话,呼厨炎眼睛忽然瞪大了几分,再看向对方的目光中,似乎又多了几分钦佩。 原来哈只儿王子不只勇猛无双,竟然还足智多谋。 .... “大将军!末将知罪了!” 奉池外二十里,陶陂营寨。 王冲此时被绳索捆住,赤着上身跪在大帐之中,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蓬头垢面。 他的后背带着一片血痕,那是被鞭子抽的。 陶陂的伤势又经包扎,此时已不再渗血,但他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气息也比之前微弱不少。 这般面相再加上那双极致冰冷阴寒的眸子,更添了几分狠厉。 “你坏我大事,若非战时,本将军定斩了你的头颅以告三军!” 陶陂冷冷的看了王冲一眼,只一句话,便吓的王冲连连叩首,已然不敢再求饶了。 “今日饶你性命,夺你副将头衔,降为偏将,仍带领先前部队。” “你若不能戴罪立功,之后也不必见我,直接自裁吧!” 第190章 奏折 陶陂的话让王冲心中一阵颤动,此时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 陶陂见到王冲时,虽恨得牙根痒痒,但最终也没下令斩了他,只抽了他三十鞭子。 要不是手下实在没什么可用的将领,陶陂定会直接砍了这王冲。 本来是大胜局面,就因为王冲没拦住,导致变成小胜,后面的计划也全都乱了。 “滚下去包扎!之后立刻回去领兵!” 陶陂皱眉看着王冲,沉声喝道:“记得本将跟你说的话!” “末将领命!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王冲嘭嘭磕头,而后颤巍巍的起身,被一个士兵扶着下去了。 他下去之后,陶陂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想伸手揉揉太阳穴,可略微一动,前胸的伤口就刺骨的疼。 战报已经统计过了。 这次设计坑杀北狄骑兵,虽是围杀,又有陷阱,可陶陂的主力部队还是战死两千余,伤者更是多达三千以上。 王冲的两万人损失更大,直接战死的便接近两千。 陶陂知道是许满仓率队杀穿了王冲的战阵,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首战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这次重创了北狄先锋骑兵部队,斩杀对方近万人,这已是乾国和北狄多年征战以来不可多得的胜利了。 战斗虽刚刚结束,但陶陂的威望已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他在麾下边军心中便是守护边疆的定海神针,甚至是唯一有可能带领他们反攻北狄的战神。 陶陂先前想达到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只是没有全歼北狄先锋,多少有些差强人意。 后面,陶陂已然不想主动进攻了,即便他知道北狄人的弱点,也清楚如何逼迫他们退兵。 之前薄新蕴的话始终在他脑中盘旋,功高盖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脑中划过这些杂乱的思绪,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忽然传来,陶陂抬头看去,双眸微微一动。 是薄新蕴。 “将军,伤势可严重?” 薄新蕴依旧是之前的那般样子,只是脸上没了那种似有似无的笑,语气也比之前郑重。 陶陂没料到薄新蕴会来,往常打仗的时候,薄新蕴都会远远的离开,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这次也不例外,薄新蕴并未留在奉池城,而是一直在陶陂的大军后面的营寨住着。 “没什么大事。” 陶陂看了薄新蕴一眼,不知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扬了扬头,道:“薄管事坐下说吧。” 薄新蕴也没客气,直接在陶陂身旁坐下,而后开门见山的道。 “将军此番大胜,坑杀北狄上万人,又重伤北狄大将赫连丘古,在下擅自写了奏章,还请将军过目。” 说着,薄新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直接在陶陂身前的台案上打开。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十数行字,几乎将陶陂的战绩全部写下,也并未添油加醋。 陶陂看了一眼,被最后的两行字吸引了目光。 那上面写着:此计乃于惠王殿下商议决定,非臣一人之功也。 看到这,陶陂抿嘴轻笑,转头看向薄新蕴,道:“薄管事知我心意,此奏章应立刻送去京师,让陛下过目才好。” “在下正有此意。” 薄新蕴点了点头,将奏章折起,就放在陶陂的台案上,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将军可还记得,之前也送了奏章去宁州,说了那时的形势。” “惠王之前的表现,也都如实写明了。” 陶陂闻言眉头微动,问道:“薄管事何意?” “惠王殿下前后行为不一,要有个合理的由头。” 薄新蕴看着陶陂,十分认真的道:“此事,将军需与惠王面谈。” 陶陂皱眉,目光在薄新蕴脸上掠过,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但却找不出对方言语中的问题来。 他之前的确给皇帝上过奏折,也说了那时边境的事。 当时也是和薄新蕴商议过的,连奏折都是薄新蕴写的,上面写了惠王到达边境之后的做为,也写了北狄人狮子大开口的事。 那时陶陂自是存了明哲保身的想法,他也不想让岳丈或二皇子多想,故此才同意了。 现在薄新蕴又这么说,是想让他和惠王完全捆绑在一起吗? 见陶陂不说话,薄新蕴又开口道:“将军别想歪了,薄某没有其他意思,都是为将军着想。” “前后两封奏章,所言却先后不一,圣上定会起疑,也一定会差人下来查的。” “北狄人退兵在即,将军应抓住这机会和惠王通气,莫要让有心人抓了这次把柄,抢了将军的功劳。” 薄新蕴的话说的很含蓄了,也不难听出他的确是在为陶陂考虑。 乾国的朝堂也是风云诡谲,陶陂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如此大出风头,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暗恨呢。 他若想继续往上爬,从棋子变成真正的执棋者,那就必须要消弭他人心中的顾虑,既要让皇帝满意,也要让支持他的其他势力满意。 这些事陶陂之前就深思熟虑过,只是有时身处局中,无法看清全貌。 陶陂也想和惠王深度捆绑,如此能多一条退路,只是薄新蕴现在来找他说这件事,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疑虑。 “此事暂时无法做到。”陶陂摇头轻声道:“北狄主力已去了奉池,我现在就是想进城,也进不去了。” “这事,还是等战事结束再说吧。” 薄新蕴闻言,面色丝毫不变,只是点了点头,道:“在下只是提醒将军一声,并无他意。” “将军别怪在下多嘴,眼下局势千载难逢,将军万莫错过了机会。” “我清楚,多谢薄管事了。” 陶陂笑了笑,又牵动了前胸的伤口,随即微微咧嘴,道:“薄管事,眼下赫连丘古已不成气候,北狄应由许满仓那混生子统领,之前设下的计策,可能实施了?” 薄新蕴闻言,自知他说的是什么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许满仓此人生性狡诈,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第191章 围困奉池 “此人还需留在之后,她在许满仓身边越久,之后的用处就越大。” 陶陂没说话,他问这话只是对薄新蕴的试探,看看对方是否真的在为他谋划,眼下看来还没什么问题。 薄新蕴带来的高家小姐高芷兰,那就是埋在许满仓身边的一颗雷。 陶陂根本不在乎许满仓是不是信高芷兰的身份,只要高芷兰还在他身边,那就还有利用价值。 “将军,在下此次前来,除了这两件事外,还有一件事想问。” 薄新蕴此时话锋再转,没等陶陂开口便直接问道:“将军已得战果,之后想如何安排?” 陶陂觉得薄新蕴今天的话有点儿多,但也没多想。 这样的事他之前和薄新蕴商讨过多次,也没什么忌讳,便直接开口道。 “军中威望已足了,暂时不打算继续出兵。” “后面如何,还要看圣上的旨意。” 奉池城防坚固,不是北狄人能轻易拿下的,陶陂麾下的将士也经历了一场恶战,还需休整。 再者,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一切全都压上,真去和许满仓拼个你死我活。 就算真的要拼,也要等到真正成为执棋者之后再说。 薄新蕴闻言点头,道:“将军如此思量自是没错的,只是在下觉得,即便不再出兵,事也要做足。” “何意?” “北狄围困奉池,将军不可按兵不动,若惠王对将军心生嫌隙,事情便不大好办了。” “嗯。”陶陂闻言点头,觉得薄新蕴说的很有道理,随即道:“这事倒不难,北狄人攻城时,我亲自带兵去救便可。” “薄管事,后面……” “报!” 陶陂还想再说什么,传令兵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他刚抬头,便见一个士兵跪在面前,语气急促道:“禀将军!北狄主力已在奉池前几届,带了投石机,已经开始攻打奉池了!” 陶陂闻言,眉头立刻皱起。 .... 这样的仗许满仓还是头一回打。 他看着不断轰向奉池城的巨大石块和燃火的火球,觉得这东西还真是好用。 传令进攻已有半个时辰了,后方的几辆投石机都被推了上去,由呼厨炎率领的数千将士护着,不断往奉池城头抛射石块和火球。 许多记忆涌上脑海,许满仓想到了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乾军中的一员,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石块腾空而起,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那场仗许满仓记忆犹新,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远处,奉池城墙上已是一片火海,能看到上面攒动的人头,应是乾国的将士正在灭火。 许满仓能想象此时奉池城内的情况,城内百姓必是惶恐至极,慌乱之至,这都是必然发生的。 而且,这也是许满仓想要的效果。 他真的变了,连他自己都能深切的感受到。 若放在一年前,他即便有现在这样的权力,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就是在拿乾国百姓的性命要挟掌权者。 而现在,许满仓却能淡然的下达这样的命令,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可能上位者的心态就是如此,他们一直想抓住的根本不是具体的性命,而是不断膨胀的权利。 许满仓只让屠各部的将士护住投石机,并未让他们进攻城池。 现在奉池城外,大量的北狄战士就这么骑在战马上,听着远处城墙上传来的哀嚎,每个人都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生命在真正的杀戮机器面前,一视同仁。 惠王赵峥躲在自己的卧房中,将自己缩成一个团,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外面每传来一声闷响,他的身子便随着颤抖一下。 之前听到北狄人要进攻的消息时,赵峥已经几乎被吓破胆了。 现在北狄人真的来了,还用巨大的投石机不断轰击城池,无差别的往城内扔巨石,这更让赵峥心中惶恐,吓的几乎连思维都停滞了。 在自己的性命面前,母亲的叮嘱和父皇的期盼都已不再重要。 赵峥甚至在想,只要北狄人退兵,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范招并未留在寝房内,惠王怯懦至此,连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若不是职责在身,只是临行前娘娘又有叮嘱,范招恐怕早就秘密出了奉池城,不伺候这饭桶了。 他此刻就站在惠王的寝房前,后腰挎刀,刀柄在手,左右不断传来的巨大轰击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站的笔直。 他想不到破解陶陂计谋的办法,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惠王的威严。 只要惠王不被吓的当众尿了裤子,事情就还有转机。 阵阵浓烟传入半空,在天空汇聚一处,而后又缓缓散去。 那是奉池城门的方向,北狄人的投石机抛射了大量的火球和石块,这些火球不光轰在城墙上,也有一部分落入了城池之内。 烈焰腾起,城内的百姓和守军正在手忙脚乱的救火,城池之内哀嚎遍野,街道上却是一片寂静。 守将张宁算经验丰富的将领,在看到北狄人的投石机之后便第一时间下令,让城门附近的百姓立刻躲避。 这道命令无疑是英明的,挽救了不知多少平民的性命。 城内守军都在张宁的命令下积极备战,只是他本人心中却有些慌乱。 凌晨之前,他在城头上看到了远处的烈焰,知道大将军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可战斗持续的时间比他预期的要短,不知战况到底如何。 北狄人大举进攻,奉池和外界的通信基本都中断了,斥候也无法派出,张宁也只能猜测另一边的战局。 随着北狄人开始进攻,投石机不断抛射巨石,张宁的心情也逐渐变化,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的忧心忡忡。 他看出来了,北狄人根本就没打算攻城,只是用投石机不断进攻,消磨守军的意志。 这是最折磨人的进攻方法,却不该是北狄人的风格,一定是北狄那个杂种王子的主意! 局面如此,出城进攻是下下策,唯有守住军心,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宁不担心麾下的将士,可却担心另外一个人 惠王。 第192章 强装镇定 轰!轰! 伴随着一声声闷雷一般的闷响,张宁带着两个亲兵进入了惠王的府邸。 当他看到惠王寝房大门紧闭,只有一个挎刀的侍卫站在门口时,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这次惠王来边境,一共就带了五百护军,这其中的大部分都充入了守城将士中,留在惠王身边的人并不多。 张宁对范招并不熟悉,却知道这人是惠王的身边人。 惠王一味委曲求全,此般做派已在军中传扬开来,几乎所有将士都认为惠王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根本不配统领边军。 张宁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愿听惠王的命令,但对方毕竟是皇帝派来的统帅,有些事必须要他点头才行。 三两步到了近前,张宁直接看向范招,沉声道:“守将张宁求见惠王殿下,劳烦通禀。” 范招早就看到张宁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晚。 惠王赵峥现在被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这般状态是绝对不能让麾下的将领看到的。 “殿下正在休息,张将军有什么事,可直接与我说。” “军中大事需统帅做主,和你这个侍卫说有什么用?!” 现在已是大敌当前,惠王却始终不露面,这让张宁心中憋闷。 他来的时候就已做好了打算,今日一定要见到惠王,他要知道惠王心里是怎么想的。 奉池城虽城防坚固,城内也算兵精粮足,看似能顶住北狄人很长时间。 但有经验的将领都清楚,如果北狄人不派人攻城,只用投石机在远处抛射巨石,城防早晚都是顶不住的。 一旦被投石机在城墙上轰开一道缺口,那局面立刻便会调转。 北狄骑兵如果冲入奉池,哪怕再给张宁两万士卒,他也没有把握能守得住。 “小人不算什么,但这都是殿下的命令,张将军是想抗命吗?” 张宁说话不客气,范招更不客气,他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冷冷的看着对方道:“殿下不见你,将军是打算硬闯?” 一个小小侍卫敢和张宁这么说话,张宁身后的亲兵都对范招怒目而视,似乎只要张宁一声令下,他们便要直接拔刀了。 边关的将士才不管王爷不王爷的,他们只认得主帅,谁能带他们击败北狄人,他们就听谁的。 这是边关,是和北狄人拼命的地方,不是一个只会作威作福的王爷该来的地。 从北狄人将要进攻的消息传开开始,这位王爷就没下过任何命令,始终都窝在府邸中,好像怕见人的小媳妇一样。 这样的王爷,要来何用。 麾下的将士剑拔弩张,张宁却一直保持冷静,他淡淡的看了范招一眼,又道:“本将有紧急军情需禀告王爷,你一个小小侍卫,也敢在这拦着?” “王爷之前下过令,守城之事由张将军全权负责,将军只管作战便是,还有什么要和王爷说的?” 张宁之前的确接到过命令,但那命令也是眼前这侍卫代为传达的。 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在没见到正主之前,张宁如何能信。 就当他打算直接下令,让麾下亲兵把这侍卫拿了,直接进去见王爷的时候,卧房内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范侍卫,让他进来吧。” 听到这话,范招和张宁同时都是一愣。 范招最先反应过来,他直接转身推开房门,身子挡在门口,先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惠王赵峥正坐在正堂主位上,面色还有些苍白,却没有之前那般恐惧之意了。 范招和赵峥对视一眼,发现赵峥的目光有些游离,便知王爷这是在强撑着,是已看清当前情况了。 故此他不再犹豫,彻底推开房门,自己先迈步进去,而后才看向门口的张宁,沉声道。 “张将军,请进来吧。” 张宁也不磨蹭,一步迈入,直接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张宁,见过惠王殿下!” “殿下!北狄人已在攻城,末将观其情况,似没有大举进攻迹象,只用投石机不断抛射。” “如此下去,城防不稳,眼下是守是攻,还请殿下下令!” 低头说完,张宁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惠王,见王爷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立刻又把头低下。 心中有气是有气,但真正面对皇族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不是任何人都能克服的。 皇权至上的观念根深蒂固,张宁虽对惠王的种种做法并不满意,却也不敢真的表现出来。 听到张宁的话,赵峥顿了半晌,随后问道:“大将军那边战事如何?” 赵峥的声音很轻,听着有些奇怪,但却十分清晰。 “回王爷,大将军率大军驻扎在外,已和北狄人拼了一阵,因通信中断,现无法判断战局。” “殿下……” “本王不通兵事,守城之事,就由张将军全权负责,不必事事向本王禀告了。” 张宁有些意外,此时缓缓抬头,看到王爷的面色有些发白,但坐的还算安稳,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之意,心中略微顿了顿。 看来军中的传言并不能全信,之前王爷对北狄人委曲求全,步步退让,会不会是和大将军一起定下的计策? “张将军,你还有事吗?” 赵峥再次开口,张宁猛的回过神来,赶忙拱手道:“末将没事了,末将……” “没事就先下去吧,大将军那面如果有了消息,你再差人来报。” 赵峥说完摆手,范招立刻上前,张宁虽还有话要说,但王爷已经开口了,他也不能再留,只得起身行礼,快步退去。 此次见面,张宁对惠王的看法有了明显改变,起码大敌当前,王爷并未被吓破胆,反而安安稳稳的坐着,这本身就是对城中守军的绝对信任。 有了这种信任,他也敢放开手做事了。 张宁一行离开之后,范招立刻关闭房门,转头再看赵峥,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抓着座椅扶手,手臂颤动,带动他全身似乎都在抖。 赵峥此时声音颤抖的问道。 “他们走,走了吗?” 第193章 范招的分析 见赵峥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范招赶忙上前将他搀住,口中道:“已经走了。” “呼……呼……” 听到这话,赵峥立刻大口喘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大量汗珠来,好似刚刚经历极强的战斗一样,已有些力竭之意了。 “范,范侍卫,你扶着本王,本王腿有些软。” 赵峥挣扎着起身,他是真的有些腿软,绝对不是装的。 范招立刻将他搀起,慢慢扶到里屋床边坐下。 从里屋到正堂这几步的距离,赵峥刚才走了很久。 张宁刚来时赵峥就听到声音了,他虽怯懦,却也知道此时不露面是真的不行了,故此才强忍着心中恐惧之意开口的。 现在暂时安抚住了张宁,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慌感再次传来,几乎夺走了赵峥身上所有的气力。 他近乎烂泥一样倒在床上,奋力的抬头看了范招一眼,轻声道。 “范侍卫,你说……北狄人真的想攻破奉池?” 这是赵峥头一回问范招战局的事,从大战开始到现在,这位王爷一直都被恐惧占据,现在好像终于清醒一点了。 范招心中微叹,还是开口回道:“王爷,在下想,那些北狄人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要更多的东西,城池对他们没用。” “可若真如张将军说的那样,北狄人不直接进攻,只是用投石机不断轰砸,一旦城墙破口,他们也会冲进来。” “到时候……” 范招的话没说完,但赵峥听懂了,全身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死亡的阴影好似一座大山,将他死死的压在下面,压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不由的想到了临行前母亲和他说的话。 母亲让他去争,让他去抢,让他把握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时他满口答应,硬着头皮来边境,也想按照母亲的意思争一争。 可他没想到会这么难。 他没想过直面北狄人是如此恐怖的事,更没想到北狄人真的如此凶残,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赵峥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他一直后退,只求北狄人满意之后快些退走,只要别真的再打起来就好。 可现在真的打起来了,赵峥虽被北狄人的凶悍震慑,心中虽惶恐至极,却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 他不想死,更不想被北狄人生擒。 即便没见过,他也知道被北狄人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范招见惠王被吓成这个样子,当真不想再开口了。 可对方好不容易有了沟通的欲望,他还是决定将心中猜测全都说出来。 至于说出来之后赵峥会怎么办,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王爷,除此之外,小的还有一件事必须和王爷讲明。” 赵峥此时正幻想着被北狄人擒获之后的悲惨样子,听到范招的话,神色微微动了动,眼中透出疑惑。 “按之前所说,就算北狄人存了获得物资之后立刻进攻的心思,也不会这么快的。” 范招看着赵峥,尽可能把话说的通透些:“他们本来已给了五天时间让我们筹备物资,王爷也亲自见了北狄王子,现在又忽然进攻,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小的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送给北狄人的粮草有问题。” “这,这件事……大将军不是查明了吗?” 赵峥混沌的思绪被搅动了几分,有些茫然的看向范招,又道:“是他麾下的将领中饱私囊,他……” “王爷,您觉得这可能吗?” 范招都要急死了,他都想掀开赵峥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大个脑子。 但对方显然没想通,他还必须要解释。 “是您下令让筹备的物资,哪个人脑子抽风了会在这事上中饱私囊?” “这里都是大将军的人,大将军又奉命负责筹备物资,如果没有他的授意,谁敢在这种事上做手脚?” 范招直勾勾的看着赵峥的双眸,语气中已全然没了敬意,压低声音近乎喊道:“这件事分明就是大将军做的,他就是想挑起双方矛盾,引起战火!” 赵峥有点懵了,他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听了范招的话,混沌的思维逐渐转动起来,很多思路也逐渐清晰了。 赵峥只是懦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他虽胆小,却也在深宫长大,比很多人都清楚人心险恶。 之前他被吓住了,觉得大将军陶陂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故此才对陶陂完全信任。 可思绪清晰后仔细一想,发现范招说的十分有道理。 恐惧的情绪还在心底盘旋,但赵峥的思绪已经清晰了很多,他此时看着范招,颤声问道。 “可他,他如此做有什么好处?” “难道他和北狄人之间……” 赵峥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证明他开始动脑子了,范招也屏退了心底的情绪,再次开口道。 “小的不了解全貌,但能想到的是,他主动挑起战火而后击败北狄便会立下大功,届时再有王爷作保,他的地位必会极稳,这该是他的最终目的。” “还有,王爷可还记得,昨夜大将军来时,曾拿了一封信让王爷用印?” 听见这话,赵峥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眼中慌乱更甚。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也想到这是大将军拿捏他的手段之一。 他更相信范招的话了,此时用双手撑着奋力起身,颤巍巍的问道:“那,那现在又该如何?” “如果大将军靠不住,如果他真的和北狄有牵连,那我……” “这件事上,大将军和北狄应是没什么牵连的。” 范招立刻开口道:“王爷能想明此事最好,心中该对大将军有所防备。” “眼下战事已起,还要靠着他对抗北狄人,王爷就算心中有气,也要等战后再说。” 气,赵峥心里是没有的,他心里只有恐慌,超出之前恐惧数倍的恐慌。 但他好像适应了,这种恐慌感不至于让他完全思绪混乱,能让他想明白一些事。 “那,那如果北狄人真的杀进来,又该怎么办?” 第194章 不甘做棋子 “王子殿下,乾国人动了!” 奉池外,许满仓一直看着远处的情况,一个斥候快步上前,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许满仓点了点头,让那斥候下去,略微想了一下,便招了一个传令兵过来。 “调四个千人队给呼厨炎,告诉他乾国人可能要突袭,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投石机。” “所有人做好准备,等着下一步命令。” 传令兵领命下去,许满仓缓缓起身,顺着笔直的官道看向远处的奉池城。 那边已是一片火海了。 之前下达进攻命令之后,许满仓便安排了两千将士进入丛林砍伐树木,不断给前线运输。 奉池附近没有太多巨石,但丛林茂密,被截断的木桩也是致命的武器,点燃之后抛射出去,一样能起到震慑的效果。 许满仓这种保守的打法让诸多将士很不适应,他们想和之前一样直接杀入乾国城池之内,用鲜血洗刷乾国人带给他们的耻辱。 但在听闻哈只儿王子打算将乾国人引出龟壳一样的城池,和他们正面拼杀之后,就没人再有怨言了。 不过许满仓并未打算真的和乾国人决战,按他的想法,战争到了现在就已经差不多了,只要乾国人愿意付出物资,他会带着麾下的儿郎们返回草原。 但是现实从来没有按照他的构想进行过,许满仓本人也是被卷入这场旋涡的棋子之一,真正的执棋者,是范臻。 当初看到冯士带来的那封信之后,就明白整件事没那么简单了。 范臻让许满仓一直占着边城,摧毁边城围墙,再想办法挑起两边的战争。 这些事,许满仓一件都不想做,可却身不由己。 如果他不做,范臻必会挑破他的身世,届时这天地就再也没有他的存身之所了。 许满仓来边城本来只是代表王庭谈判的,可他现在却成了北狄大军实际上的掌舵人,若说这背后没有范臻的推波助澜,他是绝对不信的。 这件事细思极恐,如果这一切背后都有范臻的影子,那这女人的能力也太可怕了。 她不光能搅动乾国风云,还能设法控制北狄的行动,不光坐实了哈只儿北狄王子的身份,还将她另外一个儿子也送到了权力巅峰。 范臻就是想挑起两国的争斗,让两国不死不休,也让许满仓和惠王赵峥不死不休,甚至和乾国王室不死不休。 许满仓甚至想到了,范臻应该十分乐意看到他攻破奉池城,最好是能斩杀赵峥,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到时乾国就算再不想打,战火也一定会继续蔓延,直至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烧成焦炭。 许满仓此时就身处棋局之中,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他之后做的所有事,都将牵动整个棋局。 如果一味的向前,真的攻破了奉池城,达成了范臻所想,那许满仓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这并不是个很难想通的事,只要顺着事情的发展轨迹向后思量,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到结局。 可范臻厉害就厉害在这,她捏着许满仓的命门,知道他就算看清了前路,也只能按照设定好的道路走。 或许从许满仓见到范臻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许满仓不甘做一个棋子,也不愿就这么按照范臻的构想一路向前,眼睁睁的看着天下生灵涂炭。 只是要破局,就要有足够的实力,需要有掌控局面的能力。 这些都需要时间。 故此,许满仓根本不想一下就把乾国打残,更不能拿下奉池城。 只要乾国还有抵抗北狄的能力,只要北狄还有进攻乾国的欲望,他就还有时间。 许满仓翻身骑上黑龙的背,亲自率领大军向前推进。 离开了密集的丛林区,视野也开阔起来。 向西南方向看去,能看到大量的乾国士卒正在集结,那些都是来救援奉池的部队。 许满仓并未将所有部队全部拉出来,他让一部分人埋伏在后方的丛林间,以防对方偷袭后路。 天边吹来的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的味道。 许满仓伸手,拍了拍有些躁动的黑龙,又抬头看向远处,眯起双目。 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目的应该和陶陂一致。 陶陂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麾下的边军,这是他的立足之本,他是绝不可能让这些边军直接和北狄正面相抗的。 此时,许满仓希望陶陂能明白个中关键,之后的战事就做做样子,北狄拿了物资返回草原,边城还是边城,奉池还是奉池。 这样对谁都好。 可陶陂却不是这么想的,此刻他的心情很不好,心中有一团愤怒的火焰一直都在烧。 在他想来,北狄人就该知难而退,昨夜一战结束之后,他们就该退回边城,然后再行谈判之事。 那样的局面才符合他的预期,他也能更好的操控。 可现在北狄人出了阴招,只用投石机攻城,人却不上去,这就是在逼他做决定了。 不救奉池任凭北狄人的投石机进攻,奉池的城墙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砸出缺口。 如果北狄骑兵冲入奉池,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可如果救奉池,那就还要再打,结果不可预测。 故此,陶陂虽率领大军到了奉池附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却始终没有下令进攻,只是远远的看着。 远处投石机的攻击频次没有之前那么快了,但也一直没停过。 北狄的大军就集结在远处,密集的战马好似无边无际。 陶陂伸手捏了捏鼻梁,转头问身后的副将。 “王冲的人动了没有?” “有传令兵回来,说是已经动了。” 身后的副将立刻答道:“但是不是被北狄人发现了踪迹还不知道。” “他绕到边城以东需要两日之间。” 陶陂轻声开口,好似自语,又好像在和身旁的副将商讨:“奉池城墙,能扛得住两日吗?” “将军,末将看绝对可以。” 身旁的副将立刻道:“末将仔细看了,北狄人的投石机抛出去的大多是木桩,石块很少。” “想靠木桩轰开奉池城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第195章 床弩 陶陂看了身旁的副将一眼,并未说话,只是那冰冷的眼神,还是让那副将全身战栗,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大战结束之后,陶陂在边军中的威望几乎达到了顶峰,身上的戾气似乎也加重了些,即便是身边的老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了。 陶陂心中有气,却不是气这副将,而是对他们有些鄙夷。 此时,陶陂甚至有些怀念当初的吴玉峰和之前的仇津了。 这两人虽和陶陂证念不和,绝不是和他一条船上的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仇津还是吴玉峰,都是不可多得的将领。 如果他们两人在这,各自统领一支人马,现在的战事也不会如此被动。 施计消除了这两人之后,边关的确再没有掣肘之人,可陶陂身边也真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将领了。 现在麾下的这些副将,甚至都看不清局面,连之后的战局都预测不准。 奉池城的确城墙高耸,精兵粮足,北狄人光用投石机轰击,短时间内的确无法轰开城墙。 但这些副将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人心。 城池城墙都是死物,没有情感,可人却不同。 守城守城,这城都是人守的,事也都是人办的。 城墙能抗住投石机的不断轰击,那守城的士兵呢?负责城防的将领呢? 就算他们军纪严明,一直都能死守,那奉池城内的十数万百姓呢?他们就不会闹事了? 敌人大军压境,有几个人能做到临危不乱的。 也正是考虑到了这点,陶陂才刻意将大军开拔到奉池附近,让城墙上的士兵能远远的看到援军,坚定他们的信心。 可如果援军一直没有动作的话,守城士兵的心态依旧会发生变化。 陶陂心中憋闷,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前军排成方阵,随时准备战斗。” “后军向前,把所有弩车全都推出来。” 陶陂面色如此不好,左右的副将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当即领命下去。 与此同时,奉池城内。 “快!动作都麻利点!” “还有后边的!快点把所有弩箭都抬上来!” 一个百夫长站在城墙上,目光穿过浓密的黑烟,朝下面正在干活的士兵高声叫嚷。 “快些!耽误了战机,军法处置!” 城墙台阶上,十几个士兵正抬着一台床弩不断往上爬,面上都带着几分狰狞,呲牙咧嘴的。 他们抬着的床弩一直都存在奉池城的大库中,那还是早年间陛下御驾亲征之前铸造的,这么多年始终都没用上。 即便这次北狄人攻破了边城也没抬出来,只因这玩意实在太重,激发又慢,相配的弩箭也不多,两军对垒时,实际用处并不大。 当初构造这床弩本来是为了进攻北狄王庭用的,威慑大于破坏力。 可乾皇两次御驾亲征,连北狄王庭的影都没看到,这威力巨大的武器自然无法派上用场。 这次张宁见了惠王之后,得了惠王亲口命令,又看到北狄人只用投石机进攻,人却不上前,那些投石机都放的很远,弓弩完全够不着,这才想到了早已积灰的这些东西。 乾国的确是有些实用的战争工具的,例如可以推着移动的弩车,相对小巧但机动力更强的投石机,还有各种攻城器械几乎都有。 可在边境,这种武器的作用并不大。 北狄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无论床弩还是投石机,都无法对骑兵造成有效打击。 也只有两军相持,排兵布阵的时候才能用的上了。 生铁浇筑的笨重床弩被放在城头之上,一共四架,每一架都有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乾国士兵操作。 不多时,所有弩车都拉紧了弓弦,两个士兵将粗重的弩箭放入弩槽,一切准备就绪。 张宁站在城楼内,看着远处依旧在不断抛射的投石机以及停在投石机附近的北狄骑兵,双目微微眯着,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北狄的投石机抛射了这么久,已对守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凡是在对方投石机射程范围之内的城内房舍,不是被砸毁就是被焚烧,前城已是一片狼藉。 现在,到了该反击的时候了。 大将军的援军就在不远处,只要张宁能设法毁掉北狄人的投石机,届时再配合大将军一举反扑,定可解了奉池之围。 吱嘎嘎。 床弩转动的声音有些刺耳,张宁伸手,指向城外最近的一架投石机,沉声下令道。 “对准前面那架投石机,放!” 嘭! 嗡!嗡! 床弩弓弦弹射的声音好似闷雷炸响,巨大的弩箭激射而出,像是瞬间刺破长空的黑蛇。 城外,呼厨炎正看着奉池城墙,指挥着投石机攻击相同的方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轰开裂缝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大地一阵颤动,随即一个巨大的黑影便从身旁闪烁而去,伴随着猛烈的狂风,直吹的他面孔生疼。 定睛一看,呼厨炎瞬间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的面前,四根好似树木一般巨大的弩箭歪歪斜斜的插入地面,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 原本在他身前集结的几十个将士此时居然没了踪影。 那深坑中尽是残肢断臂,被巨大弩箭直接命中的士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便被撕成了碎片,连带胯下同样被撕成碎片的战马一道跌入深坑之内。 鲜血碎肉和土石混在一处,散出阵阵难以言表的诡异味道。 深坑左右,还有许多将士被弩箭巨大的威力波及,被轰的人仰马翻,有的跌出去很远,跌下战马身受重伤,有的已然生死不知了。 呼厨炎之前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他立刻抬头看向飞驰城头,远远的看到四架巨大的弓弩正调转方向。 阳光刺目,那些东西似笼在阴影中,却给人带来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往后退!” 呼厨炎立刻下令,同时同时调转马头向后退去。 向后退的同时,他转头看向一旁不远处的投石机,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第196章 可怕的猜想 “让他们先退回来吧,暂时不要强攻。” 许满仓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前面的情况,并且下达了命令。 若不是亲眼所见,许满仓他也不相信乾国真有威力如此大的弩箭。 床弩,他之前听过。 那时还是在天外天,这些听闻都是别人读给他的,当时他就有些不信。 乾国和北狄交战多年,如果他们有威力如此强悍的武器,为什么不用? 许满仓本人之前就在乾国军中,也没见过书上说的那种东西。 现在亲眼见了,他才知道这并非虚言,乾国真有这种东西。 同时,看到呼厨炎很快带着麾下的将士撤了回来,许满仓也知道乾国人之前为什么不用了。 这种武器虽威力巨大,但却笨重,根本打不中移动极快的北狄骑兵。 “王子殿下!这些乾国人太狡诈了!” 呼厨炎策马靠近许满仓,语气中带着愤懑和憋闷。 “那种巨大的弩箭我之前都没见过,他们就是在等咱们攻城,然后忽然拿出来的。” “还是殿下英明,如果之前下令全力攻城,那东西不知要带走多少儿郎的性命。” 平常的时候呼厨炎的话都不怎么多,此刻一下说了这么多,足可见他心中紧张。 “投石机都拉回来了?” “是。” 呼厨炎回道:“他们就是对准咱们的投石机放箭的,但射的不准。” “嗯。” 许满仓点了点头,而后略微想了想,又开口问道:“你觉得后边,乾国人会怎么办?” “他们是会主动出击,还是一直龟缩不动?” “他们根本不敢冲出来。” 呼厨炎沉声道:“乾国人最是怯懦,最会做缩头乌龟,是绝对不会主动出击的。” “和我想的差不多。” 许满仓轻轻动了动缰绳,又道:“让麾下的儿郎抓紧休息,不出意外的话,乾国人今晚会来偷营。” 呼厨炎闻言一愣,随即看向许满仓,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王子是不是没听懂。 乾国人怎么会主动出击? 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什么时候主动出击过。 “别放松警惕。”许满仓朝呼厨炎笑了笑,道:“战争才刚刚开始。” “把所有投石机都拉去中军,安排最得力的战士看守。”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拼尽全力冲过来,想办法毁掉这些投石机的。” 乾国人有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的巨弩,这的确出乎许满仓的意料,但他却根本不怕。 那东西毕竟不是投石机,所需要的弩箭定然是特制的,数量绝对不多。 许满仓不想用北狄将士的性命强行进攻城池,那投石机就是他手里的王牌。 只要投石机还在,那他就有办法威胁奉池,也有办法逼迫乾国人就范。 这点许满仓清楚,想必陶陂也肯定清楚。 故此,这次的攻城战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血战定在今夜。 呼厨炎闻言想了想,却没办法完全理解许满仓的计策。 但看许满仓如此胸有成竹,料定今夜乾国人会来偷营,他胸中也燃起战火,立刻下去传令了。 北狄大军声势浩大的攻城战,就在奉池几架床弩激发之后草草收场,奉池城前再次恢复了安静,唯有几根粗壮的弩箭,依旧矗立在城前的空地上。 城内的浓烟很快熄灭,许满仓看到了奉池城墙上的人员调动,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应对北狄攻城的准备。 许满仓自然也摆出了这样的架势,但只是摆架势,却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 另一边,陶陂麾下的士兵也摆出了防守的架势,也几乎没动过。 三方就这么僵持着,直至夕阳西斜,直至浅夜已至。 奉池城外已修建了简易的营寨,很多北狄将士都开始休息了。 北狄人没有乾国人那么多事,粗犷的草原汉子们可以和衣而眠,就直接躺在地上,抱着手中的刀柄,一样能睡的香甜。 屠各部的将士给许满仓扎了一个帐篷,很是简易,但也算是军中规格最高的了。 许满仓此时坐在帐篷内闭目养神,脑中不断思索战局的变化。 打仗不光是双方士兵短兵相接,也是双方主将勾心斗角的过程。 许满仓现在虽掌控着足够的兵力,但他却没有和乾国全面开战的想法。 他只是想获得足够的物资,让乾国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个代价可以让范臻满意,也能让北狄王满意就够了。 但想达成这个目的,却还需要陶陂配合,许满仓是绝对不能主动示弱的。 陶陂没那么容易认输,尤其是在先胜一场的情况下。 故此,许满仓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在正面战胜陶陂一次,让他心中清楚,如果再打下去,他现在获得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只有这样,陶陂才会妥协,才会想办法和许满仓达成一致。 脑中想着这些事,一个想法忽然钻入许满仓的脑中,让他心中一动。 他似乎明白了,陶陂之前和赫连部相互勾连,迫害吴玉峰将军,从而完全掌控边军。 北狄的赫连部也从中获利,逐渐壮大实力,同时也能消磨乾军的有生力量。 这不就是许满仓自己正在做的事吗? 不同的是,之前陶陂联络的是赫连部,而之后,联络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等等,这背后…… 许满仓好像抓住了什么,猛的睁开眼,下意识的起身,眼中透出几分惊骇来。 难道说陶陂和赫连部的背后,也有范臻的影子? 这个疯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如果之前有人和许满仓说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范臻只是乾国老将的女儿,之前的经历虽算离奇,但也不足以让她能做到这种事。 可现在一步步走下来,看到的东西多了,想到的东西多了,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目标。 范臻! 消磨北狄和乾国双方实力的事,她早就已经开始做了吗? 这次让许满仓来边境,设法挑起双方的战事,是范臻想摒弃之前的棋子赫连部,让他顶上去? 如果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那这个范臻,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第197章 月下埋伏 有些事是不能仔细去想的,越是仔细想,就越觉得恐怖。 许满仓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之前的他孑然一身,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即便被天外天的人救了,冒名成了天外天的主人,他也觉得没什么。 只要能活下去,这些都没什么。 可在后面的经历中,许满仓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羁绊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多,想法和处事的手段开始慢慢变了。 在见了北狄王,见了北狄各大部族的首领,知道了很多北狄以及乾国的高层秘密之后,这种变化一直在加速。 直至两次踏入边关,经历了这诸多事之后,他才深切的体会到了范臻的恐怖。 这个女人给他营造了一个一步登天的阶梯,给他带来了可以憧憬的完美未来,却又在他爬上去之后,撤掉了后面的梯子。 现在许满仓又发现,范臻可能不光控制了自己和乾国的惠王,甚至有可能左右了乾国大将军陶陂和北狄赫连部大头人赫连通保的行动。 这种掌控时局的能力,简直恐怖,她是怎么做到的? 许满仓虽没有能证明这些的证据,但想到此处,却已坚定的认为这是真的了。 他只见过范臻一次,对方就已经将他牢牢的抓在了手里,甚至一眼就看出他是假的。 可这都没影响范臻的计划,她想达到的目标正一步步推进,可能很快就会成为现实了。 想到这里,许满仓的额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在心底盘旋。 这并非直面千军万马的恐惧感,而是从心底深处生出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泥潭却毫无办法的恐惧。 这种感觉让许满仓心慌,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好像都错了,单纯的积攒自己的实力,可能恐怕根本无法让自己脱困。 范臻一定还有其他制约自己的手段。 许满仓身在棋局之中,即便奋力挣扎,即便想好了之后的做法,但他始终有种感觉。 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做,最终都无法逃出范臻的手段,都会被她算计的死死的。 现在到了关键节点,要怎么破局……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已是深夜。 许满仓一直没离开过帐篷,期间也没人来打扰他。 他一直在思考和范臻有关的问题,想找出破局的关键点来,却发现无论怎么想,破局的关键节点都不掌握在他手里。 换言之,如果想打破这一切,靠他自己是不行的。 他必须依靠敌人。 依靠惠王赵峥或者陶陂。 唯有他们和自己合力,设法促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才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而后再设法破局。 可这样的想法,真的可行吗? 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许满仓的思绪。 他抬头看去,便见呼厨炎从外面进来,直接开口道:“殿下,乾国人动了。” 许满仓立刻心中一动,起身抓起身旁的长刀,问道:“多少人?” “夜色太深,看不清楚。” 呼厨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过数量肯定低于万人,已经分三个方向朝咱们包来了。” “退路方向是最多的,我觉得他们不止是想偷营,还想截断咱们的退路。” 许满仓闻言皱眉,只想了几息,便直接开口道:“你带人守住投石机,绝对不能被他们毁了。” “我带人去后面,挡住他们的进攻。” “殿下,还是我去……” 呼厨炎还想说什么,可许满仓已然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召集了所有护卫,又带了五千士兵,许满仓并未骑马,而是牵着战马快速迈入了身后的丛林。 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许满仓就已经设下了不少岗哨,也有不少伏兵,目的就是防止被陶陂切断后路。 看眼下的情况,陶陂是不会轻易放弃战局的,即便要损失一些兵力,他也想主动把北狄人打退。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点无可厚非,可这也是许满仓绝不能准许的。 这是许满仓第一次率领大军和乾人对战,如果灰溜溜的回去了,那他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绝对会被执棋者放弃,这点许满仓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之前想的那个方向,真的有可能吗? 深夜的丛林中静悄悄的,似乎连虫儿都陷入了沉睡。 大地一片死气沉沉,唯有身后将士和战马的脚步声不断传来,此起彼伏。 乾国在边城和奉池之间修筑了一条宽敞的官道,原本是为了运输方便,也能更好的传达情报。 现在这官道却成了北狄大军的退路。 到了丛林正中,许满仓下令停止前进,并让所有人就地埋伏,以千人为单位,分散在丛林之中。 他选择的地方是一处不大的土坡,宽敞的官道从正中穿过,两旁便是茂密的丛林。 如果是许满仓带队截断后路,他就会选择这里,毕竟易守难攻。 出了丛林之后,就是宽阔的丘陵,更适合骑兵冲锋,陶陂绝对不会把战场选择在那边的。 今天的月亮很大,惨白的月光从天空飘落,将官道照的一片银白。 许满仓靠在一棵大树之后,黑龙就卧在他旁边,似乎正在休息。 疾风骤雨到来之前,都有片刻的宁静。 许满仓抬头看了一眼圆月,心情有些复杂。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立刻弓下腰,眯着眼睛往远处看。 远处的密林中出现了一个个幽暗的影子,那些影子向前移动的极慢,每个人手中都抓着明晃晃的刀柄。 是乾国人! 一抹寒意闪过许满仓的双眸,他轻轻抬起右手,等着出手的时机。 声音越来越大了,那些影子也越来越近。 直至能看到对方身上的盔甲,甚至能看到对方的表情的时候,许满仓才猛的一挥手,暴喝道。 “放箭!” 声如炸雷,一声爆喝之后,无数箭羽从林间急速射出,划破长空,瞬间便带走了大量乾国士兵的性命。 一波箭羽之后,许满仓抽出长刀,厉喝道:“杀!” “杀!!” 第198章 攻守颠倒 月影如刀,无数北狄将士手持弯刀疾步上前,只眨眼便和林间的乾国士兵战至一处。 从极端的寂静到杀声震天,转变只在一瞬间。 许满仓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大开大合,所有冲来的乾国士兵竟无一人是他一招之敌,好似稻草般被快速收割。 鲜血染红了这片幽静的密林,双亡将士杀至一处,左右光线昏暗,杀声震天,全无指挥可言。 这是一场真正的正面厮杀。 北狄人放弃了骑兵的高速度,乾国人也放弃了整齐的方阵,双方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进攻对方,几乎人人都红着眼。 数十年彼此征战,仇恨已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绝无消退的可能。 喊杀声直冲云霄,原本埋伏在林间的所有北狄将士全部冲将而出,将冲过来的乾国士兵团团围住,奋力拼杀。 远处大营,呼厨炎有些急了。 他不知道乾国到底来了多少人,只知道哈只儿王子就带了五千人过去,就算算上原本埋伏在林间的士兵,总数也不超过一万。 如果哈只儿王子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也就不用回草原了。 在这场征战中,屠各部几乎没参与什么惨烈的战斗,实力几乎完全保存。 现在呼厨炎手下还有数万可战之兵,他正想派更多人去支援许满仓,天空却忽然传来几声闷响。 嘭!嘭! 几团火焰在半空炸开,天边飘来几抹厚重的阴云,将月亮遮了个结结实实,那几团火焰,成了夜色下唯一的光源。 就此时,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几乎伴随着闷响同时传来。 “杀!” 嗖嗖! 无数箭矢瞬间从天而降,好似凭空出现一样落在大营外侧,瞬间便带走诸多性命。 左右杀声四起,呼厨炎忽然有些懵了,他感觉敌人好似忽然出现的一样,居然四面八方都是。 他的大营,似乎被敌人围起来了。 “杀!把冲过来的乾国人全都杀了!” “纳吉司!带着你的人上马,冲杀!” 纳吉司是归附屠各部的一个小部族头领,此次带了接近两千族人参战,此时听了呼厨炎的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带着所有部族之人上马,直朝杀声最胜的方向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呼厨炎连续下了几道命令,派出接近一万骑兵向四方冲击,他要弄清楚乾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至于他本人,则带着大队人马留在原地,将几架投石机围在队伍正中,全然没有移动的意思。 远处一片阴暗,只能听到不断传来的金戈碰撞声,双方军士的喊杀声,战马踏地声以及将死之人的哀嚎声。 这些声音在半空中汇聚,凝成阵阵喧嚣的声响,不断鼓动着所有北狄将士的心。 呼厨炎结的是北狄人常用的圆阵,也是北狄人行军经常用的阵型,最外围是辎重大车,里面一圈是整装待发的骑兵,最里面是物资。 这是北狄人千百年来长途迁徙留下来的习惯,在危机四伏的草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抵御未知的危险。 而现在在对阵乾国的战场上,如此不宜移动的圆阵,却成了乾国人的活靶子。 冲出去的骑兵根本没拦住乾国人的步伐,呼厨炎才派出骑兵没多久,便有乾国人冲到了阵型外围,借着夜色挪动挡在外面的辎重马车。 一片箭羽落下,那些乾国士兵死在了最外圈,可后面依旧有乾国人前赴后继,疯狂的向前冲来。 不光是乾国大营的方向,这些乾国人就像是幽灵一般从四面八方出现,几乎所有的位置都能看到。 呼厨炎之前派出的骑兵完全没起到阻挡的效果,外围的大车防线很快被乾国人突破了。 一般时候,北狄人是不会让敌军接近自己的圆阵的,在远处会用弓箭抛射,若对方冲锋的太快,他们立刻会反冲锋,将战场控制在阵型之外。 可今天却不一样。 北狄人必须保护好阵营正中的投石机,那是他们打赢这场战斗的关键。 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抛射或大军冲击,主要原因是天色实在太暗了,己方刚刚派出的骑兵近乎没了动静,如果贸然出击,很可能是自投罗网。 呼厨炎没打过这样的仗,此时已是处处被动。 他只能要求麾下将士不断向外放箭,尽可能的射杀四方冲来的乾国人,却不能再派骑兵往外冲了。 呼厨炎有些焦急,他胯下的战马也不住打着响鼻,有些焦躁不安。 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战马的脖颈,下意识抬头看向半空。 遮住月亮的几抹乌云终于飘走了,呼厨炎立刻低头看向远处,随即双目猛的一凝。 大批的乾国士兵不知何时已到了五十步之外,排着整齐的方阵,前排士兵各个举着圆盾,脚步飞快。 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士兵居然都没穿鞋! 周围的喊杀声盖住了他们细微的脚步,这些乾国人借着乌云遮月的这段时间,居然已经摸到这么近了。 “特伦部出击!冲散他们的阵型!” 呼厨炎反应极快,在看到乾军方阵之后立刻下令,屠各部之下的特伦部头人接到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的带着所有族人纵马向前,弯弓搭箭。 嗖!嗖! 箭矢如雨,瞬间从天而降。 就在特伦部近三千骑兵冲出去的同时,乾国阵营中的弓弩手也弯弓搭箭,箭矢同时抛射而出。 阵阵刺破长空的声音钻入耳中,一轮箭羽下去,双方都不知倒下了多少人。 五十步的距离眨眼便至,特伦部的战马还没完全跑起来便已冲入了乾国人的阵营。 没有冲力的骑兵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特伦部的将士虽前赴后继,看着好似冲破了乾军方阵的前排阵线,可他们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呼厨炎的眼睛红了,此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口不断锤击,锤的他胸中憋闷,几欲发狂。 乾国人真是诡计多端,他们就算做好了万全准备,居然还中了对方的奸计! 特伦部的将士已和乾国人厮杀在一处,呼厨炎的下一步命令还未发出,半空又传来阵阵闷响。 呼!呼! 第199章 修罗场 还没等呼厨炎反应过来,一块块石头便从天而降,直接在阵营中炸开。 很多北狄骑士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这些石头砸落马下,巨大的冲击撕裂他们的皮肤,鲜血瞬间如雨点般激射而出。 呼厨炎猛的抬头,那种诡异的呼啸声再次传来,他分明在远处的乾军方阵中看到了几台投石机,正在快速的抛射巨石。 战局到了现在,不向前冲是不可能的了。 呼厨炎立刻抽出长刀,高声嘶吼道:“外围的所有儿郎们听着!冲出去!毁了这些杂碎的投石机,杀光他们!” “杀!” “杀!!” 北狄的将士们早就已经等不及了,呼厨炎的命令一下达,瞬间便冲出去百余骑,后方的骑兵更是鱼贯而出,直朝着乾军方阵急速冲去。 陶陂的这次排兵布阵,几乎在最大程度上削弱了北狄骑兵的战力。 借着夜色让主力部队快速靠近,同时在四周安排少量士兵吸引对方注意,掩护大部队贴近北狄阵营。 为了打退北狄人,陶陂几乎绞尽脑汁。 他一早就定好了夜间偷营的计划,目的也正如许满仓猜测的那般,是要毁掉北狄人的投石机。 计划开始时,天空圆月高悬,左右寂静无声,大地铺满一片银白,亮如白昼。 在这种充足的光线下,陶陂的很多计划都无法实施,他只能安排偷袭的小股部队先行动作,吸引北狄人的注意。 可就在先头部队派出去之后没多久,天边却飘来了大片的乌云。 此时天时稍纵即逝,陶陂当机立断,立刻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故此,在那片阴云遮蔽了天空圆月之前,乾国的主力部队快速移动,且遵照陶陂的布置,有些部队绕到了后面,从四面对北狄人的阵营发动进攻。 如此做的结果竟出奇的好,主力部队成功突进到北狄阵营之前,彼此近乎短兵相接,北狄起兵失去了远距离加速的机会,战力大打折扣。 这场在夜色之下进行的惨烈战斗已然拉开帷幕了。 陶陂却并未冲至前线,他此时策马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眯着双眼看向远处的战局,心中还在不断的盘算。 北狄人的阵营背靠丛林,虽说在他的筹划之下,数万将士已突入近前,达成最终目的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可若想真的重创北狄人,让他们退走,却还有些困难。 时间太紧了,薄新蕴此前和他说的话一直在他心底盘旋。 现在的陶陂想尽快解了奉池之围,而后尽快和惠王见面,打消对方心中的顾虑。 陶陂也清楚自己之前的计策痕迹太过明显,惠王也不是个纯傻子,只要给他时间就一定能想明白。 所以他必须在惠王反应过来之前立下足以当做筹码的功劳,此前的谋划才不会全然打了水漂。 陶陂为此事准备了太长时间,也做了太多的事,他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所以才没选择继续等着,等着北狄人自己退兵。 心中的有些事,陶陂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 远处,北狄的大军已经动了,他们策动战马,好似暗夜之下快速移动的大号蚂蚁,疯狂的冲向了几方的阵营。 杀声此起彼伏,即便离着数百步依旧听的真切。 陶陂心中泛起几分悸动,目光又看向北狄阵营正中。 那里还有大量的北狄骑兵,他们并未参与冲锋,而是护着最中心的粮草辎重,以及四架高大的投石机。 这一战,只需烧掉那些粮草,毁掉四架投石机,就已经算是胜利了。 后面,陶陂只需按兵不动,都无需再和北狄人谈判,战事就已然稳定,收复边城也不再是困难了。 陶陂心中清楚,为了维持这场战争,北狄人付出的代价要远高于乾国,他们是绝对拖不起的。 决战是陶陂亲自挑起来的,按照他的谋划,也应该由他结束。 一抹寒意自眼中划过,陶陂深吸口气,无视了胸口传来的痛楚,沉声下令。 “发信号,让敢死队动手!” 嗖! 一道红光冲入天空,随即在半空轰然爆裂,化作无数火红的光点。 呼厨炎抬头看天,眉头紧皱,握着弯刀的手心已沁出汗水,心中也泛起几分恐慌来。 他不怕战死,却怕战局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们明显已经落入了乾国人的圈套,对方的手段实在难猜,他根本不清楚对方还有什么后手。 现在哈只儿王子带人在后方征战,前面又碰到了乾国人的主力,无论哪一边出现闪失,后果都不堪设想。 战争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倾斜了,现在奉池城内的守军还没动,如果他们大军压上,北狄方就只能后撤,以图再战。 只是这一撤,带来的四架投石机定然会被全部毁掉,之后的战局会更加凶险。 呼厨炎看着天空爆裂的火花,这些念头在脑中快速划过。 几乎在同时,阵阵沉闷的声响从一旁传来,他立刻转头看去,便见战场一侧的山坡之后,忽然出现了大量乾国士兵。 这些士兵个个一身黑甲,手持长刀圆盾,大踏步的向前而来,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看便是乾国人的精锐。 “放箭!拦住他们!” “前军立刻冲锋!杀!” 呼厨炎下命令的速度极快,中心剩余的北狄将士几乎同时弯弓,无数箭矢呼啸而出。 于此同时,圆阵前方的千余名骑兵立刻催动战马,手持长矛,不要命的冲了上去。 轰隆隆! 马蹄踏地声呼啸而来,千余骑兵齐齐冲锋,眨眼便和对方撞在一处。 寒芒乍现,鲜血喷洒,一个新的修罗场凭空而生。 正面,北狄骑兵和乾国士卒的战斗已进行到了白热化,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有些北狄骑兵干脆放弃了战马,抡着长刀和对方拼命。 乾国士卒也一步不退,即便两三人才能对抗一个北狄士兵,却依旧悍不畏死,不断向前。 金戈入肉的声音几乎连成了片,每一个瞬间都有生命消散。 第200章 杀神 许满仓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 他只记得自己手中的长刀已卷刃了两把,现在手里抓着的是从对方士兵那抢的。 身上的衣着几乎已被鲜血浸染,胸口的铠甲还插了几根箭矢,好在并未穿透。 许满仓的脸上挂着不知从哪飞来的碎肉,感觉一阵粘腻。 他挥刀又砍翻了一个敌人,发现眼前竟无敌人上前了。 许满仓站在满是血污的战场中,恍惚了几息,这才转头看向左右。 林间的战斗几乎结束了,许满仓身旁还能站着的只有十数人了。 远处的林间不断传来哀嚎,能看到许多北狄将士正在将那些受伤的敌人一一补刀。 这场阻击战,北狄方算是胜了,但代价也十分惨痛。 许满仓根本没有时间统计战果,因为后方营寨的喊杀声已持续了一段时间,那边一定是被袭击了。 他狠狠甩了甩手中长刀,发现这柄刀也卷刃了,又弯身换了一把,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黑龙的身影穿过丛林,很快到了许满仓近前。 他翻身上马,直接下令道:“杀回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那些跟随许满仓的士兵立刻召唤自己的战马,翻身骑上,快速向营寨的方向疾行。 出了丛林,眼前已是一片修罗景象。 许满仓分明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乾军士兵冲入了营寨正中,正和屠各部最精锐的战士贴身肉搏。 他们似乎已经打了一段时间了,地面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空气中的血腥味比丛林里重了不知多少。 许满仓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一夹马腹,黑龙如闪电一般窜出,直奔前面的乾军精锐而去。 到了近前,许满仓直接挥起长刀,朝着一个正在和屠各部士兵拼杀的敌军头上就是一下。 寒芒闪烁,这一刀劈下,竟将那士兵的头盔劈成两半,对方的头颅被一刀劈开,红白之物顺着伤口不断溢出。 许满仓并未拔刀,而是猛的将刀一横,那士兵的尸首竟被他甩出了一丈多远,直接砸中了另外两人。 “哈只儿王子!” “殿下回来了!” “杀!杀!” 许满仓如神兵天降,周围的北狄将士看到他勇猛无敌的样子,士气立刻大震,挥舞长刀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远处,正在交战的呼厨炎也看到了许满仓,原本盘旋在心中的慌乱瞬间消失,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杀光他们!然后去支援前面的兄弟!” “儿郎们!这一次,不要让一个乾国人跑了!” “随我杀!杀!!” 许满仓如同一柄利剑一般直接插入敌军群中,左右劈砍,如入无人之境。 有了他的带动,加上身后骑兵的加入,北狄将士立刻顺势反扑,原本被压制的战线以极快的速度推了回去。 正面对抗,乾国人的身体素质毕竟不如北狄人,单兵战力有差距。 他们之所以能占据上风,是因为连续打了北狄人几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失去了太多优势。 很多北狄将士都是机械的应战,但他们却很不适应这种被乾人压着打的感觉,反抗起来束手束脚。 许满仓忽然神兵天降,让阵营中的北狄将士找到了拼杀的感觉,此刻不再后退,而是不断向前进攻。 进攻,进攻!这才是北狄人的战法。 远处的土坡上,陶陂始终在看着战局的变化。 此时看到占据上风的敢死队竟被对方反攻回来,正在步步后退,心中立刻泛起一阵怒意。 但仔细看去,看到冲在最前的是一个骑在黑色战马上的青年的时候,陶陂又将泛起的怒意强行压了下去。 许满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陶陂心中暗暗的想着,随即开口下令道:“剩余的所有弓弩手都给我压上去!” “对准那个黑马骑士,给我射!” 两军正在胶灼状态,现在射箭必然会误伤自己人。 可统领弓弩手的偏将此时却根本不敢言语,得了军令之后立马带人下去,快速向前突进。 陶陂所在的土坡距离战场并不远,只有六七百步的距离。 千余名弓弩手很快便到了近前,根本不用有人下令,所有弓弩手都弯弓搭箭,随即松开弓弦。 嗡! 无数箭矢好似腾空而起的飞鸟,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瞬间落在正拼杀的双方将士之中。 只一个瞬间,便带走了数十条人命。 许满仓正挥刀劈砍眼前的敌军,全然没料到会有人放冷箭。 在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两枚箭矢呼啸而至,一枚刺入他的左臂,一枚射入前胸。 连中两箭,杀红了眼的许满仓却仿佛没有什么感觉。 他挥动长刀,直接劈断了扎在身上的箭矢,而后抬头看向前方。 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乾国人的弓弩手之后,他直接一夹马腹,黑龙瞬间四蹄立地,如闪电般朝对面冲了过去。 一骑冲千人,且义无反顾,等跟着许满仓的王庭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一段距离了。 他们心中立刻一慌,根本顾不上身旁的敌人,直接策马上前,拼命的追赶王子。 呼厨炎砍翻了眼前的一个敌人,他作战勇猛,也始终冲在最前,身上也受了些轻伤。 可当他看到许满仓一人冲出去的时候,也什么都不顾的了。 他奋力的拍着战马,口中厉声嘶吼道:“快!跟着王子!冲!跟着王子!” 越来越多的北狄将士反应过来,他们立刻逼退了身旁的敌人,不管不顾的催动战马,疯狂的向前冲锋。 即便这过程中有人被敌人砍翻也无人停下。 很快,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便不要命的冲了起来,他们拼命的追赶许满仓,战马踩碎了倒在地上的尸首,速度越来越快。 冲锋起来的北狄骑兵是挡不住的,沟壑拒马都拦不住,更何况一些几乎没有近战能力的弓弩手。 乾国的这些弓弩手已然慌了,前面的数十人纷纷朝那个正冲他们冲来的黑马射箭,却被那如闪电一般的战马轻易躲过。 只眨眼的功夫,那黑马便已冲至近前。 上面坐着的那个浑身浴血的青年,像是真正的杀神。 第201章 城门开了 人马合一,身影如电。 许满仓趴在黑龙背上,几乎和战马融为一体。 紧紧攥着长刀,身影随着黑龙纵身一跃,直接冲进了弓弩手杂乱的阵型之中。 长刀挥舞,刀锋闪亮,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带来阵阵温热。 此时许满仓脑中已存不下其他念想了,他机械的挥动着手臂,心底只剩下一个坚实的念头。 杀。 “杀!” 哈只儿王子一人冲阵,极大的鼓舞了诸多北狄将士的士气。 跟在他身后的所有北狄骑兵悍不畏死,面对敌方的弓箭几乎连躲都不躲,疯狂的向前冲锋。 仅几息的功夫,数百北狄将士便冲入敌军阵营之中,手中兵刃大开大合,乾国的弓弩手好似荒草一般被快速斩断,变成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坡上。 “所有预备队准备!” 陶陂双目血红,咬着牙看着眼前的战局,目光直直的盯着在阵营中纵横的许满仓,牙齿几乎都咬碎了。 他知道许满仓勇猛,力大无穷,能在战场上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他却没想过许满仓居然这么勇猛,几乎超出他的认知了。 和他比起来,北狄第一勇士赫连丘古身上的光芒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都给我冲……” 陶陂刚要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他想在这里留下许满仓,不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他寝食难安。 可就在此时,一个偏将却忽然上前,几乎带着哭腔喊道。 “大将军!快些撤吧!不行了!” “您看看那边!” 陶陂心中烦闷,猛的瞪了偏将一眼,但也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远处,乾军的主力几乎所有士卒都与北狄人战至一处,整齐的方阵早已不复存在。 藏在阵营之中的小型投石机都已被损毁,剩下的将士被打的节节败退。 而远处,又有几队北狄骑兵正在杀来,那应该是之前冲出阵营的北狄部队。 他们发现上了乾国人的当,此时正往回杀。 战机已失,现在若让所有预备队全部压上去,那就相当于决战了。 在这样的地方和北狄人决战,绝非陶陂所愿。 “大将军!留得青山在啊!” “大将军!撤吧!” 左右的偏将副将见陶陂没有立刻发脾气,也纷纷开口,心中都带着惶恐。 北狄人的战力实在是太强悍了,根本不是乾国的士卒能正面抗衡的。 他们心中都对北狄人有恨,战争开始之前也都憋着一股劲儿,恨不得把所有北狄人都砍了,一个都不要让他们回去才好。 可至今已打了两仗,北狄人的韧性和单兵战力让他们心中胆寒。 心中所想的战斗和实际情况是有绝对差别的,这个差别过大,便会极大的打击人的自信心。 现如今,陶陂麾下的所有将领都有这种感觉。 在平地上和北狄人正面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陶陂的面色连续变换着。 为了今天的局面,他赌上了太多。 今夜押上去的士卒大多都是他的嫡系,是他做大将军时带来的所谓新兵,全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人,这可都是他的老底。 下了如此大的注,他就是想逼退北狄人,好继续推进后面的计划。 可如果现在退了,北狄人的投石机还未被毁,己方又损失了如此多的兵力,那之前的诸多努力不都付诸东流了吗? 陶陂正在心底权衡利弊,下面的战斗却已经进行到白热化了。 许满仓一骑当先,乾国的弓弩手根本挡不住他冲锋的步伐。 仅仅半刻不到的时间,这新来的弓弩部队便被北狄骑兵冲的七零八落,战损比更是可怕。 眼看那些北狄骑兵就要在许满仓的带领下杀过来了,陶陂心中才猛的一动,沉声喝道:“不能退!” “让所有预备队压上去!吃掉这些北狄骑兵!” 命令下达,下面的将领面色都十分难看,彼此对视一眼,却谁也不敢说话。 正此时,一个将领忽然抬手,指着奉池城的方向喊道:“大将军快看!城门开了!” 陶陂闻言一愣,立刻转头看向奉池城方向。 只见奉池城中门洞开,密密麻麻的士兵快速涌出,朝着焦灼的战场快速奔行。 看到这一幕,陶陂的脑子嗡的一下,他感受到的根本就不是喜悦,而是惊惧。 完了!惠王反应过来了! 之前北狄人退兵,陶陂曾给奉池城守将张宁送了一封信,上面是他的命令。 他让张宁死守城池,若非他带大军来叫门,绝不能打开城门,更不能主动出击。 张宁是陶陂的嫡系部下,必是遵循他的军令的。 可现在奉池城却开了门,大量的守军冲了出来。 能做到这件事的没有别人,只有惠王一人。 惠王命令部队出城参战,这场仗无论胜败,对陶陂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可当前事已至此,陶陂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令,让早已集结好的预备队压上去,全面加入战局。 虽说胜败都对他没好处,但胜了总比败了好。 噔噔噔。 大量的士卒从山坡之后冲出,直奔下方的战场而去。 此时许满仓带领的北狄骑兵也击穿了弓弩手阵营,刚打算冲上前面的山坡,正好看到从山坡后出现的乾军士卒。 这可不是千人规模,单看到的这些少说都有两千人,后面还有更多。 许满仓立刻勒紧缰绳,黑龙快速停了下来。 “冲回去!” 许满仓高声下令,调转马头向反方向冲锋,麾下的北狄将士也立刻调转方向,跟在他身后。 在战场上获得绝对威望的不止是陶陂,还有许满仓。 他的勇武已深入人心,在不知不觉中,几乎所有跟随征战的北狄将士都开始以他马首是瞻了。 两次冲锋,眼前的弓弩手千人队几乎被斩杀殆尽,许满仓骑着黑龙返回营地的途中,正看到带人往前冲的呼厨炎。 呼厨炎似乎是从血海里游泳刚出来一样,身上满是粘稠的血浆,看到许满仓之后哈哈大笑,高声道:“殿下勇武!” “我……” “立刻传令,让前面的弟兄退回来!” 第202章 惨胜 许满仓骑在黑龙之上,语速极快的对呼厨炎下令道:“把投石机留在这,我们不守着了!” 呼厨炎才刚杀到兴头上,听到许满仓这话不由的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许满仓又开口快速道:“快些!乾国大军压上来了,我们的将士冲锋不起来,要吃亏的!” “传令撤退!” 看到许满仓郑重的样子,呼厨炎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答应了许满仓的命令。 方才冲入阵营中的乾国敢死队已被北狄人杀的差不多了,北狄人也留下了诸多尸首。 呼厨炎的军令很快下达,左右的骑士快速向前方奔跑,都从怀中取出一只骨笛,用力的吹响。 尖锐的声音在战场中回荡,那空灵的声响极有穿透力,穿过了重重喊杀声,几乎传入了所有北狄将士的耳中。 军令如山,所有的北狄将士立刻推开身边的敌人,快速向后退。 连方才冲出去现在又要加入战局的骑兵也都听到了号声,随即调转了马头。 于此同时,奉池城,城楼之上。 惠王赵峥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的抓着扶手,目光死死的看着下方。 惨白的月光将奉池城前的空地照的如同白昼。 就在那空地之外,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了数万人的战斗。 他看到了血肉横飞,看到了身首异处,看到了什么是残肢断臂,看到了什么是尸山血海。 此时他心中的感觉用恐惧已不能形容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是那种被连续刺激之后的麻木。 他当下所生出的表现已然都是惯性了。 赵峥即便被吓得面色发白,却始终动都没动一下,连一边的范招都有些意外。 赵峥能来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战斗,自然是范招的意思。 他已和赵峥说明了陶陂的谋划,也说清了大将军陶陂可能和惠王不是一条心。 惠王深知此事的凶险,故此强撑着精神出了府邸,且直接给张宁下令,让他带着一万五千守军出城,帮助大将军击退敌军。 赵峥的思绪并未有多清明,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赌。 如果北狄人发了狠,就在下面和己方血战,万一最后北狄人胜了,那他赵峥绝对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若一直在城内等着,等待他的也必然是万劫不复。 人心的险恶和政局的倾轧,赵峥虽未亲身经历过,但每日在皇宫耳濡目染,他知道的也比平常人清楚的多。 故此他才咬牙坚持,且在范招的帮衬下成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张宁虽心中不愿,但惠王也是边军名义上的统帅,是真正的皇族,他也不敢直接抗命。 可奉池城门刚开,麾下的将士才冲出去,左右忽然传来尖锐且空灵的哨声,北狄人居然开始向后退了。 “这,这……” 赵峥左右无人,只有范招在身边护着,他的贴身护卫都在五六步之外,故此他即便声音颤抖,也没人能听见。 此时赵峥指着下面,手掌颤抖的问道:“他们,他们为何要退?” 赵峥站的高,自然也将眼前形势全都尽收眼底了。 虽说北狄人陷入包围,和乾军短兵相接,又连续被削弱了战力,但他们作战还是极其勇猛,各个悍不畏死。 正面战场上,乾军已有后退且溃散的架势,即便有远处陶陂的援军和奉池城内的守军出战,北狄人也不一定会输。 可他们现在却退了,为什么? 范招也看着远处,却眯着眼睛以一句话都没说。 他心底考虑的事要比赵峥复杂多了。 范招心中明白,战局只是高层之间斗法的一个层面,并不能代表绝对。 战局出现偏差,自然是能左右战局的高层心里出现了变化,或者说是权衡利弊之后选择的结果。 北狄的那个王子许满仓,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般无用,这个人要比想象的厉害的多。 “范,范侍卫……” 赵峥声音发颤,那种极致的恐惧感始终在心中盘旋,即便他已有些麻木了,却依旧能清晰的察觉到。 他此刻迫切的想知道发生的一切,并希望范招能为他解答。 范招看了赵峥一眼,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惠王性情如此,极易被他人控制,娘娘留自己在他身边,恐怕不单只是这一件事。 娘娘的意思,怕是要让自己长久的跟着惠王了。 这道思绪从脑中飘过,范招轻声开口道:“王爷,北狄人撤退可能是假的,您先别担心。” “若他们完全撤了,您也好召大将军过来,把事情都说清楚。” 见赵峥的面色动了动,范招继续道:“王爷要记得小人之前和您说的话,您对大将军不能全信,却也不能撕破脸皮。” “这……我懂。” 赵峥下意识点头,目光有些游离,此时又放在了远处的战场上。 双方的厮杀几乎已经停止了,只有杀红了眼的少数人还再缠斗,这些听到号令还不撤退的人,无论是否能战胜他们当前的对手,最终的结局也是死亡。 北狄人离开了,骑着战马呼啸而去,并未返回之前的营地,而是直接钻入了密林之中。 乾军主力并未追出去,陶陂的预备队和先前正面主力汇合,彼此虽是战友,此刻却泾渭分明。 未参加战斗的将士们铠甲鲜明,眼中都带着复杂的神色。 而经历了方才血战的人各个都一身血雾,眸中的神情却带着麻木和迷茫。 战场上的哀嚎声逐渐消失了,这一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乾国的所有床弩和小型投石机都被摧毁了,虽占据了天时地利,却依旧有数千人当场战死,另有数千人重伤。 北狄人的死伤也相差不多,最关键的是,他们推来的四架大型投石机被悉数缴获,此刻都拉到了奉池城附近。 陶陂并未下令直接摧毁这几架投石机,他留着这些似乎有什么用。 战场的血腥味直冲天际,熏的人头脑发晕。 此战对乾国人而言,似乎又是一场惨胜。 第203章 反击的机会 丛林中一片凄然,四处都能看到死去战士的尸身,有乾国士卒的,也有北狄骑兵的。 许满仓带着队伍退到了丛林之外,在边城外的一处矮坡上驻扎,并下令休整一夜。 此次休整,许满仓并未让麾下儿郎扎营,看起来只是短暂的休息而已。 经历一场血战,屠各部将士也伤亡惨重,关键是战局还没有最终的结果,某种难言的情绪在部队中蔓延,甚至写在了呼厨炎的脸上。 许满仓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有些愁眉苦脸的。 许满仓身上中了箭,随军的医者正在给他处理,呼厨炎来的时候,还带了屠各部的几个小部族头人。 纳吉司是最先授命带领骑兵向外冲锋的,可却中了乾国人的计策追出去很远,杀光了所有作为诱饵的敌人之后才发觉上当,折返的时候,战局已经接近尾声了。 特伦部是在危急关头直接冲锋前军主力的部族,他们的头人在战斗中身死,现在部族只剩下不足三百人,都被呼厨炎归入了屠各部大部队。 许满仓抬头看了看他们,看到这三人都有些愁眉苦脸,便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了。 此次战斗损失这么大,却没有获得相应的战果,不光是他们接受不了,他们下边的将士也都接受不了。 “殿下。” 呼厨炎走到近前,才看到许满仓盔甲上的千疮百孔。 他的手臂被箭矢射穿了,胸口还有四五枚断掉的箭羽,褪去铠甲后,手臂连带胸膛,都在微微渗血。 “没事。” 许满仓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没觉得这些伤有什么。 他受过的伤太多了,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不算什么,也完全不影响他作战。 “将士们的情绪都不太高吧。” 说话间,许满仓推开正盯着他手臂看的巫医,一下便将插在手臂上的箭矢拔了出来,带出一堆鲜血。 这举动看的眼前几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呼厨炎,都有些大惊失色了。 “殿下,箭伤不能这么处理,您受了伤,先回边城疗伤吧!” “我没那么脆弱。” 许满仓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抬起小臂看了看,被箭矢射穿的窟窿正冒着鲜血,巫医立刻上前,用特制的草药堵住了伤口。 “我是北狄的王子,大军的统帅,如果临阵脱逃,麾下的儿郎们会怎么想?” 许满仓当然听出呼厨炎话里的意思了,下面将士们的斗志似乎都被消磨了一些,已经有人想着撤退了。 只是就这样撤退是绝对不行的,无论在任何方面考虑,都太草率了。 呼厨炎没说话,只是关切的看了看许满仓的伤势,发现真的没有大问题,这才放下了心。 “乾国人这次出击,就是为了逼退我们。” 许满仓看着巫医帮自己包扎伤口,口中继续道:“呼厨炎,你猜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庆祝胜利吧。” 呼厨炎面无表情的道:“按殿下说的,他们这次出击,就是为了毁掉我们的投石机。” “现在他们成功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满仓扯过绷带,自己在小臂上扎紧,而后拔下了胸甲上的箭矢,又给自己套上,随后才对呼厨炎笑道:“屠各部还有多少能战的弟兄?” 呼厨炎有些发懵,下意识回道:“两万多人吧,殿下是……” “告诉他们,随我出征。” 许满仓从一旁拿起不知从谁手里抢走的长刀,轻轻挥了一下,说:“今天晚上,咱们去奉池城里修整。” 听到这话,呼厨炎和所有小部族的首领都是精神一震,方才被战败遮蔽的阴霾瞬间消失无影了。 “乾国人狡猾,这次偷营他们用了全力,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回去。” 许满仓沉声道:“我们想扩大战果,就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说完,许满仓直接翻身上马,呼厨炎等人见状立刻转身往后走,去召集麾下的将士了。 北狄好战,北狄将士的战前召集更是简单粗暴,他们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抢到东西,现在哈只儿王子要带他们进奉池城,他们立刻就精神抖擞了。 这件事,许满仓原本是不打算做的,但现在却被逼无奈。 他没想到今晚陶陂用了全力,居然还派了奉池成内的守军向外突进,摆出了一副全军决战的架势。 那时北狄陷入被动,若再缠斗下去必会得不偿失,故此许满仓才下令撤退的。 对方已经孤注一掷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许满仓也必须回击,绝不能这么灰溜溜的撤了。 如果下达撤回边城的命令,他之前积攒的威望立刻便会荡然无存。 无论在北狄还是乾国,都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许满仓如果这么灰溜溜的返回草原,即便北狄王再关注他,他也再难找到崛起的机会了。 强者生存,这就是草原的法则,即便是王族也是一样。 屠各部的将士们很快便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但许满仓并未带他们直接穿过丛林,而是策马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他打算绕开这片丛林,直接打乾国人一个措手不及。 奉池城外的林子并不大,官道从连绵的丘陵中穿过,这片丛林只在几座山坡之间,向前绕过一个不大的坡地便能看到东北方向绵延的群山了。 那边便是连阴山脉,山脉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北狄草原的地貌相差不多。 从那边进攻,必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以许满仓对乾国的了解,刚才那场战斗结束之后,高层的人是一定会相互扯皮的。 下面的将士们会在城外打扫战场,警惕也会放松。 这就是北狄反击的机会。 和许满仓想的差不多,陶陂前脚刚到奉池城外,惠王身边的护军便来寻他了,告诉他王爷召见,让他立刻过去。 陶陂也正想找惠王,便直接策马进了奉池城。 入城之前,他让麾下的将士在城外集结,帮助守城的将士打扫战场,同时巩固城防。 陶陂知道,北狄人不会完全退去,之后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204章 首胜之喜 “恭喜王爷,果断出击,吓退了北狄大军!” 奉池城楼上,还没看到陶陂的影子,贺喜的声音便已传来。 赵峥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听到陶陂的声音之后,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范招,见对方面色平静,心中又安定几分。 北狄人撤了,撤的无影无踪,连营地的诸多辎重都没带走,看样子这场仗真的胜了。 许多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赵峥心中激荡,冲散了原本盘旋的恐惧,带来了一些新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黎明的冷气,不断刺激着赵峥的神经,让他的思绪又清明了一些。 北狄人,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这不也知道退吗? 他们中了刀一样会倒,中了箭一样会死,自己固守坚城,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心中的恐惧又少了几分,赵峥动了动身子,给自己换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此时,陶陂从后面匆匆而来,到了近前直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 “恭贺王爷,获此大功!” 赵峥看了一眼陶陂,直接开口道:“大将军说笑了,行军打仗的事本王不懂,此番击退北狄人,都是大将军的功劳。” “将军快快请起吧。” 赵峥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几分柔弱,但声线却比之前稳的多。 他嘴上如此说,可却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一旁的范招也冷眼看着陶陂,面无表情。 惠王如此做派,陶陂心中便咯噔一下,已然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他缓缓起身,口中又道:“微臣不敢居功。” “方才行事紧迫,若无王爷当机立断,出兵相助,北狄也不会退。” “大将军的功劳本王都记得,待返回宁州,自会告知父皇。” 赵峥看向陶陂,看着他略微苍白的面孔,又看到他身上还未擦去的血污,心思动了动,话锋一转问道:“大将军,之前你从本王这拿走的信件,可寄出了?” 陶陂闻言心念急转,立刻伸手入怀,将赵峥说的那信件取出,恭恭敬敬的呈上,口中道:“行事危急,微臣还未送出。” “眼下北狄已然退兵,这信件再也无用,还请王爷收回。” 赵峥没想到陶陂这么懂事,居然主动把自己的把柄交上来了,一时间有些愣神。 一旁的范招上前一步,将信件取回递给他,赵峥立刻打开看了一眼,心中安定不少。 这点上陶陂没动什么歪心思,上面写的的确是向北狄求和的内容,角落还有惠王的私印。 拿回这东西,赵峥心底安定不少,轻轻的出了口气,又看了范招一眼。 见范招微微点头,赵峥内心一定,随即开口道:“大将军,之后的事,你如何打算?” 赵峥当然不会和陶陂直接撕破脸,现在这人还有利用价值。 惠王没有直接发难,陶陂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也想到了当初薄新蕴的忠告。 有些事是必须要摊开说的,如果想和惠王完全捆绑在一处,那就不要让对方心里有芥蒂。 故此,陶陂顿了一下,直接开口道:“王爷有问,微臣就明说了。” “按微臣所想,北狄此番退了,却不会退出边城,他们定然想占据边城,等来年开春再行抢夺之事。” “若王爷首肯,今日夜间,微臣打算出兵直取边城,将北狄人赶出我乾国领土!” 陶陂的两句话,直接说的赵峥心头火热。 他似乎看到了大胜之后的样子。 他做统帅,不光击退北狄人的进攻,还收复了丢失的边城,父皇和母亲定心中愉悦,他在朝堂上也将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既然选了要争,现在又有机会,赵峥恨不能现在就让陶陂出兵,直接拿下边城才好。 他甚至想让陶陂生擒那个北狄王子许满仓,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人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某种不易察觉的转变在赵峥心底快速发生,可能连他本人都没察觉到。 恐惧到了极致便是愤怒,愤怒长久盘旋就变成了恨。 现在的赵峥对许满仓就是这种感觉,他恨不能将对方踩在脚下,狠狠的揉搓。 赵峥此刻眼中放光,直接开口道:“好,那大将军……” “大将军,北狄主力未失,战力仍在,贸然攻城的话,把握不大吧?” 赵峥刚要同意陶陂的提议,一旁的范招却忽然开口,让赵峥和陶陂都是一愣。 大将军和王爷谈军国大事,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敢插嘴? 陶陂顿时有些怒气上涌,可赵峥就在面前,他也不能直接发作,怕会坏了刚和惠王之间形成的默契。 赵峥看了范招一眼,仔细想了想他的话,随口问道:“大将军,本王也有此番疑虑。” “此时大军出征直逼边城,有多大的把握能取胜?” 陶陂心中有些憋闷,一股怒火一直压着,心底不断怒骂惠王是个饭桶。 现在进攻边城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怎么可能会直接打下来。 但身为上位者,却必须要做出收复故土的姿态来,不然怎么收拢人心? 惠王赵峥连这个都不懂,却被身边这个侍卫弄的团团转! 这样的人,就算你想通了前面的事,也依旧是个蠢材。 心底把赵峥骂了个体无完肤,陶陂脸上却不动声色,开口解释道。 “王爷,此战我们缴获了北狄四架投石机,可用此物进攻边城。” “北狄两战皆失利,士气正弱,且北地野人不善守城,此时进攻,微臣有八成把握。” 赵峥没直接说话,而是下意识看向范招。 范招仔细的想了想,没再言语,向后退了一步。 见范招如此,赵峥立刻开口道:“大将军既有如此把握,那便听大将军的。” “北狄人已退了,奉池不用留太多守军,大将军把将士都带上,务必收回边城,扬我国威!” 听到这话,陶陂心中一喜,当即跪地沉声道:“微臣领命!” 正此时,一旁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报!” 第205章 杀回来了 几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传令兵快速跑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快速开口道。 “禀告王爷,大将军!” “北北,北狄人杀回来了!” “什么!” 赵峥才有些涨红的面色被瞬间吓的惨白,直接愣在原地。 陶陂也有些惊讶的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快步跑到城墙附近向远处看。 隆隆!隆隆! 左右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如滚滚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却根本看不到北狄人的影子。 城池外,此时还有大量乾国的步卒正在打扫战场,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之后,都有些发愣,全部驻足看向远处。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微亮光射入天际,点亮了半个天空,也点亮了东方的无边草原。 蔚蓝的天空之下,无数北狄骑兵连成一片,胯下战马极力向前,掀起一片片泥土。 深秋的草地有些泛黄,正和天空的微光交相辉映,将上面奔驰的北狄骑兵映的只有影子,远远看去,却似一群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从陶陂听到马蹄声响到看到对方的影子,只过了几息的时间。 一个愣神的功夫,对面便已冲出极远,距离奉池城至多只有两里的距离了。 “快!快列阵!列阵!” 陶陂有些急了,全然顾不上和惠王打哈哈,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急速的下令道。 “守军入城!关城门!快关城门!” “弓弩手快上墙!” 陶陂的声音急促且响亮,可城墙上的将士却有些发愣,没有立刻执行。 此时城头的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东边,看着那片不断靠近的北狄骑兵,一时间竟都有些傻了。 他们谁都没料到北狄人会杀回来,这根本不符合北狄人的作战方式。 北狄人性情刚直,如果他们想打,之前就会血拼,直至战至最后一人。 相应的,若是他们撤了,那就是来去如风。 和乾国交战这么多年,北狄还没有一次去而复返的时候。 当然,北狄和乾国交战这么多年,也没有占据过乾国的城池,和乾国打拉锯战的时候。 北狄之前进入乾国腹地,也就是大肆抢夺一番,之后就会带着所有战利品撤退,从未和乾国人缠斗过。 这次征战对乾国人而言是头一回,对北狄将士而言,也是第一次。 见自己的军令并未传达,陶陂急了,直接上前踹了一个偏将一脚,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老子传令!” “传令!” 那副将被踢懵了,随即猛的反应过来,恐惧就像滋生的瘟疫一样快速占据了他的全身。 那偏将连滚带爬的起来,一边向后跑口中一边叫嚷道:“快关城门!” “快关城门!” 他只记得关城门这一道命令,不,这分明是他心中所想,关城门是他的命令。 “下面所有人列阵,守军上城墙!” “快给老子传令!” 陶陂没去管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偏将,北狄人已快到城前了,现在关闭城门是最好的选择。 他直接抽出腰间长刀,狠狠的瞪向一旁的人,那些士兵和将领也都反应了过来,仓促的坐着准备。 命令传达是需要时间的。 可许满仓根本就没给陶陂时间。 他选择去而复返,没让麾下的儿郎喘口气,就是为了抢这战机。 此时战机已出,那些还留在奉池城前的上万乾国士卒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又怎会不抓住这样的机会。 嗡嗡! 就在陶陂下令的下一刻,空中忽的传来阵阵诡异的声音。 无数箭矢连成了片,高高的抛起又急速落下,随即如雨点般砸在奉池城前的那些乾国士卒身上。 只一瞬便是哀嚎遍野。 许多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乾国士卒纷纷中箭倒地,有的被一箭夺去性命,有的则被长长的箭矢钉在地上,惨叫连连。 光线越来越强了,北狄的大军也呼啸而至,就像是一群冲向猎物的猛兽。 长刀在清晨的阳光下映着刺目的光,狠狠麾下,便是一片血雾。 噗!噗! 许满仓一马当先,直接冲入了人群之中,手中长刀左劈右砍,一刀便是一人性命。 身后的屠各部将士勇猛异常,下刀全不留情,刀刀都冲着敌人的要害去,只一个照面,乾国便已死了数百人。 喊杀声瞬间冲天而起,血腥味快速弥漫。 城门之前,大量的乾国士兵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人下意识拿起刀兵想要反抗,而更多的士卒则疯狂的涌向城门。 面对如狼似虎的北狄骑兵,求生的本能占据了残存的战意,他们都想活下去。 城内的守军接到命令关闭城门,可城门才关了一半,竟被落荒而逃的乾国士兵再次冲开。 那些挡在甬道中的士卒见状不妙也想逃离,跑的慢的便被惊慌的溃兵踩在脚下,很快便没了生息。 北狄将士一次冲锋,奉池便全乱了。 陶陂的命令并未完全传达,虽然他做了所有正确的事,却依旧挡不住北狄人的这波攻势。 他此时站在城头之上,疯狂的下令放箭。 城头之上虽箭矢如雨,北狄骑兵依旧疯狂的冲锋,陶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一片一片的被砍倒,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快,溃散已成不可阻挡之势,外面的士卒疯狂的向城内涌,城内的士兵拼命阻挡,但根本拦不住。 许满仓很快带着麾下将士冲到了城门附近,此刻才看到奉池城城门大开,无数乾国士兵正争先恐后的往城内冲。 他心中微动,随即甩了一下长刀上的血水,高声下令道。 “冲杀!入城!” “杀!” 一声令下,大量北狄骑兵调转马头,跟在许满仓身后,开始向城门的方向突进。 如果一旦被他们冲入城门,那奉池城内的一切,就都是北狄的了! “火油!火油!” 陶陂在城头上疯狂的叫嚷着,守城的士兵手忙脚乱的抬起桐油,也不管下面是不是己方的溃兵,直接兜头盖脸的浇了下去。 下一瞬,火箭从天而降,只瞬间的功夫,城门烈焰便冲天而起。 第206章 攻破奉池 赵峥真的被吓坏了,刚刚才被驱散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 他死死的抓着座椅的扶手,整个人几乎瘫软在里面,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双目四下张望,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之前远远飘来的血腥味和城下冲天而起的血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赵峥几乎被吓瘫了,此刻脑中一片空白,一点想法都没有。 “王爷,快跟属下走!” 此时,范招一把抓住赵峥的手臂,便打算将他拉下城楼。 可用力一拉,赵峥竟被拉的瘫倒在地,如同烂泥一般。 范招心里一急,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上前一步,将赵峥背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往城楼下走。 这时候了,王爷和陶陂之间的博弈根本就不重要,要先活下来。 城门附近已是一片乱局,范招背着赵峥大步流星的向前,身后还跟着几十个贴身护卫。 此刻奉池城的长街上挤满了冲入城中的溃军,这些士卒各个心有余悸,心中的惶恐还没散去,便看到了范招一行。 数十人在溃军面前快速通过,所有人都看到了范招背后背着的那个一身蟒袍的贵人。 某种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恶念似乎在冲击皇权的封印,几个溃兵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狠辣。 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城门关不上,北狄人早晚都要冲进来。 与其坐着等死,那就不如…… 城墙上,陶陂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城头还有数千守军,这些人在陶陂的指挥下还有战力,此时正疯狂的向下倾泻箭羽,火油个滚石不要命的往下砸。 墙门的甬道已被烈焰吞噬,不知多少逃离的乾国士卒葬身火海之中。 许满仓策马冲到近前,挥刀砍杀那些逃窜的乾国士卒,目光同时看向奉池城的甬道。 视线穿过大火,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尸首,几乎被死死堵住。 再有烈焰焚烧,这甬道已无法安然通过,若想进去,就必须用人命堆。 城门附近还有大量乾国的士卒。 溃散已成定局,这些士卒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来,虽也有悍不畏死拼命反抗的,但这些人都很快被斩杀。 更多的乾国士卒见进不去城池,便开始四散奔逃,只片刻之间便逃的四处都是,如同一群没有头羊带领的羊群,没头苍蝇一样跑。 有些北狄骑兵在后面追,不知砍死了多少溃逃的乾国将士。 许满仓没有下令追击,他砍翻了眼前的几个乾国士卒之后,刚准备钻入烈焰冲入甬道,却见几个影子忽然向前,直朝甬道的方向冲去。 那是屠各部的勇士,他们冲到甬道近前,直接翻身下马,就这么站在烈焰中,伸手去拉地上已被引燃的尸体,为大军开路。 看到他们悍不畏死的样子,许满仓的眼睛红了。 他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经历北狄进攻时,北狄人突破边城之外的沟壑就是生生用人命填的。 那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北狄人凶悍,根本不怕死。 现在他明白了,这些将士之所以甘愿赴死,都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只停顿了一刻,后面更多的骑兵将士冲到近前下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扑灭火油,拉开挡在甬道之中的尸首。 他们即便全身被烈焰焚烧却也不退一步,即便头发胡须都被引燃,整个人都成了火人,也不哀嚎。 灼热的火焰好似烧进了许满仓心里,他不再犹豫,猛的一夹马腹,纵身跃入火海之中。 “殿下!” “哈只儿王子!” “冲冲!都冲进去,跟着王子!” 一直在许满仓侧翼拼杀的呼厨炎此刻都要疯了。 他领兵多年,不知和乾国人交手了多少次,可却从未见过如许满仓一般勇猛的人。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哈只儿王子第几次带头冲锋了,此刻心中除了钦佩就是钦佩,同时也担心王子的安危。 甬道附近的大火根本没退去,可呼厨炎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带着自己的亲卫冲入烈焰,和王庭的护卫同时跟在许满仓身后。 有许满仓带队,城门之前的烈焰已不再是阻碍。 无数北狄骑兵前赴后继,疯狂的涌入火海,随即冲入城池之中。 城池内,已是一片混乱。 许多溃兵刚刚钻入城池还没等喘口气,便见一匹黑马迎面而来,刀影如电。 城墙上的陶陂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费尽心机布置的一切,用到的所有手段,精心准备的所有布置,和那么多人之间的心理博弈,在这一刻都付诸东流了。 奉池城破,就算太傅岳丈和二皇子同时向皇帝进言,他也完了。 陶陂看着鱼贯而入的北狄士兵,始终被他压在心底的恐慌完全爆发,他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下意识的抓住了城墙上的青砖,这才不至于完全倒下。 “大将军!城门被攻破了,快撤吧!” 正此时,一个将领快速跑来,伸手扶住陶陂。 陶陂定睛一看,居然是张宁。 他身后还跟着数百守城的兵丁,双目全都盯着陶陂,眼中都带着希望的光。 奉池城共有三个城门,此时北狄骑兵从东门突入,其他两个城门还未开启。 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结局,还有办法。 陶陂快速的调整了心态,开口传令道。 “集结剩下的所有人,从西门出城!” “去惠州方向集结!” …… 许满仓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直到身后的儿郎们蜂拥向前,冲入了奉池城内部,他才停下来。 身下的黑龙喘着粗气,身上已满是血雾。 许满仓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手里的长刀又卷刃了,这已不知道是第几次。 他有些脱力。 奉池已经破,陶陂和惠王赵峥应该都在城里,如果将这两人生擒了,后面又该怎么做。 许满仓找了一个早已无人的店铺,翻身下马,直接坐在了店铺门口的台阶上。 他的眼前躺着两个乾国士卒,身上都带着刀口,但却还未死透。 鲜血从他们胸口处的伤口不断涌出,两人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全都是绝望。 第207章 胜而不悦 许满仓定定的看着,眼睁睁的看着这两条性命在自己眼前流逝,他什么都没有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的麻木了,甚至有些视生命如草芥。 人的死还是生,从来都不跟从自己本身的想法,全都是被外力倾轧的。 许满仓扔掉了手中卷刃的刀,整个人靠在台阶上,看着被浓烟阻挡了一半的天空,开始想后面该怎么做。 陶陂和惠王,要杀吗? 如果杀了,乾国皇帝定会雷霆震怒,继而开始穷兵黩武,压榨乾国剩下的所有战力,于北狄拼死相抗。 这可能就是范臻想要的吧。 她让惠王来边境,又让自己挑起战事,就是想让两国不死不休。 无论哪方战败,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天知道她手里还有多少棋子,没了惠王,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王出现,一直将这场战争延续下去,直至双方精疲力竭。 按许满仓先前的想法,他是不打算真的攻破奉池城的。 毕竟如此做了之后,事情会变的更不可控,和大将军陶陂之间还未达成的默契自然也就付诸东流了。 此番破了奉池城,麾下的北狄儿郎们定是欢呼雀跃,士气也会空前的旺盛。 大雪降下之前,他们可能还想继续进攻,抢夺更多的东西。 许满仓暂时能控制住这些北狄将士的欲望,可如果他收到范臻的命令,或者是北狄王的命令,又该怎么做? 许满仓不断的回忆之前听过的书籍,却没有一本书上写过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 兵败如山倒,倘若北狄王传来命令,让许满仓带着所有儿郎继续往里打,拿下更大的战果,他也只能听从。 这时候,如果乾国不能组织起有力的抵抗,后面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许满仓抬起手,轻轻的捏了捏鼻梁,自动的无视了城池内传来的呼喊和惨叫声。 他知道,那时麾下的儿郎们正在抢夺财物,抢夺女子,同时也在杀人。 虽是统帅,但这些事他也管不了,只能听之任之,不去看罢了。 身旁的黑龙打了一个响鼻,凑得近了些,马头贴近许满仓,轻轻的拱了拱。 许满仓伸手,拍拍黑龙的鼻梁,轻声笑道:“你也觉得不好办,是吧?” 黑龙的身上满是干涸和未干的血迹,只摸了一下,便感觉一阵粘腻。 “等回去之后,我好好给你刷刷毛,这次你也辛苦了。” 许满仓口中喃喃的说着,像是自语一般。 “王子殿下!哈哈哈……” 正此时,呼厨炎爽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许满仓抬头看去,只见他整个策马从内城过来,脸上全是兴奋的笑意。 呼厨炎现在就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脸上被抹了几把,露出了原本黝黑的皮肤,其他的地方全是红的。 到了近前,呼厨炎翻身下马,高声笑道:“王子殿下勇武!这次咱们大获全胜了!” “乾国的那些兵都没了战意,他们打开了其他两道城门,能跑的全都跑了。” “麾下的儿郎们撬开了他们的大库,里面满满登登的全是粮草,足够咱们用一年的了!” 能看的出来,呼厨炎是真的兴奋。 从他开始随军出战,到成为一部统帅,从未经历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对许满仓,更是从之前的钦佩变成了崇拜,佩服的五体投地。 许满仓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并未说话,也没询问陶陂和惠王赵峥的下落。 如果让下面的儿郎知道乾国的王爷就在这座城里,他们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弄出来。 倘若真的生擒了赵峥,事情就更难办了。 见许满仓好像兴致不高,呼厨炎有些诧异,他上前几步,蹲在许满仓身前,轻声问道:“殿下,您负伤了?” “没有,只是有些累。”许满仓勉力的笑了笑,道:“你传令下去,让林间的所有儿郎都入城来,拿他们该拿走的东西。” “还有,让赫连部也出人过来,该分给他们的,也要分。” 呼厨炎闻言一愣,开口道:“殿下,城池是咱们屠各部打下来的,凭什么分给他们?” “这场仗他们什么功劳都没有,平白无故的拿东西,下面的弟兄会有怨言的。” “没事,告诉儿郎们,这是王庭的赏赐。” 许满仓轻声道:“不光给他们,所有部族也都有赏赐,我们屠各部得到的只会更多。” 城池是王子带人打下来的,没有王子,就算屠各部的人拼光了,也休想进入奉池城。 听到许满仓如此说,呼厨炎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他说在城内给许满仓找了个很好的院子,要接许满仓过去。 可是被许满仓拒绝了。 他暂时只想留在街上,享受这不可多得的安宁。 …… 陶陂最终逃出了城,很是仓皇。 奉池城被攻破了,可实际直接战死的乾国士卒并不多,大多数只是溃散,四散奔逃而已。 战争就是如此,这是任何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谁都有坚定信念的。 那些愿意来边境当兵的人,也不全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大多都有自己的心思,没有多少人愿意拼死反抗。 陶陂逃离奉池城之后一路疾驰,直至离开奉池二十里外,才在一处荒野中停下。 此时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张宁麾下的数百人,还有一路过来收拢的溃兵,总数不超过两万。 至于辎重粮草,军械武器一类,都被这些溃兵该扔的扔,该丢的丢了。 才坐下喘了两口气,陶陂便立刻传达了命令,让还能动的士兵全都散出去,收拢四散的溃兵来此处集结。 陶陂不怕这些当兵的不回来,只要乾国的政权还在,这些从战场上跑掉的士兵就无路可逃,一旦被抓,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真正担心的是之后的事。 奉池城失,这种大事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到皇帝的耳中。 现在惠王也不知所踪,他眼前已是一片暗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第208章 生擒惠王 这场战斗中,陶陂也算是机关算尽,甚至连后手都已经想好了,可最终还是败在轻敌上。 谁也没料到北狄人会杀个回马枪,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将军,您喝口水吧。” 张宁此刻凑过来,打开了随身的水袋递给陶陂。 陶陂默默接过,却并未喝,而是看了一眼天空的骄阳。 阳光刺目,带来几分温热,却驱散不了陶陂心底的冰寒。 他轻叹口气,开口问道:“现在再行集结,反攻取回边城,还有可能吗?” 张宁没说话,此时的他面无表情,无数念头在心中盘旋。 在之前,大将军从不会问属下这样的问题,所有的事他都胸有成竹,谋定后动。 现在问了这样的问题,就说明大将军的心已经乱了。 “前日战闭,我曾令王冲率队绕行,奔袭边城。” 陶陂转头看向张宁,仰头喝了一口水,又道:“只要能再集结两万兵力,原路杀回去,定能打北狄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样,局面就可挽回了。” 张宁的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虽说陶陂的计划在理论上存在可行性,可实际却很难。 不说其他,短时间内能收拢多少溃兵都是问题。 将这些人收拢回来,又要重新鼓舞士气,还要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奔袭边城。 这已然有些痴心妄想了。 陶陂将水壶递给张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开口道。 “若此计不成,返回宁州之前,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出边境,去后方做个偏将,不要再来边关了。” 听到这话,张宁心底忽的一抽,鼻中一阵酸涩,颤音道:“大将军……” “是否还能奋力一搏,我不清楚了。”陶陂笑着,轻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又抬头看向天空:“后面若还有战事,就极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战。” “张宁,帮我传令吧。” “末将……尊令!” …… “后退!当今惠王在此,谁敢造次!” 奉池城,某院落。 范招手持长剑,将赵峥牢牢的护在身后,双目狰狞的看着身前。 此时,院落中正站着十几个乾国的溃兵,他们一路随范招的队伍过来,在惠王侍卫四散奔逃的时候冲进了这个临时藏身处,堵住了末路的惠王。 “王爷?哈哈哈……” 听到范招的话,一个溃兵放肆的大笑起来,他的神色比范招还要狰狞,此时厉声喝道:“没有你这该死的王爷,我们哪有今日!” “如果一直都听大将军的,北狄人怎么可能破城!” “反正早晚都是死,临死之前能拉个龙子龙孙垫背,老子也算没白活一场!” 说着,那人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哥儿几个一起动手,砍了这鸟王爷,然后再逃!” 话音刚落,还没等这几人动手,且见范招身影一闪,手中长刀向前一递,直接送进了眼前那人胸腹之间。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范招已然抽刀挥向他处,眨眼又劈倒一人。 “我日你祖宗!” “杀!” 剩下的几人眼睛瞬间红了,纷纷挥刀向前,不要命的朝范招劈砍。 范招自幼习武,能力远超常人,可也架不住对方人多,被打的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退到角落了。 赵峥此刻早已被吓傻了,只知道瘫在地上发抖,却根本生不出一丝的反抗之力来。 他喏喏的看着正和自己人拼命的范招,怎么拼命的想,也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些自己的士兵会对自己动刀子,为什么想杀了自己。 几招之下,范招虽又劈倒一人,自己身上也中了一刀,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却还挡在赵峥身前,眼中满是决然和无畏。 他自幼被范臻收养,培养长大,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现在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又如何能退。 诸多画面在范招眼前闪过,他咬了咬牙,又欲挥刀向前。 嗖嗖! 正此时,几道箭矢呼啸而来,瞬间刺穿了那些溃兵的身子。 鲜血喷洒,几人立刻倒地,范招猛的抬头,看到几个北狄士兵快步进来,口中不知在嚷嚷着什么。 范招握紧手中刀柄,死死的挡住赵峥,一步都不退,还有要往上冲的意思。 几个北狄士兵原本打算直接射死范招,可后面又进来一个首领一样的人。 许是看到了赵峥身上的蟒袍,又或许是动了其他什么心思,见他朝几个北狄人嚷嚷了几句,那几人便收了弓箭,抽出弯刀扑了上来。 范招立刻挥刀抵抗,可在这些北狄勇士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武技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又要照顾后面的赵峥,故此几招之下便被人下了长刀,牢牢控住。 至于赵峥,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便被一个北狄汉子像扛女人一样扛在肩上,直接弄出去了。 …… 呼厨炎找的院落还算不错,布置的宽敞典雅,三进的院子,该有的一切应有尽有。 这应该是一个官宦人家的院子,只是院中已看不见一个成年男子,许满仓来的时候,只看到十几个跪在前院的女流,各个被吓的面色惨白。 前院的地面上,还有些未干涸的血迹,可却看不到尸首。 许满仓没问这里人哪去了,他也并不关心。 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麾下将士们的狂欢可能要持续几天,许满仓在这个幽静的府邸中居住,也能少看些外面的事。 这自然是呼厨炎动的心思,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他比其他北狄将士更了解哈只儿王子,也大概清楚他的性子。 留下十几个女子伺候许满仓,又留下数百王庭侍卫,呼厨炎便带人出去了。 北狄人的传统就是打胜之后放肆抢夺,但呼厨炎也要看着点,不要杀太多的人。 那些被俘虏的乾国百姓还要带回草原,帮他们运送物资呢。 当然,这些百姓真正到了草原之后,也大多会沦为奴隶,这是多年以来的习俗。 许满仓才在府邸中坐定,还没换下身上的盔甲,呼厨炎却又回来了。 “殿下,抓到乾国的王爷了!” 第209章 足够的诚意 呼厨炎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喜悦之意根本掩藏不住。 可听到这个消息,许满仓心底却咯噔一下,脱铠甲的动作都停滞几分。 这一幕看的呼厨炎有些生气,他怒冲冲的瞪向一旁伺候的乾国女子。 几个女子被吓的瑟瑟发抖,但还是壮着胆子上前,伸手去脱许满仓身上满是血污的盔甲。 许满仓没有拒绝,张开了手臂,同时轻声道:“人在哪?” “正在押过来的路上,抓到他的是个小部族的头人,殿下您……” “赏赐的事你看着办便是,但不要声张。” 许满仓沉声道:“我们虽打了胜仗,但乾国却没被灭,王族也是他们的脸面。” “太过折辱他,会把好事变成坏事。” 呼厨炎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现在己方大获全胜,又抓了乾国的王爷,有的是手段问乾国要东西,已经没必要再流血了。 “把人带上来吧,我见见他。” 盔甲被褪下,露出了里面已被血水染红的底衫,许满仓粗暴的将衣衫抓破,又对一旁的侍女道:“弄些热水来,给我清洗一下。” 赵峥一路上都是懵的,他甚至以为看到的一切都是做梦。 奉池的街道早已变了模样,四处都能看到百姓和士兵的尸首。 很多北狄人冲入街边的店铺,将里面的东西一扫而空,胡乱的堆在一旁。 耳畔随时都可以听见女人的惨叫和男子的痛呼声。 那声音像是地府传来的哭嚎,吓的赵峥紧闭双眼。 他没再见到范招了,此时苍茫大地,似乎只剩他一个人。 直至被带到一处院落,扛着他的北狄勇士将他粗暴的扔在地上时,赵峥才清醒了一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北狄人擒住了。 这是他做梦都想摆脱的事,现在却成了现实。 屋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赵峥想起身,可双腿早已没了力气,只能瘫坐着。 门口站着几个体型健硕的北狄人,他们轻蔑的看了赵峥一眼,便转头关上了房门。 赵峥趴在地上喘了好一会,才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他应该是死不了的。 因为他是惠王,是当今乾皇的子嗣,所以他绝不会死。 除非北狄想和乾国不死不休。 想通了这一节,赵峥的呼吸平顺了许多,只是压在他心中的惶恐却一直都在,还在不断吸走他身上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了,赵峥依旧没有起身的力气,软软的坐在地上,看到一个健硕的身影走到自己身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惠王,别来无恙。” 那是北狄王子的声音。 赵峥极力的抬着头,却看不清许满仓的脸。 他站在光线前,好似站在云端的神,让他不敢直视。 “起来吧,地上有些凉。” 许满仓一把将赵峥拎起来,柔弱的乾国王爷在他手里好像一只鸡一样,被他拎着向前走,随后被放在了一张椅子上。 赵峥奋力的抓着椅子扶手,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胸口就像被压住了一样,才平顺不久的呼吸再次乱了,心脏也在嘭嘭的跳。 害怕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赵峥的心情了,他是惊惧交加,没接尿在裤子里,已经算是夹的紧了。 许满仓洗去了一身的血污,可即便用了皂荚,身上依旧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几天他杀了太多的人,恐怕数天之内,他身上都是这股味道。 此时他转头看了赵峥一眼,见对方几乎被吓瘫了,也觉得有些意外。 之前他便发觉这个乾国王爷似乎有些懦弱,可没想到居然会弱到这个地步。 和这样的人合作,真的靠谱吗? 许满仓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轻声问:“惠王,本王子想问问你,你们乾国打算用什么代价换回奉池城?” 赵峥完全没想过这个北狄王子会开门见山,也没想过对方会和他说这些。 加上他惊惧惶恐,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满仓被这人全身颤抖的样子弄的有些烦了,此时直接起身,伸手便朝对方脸上打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下来,直接把赵峥打懵了。 他茫然的看向许满仓,连嘴唇都在抖。 “惠王赵峥。”许满仓皱着眉,沉声道:“你如果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我要你也没什么用了,我会把你的头割下来,给你们的皇帝送去。” 听到这句话,赵峥心中的恐惧忽然达到了极致,他全身猛烈的颤抖几下,随后呼吸居然平稳下来了。 赵峥的手掌虽还在抖,但心里已经不是太怕了。 或者说,因为恐惧到了极致,为了让他不疯掉,他的脑子自动屏蔽了这种感觉。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天赋吧,可许满仓却不大懂,只觉得是自己把他扇醒了,随后又问道。 “我问你,你们打算用什么东西换回奉池城?!” “父,父皇恐怕不会,不会用东西来换的。” 恐惧消失之后,赵峥已能结结巴巴的开口了,可他还是不敢看许满仓的眼睛,低头道:“至于我,我是个,是个没用的人,父皇他恐怕……” “我说了,你如果没用,我会把你的头割下来。” 许满仓皱着眉道:“你最好是仔细想一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用。” “现在杀了你,对北狄也没有什么好处。” 赵峥停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他反复的揣摩着许满仓的这句话,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眼前的北狄王子是说,让他想出一个能活命的理由来? “这,这个……” 赵峥鼓了鼓勇气,抬头看向许满仓,道:“您,您想要什么?” “物资,大量的物资。” 见对方能顺畅的沟通了,许满仓便坐了回去,又轻声开口道:“一座城池,一个王爷,能换多少物资?” “我说的不只是粮草,还有生铁,食盐,布匹,棉花,还有你们乾国的人口。” 这些话说完,不等赵峥回答,许满仓又道:“用你名义给你们皇帝写信。” “告诉他,我们北狄不想一直占着乾国的城池,你们也想要和平。” “让他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我会给他和平。” 第210章 公正分配 许满仓的语气更像是命令,似乎没给赵峥任何反驳的空间。 许满仓不是有心逼迫赵峥,而是必须要这么做,否则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北狄此次大获全胜,是一定要从乾国获取足够多的好处的。 而主导这一切的许满仓,也定然要经手这些事,如此做既是做给北狄王看,也是做给范臻看,更是做给全部北狄的儿郎看。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许满仓必须要走的路。 在他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前,就只能安安静静的做范臻的棋子。 至于惠王,许满仓想和对方敞开天窗说话,但他却不能如此。 此人没经历过许满仓经历的那些事,也不可能理解他的心境。 许满仓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只能正面施压。 对方能不能领悟,能不能达成某种默契,这都不是许满仓能控制的了的。 听到许满仓的话之后,惠王似乎一直在思量,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的道:“王,王子,就算我给父皇写信,他可能也不会同意的。” “奉池……奉池是国朝的门户,这里被夺,朝野必会震动,朝中……” “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许满仓沉声道:“这都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写信给你们皇帝送去,让他准备好东西来换你的命。” “如果他不愿意,我们会一直守着奉池城,来年就继续打。” 说完,许满仓不再去看惠王,而是朝外面喊了一句。 “来人!” 门外守护的几个护卫立刻推门进来,许满仓下巴动动,沉声道:“带他下去,好生照料,给他纸笔。” “还有,我听说鲜于青哥和赫连部的人都到了,让他们也来见我。” 几个侍卫什么都没说,直接上前几步,粗暴的将赵峥从椅子上拉下来,拖出了房间。 赵峥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双目迷茫,不知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还是在担心乾国的未来。 许满仓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眼前面临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有些太难了,要从如此多阻碍中找出一条最好的路,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能力。 要如何才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还能让乾国妥协呢? 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寒冬将至,许满仓知道自己快要返回草原了。 有些事,必须在他返回草原之前定下来,而且不能露出端倪。 只是要达到目的,就要和敌人达成某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交换利益。 可现在陶陂不知所踪,乾国的惠王看着又是个头脑不灵光的,这件事又要怎么做…… 许满仓轻轻的揉着额头,感觉头越来越疼,左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正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立刻收回了踌躇之意,脸上又露出坚毅之色来。 “王子殿下!” 房门被推开,呼厨炎最先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之前被许满仓派出去的鲜于青哥以及留在边城的赫连部头人。 丘古还在昏迷中,现在赫连部的大小事宜都由下面的小部族头人商议决定,此时来的这个是其中之一。 几人脸上都带着喜悦,许满仓抬头看了一眼,呼厨炎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另外两人笑的却有些腼腆。 鲜于青哥看向许满仓的目光有些怯怯的,赫连部的临时统领宝音纳图则是满脸讪笑。 “殿下,按您分吩咐,兄弟们都已经进城了,城里的残兵基本都被收拾干净了,剩下的事还需要殿下您做主。” 呼厨炎搓着手掌,笑盈盈的看着许满仓。 许满仓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呼厨炎这话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分完了,剩下那些值钱的战利品都让他控制住了。 鲜于部一直和赫连部走的很近,这些许满仓是清楚的,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此时赫连部遭受重创,鲜于部在大战中未起到什么作用,可许满仓还要给两个部落分配物资,本就存了离间之意。 鲜于部的大头人对赫连通保也不是百依百顺的,许满仓主动递出橄榄枝,只要鲜于部头人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物资分成四份。”许满仓扫视几人一眼,沉声道:“王庭留三成,屠各部三成,剩下的两成赫连部和鲜于部平分。” “城内捕获的奴隶和粮草,也都按照这个比例分配。” “至于麾下儿郎个人缴获的战利品,都由他们自己拿着。” 许满仓说完,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愣。 呼厨炎有些意外,鲜于青哥和宝音纳图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化开,见许满仓之前的阴霾几乎一扫而光了。 按照北狄的习俗,基本是谁抢到的就算是谁的。 不过北狄大军征战,获得的战利品都会上缴王庭一份,这点无可厚非,任何一个部族都没有怨言。 此次攻破奉池城,是屠各部和许满仓的功劳,鲜于部和赫连部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按常理说,随便给他们分一点已经算是王庭的恩赐了。 可许满仓却点头给他们这么多,着实让呼厨炎有些意外。 但他却没说什么,而是安静的听着,心中一直在打着小算盘。 不过之后许满仓的几句话,彻底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 “缴获的战利品分给你们两个部族,之后再对上乾国人,你们就要出全力。” 许满仓看向宝音纳图和青哥,声音有些低沉:“乾国不会就这么被击垮的,他们的士兵只是溃散了,不是被全歼了。” “现在我们虽攻破了奉池城,但却不一定会守着,你们要确保返回草原的道路通畅。” “乾国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殿下放心,如果那些乾国人还敢来,我立刻带着部族的儿郎撕碎了他们!” 鲜于青哥有些兴奋,开口道:“听到殿下大胜的消息,鲜于部的儿郎们都有些忍不住了。” “赫连部所有儿郎,愿意听从哈只儿殿下的差遣。” 一旁的宝音纳图也赶忙开口:“我们愿成为王子手中的长鞭。” 第211章 赵峥的信 丘古重伤昏迷,赫连部群龙无首,又联系不上部族,虽守在边城休整,可部族中的很多人都有些心慌了。 尤其是许满仓率军攻破奉池城的消息传来之后,这种恐慌开始不经意的蔓延,很快形成席卷之势。 很多人都开始意识到,赫连部已经走了下坡路,王庭之后很可能要对他们动手了。 而现在,他们唯一能想到补救的办法就是依靠许满仓。 北狄与乾国争斗几十年,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大胜,哈只儿王子率领大军攻破乾国坚城,缴获无数物资,他的威名一定会在草原上快速传播。 之后,哈只儿王子必然会成为王庭最有权势的王子,他的话,北狄王也会听的。 如果哈只儿能帮赫连部说话,就有可能解了赫连部的困局。 故此,和众人商议之后,宝音纳图拉上鲜于青哥一同赶往奉池,就是向哈只儿王子示好的。 宝音纳图表现的十分谦卑,态度也甚是恭敬,许满仓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赫连部的儿郎都是草原的英豪,你们一直是王父手中最锋利的剑,这点从未改变过。” “拿到物资之后快些回去,我把边城交给你们防守,就是对你们的信任。” 宝音纳图闻言心中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恭敬的躬身行礼,态度更加谦卑了。 可能是赫连部之前飞扬跋扈惯了,全族上下也没几个真把哈只儿这个混生王子放在眼里的。 现在哈只儿王子居然对他们如此礼遇,的确让宝音纳图有些意外。 许满仓没再理宝音纳图,而是朝一旁的鲜于青哥问道。 “青哥,你的人现在在哪驻扎?” “按殿下的吩咐,鲜于部一直在边城南边驻扎,您带队征战的时候,还杀了一些逃过来的溃兵。” “嗯。”许满仓闻言点头,又大概想了想,道:“让你的人往西边移动,不需要在边城附近,到了西边之后,顺着连阴山向南,只要看到乾国士卒,就全都杀了。” “然后所有人到这里来汇合。” “如您所愿。” 鲜于青哥立刻躬身,接下了命令。 “这次大获全胜,又捉住了乾国的王爷,乾国人不会轻易放弃的。” 许满仓点头又道:“告诉麾下的儿郎们,庆祝胜利要适度,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 “后面,你们可以带走俘虏的奴隶往回运送物资了。” “多谢王子殿下!” 宝音纳图和青哥走后,呼厨炎才上前一步,轻声朝许满仓问道:“殿下,咱们后面要做什么?需要守着城池吗?” 许满仓并未回答呼厨炎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军所需的粮草都留下没有?” “留下了。”呼厨炎立刻点头:“城池里有很多粮食,留下的这部分足够所有人用一个月的。” “不过殿下,草原马上就要下雪了,部族的儿郎们想回草原去过冬,您看……”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需要询问王父的意思。”许满仓道:“先安排往回运送物资吧,之后我会放出鹰使,询问王父。” “是。” …… 房间中虽点着火盆,但赵峥还是觉得身上很冷。 他拉起一床被子披在身上,就坐在火盆前,看着里面被烧红的炭火,心中一片冰寒。 给乾皇写的信一个字都没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写。 其实无论他怎么写,乾皇都一定会雷霆震怒的。 北狄人攻破了奉池城,又将他这个王爷生擒,想要回去的话,北狄人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还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换做是赵峥坐那个位子,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只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一条路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向北狄人摇尾乞怜。 自从又见了许满仓一次之后,赵峥其实已经不怎么怕了,只是身子还在不断发抖。 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一件件的在眼前重演,他的思绪比之前清明了很多,开始琢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接到父皇的命令来边关做统帅,是要想办法从北狄人手里收复边城的。 可现在不光边城没收回来,奉池还丢了,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大将军陶陂,肯定是因为他! 范招的话在赵峥脑中不断盘旋,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这里是边关,当初他下令让陶陂收集物资给北狄人送去,又有谁敢从中做手脚? 陶陂!他从最开始就不同意给北狄人送物资! 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忽然打起来! 都是他从中作梗! 他做边境统帅却丢了边城,肯定想戴罪立功,所以才故意挑起战事的! 对!一定是这样!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北狄人打仗,只想让他们回草原去。 赵峥如此想着,脑中又飘来之前许满仓和他说的话。 那个北狄王子说,乾国想要和平,他也可以给,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代价无非就是一些物资而已,给北狄人也就给了,总比死那么多人要好吧! 北狄人太凶残了,奉池城发生的一切,一定不能发生在其他城池上! 对对!我这是为了乾国着想,也是为了天下黎民着想,绝对不能再打仗了。 赵峥脑中似乎经历了一场风暴,他很快拿定了主意,起身拿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信。 许满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夜里了。 看过信件之后,许满仓一阵摇头,觉得这赵峥根本就不像个王爷,更像是个极力推卸责任的小人。 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陶陂身上,还说自己始终都没打算和北狄人开战,都是陶陂从中挑拨的。 送信过来的时候,赵峥还说想见许满仓,许满仓没立刻答应,而是故意等了很长时间,让对方心中着急。 许满仓先让部下把这封信送出去,又用过晚饭,这才让人把赵峥叫来。 此次赵峥再见到许满仓,状态就要比之前好多了,身子不再颤抖,面色也没之前那般苍白了。 只是看向许满仓的眼神还是有些怯怯的。 第212章 各自为营 “惠王想见我,是要说什么吗?” 许满仓没让赵峥坐下,赵峥也不敢坐,就那么颤巍巍的站在他面前,轻声道:“的确,的确有些话想和王子殿下说。” “我,我真的从未想过和北狄开战,这次来边关,只是想和王子谈判,收回边城的。” 赵峥的声线虽还有些发颤,却比之前连贯的多。 许满仓看了他一眼,道:“坐下说吧。” 这个乾国的王爷如此柔弱,看似很好拿捏,但许满仓还是没动什么歪心思。 毕竟是范臻的棋子,这个女人思虑深远,手段通天,想必现在的局面她也都料想到了,且肯定会有什么后手。 现在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露出破绽的。 “我看过你给你们皇帝写的信了。” 许满仓此时轻声开口,道:“你的信上说,你们之所以敢对我们动手,全都是陶陂的主意?” “是!就是他!” 提起陶陂,赵峥面上闪过一丝狰狞。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陶陂,他也不至于落入这样的下场,就算收不回边城,也绝不可能成为北狄人的俘虏。 “上次和王子见面,给了五天时间筹集剩下的物资,我就把这件事交给陶陂去办了。” “可没想到他竟敢违抗命令,私下给了王子有问题的粮食,这才让王子误会的!” “王子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和北狄开战的心思!” 赵峥脸上满是恳求,言辞也甚是恳切,许满仓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但真话不一定代表真相,战事是陶陂挑起来的没错,可战斗失利绝不能都怪他。 战场博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陶陂已经做的很好了,却还是要被人泼脏水。 许满仓现在有些明白当初吴玉峰的心情了。 在乾国,这样的事应该屡见不鲜。 陶陂可能也是为了自保,才会设计杀害吴玉峰和那些边关将士的。 但陶陂心中是怎么想的许满仓并没什么兴趣。 之前他想过陶陂达成某种默契,但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陶陂这个人,只能是许满仓的死敌,他们之间,就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 “我信你是没用的。” 许满仓此刻看着赵峥,道:“战斗已经打完了,奉池城现在是北狄的,你也是北狄的。” “你们乾国的事我也不想听,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乾国的皇帝到底会不会出物资赎回城池和你的命就行了。” “会!父皇他一定会的!” 赵峥闻言立刻开口道:“我在信里已经写了,国朝的百姓再经不起战火了,打仗只会徒增伤亡。” “王子殿下,我们不想和北狄打仗,我们想要和平!” “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许满仓看着几乎就要哭出来的赵峥,心中升起一阵厌烦来。 之前仇津被俘尚且宁死不屈,可眼前这人身为乾国的王爷,却这般摇尾乞怜,当真让人恶心。 许满仓已经放弃和这人达成某种默契的念头了。 赵峥这人心念如此不坚定,就算达成了默契,他也会随时变的。 和这种人,绝不能共商大事,只能利用。 “你求我没用,你们能不能获得想要的和平,还要看你们的皇帝如何说。” 许满仓沉声道:“在你们皇帝回信之前,你我也不用再见面了。” 听到许满仓这么说,之前才被压下去的恐慌,再次扩散至赵峥的全身。 …… “大将军!” 陶陂蜷缩在密林之中,刚刚囫囵的入睡,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 朦胧睁眼,看到眼前是张宁,陶陂提起所剩不多的精力,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末将命人去收拢溃兵,去了惠州方向。” 张宁声音急促:“听那些被抓回来的溃兵说,他们见到了一队人马,之前已过了惠州,好像是往边境去的。” 一听这话,陶陂立刻就不困了,下意识的直起身。 穿过惠州的人马,会不会是宁州皇城的人? 之前他给皇帝送过两次奏章,皇帝的旨意始终没传过来,那这队人会不会就是皇帝的使者? 奉池城的战斗虽已经结束了,但消息不会这么快就传入皇帝的耳中,朝堂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奉池城破的消息。 如果真是皇帝的使者,他们一定带着皇帝的圣旨。 这些人如果去了奉池,那现在还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必会破灭。 那些使者肯定不是傻子,奉池城外全是尸体,他们看到之后定会落荒而逃。 只要有一个人回到宁州,一定会把奉池的战事添油加醋的说给皇帝听。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大将军,那队人马的位置已经查明,您要立刻决断!” 张宁此时看着陶陂,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我们现已收拢了接近两万溃兵,粮草虽剩不多,却还够三五日支用的。” “大将军!能否逆天改命,就全看这一遭了!” 陶陂没想到张宁会这么说,但看到对方眼中的狠辣之后,陶陂的心也立刻冷了下来。 穷途末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带上你的亲卫,跟我走!” 陶陂起身,眼中狠辣一闪而逝,随即躬身抓起地上长刀,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 …… 月明星稀,又是一个深秋的夜。 这次从宁州出来,方中其实是不愿意的。 可作为皇城的内侍,皇帝的命令就是一切,就算让他们这些人上刀山下油锅,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哎!” 今日赶路匆忙,前后没有驿馆,破天荒的头一回在野外过夜,方中心中说不出的不悦。 住在皇城中,虽是奴才,却也是锦衣玉食的。 若不是边关将军办事不力,他又怎会受这样的罪。 方中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扎营的皇城侍卫,沉声开口。 “小多子,把咱家的酒壶拿来。” 话音刚落,有个青衣宫人便躬身过来,恭恭敬敬的地上了一个水壶。 “娘的。” 方中喝了一口,骂道:“这穷乡僻壤的地儿,真不是人来的地方。” “公公莫急,再有两天,咱们就能到奉池城了。” 一旁的小太监躬身道:“等接了惠王殿下,咱就能回去了不是?” 第213章 后悔莫及 听到身旁小太监的话,方中眉眼动了动,随即瞪眼道:“你怎的这么没规矩?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方中忽然发火,一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去!把咱家的床铺准备一下,今夜要早些休息!” “再敢胡言乱语,咱家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小太监被吓的一身白毛汗,赶忙恭敬行礼,快速的下去了。 此时方中才翻了翻白眼,口中嘀咕道:“惠王殿下……这怕是镀金不成,反遭累祸了。” “边境那地方,是寻常人玩的转的?” 自语了一句,方中摇摇头,拿起水壶喝了一口。 刚准备起身,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嗖嗖! 这声音之后便是几声闷响,随后就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 “敌袭!敌袭!” “快布放,弓弩……” 噗! 又是几声闷响,喊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中下意识起身,某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心底躁动,他踮起脚看向远处。 他们选择的落脚点是一处山坡下,较为避风,后面是数米高的悬崖,向前不远便是官道。 队伍的护军在最外侧,此时却有大量护军倒在地上,身上都插满了箭矢。 恐慌一瞬间便在方中心底炸开,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他下意识的想往后跑,可却左脚拌右脚,直接摔了一嘴的泥。 就在这个过程中,不知多少黑影冲入了队伍之中,他们见人就杀,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些人各个都黑巾蒙面,手持长刀,动作十分迅速,那些守护的兵丁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纷纷砍倒在地。 只几息的功夫,外围的上百护军便已被斩杀殆尽,内部的队伍已乱成了一锅粥。 叫喊声,惊惧声以及脚步踏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箭矢不断划破长空,带走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方中带领的是皇家使团,是去边关送圣旨的,同时也代表了乾国的绝对权威。 使团的护军都是皇城的羽林卫,一个个银盔银甲好不威风。 可这些在宁州不可一世的羽林卫护军,面对忽然出现的危险时竟毫无战力,有的人甚至连挥刀都不会。 战斗基本是一边倒的。 方中从摔倒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过,不知从哪来的两枚箭矢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后心,直接将他钉在了地上。 直到死,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屠杀很快就结束了,高悬的圆月之下,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倒在了血泊中,没留一个活口。 陶陂带队冲在最前面,第一个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太监尸体。 他快步上前,并未在这尸体上发现皇帝的圣旨。 陶陂心中有些焦急,又去后面的帐篷中一通搜寻,终于在最大的帐篷内找到了一个精致的木匣,里面赫然装着皇帝的圣旨。 陶陂迫不及待的打开圣旨,只看了一眼,眉头直接皱在一起。 圣旨很长,咬文嚼字,但实际就说了两件事。 其一,惠王赵峥领旨后返回宁州述职,于北狄的所有谈判暂停,全军备战。 其二,大将军陶陂重令边境事宜,接旨后可调惠州四万守军冲入边军,务必一鼓作气,重夺边城。 如果奉池城的战事没发生,那这圣旨对陶陂而言就是好事。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陶陂根本没心思分析圣旨背后的意思,他的目光始终都盯在最后那句话上。 可掉惠州四万守军! 四万守军! 他现在收拢了两万左右的溃军,若加上王冲麾下的一万多人,再有惠州的四万军队充入,前后近七万大军,还愁边城不复吗? 不光边城能夺回来,这些人如果都到位了,陶陂甚至有信心夺回奉池! 他的心情有些激动,这可是皇帝的圣旨,如果拿着这圣旨去惠州…… 等等,不对!完了! 刚高兴没几息,陶陂轰然坐在地上,下意识的看了旁边一眼。 这帐篷里正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太监,胸口扎着一枚箭矢,好似已经死了多时了。 陶陂的思绪有些乱,定了几息之后,他才想明白一个问题。 这圣旨他根本就不能用,也不敢用。 因为这是他杀了使者之后夺来的,如何能堂而皇之的拿着圣旨去调兵? 可如果没有圣旨,又如何从惠州调兵? 这件事……太荒唐了! 他原本是怕皇帝的使者去了奉池,看到现在的情况之后,他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下这样的圣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提前挑起战事,事情办的太急了,导致现在大败溃输,几乎没有机会了。 陶陂痛苦的闭着眼,他想将手中的圣旨焚毁,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圣旨揣进了怀里。 此刻,张宁快步走了进来,直接开口道:“大将军,人都肃清了,一个没剩。” 陶陂好似没听到张宁的话,目光有些呆滞。 张宁微微一怔,上前一步又道:“大将军?” “哦。”陶陂缓过神来,道:“让下面的人打扫战场,把人都埋了,剩下的东西全都烧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我们回去,集结最后的兵力,去边城!” 陶陂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剩下最后一条理论上可行的生路。 如果他不能用手上剩下的溃兵成功夺回边城,再逼迫北狄放弃奉池,那他就只有一条死路。 可这条生路,太难了。 陶陂不知自己是怎么返回驻地的,直到他坐在了木桩上,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时,脑中的思绪才清明了几分。 无论如何,他都只剩下了最后的机会,如果做不成,那就只有死。 陶陂攥了攥拳头,多日的疲惫好似一瞬间消失了,他直接站起身,大步往下面走去。 …… 天亮了,使节的营地已被完全焚毁,一旁的林间,多了许多挖开的新土。 张宁已带人离开了,他们做事很是小心,没留下一点痕迹。 正在此时,新土微动,一条苍白的手臂忽然伸了出来。 第214章 死里逃生 鲜于青哥很高兴,如果往前算,他已经有数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这原因也很简单。 这次跟随大军出征,鲜于部原本就没打算拼死冲锋,可跟随丘古的时候,丘古一直命令鲜于部打先锋,直至拿下边城之后才作罢。 之前的战斗,鲜于部损失了很多人,却并未得到多少物资。 可自从哈只儿王子到了之后,这个局面立刻发生扭转了。 鲜于青哥不知道上层人的勾心斗角,他只知道哈只儿王子很照顾他,给他安排了最简单轻松的事。 这次北狄大胜,他们鲜于部非但没死一个人,反而分到了海量的物资。 之前去领东西的时候,屠各部的那些头人全都面色不善,但还是打开了奉池城的大库,让他们鲜于部拿走了两成的东西。 奉池是乾国的边境重镇,里面存放的物资极多,鲜于部只分到了两成,就远远超过了在边城附近的收获。 这次再返回草原,鲜于部也能过一个丰盈的冬天了。 哈只儿王子对鲜于部的照顾还不止于此,他还将扫清乾国残兵的事交给了他们。 鲜于青哥知道,王子这是看鲜于部没什么战功,特意给他找的事。 只要把这件事做好,之后回草原去,就算看到了王上,他也有的说。 鲜于部也不至于被人诟病,说他们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功劳的。 鲜于青哥的心情极好,连带下面的诸多将士也是情绪高涨,对哈只儿王子更是唯命是从。 王子的命令才下达不到一天,他们就已经离开了边城附近,扫荡了大片的区域。 不得不说,哈只儿王子真是料事如神。 鲜于青哥带着鲜于部的大量骑兵,果然在连阴山附近找到了不少乾国的溃兵。 这些溃兵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被他们轻易斩杀,这大半天下来,林林总总的,杀了也有数百人了。 奉池城就在前面不远了,鲜于青哥带领麾下的儿郎们扫荡了一夜,按照哈只儿王子的军令,肃清最后一块区域之后,他们就能进入奉池城休整了。 此战没费一兵一卒,还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现在又有了军功,鲜于部上下都是喜气洋洋。 天边已有些发亮了,鲜于青哥下令略作修整,此时前面的一个斥候弟兄策马回来,高声开口道。 “统领,前面好像有浓烟。” 鲜于青哥才刚刚坐下,闻言立刻起身,驻足往远处看。 远处果然有淡淡的浓烟,只是现在光线不足,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儿郎们,先不修整,去杀了最后的人再说。” 鲜于青哥当机立断,直接翻身下马,带着大队骑兵,直奔远处的山谷而去。 …… 刘小七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疼。 有些事他记得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让管事的公公骂了,正诚惶诚恐的去帐篷里整理公公的床铺,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后背。 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的时候,左右一片漆黑。 刘小七奋力的挥手,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被埋了,周身全是冰冷的泥土。 他几乎被吓疯了,疯狂的挣扎,没想到没挣扎几下,居然推开了身前的泥土,爬了上来。 此时,他正瘫坐在身前的新土旁,面色惨白的看着坑中早已死去多时的人,吓的连害怕都不会了。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后背一阵阵的刺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小七才反应过是怎么回事。 他们此行去边境是给惠王殿下送圣旨的,听说边境已经被北狄人攻破了,还占了边城。 那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一定都是北狄人干的! 炸裂的恐慌在他意识到这些的一瞬间横扫而来,触动了他心底最薄弱的地方。 刘小七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直接趴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还有北狄人虎视眈眈。 他一个刚十四岁的小太监能往哪跑? 后面他要么会被饿死,要么会被北狄人砍死,总之肯定是活不了了。 刘小七哭的痛彻心扉,可才嚎了没几嗓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闷雷声响。 他下意识停止了哭声,转头往前面看,只一眼就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骑兵正快速涌来,吓的他连忙起身就要跑。 可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的过战马? 现在跑就绝对会死,跪地上磕头求饶还能有条生路。 如果说刘小七在宁州皇城这六年到底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少说话多磕头。 在皇城的时候,他见到的几乎所有人都能一句话要了他的命,他就只能磕头。 故此,他索性也不跑了,直接原地跪下,朝着骑兵过来的方向不断的磕头。 大批的战马很快就近了,刘小七想的没错,北狄的将士根本看都没看这个不断磕头的人,而是直接策马向后杀去。 刘小七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个头,直至有些眼冒金星,全身都是汗,才感觉周围气氛有些压抑。 他下意识的停下动作,颤巍巍的抬头去看,却发现自己正被一群身穿皮甲的北狄骑兵围在正中。 这些北狄人的影子好似山岳一般高大,每个人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嘴里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刘小七心中一阵惶恐,磕头磕的更猛了,看的周围的北狄人一阵发笑。 “统领,这个乾人是个软骨头,一刀砍了算了吧。” 鲜于青哥身旁的将士地城开口,鲜于青哥却微微皱着眉头,问道:“里面的营地确定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东西都被烧了?” “是,下面的儿郎左右都寻了,没看到一个人影。” 身旁的汉子回道:“就看到这一个还活着的。” “他们绝对不是咱们的人杀的。”鲜于青哥指了指一旁被翻起的新土,道:“咱们什么时候给乾人收过尸?” “这人带回去,让哈只儿王子看看,可能有别的用。” 第215章 意外之人 许满仓不太喜欢奉池。 或者说,他不太喜欢现在的这种环境。 呼厨炎给他留下了这十几个侍女伺候,这些女人为了活下去,几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用早膳的时候,两个侍女是穿着透体的纱裙进来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恭敬,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只是那若隐若现的紧致身体不断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心底有些厌烦。 故此,许满仓告诫她们穿好衣物,若以后再如此,他就不再赐予庇护了。 他这番话把十几个侍女都吓坏了,后面就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许满仓已经开始考虑返回草原的事了。 他对自己的位置有清晰的理解,与其等着北狄王召他回去,不如主动回去。 鹰使已经飞出去了,王庭的命令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发来,在这之前,许满仓还要做几件事。 目前来看,和乾国内部的人建立沟通,形成某些默契已是不可能的了,那他便要想办法巩固战果,先在北狄站稳脚跟再说。 至于后面北狄和乾国会怎样许满仓也不清楚,他也不再废那个脑子去想了。 此战乾国可算是大败溃输,按照范臻的性子,她后面肯定会想办法再消弭北狄的力量,确保乾国不会就此灭亡的。 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强盛的北狄或乾国,她只是想要无边的战火。 所以,就算许满仓返回草原了,范臻也不会放过他的,后面肯定还会有其他事找许满仓。 现在许满仓没有可行的反制办法,那就只能兵来将挡了。 至于此战的战果,许满仓也给自己留了一份,以阿史那族的名义留了两成。 这点许满仓并未明说,但无论是呼厨炎还是鲜于青哥,亦或是赫连部的各位头人都没有任何怨言。 而奉池城,边城,还有现在被软禁在府邸中的乾国惠王赵峥,那就不是许满仓应该考虑的事了。 该做的事许满仓都做了,而且做的十分出色,他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两个国家利益的地步。 和乾国之间的后事,都该让北狄王做主。 奉池城内的掠夺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城内没逃出去的,还有反抗意识的人基本都被杀尽了,即便坐在幽静的房间中,依旧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战利品的瓜分也早已经完成,北狄的儿郎们在奉池城内疯狂庆祝。 乾国人的好东西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那些乾国的女子,几乎都成了北狄将士的玩物。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许满仓之前对北狄的恨意也大多来源于此,不过现在,这些恨意早已消失不见了。 战争的真相就是掠夺,他之前是底层的小人物,那时他还会恨,还会怨,是因为他根本看不清真相。 可看清这些真相的代价也是惨痛的,许满仓知道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之前的那个许满仓,已经死了。 黄昏的时候,鲜于青哥带着鲜于部的将士们回来了,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许满仓,和他说了这一路上的见闻。 从边城到奉池,东部旷野上在没有一个乾国的溃兵。 鲜于青哥的扫荡是十分彻底的,连周围的小村落都没放过,几乎杀掉了所有男丁。 对此,连许满仓都没觉得残忍。 最后,鲜于青哥才和许满仓说了归来之前碰到的事。 “殿下,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奇怪的事。” 鲜于青哥坐在许满仓身旁,脸上还带着些疑惑:“我让人挖开看了,那些乾人根本不是边境的士兵,身上的盔甲十分好看。” “这些人身上都有箭伤刀伤,可我没找到一根箭羽,收拾的特别干净。” “抓到的那个活口就在外面,殿下您要见一见吗?” 听了鲜于青哥的话,许满仓立刻提起了警惕。 位置的不同,决定了眼界的不同。 鲜于青哥只能察觉到这事情不对劲,但却分析不出背后的利害关系。 而许满仓一听这消息,立刻就想到这一定是陶陂做的。 至于为什么,那太简单了,他不愿服输,还想再战。 “把那个人叫进来吧,我问几句。” 许满仓轻声开口,一旁的鲜于青哥立刻起身,去外面拽人了。 刘小七已经完全慌了,是全身心的慌,连身上的寒毛似乎都在颤抖。 他的手脚早已不听使唤了,是被一个北狄壮汉粗暴的拉进房屋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乾国话的时候,刘小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识的抬头,只看到一个威武的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生的剑眉星目,脸上满是杀气。 这是上位者才会有的神情。 刘小七在皇城伺候了多年,见过无数的上位者,他们都有同样蔑视一切的表情。 这样的人问话了,那无论多怕都要回答,不然肯定就是个死。 刘小七奋力的爬起来跪好,朝许满仓磕了个头,口中结结巴巴的道:“奴,奴才刘小七,是,是皇城的内侍。” 许满仓没见过皇城的太监,之前也只是听说过,这次才是第一次见。 皇城的内侍,那应该和猜测的一样了。 这件事定然是陶陂做的,他要杀人灭口,然后让北狄背黑锅,好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皇城内侍,你为何会出现在奉池附近?” “是什么人对你们动的手?” 刘小七虽心中惶恐,但嘴上却很利索,直接开口回道。 “来奉池是奉皇命,给惠王殿下传圣旨的。” “奴才当时被箭射晕了,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许满仓看了刘小七一眼,这人的衣服上还带着血迹,再看他的状态,应该不是说谎。 这人还真是命大,那么多人都死了,就他活了下来。 许满仓意识到眼前这人或许能成为他的棋子,只是要怎么用,他暂时还没想好。 “给惠王传的圣旨,是你们乾国皇帝的圣旨?说的是什么?” “是,是皇上的圣旨。” 刘小七磕头:“可,可写了什么奴才真不知道,奴才是个猪狗不如的人,管事的公公也不可能告诉奴才。” 第216章 乾国的太监 许满仓神色平静,对方的回答并未超出他的预期,随即又问道。 “你们的皇帝,可知道这里的战事了?” “这……这奴才不知。” 刘小七又是一个劲儿的磕头,同时绞尽脑汁的想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的宫廷内侍,最会做的事便是揣摩人心。 这不是经过训练得来的,是只有会揣摩人心的内侍才能活下来。 那些上位者,从来都不会直接开口说他们想要什么,所有的话都是要靠猜的。 一旦猜错,那就只有死。 故此,刘小七磕了两个头之后,直接开口道:“奴才,奴才来之前,倒是听过一些传闻。” “传说边境已经开战了,大败亏输。” “皇上这才派惠王殿下统领边军,要和北……和贵国交涉。” “奴才还听说,皇上好像要把惠王殿下换回去,不让他继续留在边关了。” 刘小七的语速很快,但声音十分清晰,这些话根本不用许满仓问,他自己一股脑的就全说了。 说完这些,刘小七又磕了两个头,道:“大,大人,小的只是个奴婢,就知道这么多了。” “小的猪狗一样的人,大人您就,您就饶小的一条性命吧。” 刘小七根本不敢抬头看许满仓,也不知道坐在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他清楚一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那就不能表现出任何威胁。 他本就是被皇城的贵人当成猫狗养着的,没威胁又听话的猫狗,才能得到上位者的怜悯。 说实话,刘小七如此知无不言,有些出乎许满仓的意料了。 他毕竟是第一次接触乾国的太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群体,但第一观感却并不怎么好。 这些人,似乎都是软骨头。 想了一下,许满仓脑中大概有了一个后续的计划,只是并不完善,随即又开口问道:“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奴,奴才不知。” 刘小七一直在皇城长大,这次还是第一次出宁州,来的那时候还被蒙住了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 他只知道北狄人已经攻进来了,剩下的一概不知。 “此处是奉池城。” 许满仓淡淡的道:“你口中的惠王殿下,现在是我的客人。” “你既是乾国宫廷里的人,那就先去见见你们的王爷吧。” 许满仓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刘小七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他回应,许满仓便轻轻挥手,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直接将刘小七拽了下去。 随后,许满仓直接叫来了呼厨炎等人。 几人到了之后,许满仓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乾国的大将军陶陂还没死,他可能会反攻边城。” 听到这话,最先愣住的是呼厨炎。 按照他对乾国人的了解,以及和对方过往征战的经验来看,北狄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乾国人定会士气低迷,是绝不会主动进攻的。 他们只会等己方自己撤离之后,再继续加固城墙。 可现在许满仓却说乾国人还要反击,他们用什么反击? 许满仓看了呼厨炎一眼,又朝一旁的鲜于青哥道:“你刚才带回来的人,是乾国皇宫的太监。” “他们是给乾国王爷送圣旨的,可半路却都被人杀了。” “杀他们的人,就是跑掉的那个乾国将军。” 一听这话,鲜于青哥忽的站了起来,有些不大相信。 杀皇帝的使者?这可是大罪! 在草原,别说杀王庭的使者了,就算是对王庭不敬都是大罪,是要被挂在战马上拖死的。 那个乾国的将军居然敢这么做?!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今晚或明早出现,目标一定是边城。” 许满仓又道:“青哥,我知道你麾下的将士还没享受战后的狂欢,但我还是要命令你开拔。” “我之前留在边城的人太少了,赫连部又战力受损,怕是守不住,你去一趟吧。” 鲜于青哥闻言立刻郑重起来,朝着许满仓微微躬身,左手扶胸,沉声道:“如您所愿!” “我这就带领麾下儿郎返回边城,只要乾国人敢来,就让他们死在城下!” 北狄人办事很是痛快,鲜于青哥直接转身就走了,毫不拖泥带水。 他走了之后,呼厨炎才一脸郑重的看向许满仓,问道:“殿下,咱们屠各部不动吗?” 潜移默化间,呼厨炎已完全将许满仓当成自己人了,称呼也从我们屠各部,变成了咱们屠各部。 他虽是屠各部征战的统领,现在却心甘情愿的以许满仓马首是瞻。 “奉池也需要留着,王父的命令还没来。” 许满仓轻声道:“向回运送物资的队伍都先停下,如果一天之后边城还没有战事再继续吧。” 说着,许满仓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安排几个人回去,把我之前从乾国换回来的那个女人带过来。” …… 边城,小院。 最近这几天高芷兰的日子过的很是平静。 边城虽乱,可却没有一个北狄人敢来她的院里闹事,每日对她的供养也是足够的。 高芷兰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过过如此平静的日子了,可她身处其中,心中却是中揣着三分惶恐。 她还没完成需要做的事,也已经有好多日子没见过许满仓了。 来的时候,她是怀着必死之心的,可真正接触了许满仓之后,原本冰冷的心却在不断融化。 许满仓与她相敬如宾,当真没有一丝恶念,更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 相反的,即便高芷兰主动示好,许满仓也是敬而远之。 按他的话说,只是把高芷兰当做恩人的女儿,换她过来是报恩的,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企图。 即便他有绝对的权利和能力这么做。 来边城已经许多时日了,高芷兰知道乾国的女人在北狄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可这些她都不会经历,连带两个伺候她的丫鬟也同样脱离了苦海。 许满仓这个人和其他北狄人不同,他身上没有北狄人的那种暴戾和凶狠,反是多了几分柔和。 故此,高芷兰犹豫了。 第217章 丘古醒来 高芷兰知道许满仓带兵出去打仗了,也知道战事吃紧,她必须要有所动作。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从许满仓上次离开之后,她再也没主动找过对方。 或许这样也很好,等一切都平息之后,她会想办法离开,只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念想便行了吧。 可高芷兰也清楚,这都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把她送过来的人,是绝对不允许她没有任何动作的。 之所以现在都没传消息给她,是觉得她现在潜伏的还不够,还不能起到太关键的作用罢了。 终有一天,她会再次收到那个人的命令,而后在许满仓的身上狠狠的刺一刀。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可以。 ……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深秋的夜带着无声的清冷,笼罩了整个边城。 北狄的将士们终究住不惯乾国人的房舍,边城大量的房屋被推倒,城内扎好了许多帐篷。 清冷的夜色下,诸多守城的北狄将士围坐在简易毡包围出来的空地上,点燃篝火,让俘虏的乾国女人跳舞。 有些女人被剥的赤条条的,却也围着篝火不断扭动身体,极力的展现。 她们想活下去,就只有听话这一种办法。 北狄人在边城杀的人太多了,尸体都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现在就堆在城池之外的旷野中,引来了许多野兽。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甚至能听到城外的狼嚎。 乾国境内也有狼群,只是它们根本不敢靠近城池。 而现在…… 边城一侧,某处院落中。 冯士刚给昏迷的丘古换好了药,正在洗手,便听对方轻轻的哼了两声。 转头看去,只见丘古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双眸子愤然张开,那目光中灌满了凶狠。 他醒了,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冯士。 他也知道是冯士救了他,可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想弄死这个乾国人。 冯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而是进屋收拾了自己的药箱,直接出去了。 门外有赫连部的小头人一直守着,看到冯士带着箱子出来了,都是一愣,起身问道:“您要去哪?统领他……” “人已经醒了,性命无忧,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办,用不着我了。” 冯士用还不太熟练的北狄话回道:“我要去找王子殿下。” 一听丘古醒了,几个赫连部的头人再也顾不上丘古,直接迈步冲了进去。 冯士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躬身出了院落,向一旁的城墙走去。 院落,屋内。 “统领!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统领!” 几个赫连部的小头人将丘古围住,脸上都带着关切,有的汉子甚至眼眶微红,差点落下泪来。 丘古性格暴戾,但对族人也是很好的,他能做赫连部征战的统领,绝不是靠一身蛮力。 丘古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随即沉沉的叹了口气,轻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众人知道他问的是战事,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的目光都落在了宝音纳图身上。 丘古昏迷的时候,赫连部的大小事宜都是宝音纳图负责的,这些话也只有他能说。 踌躇了一下,宝音纳图开口道:“统领,上次征战咱们中了乾国人的奸计,损失了很多族人。” “你昏迷的这些天,有些族人没能挺过来……” “现在我们奉了哈只儿王子的命令驻扎边城,麾下还能征战的儿郎已不足两万了。” “就这些儿郎,也几乎人人有伤。” 这些话说完,宝音纳图瞄了一眼丘古的面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 “当初我们被乾国人前后夹击,是哈只儿王子带人接应的我们。” “后面,哈只儿王子和乾国人在奉池城前征战,打了一天一夜。” “之后哈只儿王子佯装撤退,又带人杀了回去,攻破了奉池城门,生擒了乾国的惠王。” “现在……” “你说什么?哈只……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丘古忽然开口,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猛然咳嗽起来。 宝音纳图等人赶忙上前,拍后背捋前胸,缓了半晌,丘古涨红的面色才略微散去一些。 缓了口气,丘古眼中还是带着不可置信之色,开口问道:“你说,哈只儿他,攻破了奉池城?” 宝音纳图不敢隐瞒,这样的事他也瞒不住,立刻点头道:“是,前日征战,刚刚结束不久,统领……” “打奉池,我们……咳……死了多少人?” 丘古的情绪依旧有些激动。 那日征战的许多画面在他脑中不断盘旋,那是他败的最惨的一次。 他眼睁睁的看着麾下的儿郎葬身火海却无能为力,连他最后能活下来,都是麾下儿郎拼死换来的。 这次许满仓带人去攻打奉池,以他和赫连部的关系,现在又是大军的统帅,正是大肆削弱赫连部的好机会,他如何会不抓住。 “我们没有参战,统领!我们的族人一个都没死。” 宝音纳图在一旁赶忙开口道:“哈只儿王子只带了屠各部的人就打下了奉池城。” “我们虽没参战,可哈只儿王子还是分了我们两成的物资,现在这些物资都在边城,足够我们赫连部用一年以上的!” “什……” 丘古愣住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只儿,他会这么好心吗? 可身前的都是赫连族的头人,他们绝不可能说谎骗他。 “哈只儿王子说,我们赫连部这次损失惨重,但赫连部始终都是王上手中的利刃,不能亏待。” 宝音纳图又补充道:“所以王子让我们驻守边城,因为这里是大军撤退的唯一道路。” “统领,哈只儿王子对我们赫连部,真的算极好了。” 丘古只闻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再说。 现在的情况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他还需要时间消化。 哈只儿,你这么做,是要消减我们之间的仇恨吗…… 第218章 你信我吗 几天以来,冥一直都住在城墙上,坚实的执行许满仓的任务。 不光是他,麾下的所有侍卫也都留在城墙上,一直护卫着边城的安全。 冯士来的时候,冥正坐在城墙的角落,看着远处的夜色发愣。 冯士缓步上前,冥立刻转身,手掌下意识握住刀柄,看清来人之后,掌心才缓缓松开。 “安排几个人,送我去奉池。” 冯士开门见山,冥闻言却无动于衷,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看他那样子,就像没听到冯士的话一样。 “主人身边不能没人。”冯士见状眉头微皱,又道:“尤其是现在这种关键时候。” “我们都不在……” “没有命令。” 冥开口打断了冯士的话,声音冰冷:“我不会出城。” “没想着用你,让其他人带我过去!”冯士皱眉道:“我不想用赫连部的人。” 冥眉头微动,刚要说什么,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立刻起身朝远处看去,只见朦胧的月色下,无数北狄骑兵策马而来,却并未往边城方向,反而转向另一边,最终在边城东边缓缓停下。 见此情形,冯士轻轻摇头,道:“应该不用你了。” 说完冯士转头便走,冥微微有些发愣,他似乎想叫住冯士,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几个轻骑脱离了大部队,叫开了边城城门,给里面的人带来了哈只儿王子最新的命令。 边城可能又要经历战事,这让赫连部的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往常对乾国征战,赫连部从来都是主力,可此次却中了乾人的毒计,寸功未立还损失极多,这让所有赫连部的将士都感觉脸上无光。 此时听到乾人不死心,可能还要进攻边城,士气根本就不用鼓舞,这些在边城憋了几天的赫连骑兵就已经嗷嗷叫了。 冯士在丘古的院落之前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高芷兰。 这个女人的事冯士是清楚的,不过不是许满仓和他说的。 本身这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高芷兰是许满仓刻意问乾国要来的人,已经被看做是王子的女人了,随便打听就能知晓。 但高芷兰却是第一次见到冯士。 在现在的边城见到一个衣冠楚楚的文人也让高芷兰也有些意外,她微微躬身,朝冯士行了个礼,心里一直在猜测冯士的身份。 她是接到了许满仓的消息,赶来这里寻人,准备前往奉池的。 “高小姐。” 冯士朝高芷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用许满仓说,冯士就知道高芷兰是什么人。 乾国人心思多,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许满仓好处,这个女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二人随轻骑到达奉池的时候,也给许满仓带来了丘古的消息。 丘古身上的锐气似乎消弭了许多,他给许满仓带来的谢意和敬意,并说明一定会让赫连部的人守住边城。 说实话,丘古能说出这种话来,许满仓也是有些意外的。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还是见到了冯士。 高芷兰并未立刻见到许满仓,她被安排在院落深处的房舍中,还是由之前的两个丫鬟伺候。 换了个地方,又好像没完全换。 见到冯士之后,许满仓屏退了左右,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夫人又给你传话了吗?” 冯士闻言笑了,摇头道:“殿下说笑了,我一直都在边城,左右全是北狄人,夫人就算有话想传,又怎么传的进来呢。” 许满仓闻言,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即才对冯士笑道:“最近的事情有些多,我没有质问冯大夫的意思。” 冯士看了看许满仓,而后轻叹口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已将此事做到这种地步,应完全超出夫人的预期了,殿下不必忧心。” “就是因为做的太好,所以才忧心。” 许满仓苦笑一下,也叹口气道:“冯大夫,我现在的处境不需对你多说,你应该也清楚吧。” “我在北狄的权柄越重,之后跌的就会越狠。” “老夫此番主动前来,就是想和殿下说这件事。” 冯士轻声道:“战事已结,殿下何不立即动身返回草原,向北狄王复命?” 冯士的想法许满仓之前也有,他也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当前还有许多事没做,一时真抽不开身。 “殿下调鲜于部骑兵返回边城,应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见许满仓不说话,冯士再次开口:“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等。” 冯士今天的话有些多,许满仓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担心自己。 许满仓其实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只是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是他必须要做的。 “乾国人的反击不在今晚就在明晚。” 许满仓看向冯士,低声道:“明天我要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便立刻离开。” 之前许满仓让勒都思回去调兵,应该也快回来了。 有勒都思留在此处坐镇,也不怕其他人闹出什么事来。 许满仓想做的事对他个人而言十分重要,那算是他和乾国最后的诀别吧。 …… 天色已经很晚了,许满仓缓步离开前厅,站在了后院的正房前。 房间还点着烛火,里面的人也并未安歇,应该也在等他。 许满仓上前一步,轻轻的敲开了房门,不出两息房门便被开启,露出了高芷兰被月光映的有些发白的脸。 “殿下。” 高芷兰微微低着头,声音很轻。 她让开了一条路,许满仓没说什么,直接迈步进去了。 坐在椅子上顿了一下,许满仓才轻声开口道:“在这还习惯吗?” “只要是殿下安排的,都好。” 高芷兰还是低着头,伸手给许满仓倒了一杯茶,而后安静的坐在一旁。 她有很多话想和许满仓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这样的感觉许满仓也有,他踌躇了片刻,才又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会返回草原。” “你愿意和我同去吗?” 听到这话,高芷兰身影一颤,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许满仓。 她在对方眼中只看到了真诚,心中颤的更厉害了。 随即,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殿下,您信我吗?” 第219章 高芷兰的纠结 微黄的烛火映在许满仓棱角分明的脸上,随着火光微微闪烁。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高芷兰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心中也越来越虚。 她想把所有事都告诉许满仓,却也知道一旦全都说了,她就再不可能留在许满仓身边了。 故此问过这句话之后,高芷兰的眼中闪过几分慌乱,不敢再去看许满仓的眼睛,而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何不信你?” 许满仓似乎什么都没听懂一样,轻声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愿不愿意和我回草原去。”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从见到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无处可去了。” 高芷兰的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但她的话语还是打断了许满仓的声音,随后又轻声道:“殿下让我去何处,我就去何处。” “只要殿下不弃,即便做个侍女,我也愿意。” 这是高芷兰的真心话。 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成为许满仓的妻子,且看许满仓的为人,成为他的女人都不大可能。 但她还是愿意跟着许满仓,哪怕会去北狄那个不毛之地。 “那就这么定下了。” 许满仓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而后起身笑道:“我会全部准备好,明日带你返回。” 说完,许满仓迈步离去,表现的和之前一般无二。 可高芷兰心中的那种失落却愈发强烈了。 她几乎是用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拉住许满仓的冲动,在对方离去之后,她只是站在门口,透过窗棂的缝隙看着那个伟岸的身姿。 高芷兰知道,她以后和许满仓单独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今夜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但她还是放弃了。 具体是为了什么,高芷兰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对许满仓动手,更无法说服自己用全无下限的办法对付许满仓。 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坚持吧。 …… 院落,偏房。 赵峥完全没有睡意。 从刘小七进来之后,他就一直盯着这个小太监看,看了足足几个时辰,却一句话都不说,看的刘小七全身都是白毛汗,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小七见过很多贵人,连皇帝的面都见过,可却没见过和惠王一样的怪人。 进门之后,他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这么直勾勾的看自己,好像完全傻了一样。 刘小七的膝盖之前刺骨的疼,现在已经有点儿麻木了。 上回跪这么长时间,还是打翻了掌事公公的茶,被公公罚的时候。 许是过了百年之久,赵峥才微微动了动,轻声开口问道:“你,是父皇的内侍?” 赵峥的嗓子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样,声音异常的嘶哑,几乎难以辨别。 但刘小七还是听清了,立刻磕头回道:“奴才不是,奴才只是外殿伺候的,没福分伺候皇上。” “你们,来了多少人?” 赵峥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臂膀,再次问道:“全都被北狄人捉了?” 刘小七一点都不敢隐瞒,再次叩首道:“回王爷的话,奴才这一行有三百护军,十个内侍,本来已经快到奉池城了,可却被人半路截杀。” “三百多人,就活下来奴才一个啊!” 话说到后面,刘小七已经带上了哭腔,一边叩首一边哭到:“王爷,奴才能见着您,都是祖宗保佑啊。” “被杀了?被杀了……” 赵峥喃喃的重复了两句,眼中忽的冒出几分颓然来。 见到刘小七之后,赵峥想了很多很多。 之所以一直没说话,他是有些没弄清许满仓的意思。 乾国皇宫的太监是装不出来的,他们常年在皇城内,已经养成了独特的样子,没见过的可能觉得奇怪,见过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赵峥看到小太监刘小七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陷阱,是北狄王子给他下的套。 所以他才一直没说话,怕一句话说错了,惹得北狄王子不高兴,给他上一顿酷刑。 观察了许久之后,见这小太监虽身上带伤,却似乎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心思这才安顿了几分。 之后,赵峥又想,这些太监是不是皇城来送圣旨的,然后都被北狄人抓住了。 北狄人拿到了皇帝的圣旨,然后又要搞什么别的阴谋。 顺着这路又想了极多,怀疑惶恐惧怕之类的情绪在他心中盘旋了好大一圈,几乎让他精疲力竭。 直至现在,他才开口询问,想弄清许满仓的想法。 可是许满仓根本就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刘小七是皇城的太监,没准能成为一枚可用的棋子,故此才送到赵峥身边的。 听到刘小七说使团队伍悉数被杀之后,久违的惶恐又在赵峥心底化开,他的双唇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脑中想到了自己的无数种死法。 北狄人连皇帝的使团都杀了,可能是看到了皇帝的圣旨,然后大发雷霆。 他们或许很快就要来拿自己的命了! 赵峥仰头,紧闭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小七却是心中纳闷,不知道这王爷是怎么回事,怎么问到一半还不问了呢。 他此时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北狄人已经攻破了奉池城,惠王成了北狄人的阶下囚。 那个北狄的大人物把他弄这来,可能是想套什么话。 没有利用价值的小人物是没有活着的理由的,刘小七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故此赵峥闭嘴之后,他开始着急了。 见赵峥半天不说话,刘小七又磕了个头,颤声道:“王,王爷,咱们,咱们后边该咋办啊。” “陛下这次没调大军过来,兴许还不知道这里的事,咱们……” “那个北狄王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赵峥此刻忽然开口,仰着的头猛的收回来,眸子有些泛红,看的刘小七心底发毛。 他立刻低下头去,赶忙回道:“那个,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奴才是谁,来送什么消息。” “奴才猪狗不如的人,哪知道什么消息,只是说了些在宫里听到的流言。” “什么流言?!” 第220章 离开边城 “那个……奴才听别人传闲话,说陛下有些想殿下了,想把您召回去,所以才派人来送圣旨的。” 刘小七再次磕头,说出来的话虽然和对许满仓说的差不多,可意思却全变了。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个居然是北狄的王子。 北狄的王子,那不就和眼前的王爷一样,也是北狄的大人物吗? “父皇……” 听到这句话,赵峥感觉自己眼眶发酸,随后又是一阵温热。 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双眼,又问道:“父皇还说什么了?” “这个……” 刘小七觉得王爷的脑子好像不大好使。 他都说了自己是个小人物,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现在王爷却问皇帝说了什么。 哪是他这种级别的小太监能听的? 可他心里明白,王爷是想听点好听的,故此开口道:“奴才也听别人说,陛下想王爷想的紧,催促了好几次。” “还说所有的皇子里,只有王爷最孝顺,陛下几乎天天念叨。” 这是明显的假话,但赵峥听了之后,心里就是暖暖的。 连日以来的委屈此刻在心中汇成了河,从唯一的决口汹涌而出,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赵峥当着刘小七的面,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 “父皇……呜呜……父皇……” 他这一哭,给刘小七弄懵了,此时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看赵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刘小七仗着胆子起身,也不管身上的伤痛,爬着到了赵峥身旁,一边儿捋着他的后心,一边劝慰道。 “王爷,您莫伤心了,要留意身子啊。” “陛下还等着您回去呢,您如果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 这种软绵绵的劝慰的话,赵峥从小就没怎么听过。 他虽是皇子,也在皇宫长大,可身边都是那种板着脸的老太监,事事都有规矩管着,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皇宫对于赵峥而言,就是个巨大的牢笼。 在这牢笼里,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动作,甚至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 父皇,母亲,甚至之前在他身边的范招,都从未说过这么柔软的话,也从未这么劝过他。 赵峥心中暖暖的,此时缓缓抬头,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颤声道:“你是个好奴才,本王如果能回去,一定和父皇说,让你来我身边。” 刘小七闻言,连忙磕头,随后又伸手帮赵峥捋后心,却一句话都没说。 还回去呢。 现在他们都是北狄人的阶下囚,之后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回去不是做梦吗? 只是这些话,打死他也不敢和赵峥说半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赵峥的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他正想问刘小七一些其他的事,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房门随即便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的青年出现在门口,看了一眼赵峥,沉声道:“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那青年便转身走了,房门再次被关上。 赵峥有些愣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小七,慌张的问道:“他,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拉我出城,在所有人面前把我砍了吗?” 饶是之前想到许满仓不会杀他,可赵峥心中却始终都有这层惧怕。 尤其是没得到许满仓肯定的答复之后,这种惧怕就一直在他心中憋着,像是一颗茁壮成长的恐惧嫩芽。 他害怕的原因也很简单,从被擒到现在,他没起到任何有利的作用。 现在皇帝的使团又都被杀了,他立刻就想到北狄人可能不想要物资了,他们想要整个乾国。 刘小七根本就没时间和赵峥解释,见对方被吓的面色苍白,赶忙劝慰道。 “王爷安心,绝对不会的。” “您是龙子龙孙,有咱们大乾在背后撑腰,他们北狄人不敢的。” …… 返回的准备事宜都是连夜做的,但有呼厨炎帮忙,还是做的很完善。 清晨的时候,许满仓的护卫队已经整装待发,数百护卫带着十数辆马车都停在城门口。 高芷兰和赵峥分别被安排在了不同的马车上,前者面色平静,后者却诚惶诚恐。 出城的时候,呼厨炎还刻意安排了两支千人队护送,又安排大量俘虏的乾国居民帮着运送 物资。 许满仓将守护奉池的任务交给了呼厨炎,并告知他等着王庭的命令,没有北狄王的命令,绝对不能撤退。 呼厨炎自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并未多说什么。 许满仓骑在黑龙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黑龙被精心的照料过,身上的血迹早已清洗完毕,黑色的鬃毛被阳光照的发光。 冯士这次并未坐车,而是寻了一匹战马,就跟在许满仓身旁。 他大概知道许满仓打算做什么,却并未对此事评头论足。 此时,许满仓心中还是有一些疑问的。 他料定陶陂昨夜或今早一定会进攻,可到现在为止,对方都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真的放弃了一样。 不过这样正好,许满仓也有些累了,今天的事情办完之后他会立刻返回草原,后面边城再发生任何事,也不需要他再管了。 队伍前行的并不快,这里毕竟还是战区,许满仓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每前进一段路,都有斥候向外探查。 故此,正午之后,许满仓的队伍才进入边城。 进入边城之后,许满仓让冥带着剩余的人跟着他,没去看刚刚苏醒的丘古,而是直接带队离开了边城,走入城墙之外。 只是在出城的时候,许满仓让人给丘古传话,告诉他边城是大军的退路,让他务必要守好。 城墙之外已有萧瑟之意,放眼望去,草木凋零,已是一片枯黄之色。 许满仓的心中有些感慨,他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缓缓朝之前的那片战场而去。 而此刻的赵峥却要被吓死了。 北狄王子居然带着他离开了边城。 这难道是打算带他去北狄?不打算用他换物资了? 如果真的去了北狄,那等着他的,肯定是无尽的折磨啊! 第221章 战败的真相 如果他身边没有刘小七陪着,赵峥恐怕会被直接吓死在车里。 哄人开心让人高兴这事,刘小七做的手到擒来。 虽说只和惠王接触了一夜,但刘小七已经很了解这个王爷了。 惠王和乾国的那些大人物不一样,他的想法要单纯和干净的多,也没那么多的歪心思。 这样的主子是所有奴才梦寐以求的,只要把他伺候好了,一切都不是事。 鉴于北狄王子一直没来找过他,刘小七也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让他留在惠王身边,其实就是照顾惠王,别让这个王爷被吓死的。 说实话,看到队伍离开的城墙,进入了茫茫草原之后,刘小七心中也慌的要死。 可他适应环境的能力比赵峥强的多,虽心中慌乱,却也没表现出来。 出了边城之后,队伍并未深入草原多远便缓缓停下了。 刘小七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左右全是枯黄的野草,周围有几颗零星的树木,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片荒郊野岭,距离城墙不远,他不明白北狄王子带他们到这来是什么意思。 正此时,车帘被一个北狄骑兵拉开,那人往里看了一眼,目光凶狠的摆手,示意赵峥和刘小七下去。 赵峥自是被吓的瘫了,刘小七却扶着他,口中轻声劝慰道:“王爷放心,北狄人就算想杀您,也绝对不会选在这种地方的。” “北狄王子一定是有特别的话和您说。” 听到这话之后,赵峥和面条一样的双腿才有了点力气。 他从车上被扶下来,感觉左右狂风呼啸,又差点把他吹倒。 刘小七扶着他站好之后,赵峥才茫然的转头,看到许满仓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凛冽的秋风吹动他满头乌黑的长发,他的目光看着远处,似乎带着几分悲凉。 周围没有肃杀的气氛,赵峥心中安顿不少,随后跟着那个北狄将士,被刘小七扶到了土坡上。 站定之后,赵峥抬眼往下看,发觉下面的草地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里的草长的似乎比其他地方都好,要高出整整一大截来。 许满仓没看赵峥,而是指着前面的那片草地,轻声问道。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不知道。” 赵峥立刻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到城墙之外,哪里知道这外面的事。 “你之前一直都在皇宫,就没听说过边境的事?” 许满仓转头看向赵峥,道:“就算你没听说过边境的战事,也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在这之前,我还是你们乾国人,之前一直在边关服徭役,这里的城墙都是我参与修建的。” 许满仓好像和赵峥说起了家常,赵峥闻言木讷的点头,表示听说过。 来边境之前,北狄出了个混生王子的事就已经在宁州传开了。 当然,传入赵峥耳中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都说北狄人是一群野人,王族弄回去个杂种也能做王子。 不过其他的细节,赵峥就不清楚了。 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关注这些小事。 “后面我从了军,也和北狄征战过。” 许满仓又看向远处,道:“那时乾国的边军有个将领,叫吴玉峰的,我是他手底下的小兵。” “吴将军作战勇猛,对乾国很是忠心,可他却被诓骗出了城,就在这。” 许满仓指了指前面的草原,又道:“他和他麾下的两万将士被北狄大军围困,大将军陶陂就在城墙后面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战死,始终没出兵支援。” “而我。”许满仓又指了指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赵峥懵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愣愣的看了看许满仓,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那片草地,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的这个北狄王子,居然还有这么离奇的经历吗? 他……曾经也是乾国人,曾经也和北狄人血战过? “我命大没有死成,后面辗转见到了仇津将军,以为他会帮吴将军平反。” “可不知他听了陶陂的什么话,居然以为我是奸细,之前再见的时候,已经视我如仇寇了。” 许满仓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凉,随着这些话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当时的那种无助和彷徨,现在回想起来,还让许满仓有些心悸。 仔细想想,当初的他是陷入了何种难解的旋涡中,能从那种旋涡里活下来,真算是命大了。 “王,王子……你和我说这些,是……” 赵峥有些不明白许满仓的意思,他感觉对方正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可他现在还没抓住重点。 “你们的大将军陶陂,和北狄始终都有联系。” 许满仓直接开口道:“他和北狄的赫连部勾结,互相利用,他铲除异己掌控边境,赫连部借此斩获军功,积攒力量。” “陶陂为此不惜害死了边关的两万老兵,害的仇津战败。” “今日你们乾国有此大败,也和他的暗中谋划有关。” 说着,许满仓看向赵峥,见对方迷茫的目光逐渐充斥了仇恨,又轻声开口道:“你如果不信,我可让人挖开这里的土地,让你亲眼看看里面的骸骨。” 无边的恐惧此刻完全化成了愤怒,赵峥的眼睛真有些红了。 他狠狠的咬着牙,直直的看着下面的草地,无数想法在脑中快速闪过。 许满仓此刻挥挥手,一队北狄将士从后面上来,快速的翻动着下面的草地。 很快,一具具早已没了血肉的干涸白骨裸露了出来。 残破的盔甲,卷刃的刀柄以及干瘪尸首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都不断的撩拨着赵峥的神经。 他有些站不住了,即便有刘小七的搀扶,他还是瘫坐在了地上。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流出,赵峥一边哭一边嘶吼着:“陶陂!!我大乾就毁在你手里了!” “你还我万千将士的命来!还我百姓的命来!” “啊!!!” 家国的意义,此刻在赵峥眼前完全具象化了。 他在许满仓的指引下,找到了乾国一直战败的根源。 第222章 王子跟皇子 凛冽的秋风卷动滚滚草原,掀起阵阵波浪。 草原波涛汹涌,浪花似乎涌入了赵峥的心中,给他带来的已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冰冷。 他已然相信许满仓的话了。 许满仓是北狄的王子,现在赵峥是他的阶下囚,他有什么必要说这些谎骗自己吗? 赵峥的双腿有些发软,只是这一次却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气的。 他从未想过边境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陶陂为了权势,竟然敢联合北狄坑害自家军将,此罪足该诛灭九族! 刘小七也被吓傻了,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这种秘密。 原来大人物的心中的阴暗,和宫里那些公公也差不太多。 为了想要的东西,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刘小七和赵峥都相信了许满仓的话,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们。 他们也不过是许满仓捉住的两个阶下囚而已。 许满仓并不在乎两人的反应,他之所以带赵峥来这,主要是想解开心中的结罢了。 他知道赵峥生性软弱,就算让其明白其中的道理,赵峥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吴玉峰的事也无法平反。 可是有这样的机会如果不说,许满仓会怪罪自己。 “大概的事情就是这样。” 眼前的草地已挖出了大量的尸首,许满仓轻轻挥手,又让麾下的儿郎将尸骨埋好,同时轻声道:“惠王,至于你信或不信,我都不在乎,让你来这,只是让你看清真相罢了。” 说着,许满仓转头,目光柔和的看向瘫软在地的赵峥。 许满仓身旁没有别人,此时的他,卸下了北狄王子的身份,只用同为棋子的语气对赵峥道:“可能你不相信,我是不愿意打仗的。” 这话的确让赵峥有些发愣,他木讷的转头看向许满仓,眼中的惶恐消失了几分,却充盈着更多的迷茫。 “我生下来就以为自己是乾国人。” 许满仓又轻声道:“那时的我同样痛恨北狄,北狄人犯边的时候,也杀了对我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我的心情,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有心报仇,却无处挥刀。” 可能是许满仓的语气平和了很多,又或许是他眼中的杀气消散了,赵峥此时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他虽然还是站不起来,脑中却清明了一些,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成了北狄的王子?” “因为我本就是王子。” 许满仓苦笑了一下,道:“不过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这件事我也是后面才知晓的。” “你们乾国给我带来了太多的苦难,我虽在乾国长大,却也为乾国征战,早已还清了恩情。” “赵峥,你们乾国人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的恩已经报完了,是不是应该报仇?” 赵峥不说话了,他感觉身旁北狄王子的内心似乎有些撕裂,说的话和做的事,前后都有些矛盾。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这种想法又虚无缥缈,根本抓不牢固。 “陶陂的事我只是告诉你而已,你们是要治他的罪也好,是继续用他也罢,这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许满仓又看向赵峥,轻声道:“对你也一样不重要。” 赵峥似乎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的目光路过那些即将被泥土覆盖的尸首时,心还是狠狠的抽疼了一下。 “你是皇帝的儿子,我是北地王的儿子,很多事情,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许满仓又看向远方,沉声开口道:“之后乾国和北狄之间会如何,我做不了主,只能听从王父的命令,和你是一样的。” “我马上就要回草原去了,赵峥,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不是在战场上。” 许满仓说着,伸手在赵峥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随后转头走了。 临走之前,他又沉声开口道:“你记住了,我是不愿意打仗的。” 呼啸的北风中,赵峥被刘小七扶起,茫然的返回了车驾。 许满仓和他说的这些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一字一句都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赵峥上车之后,许满仓的队伍便分成了两波,许满仓直接带队继续向北,而赵峥所在的车队,则缓缓回到了边城。 赵峥就这么留在了边城,按照许满仓的意思,他留在这里是最方便的。 返回边城的路上,赵峥想了很多,直至快进入城池的时候,他才轻声问身旁的刘小七:“北狄王子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奴才,奴才不敢说。” 刘小七战战兢兢的跪着,心中诚惶诚恐。 这样的秘密被他这种小人物知道了,以后很可能会被灭口的。 现在的刘小七,已在无形中和赵峥绑在了一起。 日后若赵峥有权有势,那他刘小七就还能有条生路,如果赵峥就此跌落,成了一个不被重视的皇子,那刘小七就没几天好活了。 边军统帅陶陂坑害己方军将,这种事即便是真的,即便陶陂被朝廷砍了,消息也绝对不准走漏出去。 惠王自然是不会被杀的,他刘小七可就不一定了。 “有什么不敢说的。” 赵峥轻叹口气,道:“你我同为阶下囚,前路未知,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王,王爷……” 刘小七已经快哭了,他是真不想说这件事,可他也知道赵峥几乎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无论他承不承认,以后他都是赵峥的人。 “北,北狄王子就是和王爷说了几句家常话,和您说了他之前的经历,其他的奴才什么都没听见啊。” 赵峥闻言,心中动了动,没开口。 “王爷,您也就听见了几句家常,那北狄王子只是对王爷好生相劝,想让王爷劝说咱们乾国后退,没有别的什么了。” 刘小七颤巍巍的继续道:“王爷,您说是不是?” 赵峥明白刘小七的意思了。 他和北狄王子出城的事是一定瞒不住的,就算日后真的能回宁州,这件事也一定会传入父皇的耳中。 刘小七这是再告诉他之后该怎么办呢。 第223章 草原汇合 赵峥的确有些懵懂,在乾皇的几个皇子里也不算聪慧的。 但他毕竟是从皇宫长大的,皇宫对皇子都有严苛的教育,日日耳濡目染,很多事都能一点就透。 赵峥胆小是真的,但胆小不是愚蠢,情绪稳定的时候,他能看清形势。 他知道陶陂是什么人,也知道陶陂身后站着的是谁。 如果这次他这能平安的返回宁州,一个战败被俘的皇子,就算乾皇袒护,他也没什么话语权了。 这个时候,是不能节外生枝的。 想到了这些,赵峥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此时此刻,他才深切的明白了什么叫朝堂争斗。 那并不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而是多少人之间的心理博弈,是权衡利弊的妥协,是追求利益的舍弃。 在绝对权力的角逐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赵峥现在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且因为种种原因,他已经失去了先天的便利。 这次事情结束后,他即便侥幸不死,再获权柄的机会也会大大降低。 如果想复仇,那就必须先忍着。 赵峥怎么想,之后要怎么做,许满仓并没多关心。 他率领队伍一路向北,走在路上的时候,冯士策马从身后过来,开口和他攀谈。 “殿下,方才可是和惠王说了几句心里话?”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并未回答。 冯士心智通透,见许满仓没言语,心里便猜了个七八,随即开口道:“见到王上,殿下要将此事如实相告,找个合适的理由。” 说着,冯士好似不经意的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夫人也一定会知道的。” 这话让许满仓一怔,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 冥带着天外天出来的数百护卫跟在后面,各个面无表情。 “不会是他们。”冯士又低声道:“夫人手眼通天,耳目众多,殿下还需小心为上。” “多谢冯大夫劝告。” 许满仓轻轻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之前许满仓和惠王说的都是心里话,他的确不愿意打仗,也不愿意看到那么多死人。 他本身也不是嗜杀成性的人,可几年征战下来,杀人对他而言,已经和杀一只鸡差不多了。 砍翻敌人的时候,许满仓的心里甚至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和赵峥说那些,只不过是缓解心中焦虑罢了。 至于赵峥,陶陂,乾国甚至北狄之后会如何,许满仓已经不再去想,更不愿去管了。 他没接到北狄王的命令便直接返回,其实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王子能左右的了的了。 边城之外的北方便是茫茫草原,枯黄的野草漫天遍野,无穷无尽。 许满仓的队伍顺着地上的马蹄印缓缓向前,那印记是这次征战来回运送物资的北狄人踩出来的,可能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些印记就再也看不见了。 一行三千余人,在茫茫的草原之上,就像是沧海中的一粒沙,毫不起眼。 大概向前行进了数个时辰,直至阳光西斜,许满仓在前面的草原上看到了几个北狄骑兵。 斥候很快来报,说在前面看到了王庭的旗帜。 许满仓知道,那应该是勒都思带来的队伍。 当天傍晚,双方在草原中汇合了。 勒都思见到许满仓的时候,脸上全都是兴奋的笑意。 他笑的比呼厨炎还要灿烂,应该已经得到前线的消息了。 勒都思并未对许满仓行礼,二人面面之后,都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许满仓脸上也见了笑意,二人在简易的营帐中坐下,说起话来也比平常要随意。 “阿干,你收到王父的旨意了?” “鹰使回来了。” 勒都思开口笑道:“这鹰使本应去殿下那边的,没想到直接飞到了我这边。” “王上的确有命令,让殿下先行回去,后面的事王上会让人来负责。” “殿下,你这次攻破了奉池城,整个王庭都欢呼雀跃,王上让你直接返回王庭,他要当众奖赏你。” 许满仓知道,草原的鹰使是不会飞错地方的,除非饲养的人吹响哨子召唤。 但勒都思完全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他自然也释然了。 王庭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赫连大妃和滋兰大妃之间的事不知道处理的怎么样了。 很多事都是一触即发的,勒都思这次带了这么多人出来,紧张王庭的事也情有可原。 “我也觉得继续留在前线不太好,所以就带人先回来了。” 许满仓也笑道:“阿干,你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三万。”勒都思道:“之前都是王庭的儿郎,殿下的威名传开之后,其他皇子的部族也出了兵,全部充入王庭。” “大王子阿勒坛和二王子不花都打算亲自过来,但王上没有同意。” 勒都思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是在侧面告诉许满仓,他的确立下了大功,但同时也成了其他王子的眼中钉。 这次返回王庭,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北狄的内战似乎在内部消减了,但依旧积攒了很多负面情绪。 许满仓这个混生的王子,现在又出了极大的风头,肯定会被第一个针对的。 许满仓闻言点了点头,道:“从奉池城缴获的物资我都留下了,让呼厨炎亲自看着。” “那个乾国的王爷让我送去了边城,之前乾国皇帝的使者还特意来送圣旨,打算把他调回去。” “不过事情很意外,乾国皇帝的使者被人截杀了,只活下来一个小太监,那人现在也在乾国王爷身边。” “阿干,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乾国的大将军做的。” 许满仓说这些的时候,勒都思的神色连续变化,随后微微皱眉。 “按照我的估计,乾国人还会来一次最后的反扑。” “所以我把鲜于部的人都调集去了边城东部,边城内部都是赫连部的人在守着。” “勒都思大哥这次过去,要务必小心。” 勒都思闻言,面色又变了变,随即开口道:“我本以为他们不敢再来了,可现在看,殿下想的应该没有错。” 第224章 北狄王的打算 “那个乾国的将军居然敢截杀皇帝的使者,那他就只有胜利一条路可以走了。” 勒都思抬头看向许满仓,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殿下,赫连部和王上说了与乾国勾结的事,你觉得这事后面会怎么发展?” 许满仓闻言一愣,不知道勒都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但仔细一想,他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开口道。 “赫连部和乾国的勾结不光是在战场上,我听说赫连通宝还掌握了几条商路。” “王父是打算全部接过来吗?” “殿下聪慧,什么事情都能猜到。” 勒都思笑着点了点头,道:“本来我早就应该去边城接应殿下了,耽误的这两天,就是在等王上的命令。” “这个乾国的大将军陶陂,王上很有兴趣,命令我有机会应该和他接触一下。” 许满仓闻言沉默。 他能理解北狄王的做法,但却不能接受。 陶陂这人心思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和这样的人合作,始终都要防着他反咬一口。 就像之前的赫连部一样,陶陂虽和赫连部有联系,可坑杀起赫连部的战士来,一点都不手软。 “这次的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北狄和乾国的状态都会有所改变的。” 勒都思似乎看出了许满仓心中的不满,道:“边城和奉池城都没了,乾国的城墙就成了摆设。” “之后和乾国通商,也需要这些人帮忙。” “嗯,我理解。” 许满仓抿嘴笑了笑,道:“只是阿干你也知道陶陂是什么样的人,和他接触,一定要多防范。” “之后找到更加可靠的人之后,也一定要换了他。” “我会的。” …… 陶陂不是不进攻,而是被一个人拦下了,那个人还有充分的理由。 薄新蕴出现的时候,连陶陂都十分意外。 他以为这个柔弱的文人早已跑的没影了,却没想到薄新蕴居然收拢了接近三千多人的溃兵,还寻到了他的集结处。 对方来的时候,面色明显苍白了很多,蓬头垢面的,但精神看着还是很好,眼中依旧带着精芒。 在得知陶陂准备集结余下兵力奋力一搏的时候,薄新蕴当即就告诉他不可行。 “现在我只剩这一次机会了,此刻不趁北狄人狂欢的时候奋力一击,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陶陂红着眼,他已经快两天没合眼了,心中有些躁动,脾气也十分暴躁。 “将军,就靠现在收拢的不足三万残兵,就算加上之前派出去的一万多人,也定然不是北狄人的对手!” 薄新蕴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似乎根本就没经过战乱一样,稳的让人心惊。 “现在全线进攻就是以卵击石。” “将军,北狄的那个王子不是一般人,他不会想不到您要反扑的。” 说话间,薄新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又在泥土上画出了一个简易的地图。 “将军让王冲带领的人,应该是想绕过城墙,从缺口处进攻边城吧?” 陶陂闻言微微一怔,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最后手段,当时王冲的部队拦击北狄骑兵不成,陶陂立刻变招,让他们连夜进入连阴山,从山脊绕过城墙,突袭边城后方。 当初约定两日为期,定好的进攻时机,就在明早了。 “那边是北狄的大后方,我们姑且认为王冲将军可以急行军,用两天的时间赶别人七天才能走完的路。” “可就算绕过了连阴山,王冲将军手下的疲惫之师,还会是北狄人的对手吗?” 薄新蕴在边城的后方画了一个圈,又道:“北狄人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退路,此处定然会有大军集结,就算到时将军前后夹击,能有多大的把握胜利?” “三成都不到吧。” 陶陂始终默默的听着,心中的怨怒正不断积攒。 身为边军统帅,连年征战,他如何不知薄新蕴的意思。 只是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不孤注一掷,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何不再等几日。” 薄新蕴手中的树枝轻轻的画着,随后在后面画了一个大圈:“惠州方向还有数万守军,小人已用将军的名义送去了书信,让他们火速派兵来援。” “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日,惠州的兵马就该到了。” 听到这句话,陶陂瞬间站起身来,双目直勾勾的看着薄新蕴,眼中闪过无数神色。 “你……” 惶恐之色在陶陂眼中闪过,他下意识的以为薄新蕴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事了。 但转念一想,薄新蕴又不是神仙,自己把事情做的那么利落,用的也都是和他绑在一起的亲兵,消息是绝对不会走漏的,随即又释然了。 “按照估计,陛下的旨意应该也传到惠州了。” 薄新蕴似乎没看到陶陂的目光,依旧继续说着:“以陛下的脾气,知道惠王殿下打算和解之后定然雷霆震怒,必会传令给惠州守军,让他们派人支援边境。” “这个旨意如果到了,大将军便可在惠州获得大量兵员,还能获得充足补给。” “我们把大军集结在此,只要一战拿下边城,那奉池城的失守就可算作大将军的计策。” 薄新蕴此时抬头,对上了陶陂的目光。 “惠王殿下只要还有些脑子,也定会顺着大将军说,告诉陛下他是假意投降迷惑北狄人的。” “只要边城可下,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陶陂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一下薄新蕴,这个看着十分柔弱的文人心里,到底装了一颗多狠的心。 和薄新蕴比起来,陶陂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做法都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明明是奉池失守,薄新蕴居然还能想到翻盘的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连佐证的人都选好了。 他说的还真没错。 只要能夺回边城,奉池就是一座孤城,北狄早晚是要投降的。 至于死在城内的百姓,那些战死的士兵都根本不算什么。 陶陂的眼中泛起了精芒,他定定的看着薄新蕴,沉声开口道。 “多谢先生!” 第225章 王庭新址 夜色宁静,许满仓一人坐在营帐外,看着挂在头顶的满天繁星,思绪飘远。 距离上次离开草原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可许满仓却觉得好似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他有些想念阿史那的族人,想念嘎吉尔,想念阿母熬的奶茶,也想念他的未婚妻阿伊腾格里了。 世间漂泊数载,许满仓只在阿史那族感觉到了温暖,那里已经是他的家了。 这次返回草原,不知北狄王会给什么赏赐,最有可能的是会赐下几个部族,让他们专属许满仓来统领。 阿史那族也会充入其中。 之前和嘎吉尔说过这件事,嘎吉尔并不害怕和许满仓捆绑在一起,这让他很是感动。 在之后,阿史那族就是许满仓最坚实的后盾了。 和阿伊腾格里的婚礼也应该要举行了,屠各勒巴儿会给她准备很丰厚的嫁妆,所有的事情都会发展到另一个阶段。 可能,等他完全和这片草原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狄人的时候,才是范臻将他牢牢拴住的时候吧。 未来的路就摆在那,许满仓就算看清了,也没办法趋利避害,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 这就是范臻的可怕之处,她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所有的事都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发展,局中的所有棋子都是一样的。 想现在就破局,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要亲手毁掉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许满仓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和颠沛流离,他终于要有家了。 现在放弃,谁又能做的到。 许满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然没有办法反抗,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清晨,勒都思就和许满仓分开了,他带着王庭的大军继续前往边城,而许满仓则带着队伍继续深入草原。 王庭又迁徙了,这似乎和传统相悖,但却是北狄王拓跋凌的亲口命令。 北狄王要找一处避风的地方过冬,所以王庭就迁徙了。 但许满仓知道,北狄王这是在防备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才迁徙王庭的。 如果边境的战事还不结束,王庭可能还会迁徙。 临分开之前,勒都思给许满仓留下了几个向导,他们知道王庭迁徙的位置。 许满仓率领着三千多人的队伍,在荒蛮的草原上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这一次,他们没有路过赫连部的地盘,甚至没碰到赫连部之下的部族,一路向北,放眼望去,荒无人烟。 许满仓感觉自己离兰河越来越远了,他很想直接返回阿史那族,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枯燥的路途持续了四天,周围风平浪静的,在第四天的早上,许满仓终于看到了在远处放牧的牧民。 这是一块水草很肥美的地方,远处有连绵的山丘,向导和许满仓说,王庭就在那片山丘之中。 即便看到了那片山丘,可他们还是又前行了五天才到达山脚下。 许满仓不知道北地草原中还有这么巍峨的山脉,在近处看,已和连阴山差不多了。 山脉间的北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看到许满仓携带的王庭旗帜的时候,都露出了崇拜之色。 许满仓知道,他在乾国征战的事,应该已经在草原上传开了。 赶路用了接近十天的时间,不知道边境的战事怎么样了。 山涧内有临时修建的小路,并不宽阔,但却易守难攻。 许满仓策马走在小路上,看了看左右,就知道北狄王为何会把王庭迁徙到这了。 这地方的确险要,只需在两边的山脊上布置弓弩手,就算敌人有十万大军都不好冲进来。 北狄王拓跋凌思虑深远,他将王庭放在这,一方面可以防患可能出现的乾国人偷袭,另一方面也能让北狄内部跃跃欲试的部族不敢轻举妄动。 拓跋凌对许满仓一直都是很和蔼的样子,他看着很有威严,却不像是个马背上的战士。 但许满仓清楚,北狄王拓跋凌绝对是个顶尖的将领,乾国的大将军陶坡和他比起来恐怕也不算什么。 群山比许满仓想象的还要深。 队伍在山脉中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正午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坐落在一片峡谷中的王庭。 这里和外面茫茫一片的草原比起来,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峡谷四周群山环绕,正中却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王庭硕大的白帐扎在正中,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王族族人的帐篷都围着王庭扎好,看着井井有条。 外面的青草已经枯黄了,可这里却还有些绿色,许满仓甚至在空地周围看到了不少树木。 这样的环境,他还是第一次在北狄看到。 北狄王拓跋凌还不知隐藏了多少东西,乾国和北狄征战,从最初开始就没有优势。 许满仓的队伍刚在空地之外停下,一个王庭的侍卫便策马过来。 他翻身下马之后,朝许满仓恭敬行礼,轻声道:“哈只儿王子殿下,王上请您过去。” 这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之前许满仓来王庭的时候,都是先被接过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之后才会见北狄王。 可现在却要立刻见面吗? 许满仓点头答应,转头告诉冯士和冥,让他们把麾下的人安排好,便策马跟着那侍卫去了王庭大帐。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王庭的人看到许满仓都微微躬身,恭敬的行礼。 他们眼中的那种崇拜之色,根本压抑不住。 北狄始终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 北狄和乾国交战数年,从未取得过现在这样的大胜,这一切都是许满仓带来的,他已被视作北狄的英雄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英雄人物,还是北狄王拓跋凌本人。 许满仓没看左右的人,他一直目不斜视,到了王庭之前翻身下马,便要交出腰间的佩刀。 “哈只儿王子,王上特意交代了,您可以带刀进去,也没必要卸甲。” 引路的侍卫朝许满仓笑了笑,连他眼中也带着崇敬之情。 许满仓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迈步进入王庭之中。 第226章 边境战事 王庭大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同样的四通八达,地面也还是有厚厚的地毯。 到了主厅,许满仓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北狄王拓跋凌,他双手旁的座位上,还坐着两个魁梧的汉子。 这两人许满仓之前没见过,但他们衣着华丽,应该也是北狄的王子。 “哈只儿,见过王父。” 许满仓目不斜视,几步上前,单膝跪地,朝拓跋凌行了一个标准的北狄军礼。 拓跋凌笑的满面红光,他直接起身上前,双手扶起许满仓,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已灌满了喜爱。 这种神色是装不出来的,拓跋凌的内心是真的高兴。 “儿子,你果然是草原的雄鹰!” “我听说你身先士卒,只带了屠各部的两万人就攻下了奉池城,真是神勇!” 许满仓闻言,抿嘴一笑,并未说话。 他余光瞥见后面的两个王子,二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向他的目光中都带着敌意。 “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拓跋凌上下打量着许满仓,在他的肩膀上捏捏,又捶了捶他的胸膛。 许满仓身上还穿着骑兵的皮夹,当然已是全新的了,他抿嘴笑道:“王父放心,只是受了些小伤。” “我儿神勇!” 拓跋凌笑的更开心了,他一把抓住许满仓的手腕,竟直接拉着他,在王位一旁坐下。 这个举动让身后的两人目光都是一滞,眼中的敌意一瞬间暴增了极多。 北狄虽不像乾国有那么多规矩,但王上的座位却不是谁都能随便坐的。 现在拓跋凌拉着许满仓在王位上坐下,已经能说明一些事了。 许满仓当然没想那么多,拓跋凌拉他,他该坐久坐。 他也不是很在乎另外两个王子的目光,甚至直接将两人当成空气了。 他们如果不服,那就去取得更大的战果,如果表现的比许满仓还要勇武,北狄王也会对他们如此的。 “哈只儿,给你介绍一下。” 北狄王拉着许满仓的手,笑着看向一旁的那个魁梧,道:“这是你的大哥阿勒坛。” 听到这话,许满仓才转头,仔细的看了看阿勒坛。 阿勒坛生的很是魁梧,有一张和拓跋凌七分相似的脸,只是面上多了几分戾气,没有拓跋凌那么和善。 看他的手掌虎口,上面也都是老茧,应该精通骑射和刀剑。 “阿勒坛把部族经营的不错,他用了五年的时间,麾下的部族已经有七万多人了。” 北狄王又开口道:“这次对乾国征战,阿勒坛也出了一万人,你和他要好好亲近。” 许满仓闻言心中微动,起身微微躬身道:“大哥。” 阿勒坛轻蔑的看了许满仓一眼,什么都没说,鼻中却喷出一股气,冷哼了一声。 拓跋凌好似没听到这声音一样,又看向另一人,对许满仓介绍道:“他是你二哥不花,麾下的部族也有五万多人,这次也派了族人去前线征战。” “不花的部族一直在北方,发展的很快。” 拓跋凌有意将这些消息透露给许满仓,他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却全都记住了。 许满仓又对不花微微行礼,叫道:“二哥。” “哈只儿。” 不花的头发编成了两个鞭子,随意的挂在脑后,和他魁梧的身形很是不搭。 他此时缓缓起身,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朝许满仓笑道:“你我兄弟第一次见面,送你一个见面礼吧。” 说着便将佩刀递了上来,许满仓也没客气,一把抓过,口中道:“谢谢二哥。” 二王子拓跋不花是赫连大妃的儿子,现在赫连部已经向王庭服软了,不花对他这个态度还能理解。 让许满仓不理解的是,大王子阿勒坛对自己的敌意很强,他是屠各大妃的儿子,而许满仓即将成为屠各部的女婿。 照此来说,两人应该较为亲近才是,可现在…… “这次直接让你过来,除了介绍两个兄长给你认识之外,还有一些事要和你说。” 拓跋凌拉着许满仓坐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开口道:“哈只儿,以你对乾国人的了解,觉得战事之后,乾国人会怎么选?” 许满仓闻言想了一下,但并未立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王父,前线的战事现在怎么样了?” 他返回草原的时候,就料定陶坡一定会反攻,按照时间推算,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 “消息的确传回来了,只是形势并不太好。” 拓跋凌轻轻摇头,道:“乾国人全面反击了。” “他们集结了大量的兵力进攻两座城池,战斗打的很艰难。” 许满仓闻言一怔,脑中快速过了一下,大概推算出了现在的情况。 按拓跋凌的意思,乾国人的反扑不光只有陶坡方面,应该还有其他人。 他临走之前派人去给乾国皇帝送信了,那信是惠王赵峥亲手写的,肯定会激起乾国皇帝的怒火。 只是许满仓没料到,对方的反扑会这么快。 “现在战事已经胶着起来了。” 拓跋凌又开口道:“乾国皇帝不同意我们的要求,进攻始终没有停过,双方都死了很多人。” “哈只儿,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 许满仓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进攻惠州,作势逼近宁州,逼迫他们投降!” “我们的儿郎不善守城,必须要打出去,打到他们害怕,打到他们必须投降为止。” “如果他们不投降,那就杀!” 许满仓早就有过类似的推断,他当初把鲜于部安排在边城以东,就是做好了直接突袭惠州的准备。 但这件事他是不能做的,立下太大的功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他陷入险地。 当然,他和北狄王说的这些话也都是真心的。 北狄如果想获得最终的胜利,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的话,就只有打出去一条路。 不过一旦开始进攻乾国腹地,那就是全面战争了,可能没个几年根本结束不了。 北狄储备的物资,不知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第227章 异常、预感 “嗯……” 听到许满仓的话,拓跋凌轻轻点头,随即陷入沉思。 此时,一旁的阿勒坛起身,沉声开口道:“还请王父下令,儿子愿带麾下所有儿郎支援前线,帮王父拿下惠州!” 此话说完,拓跋凌没什么反应,一旁的不花却看了阿勒坛一眼,抿嘴轻笑。 “你笑什么?” 阿勒坛立刻皱眉,沉声问道:“你不敢带着部族为王庭征战,不代表我不敢!” “只要王父有命令,我立刻就会去。” 不花开口反击道:“但我不会左右王父的判断,一切都要由王父做主。” 许满仓在一旁没说话,他始终看着拓跋凌,思绪快速转动。 前线的情况可能比拓跋凌说的复杂的多。 许满仓比较了解乾国,现在乾国多线进攻,肯定不是一个主帅,这里面不知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 乾国皇帝下令进攻,那在边城的惠王赵峥怎么办?范臻要舍弃这枚棋子了吗? 仔细想想,如果拓跋凌说的都是真的,那范臻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赵峥是不是真的活下来,根本就不重要。 她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蔓延两国的战火而已。 现在,北狄王的决定就尤其重要了。 看两个儿子要在自己面前斗嘴,拓跋凌皱起眉头,沉声呵斥道:“都闭嘴!”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要为了这点事争吵吗?” 见拓跋凌有些生气,两人都不再开口了,阿勒坛愤愤的坐下,不看不花一眼。 这两个王子,看起来水火不容。 不过也对,屠各部和赫连部始终都是相互看不上眼的,他们之间不和,也是拓跋凌想看到的局面。 “哈只儿,你一路赶回来,已经很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拓跋凌此时抬头,又朝许满仓笑了笑,道:“本来这次叫你回来是准备给你大婚的,可现在战事吃紧,只能向后推一推了。” “你在前线立下了大功,我会给你足够的赏赐。” “剩下的事,之后在于你说吧。” 许满仓闻言起身,轻声道:“儿子告退。” 离开房间的时候,许满仓听到了拓跋凌压抑的声音,只是距离有些远,他根本听不真切。 王庭的侍卫早已给许满仓安排好了房间,许满仓回去的时候,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屠各大妃哈齐娜正坐在房间中,她的面容似乎憔悴了一些,并未穿太华贵的衣物,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 “哈只儿。” 哈齐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许满仓,轻声叫了一句,示意他进来。 许满仓躬身行礼,而后在哈齐娜身前坐下。 哈齐娜此时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许满仓的头发,随后笑道:“我的孩子,你是北狄的瑰宝,给王庭带来了荣耀,也给屠各部带来了荣耀。” “能成为你的养母,是我的荣幸。” 这话让许满仓受宠若惊,他立刻起身道:“您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哈齐娜只是微微一笑,又拉住许满仓的手让他坐下,而后开口道:“你的英勇已经传遍了草原,那是一座不朽的丰碑,可是孩子,我在你身上却看到了诅咒。” 许满仓一愣,默不作声。 “英勇被别人看见是好事,你即将得到很多东西,这些东西,还有其他人想得到。” 哈齐娜的声音很轻,她摩挲着许满仓的手掌,好像许满仓真的是她的孩子。 “你不要在乎阿勒坛的态度,他是王上的大儿子,却没有你这么英勇,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不过他也是个好孩子,不会对你不利的。” 许满仓默默的听着哈齐娜的话,心里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北狄王刻意将大王子和二王子叫到身边去,又让哈齐娜在这等他,是要有些私人的话要说。 这些话,不能让其他人听见。 “你要小心不花。”哈齐娜抬头,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许满仓,声音又低了很多:“赫连通宝现在就在王庭,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如果接受了他们的善意,就会被他们利用,成为他们砍向王庭的刀。” 许满仓闻言心惊,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他知道了,北狄王庭只是维持了表面的和平,赫连大妃暗杀吉思王子的事是个导火索,事情或许被暂时按下了,但却没有完全解决。 前线的战事如此吃紧,北狄王必须维持内部的和平,全力支持战争,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 对赫连部的容忍就是其中之一。 “孩子,这次你的功勋不会被大肆表彰,希望你明白王上的心。” “你是他最看好的王子,在这件事上,你要和王上一条心。” “我知道。” 许满仓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哈齐娜的手掌:“我的一切都是王父给的,连王子的身份都是。” “我始终都会和王庭站在一起。” 笑容在哈齐娜的脸上绽放开了,她伸出手,在许满仓的脸上轻轻的摸了摸。 哈齐娜和上次很不一样,她身上没有了那种雍容华贵的感觉,现在就像是一个嘱咐后辈的母亲一样。 这样柔和的感觉,许满仓只在嘎吉尔的母亲身上感受过。 可两种感觉还有些不一样。 他相信哈齐娜是真心的,也了解了拓跋凌的担忧。 哈齐娜和拓跋凌都很在意许满仓,不光因为他的王子身份,还因为他是现在北狄的第一勇士,是北狄王最勇猛的儿子。 “王上在拓拔族选了三个旁支,一共有四千人,你这次回去的时候,就把他们带走吧。” 哈齐娜再次开口道:“属于你的那部分战利品已经送去阿史那族的驻地了,那些都是你的财产,你要好好经营。” “阿伊腾格里很想你,你要好好对她。” 不知为什么,许满仓的心里有些发堵。 他有一种感觉,哈齐娜好像是在说遗言一样,在对自己交代后事。 回想起来,拓跋凌今天似乎也不大对劲,他好像正在筹划什么大事。 这件事可能性很大,拓跋凌不想把他卷进来。 所以他才这么安排的。 第228章 另一个可能 哈齐娜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她给许满仓安排了丰盛的饭食,又安排了几个侍女来伺候他。 许满仓没什么吃喝的心思,他始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堵着,让他心中烦闷。 夜里,许满仓并未离开王庭,就在安排的房间中睡下。 有了上次娜仁托雅的事,侍奉许满仓的侍女也不敢在半夜爬上他的床了。 即便她们看向许满仓的眼神中都带着欲火,可她们也不敢惹怒许满仓。 这一觉,许满仓睡的浑浑噩噩的,做了一个囫囵的梦。 那梦里,他见到了一身是血的陶坡,见到了满面苍白的赵峥,似乎看到了冥提着长刀,凶神恶煞的看着他。 醒来之前,许满仓记得的最后一张脸,是范臻。 醒来之后,疲惫的感觉充斥全身,感觉像是打了很久的仗一样,有些头昏脑涨的。 许满仓轻轻的摇了摇头,侍女刚上前侍奉他穿好衣服,拓跋凌的使者就到了。 许满仓随即被带去王庭的主厅,和拓跋凌一起吃饭。 主厅没有想象中的大,但只有拓跋凌一个人坐在地上,也显得很是空旷。 拓跋凌看起来也有些憔悴,他可能一夜都没睡。 “哈只儿。” 看到许满仓之后,拓跋凌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招呼许满仓过来坐下,指了指桌上丰盛的饭食,笑道:“今早为你宰的羊,你多吃些。” “多谢王父。” 拓跋凌找许满仓来,当然不是为了吃顿饭的,但他不开口,许满仓也不能问。 两人沉默了片刻,拓跋凌将茶碗放下,开口轻声道:“我已经下令,让阿勒坛和不花带领各自的族人前往前线,王庭也会另外出动两万人。” 拓跋凌转头看向许满仓,又道:“这次出征,他们带了大量的奴隶,几乎用了全力。” “哈只儿,昨天没有详细问清你的想法。” “你真以为要结束这场战争,需要继续进攻吗?” 许满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拓跋凌一眼。 拓跋凌会和许满仓说这样的话,证明他心里已经想撤退了。 许满仓想了一下,而后郑重其事的回道:“王父,我真是这么想的。” “这次征战,我们取得了如此大的战果,却没有得到更多的回报。” “如果您现在下令全线撤退,许多部族的儿郎都会有意见的,他们毕竟死了太多的人。” “而且如果直接撤退,乾国人也会觉得我们软弱,下次如果还想进攻的话,难度就会更高。” “嗯。” 听到许满仓的话,拓跋凌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叹气道:“哈只儿,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比我想象的要勇武。” “我本来想让你继续统领大军的,可现在出动了更多的部族,有很多人对你心里并不服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拓跋凌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就更多了,许满仓没有再次开口,而是仔细的揣摩起来。 听拓跋凌的意思,他好像是想抬高许满仓的地位,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满仓对王庭内部的斗争并不太清楚,不过目前看来,好像只有屠各大妃和屠各部是对拓跋凌忠心耿耿的。 剩下的那些部族,就算是王庭内部的成员,都不能认为是对拓跋凌本人绝对忠诚。 他们只是忠诚于王庭,而这个王可以不是拓跋凌。 这只是许满仓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但这种感觉却能深切的体会到。 这次回来,拓跋凌给了许满仓一种寻找依靠的感觉,这种情况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王父,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许满仓轻声开口,但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又觉得有些突兀,后面的话并未说出来。 “做北狄的王,始终都是有困难的。” 拓跋凌咧嘴一笑,大手在许满仓的头上轻抚一下,又道:“这些事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就不用操心了。” “昨天哈齐娜找过你了吧?” 看到许满仓点头,拓跋凌又道:“赫连部的人很快会找你的。” “最近这些日子,我知道了很多你以前的消息。” 听到这,许满仓心中咯噔一下,随即微微低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许满仓之前在北狄的很多行为都和北狄人格格不入,如果有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是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他表现的根本不像是北狄王的儿子。 “赫连部下面的火蚕部,是和你有些宿怨,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拓跋凌并未提及许满仓担心的问题,让他心中安定了几分。 “娜仁托雅是火蚕部头人的女儿,我听说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说完这话,拓跋凌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许满仓,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开口解释道:“那些都是母妃……” “我都知道,而且以你的身份,身边多一些女人也没什么。” 拓跋凌哈哈一笑,拍了拍许满仓的后背,又道:“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些。” “之前你隐瞒身份来参加那达会,阿史那族有一个叫阿勒卜的年轻人,是被投靠了火蚕部的原阿史那族人所杀。” “杀他的那个人叫巴尔思,是现在阿史那族头人嘎吉尔的亲哥哥,对吧。” 许满仓点头,这些事根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北狄王想知道,他能知道的特别清楚。 “这会成为赫连部拉拢你的一个机会。” 拓跋凌收敛了笑容,沉声开口道:“哈只儿,如果赫连通保找到你,带着火蚕部的头人乌赤泰来谢罪,同时把巴尔思送给你,你要怎么办?” 许满仓一愣,发现拓跋凌说的竟是他之前从未设想过的一个方向。 他知道赫连部向王庭服软了,也知道他们想重振旗鼓,自己的立场尤为重要。 可却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方式。 “我……” 许满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卡在了原地。 嘎吉尔已经是他的亲人了,阿勒卜更是他的兄弟,他的确想找巴尔思复仇,可巴尔思却是嘎吉尔的亲哥哥。 而且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动手,这件事本就非常难办。 如果赫连通保真的给他出了这样的难题,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第229章 小动作 如果许满仓接受了赫连通保的善意,那谣言很快就会在草原上传播,说勇士哈只儿王子和赫连部关系密切,火蚕部头人的女儿还是王子的女人。 不光如此,赫连部还帮哈只儿王子复仇,交出了投靠过来的族人。 这话如果传出去,许满仓的形象立刻就嚣张跋扈了,因为巴尔思毕竟是在那达会光明正大的杀掉阿勒卜的,这都是北狄的传统。 哈只儿王子嚣张至此,北狄王拓跋凌溺爱王子,不惜为他破坏传统,打破多年以来那达会的规矩。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不光许满仓的威望大减,连北狄王拓跋凌的威信都会受到影响。 可如果许满仓不接受的话,消息就会是另外一个意思。 哈只儿王子成了草原的勇士,他就不念及之前的旧情了,连死去兄弟的仇都不报,赫连部把人都送过去了,哈只儿王子却视而不见。 由此看来,哈只儿王子和阿史那族也是貌合神离的,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子。 之后言论的风向还有可能会吹向北狄王,仅许满仓能想到的,对方就可以说拓跋凌一意孤行,强行培植哈只儿这个混生王子的势力,进而挑起王子之间的不和。 这就是真正的权力斗争,赫连部明面上服软了,但私底下还会有各种小动作。 赫连通保现在服从王庭的调派还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够,而且他抓住了机会。 现在前线的战事越来越大,拓跋凌为了战事的稳定,也绝不会轻易的对赫连部动手的。 起码在表面上不行。 许满仓沉默了很久,拓跋凌也并未再开口打扰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半晌之后,许满仓才缓缓抬头,轻声开口道:“王父,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就证明他们贼心不死。” “那我应该……” “你什么都不用做。” 拓跋凌轻轻笑了笑,道:“我会确保这件事不会发生的。” “但你也要清楚,针对你的阴谋,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不可能任何事都护着你。” 拓跋凌的面色很是严肃,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许满仓心中就是暖暖的。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拓跋凌把他挡在了身后,帮他挡住了迎面射来的箭矢。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么对过他。 “王父……” “赫连族的人很快会去找你的,你想见可以见,不想的话也没什么。” 拓跋凌又拍了拍许满仓的背,道:“你在王庭休整几天,就尽快回去吧。” “如果战事稳定下来,我也会把呼厨炎和勒都思都调回来的。” 许满仓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在自己的房间中躺下,呆呆的看着白色的幕帐,拓跋凌和他说的许多话都在脑中回荡。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王子殿下,赫连族的头人赫连通保想见您。” 许满仓闻言心中微动,他换了个姿势躺下,轻声道:“你去告诉他,我在前线受了伤,现在需要静养,除了王父谁都不见。” 侍女转身出了房间,将许满仓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外面的赫连通保。 作为赫连族的大头人,作为在北狄草原上跺跺脚大地都能抖三抖的大人物,这还是赫连通宝第一次受到如此冷遇。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转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巴尔思,直接迈步出去了。 巴尔思立刻在后面跟着,脸上全是焦急。 他的确不怎么聪明,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只是要怎么死,他却没有办法决定。 巴尔思想跟着赫连通保,听大头人的安排,可他根本没有权利进入赫连通保的毡房,只能在外面等着。 赫连通保进入毡房之后,直接坐在了座位上,眉头皱成了川子,心情烦闷。 看到赫连通保挂着脸色进来,柯埭便知道事情不顺,直接开口问道。 “哈只儿王子没见您吗?” “这个混生子,居然和我摆起谱来了!” 赫连通保看向柯埭,脸上还有未散去的怒火:“他连面都没露,就让侍女出来把我打发了!” “这如果是在我的地盘,我……” “可这不是在您的地盘上。” 柯埭轻声打断了赫连通保的话,他起身上前一步,坐在了赫连通保身侧,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碗水,又道:“这是在王庭,您说话还是要小心些。” “呼……” 赫连通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散去了心底的怒气,心情平顺了一些才道:“他现在不见我,后面应该怎么办?” “前线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狠狠的消磨我们的实力的!” “还有丘古!这么长时间了,临行的时候我给了他三只鹰使,居然一只都没飞回来!” “我们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 “您不必心忧,王庭要和乾国决战,丘古将军神勇,赫连部儿郎勇猛善战,王上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柯埭笑了笑,看着好似一点都不心急,他慢悠悠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拿起喝了一口才道:“我们还有时间。” “哈只儿王子取得了极大的战果,这说明战事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和您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现在我们有求于哈只儿,姿态也不能摆的太高了。” 赫连通保一直皱着眉,心底快速的盘算着。 从大军出征之后他就觉得不对了,始终都暗中防范着,也暗中做了很多事,想趁这机会削弱王庭的影响力。 如此才有赫连大妃给吉思王子下毒的事,可后面事情败露,原本想把滋兰大妃的怒火引向屠各部的,现在却烧到了自己身上。 无奈之下,赫连通保只能带着赫连部的核心成员来王庭谢罪,赔了很多东西,将姿态放的很低,又说了一些之前绝不能说的秘密,这才暂时将此事压下来。 但他和拓跋凌都知道,事情是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第230章 巴尔思死了 许满仓现在是草原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拓跋凌膝下最有战功的孩子。 如果能把许满仓拉下水,必然会影响拓跋凌的威望,后面的事情也会好办些。 可现在看,许满仓似乎根本就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赫连通保一直不说话,一旁的柯埭笑了笑,又开口道:“头领应该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了,是根本解释不清的。” “实际上,哈只儿王子是不是见您,是不是同意您的提议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您去找过哈只儿王子,这件事就已经成了。” 赫连通保闻言一怔,他仔细的想了一下,却根本不明白柯埭的意思。 柯埭于是解释道:“此事的焦点不在哈只儿王子身上,而在巴尔思身上。” “他如果忽然死在哈只儿王子的房间中,或者干脆吊死在自己的毡房里,事情又该如何发展呢?” 赫连通保的双眸动了动,立刻明白了柯埭的意思。 只要巴尔思的死和哈只儿哪怕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关系,这件事就已经成了,根本不用哈只儿说一句话,甚至都不用他看巴尔斯一眼。 巴尔思击杀阿勒卜的事根本就不是秘密,现在哈只儿从前线立功回来了,还得到了王庭大量的奖赏,这时候巴尔思忽然死了,那就一定和哈只儿有关。 道理是说得通的,但赫连通保还是觉得不太稳,又开口问道:“这样做,你有几成把握?” 柯埭想了想,道:“只要巴尔思听话,有九成把握。” “哈只儿王子的名声一旦受了影响,王上的威望也一定会受影响。” “人心可畏。” 论战场的正面拼杀,可能三个乾国士兵都不是一个北狄勇士的对手。 可若论起阴谋诡计,玩弄人心来,十个北狄人都玩不过一个乾国的谋士。 赫连通保深深的看了柯埭一眼,随即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和巴尔思说的,他也一定会听话。” “后面的事,就看先生怎么做了。” “头领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 柯埭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似乎在和赫连通保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巴尔思很快被召进了赫连通保的毡房,一进一出,也就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只是出来的时候,巴尔斯的面色很是凝重。 他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毡房,而是看向王庭高大的帷帐,他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往自己的毡房走。 许满仓一天都没出房间,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将之前杂乱的想法全部理顺,而后仔细思考。 事情开始变得让他不知怎么处理了。 北狄内部的情况超出想象混乱,他不知自己的王子身份还能庇护他多久。 如果北狄内部的事不能妥善处理,日后这个身份非但不会成为他的庇护,反而会成为他的诅咒。 之前他最担心的是范臻点破他的身份,那他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甚至会直接面对北狄王的怒火。 可这次回到王庭之后,他却发现最严重的危机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一些事。 北狄内部不和,三大部族各怀鬼胎,王庭王子各司其政,互相倾轧争夺,这才是真正的乱局。 现在许满仓明白了,许满仓身处这样的乱局中随波逐流,范臻根本就不会轻易说破他的身份,反而会利用他的王子身份,设法让北狄内部变的更加混乱。 如果北狄各部之间的矛盾持续激化,北狄早晚有一天是会大乱的。 到那个时候,许满仓这枚棋子,就成了范臻手里的王牌,关键时刻甚至能左右北狄的未来。 这才是范臻下一步的计划吗…… 知道的事情越多,陷的越深,许满仓就越觉得范臻这人实在是可怕。 她难道早就算到了这一步,所以根本就不怕他积攒实力? 许满仓已经看到了这里,那后面又该如何自保。 和聪明人博弈不是许满仓擅长的事,他是天生神力,在战场上勇猛非常,可在这种战场上,他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就目前看,无论乾国和北狄之间的战事如何,范臻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战争早晚都会结束的,等结束的时候,乾国和北狄内部积攒的这些事情都会陆续爆发,那时才是真正生死存亡的时候。 如果想破局,那就一定要有一些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帮忙,是那种就算知道许满仓的一切,也不会背叛的人。 夜色渐渐的深了,几个侍女轻手轻脚的帮许满仓褪去了衣衫,又帮他沐浴更衣,且在许满仓就寝的时候,提出了帮他暖床的请求。 许满仓全部拒绝了,他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心里装了很多事,他想去和冯士商量一下,可现在是在王庭,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冯士之间的关系,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高芷兰的关系,故此只能忍着。 一切,都等着回到阿史那族再说吧。 夜里,王庭外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许满仓听到了嘈杂的喊声,但因为隔着王庭的帷幔,听的并不真切。 浑浑噩噩的睡了半晌,许满仓刚刚睁眼,便看到拓跋凌的侍卫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许满仓微微皱眉,起身问道:“怎么了?王父找我有事?” “殿下,火蚕部的巴尔思死了,他的头颅被人割走,只留下了身子。” “王上怀疑是刺客干的,现在已经封锁了整个王庭,外面正在查人呢。” “王上让我和您说一声,您带回来的人,一样要被查。” 听到这几句话的一瞬间,许满仓睡意全无了。 他感觉这件事很是蹊跷,觉得是冲他来的,可却想不通其中的端倪。 “王父还说什么了?” “王上让您在事情查明之前不要离开王庭,我会留在您身边,负责您的安全。” 许满仓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憨厚的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巴特尔,拓跋巴特尔。” 王庭的确被封锁了,所有的出口都站着王庭的侍卫,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 许满仓在巴特尔的陪同下转了一圈,而后又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明白,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已经发生了。 第231章 将计就计 巴尔思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个投靠过来的部族成员而已。 他的死原本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可现在却在王庭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整片峡谷之内都已经戒严了,所有的王庭奴隶都被拉到了空地上,被挨个审查,四处都能听到皮鞭撕碎血肉的声音。 奴隶们的痛呼声此起彼伏,无论他们如何求饶,都换不来任何人的怜悯。 审查很快波及到了王庭的其他成员上,包括留在王庭内的赫连部高层。 赫连通保的毡房中也出现了几个王庭的侍卫,他们问了赫连通保几个问题,并未过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赫连通保也被限制了自由,他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毡房,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会有人送进来。 柯埭留在了毡房中,一直云淡风轻的面色变的有些凝重。 事情发展的方向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件事弄的有些太大了。 “先生,这都是你安排的?” 赫连通保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的坐在座位上,看着柯埭问道:“连我也被波及了,弄的有些过了吧?” “这并不是我的安排。” 柯埭也皱着眉,轻声回道:“头领,当初您和巴尔思明确的说过,让他在毡房中自缢,可现在他的头颅却被人砍了去。” “这明显是有别人参与了。” “哈只儿?” “不该是他。”柯埭摇头:“哈只儿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他带来的人始终都在外围,只有他一个人进入王庭了。” 说着,柯埭抬头,用凝重的目光看向赫连通保,道:“能做这件事的,除了王上之外,只有几个大妃。” “那这不是好事吗?” 赫连通保只是心中有些烦躁,并未觉得事情有什么变化,轻声道:“事情闹的越大,哈只儿不就越脱不开干系。” “推动这件事的人,会想办法让哈只儿脱开干系的。” 柯埭始终皱着眉,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又道:“现在外面传的都是王庭出现了刺客,可能是要刺杀哈只儿王子的,这和我们的初衷很不一样。” “我在想,后面会不会真的抓到一个凶手,承认是来刺杀哈只儿的,发现哈只儿一直都在王庭里,他混不进去,就想了其他办法。” 柯埭再次抬头,赫连通保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巴尔思和哈只儿王子有仇的事根本就不是秘密,我们能想到利用言论,别人也能想到破解的办法。” “头领,这件事已经不能再继续了。” 听到这话,赫连通保更加烦躁了,他用力的攥了攥拳,心里十分不甘心,却也知道柯埭说的是对的。 如果王庭真的抓到了这个所谓的刺客,那个人开口说他是为了抹黑哈只儿的名声才杀的巴尔思,那这局面立刻就解开了。 这种时候,如果王庭出现另外一种言论的话,必然是会引火烧身的。 “可...真就这么算了?” 赫连通保有些不甘,他原本是想用这计策强行把许满仓捆在他的战车上的,可事情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人破坏了。 这件事一定是北狄王授意的,是他在暗中保护了哈只儿。 “这次就只能这样了。” 柯埭摇头道:“虽说后面也能鼓动一些言论,但效果会差很多,还会让我们和哈只儿彻底交恶,得不偿失。” “不过头领,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在下还有一计,只是要更深远些。” “快些说!” ...... 许满仓一直留在自己的房间中,直至傍晚时分,外面嘈杂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这次风波,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奴隶被夺去了性命。 许满仓知道,拓跋凌这么做是为了瓦解赫连部的阴谋,也为了保全他的名声。 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奴隶,其实是拓跋凌给赫连通保的台阶,也是给他的震慑。 赫连部毕竟实力还在,依旧是北狄的三大部族之一,王庭既然出了刺客,王庭的侍卫又限制了赫连通保的自由,那就一定是要有个结果的。 被打死的奴隶就是给赫连通保的面子,但光凭这些还是不够的。 这几天想了太多的事,许满仓觉得自己脑中生疼,刚刚入夜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心里一直在担心自己带回来的人,担心冯士和高芷兰,不知他们会碰到什么危险。 拓跋凌说的对,针对许满仓的阴谋已经开始了,后面会层出不穷,只要他还有王子的权势,这种事就是少不了的。 他躺在床上,脑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浑浑噩噩的正要睡着,巴特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传来。 “哈只儿殿下。” “嗯?” 许满仓睁开眼,见巴特尔正恭敬的站在一旁,轻声道:“刺客抓住了,王上请您过去一下。” 许满仓闻言起身,困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庭大厅灯火通明,气氛很是威严。 北狄王拓跋凌坐在主位,赫连通保坐在他的左手边。 许满仓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却叫不出名字,这几人都是王族各部的头人,是帮助拓跋凌掌控王庭的人。 他没见到阿勒坛和不花,这两个王子应该已经离开王庭,返回自己的部族召集兵马去了。 大厅的正中还跪着一个人,这人被两个壮硕的侍卫按着,身上全是伤痕,即便被捆着,也还在不断挣扎。 许满仓进去之后刚要行礼,却见拓跋凌轻轻挥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莫日根,你为什么要杀火蚕部的人?那个死掉的火蚕部族人和你有仇吗?” 拓跋凌威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许满仓却并未看他,反而看向一边的赫连通保。 赫连通保眼中带着丝丝恨意,看他那样子,似乎恨不能直接抽刀砍了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一样。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杀了他,没什么理由!” 被按着的汉子挣扎了一下,抬头朗声道:“既然被抓住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你的理由不足以让我相信。” 拓跋凌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不光会惩罚你,还会将你所有的家人降为奴隶。” 第232章 北狄王的安排 “你的部族还有二十几人,全部作为奴隶充入火蚕部,也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 拓跋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听到这句话之后,莫日根立刻不再挣扎,而是深深的低下了头。 此时,许满仓有一种感觉,觉得眼前这人不是凶手,他是假冒的。 环视左右,他感觉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人是假的,可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我,我原本没想杀他!” 莫日根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他奋力的抬起头,却不是看向北狄王,而是转头看向了许满仓。 许满仓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那眼神他只在战场上见过。 这是他第一次见莫日根,他不知道对方心底的仇恨是从哪来的。 “哈只儿,你这混生的杂种,居然也能做王子!” “我原本想混进王庭弄死你,可你现在是草原的英雄,我根本就没有靠近的机会。” “所以我只能去杀巴尔思,他不是杀了你的兄弟吗?他死在王庭,还偏偏死在你回来之后,看你要怎么解释!” 莫日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几句话的,许满仓却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明白了,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莫日根是拓跋凌选出来的替罪羊,也是给赫连部的真正交代。 这人扛下了左右罪责,不光能瓦解赫连部的阴谋,还能让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许满仓此时缓缓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赫连通保,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赫连通保的表情无懈可击,他的眼中全是冰冷的恨意,那些似乎都是真的。 “混生的杂种,居然成了草原的英雄,真是可笑!可笑!哈哈哈......” “拉他下去吧。” 拓跋凌无视了莫日根的咆哮,轻轻挥了挥手,两个侍卫便将他拉了出去。 拓跋凌此刻看向赫连通保,轻声道:“这个人我会交给你,要怎么处置都随你。” “还有,这件事毕竟和哈只儿有关,作为对火蚕部的补偿,火蚕部乌赤泰的女儿娜仁托雅,可以成为哈只儿的女人。” “我代表王庭,特许火蚕部可以筹备婚礼。” 拓跋凌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特别是赫连通保。 他过来之前,柯埭刚刚和他说了最新的筹划,那就是从娜仁托雅入手,先打入哈只儿部族的内部,之后再找其他机会。 赫连通保本来打算利用这次的机会,直接和拓跋凌提出这个要求的,却没想到拓跋凌居然主动开口了。 但他反应的还是很快,立刻行礼道:“多谢王上,一切都遵从您的安排。” 在场的人都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唯有许满仓还有些发懵。 事情怎么忽然发展到这个阶段了?这和娜仁托雅有什么关系? 拓跋凌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妻子,那阿伊腾格里怎么办?他们还没结婚呢。 许满仓满心的疑问,可现在也不是发问的时候,只能一直憋着。 议事很快结束了,拓跋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要将三个部族划给许满仓统领的事,也刻意说明了许满仓部族的势力范围。 北狄草原广袤无边,各部族都经常迁徙,但所有部族都是有自己势力范围的。 如果越过边界进入其他部族的领地,就会引发战争。 这是北狄人的传统。 确定了许满仓部族的范围之后,那片广袤的草原就属于许满仓了,他麾下的族人可以在范围内随意迁徙,也拥有讨伐入侵者的权利。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许满仓北狄王子的身份才正式确立下来,他也拥有了和其他王子一样的权利。 对于此,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见。 不说许满仓王子的身份,单说他在前线立下的功劳,这些赏赐还有些少了。 众人散去之后,拓跋凌将许满仓带到了自己的卧房,和他聊起了刚才的事。 “哈只儿,娜仁托雅的事我没事先和你商量,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只许诺了火蚕部可以拥有婚礼,娜仁托雅不会是你的正妻。” 拓跋凌收回了盛气凌人的样子,此时笑盈盈的看着许满仓。 可能只有在面对许满仓的时候,他才能放下一切心防。 “阿伊腾格里依旧是你的妻子,火蚕部的婚礼,只能在屠各部之后举行。” “如果你不想,你本人也不需要参加。” 许满仓此时还有些想不明白,他甚至没去看拓跋凌卧室的布置,更没心思去想拓跋凌把他带到如此私密地方的意义,只开口问道。 “王父,火蚕部是赫连部麾下的部族,您让我娶火蚕部头人的女儿,我......” “就算我不提,赫连通保也会说的。” 拓跋凌笑着摇摇头,道:“儿子,你的勇武世间少见,可你却不太了解人心。” “你现在是草原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赫连部想拉拢你,同时也想毁了你。” “只有和他们核心的部族捆在一起,他才会安心。” 听了这句话,许满仓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成了拓跋凌安抚赫连部的棋子,拓跋凌同时也有让许满仓吸收整个火蚕部,分裂赫连部的想法。 拓跋凌也是个合格的执棋者,和范臻不同的是,他会和许满仓说明很多事,并非一味的利用他。 许满仓此时意识到,他已经陷入北狄高层争斗的漩涡中了。 他之前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并非要有人,在壮大的同时,他还必须和这些人博弈。 若不如此,壮大己身就只是个笑话,永远不可能达成。 “王父,我知道了。” 许满仓轻轻的点了点头,脑中浮现出娜仁托娅的样子。 那个女人是屠各大妃给他的侍女,也是唯一一个在夜里爬上他床的侍女。 从那时候,某种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我的孩子,你现在实力还弱,要表现出足够的胸襟来。” 拓跋凌轻轻的拍了拍许满仓的脊背,又道:“明日之后,你就带人离开王庭吧。” 第233章 形势不同了 第二天清晨,许满仓见到了那三个划拨过来部族的头人。 这三个部族都属于拓拔族,算是拓拔族的分支,在王庭内部已经不能用拓拔族称呼他们了,而是用他们头人的名字。 当然,他们归属于许满仓之后,部族的名字也会更改,以后对王庭内,他们只会称自己为哈只儿族的族人。 吉而思是三人中最年长的,四十几岁的年纪,面容消瘦,身材却很是高大,是王庭内很出名的牧马人,他的部族有一千多人,这次划拨给许满仓,还带了一千匹马。 阿郎大概三十岁的年纪,他是个很有经验的猎人,之前也和王庭外出征战过,在战场上立了功才带着所有族人加入的王族,他的部族人数少一些,只有六七百人,但其中年轻人居多,各个都是成熟的猎人。 三人中最年轻的头人只有二十三岁,他叫达日阿赤。 达日阿赤长的壮硕魁梧,性格也十分豪爽,见到许满仓的时候脸上全是笑意,说话也特别谦卑。 能看的出来,他对许满仓的崇拜是发自肺腑的。 达日阿赤的部族人数最多,有两千多人,但其中有很多族人先前都是奴隶,是后面有了战功才有了正式族人的身份的。 这三个部族各有所长,许满仓知道这是拓跋凌特意给他挑选的,为了方便他之后发展。 当天夜里,四人在许满仓的房间中开怀畅饮,进一步的了解了彼此。 吉而思的性子比较沉稳,基本不说什么话,阿郎和达日阿赤之前就比较熟悉,两人都是那种外放的豪爽性子,喝起酒来毫不含糊。 三人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对许满仓唯命是从,看向许满仓时眼中的崇拜是做不了假的。 离开王庭的那天早上,许满仓又去见了拓跋凌,也去见了屠各大妃。 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嘱咐许满仓路上小心,要好好发展自己的部族。 队伍已经在王庭外整顿好了。 许满仓的队伍来王庭的时候只有三千多人,其中包含了他私人的护卫以及王庭的护卫。 现在离开的时候,人数却接近了一万人。 除了三个划拨给他的部族全员之外,还有属于这些部族的奴隶,牲畜等等。 队伍浩浩荡荡的穿过峡谷,离开那片群山的时候,许满仓还觉得有些怅然。 在峡谷内,冯士一直都和许满仓保持着距离,这点二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很多核心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直到第二天早上,队伍完全离开了那片山脉,冯士才策马上前,走在了许满仓身侧。 “殿下。” 冯士面带谦卑,微微低头,在许满仓面前表现的像是个有些身份的奴仆。 许满仓看了看他,轻声小道:“冯先生,您不必如此小心,这里都是自己人了。” 冯士没说话,只是左右看了一眼,很明显不相信周围的那些侍卫。 巴特尔也跟许满仓走了,是他自己要求的,现在负责统领王子的护卫。 他此时就好像没看到冯士一样,轻轻的拍动战马,带着侍卫和许满仓拉开了一些距离。 “殿下,人多眼杂,还是藏得深一些的好。” 冯士朝许满仓笑了笑,道:“我就是您身边的老奴,没什么特别的。” 对此许满仓也没多说什么,开口问道:“在王庭这些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王庭的人很友善,这都是因为殿下立了大功。” 冯士轻声道:“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问题,王庭的人似乎对我们过分友善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草原上实力就是一切,您虽有勇士的称号,但真正的实力却只有阿史那族,也根本拉不起太像样的队伍来。” 冯士低声解释道:“这样的实力并不足以让别人刮目相看,可王庭的人对我们所有人都十分礼遇,连我们这些乾国人都一样。” “这很不正常。” 许满仓闻言微微一愣,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冯士的话,又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不是真心的。”冯士道:“老夫是想说,殿下要认清自己的实力,不要被眼前的一切蒙蔽了双眼。” “您可以享受威名带来的便利,却不能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许满仓又看了冯士一眼,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大对,随即压低声音,探头问道:“夫人联系你了?” 冯士轻轻摇了摇头,道:“夫人最近都不可能联系我的,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冯大夫,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许满仓笑了:“之前你做事洒脱,可不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 冯士闻言苦笑,他本想和许满仓心照不宣,可许满仓这位公子却不是那样的性子,他对认可的自己人从不藏私,也不会动乱七八糟的心思。 故此,冯士又开口道:“毕竟形势不同了,公子。” “老夫既然答应留在您身边,那就要有所作为。” “您现在威名渐隆,潜在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多,您莫怪老朽唠叨才好。” “那不会。”许满仓笑道:“你说的我都认可,我也不会做那些糊涂事的。” “这次在王庭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找个机会和你仔细说说。” 说着,许满仓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道:“按现在这个速度,回到兰河附近恐怕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等回到了驻地,可能就下雪了。” 冯士立刻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他是在担心前线的战事。 乾国和北狄之间的征战好似和哈只儿王子没什么关系了,但却和许满仓关系极大。 战局的情况会直接影响他的决策,只要战事还没结束,许满仓就感觉有一柄刀悬在他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忽然落下来。 “殿下无须想太多。” 冯士低声开口道:“眼下,您需要先将得到的东西全部消化掉,变成独属于您的实力。” “只有实力足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234章 巴尔思的头 许满仓的队伍比之前大了很多,其中还有老弱妇孺,又带着牲畜辎重,前行的速度并不快。 当天夜里,队伍也只刚离开群山不远。 但天色已经晚了,许满仓便下令原地驻扎,简易的营寨很快就搭建完毕了。 北狄人经常迁徙,平时居住的毡房就装在宽大的勒勒车上,很容易拆卸。 许满仓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王子毡房,光是拉动这毡房的勒勒车就有七辆。 巴特尔是个很成熟的侍卫,在一众侍卫中也很有威严。 这次离开王庭,拓跋凌又特意拨给了许满仓五百王庭侍卫,现在他的侍卫队伍已经有一千人了,这些人全部都由巴特尔统领。 许满仓的日常起居,王子的车驾和辎重以及核心成员的安全,都由他们负责。 拓跋凌并未刻意和许满仓提过巴特尔,但他既然同意让巴特尔来,就证明这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起码在许满仓还有北狄王子身份时,包括巴特尔在内的所有王庭侍卫,都可以绝对信任。 王子的毡房没有王庭大的那么夸张,但也不是一间营帐那么简单,而是分成了很多房间。 许满仓刻意将核心成员都留下了,其中包括冯士、高芷兰、新加入的三个族长。 这些人包括仆从住在毡房中,还觉得很是宽阔。 冥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的。 许满仓根本不用刻意命令他做什么,他就带人默默的护在营帐周围了。 夜色渐浓,许满仓坐在营帐中喝着温热的奶茶,心中颇为感慨。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北狄时的样子,那时别说奶茶了,连安身的地方都是临时的,夜里冷的吓人。 而现在,他拥有了北狄王子身份,就好像拥有了一切,哪怕现在他说自己想吃烤羊,下面的奴仆也会给他弄出来。 即便此处是在茫茫的草原之上。 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便利,也是那些人拼了命要往上爬的最底层动力。 将奶茶放在桌上,许满仓缓缓抬头,便见到冯士正站在门口,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冯大夫,找我有事?” “的确有些事,之前在路上人多口杂,没办法和殿下说明。” 许满仓招了招手,冯士才从外面进来,又在他身边坐下。 “什么事?” “白天公子问我,在王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并未说实话。” 冯士看向许满仓,面色有些凝重:“王庭闹刺客的那天夜里,有人来找过我,而且送了我一个东西。” 许满仓闻言皱眉,却并未说话,冯士继续道:“那东西有些特殊,我没办法留在自己身上,所以暂且让高小姐保存了。” “老朽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故此在王庭时候不能和公子说,现在已出了王庭,自当如实相告。” “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满仓皱着眉,冯士却不说话了,而是朝外面看了一眼。 许满仓也抬头看去,正看到高芷兰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那盒子许满仓认得,那时高芷兰刚到边城时,他从诸多战利品中给她选的,用来装一些女人的首饰。 高芷兰的面色有些发白,她紧紧的搂着手里的木盒,似乎想上前,但又不敢。 “进来吧。”许满仓招招手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局促。” 高芷兰这才从外面进来,而后弯腰将木盒放在桌上,似乎放下了什么心结。 冯士面色凝重,伸手打开了木盒,许满仓低头一看,顿时心中一凛。 木盒中乘着一颗人头,那是巴尔思的头,苍白的面孔带着几分狰狞,双眼似闭似睁。 “送他来的人老朽并不认识,那人说的是乾国话,很是蹩脚。” 冯士在一旁低声道:“他说这是王上的馈赠,让我好生保存,之后交给公子。” 冯士抬头,定定的看向许满仓,又道:“公子,王上的意思,应是让你用此人的头颅,安抚阿史那族。” “但这件事处理的必须低调,除核心成员之外,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站在一边儿的高芷兰。 她明显被吓坏了,面色白的吓人,此时正直勾勾的看着木盒中的人头,全身都细微的颤抖着。 “别怕,你做的很好。” 许满仓出言安抚,高芷兰显然并未听见,直到许满仓起身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高芷兰缓缓抬头看向许满仓,几抹晶莹在她眼中打转,惹人怜惜。 许满仓轻叹口气,低声道:“委屈你了。” “这几日在王庭,我也没时间照顾你。” “等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地方,你会比之前更自由,也不用再接触这样的事了。” 高芷兰闻言点头,但明显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许满仓叫来了她的贴身侍女,叮嘱她们好生安抚,几人这才下去。 房间中只剩许满仓和冯士二人,两人同时看着木盒中的人头,都是若有所思。 “公子,您打算怎么办?” 半晌,冯士抬头发问,许满仓想了一下,道:“等回去之后,直接交给嘎吉尔吧。” “巴尔思毕竟是她的兄长,现在王父想让我和火蚕部缓和关系,我也要和嘎吉尔聊一聊。” 前行的过程中,许满仓已将他在王庭的遭遇大体和冯士说了一遍。 如果说他现在还有什么能绝对信任的人,那冯士肯定算一个。 正如冯士之前说的那样,他们的命运已经完全捆绑在一起了,根本拆不开。 “王上是在下一盘大棋啊。”冯士低声开口道:“他让公子和火蚕部联姻是阳谋,是要告诉草原上的所有部族,他准备对赫连部动手了。” “之后,草原上所有的部族都要面临选择,是忠于王庭,还是参与反叛。” “有那么严重吗?” 许满仓闻言一怔,问道:“赫连部虽有反心,但却没有颠覆王庭的实力。” “还有其他部族的人,他们怎会选择跟随赫连部?” “人心难测。” 冯士摇头笑道:“公子,绝对权利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抵抗的了的。” 第235章 盘根错节 话虽如此说,但许满仓还是觉得冯士有些过于担忧了。 北狄统一已有数十年,王庭的权威早已深入人心。 就目前许满仓的观察来看,草原上几乎所有部族都忠诚于王庭,除了赫连部之外,也没有谁有明显的反心。 见许满仓没有完全理解,冯士也不在意,开口详细解释道。 “公子,赫连部要取王庭带之,此事草原上人人皆知,难道王上不清楚吗?” “可王上一直都没对赫连部动手,即便赫连大妃毒害王子的事,王上都给压下来了,这是为何?” “前线战事啊。”许满仓回答道:“赫连部毕竟是草原的望族,王父想打赢这场战争,还需要赫连部的支持。” “现在动手,不是自折臂膀吗。” “公子想的没错,但不完全。” 冯士抿嘴笑了笑,又道:“北狄王庭结构特殊,并非公子想的那么简单。” “赫连部之所以能成为望族,也不是闷头发展来的。” “老朽虽来北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北狄结盟的传统,王上现在给公子铺的路,不也是一样的吗?” 许满仓仔细的想了一下,大概知道冯士的意思了。 北狄各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也没有和乾国那样完整的体系,大部族基本都是靠血脉链接在一起的。 就比如北狄王,他的三个大妃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的势力,这些势力共同巩固王庭,他这个北狄王才坐的稳。 而赫连通宝想要取代北狄王,也必然要有这方面的筹谋。 换句话说,北狄王现在不对赫连族动手的原因除了前线的战事之外,还有赫连族在草原上盘根错节的势力。 冯士方才说有些部族要开始做出选择了,其实说的就是那些和赫连部关系密切的部族。 这些都是疾风骤雨之前的云雾,一旦云雾形成,大雨必会降下。 “公子,王上对您的期盼很高,在未来的某一刻,他希望您能派上大用场。” 冯士的声音低沉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夫人都不会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也不会有任何指令。” “公子若想自保,务必要在这段时间内快速发展势力才行!” 许满仓心中动了动,冯士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公子返回驻地之后,不能将所有人口都充入阿史那族,在明面上,公子也要疏离他们,最好是让他们自行发展。” “这是为何?”许满仓有些不解,又开口问道:“草原的所有人都知道阿史那族和我的关系,又怎么能撇得清呢。” 这样的想法许满仓之前也曾有过,他隐隐觉得阿史那族一直和他捆绑并不是什么好事,故此那天才会去找嘎吉尔说明情况。 但嘎吉尔的态度给了他十足的信心,后面基本放弃这个念头了。 可现在冯士又提起来,不得不让许满仓重新审视。 “公子如果想在关键时刻有致敌的底牌,那就必须这么做。” 冯士继续低声道:“否则那些针对公子的阴谋,很有可能会蔓延到阿史那族上。” “这次的事已足够敲响警钟了,那些想对付公子的人,早就把目光放在阿史那族上了。” “公子,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谨慎处理。” 冯士心思细腻,有他在,许满仓能察觉到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他说的没错,阿史那族现在已经暴露在危险中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想控制许满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挟制阿史那族。 那是许满仓的底牌。 “只是冷落,别人就会信了吗?” 许满仓皱眉问道:“我和阿史那族的关系毕竟人尽皆知,他们……” “公子,人心难测,若想维持族群的稳定,您就只有两个方向可选。” “要么您娶了嘎吉尔,让阿史那族完全融入您的部族之中,从此就没有阿史那这个称号。” “要么就只能逐步冷落他们,让他们尽可能的远离纷争,还要保证他们能在关键时刻倾尽全力的帮您。” “以公子的秉性,是绝对不会选第一个方向的,所以老朽才说,您要刻意的疏远阿史那族。” 冯士的语气很轻,这些话他应该是想了很久才说出口的,这点许满仓能察觉的到。 他是为了之后的发展考虑,想的要比许满仓本人深很多。 若不是冯士提醒,许满仓还没意识到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紧张的地步了,现在如果动作慢了,可能会被敌人占得先机。 是的,许满仓知道自己有敌人了,而且还十分强大。 这不是他在军中的那种敌人,而是在他前进路上出现的绊脚石,若想继续生存,就一定要搬掉。 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他现在也已经是北狄草原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北狄可能发生的内乱,和乾国之间的战事,甚至两国的未来,都会因为他的某些举措而发生改变。 未来的路必是十分坎坷的,其中的危险恐怕会超过他之前经历的总和。 许满仓想了很久,这才看向冯士,郑重其事的道:“这件事,我回去会和嘎吉尔详细说明,她会明白的。” “公子,还有一件事,您必须仔细想清楚。” 冯士再次开口,给许满仓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阿史那族头人嘎吉尔的婚事必须由您指定,这个人选,您要好好斟酌。” 嘎吉尔的婚事…… 听到这些,许满仓脑中立刻就回想起阿勒卜的样子,如果他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许满仓长长的叹了口气,表示自己清楚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嘎吉尔的婚事已经不能由她自己做主了,想必她心里也十分清楚。 她的婚事对许满仓而言举足轻重,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该选谁。 深秋的深夜已经很凉了,王子的毡房中摆上了火盆,却也无法驱散不断侵袭而来的冷意。 呼啸的寒风吹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枯草已挂上了霜。 草原上的大雪,恐怕很近了。 第236章 冬日的温暖 大雪是在队伍返回的中途下起来的,大片的雪花好似鹅毛一样从天而降,很快就覆盖了灰黄的草原。 秋天过去了,白色只在一夜之间就统治了整片草原,温度也在极短的时间快速下降。 离开王庭的第十天,队伍路过了赫连部的范围。 许满仓骑在黑龙之上,远远的看到了一队赶着牛羊的牧人。 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迁徙,牛羊入卷,准备过冬。 前线的战事还没有停歇,那队牧人中没有一个年轻人,各部族的青壮应该都跟随头人打仗去了,如果战斗不尽快结束,这个冬天会很难熬。 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王庭的旗帜在半空飘扬,没有任何人敢拦住许满仓的队伍。 这次,他刻意嘱咐不要在任何部族的驻地停留,他也不想和任何部族的头人接触。 就这么又过了七天,清晨的时候,许满仓在天边看到了一排连着的毡房,兰河还未被冰封,在远处安静的流淌。 那是屠各部的驻地,他回来了。 屠各勒巴儿很快就接到了消息,他带着部族的所有高层出来迎接,直接将许满仓带回了大头人的毡房。 屠各部在前线获得的物资都已经运回来了,这一路上,许满仓看到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乾国人,他们都成了屠各部的奴隶,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这个冬天过去,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冻死。 除了这些乾国人之外,许满仓还看到了几个新修的大大的毡房,那里面装着满满登登的粮食,看守的屠各部族人脸上都乐开了花。 所有的屠各族人见到许满仓,全都恭敬的行礼,态度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许满仓没立刻见到阿伊腾格里,反而先见到了她的几位兄长。 因为知道许满仓最近这几天要回来,这些分散在各处的新头人都提前到了,就是为了和许满仓见一面。 回来的第一天许满仓就喝醉了,他只记得自己坐在大头人毡房的首座,几乎所有屠各部的头人挨个过来敬酒。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光敬酒,还向许满仓献上了自己贴身的宝刀。 许满仓知道,这是北狄人的礼仪,绝非赠刀那么简单。 将自己心爱的宝刀赠上,而后再连喝三碗马奶酒,可以理解为效忠。 这和不花送许满仓宝刀不是一个意思。 当天夜里,许满仓就寝的毡房中摆了十几把长刀,那是屠各部各个头人对他的崇敬和效忠之意。 屠各勒巴儿对许满仓的态度也变了,之前两人说话都端着,还十分客气,可这次回来,勒巴儿一直抓着许满仓的手,脸上始终都带着慈祥的笑意。 北狄对战场英雄的崇拜都是发自肺腑的,不会因为立场的不同有所改变。 许满仓实在喝不下了,才被巴特尔搀扶回来,一进入房门,便感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哈只儿,我的王子!” 阿伊腾格里直接扑进了许满仓的怀里,差点给他撞个跟头。 身后的巴特尔见阿伊腾格里来了,便默默的退出毡房,安静的守在门外。 “哈只儿,你瘦了。” 阿伊腾格里紧紧的搂着许满仓的腰,脸上却是欣喜的笑意,眼眶也红红的,带着难以言表的情感,看的许满仓的心都要化了。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心里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外面征战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她。 许满仓反手也搂住阿伊腾格里,感觉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开口问道:“这些天……你还好吗?” “我好极了,就是天天都想你。” 阿伊腾格里扶着许满仓在毡房中坐下,一边帮他脱去身上的衣衫,口中一边道:“哈只儿,你想不想我?” 阿伊腾格里身上没有乾国女人的那种娇羞,她喜欢说什么就是直接说,想做什么也是直接做,从不隐藏自己的情感。 许满仓转头看看她,伸手摸了摸她有些躁红的脸,什么都没说。 阿伊腾格里的脸红的好像熟透的苹果,但她却并不低头,而是仰着头让许满仓看,眼中虽挂着泪,但嘴角却是上扬的。 “我知道你也想着我。” 许满仓身上厚重的皮袄已经脱下,阿伊腾格里又伸手脱去了他身上的短衫。 看到许满仓身上才刚刚愈合的伤口之后,阿伊腾格里停下了后面的动作。 她的手掌在那些纵横的疤痕之上轻轻的抚摸着,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抖。 阿伊腾格里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许满仓竟靠在一旁睡着了。 阿伊腾格里轻轻的笑了笑,她褪去了自己的衣衫,随即伸开双手,将许满仓牢牢的抱在怀里。 这一夜,许满仓睡的格外踏实,也格外温暖。 第二天清晨,许满仓醒来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已经穿戴整齐,正在一旁的火堆上热着奶茶。 看到许满仓醒来,阿伊腾格里脸上立刻见了笑意,她上前几步,对许满仓笑道:“我的王子,你哪里都好,就是不太能喝酒。” “昨天你回来之后,我阿塔他们又喝了好一会,现在都已经起来去喂马了。” 许满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也不是他不胜酒力,关键是这些北狄的汉子实在是太能喝了,而且他们接连不断的过来敬酒,神仙也扛不住。 “等咱们办婚礼的时候,你要坐在新房三天呢。” 阿伊腾格里一边给许满仓穿衣服,一边开口道:“到时候全族上下的人都有权利给你敬酒,那可怎么办?” “到时候就靠你帮我了。” 许满仓轻轻的笑着,感觉心中有团火在烧。 那火虽然不旺,却让他的心里暖暖的。 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哈只儿,你要说说你的护卫,他们太死心眼了。” 阿伊腾格里继续唠叨着:“昨天晚上风雪很大,巴特尔就守在毡房外面,都不知道躲。” “他现在还在外面守着,我让他进来喝一杯热茶,他也不愿意。” 许满仓心中动了动,用力系好腰间的扣带,推门出了毡房。 一夜之间,外面已是白雪遮天,一片银白。 巴特尔就站在门口,这会儿正朝许满仓笑呢。 第237章 态度变了 北狄冰冷的寒夜在巴特尔憨厚的脸上表现的十分具体,他的脸几乎都被冻住了,胡子上全是散碎的冰碴。 白色的雪粒几乎灌进了巴特尔皮衣的所有角落,可他却朝许满仓憨厚的笑着,表现的有些局促。 “殿下。” “你就这么在外面守了一夜?” 许满仓很喜欢这个憨厚的汉子,巴特尔和他见过的所有北狄人都不一样,有些像之前的自己。 巴特尔闻言,朝许满仓微微躬身,憨厚笑道:“临走的时候,王上刻意叮嘱我,殿下的安危都由我负责,一定不能马虎。” “殿下,我脑子笨,也不知道该怎么护着您,就只能在这守着了。” 这话说的许满仓心中暖暖的,他伸手拍了拍巴特尔肩上的积雪,轻声道:“天亮了,你先去休息吧。” “这里是我的家,在这我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这句话被毡房中的阿伊腾格里听到,她的脸上笑容完全绽放了,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所有的北狄女人都想找一个雄鹰一样的男人,在现在的草原上,也只有她有这个荣幸。 就算许满仓这么说了,巴特尔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坚持安排了两个魁梧的侍卫接替他的岗位之后才离开。 许满仓刚转身返回毡房,便被阿伊腾格里抱住了腰。 她紧紧的搂着许满仓,头颅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开口道:“哈只儿,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太高兴了。” 许满仓清晰的感觉到了阿伊腾格里的变化,她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她见到自己,首先想到的是黑龙马王,总是拉着自己去看马,好像马匹远比他重要一样。 可这次,阿伊腾格里表现出了女人该有的样子,似乎把许满仓当成了一切。 许满仓反手搂住阿伊腾格里,心中却泛起一丝别样的凄凉。 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份完全暴露了,现在拥有的一切还会有吗? 他相信阿伊腾格里是真心的,也相信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就改变态度。 可许满仓正在经历的事太过复杂了,即便他想和阿伊腾格里说清楚,也不知从哪开始。 许满仓抱了阿伊腾格里一会,轻声开口道:“阿伊腾格里,我这次去王庭,王父又许给我一个女人。” “是火蚕部的娜仁托娅,王父也让火蚕部准备婚礼了。” 许满仓本以为阿伊腾格里听到这些会生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阿伊腾格里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兴奋。 “娜仁托娅?我听说过她,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她要嫁给你,火蚕部会给多少嫁妆?” 这话给许满仓问懵了。 他虽然在北狄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有些乾国人的思维还改不掉。 这事如果发生在乾国,家里的男人要娶二房,而且还不事先通知,大夫人不大闹一通都算怪了。 可阿伊腾格里却没有任何嫉妒或生气的样子,反而表现的像个财迷。 “我听阿塔说过,火蚕部这几年发展的很好,他们跟着赫连部后面去乾国抢了不少好东西。”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着许满仓,眼中满是精明的亮光:“哈只儿,你现在是草原的英雄,又是王上最喜欢的王子,成为你的女人,嫁妆一定不能少了。” “到时候我们全都搬回去,部族里的兄弟姐妹一定都特别高兴。” 许满仓看着一脸兴奋的阿伊腾格里,忽然想明白了。 阿伊腾格里是他的大妃,以后部族的大小事宜她都要参与操持。 两人还没正式举行婚礼,阿伊腾格里就已经开始为部族之后的发展考虑了。 至于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女儿心思,阿伊腾格里身上是没有的。 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草原上英武的男人都有很多女人,可不是各个都有名分的。 阿伊腾格里的地位谁都无法撼动,她可是北狄王拓跋凌亲自挑选的儿媳妇,身后还有整个屠各部撑腰,又怎么会认为火蚕部的女人是威胁。 想通了这些,许满仓脸上也见了笑,他搂着阿伊腾格里道:“嫁妆绝对不会少的,王父和我说了,婚礼他们可以准备,但我不想参加就不用去参加。” “他们的嫁妆如果给的少了,那我就不去。” 阿伊腾格里的笑容更灿烂了,她趴在许满仓怀里咯咯的笑着,心底在盘算要从火蚕部坑多少牲畜回来。 勒巴儿很快派人来请许满仓了,让他去大帐用早饭。 阿伊腾格里就留在毡房中等许满仓,看样子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 本来勒巴儿是要亲自来请许满仓的,但岳父进女婿的毡房有些不妥,所以才忍住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在大帐外等着许满仓,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 这次用餐,大帐中只有勒巴儿和许满仓两个人,许满仓知道,勒巴儿肯定是要和他说一些重要的事。 早饭准备的十分丰盛,两人落座之后,勒巴儿先开口了。 “哈只儿殿下,你和阿伊腾格里的婚礼都已经筹备好了,随时都可以举行。” “不过王上已经传来了命令,现在前线还在打仗,我们不好太隆重的庆祝。” “所以这次殿下回去,也带阿伊腾格里走吧,你们的婚礼可以之后再补。” 北狄人没有乾国人那么多规矩,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两人是不是住在一起都无伤大雅。 许满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头开口道:“好。” 勒巴儿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奶茶,话锋一转道:“殿下这次去王庭,可看出王上的意思了?” 许满仓闻言心中微动,低声道:“大概看出来一些。” “赫连部的事被王父压下来了,但事情还没解决,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 “能看出这些是最好不过了。” 勒巴儿笑道:“王上派鹰使给我传了信,他怕殿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还让我仔细解释一下呢。” “王上要你远离纷争,和火蚕部正常交往就好,不用太密切。” 第238章 另一个棋盘 拓跋凌一直都在关心许满仓的事,这让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之是热乎乎的。 从他记事开始,就从未在家人身上体会过温暖。 许满仓内心是十分渴望亲情的,他也想干完活回去,父亲可以笑盈盈的问他累不累,然后给他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糙米粥。 可这样的场景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他在曾经的那个家中感受不到的温情,却在北狄王身上感受到了。 这种情感,让他既向往又恐惧。 “阿伊腾格里的嫁妆我早就准备好了,殿下这次也一起带走吧。” 勒巴儿在一旁笑盈盈的道:“我在部族选了两千多人,还有三千匹马,两千头羊和一千头牛,加上这次在乾国运回来的一部分粮食。” “等殿下和阿伊腾格里婚礼的时候,我还有更多的东西给你们。” 勒巴儿的话让许满仓有些震惊。 他知道勒巴儿肯定会给阿伊腾格里准备丰厚的嫁妆的,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光是他说出来的这些人和牲畜,就可以分出去单独成立一个部族了。 即便是拓拔族,一下拿出这么多牲畜,也足以伤筋动骨的。 许满仓的思绪快速转动了起来,很快就明白了勒巴儿为什么要给这么多。 他也是在押宝,而且是跟着拓跋凌押宝。 勒巴儿知道草原要发生大事了,现在把一部分族人和财产转移到许满仓麾下,就算之后草原的战火波及到了屠各部,也不至全灭。 可是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许满仓看向勒巴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您给我这么多东西,是担心之后的事?” 勒巴儿没立刻说话,而是笑盈盈的看了许满仓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哈只儿殿下,你是草原的雄鹰,是百年不出的勇士。” “草原要起火了,我已经年迈,没法再跟随王上四处征战,我的几个儿子也不成器,他们没办法挑起屠各部的大梁。” “我也有私心,想用殿下的威名庇护屠各部,但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威慑其他部族,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哈只儿殿下,屠各部的所有头人都已向你效忠,只要你始终跟随王上的脚步,屠各部就会成为你手中的刀。” 勒巴儿的声音很平稳,音量也不大,但传入许满仓的耳中,却好似声声闷雷。 事情的变化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勒巴儿的意思是……想让他在之后可能发生的乱局中,带领屠各部帮助拓跋凌吗? “大头领,我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许满仓沉声开口:“您说的这些话,王父并未和我说过。” “王上是不会开口的。” 勒巴儿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殿下也没必要担心,我不是要将屠各部交给你,而是在和你说一个事实。” “如果王上担心的事一定会发生,那殿下就是王上的底气,屠各部就是王上手中的长鞭。” 勒巴儿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如果后面草原真的要发生内乱,屠各部会听从许满仓的命令。 但前提是,许满仓会一直站在拓跋凌这一边。 北狄王如此许满仓并不反对,他只是觉得事来的太快了,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看来从王庭回来的这段时间,前线发生了不少事啊。 “大头人,您收到前线的消息了吗?” 许满仓岔开了话题,勒巴儿自是心领神会,随即点头道:“收到了一些。” “呼厨炎要回来了,带着更多的战利品。” “这次王上下令,草原上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出动了人手,大军压境,在乾国惠州北边打了两场。” “我们胜了,但胜的很勉强。” 说话间,勒巴儿伸手,从一旁的桌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许满仓,道:“这是呼厨炎传回来的消息,殿下看看。” 许满仓接过信封,打开之后却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简明扼要的写明了前面的战局。 奉池被围攻多日,乾人久攻不下最终退兵,边城方向双方正面对垒,彼此攻杀,互有胜负,后勒都思率领王庭骑兵正面冲锋,攻破了乾阵中军,乾国故此溃败。 北狄大军冲入惠州境内,一路大肆掠夺了一番,乾国已派专人来谈判了,北狄王也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信件很简短,但包含的信息量却极大,许满仓仔细的想了半天,才将信件递了回去。 勒巴儿接过信封,又随意的放了回去,同时口中问道。 “殿下怎么想?” “王父应该不会要奉池城的,但边城不会还给乾国。” 许满仓分析道:“现在草原已经下雪了,可我们的战士依旧保持了绝对的战力,乾国肯定怕了,这次要赔不少东西。” “王父布置的很好,经过这次战事,乾国也不敢再想反攻的事了。” “殿下分析的没错。”勒巴儿收敛笑容,低声道:“但殿下只是看到了其中的一面,却没看到更深层的问题。” 许满仓闻言一怔,随即想了想,立刻就明白勒巴儿是什么意思了。 “这次征战,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有参与,他们表现的越英勇,对殿下你就越不利。” “哈只儿,战事虽然暂时停下了,谈判也在进行,可战争是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的。” “王上的儿子都想要军功,草原部族的人都想要乾国的东西,欲望的大门一旦被打开,就没那么容易关上了。” 听到这些话,许满仓忽然明白了拓跋凌真正想让他做的事。 定海神针,稳定后方。 前线的战事只是暂时停了,却不会结束,后方的稳定就大于一切。 如果北狄王想一举灭掉乾国的话,他首先要做的就不是继续征战,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内部的所有问题。 当他要做这件事的时候,许满仓这个草原上新生的勇武王子,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许满仓此时看向勒巴儿,一句话都没说,心中却一直在激荡。 他上了另外的一场棋局,而这一次,他是至关重要的棋子。 第239章 回归部族 “冬天应该会平稳的过去的。” 勒巴儿看着许满仓,似乎没看到他眼中别样的情绪。 “王上推迟了今年的那达会,可能在开春之后,王上还会下令征集战士,彻底平定乾国的事。” “到那时,王上会用得着殿下的。” 许满仓没在说话,他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深切的感觉到前路凶险。 拓跋凌的筹划他基本都清楚了,而且他觉得拓跋凌是会成功的。 可如果拓跋凌真的成功了,解决了草原内部的问题,又持续压榨乾国,让他们再没有反抗的能力。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成了一枚不再有用的棋子。 到时别说范臻,可能王庭的其他人也容不下他了。 但如果不听从拓跋凌的安排,不按照他计划好的方向走,那许满仓现在所获得的权势,所拥有的一切,可能在转瞬化为泡影。 他,还是太弱了,弱到应对这样的危局,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能随波逐流。 拓跋凌或许真的将许满仓当成了子嗣,也是按照培养王子的方向培养他,甚至希望他能成为草原上人尽皆知的勇士。 可此事落在许满仓本人身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范臻的一句话,他立刻就会落入万劫不复。 之前爬的有多高,落下去时摔的就会有多惨。 许满仓想了很多,勒巴儿也没再开口,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半晌之后,勒巴儿才指了指桌上的饭食,轻声笑道:“殿下,再不吃就凉了。” 许满仓这才反应过来,木讷的拿起一块羊腿,机械的咀嚼着。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即便他天生神力,也有些要扛不住了。 “等王上和乾国谈妥之后,殿下的婚礼也会举行了。” 勒巴儿又道:“这段时间殿下还是好好休养,不要想那么多才好。” 许满仓脑子里装满了各种事,不知道是怎么返回毡房的。 阿伊腾格里见他闷闷不乐,便将他扶到一旁坐下,开口问道:“哈只儿,是我阿塔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 “你等着,我去找他!” 说着,阿伊腾格里直接起身,便要去找勒巴儿理论。 许满仓此时伸手,抓住了阿伊腾格里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他对一脸气愤的阿伊腾格里问道:“阿伊腾格里,如果有一天我不是王子了,你会怎么办?” 阿伊腾格里明显愣了,但看许满仓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坐在他身侧。 拉着他的手郑重其事的道:“哈只儿,我是你的妻子,无论到了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妻子。” “你是王子,我和你享受荣华富贵,如果有一天你被扁为奴隶了,我就和你一起放羊牧马。” 说着,阿伊腾格里双手捧起许满仓的脸,再次郑重其事的道:“哈只儿,我是你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许满仓只觉得心中发颤,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紧紧的将阿伊腾格里抱在怀里,紧紧的。 许满仓并未在屠各部停留太长时间,到达的第三天清晨,他便带着更加庞大的队伍出发了。 阿史那族的驻地距离屠各部并不远,也挨着兰河河畔。 只向前走了一天,许满仓便看到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牧人。 那些人看到长长的队伍和队伍之上飘扬的王旗之后,他们立刻转头跑了。 很快,嘎吉尔带着阿史那族的一众人出现在天边,且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来。 许满仓露出了笑意,他带着阿伊腾格里离开了队伍,两人两马一起在草原上狂奔。 “哈只儿!” 嘎吉尔挥动手臂,刺骨的寒风将她的脸吹的通红,但她脸上全是笑意,是那种发自肺腑的高兴。 “嘎吉尔!” 对许满仓而言,嘎吉尔就像他的姐姐,是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给他支持的家人。 双方在茫茫的草原上碰头了,嘎吉尔热烈的拥抱了许满仓,也拥抱了阿伊腾格里。 “早就知道你要回来,我一直让人在边上等着。” 嘎吉尔拉着许满仓的手,完全你没有局促的样子,就像是见到了长久不见的亲人一样。 许满仓脸上也全是笑意,他紧紧的抓着嘎吉尔的手,心中说不出的热烈。 越过山丘,便是阿史那族现在的领地了。 阿史那族的部落比之前大了很多,许满仓离开的这段时间,附近的一些弱小部族纷纷慕名来投,族人的数量又有明显增长。 皑皑白雪之上,一座座新建的毡房整齐排列,最外围能看到大量的空车。 驻地的正中是一座较高的营帐,那是嘎吉尔为许满仓留的毡房。 阿史那族的族人对许满仓的崇敬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许满仓进入驻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单膝跪地,朝他恭敬行礼。 这在其他部族是根本看不到的。 正如许满仓想的那样,在草原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史那族和他的关系,所有人也都认为阿史那族就是许满仓的部族。 所以,后面要怎么和嘎吉尔说定下的计划,的确让许满仓有些头疼。 营房中已准备了丰盛的饭食,嘎吉尔的母亲站在门口迎接。 看到许满仓带着阿伊腾格里迎面过来,她苍老的面颊上绽放出欣慰的笑意。 “阿母。” 许满仓走到近前,恭敬的朝阿母行礼。 老人轻轻的点着头,伸手拉住许满仓的手腕,上下打量着他,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随后,阿母又看向一旁的阿伊腾格里,眼中也满是慈爱。 她轻声道:“屠各部的明珠,以后你就是哈只儿王子的妻子了,这里就是你另一个家。” 阿伊腾格里笑的十分开心,那笑容像是早上初升的太阳。 进入毡房之后,阿母一直坐在许满仓身侧,好似生怕他吃不饱一样,不断的往他的碗里添肉。 许满仓知道阿母是真的关心他,一直在和阿母说着贴心的话。 直至半晌之后,阿母才离开,嘎吉尔喝了一口奶茶,抬头看向许满仓,问道。 “哈只儿,你带回来的这些人,准备怎么安排?” 第240章 嘎吉尔的悲伤 嘎吉尔的脸上带着几分沧桑。 阿史那族壮大了,是以一种嘎吉尔之前从未设想过的速度壮大的。 不光人口翻了几十倍,管辖的牲畜和事情也多了几十倍。 这些事基本全都压在她一个女人身上,已经让她有些精疲力竭了。 嘎吉尔还是睿智的,她虽没收到王庭的消息,但看到许满仓带回来的上万人以及之前送回来的海量物资之后,就知道之后的事不会简单了。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几次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不开口,大眼睛眨了眨,随即朝嘎吉尔轻声道。 “王上给哈只儿指定了一片广袤的领地,就挨着屠各部。” “这次哈只儿带回来的人,肯定是要在别处驻扎,光凭兰河附近的这片草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嘎吉尔闻言笑了笑,并未接阿伊腾格里的话,而是再次看向许满仓。 她问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其中隐含的信息,也只有许满仓能听懂。 “嘎吉尔,这次我回来,发生了很多事。” 许满仓轻声道:“有些关系到部族的未来,有些关系到王庭的未来。” “这些事有些复杂,我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那就从最简单的地方说起吧。” 嘎吉尔轻轻笑着,给阿伊腾格里倒了一杯奶茶,而后朝她道:“阿伊腾格里,部族最近围捕了几个马群,其中有几匹马王很不错,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那太好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中闪着光,她还是那个爱马的姑娘。 一旁的许满仓踌躇了一会,觉得有些事不应该瞒着阿伊腾格里,所以直接开口道。 “嘎吉尔,巴尔思死了。” 听到这句话,嘎吉尔手上的动作忽的一凝。 但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又继续动作,给许满仓倒奶茶。 只是她的手掌明显有些抖动,似乎有什么压抑的情绪要喷薄而出了。 “他和赫连通保一起去了王庭,有一天王庭遭遇刺客,他被刺死在毡房中了。” 许满仓目光柔和的看着嘎吉尔,他的内心也在翻涌,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话语轻柔一些。 “他被赫连部利用了,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巴尔思的头颅被送到冯士那,被我带回来了。” “嘎吉尔,这件事……” “谢谢你,哈只儿。” 嘎吉尔放下茶壶,再抬头看向许满仓,眼眶已有些泛红。 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巴尔思明明是嘎吉尔的兄长,但他们为了生存,还是放弃了阿史那族加入了火蚕部。 留下嘎吉尔和几十个族人自生自灭。 阿勒卜是嘎吉尔生命中唯一的光,可这束光却是被巴尔思亲手掐灭的。 要说嘎吉尔心中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可她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复仇。 巴尔思毕竟是她的兄长。 然而现在,这件事却忽然结束了。 嘎吉尔不愿去想这件事背后牵扯了什么,此时她的心中只有悲凉涌动。 这种感觉,她无法和任何人倾诉。 一旁的阿伊腾格里听到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知道阿史那族发生的事,也知道嘎吉尔的故事。 所以听到这些话之后,心中也激起了阵阵涟漪。 她拉住嘎吉尔的手,轻声说道:“嘎吉尔,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一直都在。” “也谢谢你。” 嘎吉尔拍了拍阿伊腾格里的手背,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下去。 又想了一遍许满仓的话,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隐藏的含义。 无论承认与否,嘎吉尔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她了。 她现在是掌控数万族人的大头人,放眼整个草原,也能算得上一个兴旺部族的头人了。 有些事情是不需明说的,站在了这个位置,很多事都能很快理解。 嘎吉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有机会的话,也要谢谢王上。”嘎吉尔说道:“王上对阿史那族的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 阿伊腾格里不太明白嘎吉尔的意思,可许满仓却明白了。 嘎吉尔知道这件事是王上让人做的,也明白王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种事上,嘎吉尔要比许满仓敏锐的多。 嘎吉尔身上似乎多了某种之前没有的果决,她也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还有什么是需要我知道的吗?” 嘎吉尔看着许满仓,脸上虽带着笑意,但许满仓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隐藏起来的悲伤。 “是还有一些。” 许满仓又低声道:“因为巴尔思的事牵扯到了我和火蚕部,王上传达了命令,让火蚕部的娜仁托娅成为我的女人,特许火蚕部可以准备婚礼。” “这件事,阿伊腾格里已经知道了。” “这是好事。” 嘎吉尔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能让部族壮大的事,从来都是好事。” “嘎吉尔,王父想让我和火蚕部缓和关系,你不要多想,这是......” “我明白,我们和火蚕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嘎吉尔笑着打断了许满仓的话,又道:“如果你和火蚕部缓和了关系,我那些离开部族的亲人,应该也能回来了。” 嘎吉尔的这几句话好像是在点许满仓,许满仓立刻开口道:“就算他们想回来,我也不会接受的。” “阿史那族不需要叛徒,他们既然认准了火蚕部,那之后就留在那边好了。” 嘎吉尔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给阿伊腾格里夹肉,帮他们两人倒奶茶。 不知为什么,许满仓感觉嘎吉尔和自己之间出现了某种隔阂,他们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他想不通是因为什么,直至一旁的阿伊腾格里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想到了巴尔思头颅的事。 许满仓让巴特尔将那个盛着巴尔思头颅的木盒带了进来。 在看到巴尔思头颅的那一刻,嘎吉尔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 阿伊腾格里立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用温柔的话语抚慰她。 第241章 做好了决定 嘎吉尔没让阿母看巴尔思的头颅,而是带着木盒出了驻地。 只由许满仓陪着,将巴尔思的头颅埋在了兰河河畔。 按照北狄的风俗,巴尔思的尸身应该被战马拖走,而后让身体重归长生天。 可嘎吉尔没有这么做,她也不能这么做。 太阳早已下山了,圆月挂在天边,将荒芜的雪原照的透亮。 许满仓牵着黑龙,让巴特尔和所有护卫远远的等着,默默的看着在兰河河畔祷告的嘎吉尔。 寒风徐徐吹过,吹在脸上似刀割一样疼。 许满仓却始终没动,他也在心中缅怀逝去的人。 他的兄弟阿勒卜,之后可以安息了。 过了半晌,嘎吉尔才缓缓起身,转头朝许满仓走来。 到了近前,嘎吉尔轻声道:“哈只儿,谢谢你。” “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谢的。”许满仓低声开口道:“而且我也没做什么。” “之前当着阿伊腾格里的面,有些话不好明说。” 嘎吉尔抬头,能看出来她刚刚哭过。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些许冰晶,寒风将她的脸吹的发红,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 “哈只儿,你告诉我实话,草原是不是要发生大事了?” “是。” 许满仓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王庭和赫连部的博弈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是王父的后手之一。” “他在王庭这么护着我,也是在对别人表达态度。” “嘎吉尔,如果之后草原燃起了战火,我不希望这火焰烧到阿史那族。” 嘎吉尔闻言抬头,静静的看着许满仓:“所以之前阿伊腾格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打算带着王庭赏赐的族人,重新选择驻地?” “我...” 许满仓之前就是这么计划的,可此刻看着嘎吉尔的眼睛,他却说不出那些话了。 之前和嘎吉尔说过的话又在他脑中回荡,让他变得有些犹豫。 许满仓现在虽已贵为北狄王子,是草原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无法完全摆脱黑狗子留下的影子。 在有些事上他十分犹豫,尤其是在涉及到亲情上。 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即便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品格,可能会左右他的判断,但他还是改不掉。 看到许满仓犹豫了,嘎吉尔嘴角忽的上扬,露出了一个恬静的笑意。 “哈只儿,你还和那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过。”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阿史那族远离战火,也想让部族在关键时刻成为你的底气。” “可哈只儿,他们不会让你如愿的。” 嘎吉尔上前一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远处由巴特尔带领的一众侍卫,压低声音道:“王上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许满仓闻言微微一愣,他好像想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 “哈只儿,阿史那族就是你的部族,无论你现在做什么,就算是公开摒弃阿史那族,或者是和我当众翻脸,阿史那族一样会被看做是你的部族。” 嘎吉尔继续道:“现在他们想对阿史那族动手,还会顾忌王上和你的颜面,不敢做的太过分,可如果阿史那族脱离了你的庇护,王上也不会再管,那阿史那族会很快分崩离析的。” “哈只儿,你仔细想想,阿史那族用这么短的时间发展到了现在这种规模,是因为我嘎吉尔吗?” 阿史那族早就和许满仓完全捆绑在一起了,从许满仓成为王子,向拓跋凌提起阿史那族之后,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不,真要追溯的话会更早,早在许满仓第一次来北狄,差点死在茫茫草原上。 之后被嘎吉尔救起来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牢牢的捆在一起了。 阿史那族的辉煌是许满仓带来的,他们如果要毁灭,也一定是许满仓带来的。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变化。 北狄王的一句话可以让一个部族兴盛,也可以让一个部族灭亡。 冯士之前的计划其实没有错,只是有些事他想偏了。 或者说,他本身就想用阿史那族给许满仓做挡箭牌。 那会许满仓没反应过来,可听到嘎吉尔的这番话之后,他全都想明白了。 冯士是为了他好,想让他在草原上生存下去,故此让许满仓疏离阿史那族。 那些明枪暗箭就全都会朝阿史那族射来,许满仓本人会赢得宝贵的发展空间。 嘎吉尔也是为了许满仓好。 她不相信许满仓带回来的那些王庭的族人。 在她看来,那些人都是为了哈只儿的威名来的,想靠着哈只儿获得荣华富贵。 能在关键时刻帮助哈只儿的,只有阿史那族。 所以,她非但不想和许满仓分开,反而想让阿史那族和哈只儿王子更深层的捆绑,甚至直接成为哈只儿族。 “哈只儿,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并不想影响你的决定。” 嘎吉尔此时又低声道:“无论你后面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同意的。” “阿史那族已不再弱小,但想继续生存,始终都是要争斗的。” 说完这些话,嘎吉尔朝许满仓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许满仓并未立刻回去,他站在凌冽的寒风中,紧紧的抓着黑龙的缰绳,看着已被逐渐冰封的兰河,心底已经做好了决定。 第二天,阿史那族内部举行了隆重且热烈的仪式,欢迎哈只儿王子回来,也欢迎王妃阿伊腾格里。 狂欢持续了很久,嘎吉尔命人拿出了很多缴获的粮草物资。 族人们欢呼雀跃,新来的三个部族也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下和阿史那族的族人融为了一体。 就算是他们,也觉得阿史那族才是哈只儿王子的嫡系部族,而非他们这些拓拔族的分支。 这一次,许满仓没怎么喝酒,而是一直坐在大帐中,看着外面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 阿伊腾格里就陪在他身边,两人很久都没说话,似乎都有心事。 半晌,许满仓拉了拉阿伊腾格里的手,轻声开口道。 “阿伊腾格里,我做好决定了。” “嗯?什么?” 阿伊腾格里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的家就安在这,安在阿史那族。” 第242章 我要给你生孩子 宴会结束之后,许满仓就找来了冯士,和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许满仓会这么做冯士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但许满仓能看出来,冯士眼中多少带了几分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许满仓绝不会成为那种为了目的不顾一切的人,他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舍弃亲人。 绿珠,红雪,蓝云和紫竹四人和许满仓见面,也是在宴会之后了。 她们不是不想见许满仓,而是公子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她们要给其他人让开空间。 现在在四人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在乾国时的样子了。 她们现在都能熟练的照顾牲畜,挤奶熬茶。 用牲畜的皮毛缝制衣物,甚至做的比一般的北狄女人都好。 不过这次再见,四人表现的对许满仓没有之前亲密了,因为阿伊腾格里来了,她们只能后退。 好在阿伊腾格里很喜欢她们,许满仓就将她们四人安排给了阿伊腾格里。 让她们照顾阿伊腾格里的起居,也算全了她们的心愿。 当天夜里,嘎吉尔忙完了部族的事之后,许满仓刻意将她叫来,也郑重其事的和她说了自己的决定。 嘎吉尔很开心,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又消失了。 “嘎吉尔,有人和我说,现在的局面很是危险,如果我想护着阿史那族,就只有一个办法。”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嘎吉尔却很是大方,笑道:“我猜猜,他们一定是说,阿史那族要成为王子的部族,那我这个头人最好就是王子的女人,对不对?” 嘎吉尔忽然这么说,让许满仓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对嘎吉尔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嘎吉尔也是一样的。 嘎吉尔看着许满仓,高兴的笑着:“哈只儿,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现在怎么像个女人一样,扭捏起来了?” “你要不要娶我?” 许满仓心中一颤,立刻摇头道:“嘎吉尔,你就像是我的姐姐,我对你没有那样的心思。” “我对你也一样。” 嘎吉尔又笑道:“哈只儿,你何必去听那些人的话,等到过些日子,我就把阿史那族的头人身份让出来,由你来做,事情不就解决了?” “我相信所有族人都不会反对的。” 一直困扰许满仓的事,原来在嘎吉尔看来这么简单吗? 可一旦改了头人,阿史那族的名号就会消散了,以后不会有人知道阿史那族的名字,别人称呼他们的时候,只会说是哈只儿族。 “嘎吉尔,这....” “只要族群能延续下去,这些都没什么的。” 许满仓在担心嘎吉尔难过,可嘎吉尔却在宽慰他。 “哈只儿,你不要胡思乱想,阿史那族如果没有你,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消亡了。” “我没有领导一个大族群的能力,从始至终,我也只想让族人过上好日子而已。” “况且,就算我让出了头人的位置,阿史那族也还是阿史那族呀。” 嘎吉尔朝许满仓眨了眨眼,笑道:“以后,我们就是哈只儿族的阿史那族了,就像赫连部的火蚕部一样。” 听到这话,许满仓心里平顺了许多。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挂念的事,嘎吉尔早就想好怎么解决了。 在草原上,任何一个大部族都是由各个不同的小部族组成的,许满仓先入为主,觉得部族的名号十分重要。 但在嘎吉尔眼中,阿史那族能生存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没想过让阿史那族的名字名扬整个草原。 之前她想让阿史那族壮大,是因为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 她想让那些弃他们而去的族人都另眼相看。 现在,随着哈只儿成了草原上的英雄,阿史那族的名号也在草原上广泛传播,任何一个部族都不敢瞧不起他们。 巴尔思死了,阿勒卜的仇也报了。 嘎吉尔心中的怨气也少了很多,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执着了。 现在这种选择才是对部族最好的。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同意。” 许满仓点头道:“不过我也不会管理部族,之后部族的事情,还要靠你和阿伊腾格里一起帮忙。” “王父划拨过来的三个族群都各有所长,明天我想召集他们过来,一起商讨一下后面族群的发展。” “嘎吉尔,这次从乾国运回来的物资到底有多少?” 许满仓虽率军打下了奉池城,也给自己留了很大一部分战利品。 但到底有多少东西他却并不清楚,只知道有很多。 嘎吉尔想了想,笑道:“不算布匹和铁器之类的,光是运回来的粮食,够我们现在三万族人吃一年的。” “加上你这次带回来的牲畜,咱们现在光是战马就有四千多匹,从乾国运回来的铁器足够给所有年轻人都铸造一把兵刃的。” “我们部族的实力已经很强盛了。” 三万人吃一年的粮食,那可是很大一堆。 许满仓大概对自己现有的东西有了粗略的了解,如果遭遇战事的话,现在他就能在部族中召集至少五千人的骑兵了。 这数量听起来虽不多,但这是独属于许满仓个人的势力,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但如果想震慑草原上的其他部族,让他们都认可自己的实力,光凭这些人还是远远不够的。 夜里,许满仓在绿珠等人的侍奉下沐浴结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伊腾格里早就在等他了。 幽暗的烛火下,阿伊腾格里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肚兜,大片白嫩的皮肤露在外面,被篝火映的通红。 看到许满仓过来,阿伊腾格里直接站起身,就那么安静的站在床边,却也不低头,双目火辣的看着他。 许满仓觉得自己有点渴。 他也曾有过女人,但那些记忆都十分朦胧,也多是被动的。 此时此刻,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女人的身子,这个女人,还是他喜欢的姑娘。 “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此时缓步上前,伸手抓住了许满仓的裤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第243章 畅想未来 这一夜,许满仓觉得自己融化了。 他似乎化作了一汪池水,被阿伊腾格里炽热的感情煮沸,冒出滚滚热浪。 许满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有一种感觉始终在他脑中盘旋。 这是他从生下来开始,睡的最踏实的一次。 第二天清晨,许满仓醒来的时候,阿伊腾格里还趴在他的怀里,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许满仓被阿伊腾格里看的面色有些发红,可却不愿松开搂着对方的手,轻声开口问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的王子。”阿伊腾格里伸开双手,紧紧的搂住许满仓的腰,高兴的开口道:“你可真有劲儿。” 许满仓的脸更红了,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热,口干舌燥的。 阿伊腾格里的身子似乎要融入他的身体里,许满仓顶着阿伊腾格里的额头,低声道:“我是天生神力。” “哈只儿,那你可要多在我身上卖卖力气。” 阿伊腾格里的脸也红着,她表达害羞的方式和乾国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我要给你多生几个孩子,以后你教他们骑马射箭,我教他们管理族人。” 许满仓的心顿时变得十分柔软。 曾几何时,他并不想和阿伊腾格里结婚,甚至结婚之后也不想要孩子。 可现在,他真心想和阿伊腾格里多生几个孩子,甚至开始畅想多年以后的生活了。 阿伊腾格里的双手在许满仓的脊背上胡乱的摸着,大腿盘绕上来,火辣的唇很快堵住了许满仓的嘴。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才缓缓起身,此时再看向对方的目光中,都带着浓浓的爱意。 阿伊腾格里去张罗饭食了,许满仓则坐在毡房中想了想,随即朝外面开口道。 “巴特尔。” “王子殿下。” 巴特尔立刻弯腰进来,恭敬的朝许满仓行礼。 “你去叫吉而思,阿郎还有达日阿赤过来,如果嘎吉尔没事的话,也让她来一趟吧。” “如您所愿。” 巴特尔转身下去了,毡房外换上了另一个熟悉的背影。 冥穿着厚厚的皮衣守在外面,像是一个木桩。 从回来之后,许满仓就没和冥有过任何对话,冥也什么话都没说过,只是默默的做自己该做的事。 即便许满仓让巴特尔统领所有侍卫,冥和数百从天外天出来的侍卫也和往常一样,依旧守护着他的安全。 许满仓想过把冥发展成自己的心腹,甚至想通过冥获得范臻的更多消息。 可他和另外数百侍卫一样,都是范臻豢养的死士,他们轻易是不会改变初衷的。 对于冥这群人,许满仓不知该怎么处理。 将他们调离身边,范臻那边肯定会收到消息,对后面的发展没有好处。 可如果把他们留在身边,又是一柄双刃剑,许满仓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收到范臻的指令,直接对自己动手。 这群经过专业训练的死士,完全不畏生死,想收拢他们,当真是件难事。 “哈只儿殿下。” 许满仓正想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许满仓立刻抬头看去,便见达日阿赤正低头进来,随即单手抱胸,朝他恭敬行礼。 阿郎和吉而思就跟在他身后,同样朝许满仓行礼。 “还没吃早饭吧。”许满仓轻轻的笑了笑,随即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坐下,一起吃。” “谢谢殿下,还真没吃。” 达日阿赤咧嘴一笑,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许满仓身侧,而后咧嘴朝吉而思和阿郎笑道:“你俩没听见殿下的话?过来坐下啊。” 阿郎和吉而思都有些局促,但听到这话,还是上前坐下,只是表现的比达日阿赤局促的多。 他们三个都是拓跋凌划拨给许满仓的人,从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开始,许满仓就是他们的头人。 他们可以不听拓跋凌的话,但许满仓的话他们是必须要听的,这是北狄的传统之一,头人的命令必须优先。 “对这里感觉怎么样?” 许满仓朝达日阿赤笑了笑,话却是对吉而思说的。 这个北狄的中年男人十分沉稳,看着就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部族之后是否稳定,吉而思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吉而思抿嘴轻笑,回道:“我十五年前曾来过兰河,只是不在这附近,是在上游。” “那边有十分肥沃的草场,只是后面迁徙走了,那片草场也被其他部族占据了。” 吉而思似乎知道许满仓想聊什么,故此一开口就给出了很多信息,这的确让许满仓很是意外。 吉而思老成持重,知道一个新生的部族怎么才能快速安定下来。 哈只儿王子的确享有威名,他的战功传遍了整个草原。 但那也只是传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亲眼所见的。 若想让哈只儿王子的威名根深蒂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征伐。 北狄草原虽说已经统一了,但主要的势力范围还是在兰河以东,兰河西边还有广袤的土地,那边分成了不少国家,其中多数也是游牧部落。 不说兰河以西,就是北狄草原内部,也不是所有部族都认可王庭的。 北狄草原各部本就松散,是北狄王拓跋凌用了数年的时间横扫草原,击败了所有大部族才勉强统一的。 现在,在草原的很多角落,也还有不服王化的部族存在,其中也不乏实力强劲的。 吉而思说这些话,其实就是给许满仓指了一条发展扩张的路。 “兰河上面的草场吗?” 许满仓明白吉而思的意思,他轻轻捋了捋下巴,而后轻声道:“那之后应该去看看。” “王父指给我的领地向北延续三千里,那些地方,都应该是我们部族的。” 许满仓的话语中带着很强的侵略味,这正和达日阿赤和阿郎的脾气。 两人同时看向许满仓,达日阿赤却提前开口道:“殿下,如果您要征战,我愿意做您的先锋!” 许满仓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还没到征战的时候,只是说去看看。” “如果那边真有不服管教的部族,再说不迟。” 第244章 部族的发展 达日阿赤的部族中很多族人之前都是奴隶,他们因为军功获得了正常人的身份。 换句话说,达日阿赤的部族有两个特点。 第一,他们的战斗力极强,几乎所有能上马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同时也最崇尚武力。 第二,他们有很强的吸收奴隶边城族人的能力,且有一套成熟的手段。 把达日阿赤的部族交给许满仓,既是拓跋凌给他安排的发展道路,也是对他的考验。 这个全是战士的部族,可不是光靠威名就能完全收复的。 许满仓自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同时也对吉而思更注意了几分。 这个人看起来很粗糙,可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两句话便不动声色的帮许满仓解决了一个难题,以后有什么大事,也都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嘎吉尔很快就来了,进入毡房的时候,先朝另外三人笑了笑。 回来两天,嘎吉尔已和三人熟络起来,她本就是个大大方方的性子,做事也从不藏着掖着,和她接触都很愉快。 看到嘎吉尔进来,达日阿赤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如果不是许满仓在边上,他可能都要上去献殷勤了。 达日阿赤的变化自然被许满仓看在眼里,他抿了抿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嘎吉尔。 嘎吉尔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笑着坐下了。 “哈只儿殿下,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嘎吉尔很郑重的开口,许满仓也收回了笑容,点头道:“是有比较重要的事。” “我召集你们四个头人过来,是要和你们商量一下部族发展的事。” 听到许满仓这么说,达日阿赤也收回了看向嘎吉尔的目光,面色郑重起来。 “阿史那族现在有两万多族人,算上这次跟随我的三个部族以及跟随阿伊腾格里过来的族人,所有的人加在一起,已经接近四万人了。”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要养活这么多人,光靠这片领地是不够的,后面我打算扩张领地,占据更多更好的地方。” “同时,我们族群内部也需要有明确的分工,今天就把这些事定下来。” 说着,许满仓看向嘎吉尔,开口问道:“嘎吉尔,你有什么想法?” “阿史那族听从王子的调派。”嘎吉尔开口道:“同时,我也有一个请求。” “我希望之前加入阿史那族的所有族人都归属王子的族群,之后正式以哈只儿王子命名的部族。” “阿史那族,愿意成为哈只儿族的分支。” 嘎吉尔直接将昨天和许满仓说的话当众说了出来,许满仓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他尊重嘎吉尔的决定,心里同样也明白,这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我同意。” 嘎吉尔的话说完之后,吉而思立刻开口道:“吉而思部愿意全员并入哈只儿族,成为王子殿下部族的一部分。” 吉而思面色严肃,又朝许满仓道:“如果王子殿下准许,我就不再是吉而思部的头人,所有族人都归王子统一调派。” 吉而思这人思维的确敏锐,他已经听出嘎吉尔的意思了。 事实上,从拓跋凌说要把他的部族划拨给哈只儿王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对于吉而思而言,和成为拓拔族的附庸相比,成为哈只儿王子部族的核心成员更有意义。 主要族群成员和附庸族群成员是有本质区别的,放在乾国的角度看,就是士大夫阶层和普通平民的区别。 同样都是效忠,意义却截然不同。 “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阿郎也立刻表示道:“阿郎部愿意听从王子的调派。” 达日阿赤却没立刻点头,他先看了看嘎吉尔,又看向许满仓,低声问道。 “王子殿下,您说部族要向外扩充,是要将所有部族拆分开吗?” “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 许满仓开口道:“各部族都有自己的传统,彼此融合才能更好的发展。” 达日阿赤闻言眨了眨眼,没立刻说话,而是顿了一下,才开口道:“达日阿赤部也愿意听从王子的调派。” “不够殿下,我的部族可能有些特殊,部族中的儿郎们习惯了征战,对放牧和游猎都不算精通,您......” “这件事,之后再详细说吧。” 许满仓笑着打断了达日阿赤的话,道:“达日阿赤,任何一个部族,都要有自己的常规部队,如果你的部族得到了我的认可,我可以不让他们去放牧。” “真的?” 听到这话,达日阿赤眼前一亮,道:“殿下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的!” “刚才吉而思大哥说的那片草场,我这就带人给您抢回来。” 说着,达日阿赤直接起身,居然这就要出门去了。 许满仓立刻把他拉住,开口道:“先别着急!” “达日阿赤,部族要发展,不能光靠掠夺。” “就算那片草场被其他部族占领了,我们也不要直接进攻,仇恨是最难解开的结。” 达日阿赤闻言一怔,这是他之前从未听过的话。 之前在拓拔族,他们主要做的事就是征战和掠夺,这件事不光针对乾国,也针对草原上的其他部族。 数年以来,草原以北的很多小部落都被他们横扫,有些归附拓拔族,而有些不服的,就直接被灭族了。 弱肉强食是达日阿赤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可哈只儿王子好像并不这么想。 达日阿赤是有些莽撞,但并不傻,他没有直接反驳许满仓,而是悻悻的坐下,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看他这个样子,许满仓笑的更开心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等部族的所有人都安顿下来,我会让你先派一队斥候去打探消息。” “就算要征战,死的也应该是敌人,我们自己人死的越少越好。” 许满仓的话让达日阿赤心中舒服了一些,他咧嘴笑了笑,没再言语。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吧,先把族人安排好,给所有人发放过冬的物资。” “之后的事,我们再讨论。” 第245章 以彼之道 吃过饭后,吉而思带着另外两人走了,许满仓把嘎吉尔留了下来,阿伊腾格里就坐在他的身边。 “嘎吉尔,部族的琐事还需要你来处理,我对管理部族并不精通。” 许满仓开口道:“也让阿伊腾格里帮你,她在屠各部的时候,也帮勒巴儿头人处理很多部族的事。” “好。” 嘎吉尔点头,她本来也有这样的意思。 管理这么大的部族,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她一个人也弄不过来。 而且她的威望也只在阿史那族管用,有阿伊腾格里这个王子妃帮忙,事情会简单很多。 “我还有个想法,你看看可不可以。” 嘎吉尔闻言看向许满仓,只听他道:“那些从乾国俘虏过来的奴隶,也应该给他们准备毡房和固定的食物。” “他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太艰苦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多人挺不过这个冬天的。” 听到许满仓的话,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都有些意外。 在所有北狄人眼中,从乾国俘虏过来的人就只能做奴隶,一个奴隶,连部族的牛马都比他们有价值,又何必浪费宝贵的粮食养活他们。 许满仓看出了两人的不解,他也知道这个想法对北狄人而言不易接受,故此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不可能杀掉所有乾国人的。” “之后和乾国的征战还会继续,俘虏的乾国人会越来越多。” “我们始终不把他们当人看,仇恨就会一直延续,永远得不到纾解。” “现在我们强盛,奴隶们不敢反抗,可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部族出现了问题,这些奴隶心中的仇恨就会爆发出来,会变成挥向我们的刀。” “嘎吉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嘎吉尔闻言,仔细的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下许满仓了。 救许满仓的时候,她就以为许满仓是个从其他部族跑出来的奴隶,可她还是尽全力的救助了。 但善良是善良,风俗是风俗。 许满仓说的这件事嘎吉尔能理解,但如果真的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如果奴隶敢反抗,那就直接杀了。” 阿伊腾格里在一旁低声道:“哈只儿,你心中有怜悯是好事,可我们就算对他们再好,他们的仇恨也不会衰减的。” “他们是乾国人,始终与我们不同。” “阿伊腾格里,我曾经也是乾国人。” 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低声开口。 这话一出口,阿伊腾格里的面色一滞,立刻解释道:“哈只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许满仓轻轻的拍了拍阿伊腾格里的手,笑道:“我不是要善待这些乾国俘虏,而是想让他们为我所用。” “我只是不让他们冻饿而死罢了,并不是要改变他们奴隶的身份。” “他们如果想加入部族,那就用军功来换,只有得到认可的奴隶,才能成为部族的正式成员。” 说着,许满仓又看向嘎吉尔:“嘎吉尔,如果整个草原上只有我们不让奴隶冻饿而死,你说那些奴隶会怎么想?” “他们如果跑出所在的部族之后,会找谁寻求庇护?” 嘎吉尔明白许满仓的意思了,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想更多的收拢奴隶,让他们成为你手中的刀?” “草原的火要烧起来了。” 许满仓轻声道:“如果我率领麾下的战士在草原上横冲直撞,那所有的仇恨都会算在我们部族的头上。” “除非我们能杀光所有敌人,不然仇恨是不会消失的。” “但让这些乾国人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伊腾格里闻言眼中发亮,她搂住许满仓的手臂,轻声道:“哈只儿,你真聪明。” 许满仓露出笑意,只是这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用乾国人对付北狄人,用北狄人对付乾国人,这是范臻的手段,可现在许满仓却要拿过来用了。 这都是无奈之举,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愿再杀人了。 可他心里明白,这都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则之后死在他手上的人,绝对会更多。 草原的内乱可能很快就会爆发,许满仓不想消耗自己的班底,那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乾国俘虏。 嘎吉尔也觉得许满仓的计划很好,只是要拿出一部分资源供养那些奴隶,还要找一个好一点的说辞。 这些许满仓都没再管了,嘎吉尔离开之后,阿伊腾格里也去帮着处理琐事了。 他一个人留在毡房中,想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 不多时,一个声音在外面传来。 “殿下。” 许满仓抬头,看到冯士正站在门口,立刻招呼他进来。 冯士坐下之后,开门见山的道:“您打算对外征战吗?” “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决定。” 冯士知道这件事许满仓并不意外,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 “对外征战收拢部族,是扩张实力最快速的办法了。” 许满仓轻声道:“我的领地内,应该有很多不大的部族,将他们全部收拢的话,我们的实力也会提升。” “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冯士点头道:“不过在做的时候,公子还需身先士卒才行。” “您要在族人面前表现出勇武的一面,这样才能服众。” 此时的冯士表现的像是个叮嘱后辈的长辈,许满仓轻轻笑了笑说:“冯大夫放心吧,我就是这么计划的。” “前线的战事快要结束了,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说着,许满仓话锋一转,又道:“冯大夫,部族现在还有数千乾国俘虏,我想把他们收为己用,你有办法吗?” 冯士闻言想了想,道:“让他们经受无边的苦难,然后再给他们希望,就能收复。” “这些都不难,不过公子,你想用他们做什么?” “敢死队,先锋军。”许满仓道:“乾国的女人,可以作为奖品奖励给有功的部族勇士。” “至于有功的乾国男人,我可以给他们部族正式的身份。” “之后的所有奴隶我都打算这么管,你觉得怎么样?” 第246章 醒悟 听到许满仓的话,冯士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道:“公子的想法很好,只是实施起来却有很多问题。” 说着,他抬头看向许满仓,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公子应该知道,仇恨是一把利刃,挥动利刃斩向敌人的同时,也有可能伤到自己。” 利用奴隶对付可能发生的霍乱的确不错,但正如冯士说的那样,许满仓想用乾国俘虏对北狄人的仇恨相互对冲,如果一旦出现问题,可能会引火烧身。 许满仓闻言也想了想,随即开口道:“他们的数量并不多,暂时就先这么定下吧。” “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是眼下要快速发展实力,还要对付四面的危局,这手段是最有效的了。” 冯士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仔细盘算起来。 当天,嘎吉尔便将决定传达给了所有族人,阿史那族大量的族人并入王子的部族,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 对于阿史那族成为王子部族附庸的事也没有人异议。 毕竟阿史那族是靠着许满仓才快速壮大的,没有王子的庇护,阿史那族只会是风中残烛,别说对付敌人,连这寒冬的凛冽寒风都对付不了。 部族的整合比许满仓预想的还要快,因为各部族之间没有分歧,事情很快就办完了。 许满仓又召开了一次会议,定下了后面部族发展的基调。 由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负责整个部族的日常管理,吉而思带领族人负责照料牲畜,阿郎带领族人负责狩猎。 而达日阿赤的部族暂时没被分配任务,他们的人几乎每天都在磨炼技艺,为可能到来的征伐做准备。 两队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各有二十人,一队顺着兰河一路向北,另一路则向东奔驰,分别探索许满仓领地内的情况。 事情似乎再按照许满仓设想的方向发展,只是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念而发生转变。 初冬,乾国宁州,皇城。 仇津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心情却差到了极致。 自从他被赎回来之后,就一路被护送回了宁州,之后就被关在了府邸中,再也没出去过。 仇老爷子只见了他一面,看了他身上的伤情之后什么都没说,默默的走了。 父亲离开的时候,仇津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和落寞。 仇家世代为将,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到了仇津这一代,却已经没落了。 仇津前线失利,导致边城丢失,皇帝虽并未下旨责罚,可仇家在朝中的势力必受影响,也绝没有之前那样的话语权了。 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仇津始终在想前线的事。 不过他想的不是前线会如何发展,而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输。 边城明明固若金汤,北狄人怎么敢拼命进攻的? 还有,他们的投石机是哪来的?北狄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大杀器了? 如果他们早就掌握了这种兵器,为何不早拿出来? 如果当初大将军的援军快些到达,边城也绝对不会丢失。 之前的记忆在仇津脑中快速划过,从最后的战事不断的向前推,他甚至想到了所有和他说过话的人,想到了所有经历过的场景。 想了无数遍之后,只有几张面孔最为清晰。 吴玉峰,刘大,陶陂,许满仓。 他又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许满仓时的场景,那时的许满仓正在低谷,却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人惊骇的消息。 当时他对许满仓是信任的,可在什么时候就开始产生怀疑了呢? 是了,在见到大将军陶陂之后,是他告诉自己边军中有奸细,就是奸细捣鬼,才导致边境的战事一直不顺的。 后面再征战,在北狄的队伍中再次见到许满仓之后,自己立刻就认为他是奸细了。 可现在仔细往回想,许满仓当初在边军,最多就做到了百夫长的位置,一个最底层的将领,他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就算许满仓是奸细,他又怎么有能力左右战局,让乾国节节败退的。 还有吴玉峰! 陶陂说他是边军的奸细,还拿出了各种证据,可仇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吴玉峰的为人,怎么可能会投靠北狄! 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陶陂!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仔细想想,和北狄串通,也只对他陶陂最有好处。 扫灭异己,陶陂便可在边境一家独大,养寇自重,就连皇室都不敢轻易动他。 如果他能在这次征战中立功,那他的地位就不可撼动了。 仇津坐在房间的角落,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已经看清了事情的始末。 他在无意中成为了陶陂的棋子,且在大败亏输之时,还觉得陶陂是国之栋梁。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可想通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仇津缓缓抬头,透过窗棂看向外面。 窗外寒风萧瑟,枯黄的树叶挂在枝头,被风吹的上下摇曳。 他已经输了,失去了再次起身的机会,就算想清楚了这一切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没有陶陂串通北狄的证据,如果陶陂在前线立了功,就算他有证据,也不会有人信的。 那……就这样算了吗? 外面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也不知道仇家的未来会如何。 但有些事是可想而知的,战事结束之后,仇家定会背上作战不力的罪名,从此之后不会再有崛起的机会了。 仇津心中懊恼,他想起之前曾安排刘大返回宁州潜伏,想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可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之前留了后手,可能也没什么用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仇津木讷的抬头,房门随即被人推开。 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站在门口,朝仇津微微躬身,轻声道:“公子,老爷传话,让您去书房一趟。” 听到这话,仇津身子猛的一颤,下意识的起身,心中一阵骇然。 来了! 皇帝的旨意,来了! 第247章 仇家父子 书房的烛光有些灰暗。 仇津进去的时候,便看到父亲仇正阳坐在太师椅上,只一月不见,父亲好像苍老了十岁。 仇津心中发颤,迈步进入书房,直接跪在地上,颤声道:“不孝子仇津,见过父亲。” 仇正阳的眉眼轻轻动了动,却并未去看仇津,而是低声开口:“起来,坐下说话吧。” 仇津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却也不敢直接坐下,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微微垂首。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把他关着不让出门,因为他前线失利,为了保住他的命,父亲一定是去奔波了。 现在找他,定是这件事有了结果,这个结果不光关乎他仇津的命运,也关乎整个仇家的未来。 “昨日前线传来了战报,这次与北狄征战,我们输了。” 仇正阳靠在椅子上,双目无力的看着天花板,呢喃的开口,似乎是和仇津说话,又好似自言自语。 “两路并进,十万大军,竟也能大败溃输,呵呵……” “日落西山了,陛下雷霆震怒,宣召将军陶陂入京,又让二皇子出京,去和北狄谈判。” “这一次,我们输的太彻底了。” 仇正阳的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仇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被交换回来的时候,北狄还是许满仓负责谈判,那个北狄的大将丘古坐镇。 当时的边境还有大将军陶陂的数万人马,守着坚固的奉池城,就算依城固守也绝不会输啊。 况且现在已是初冬,北方草原必然下雪了,怎么战事才刚刚结束? 十万大军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问题在仇津脑中生成,他心底满是疑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仇正阳此时微微转头,看了仇津一眼,道:“相比之下,你在边城的那一仗,居然还算打的不错的。” “陛下今日特意提到了你,听陛下的意思,不打算治你重罪,但你身上的官职就别再想了。” 仇津心底又是一阵震动,他下意识的看了父亲一眼,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从战败的那瞬间开始,仇津都没想过自己能活着,更没想过身上的官职了。 可现在他不光活下来了,皇帝还不打算治他的罪,当真让他有些意外。 “你一直在府中,我不让别人告诉你外面的消息,是怕你胡思乱想。” 仇正阳再次开口道:“边城之战结束之后,惠王去了边境统领边军。” “他本身只需和北狄谈判,付出一定代价让北狄撤出边城便可,却不料北狄竟再次进攻,不光击溃了陶陂的军队,还一举拿下了奉池城!” “您说什么?奉池丢了?” 听到这话,仇津心底就像炸开了一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奉池修建多年,城防坚固,守备完善,内有数万守军,屯有大量粮草,那本就是抵御北狄的桥头堡,是乾国在北方最重要的城池。 就算是牵头猪做统帅,只要不胡乱指挥,让麾下的部将厮守城池,就算北狄人有投石机,也绝不可能轻易破城。 奉池城是怎么丢的?! “知道这消息之后,朝野震动,没人知道固若金汤的奉池是怎么丢的。” 仇正阳轻叹口气,又道:“可城池的确是丢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光城池丢了,惠王本人还被北狄生擒,成了和朝廷谈判的筹码。” “奉池城破的消息之前,陶陂曾给陛下上书,说惠王柔弱,准备答应北狄的条件,付出大量物资换北狄撤退。” “陛下派遣使者携带圣旨前往奉池,一行三百人却被悉数斩杀。” “知道奉池失手后,陛下龙颜震怒,下旨调动泗州和惠州的守军出征,左右夹击,不计一切代价夺回奉池和边城。” 说到这,仇正阳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再开口了。 后面的事,仇津基本都能猜到了。 泗州积弱,又挨着边境,这些年连年征兵,泗州参军的人数是最多的,但好一些的新兵都被调去了前线,留在泗州的守军本就没什么战斗力,战事可想而知。 惠州和泗州相差不多,但因靠近宁州,守军要多些,战斗力也相对强些。 可那些士兵大多都没见过北狄骑兵,仓促应战本就不利,战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此时仇津心底发寒,他本是边境将领,自然知道此战失败对乾国的影响。 边城奉池相继失守,反扑又失败,之后北狄会更加肆无忌惮,边境的城墙形同虚设,北狄骑兵可长驱直入,想什么时候来打草谷就什么时候来。 宁州也会暴露在北狄骑兵的威胁之下,朝堂必是混乱一片的。 “木已成舟,朝廷经此一败,再难组织大军反扑了。” 仇正阳看向仇津,又轻声开口道:“陛下打算答应北狄的条件,每年给北狄一笔物资,用以换取北狄不再进攻。” “但这件事,需要有人负责,朝野和民间的怒火,也需要有人承担。” “这个人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们仇家。” 仇津闻言猛的一愣,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这个要承担责任的人必然是大将军陶陂,而皇帝不处置他的意思,是想让他在陶陂身上狠狠的踩上几脚。 “明日有大朝会,陛下特许你参加。” 仇正阳的眼中忽的爆出阵阵精芒,他双目直勾勾的看向仇津,沉声问道:“津儿,为父现在问你,当初在边境的时候,可发生了什么必须要说的事吗?” 仇津心底剧烈的翻涌,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化的这么快,之前还觉得此生无望,现在却可以报仇雪恨了。 仇津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双膝跪地,叩首道:“父亲,孩儿在边境的确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证据尚且不足,始终没有言明。” “日前儿还在虎州时,曾见到了两个边境的兵丁……” 仇津将事情的始末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增减。 仇正阳听的认真,结束之后轻轻点头,开口问道。 “你说的那个许满仓,现在是北狄的王子吧?” 第248章 多方博弈 “正是!” 仇津立刻道:“也正是又见了他,孩儿才觉得陶陂说的没错,才误以为吴玉峰将军是奸细的!” “现在想来,竟真被那陶陂蒙蔽了!” “吴玉峰将军既然投靠了北狄,又为何会被北狄杀死在城外,还将他的尸体挂出来示众,这根本说不通。” “北狄皇子,弃婴,颠沛流离……” 仇正阳口中胡乱的念叨着,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但一时间却想不到问题所在。 对于北狄王子哈只儿的事,朝廷也早有讨论,有不少人分析了许满仓的生平,也不知他是怎么成为北狄王子的。 若说这是北狄王拓跋凌的计谋也不对,十几年前扔在边境一个弃婴,有极大的概率无法存活,谁会做这种缥缈的谋划。 唯一的解释只是造化弄人,这许满仓原本就是拓跋凌的儿子,只是他们双方之前都不知道。 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相认了,许满仓便成了北狄的王子,舍弃了他在乾国的身份。 只是如此想来,许满仓就更不可能成为北狄的奸细了。 他先前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北狄人,且他在战场上作战勇猛,死在他手中的北狄人也有不少。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奸细,谁又会用这样的奸细。 “你还算坦诚。” 仇正阳此时话锋一转,接下来的一句话,吓的仇津通体冰凉。 “你秘密送回来的那个刘大,陛下已经见过了。” 嗡! 仇津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刘大,陛下,见过了。 这……怎么可能呢? “明日你到了殿上,陛下问你,你就如实说,不要刻意隐瞒,也不要添油加醋。” 仇正阳此时又开口道:“此事结束之后,你还有望重回军中。” “你记得,你在边境犯下的所有错,都是陶陂授意的。” “他是大将军,你只是个偏将,必须听从命令。” “听懂没有?” …… 夜深了,夜色寂寥。 大皇子赵景坐在后院的一间偏房中,独自饮着酒,面前的桌上只摆了两个寒酸的小菜。 偏房的一侧竖了一道帘子,似有阵阵微风吹来,将屋内的火烛吹的左右摇曳。 风很快停了,屋内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赵景伸手在火盆上笼了一下,而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水在喉中化作一条火线,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让殿下久等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似乎有些喘息。 “无妨,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赵景放下酒杯,并未看向帘子方向,而是看向一旁的火盆,低声问道:“人走了?” “二殿下已经出京了,御林骑兵护送,不出意外的话,五日之内可达惠州。” “你之前说,代表北狄谈判的人叫什么?” “勒都思,拓跋勒都思。”那个声音回道:“他是北狄王拓跋凌的心腹,也是北狄王子哈只儿的结拜兄长,在北狄王族中有很高的威望。” “这个人,可靠吗?” 赵景抛出问题,对方却很久都没回答。 赵景也并不着急,而是继续给自己倒酒,自斟自饮。 半晌之后,声音才再次传来。 “殿下若想和哈只儿建立联络,这人是不行的,他代表了王庭。” “但北狄军中有个叫屠各呼厨炎的将领,可以帮助殿下。” “呼厨炎……”听到这个名字,赵景微微皱眉,道:“北狄人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全都这么绕嘴,怎么记都记不住。” “这个呼厨炎,可靠?” “说不上可靠,但他和哈只儿的关系不一样。” 帘后那声音道:“呼厨炎是屠各部的将领,屠各部大头人的女儿,是哈只儿的妻子。” “殿下可以认为屠各呼厨炎是哈只儿的助力之一。” “这个哈只儿,还真有些能力。”赵景放下酒杯,轻声道:“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在北狄站稳脚跟了。” “殿下,哈只儿站的越稳,对您的帮助就越大,这您应是清楚的。” 赵景没再开口,而是摆弄着手中的酒杯,似乎在思考什么。 帘后的声音也停了,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木炭在火盆中噼啪作响。 片刻之后,赵景又问道:“陶陂可回来了?” “明日抵京。”那声音回道:“太傅已明确和他划清界限,二殿下自请离京,也应是不管了。” “弃之如履。” 赵景轻声开口,声音并未传到后面,帘后的人低声问道:“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赵景摇头,又道:“之前要你做的事,你可都准备好了?” “是,近日多有惠州难民进城,事情都已准备妥当。” “如此,甚好。” 赵景脸上露出一丝狰狞,随即嘴角上扬,轻声道:“皇城安稳太久,该吹吹风了。” …… “陛下,这是惠王殿下的亲笔信,您……” “拿一边去!” 皇城,寝殿。 乾皇有些厌恶的摆摆手,身前的大太监立刻后退一步,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桌上。 乾皇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本想安心静养,可今日朝廷出了这么多大事,根本就没心思休养。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日,因前线战事,乾皇几乎日夜煎熬,身心俱疲,此时躺在软榻上,更是一点都不想动。 他的几个儿子,都太让他失望了。 二皇子聪慧,可却急功近利,三皇子惠王纯孝,却是个性子柔弱的。 若非他柔弱至此,边境的战事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四皇子虽也是嫡出,但年岁太小无法服众,思来想去,也只有大皇子赵景各方面的能力最为均衡。 可他偏偏落下了残疾。 江山残破至此,他本人也快油尽灯枯了,社稷的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沉重。 大太监退下了,乾皇这才缓缓起身,压下汹涌的咳意,拿起了桌上惠王赵峥的信。 赵峥毕竟是他的儿子,心中气归气,他也不能真的不管。 可打开信件之后,乾皇双目却猛的一凝。 上面的第一句话便写着:父皇亲启,儿斗胆传信,儿蠢笨至极,以致边境战败,国朝颜面无存,不敢奢望归朝。 望父皇切莫因私废公,用社稷之资换儿苟活,若如此,儿羞愧难当,只得自裁谢罪。 第249章 作茧自缚 寒风萧瑟,透过宽大的缝隙吹入囚车,吹的车上之人瑟瑟发抖。 陶陂轻轻的扯了扯身上破败的盔甲,却并未感觉有多寒冷。 初冬再冷,也赶不上现在他心中的冷意。 遥想数日之前,他那时离开宁州,是何等意气风发,率领麾下亲兵横冲直撞,沿途各关隘纷纷敞开大门,无一人敢阻拦。 而现在,他却被关在囚车上,日夜不停的送往皇城。 两下相比,何其凄凉。 陶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人。 那几人都是面如死灰,脸上毫无生气。 王冲,张宁,还有这次大战结束之后还活着的将领,几乎全被下狱,装在囚车中了。 所有人都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前线如此大败溃输,总要有人背锅的。 陶陂暗暗的咬了咬牙,心中的所有不甘和愤懑此时都化作无边的叹息,随着寒风飘向远方。 胸中的抱负已成过眼云烟,他从大将军到阶下囚,也不过是皇帝的一道圣旨而已。 陶陂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拼尽了全力。 那日他听从了薄新蕴的计策,没有立刻进攻边城,而是等待惠州的援兵。 事情正如薄新蕴预料的那样,王冲的部队也并未在预定的时间到达边城北部,根本就没人发动进攻。 陶陂在徘徊中等待了数日,终于看到了惠州的援军。 惠州守军出动五万人,由惠州守备汤琳率领,浩浩荡荡的出了惠州边界,在边城附近驻扎下来。 陶陂第一时间去见了汤琳,并要求汤琳配合他的动作,全力进攻边城。 那时候,汤琳答应的好好的,并且告诉陶陂,边境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且下达了集结的命令。 不光惠州,泗州的守军也正在集结,随时可以进攻。 陶陂看到了真正的曙光,心中的兴奋无以复加。 虽说皇帝知道奉池失守之事定会大发雷霆,也一定会降罪于他。 但他只要戴罪立功,再将两座城池夺回,那他还会是边境的大将军。 一切都不会变的,只要能战胜,他获得的将会更多。 故此,三天之后,在边城附近燃起狼烟时,陶陂率领所有重新收拢的部下冲出了驻地,疯狂的扑向边城。 王冲要率队越过连阴山偷袭边城,他的确晚到了,但却不敢不执行陶陂的命令。 那天清晨,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动的进攻,且身先士卒,拼命冲锋。 北狄人的确被忽然出现的乾国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战事最激烈的时候,王冲甚至带队攻入了边城城内。 如果陶陂的支援能快些到达的话,边城必可下。 夺回边城,奉池便是一座孤城,里面的所有北狄人就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陶陂的计划却受阻了,因为他的部队迎面撞上了一个北狄大将,鲜于青哥。 鲜于部驻扎在边城以东,平日也不见他们怎么操练,部族的将士几乎日日饮酒作乐。 陶陂一直驻扎在边城外数十里的群山中,因战马缺失,获取的情报也少的可怜。 故此,陶陂率队出动的时候,正对上了立功心切的鲜于部。 那场战斗杀的昏天黑地,陶陂只记得左右全是死去士兵的尸首,冰封的大地被鲜血染的通红,无数人的悲鸣穿过他的脑海。 那时候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汤琳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为什么不来支援! 他的人明明已经整装待发,明明早就准备好了,他们为什么不出动! 战局是杂乱的,混战之中,陶陂已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了。 他不知被哪个北狄骑兵用铁蒺藜砸中了头盔,倒地昏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边城大门敞开,冲出来的却是乾国的士卒。 边城下了!边城下了! 那是陶陂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可等他醒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战败的消息。 那一战,陶陂麾下的将士拼尽全力和北狄骑兵拼杀,王冲身先士卒,甚至在边城内杀了个对穿,不惜一切代价打开了城门。 可乾军的大部队始终无法进城,因为汤琳的部队,从始至终都没动过。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陶陂的部下在寒风中和北狄人拼命,直至战败溃散,直至边城的大门再次关闭,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 得知消息之后,陶陂根本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直接去找了汤琳,当面质问。 可汤琳却反问:“陶将军何时说了要进攻?我没收到任何指令啊?” 听到这句话之后,陶陂的心就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手段他曾经也用过,只不过他做的没有这么明显,还会刻意制造证据混淆视听。 汤琳的做法更狠也更直接,因为惠州的部队根本就不属于边军,也不归属陶陂率领。 那时陶陂就明白,他已经完了,当他决定等惠州守军过来之后再进攻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陶陂放弃了挣扎,留在营中养伤,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见过薄新蕴。 有时他甚至在想,这个薄新蕴是不是和汤琳也有关系。 薄新蕴刻意诱导自己不立刻进攻,就是再给汤琳机会,利用他手中剩余的残兵削弱北狄人的实力,然后让汤琳立大功。 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忽然而来的两则消息。 其一,边城内的北狄人急剧增加,北狄又有援军到了,而汤琳始终没有进攻。 第二,皇帝的圣旨到了,剥去了他大将军的头衔,且将所有边境将领下狱,准备押至宁州受审。 圣旨宣读的时候,所有边境将领的天都塌了。 他们拼死为国,却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任谁都不能接受。 可皇命既是一切,他们就算再不甘又有何用? 从那天开始,陶陂便从大将军沦为阶下囚,只是还未被立刻押送宁州。 接下来的几日,大战陆续展开,陶陂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可从营中频繁的调动就能看的出来,乾国要战败了。 只是在最终的决战到来之前,陶陂他们这一众人便被塞进了囚车,押往宁州。 第250章 朝堂议罪 无数的不甘和悔恨在陶陂心中交织,久久不曾散去。 他心中的悲凉无以言表,愤懑无处发泄,可这些情绪在返回宁州的路上都已被寒风吹去,剩下的只有后悔。 他后悔杀掉了吴青峰,他后悔害了仇津,也后悔多次坑害许满仓,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绝对强大的对手。 他后悔算计惠王,也后悔自己有那么多算计。 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的一切念头都已经不重要了。 返回宁州之后,他不会再有上殿争辩的机会,岳丈太傅也不会替他多说一句话,二皇子这个靠山也定会躲的远远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只是他心中还有些期盼。 他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再见妻子一面。 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寒风更凛冽了,车驾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 陶陂转头看向天边,东方的天际多出了一抹亮色。 马上就到皇城了,不知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谁…… …… 清晨,皇城。 正阳门中门大开,正对着武靖殿的大门,那是皇帝召开大朝会的地方。 大殿的六扇大门全都敞开着,阵阵寒风灌入其中,吹得门口的几个官员身子有些发抖。 殿内没有火盆,好似比外面还要冷,可站立其中的上百官员却没一人敢动弹一下,各个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今日的朝会,会影响朝廷的未来。 大皇子赵景坐在龙阶之下,双手隆袖,微微闭目。 此次大朝会,乾皇刻意让他前来旁听,所表达的意思已很是明显。 朝堂上的文武都在猜测皇帝的心思。 现在二皇子失势又复起,负责去和北狄人谈判,陛下又将久不问政的大皇子召来,应是给二皇子树一个政敌吧。 至于三皇子惠王,朝堂对他基本都是嗤之以鼻,少有人觉得赵峥还有希望争夺皇位。 大皇子的下手还站着两人,正是仇正阳和仇津。 仇正阳虽已不在朝中任职,但身上却还有朝廷封赏的勋职爵位,出现在这也没什么。 仇家父子之后便是数十乾国武将,这些人表情各异,心情都甚是忐忑。 前线战败,大军反扑又大败溃输,他们身为朝中武将,自要承担一部分怒火。 此时已有人想着如何推卸责任了。 武臣对面便是一众文臣,以太傅陆凌远为首,此时全都微微垂首,似乎已经有了统一的想法。 过了片刻,殿后脚步声响,一个尖锐且明亮的声音钻入所有人耳中。 “陛下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声呼和,文武百官尽皆跪拜,山呼万岁。 大皇子赵景也缓缓起身,跪地叩首。 乾皇在众臣的山呼中缓缓走出后殿,坐在了龙椅之上。 他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臣子,最终落在了赵景身上。 “平身。” 乾皇挥手,众臣起身,还没等他们站好,便又听乾皇道:“景儿,你身子不好,坐下听。” “谢过父皇。” 赵景微微躬身,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坐下,面无表情。 “此次朝会,只说一件事。” 乾皇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但威严仍在,此时他环视左右,再次沉声开口道:“边境战败,北狄谈判,惩治罪魁!”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朝会要谈论的话题,只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太傅。” 不用其他臣子开口,乾皇看向一旁的陆凌远,沉声问道:“你以为,此次边境战事失利,错在何处?” 陆凌远身形微动,闻言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道:“禀陛下,老臣有罪!” “老臣女婿陶陂乃边境大将,承蒙圣恩却无法退敌,至此铸成大错!” “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哼。” 乾皇淡淡的看了陆凌远一眼,又开口道:“陶陂是有罪,但朕问的是错在何处,你可知晓?” 陆凌远身形颤动,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此时时局众人都已心知肚明,朝会要讨论的不是让谁担责,而是讨论错有多大,该怎么处罚。 只是无论如何,陶陂都已经活不了了,乾皇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朝堂。 陆凌远当然知道乾皇的意思,故此已然想好一句都不再辩解,只要能保住家人性命便可。 陆凌远心中恨极了陶陂,陶陂在前线失利,影响的绝不是他一个人。 陆凌远用了多少年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却忽然满盘皆输,回天乏术。 “你不说,便以为朕不清楚吗?” 乾皇眼中透出阵阵冷意,他不再看陆凌远,而是看向仇津,沉声道。 “陶陂为边境统帅,当值期间勾连北狄,残害同僚,泄露国朝秘密,致使边境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仇津!” 仇津闻言全身一震,立刻出了阵列,跪地叩首道:“罪将在!” “你才从边关回来,告诉在场的臣工,那陶陂是怎么残害忠良,怎么勾连北狄的!” 乾皇的语气中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所有臣子都心中震颤。 就连最蠢笨的人都看出来了,皇帝这是要借题发挥,要对太傅动手了。 朝堂震动,就在近日。 “罪将领旨!” 仇津叩首抬头,沉声道:“罪将被调离虎州之前……” 随即,仇津将所有事全盘托出,和之前在书房于仇正阳说的一般无二,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说的都是真的。 他阐述的过程中,众臣都是面色连变,有人甚至怒骂出声,唯有陆凌远始终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综上所述,陛下,臣虽没有明证,但从种种蛛丝马迹便可得知,将军陶陂是故意害死忠臣良将,亦和北狄有所串联!” 仇津再次叩首,说完之后,殿内众臣的面色几乎都变了。 武臣全都露出愤恨之情,文臣则多是怒骂,甚至有人冲陆凌远指指点点。 墙倒众人推,这就是朝堂,也是人心。 乾皇淡淡的看了下面一眼,面上古井无波,随即沉声道:“陶陂罪名已实,且有仇津和边境士卒刘大作证。” “传旨,将陶陂打入死牢!” 第251章 风起皇城 “太傅陆凌远识人不明,褫夺一切官职,之后的时日,就在家中闭门思过吧!” 说完这些,乾皇轻轻甩了甩衣袖,外面立刻进来两个金盔金甲的侍卫,直接将陆凌远拉了下去。 从始至终,陆凌远再未说一句话,也没争辩一声。 此刻,有些心智通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皇帝明面上对陆凌远下手,实际是撤走了二皇子的助力,再启用二皇子的同时,也更让他没有退路。 之后的朝堂,会更加风云诡谲。 “仇津。” 陆凌远被带下去之后,乾皇又看向仇津。 “罪将在!” “你的功绩朕已清楚,北狄犯边,你誓死抵抗,被擒之后也未透露国朝隐秘,誓死不降,乃武将楷模。” “虽说边城之事乃陶陂谋划,但你毕竟牵扯其中,战败也是事实。” “边关你就不要去了,朕命你领惠州守备,重整军务,厉兵秣马,等待日后再战。” 仇津的心砰砰的跳,闻言再次叩首,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末将,谢陛下!” “和北狄的战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乾皇看向在场的所有臣子,沉声道:“日前国朝武备松弛,之后要改!” “今日朝会之后,朕会不时调遣武将去往军中,虎州、惠州、宁州,泗州所属兵马即刻开始操练,朝廷之事亦向武备倾斜。” “军备、粮草、军械、军饷,朕都会安排专人操持,若朕发现其中有人中饱私囊,那就别怪朕刀下无情!” 话说完,乾皇缓缓起身,挥了挥衣袖,转身要走。 众臣立刻跪地相送,乾皇离开之前,转头看向赵景,沉声道:“景儿,随朕来!” 片刻之后,御书房。 乾皇褪去了身上的龙袍,换了一身舒适的便装,坐在上书房的龙椅上,面色有些苍白。 赵景恭敬的站在一边,他的右脚无法用力,站的有些勉强。 “景儿,坐下说话吧。” 乾皇收敛了在朝堂上的威严,面色缓和了一些,轻轻摆手,让赵景坐下。 赵景受宠若惊的谢过,而后轻轻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他大概知道父皇留他要做什么,这都是显而易见的。 “景儿,最近朝堂上的事,你可听闻了?” 乾皇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强撑着和赵景开口。 赵景闻言立刻回道:“回父皇,儿臣也是今日上朝才略知一二。” “国朝和北狄征战,被小人算计导致战败,之后的事……” “我朝,外强中干...” 乾皇的语气似乎又弱了几分,艰难的开口道:“你可知这一次,北狄要我们拿什么?” 赵景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同时脑中也在快速运转。 “他们一年要四千战马,六万石粮,另要铁器、棉布、陶瓷还有工匠。” “这些北狄人,是打算一点点掏空我们,我们……咳咳……” 话没说完,乾皇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赵景赶忙起身,一瘸一拐的上前,手掌轻轻拍打乾皇的后背,过了好一会,乾皇才缓过来一些。 “景儿,此事当前,你觉得……呼……应该如何应对?” 赵景面色动了动,而后轻声道:“父皇,眼下形势,只能先答应他们了。” “北狄如此征战,对他们的消耗也不小,他们怕也无力继续进攻,现在答应下来,只是缓兵之计。” “待国力恢复一些,便可再起兵马,夺回失地。” 听到这话,乾皇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拍了拍赵景的手,示意他去一旁坐下,而后才道:“同样的话,朕也问过老二,可他却不想征战,与朕说什么休养生息,与民休息,咳咳……” “休息……他也不想想,北狄会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吗?!” “等他们缓过来些,他们的骑兵便会长驱直入,到时又该如何?” 赵景不再开口,他不会上这种明显的当的。 此时开口贬低打压二皇子,会显得他心胸狭窄,不堪大用,那他才通过谋划得来的优势,就又荡然无存了。 乾皇看了赵景半晌,应是又缓了一口气,而后轻声开口道:“景儿,你可怪朕?” 一听这话,赵景大惊失色,赶忙起身跪倒,叩首道:“父皇折煞儿臣,儿臣不敢!” “若不是朕带你北伐,你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样子。” 乾皇苦笑:“朕现在,也不会如此难以抉择了。” 这是乾皇第一次和赵景这么说话,态度和语气都让他有些不大适应。 但赵景的反应极快,叩首道:“能跟随父皇出征,是儿臣此生最荣耀之事。” “儿臣只恨自己能力不强,不能帮父皇讨伐北狄,受伤只是天意,与父皇无关。” 乾皇微微动容,轻叹口气道:“起来吧,父子之间,不要有那么多礼数。” 赵景起身,却并未坐下,乾皇又开口道:“眼下国朝积弊,朕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景儿,你有学识有担当,之后朝中诸事,你要多做些,也给你的弟弟们做个表率。” “太傅的位置空了,他之前做的事,你就先担着吧。” 赵景心中连动,赶忙躬身道:“儿臣领命。” “还有,那……”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 乾皇皱眉,且见殿外的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在乾皇贴身太监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太监闻言顿时色变,赶忙上前,到乾皇身边躬身,细语道:“禀陛下,城内出事了。” “惠州来的一伙流民冲进了太傅和张大夫家中,巡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过去了。” 乾皇闻言当即一愣,开口问道:“太傅人如何?” “奴,奴婢不知,是才发生的事。” “景儿!” 乾皇立刻看向赵景,赵景此刻也是满脸惊骇。 “你去,去看看!” 乾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作乱的流民,一个不留!” “儿臣领命!” 赵景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大殿。 只是在背对乾皇的时候,赵景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毒辣的笑意... 皇城的寒风,现在才刚刚吹起。 第252章 绝望的陶陂 当日傍晚,一队兵丁押送着十数辆囚车,自皇城西门缓缓入城。 陶陂坐在囚车中,面如死灰,沉寂的双目看向街道两侧。 那些愤怒到狰狞的百姓面孔被他完全无视,百姓口中诅咒的话,他也当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不断的往囚车上砸,几枚鸡蛋砸中了陶陂的头,他却躲也没躲,而是伸手拿起没完全摔碎的半个,直接扔进口中咀嚼起来。 那般腥臭和酸辣直冲脑海,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皇城没人欢迎他们,对北狄作战失利,大量的北兵丁在边境战死,他陶陂已是罪魁祸首了。 车队一路未停,直接到了皇城天牢,陶陂被粗暴的扯下车,随后又被扔进了一间潮湿阴暗的牢狱中。 他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变过。 陶陂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见惯了见风使舵,也深知什么叫人走茶凉。 他现在即便跪在地上求人也不会有人搭理,只会丢掉仅存的一丝尊严。 让陶陂没想到的是,关于他的判决,第二天就到了。 传达命令的不是某个熟悉的官员,而是宫里的内侍。 一个小太监端着圣旨,就那么站在陶陂的牢房前,用尖锐的声音宣布了他的命运。 斩刑,十日后问斩,钦此。 陶陂没有分辩,他甚至都没看那个小太监长的什么样子。 只是在对方离开的时候,他沉声问了一句。 “这位公公,行刑之前,能见家眷吗?” “家眷?” 那小太监闻言嘴角上扬,声音都高了几度,尖声道:“陶大将军,您现在哪还有什么家眷?” “因你之罪致边境大败,惠州百姓离散,无数流民冲入皇城,您的家眷现在都在那边等您了。” 听到这话,陶陂脑中嗡的一下。 心中唯一剩下的期盼在这些话语中快速分崩离析,化作一股从未出现过的诡异力量,迫使陶陂猛的起身,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这一声当真声震如雷。 陶陂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是见惯生死的人,他身上带着的杀气不是一般人能抵御得了的。 那小太监明明站在牢房之外,却被陶陂吓的面色惨白,连续后退数步才站定,眼中满是惊骇。 “我岳丈乃当今太傅,谁敢动他!谁敢动我家眷!” 小太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艰难的站稳身形,平复了一下心中恐慌,这才开口讥讽道:“大将军,您留着这力气,等到了那边亲口问吧。” “您就好生待着,用不了几天,您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说完这话,小太监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牢房。 陶陂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离了一样,他眼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之色,双手死死的抓着牢房的栏杆,随后又缓缓软倒。 即便在战场上面临最危险的局面,陶陂都没有如此无力过。 他想不通。 岳丈明明是太傅,权力关系在朝中盘根错节,即便是陛下都要给几分颜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皇帝!肯定都是皇帝授意的!是皇帝指使人杀了岳丈,杀了发妻,杀了他的一对儿女! 陶陂紧紧的咬着牙,牙龈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一种叫仇恨的情绪贯穿了他的全身,让他双目通红。 可很快,无边的仇恨就如潮水般快速褪去,陶陂无力的靠在牢房中,眼中已没了任何神采。 即便他恨极了皇帝又有何用? 他不过是个被困在牢中的死囚,难道还能把皇帝恨死吗? 这世上恨皇帝的人何其多,可那位还不是始终高高在上的坐着,对他又有什么影响。 陶陂几乎连喘息的气力都没了,无神的双目始终盯着牢房之外,妻子的音容笑貌,却不断在脑中游荡。 这辈子,就这样吧。 婉淑,你走的慢些,我稍后就来。 …… 二皇子赵昰的队伍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惠州,到达了现在的边境,惠州忘川城。 忘川城位于边城以南四百里,原本远离北狄,可经此一战,忘川城附近便可见到北狄骑兵的身影了。 忘川城内挤满了逃难而来的百姓,几乎各个衣不蔽体,骨瘦嶙峋。 北狄骑兵赢了战争,自不可能轻易退去,大量的北狄骑兵长驱直入,冲入了这片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土地,大肆掠夺。 惠州虽靠近边境,但多年没有战乱,百姓生活相对富足,可抢的东西太多了。 战斗才结束数日,忘川以北的近乎所有村镇都已被洗劫一空,被掳走的人口和财富更是数不胜数。 此时的忘川城已是人满为患,哀嚎遍野。 赵昰到达忘川城的时候几乎无法进城,还是城内守军粗暴开路,他这个当朝的皇子才得以进入城池。 面对充斥街道左右的大量流民,赵昰心中厌烦至极,但还是公开露面,对难民说了许多场面话。 一日下来,忘川城内人心初定,所有难民都对二皇子殷切期盼,期盼他能力挽狂澜,帮他们夺回故乡的土地。 当夜,赵昰回到临时府邸,心中的烦闷再也忍不住了,狠狠的捶了几下桌子,吓的左右侍卫大气都不敢喘。 赵昰心中的郁闷是显而易见的。 别人都以为他重新得了皇帝的赏识,让他来处理如此家国大事,乃是复起的征兆。 但这些外人又如何知道如此的代价是什么。 赵昰,现在基本已是一个空桶子皇子了。 他的所有算计都在乾皇的掌控之下,皇帝只略微施展手段,便让他多年积攒的实力烟消云散。 就连他最大的助力太傅陆凌远也离他远去,开始阳奉阴违了。 还有,这次来边境和北狄人谈判,根本就不是赵昰自己愿意来的,而是不来不行。 这是皇帝连续打压之后给的机会,他如果不来,那之后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办好办坏,他赵昰都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收拢一部分民心而已。 可这些流民的民心,要来何用?! 第253章 二皇子的动作 临行之前,乾皇已下了明确旨意,也和赵昰说清了这次谈判的底线,告诉赵昰务必要达成。 可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的? 北狄人连战连捷,此时和谈,他们必要狮子大开口,要多少都不嫌多。 这时候和北狄人讨价还价,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再次掀起战火? 而且谈判这事,全部谈妥倒还罢了。 若是谈的不好,北狄人再掀战火,那这个荼毒天下的罪名就要他二皇子赵昰来背了!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是。 赵昰坐在座位上,用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心中情绪,随后朝外面唤道:“忘川城知事在何处?” “还有守备汤琳,都给孤叫来!” 汤琳和忘川城知事李松早就等在门外了,此时听到赵昰叫他们,立刻躬身进去,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见过二殿下。” 赵昰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没开口让他们起来,而是直接问道:“哪个是汤琳?” 惠州守备汤琳立刻叩首,开口道:“回殿下,末将便是。” “好。”赵昰点头,沉声问道:“孤问你,北狄派出的谈判代表是谁?都提了什么条件?” “还有,孤的三弟惠王赵峥,现在何处?” 汤琳闻言立刻叩首,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想好了,故此直接开口回道。 “回殿下,北狄派出谈判的人是拓跋勒都思,此人是北狄王的心腹,他们还没提出具体的条件,只是在休战之后不断劫掠周边村镇,始终都没停过。” “至于惠王殿下...现在应该还在边城。” “你,派人去通知那个什么思的,告诉他明天清晨来忘川城外谈判。” 赵昰皱眉沉声道:“再告诉他,孤代表大乾朝廷,带了十足的诚意,让他也表示出停战的诚意来,不要再侵犯村镇。” “不然的话,就继续打!” 一听这话,汤琳吓得差点没坐地上,他抬头看向赵昰,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随即诚惶诚恐的道:“殿,殿下...北狄人......” “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出了问题孤来负责!” 赵昰又拍了桌子,汤琳连个屁都不敢放了,诺诺的起身离开,派人去通知北狄人了。 至于后面赵昰和忘川知事说了什么,汤琳不知道,也没那个心情知道。 他只想做好最后的这些事,然后宁州就会来旨意,将他调回中枢的。 ...... 勒都思这几日心情并不是太好。 不是说打了胜仗心里不悦,而是因为这场仗打的太过惨烈,死的人太多了。 不光王庭拓拔族的族人,赫连部,屠各部和鲜于部数日连续不断的冲杀,都有了极大的损失。 虽说王庭又来了援军,可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 这次战争虽赢了,但北狄也并不好受。 麾下的一个个北狄儿郎都红了眼睛,嚷嚷着要杀光乾人,给他们的兄弟报仇。 故此,勒都思并未阻止各部族外出劫掠之事,只是将前线的事第一时间用鹰使送回了北狄,好让北狄王多有准备。 边城现在已完全是北狄人的城池了。 许满仓走之后,拆除边城城墙的工作就一直都没停过,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边城左右的城墙就已被拆除完毕,边城再次暴露在草原的视野之内。 屠各部的呼厨炎一直都在奉池镇守,经过几次守城战,他们的损失也是极大。 王上的第一道命令前几日已经发过来了,命令屠各部收拢奉池城的所有物资,毁掉整座城池之后,撤回草原。 至于边城,这城池是绝对不可能还给乾国的,如果他们有本事,那就抢回去好了。 这也正是勒都思感觉头疼的地方。 把边城抓在手里,如果不用来进攻,那就是树在乾国境内的靶子,他们什么时候集结好了兵力什么时候就能来攻。 现在已然入冬了,麾下的将士们归乡心切,北狄的将士又不善守城,留着边城,还不如多从乾国换些东西。 勒都思虽这么想,但却不能违背王上的命令,也只能照办了。 边城的守军早已换成了拓拔族的族人,之前留在城内的赫连部将士又经过几轮战斗,此时已损失大半。 勒都思按照北狄王的命令让他们先行返回草原,明日便要离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丘古的伤势恢复的不错,只是他的性子似乎变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怒气冲天,反而谦卑了一些,这让勒都思都有些意外。 当日夜里,乾国人的信件传了过来,勒都思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一旁的鲜于青哥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你为何发笑?乾人答应咱们的条件了?” “没有。” 勒都思将信件叠起来,没有给鲜于青哥看的意思,开口笑道:“乾国的皇子不自量力,还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他写信过来说,让我明早去忘川城外谈判,还命令我们不要继续掠夺周围的村镇了。” “他说了,如果我们不听,那就继续打。” 一听这话,鲜于青哥顿时怒火中烧,他直接起身,气愤喝道:“谁给他的胆子!” “我这就调集人手,明天就去打他们的城池!” “一个战败的皇子,居然命令起我们了!” 说着鲜于青哥便要离开,却被勒都思拦住,只听他笑道:“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 “青哥,你这样,明天拉上城里的那个皇子,直接去忘川城。” “就在城外,让他们看清楚点,先砍几百个俘虏再说。” 鲜于青哥闻言,面色动动,随即点头道:“这个办法好,我这就去做。” 鲜于青哥转身出去了,勒都思又拿起方才的信件看了看,上扬的嘴角逐渐放平,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这个乾国的二皇子难道是个傻子吗?他不知这样的信会激起己方的怒火? 或者说,他干脆就是故意的的呢? 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第254章 城外杀俘 “殿下再忍耐些时日,一定可以回去的。” 边城,某房舍。 十几日的时间,赵峥整个人瘦了一圈,此时正蜷缩的坐在床上,双眼发直。 从许满仓离开之后,就再没一个人理过他这个乾国的王爷。 那些北狄人也不过每天过来送饭,言语又不通,基本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赵峥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北狄人豢养的一条狗一样,而且是那种不受待见的狗。 若不是刘小七一直在身边陪着,赵峥怕是早就疯了。 这些天,刘小七和赵峥说了很多话,也说了很多宫里的秘闻。 赵峥开始还能提起些兴趣,可最近这几天愈发的沉闷了。 数天前,刘小七得知乾国再次战败的消息,便让赵峥主动给乾皇写信,还说北狄人一定会给他送的。 赵峥不明所以,但听了刘小七的解释之后,还是动笔写下了那封不让乾皇赎他回去的信。 那信送出去之后,赵峥就一直心神不宁。 这种前途未卜的等待是最煎熬的,对赵峥是如此,对刘小七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这样的事刘小七经历的多了,也就不太在乎了。 “殿下,陛下是个性子硬的,越是这样的时候,您越不能表现的柔弱,否则陛下龙颜大怒,或许真的就不救您了。” 刘小七此时跪在赵峥身侧,眼中全是担忧。 他的命运早就和赵峥牵在一处了,如果赵峥不能回去,那他也一定会死在这。 赵峥的眸子微微动动,他转头看向刘小七,语气十分沙哑的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人,打听到了吗?” “您说您之前那个侍卫?叫范招的?” 刘小七叹了口气,道:“奴婢这几天混出院去,也找还活着的人打听过,之前正好碰到一个奉池人。” “他和奴婢说,奉池那些没跑出去的人都被北狄人抓了,前几日运去了北狄一大部分,剩下的全都弄到边城来了。” “那个范招他不认得,但那人曾是您的侍卫,肯定是孔武有力的。” “您也知道北狄人,有力气的男子定会送去草原做他们的奴隶,所以这人......” 说到这,刘小七说不下去了。 他明显看到赵峥眼中的希冀变成绝望,随后又开始黯淡起来。 “殿下,事到如今,您也顾不了那么多人了。” 刘小七劝道:“只有您能平安归朝,才有可能救他。” 赵峥没再说话,多少天了,无数的事情在他脑中来回穿梭,最终只剩下四张脸。 不,确切的说,是五张。 父皇,母亲,范招,许满仓还有现在跪在他面前的刘小七。 陶陂的面孔曾经在占据了他思维的很大一部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陶陂的那张脸也逐渐淡去,最终完全消失了。 “归朝...如果真有那一日的话......” “殿下,如果真有那天,您可一定要记得奴婢和您说的话。” 刘小七有些焦急的开口道:“回去之后,您一定要伏低做小,绝对不能攀咬任何人!” “您只需记住一点,对陛下孝顺,其他的事一概都不要听了。” 赵峥木讷的面孔微微动了动,他勉力朝刘小七笑了笑,道:“小七,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真心为我的。” “放心,如果真能回去,我一定带上你,也一定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屋内的两人立刻闭嘴,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一个北狄人站在门外,厌恶的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用蹩脚的乾国话说道:“明天,去忘川城!准备一下。” 说完,那人直接走了,门都没关。 赵峥此时心中一阵颤动,恐惧再次在心底滋生。 刘小七则立刻转头,朝赵峥叩首道:“殿下!您等的机会来了!” …… 赵昰的信让勒都思第二天清晨就到忘川城外谈判,他也知道勒都思绝对不会来的。 他这么做就是要激怒北狄人,最好是让对方怒火中烧,而后率大军来攻。 赵昰不是朝堂上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他虽骑虎难下,却对眼前的形势有自己的分析。 既然皇帝给的价码不够,谈判一定会陷入僵持,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谈判崩裂,就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再不济,谈判当即取消,他立刻就会返回宁州,和父皇说北狄人根本就没有谈判的意思,他只是说了两句相对硬气的话,北狄人立刻就进攻了。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若事情真这么发展,他虽也会被斥责,但绝不会被责罚。 既然这是个烫手的差事,那就想办法扔给别人。 这就是赵昰想到的手段,用小错堵大错,不能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有动作,那就什么都晚了。 清晨的时候,忘川城外果然没有北狄人的身影,赵昰也并不着急,就一直留在城里等着。 当日夜里便传来消息,说一队北狄骑兵正押着大量流民过来,明日清晨可能到达城外。 赵昰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下,随即命令汤琳做好御敌的准备,他本人也准备好了随时脚底抹油。 至于忘川城内的流民百姓,那根本不是赵昰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爱死不死,赵昰一点都不在乎。 第二天清晨,一队千余人的北狄骑兵出现在忘川城外,看那架势不像是攻城的,人数根本不够,也没带任何攻城器械。 这队骑兵之前,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乾国的百姓,那都是被北狄人俘虏的,全都沦为了北狄的奴隶。 北狄人就这么等着,也不派人去忘川城传信,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始终骑在战马上,冰冷的目光看向忘川城头。 直至正午,城头之上人头攒动,好似有什么大人物出现了。 此时,带队出征的鲜于青哥才轻声下令。 “杀!” 一瞬间,上百北狄骑兵抽出弯刀,翻身下马,直接挥刀劈向跪在地上的俘虏。 噗!噗! 哀嚎声顿时响彻天际,北狄骑兵好似故意不给那些俘虏痛快,只每人一刀,各个重伤。 这一幕,把忘川城上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赵昰直勾勾的看着下面,脸上也是一片骇然。 第255章 来人是我二哥 忘川城下吹起了阵阵清风,吹的薄雪轻动,掀起一片白雾。 点点触目惊心的微红渲染其中,裹在凛冽的寒气内,向远方飘去。 赵峥的口鼻之间,已全是熟悉的血腥气了。 只是这味道似乎又有所不同,之前在奉池是那种扑面而来的血气,而此时的血腥味却是淡淡的,撩人心智。 他硬邦邦的坐在车架中,感觉周围的冷气已投体而入,轰入他的心灵了。 说是车驾,他实际是坐在一辆敞开的马车里,四处透风。 鲜于青哥可不是个有怜悯心肠的好人,鲜于部战死那么多人,他还能忍着不一刀砍了赵峥已是不易了。 赵峥的心凉的彻底,就如眼前那一片片倒在血泊中哀嚎的百姓。 他心中焦急,想救那些人,可强烈的恐惧就压在他的身上,压的他动都动不了一下。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而后被寒风吹成一具具坚硬的尸体。 除了杀人的那些,北狄的骑兵大队根本就没动过,他们个个手持长刀,都淡淡的看着远处的忘川城,不知在想什么。 刘小七跪在赵峥身侧,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身子已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面色煞白。 事情似乎就这么僵持住了,忘川城内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北狄人也不动,唯有闪亮的屠刀不断挥舞,夺去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赵峥心底发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但如果能回去,打死他也不会再来北边了。 此时,忘川城上。 赵昰双目直直的看向下面,已从开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在确定北狄只来了这一队士兵之后,他悬着的心依然放下,且开始快速分析眼前的情况来。 北狄人肯定是收到了他的信件,也肯定是怒火中烧的,但他们却并未大举进攻,而是带着一些俘虏过来示威,为何? 赵昰很快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北狄人也不想再打了! 想到这点之后,赵昰又放松了几分,这才开始仔细观察城外的北狄队伍。 只仔细看了一眼,赵昰的眸子便是一凝。 北狄队伍正中那辆敞开的马车上,被绑着的那个年轻人,不就是他的三弟惠王赵峥吗? 北狄人这是......来还一个下马威的? 赵昰咬了咬牙,心中快速思量,很快就有了决定。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沉声道:“去,过去问问,他们在我城前杀我百姓,又带我乾朝王爷到阵前,到底是要干什么!” “如果他们要打,那就直接攻城,本皇子奉陪到底!” 听到这话,身旁的侍卫差点没直接跪下,面色瞬间就苍白起来。 这种话如果当面和北狄人说了,他还能有命在吗? 可如果不去,二皇子也不会让他活。 故此,那侍卫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转身下城传话去了。 城头之上,赵昰远远的看着赵峥,眼中透过几抹冷意。 若按他的意思,他是绝不愿意接回赵峥的。 乾皇就那么几个儿子,死一个他的竞争者就少一个。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临行之前乾皇又有交代,他也不能意气用事,只能忍着。 忘川城的城门开了,一个骑兵策马而来,在北狄队伍前二十步勒马停下。 那侍卫看着只有二十岁年纪,银盔银甲,倒有几分威风,只是面色煞白,坏了整体模样。 鲜于青哥瞥了那侍卫一眼,轻轻挥手,一个会乾国话的北狄骑兵立刻上前,和那侍卫交涉起来。 骑兵很快回来,和鲜于青哥转述了乾国二皇子的意思,听的鲜于青哥怒火中烧,差点直接弯弓射死那侍卫。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接动手。 作为鲜于部的统帅,青哥也绝不是看起来那样没有城府,他对形势也有自己的判断。 昨日虽在勒都思面前表现的义愤填膺,准备直接带人攻打忘川城,可青哥自己也知道,他们鲜于部已经没有攻城的能力了。 如果再打,这次他带出来的青壮怕是要死伤殆尽,是绝对会影响族群的发展的。 鲜于青哥眯着眼睛,没有直接回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几乎被冻在马车上的惠王赵峥,这才沉声回道。 “告诉他,这些俘虏是我们部族的财产,我喜欢杀就杀,只是让他们的皇子看看。” “还有,带这王爷来,是要看看你们乾国人的诚意,之前说好的条件如果答应,现在就可以交接。” 鲜于青哥挥手,骑士策马上前,很快将青哥的意思传达给了那银甲骑士。 那银甲骑士见北狄人没有动手的意思,又回了话,也不敢过多停留,立刻调转马头,快速返回了忘川城。 直至进入城池的那一刻,他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鲜于青哥的话原封不动的传入了赵昰的耳中,他没立刻开口,而是起身看向城下。 凛冽的寒风中,惠王赵峥似乎快要被冻死了,表情木讷。 赵昰不想救赵峥,可又不能不救。 故此开口道:“告诉他们,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忘川城下谈判,让他们能说得上话的人来。” “再告诉他们,如果我们的王爷出了任何问题,之前的所有条件全都作罢!” 消息很快传到了鲜于青哥耳中,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调转马头,带着麾下的将士扬长而去。 赵峥发现自己乘坐的马车掉头了,心中忽的泛起几分惶恐,他回头望向忘川城头,惊慌的目光正和站在城头的赵昰对上。 寒风凛冽,吹走了赵峥心底的最后一丝温度。 他不再与赵昰对视,而是默默低头,喃喃的说了一句话。 “父皇...是派二哥来的。” 身旁的刘小七没听清这句话,开口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没,没什么。” 赵峥摇摇头,看向刘小七道:“小七,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殿下别忧心,一定能回去的!” 刘小七急道:“越是这个时候,您越是要沉得住气,自己绝不能先乱了!” “这次来的人是我二哥。” 赵峥低声道:“他不会让我回去的。” 第256章 王爷变了 赵峥生性怯懦,但却是个内心敏感的人,很多事都能看的透彻。 在内心不恐惧的时候,他能把很多事都想的很明白。 赵峥知道自己为何被奉惠王,也知道自己被封王之后其他人心中的看法。 原本他在宫内只是个小透明,父皇的宠爱,臣子的逢迎,甚至宫内奴仆的奉承都是围绕着二哥赵昰的。 可从他成了惠王之后,二哥身上的光环似乎消失了,因为他。 那赵昰能不恨他吗? 赵峥原以为乾皇会派某个高官来和北狄人谈判,那他被还回去的可能还大些。 可现在是二哥赵昰来了,他回去的几率就无限被压低了。 二哥赵昰巴不得他死在北狄,永远不要回去才好。 宫廷之内的种种斗争,很多人心中的想法赵峥都清楚,可刘小七却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直至过了半晌,一股寒风猛的吹过,刘小七才忽然反应过来,脸上也露出几分骇然。 他抬头看向赵峥,问道:“殿,殿下,这...不大可能吧?” “二殿下和您毕竟是手足兄弟...” “皇家,哪有兄弟。”赵峥苦笑了一下,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感似乎淡去了很多。 此时赵峥抬头看向朦胧的天际,又道:“父皇或许想让我回去,可二哥他,绝对不想。” 刘小七的大脑快速运转,绞尽脑汁的去想能安慰赵峥的话,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一句来。 刘小七在宫廷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奴婢,哪里经历过这种层次的勾心斗角。 鲜于青哥的部队在距离忘川城四里外的一处山丘下扎了营,他派出两个斥候,将这里的消息向边城传递。 鲜于部的部队就分散在四周,有的在警戒,有的在掠夺周围的村镇。 故此就算现在乾国人忽然偷袭,他也根本不惧。 赵峥现在是北狄的重要财产,所以他获得了一顶不算太保暖的帐篷。 帐篷内点燃了柴火,却始终无法驱散赵峥心中的冷意。 他开始回想之前的诸多事,从儿时到少时,从一个唯唯诺诺的皇子到一个唯唯诺诺的王爷。 回看此生,赵峥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失败了,所有的事都要依靠别人,都要别人来施舍。 他的地位是父皇给的,机会是母亲给的,荣华富贵是乾国给的,而现在自己的命,也要皇兄来给。 某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开始在他胸中盘旋,那个情绪叫悔恨。 他有些恨懦弱的自己,也恨这勾心斗角的世道,却并不恨让他落入此种境地的北狄人,更不恨许满仓。 比起在皇城内的小心翼翼来,赵峥在北狄做俘虏,起码不用担心北狄人言而无信。 他们说的话是真的能办到,也从不藏着掖着,给他带来的恐惧也是直面的,从不会从背后捅刀子。 也是在成了北狄的俘虏之后,赵峥才真的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由此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刘小七不知道赵峥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王爷越来越沉默了,可能是被吓的。 烤了半天的火,刘小七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觉得二皇子赵昰绝不会不管王爷。 故此,他抬头看向赵峥,轻声开口道:“殿下,二殿下是不会不管您的。” 赵峥闻言面色微动,没说话。 “二殿下定是受了皇命而来,现在北狄人又把您带过来了,准备用您换物资,那二殿下就不能不接着。” “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把您接回去的,不然二殿下的差事就算没做成,在陛下那也交代不了啊。” 刘小七毕竟没读过什么书,话说的有些词不达意,但赵峥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顺着刘小七的话想了想,赵峥面上也变了变,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如果这次能回去,要换个活法。” 刘小七木讷的看着赵峥的脸,不知为什么,他感觉王爷好像变了,却又不知是哪里变了。 ...... 勒都思接到消息之后没有耽搁,当即率领三千骑兵出了边城,直奔忘川城而来。 但他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故此也没直接去忘川城前,而是先见了鲜于青哥。 两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便派遣了一个信使去了忘川城下,传达了勒都思的意思。 谈判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正午,就在忘川城外,还是在两军正中。 勒都思还特意说了,如果乾国的皇子没胆子来,那他就在忘川城下砍了赵峥的头,之前提出的所有条件都作罢,北狄会继续进攻。 很快又过了一天,正午的时候,勒都思已骑着战马出现在了忘川城前,他身后跟着一支整齐的北狄骑兵队伍,少说也有两千多人。 赵峥依旧被放在车架上,就在队伍正中。 吹来的风似乎更冷了,赵峥却感觉不到异样,他的眸子死死盯着忘川城的城门,始终不曾挪开。 大概过了一刻钟,忘川城门开了。 一队唯有皇家可以调动的金盔骑兵开路,簇拥着二皇子赵昰缓缓而来。 赵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上也穿着盔甲,那盔甲花纹繁复,一看就价值连城。 赵峥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感觉嘴唇有些发干。 他的命运今天就会定下,是生是死,都攥在二皇子赵昰手里了。 赵昰策马到了近前,那队金甲骑士挡在他身前,双方队伍只隔了三十步左右,但却有明显区别。 北狄一方,只有鲜于青哥和勒都思以及一个会乾国话的汉子三人骑马在前,其余将士都留在百步之外,两人脸上毫无惧色。 而乾国方面,至少二百个金甲骑兵挡在皇子赵昰身前,且个个面色苍白,眼中都带着明显的惧意。 这种惧怕之意,就连赵昰眼中都有。 如此看来,虽说北狄和乾国都不想再打了,但在士气上,北狄却胜过乾国数倍。 赵昰应也看出了这一点,谈判之前不想输了气势,故此策马上前,离开了一众骑兵的护卫,直面看向对面三人,沉声道。 “我乃大乾二皇子赵昰,阁下是谁?” 第257章 交换 勒都思知道一些乾国话,但还不能顺畅交流,故此一旁的汉子立刻翻译,勒都思闻言笑了笑,开口报了自己的名号。 “拓跋勒都思,代表王庭。” “乾国的二皇子,既然你愿意出来谈,就说明你们同意我们的条件了。” “两万石粮草,四千斤铁器,今天你就可以把你们的王爷带回去。” 勒都思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带着几分轻蔑:“这是我们表现出来的诚意。” 赵昰闻言,面色微动。 他先看了一眼勒都思身后的那些北狄骑兵,而后才看向勒都思。 沉声道:“拓跋将军,你开口就要这么多物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 “我来不是和你讨价还价的。” 勒都思直接打断了赵昰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条件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的话,我会当着你的面割掉你们王爷的头颅。” “之后,你就准备迎接北狄的怒火吧。” 赵昰没想到勒都思这人说话这么直,都不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而且极不给他面子。 他的面色连续变化了数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怒吼,嘶吼着让他直接下令,杀了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北狄蛮子。 但理智最终占据了上风,赵昰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我没有不答应条件的意思,只是人在你们那这么长时间,是死是活我都没见到。” “等我看到了人再答应也不迟。” “明天。”勒都思淡淡的看着赵昰,轻声道:“还在这里,准备好我们要的东西。” “验明物资之后,你会看到人的。” 说完,勒都思直接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赵昰骑在马上,目瞪口呆。 他也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北狄人,现在都还有些不大适应。 都说北狄人野蛮粗暴,今天他算是见识了,对面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之前的所有准备一点用都没有,基本都是被对面牵着鼻子走。 这种感觉让赵昰十分不悦,他看着勒都思三人离去的背影,强忍住下令放箭的意愿,顿了好半晌,才下令回城。 回到城池之后,赵昰第一时间传了忘川城知事李松。 李松才刚进门,赵昰便劈头盖脸的问道:“朝廷调拨的东西到了没有!” “回,回殿下的话,已经到了一部分。” 李松跪地叩首,声音有些颤抖,道:“粮草到了七万石,其他各类物资也都有。” “殿下......” “立刻调出两万石粮和四千斤铁器,明日运到城门外!” 赵昰根本没给李松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所有粮草不得有误,如果出现以次充好之事,你也就不用活了!” 赵昰的话明显带着火气,他不敢直接朝北狄人发,此时全都发在李松身上了。 李松被吓的不轻,但还是叩首颤声道:“殿,殿下,调集粮草不是问题,微臣可用人头担保不会出错。” “只是,只是城内流民极多,城中储粮也已减底,微臣,微臣想请殿下下令,划拨一部分给流民食用,减少......” “给流民?” 李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昰粗暴的打断,他起身一抬腿,一脚狠狠的踹在李松的肩上,骂道:“你是猪脑子吗?” “那都是朝廷划拨过来的物资,是和北狄谈判用的!” “都给流民吃了,谈判怎么办?北狄那边要粮,本皇子用你去充吗?!” 李松被踢了一个跟头,赶忙又起身跪好,当真匍匐在地,再次恳求道:“殿下!” “城内百姓都已食不果腹多日了,若不救助,不知有多少人会被饿死!” “殿下,微臣斗胆,请拨少量粮草,只够他们果腹即可,殿下!” “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赵昰双目通红,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死死的盯着李松,厉声喝道:“把你要做的事做好!其他的事情轮不到你管!” “滚出去!此事若让第三个人知道,取你狗命!” “殿下......” 李松不愿离去,还想哀求,却被赵昰一脚踢在面门上,把所有的话都踢了回去。 他最终是被拖下去的,赵昰严令他不得胡言乱语,还派了两个侍卫盯着他干活。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了,但赵昰心中的愤怒却并未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一想到之前勒都思的嘴脸,他就怒火中烧,恨不能扑上去把对方的脸撕了。 可他终究还是不敢这么做的,故此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身旁的几个侍女身上。 大院之外,百姓流离失所,衣衫褴褛,抱团取暖。 大院之内,赵昰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酒肉满桌。 李松离开院落之后,心中已满是凄凉。 他想凭自己的力量给流民弄些吃食,可终究是无能为力了。 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流民冻饿而死,却没有一点办法。 翌日,正午。 勒都思等人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在看到忘川城城门大开,大量车驾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才带队外出。 赵昰还是那身精致的盔甲,只是这次出城,他身旁的护卫更多了一些。 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北狄人的惧怕,可他本人却偏偏不认。 双方碰面,勒都思什么都没说,而是指了指忘川城下的那些车架,身后几十个北狄将士立刻上前,根本不管城头上的乾国士兵。 他们粗暴的推开赶车的马夫,抽出腰间的匕首插进一个个粮袋中,仔细的检查粮食。 赵昰的面色更不好了,但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的看着。 不光是他,所有的乾国士兵都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场大战,几乎打断了这些乾国士兵的脊梁,他们再也没有勇气直面北狄人了。 两万石粮草,那是很大的数目,几十个北狄人检查了许久,最终全部确认无误,勒都思这才轻轻点头,朝后面挥手。 拉着赵峥的马车缓缓从队伍中出来。 赵峥的面色更白了,白的吓人,只是眸中已没了那种恐惧的神情,而是闪着某种异样的神采。 他并未被绑,还穿着当初那件蟒袍,等到了近前的时候,他看向赵昰,沉声开口。 “二哥。” 第258章 回来了 赵峥轻柔的声音随着寒风钻入赵昰耳中,他微微转头,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赵昰并未说话,而是看向眼前的勒都思,沉声问道:“东西已经给你了,人我可以带走吗?” 勒都思似乎懒得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明天,还是这个地方,谈判继续。” “我们的条件已经传达给你们的皇帝了,是否答应,明天要给确切答案。” 话说完,勒都思直接调转马头,带着侍从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连看都没看赵峥一眼。 在勒都思和鲜于青哥这样的北狄高层将领眼中,杀掉赵峥这个懦弱的王爷没有任何好处,放回去反而收获更大。 寒风凛冽,赵峥缓缓起身,在刘小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脸上带着几分激动之色,恭敬的朝赵昰行礼,再次开口道:“赵峥,见过皇兄。” “嗯。” 赵昰骑在战马上,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而后笑道:“三弟受苦了,先进城吧。” 言罢,赵昰也调转马头,直接带着身后的侍卫纵马而去,快速进入了忘川城中。 而赵峥,就这么被扔在荒郊野岭中,满面凄然。 他和赵昰这个二哥自小的关系就不大好。 可能因为赵峥这个懦弱的性子,从始至终都没入了赵昰的眼吧。 “殿下。” 此时,一旁的刘小七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您成了!您回来了!” “咱们还是快些入城,想必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回宁州去了!” 几分错愕和茫然在赵峥心底闪过,他没再说话,而是点了点头,又转身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刘小七赶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忘川城的方向赶。 那边,是他和惠王殿下的生路。 忘川城内,依旧是一片拥挤,无数流民挤在一处,看着从街上呼啸而过的皇家侍卫,眼中都带着复杂的神色。 他们一直都在街上,饥寒交迫。 今日清晨时,他们分明看到大量马车出城去了,马车上装着的都是朝廷运送皇粮的袋子,满满当当的。 开始的时候,这些流民以为朝廷的救济终于下来了,他们也终于不会饿死了。 可一直等待的施舍始终未曾降下,那些马车出了城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而车上的粮食,也不翼而飞了。 某种情绪开始在众多流民心中蔓延,有些人暗中盯着呼啸而过的皇家侍卫,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皇子,心中的敬畏正一点点散去。 刘小七和赵峥似乎和流民一样进入了忘川城,没有百姓欢迎,更没有嘘寒问暖,有的只是充斥街道左右的大量流民。 这些流民眼中都带着木讷和呆滞的目光,看的赵峥心中发紧。 他能理解这种彷徨和无助的感觉,数日前他被北狄俘虏时,也有这样的心情。 赵峥心中触动,也想帮助这些流民,可他现在自身都是泥菩萨,怕是什么都帮不了了。 街上流民投来的目光让赵峥心底发烫,他索性不再坐着,而是趴在了马车上,就这么蒙着头往前赶。 马车最终停在了赵昰的临时府邸前。 赵峥没看到赵昰迎接他,等着他和刘小七的,只有一个寻常的侍卫。 那侍卫引着赵峥二人进入院落,七拐八拐,最终在偏院的一间房前停下。 推开房门之后,那侍卫对赵峥道。 “二殿下说,王爷您多日以来受苦了,就先在这好生安歇。” “等殿下办完朝廷的差事,就和王爷一同回宁州。” 那侍卫脸上带着淡笑,但赵峥却在他眼中看到了鄙夷。 这种神色他只在乾国人眼中看到过,至于北狄人,都是带着明显的嫌弃目光,从不会冲他假笑。 赵峥没说什么,直接迈步进了房间。 这房间简陋的像是个仓库,连寻常下人住的都不如。 刘小七有些忍不住了,他面露怒色,正要转头质问那侍卫,却听赵峥道。 “劳烦阁下,我已两天水米未进了,能不能送些饭食来。” “还有火盆和木炭,夜里要用的被子。” 赵峥的语气很轻,根本听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那侍卫愣了一下,赶忙恭敬道:“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这就给您去办。” 说完,侍卫快步离去,刘小七愤愤的关上房门,转头朝赵峥道。 “殿下为何对他如此客气?您可是当今惠王,那是陛下亲自册封的!” “按祖宗家法,整个惠州都是您的!” 刘小七当真有些愤怒了,觉得二皇子做的太过火了。 虽说惠王是北狄的俘虏,但他无论如何也是乾国的亲王,是陛下的亲儿子,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待遇。 赵峥此时看了刘小七一眼,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小七,你不是也劝我,等回来之后,一定要伏低做小吗?” “再说二哥这样也没什么,他虽心中不愿,但还是把我换回来了。” 刘小七闻言一怔,有些不大相信这是王爷说出来的话。 他下意识上前几步,直接跪在赵峥面前,抬头轻声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奴婢看您这几天就不大对劲,您心里要是有事,一定要和奴婢说啊,您别自己憋着。” 刘小七说的情真意切,赵峥又是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也看开了一些事。” “我身为皇子,却成了北狄的阶下囚,之后只要父皇见了我,就会想到这次战败来。” “此次就算回了宁州,恐怕也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了。” 听到这话,刘小七砰砰的磕了两个头,颤声道:“王爷您别这么说。” “只要您不嫌弃奴婢,能让奴婢跟着您,就是对奴婢最大的恩典了,奴婢没求过荣华富贵,奴婢只想跟着您。” 赵峥闻言,轻叹口气,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 “小七,现在咱们只是脱离了北狄人的掌控而已。” “若想真的逃出生天,怕还有几关要过。” 刘小七有些发懵,不明所以。 “之前我说过,二哥不会让我回去的。” 第259章 暴乱 嘭!嘭!哗啦! 府邸前院,主厅。 赵昰抽出手中长刀,将正厅中摆放的精美瓷器砸了个稀烂,随后又猛的踢出几脚,将陈列器物的木架也完全踹碎。 发泄了一通之后,赵昰的呼吸有些沉重,他狠狠的将长刀扔到一旁,而后闷闷的坐在座位上。 屋内已被他砸的一片狼藉了,可外面的奴仆却没一人敢进来收拾的,各个都微微垂首,大气都不敢喘。 赵昰自生下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自小金枝玉叶,养尊处优,到哪别人不是跪着听话,除了乾皇之外,谁都不敢和他大声说话。 活到现在,也就只有大皇子赵景曾稳压他一头。 可赵景当年跟随乾皇北伐受伤,落下了残疾之后,就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样子,完全退居二线了。 那之后的乾国朝廷,包括乾皇在内,都对赵昰期望极高,他的威望一时也达到了顶峰。 可后来,陶陂办事不力,直接影响了他在朝中的地位,他甚至因此遭受乾皇的打压。 后面乾皇又捧起一个三皇子赵峥和他分庭抗礼! 知道赵峥被俘虏的时候,赵昰高兴的两天都没睡着觉。 他期盼北狄人直接把赵峥砍了,这样他就完全没有竞争对手了。 可现在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没按照他想的发展。 赵峥非但没死,反而是他亲手救回来的。 这是乾皇的命令,赵昰心中虽然恶心,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那些北狄人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乾国皇子是什么身份吗?! 该死的北狄人!该死的赵峥! 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自己死了! 赵峥恨的暗暗咬牙,咬的咯咯作响。 但气归气,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心中的这些愤懑就只能忍着,绝对不能对北狄人发。 说话硬是说话硬,那表明的是乾国的立场,可真要因为他个人的言论导致两国战事再起,那罪责他也担待不起。 在座位上坐了半晌,赵昰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稍微压制住。 此时,房门轻响,一个声音传来。 “殿下。” “说!” “惠王殿下已经住下了,他想要饭食和火盆,还有过夜的行李,殿下您看……” 听到这话,赵昰双目微微眯了眯,随后道:“给他!” “是。” 那人走后,赵昰不懈一笑,自语道:“老三,你最好一直做个缩头乌龟,我还能多留你几天。” “若你张牙舞爪的,我可就要用非常手段了。” 浅夜时分似乎更冷了。 天上不知从哪飘过来一大片云,黑压压的,裹挟着凌冽的寒风,一个劲儿的往人衣服的缝隙里钻。 那风冷的像是刀子,吹在皮肤上刀割一样疼。 汤琳紧了紧内衬的领子,顶着寒风上了城头,四下随便看了看,又赶忙下来了。 这是他留在忘川城的最后一天。 朝廷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让他卸任惠州守备一职,回宁州述职。 按照原本的安排,等回宁州之后,他就不会再被外派,会留在宁州任闲职,逍遥一生。 故此,即便天气阴冷,汤琳的心情也还是不错的,对下面的兵丁也都有了笑脸。 汤琳刚下了城墙,进入城下的班房正准备烤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汤琳微微皱眉,依稀能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喊什么,但因风太大了,没有听清。 这是最后一班岗了,只要北狄人别连夜攻城,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汤琳惬意的靠在椅子上,拿出早就温好的酒水,才刚喝了一口,班房的房门忽然被人粗暴的撞开。 凌冽的寒风呼啸灌入,吹走了汤琳身上所有的暖意,他立刻怒火中烧,直接开口骂道:“年他娘……”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汤琳却愣住了。 只见门口正靠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士卒,那士卒胸前插着一柄斑驳的柴刀,面上一片惨白。 “将...将军......” “怎么了!” 汤琳赶忙起身上前查看,可他士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一命呜呼了。 此时汤琳脑中嗡的一下,他下意识的看向外面,此时外面已乱成了一团。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正疯狂的涌向城内守军,他们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冷一样,好像那些守城的兵丁都是他们的仇人。 他们用石头,用柴刀,用拳头甚至牙齿疯狂的进攻守军,即便一个个的被砍倒,也依旧前赴后继。 方才的空气一片宁静,此时狂风倒卷,无数声音和着寒风灌入汤琳的耳中。 “杀!杀!” “你们他妈不让老子活,那就都别活了!” “杀了守军!杀了鸟皇子!杀!” “抢粮!抢粮!” “娘!呜呜呜...” 哀嚎声,哭喊声,喊杀声无数声音混合一处,配着远处朦胧的场面,将汤琳震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显而易见的是,城内的流民暴.乱了,他们开始疯狂的进攻守军。 有些流民杀掉守军之后,开始手忙脚乱的脱失身上的盔甲,而后手忙脚乱的往自己身上套。 寒风凛冽,温度更低了,一场大雪似乎马上就要降下。 汤琳下意识的起身,正准备关上房门躲起来,几个流民从远处疯狂的冲上来,其中一个一脚踹开了班房的房门,竟将汤琳踹了一个跟头。 他慌乱的抬头,却看到了几双野兽一般泛着红光的眼睛。 他慌忙的起身,便要去身后抽刀,可却觉后心一凉,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汤琳的身子缓缓软倒,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到那几个流民冲到了桌子前,如野兽一般分食桌上的酒菜,恨不能把盘子都吃了。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了,鲜血从他口中咳出,汤琳不甘的睁着双眼,紧紧的咬着牙。 他想活,想活着回宁州去,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可现在,那个大人物曾经许诺给他的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狂风暴雪中,一场笼罩整个忘川城的暴乱,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开始了。 第260章 忠仆护主 赵昰是在侍女的肚皮上知道这件事的,得知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立刻下令,而是把正在办的事办完了。 办完之后,赵昰才对护军统领下了命,命令他接管忘川城守卫,所有作乱的流民,一个不留。 忘川城守军并不多,只有从前线退下来的不足三千人,算上赵昰带来的户军,充其量也不足四千人。 可忘川城内流民的数量,却是两万以上。 这两万还不是总数,其中还有被裹挟的原忘川城百姓,总数加起来,数字绝对超出预期。 但赵昰只说一个不留,那就是......作乱的人全都杀掉的意思。 那统领闻言没有说话,直接领命而去,带走了赵昰的一部分护卫。 赵昰赤着身子坐在屋中的太师椅上,大概思量的一下,随即双目微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 “殿下,咱们,咱们逃吧!” 赵峥所在的房间和外面的长街仅有一墙之隔,此时外面已是杀声一片,赵峥和刘小七都听得真切。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种场景却让两人都十分熟悉。 之前在边城,在奉池城他们都曾听过同样的声音。 那是生命消逝的声响。 赵峥的双手有些细微的颤抖,可他心中却并不怎么惧怕。 有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在心中盘旋,让他在杂乱的思绪中找到了一条清晰的路。 赵峥看向一旁的刘小七,对方明显被吓到了,面色有些发白,嘴唇都在颤抖。 刘小七是怕死的,尤其是在已逃出生天,马上就要见到曙光的时候,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怕死。 赵峥此时轻声道:“不能从正门走,想办法翻墙。” “现在就走,快些。” 赵峥一把将身上的蟒袍脱去,随即从床上抓了一件寻常的粗布衣物,胡乱的套在身上,带着刘小七便要推门出去。 可就在此时,门却在外面被推开了。 赵峥一愣,他看着几个冲进屋来的侍卫,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几个侍卫都面无表情,此时纷纷拔出长刀,眼中都带着丝丝冷意。 赵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无数杂乱的情绪在心中吹过。 他正想要用什么办法脱身,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子从他身后窜了出去,瞬间撞倒了两个侍卫。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个侍卫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撞倒。 此时刘小七死死的缠着一个人的脖颈,两只脚拼命的攀着另一人,口中急促的喊道:“殿下快走!殿下快走!!” 他的呼喊声嘶力竭,此时头上青筋暴起,已然用了全部力气。 刘小七生的瘦弱,可此时爆发出的力量却十分惊人,几个被扑倒的侍卫一时竟无法起身。 赵峥猛的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想去帮刘小七,可听到刘小七的话之后,狠狠的咬了咬牙,直接迈步窜了出去。 身后,刘小七还在撕心裂肺的喊着。 “殿下快跑!千万别被抓到!快跑!” “快跑啊!” 汹涌的情绪在赵峥心中翻涌,很快涌上他的眼眶,化作阵阵洪流,随后夺眶而出。 他从来没跑的那么快过。 两人高的院墙在他脚下如履平地,他几步越过墙壁,快速钻入流民队伍之中,往忘川城城门冲去。 所有的思绪此时都消失了,无数画面在赵峥眼前破碎,最终定格在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上。 “殿下跑啊!快跑!快跑啊!!” “跑!” “跑!!” 赵峥不知自己脸上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冰冰凉凉的,眼中还有无数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 他跟在无数流民身后,无视了那些和守军拼命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忘川城外。 一切都乱了,有些流民抢夺了马匹,骑上之后往北方冲去,有些则四散跑开。 但更多的流民却留在了城内,他们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进攻守军的同时,还不忘抢夺食物,烧杀抢掠。 赵峥在慌乱中爬上了一匹马,那匹马好像受惊了,疯狂的冲出城外,没入茫茫的暗夜之中。 赵峥死死的抓着马匹的缰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拼了命的攥着。 大雪最终落下了,在黎明时分,落在了归于平静的忘川城内。 一夜之间,忘川城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一片狼藉。 赵昰出奇的愤怒了,他此时正攥着长鞭,疯狂的朝面前一个被捆住的人抽去。 那个人被绑在木桩上,身上满是血淋淋的伤痕,已是奄奄一息了。 刘小七没死,那些侍卫不敢杀他。 惠王赵峥趁乱跑了,二皇子的计谋肯定会败露,他们一定要找个理由交差。 刘小七,就是这个理由。 但他们回去的时候,面对的却是另外几个侍卫的屠刀。 一番恶战下来,赵峥逃离,刘小七被擒,而那几个受了赵昰命令去杀赵峥的侍卫,一个都没活。 啪!啪! 刘小七已经昏死过去,可赵昰的动作却依旧没停,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狠辣,下手一下比一下重。 又抽了几下,赵昰才停下手中动作,将鞭子扔在一旁地上,狠狠的道。 “给他疗伤,人不能死了!” “如果死了,你们都给他陪葬!” 身旁几个被强行抓来的忘川城郎中唯唯诺诺的答应着,赵昰一甩衣袖,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忘川城的街道上,四处都能看到百姓的尸体。 流民暴乱是因为饥饿,因为看不到活着的方向,又因赵昰把大量的粮草给了北狄却不给他们,心中愤懑忽然暴起。 可他们毕竟只是流民,根本不是乾国正规军的对手。 乾国的军队,面对北狄骑兵的时候或许柔弱,可面对自家百姓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大量暴乱的流民被砍杀,那些跪地投降的也没能幸免,基本全都被杀了。 忘川城的城门被流民推开,有很多人逃入了茫茫的雪原中。 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注定的死亡。 赵昰根本没看街道上的流民一眼,而是翻身上马,在约定好的时间,出城去和北狄人谈判了。 第261章 活着 皑皑白雪间,两队骑兵自忘川城东门窜出,没入茫茫的雪原之中,寻着地上的踪迹快速向前。 忘川城正门,勒都思和赵昰的谈判如常进行,双方都对昨夜发生的事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及。 这一次,赵昰没再没事找事,更没讨价还价,他按照乾皇的嘱咐说出了赔偿的价码,并表明这是乾国的底线了。 如果北狄不接受,那战争就只能继续,直至一方灭亡。 没人知道赵昰和勒都思是怎么说的,双方的护卫都距离较远,只知在大约半刻之后,双方同时调转马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定。 当天傍晚,忘川城便城门大开,之前运入城池之中的大量物资被再次运出,一车车的运往北狄人的营帐中。 随同一起运过去的,还有诸多乾国工匠。 这些人本是匠户,是皇家财产。 乾国人应是不喜欢奴隶这个词,故此发明了很多其他的替代词汇,匠户就是其中一种。 其他的诸如乐户,工户,猎户等,都是世代一体,生死都被皇家掌控。 说白了,他们就是乾国皇室的奴隶,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忘川城方向,北狄和乾国的战事似乎终于平定了,但任谁都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之后的时日,北狄会愈发强大,早晚有一日,北狄战马的铁蹄还会踏上乾国的领土,将死亡带到更远的地方。 奉池城被毁了,是那种从根本上的完全焚毁。 呼厨炎带队离开的时候,原本固若金汤的奉池城就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城内连一条活着的狗都没有。 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奉池城还给了乾国,但赵昰并未安排人去接收。 一座被完全焚毁的堡垒已没有任何作用,这城池废墟之后要怎么处理,还要乾皇拿主意。 边城成了北狄人的领土,意味着横跨北方的高耸城墙完全失去了作用。 这道历时甚久,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的城墙终究没有挡住北狄人。 乾皇最该筑的不是这座高耸的城墙,而是该在乾人心中铸造坚城。 只是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谈判结束的第三天,呼厨炎带队回到了边城,那时边城正在举行一场空前的狂欢,为庆祝胜利,也为缅怀战死的袍泽。 呼厨炎也参与了狂欢,他在宴席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嘶吼,放声高歌。 只是到了后面,泪水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至此再也没忍住。 呼厨炎放声大哭,鲜于青哥,勒都思,甚至伤势渐好,才刚刚能下地的丘古都双目通红,满眼热泪。 这次的征战,北狄大获全胜,可代价太沉重了。 北狄三大部族,甚至包括王族拓拔族在内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无数北狄儿郎战死沙场,再也回不去草原了。 悲凉的气氛感染了很多人,大王子阿勒坛和二王子不花也被气氛感染,气血翻涌。 这一次,他们两人作为拓拔族的支援部队,参与了三次对乾国主力部队的围剿。 这是他们第一次带队参与针对乾国的战争。 真正的两国交战,比他们率队驱逐和收复小部落的战斗要复杂和残酷的多。 二人麾下的得力干将都有损失,带出来的儿郎也折损极多。 真正打了几场仗之后,两人才知道许满仓当初率领两万人拿下奉池城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其中经历的风险,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阿勒坛和不花的心态都和开始有了变化,只是二人变化的方向却不太一样。 漫长的征战终于结束了,幸存的北狄将士可以返回草原,回到他们阔别已久的家园。 只是和之前的凯旋比起来,这一次,却没多少北狄将士发自肺腑的高兴。 ...... 赵峥不知自己在马背上趴了多久,他始终都闭着眼,任凭胯下的马匹奋力疾驰,带着他远离忘川城。 直至过了很久,马匹已精疲力竭,直接摔倒在茫茫雪原上,赵峥被甩了出去,起身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绝对恶劣且陌生的环境中。 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世界都被朦胧的雪雾笼罩,只能在极远的地方,看到一片朦胧的山影。 那边可能是连阴山。 赵峥如此想着,吃力的爬起来,伸手揉了揉刺痛的膝盖。 之前精神紧绷还不觉的,现在忽然松弛下来,他便感觉全身阵阵刺骨的疼,寒风也更加凌冽了。 赵峥下意识的收紧了身上的衣物,而后茫然的看向远处,眼中透出一抹恐慌。 但这情绪在出现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赵峥狠狠的咬了咬牙,伸手用力的捶了捶自己的双腿,微微低下头,顶着寒风朝远处的山脉走去。 忘川流民暴乱,他却被赵昰的侍卫袭击,这证明他原本的想法是没错的,赵昰不可能让他回去。 之前碍于人多眼杂,赵昰还不会直接动手,现在已经撕破脸了,他绝对会想方设法的斩草除根。 此时赵峥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徒步返回宁州,而后设法进入皇城,再进入皇宫,只要能见到乾皇,他就能活下来。 但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赵昰在朝中经营多年,必定耳目众多,赵峥不过孤身一人,平安返回皇城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那剩下的方向,就只有惠州的行宫了。 母亲范臻就在行宫,她现在一定在担心自己吧。 这思绪快速划过赵峥的脑海,随即又被他扔在一旁。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就算母亲真的担心他,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但有一点赵峥可以肯定,现在去惠州行宫肯定要比返回宁州安全的多。 行宫在惠州境内,但却靠近连阴山,本就是乾皇避暑纳凉之地,山路崎岖又守备森严,往那个方向去,活下来的机会是最大的。 赵峥向前的脚步愈发坚定起来,他要活着。 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赵峥死死的压着,他脑中不断的想着刘小七最后和他嘶吼的话。 “跑!快跑!”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这个忠心的奴婢,也要活着。 活着,之后夺走一切! 第262章 死得其所 行刑的日子眨眼就到了。 陶陂被两条锁链拴的死死的,而后被粗暴的拽出了牢房。 他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整个人都木木的,甚至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 从得知家眷全部殒命的那一刻开始,陶陂的心就死了,若不是天牢的守卫看的紧,他怕早就一头撞死了。 被关押的这十天,陶陂一直在想妻子的音容笑貌,有时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只记得自己一步步的往前走,一点点的往上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天牢中了。 陶陂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他能从无数平民中脱颖而出,成为没有世家背景的大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可他的命运,却没有多少人羡慕。 沉重的铁链传来哗啦啦的声响,陶陂被扔进了囚车,缓缓朝刑场的方向驶去。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刚下过雪,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味道,似乎有几分发霉。 陶陂愣愣的看着天际,目光游离,他回想了自己的一生,此时才幡然悔悟。 原来他一步步的向上走,感觉很多事都是自己的决定,现在看来,那都是被人设计好的路。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妄想成为执棋者,还为了此事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回想,当真是可笑。 可笑且可怜。 一枚有了自己野心的棋子,终究会被放弃掉,这就是他陶陂的命运。 长街上有很多百姓围观,囚车行进的路途上,无数百姓对陶陂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怒不可遏,似乎想冲上来撕碎了他。 陶陂的目光始终十分平静,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天空,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陶陂的部下几乎都判了斩刑,王冲、张宁都和他在同一天问斩,两人的囚车就在陶陂前面。 此时,王冲恶狠狠的瞪着陶陂,而张宁似乎早就放弃了,脸上带着和陶陂如出一辙的神情。 囚车很快到了刑场,一众犯人都被粗暴的扯了下来,被几个壮汉押着跪在斩刑台边上。 陶陂安静的跪在雪中,看着斩刑台上那带着斑驳血迹的木台,心中却泛起几分希冀的光。 快了,婉淑,我很快就要见到你了。 我不认得找你的路,你会来接我吗...... 陶陂心底喃喃自语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陶陂!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他妈个畜生,你为了自己升官,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 王冲被粗暴的拽起,两个侍卫死死的拉着他,正将他往斩刑台上拖。 陶陂木讷的抬头,看到王冲暴躁的面色,心中有些发颤。 “陶陂!就算到了那边,老子也跟你没完!跟你没完!” 王冲厉声怒吼着,几乎声嘶力竭。 他眼看便要被拖上去了,陶陂面色微微动了动,张开嘴,几乎用尽全力的喊道。 “我对不住你!等到了那边,我再给你赔不是!” “王冲兄弟,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此话一出,王冲忽的愣了,只在愣住的这瞬间,他便被粗暴的拉上了斩刑台。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陶陂,在看到陶陂眼含热泪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王冲被按在了行刑台上,他不再挣扎,只是定定的看着远处,心中暗道:大将军...来生,老子还做你的兵。 噗! 极致冰寒的感觉传入脑海,王冲脑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片鲜红之上,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下一个!” 斩刑台上,监斩的官员不耐烦的开口,王冲身首分离的尸身被胡乱的踢到一边。 押着张宁的两个人立刻将他拖起来,用力的往斩刑台上拉。 张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了,他转头看向陶陂,什么都没说,只是咧嘴一笑。 陶陂愣了,他紧紧的咬着牙,而后重重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宁也被按在了行刑台上,那上面还有王冲未凉透的鲜血。 袍泽的头颅就在一侧,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死不瞑目。 张宁放声大笑着,陶陂下意识想起身,他想送兄弟最后一程。 可就在此时,他眼前忽的一黑,整个头颅似乎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哈哈......” 噗! 张宁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欢呼声,那是观刑的百姓激动的呐喊。 “给我拿开!轮到我了!给我拿开!” 陶陂奋力的挣扎着,却被身后两人死死按倒,根本动弹不得。 随后,一个阴柔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瞬间汗毛直立。 “大将军,上面的意思是,你罪大恶极,死后身首异处,您这头颅是要被挂起来的,不能摔坏了。” 这个声音陶陂听过无数遍,怎么都忘不掉。 这声音,分明就是薄新蕴,分明就是薄新蕴! “薄...” 陶陂下意识要开口,忽然感觉脖颈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直接软倒在地,完全失了意识。 “下一个!” 监斩官的声音再次传来,陶陂却已被人拖离了原地,先前押着他的那两个侍卫此时正奋力的控制着另外一人,用力的往斩刑台上拖。 “将军陶陂,验明正身,斩立决,斩!” 监斩官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殷红的令牌高高抛起,和森寒的鬼头刀同时落下。 噗! 此次行刑,共斩首前线罪将一十三人,随军参赞一十五人,自大将军陶陂在内,各个验明正身,以身伏法。 行刑很快结束了,围观的百姓蜂拥向前,从怀中取出干粮布头,拼命的去沾地面上的血迹。 那是治疗百病的良药,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家中没有病入膏肓的人,受斩人的血也能辟邪。 行刑台几乎被鲜血浸染了,台前大量的兵丁正维持着秩序,有兵丁从冲过来的百姓手中接过铜钱,而后放入一人。 行刑台上的尸首很快和冰雪融为了一体。 这些在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活时奋勇杀敌,死后浴血治病。 死得其所。 第263章 悲喜交加 朦胧之间,眼前闪过一丝光亮。 陶陂缓缓伸手去抓,他似乎在那道光中看到了妻子的笑脸。 啪! 一个冰冷的手臂将他的手掌拍开,陶陂微微睁开双眼,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钻入耳中。 “大将军,这点伤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吧?” 听到这话,陶陂猛的惊醒,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薄新蕴。 这个如鬼魂一般的人正坐在他身前,脸上还带着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此时正看着他。 空间似乎有些晃动,陶陂此时才意识到,他正躺在一辆马车上,不知去往何处。 “主子不想你死,所以我施计救了你,现在已经出了皇城。” 薄新蕴的声音再次传来,陶陂缓缓起身,晃了晃有些肿胀的头颅。 他现在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陶陂这个人已经死了,以后您不能用这个名字,是在下帮您选一个,还是您自己选?” 陶陂抬头,正对上薄新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切的事都太离奇了。 他明明已被押送刑场且验明正身,马上就要被斩了,可薄新蕴却忽然出现,又把自己弄出来了? 为什么?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主子就在前面等你,之后见了,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薄新蕴淡淡的笑了笑,将目光挪向窗外,不再言语。 陶陂缓缓直起身,也同时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很晚了,马车行驶在一片荒野中,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车轮压着积雪的声音。 宁州皇城附近天气较暖,不会有那么厚的雪,但皇城往东便要一路上山,山上的积雪就会和边境一样厚。 车辆这是......正往连阴山去。 陶陂的嘴唇又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心中既没有死而复生的喜悦,也没有求死不能的遗憾,只有宁谧的等待。 他这枚棋子还有用,所以有人不想让他死,即便他自己想死也死不掉。 马车前行的声音不断传来,薄新蕴已经睡过去了,他似乎根本就不怕陶陂会对他如何。 陶陂一直都没怎么动过,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无边的暗夜,感觉那片沉溺的黑暗,就是他的未来。 天色缓缓亮起,直至日上三竿的时候,薄新蕴才缓缓醒来。 他只是朝外面随便看了一眼,便开口道:“快到了。” 马车此时已离开了旷野,进入一片竹林中。 陶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宁州隐仙林,悲空寺附近。 此处是皇家园林,悲空寺也是皇家寺院,只是当今陛下并不礼佛,故此皇室成员也很少来。 隐仙林距离皇城二百多里,陶陂由此推断,他昏迷了不止半天。 又行进了大概一个时辰,马车在山脚的一处凉亭外停下。 薄新蕴撩开车帘跳了下去,随即朝陶陂道:“大将军,先下来吧。” 陶陂没有犹豫,也起身下车,而后左右看了看。 这凉亭修在竹山的半山腰,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空气中带着几分清冷,脚下是一条湿滑的石板路,一直通向山顶。 “后面的路大将军自己走吧。” 薄新蕴又道:“我就在这等你,如果明日之前还等不到你,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陶陂有些诧异,但他也只是看了薄新蕴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迈步往山上走。 上山的过程中,他的确想直接跳下悬崖,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 可泛起的好奇心又不断的促使他放弃这个念头,直至他爬上了山顶,看到了一座典雅的庭院。 那庭院好似立于山雨中的一叶扁舟,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这,给人一种清新且奇怪的感觉。 此时,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他看到陶陂之后轻轻一笑,默默的朝他招手。 陶陂缓步上前,跟着那年轻人进了院落,而后被带入一个房间中。 这一路上,那年轻人什么都没说,陶陂也什么都没问。 进入房间,陶陂看到了放在床上整整齐齐的一身衣物,也看到了桌上的饭食。 只是奇怪的是,桌上的餐具是四套。 他正在想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轻轻传来。 “夫君。” 陶陂猛的转头,之后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他下意识的上前,伸出双臂,将面前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直至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体温,他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婉淑......婉淑!” 陶陂声音颤抖的叫着妻子的名字,双臂再次用力,似乎想将对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夫君......” 婉淑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她搂着陶陂的腰,靠在他的怀里,身子也细微的抖动着。 “爹爹!” “爹爹!” 两个清脆的声音同时传来,陶陂立刻擦了一下眼睛,正看到两个半大孩子迎面而来。 就这一瞬间,之前种种境遇在心底铸就的坚冰完全融化了,化成无数的雪水,充盈了他的眼眶。 “爹爹,你怎么了?” “爹爹,你去哪了?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们?” 两个孩子抱着陶陂的大腿,陶陂微微躬身,将两个孩子全都抱起,而后又搂住妻子。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此时却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切。 世道拿走了他的一切,现在又失而复得,悲喜交加的感觉在陶陂心底快速绽放,很快蓄满了他的心房。 吃饭的时候,陶陂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儿一个劲儿的笑。 此时此刻,他心甘情愿的做一枚棋子,哪怕后面的大人物想让他直接去死,他也心甘情愿了。 “大人对我们很好。”婉淑低声对陶陂说道:“我就见过他一次。” “他和我说过,这是救我们唯一的办法,朝廷里有人想害我爹,也有人想害你。” “夫君,爹已经被人害死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的。” “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就没法活了。” 陶陂安静的听着,抓住妻子的手,轻轻点头。 第264章 陶陂的新生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 陶陂转头看去,只见方才引他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正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口。 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那一刻,陶陂什么都知道了。 他握了握妻子有些发凉的手,轻声道:“娘子,帮我更衣吧。” 陆婉淑本是大家闺秀,生于书香门第,心情大起大落之后,对当前情形也看的真切。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起身开始帮陶陂更衣。 这过程中,那年轻人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门口,动都未动一下,好似一尊泥封的雕塑。 片刻之后,陶陂换上了一身清爽的青布长衫,配上他略带苍白的脸色,竟透出几分书生气来。 这身装扮遮住了他身上的戾气和杀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平和了许多。 “你和孩子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陶陂轻轻的握了握妻子的手,陆婉淑安静的点头,乖巧的像是一只兔子。 离开房间的时候,陶陂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将士正从侧院出去,忽的怅然一笑。 背后的大人物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也做出了选择,那后面的事,就能顺理成章了吧。 这处院落远比陶陂想象的大,他跟着年轻人一路向前,连续跨过了四进的院落,才在一处凉亭前停下。 此时,一个身穿雪白大氅的人正背对他们坐着,看着身材十分魁梧。 到了这,那年轻人便停下了,他先朝凉亭中的人行了一礼,而后又朝陶陂点点头,直接转头下去了。 院中只有陶陂和那人,左右一个侍卫都没有。 空气有些冷,凉亭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水滴不断的滑落而下,沁入红褐色的土壤中。 陶陂一直低着头,看着不断融化的积雪,心中安静的可怕。 此时此刻,所有的荣辱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活下去。 带着妻儿一起活下去,哪怕做一个永远都见不得光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凉亭上的积雪几乎都化完了,亭中的人才长叹口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当年北伐之后,每年的冬天,我的腿就止不住的疼。” “之后我索性在这修了一处庭院,每年冬天都过来住一段,你可知是为什么?” 那人只说了这两句话,陶陂心中便一阵翻涌,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陶陂并未说话,他的头低的更深了,很多杂乱的思绪在心底盘旋,之后被他快速扯掉。 “我腿上的伤越厉害,对我的好处就越大。” 赵景此时转过头来,面色平静的看向陶陂,轻声开口道:“对我而言是如此,对你,陶陂,也是一样的。” 陶陂不懂大皇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微微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之前的路走错了,也跟错了人。” 赵景拉了拉身上的大氅,那巨大的皮毛大氅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挟其中,唯独那条受伤的右腿露在外面。 “你我这次见面,是给彼此一个机会,你助我,我自也会助你。” 陶陂的内心有些抽动,他下意识抬头看了赵景一眼,正对上赵景那双古井无波的脸。 他瘸了一条腿,多年不曾习武,却不带一个侍卫便见陶陂,这足以表明他对陶陂的信任。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怕陶陂会如何。 匆匆看过一眼之后,陶陂赶忙低头,也不知为何,和赵景对视让他心中紧张,额头都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来。 “你既能在这,便说明你已经选好了。” 赵景继续轻声开口道:“一会你便带着妻儿离开,我已给你安排好了去处,到了地方,发挥你的特长便可。” “若有朝一日你我还能见面,我希望不会是这种场景。” 言罢,赵景挥了挥手,不再开口。 陶陂根本没看到赵景挥手,却也知道对方让他离开了。 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要问,可陶陂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深深的躬身,对赵景行礼,之后便直接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一次会面,三言两语,便决定了无数人的性命,也决定了更多人的未来。 从见到大皇子的那一刻,陶陂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皇子赵景之所以费尽心思将他弄他身边来,无非是想让他训练兵马,操持军务。 一个注定无法成为帝王的皇子要兵马做什么?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对于这点,陶陂并不排斥,相反的,他心中还泛起阵阵期待,原本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恨意,此时又开始掀起涟漪了。 乾皇不仁,他在前线浴血奋战,战败斩首便是,为何要对他的家眷动手? 堂堂帝王,就算要对他的太傅岳丈动手,也应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他偏偏用那种下三滥的计策灭人满门,哪有半分帝王之相! 乾国有这样的君主,灭亡是早晚的事。 倘若大皇子能成为未来的帝王,事情应会很不一样吧。 陶陂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他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象全部丢掉,最终只留下了一个。 向乾皇复仇!复仇! 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他都不再想了,他只想让乾皇死,让这个昏庸的帝王死! 这个想法在之前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而现在,他却有了明确的目标。 站在房舍门口,陶陂长长的出了口气,而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陆婉淑此时正抱着两个孩子发愣,看到陶陂出现在门口,眼眶瞬间就红了。 直至此刻她才完全放下心来,知道两个孩子的命保住了。 “娘子。” 陶陂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朝陆婉淑轻声道。 “我们走吧,换一个地方,过清心寡欲的日子。” 半山凉亭,薄新蕴百无聊赖的坐着,看着远处无边的雪白,不知再想些什么。 直至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才精神一震,缓缓起身。 在看到陶陂带着妻儿快步下来之后,薄新蕴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随即跳下台阶,对车夫道。 “走吧,出发。” 第265章 王子的心里住着一个人 “让陶陂过去,那边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赵景依旧坐在凉亭中,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人,此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色长袍中,只露出一双散着精芒的眼睛。 “殿下放心,夫人已经知道消息了,也理解殿下的做法。” “还有殿下,方才接到飞鸽传书,二殿下已和北狄人达成了一致,谈判结束了,此时正往回赶。” “嗯。” 赵景闻言点头,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转头皱眉看向那人,沉声问道:“老三呢?” “惠王殿下……”那人抽搐片刻,随即低声道:“忘川城内发生民乱,惠王殿下被乱民裹挟,已不见踪影了。” “呵!我还真是小看老二了!” 赵景眼中忽的爆出一阵精芒,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化作一片祥和。 “他居然敢对老三动手,这是想好怎么应付父皇了?” “二殿下返回时曾给陛下上了一道折子,惠王殿下的消息就是从这折子上得到的。” 黑衣人微微低头:“二殿下的说辞无非几种,或卖惨,或认错,但绝不会和陛下对着来。” 赵景并未继续问此事,而是话锋一转,问道:“老三的尸首可见到了?” “没有。”黑衣人回道:“忘川城民乱,大量流民抢夺财物粮草逃往北方,城内作乱流民悉数被斩。” “已仔细查验过了,没有三殿下的踪迹。” 赵景闻言略作思考,随即轻叹口气道:“即便没死,老二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宁州的。” “这件事我们帮不上忙,其他的事继续做吧。” “是。” ...... “往那边去,堵住它!” 茫茫草原上,数匹战马正围猎一群野马。 跑在最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骑士,两匹战马一黑一红,好似两枚交织的利剑,不断在野马群中穿梭。 “阿伊腾格里!小心些!” 许满仓骑在黑龙身上,眼看着阿伊腾格里策马去围堵马群,心中有些焦急。 他夹紧马腹,黑龙化作一道利剑窜了出去,直奔马群的马王。 许满仓手中抓着套马的绳索,待黑龙接近马王的时候直接抛出绳索,那绳套在空中化出一条完美的弧度,套在了野马王的脖颈之上。 “停!” 许满仓一咬牙,手上猛的用力,黑龙四蹄同时蹬地,在积雪上钩出四道深深的沟壑。 野马王被许满仓拉的失去重心,直接摔在地上,许满仓立刻跳下马背,拎着绳套上前,直接骑在了马王身上。 马王很快被制服了,任凭许满仓骑在背上,不再反抗,只是不停的打着响鼻。 “哈只儿,你比之前更厉害了!” 阿伊腾格里骑着红云从远处过来,脸上都是兴奋的笑意。 到了近前,阿伊腾格里直接跳下马背,上前抚摸刚刚驯服的马王,眼中满是兴奋。 “你也太不小心了。” 许满仓有些不高兴,他翻身下马,朝阿伊腾格里道:“你刚才那样很危险!” “如果被野马撞到了怎么办?” 阿伊腾格里闻言没说话,只是笑盈盈的看着许满仓,才看了一眼,许满仓便感觉面颊微红,直接转过头去。 “我的王子,你心疼我了?” 阿伊腾格里笑盈盈的说着,许满仓却看向天际,心里痒痒的,嘴上却说:“没有。” “还说没有,哈只儿你的脸都红了。” “那是风吹的!” “哈哈哈......草原上最勇武的勇士,居然不敢承认担心自己的妻子。” 阿伊腾格里抓住哈只儿的手,开心的笑着,像是一个得了礼物的小女孩。 许满仓转头看向她,看的心中火热,可嘴上还不承认,沉声开口道:“我就是被风吹的。” “哈哈,王子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被北风一吹就出来,那个人叫害羞。” 阿伊腾格里抓着许满仓手在原地跳着转圈,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许满仓也笑了,笑的格外开心。 阿伊腾格里总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无论压在他心里的是什么,只要看到阿伊腾格里的笑脸,那些不好的事就都消失了。 “殿下,马群被控制住了,我数了一下,这次抓了三十四匹,有十几匹可以直接当做战马。” 吉而思策马从身后过来,笑着对许满仓道:“外出探查的兄弟回来说,三十里外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马群,他们正准备去抓呢。” “咱们出来这些天,已经抓了快一百匹马了。” “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许满仓笑着点了点头,他顺势抱起阿伊腾格里,将她放在了红云的背上,而后问道:“玩够了吗?” “跟你出来总也不够的。” 阿伊腾格里眯着眼笑:“不过也该回去了。” “咱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嘎吉尔,她背地里要说咱们没良心的。” “哈哈哈......” 阿伊腾格里的话把许满仓和吉而思都逗笑了,谁都能听出这是玩笑话。 自从所有部族合并之后,许满仓除了参与定制了部族的大规矩之外,其他的事就不怎么管了,大小事宜基本都是嘎吉尔负责的。 开始的时候,阿伊腾格里还会出出主意,可后面就开始开小差。 她心里始终都惦记嘎吉尔当初说的马群,故此在夜里给许满仓吹枕头风,两人第二天就偷偷跑出来了。 还是嘎吉尔发现之后让吉而思带人出来追,这才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见到了二人。 嘎吉尔给许满仓传话,说他们夫妻俩在部族也不做事,既然要出去,那就在外面玩够了再回去,省的给她添乱。 嘎吉尔虽不是哈只儿部的头人,但管的事却比许满仓这个大头人多的多,在部族也很受尊敬。 许满仓翻上了黑龙的背,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集结马群的族人,沉声道:“回去吧。” “远处的斥候应该也快回来了,北方草场上部族的事,早晚都要解决。” “好。” 阿伊腾格里兴奋的点着头,同时拍了一下红云的脊背。 红云如一道利剑一般窜了出去,空气中传来阿伊腾格里兴奋的声音。 “哈之儿,看我们谁先到部族!” “真无聊。”许满仓朝吉而思无奈的笑了笑,吉而思刚要说话,便听许满仓喊道。 “驾!” 第266章 兰河西岸 草原的天气比乾国冷的多。 乾国不过是下了几场小雪,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完全融化了,靠近南方的一些地方,田地里还能看到青青的麦苗。 可在北方草原,皑皑白雪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风吹过雪面,大片大片的浮雪便被卷动,呼啸着朝远方而去。 这样的天气是会冻死人的。 在草原上,几乎所有部族都会在冬天损失人口和牲畜,就算拓拔族也不例外。 可今年的冬天,哈只儿部却并未发生这样的事。 不光人口和牲畜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连部族的奴隶都有安身之所,不必每日直面寒风。 这都是许满仓的意思,他告诫嘎吉尔要善待奴隶,也曾和下面的头人说过。 这道命令被完美的贯彻下来,虽说哈只儿部的族人还是会对奴隶呼来唤去,把他们当牲畜和工具一样使唤。 但这些奴隶却能获得固定的食物和遮风挡雨的住所,这在整个草原也是独一份了。 达日阿赤用自己的办法在奴隶中挑选可用的人,组建了一支数百人的奴隶军队。 在许满仓带阿伊腾格里外出的这几天,他一直在操练这些人,教他们怎么骑马射箭,也教他们怎么在草原上生存。 达日阿赤自然没这么好心,这也是许满仓的意思,他开始的时候是不愿意的。 不过许满仓的一句话说动了达日阿赤,征战的时候,这些奴隶战死总好过自己的族人战死,奴隶的命又不值钱。 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回来的时候,达日阿赤正在用鞭子抽一个犯错的奴隶兵。 那个奴隶练习骑射的时候失手射伤了一头羊,如果在其他部族,这个奴隶肯定会被拴在马后面拖死的。 “达日阿赤!” 许满仓远远的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殿下。” 见许满仓回来了,达日阿赤朝他咧嘴一笑,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长鞭抽的那奴隶身形一颤,却死死的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差不多了。” 许满仓到了近前,伸手夺下达日阿赤手中的长鞭,沉声道:“你要把他打死了。” 达日阿赤闻言,狠狠的瞪了那奴隶一眼,随后对许满仓道:“殿下对他们太仁慈了,不狠狠管教管教,他们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说着,达日阿赤又上前踹了那奴隶一脚,骂道:“狗东西,这里是草原,不是你们乾国了!” “可以了。” 许满仓拍了拍达日阿赤的肩,随即示意一旁的族人把那奴隶解下来。 “你去大帐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如您所愿。” 达日阿赤朝许满仓咧嘴一笑,转头走了。 许满仓这才看向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奴隶,上前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满仓说的是乾国话,那人能听得懂,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咬着牙。 “看你也是条汉子,本不应受这样的屈辱。” 许满仓微微动容,轻声道:“不过这就是战争的代价,如果战胜的是乾国,他们也会这样对北地人。” “战争对所有人,从来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你不应该恨北狄人,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把你心中的恨放在有用的地方吧,如果命都没了,所有的恨都没有用处。” 许满仓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见那人还没动静,便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刚刚转身,却听到了那奴隶微弱的声音。 “杨大力。” “嗯?” 许满仓回头,正对上对方带着不甘之色的眸子:“我说,我叫杨大力,奉池守军,什长。” “我记住了。” 许满仓点头,没再去看这人,大步离开了。 王子大帐,哈只儿部的高层,除嘎吉尔之外都到了。 嘎吉尔正在处理族内的事,这次会议并不涉及族内的事宜,她来不来都没什么。 “殿下。” 见许满仓进来,吉而思几人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阿伊腾格里上前帮许满仓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朝他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草原有草原的传统,草原的女人地位虽高,但不该女人管的事,她们都从不插手。 “斥候回来了吧?那边是什么情况?” 许满仓直接坐在主位,拿起桌上的奶茶碗,一边喝一边问。 之前刚来草原的时候,许满仓还有些不适应奶茶的味道,可现在却有些离不开了。 “两队斥候探查,北面草场的确被一个部落占领了。” 达日阿赤沉声道:“看他们的穿着和传统,不像是我们草原人,更像是从西边迁徙过来的。” “这个部族大概有四千多人,能作战的人应该有七八百,剩下的多是老弱。” “不过这个部族很富庶,所有的毡房都是厚毛皮扎的,牲畜圈里全是牛羊。” 说着,达日阿赤搓了搓手,兴奋的道:“殿下,您让我带一千儿郎过去,我保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您弄回来。”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碗,轻声道:“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杀戮和掠夺不是我的原本目的。” “杀了他们,无法让我们的部族壮大。” 达日阿赤闻言诧异,上次他就有些不赞成许满仓的想法,此刻又要开口,一旁的阿郎却提前问道;“殿下,他们明显是兰河西边迁徙过来的异族,我们根本不可能收拢他们。” “如果吸纳他们进入部族,他们反叛了怎么办?” 许满仓抿嘴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一旁的吉而思问道:“吉而思大哥,你在这边游牧的时候,听说过兰河西岸的事吗?” 吉而思闻言想了想,立刻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开口道:“我知道一些,但也不是太清楚。” “兰河西面据说有三个王国,滋兰、霍中、阿兰世,其中滋兰国和我们关系最密切,剩下的两国距离较远,对我们很有敌意。” “我听说他们不全都是游牧部落,也有和乾国那样建城的。” “我们的领地和滋兰、阿兰世接壤,只是不知那个部族属于哪一方。” 第267章 跟着殿下 滋兰国和北狄的关系许满仓是清楚的,北狄王的第三个大妃就是滋兰国的公主,两国有联姻之好。 但另外两个国家的名字,许满仓还是第一次听。 兰河像是一道天堑,将北方的草原划成两半,东部几乎已被拓跋凌统一,而西边依旧分崩离析。 “天气逐渐转冷了。” 吉而思见许满仓没说话,又开口补充道:“过些日子兰河便会冰封,天堑也就消失了。” “那些想迁徙到东岸的部族,也基本都会在这时候过来。” 吉而思的确见多识广,部族中也只有他知道这些事,听的达日阿赤和阿郎都有些发晕。 “兰河那么宽,他们就这么凭空走过来?” 达日阿赤眨眼问道:“就不怕河面忽然裂开吗?” “自然是有掉进冰窟窿淹死的。”吉而思再次解释道:“不过深冬时兰河会被完全冰封,即便上千人在上面走,也不会掉下去。” “指挥使横跨兰河至少需要一天时间,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 吉而思说这些,是在告诉许满仓,如果要对那些异族动手,必须在兰河冰封之前开始。 不然让他们逃回西岸,可能会给部族带来更大的战争。 但他也没料到,许满仓压根就没打算征战,他打算先和对方谈谈。 “达日阿赤,你让斥候给那边的头人送一封信,看看他们有没有归顺的意思。” 许满仓看向达日阿赤,轻声道:“还有,集结你麾下的所有人,带上刚刚组建的奴隶兵,两天之后和我一同出征,往北。” 听到这话,达日阿赤眼中满是精芒,他兴奋的搓了搓手,开口道:“殿下,灭掉这部族的事不用您出手,我就能办妥了。” “只需一千骑兵……” “我没说过要对他们动手。” 许满仓看向达日阿赤,沉声开口道:“你也要告诫麾下的儿郎,不能抢夺他们的财富,否则军法处置。” 达日阿赤闻言语塞,这件事许满仓已经说了几次了,但他还是不大相信。 哈只儿殿下可是名震草原的勇士,死在他手下的乾国人数不胜数,更是立下巨大的战功。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懦弱的人呢。 许满仓知道达日阿赤想不通,也知道其他人都想不通,他也不想再解释了,而是伸手捏了捏鼻梁,道:“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了,我的命令一定要传达到。” 说着,他又看向达日阿赤,强调道:“任何人都不能违抗我的军令,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从认识许满仓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威严。 达日阿赤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阿郎踩了一脚脚面,顿时什么都不说了。 从许满仓的大帐出来之后,达日阿赤并未第一时间去传达命令,而是带着阿郎拽住了吉而思,将他拉到一个角落,低声问道。 “吉而思大哥,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边儿的异族那么富庶,殿下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抢?” 吉而思闻言,抿嘴笑了笑,他先伸手捏了捏达日阿赤粗壮的胳膊,而后才反问道:“达日阿赤,你觉得如果是在战场上,或者是在那达会上,你会是殿下的对手吗?” “我肯定不行啊。” 达日阿赤很有自知之明:“别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就是那达会我也赶不上殿下。” “当初殿下可是一人击败了十四个部族的强者,才见到王上的。” “你知道自己打不过殿下,那你觉得自己比殿下聪明吗?” 吉而思这种用问题回答问题的方式让达日阿赤有些发蒙,他想了半天才明白吉而思是什么意思,撇了撇嘴道:“我感觉殿下的做法有些像乾国人,还弄什么礼兵那一套。” “那叫先礼后兵。” 吉而思在达日阿赤的头上拍了一下,笑道:“听殿下的就好,这是殿下的部族。” “而且,抢夺来的东西早晚都会用完的,如果草原上再也没有了异族,你又要去抢谁呢?” “抢乾国人啊!乾国人多富。” “如果以后没有乾国了呢?”吉而思看着达日阿赤,问了一个他怎么都不明白的问题:“如果乾国都成了草原的一部分,你又要去抢谁?” 说完这话,吉而思便转头走了,留下达日阿赤和阿郎站在风雪中,大眼瞪小眼。 “阿郎,你听懂是什么意思了没有?” 阿郎摇头,感觉吉而思说的很深奥。 达日阿赤伸手挠了挠头,道:“感觉他说的有道理,可又不知道哪有道理。” “反正我听殿下的。”阿郎道:“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跟着殿下,怎么都亏不了。” …… 傍晚的时候,阿伊腾格里给许满仓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但她却没陪许满仓用餐,而是去找嘎吉尔了。 许满仓似乎在等什么人,此时正一个人坐在圆桌前,安静的喝着奶茶。 很快,房间的幕布被掀开了,巴特尔魁梧的身型显露出来,他先朝许满仓鞠了一躬,而后轻声道:“殿下,您找的人到了。” “嗯。” 许满仓点了点头,巴特尔转头出去了,这才露出站在后面的冯士。 冯士的身形似乎更佝偻了,他本身年岁便已不小了,来到草原之后,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冯士表现的比之前还要谦卑,他朝许满仓恭敬的行礼之后,这才躬身进来,却也没直接坐下,而是站在一旁。 见冯士这个样子,许满仓有些哭笑不得,轻声道:“冯大夫不必如此,这里又没外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 冯士轻轻笑了笑,他先转头拉下身后的幕帘,随后才走到许满仓身旁,又低声道:“公子,部族现在有很多奴隶,他们都盯着我呢。” 一听这话,许满仓顿时一怔,但很快就想明了其中的问题。 冯士在部族里是受到了优待的,他有自己独立的毡房,还有专门的人侍奉。 关键是冯士一张苍老的乾国人面孔,这不得不让其他乾国奴隶怀疑。 “您想收服他们,我的就比较重要了。” 第268章 对异族的计划 冯士还是没坐下,而是站在许满仓身侧,继续道:“他们都在猜测我和公子的关系,有些事是能让他们看见的,有些则不能。” “所以,你现在在扮演什么?” 许满仓笑着问道:“忠心的老奴?” 冯士也笑了,摇头道:“不,是公子您专用的医者。” “您离开的这几天,我也给其他几个头人看了身子,也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方,想必他们用过之后,我这个名声就能传开了。” “嘎吉尔帮你做的?” 许满仓问:“不然达日阿赤那种脾气,怎会相信你。” “自然有嘎吉尔头人帮忙。” 冯士抿了抿嘴,许满仓笑着伸手,拉着他坐下,又道:“冯大夫,辛苦你了。” “如果没有你在,有些事我真不知该怎么做。” 冯士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想做的事很多,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如果还有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帮助许满仓快速壮大部族的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乱局。 许满仓对范臻不是太了解,但冯士跟随范臻多年,太了解这位夫人的手段了。 此番北狄和乾国相互征战,北狄大获全胜,平衡已被打破,这并不符合范臻的预期。 后面她一定会出手的,而且会来的十分迅猛。 只是这些话,冯士不能和许满仓说,这只会增加许满仓的负担。 “这次找冯大夫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许满仓给冯士倒了一杯奶茶。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有琢磨不定之事,许满仓就想和冯士聊一聊,每次聊过之后,他都能找到全新的方向。 冯士此人不光有一身卓绝的医术,在权谋方面也比许满仓强上不少,有很多值得他学的。 “公子是想问部族发展的事吧。” 冯士扶了扶眼前的奶茶碗,而后轻声道:“您是想向西发展,跨过兰河吗?” 一下被说中了心事,许满仓有些发愣,他并未否认,而是开口问道:“可行吗?” “不太清楚。” 冯士实话实说道:“公子现在获取的情报太少,也不知兰河以西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决定还太早了些。” 说完,冯士略微想了一下,而后笑道:“所以公子才下了那样的军令,是想从北方那些异族口中知道一些西边的事?” “对。” 许满仓点头:“兰河是天堑,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冒着风险离开家园的。” “而且他们应该知道王父已统一了这边的草原,他们就算冒死闯过了兰河,也还有可能面对拓拔族的屠刀。”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来了,这不值得深思吗?” “公子的想法越来越深了。” 冯士轻轻笑着,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放下之后道:“您这样想是没错的,他们肯定是碰到了过不去的坎,所以不得不走。” “刺探情报是可以的,公子也可以尝试将他们收拢到部族来,给他们部族成员的身份,但有一点,公子一定要想清楚。” “什么?” “人心。” 冯士看着许满仓的眼睛,沉声道:“团结一致的人心最为重要,胜过一切。” “公子应该也清楚,现在部族上下都在讨论这件事,所有人都在看着您,他们都想知道您会怎么对付那些异族。” “北狄人尊崇勇者,公子如果率队踏平那些异族,且身先士卒表现勇武,自然能让部族空前团结,也能驱散他们心中的阴霾。” “可如果公子的做法太过怀柔,会在部族中起到相反效果的。” 说着,冯士伸手,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敲,道:“公子,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那些还没到手的东西,始终都漂在天上。” “你说话越来越像北狄人了。” 听到这句话,许满仓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冯士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可许满仓还是想试试。 正如他之前自己说的那样,他根本就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征战。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迫不得已的,如果可以选,他绝不会选择杀戮。 但冯士的想法也不得不考虑,部族强大需要人口,但内部的团结同样十分重要,一万个乌合之众也比不上一千名齐心协力的士兵,这点许满仓比其他人更清楚。 “你的话我会记住的,先吃东西吧。” 许满仓伸手,在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上给冯士撕下一大块肉,放在了他面前的碗里。 “今天刚宰的羊,冯大夫尝尝。” …… 夜里,寝帐。 许满仓抱着大汗淋漓的阿伊腾格里,两个人都有些气喘。 阿伊腾格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润,此时趴在许满仓的胸膛上,用青葱一样的手指抚摸他胸口的伤疤。 “哈只儿。” “嗯?” “你不想绿珠她们吗?”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着许满仓,轻声道:“我能看出来,她们都很想你。” 许满仓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脑中却浮现出绿珠几人的身影。 从天外天出来时,若不是绿珠几人精心照料,他也活不到今日。 “我知道她们很久之前就是你的侍女了,如果你想要她们,我不会在意的。” 阿伊腾格里再次轻声开口,许满仓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后天就要出征了。” 许满仓轻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的帮帮嘎吉尔,部族有很多琐事,她一个人要累坏的。” 见许满仓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阿伊腾格里也不再问,而是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嗯了一声。 “阿伊腾格里,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许满仓忽然发问,阿伊腾格里缓缓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之前我下的军令,错了吗?” 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十分认真的道:“部族里的人,好像都有怨言。”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直接起身,骑在了许满仓身上,捧着他的脸,郑重其事的道。 “哈只儿,你才是部族的头人!” “你记得,你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没有人能在你面前说不!” 第269章 对异族的计划1 许满仓看着阿伊腾格里的眸子,他在妻子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坚定,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坚定。 阿伊腾格里的内心很单纯,她说的话就是认定的道理,也是过往的经验。 许满仓点了点头,伸手搂住妻子,没再说话。 阿伊腾格里反手搂住许满仓的脖颈,轻声道:“哈只儿,你哪里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好了。” “你不用照顾所有人的心,你是王子,是要带领所有族人繁衍壮大的头人,你不需要他们理解你,只需要他们听令就行了。” “哈只儿,你永远都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的。” 阿伊腾格里的话说进了许满仓心里,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阿伊腾格里的呼吸有些沉重,殷红的唇贴在许满仓耳边,轻声问道。 “你还有劲儿吗?” 一团火焰在许满仓心底炸开,他直接翻身,将阿伊腾格里压在身下,换来阿伊腾格里清脆的笑声。 …… 第二天清晨,队伍集结完毕了。 斥候已在昨晚出发,预计两天的时间就能将信件送到。 达日阿赤这次集结了三千人的队伍,其中包括四百个奴隶兵。 经过几天的训练,这些奴隶虽还没有真正士兵的样子,但也有几分神韵了。 他们心中都清楚,如果想在北狄活下去,那就必须要有军功,有了军功,才能真正成为部族的一员。 这是哈只儿部的规矩,是达日阿赤带来的。 当然,这也是很多北狄部落的规矩,只是那些部族很少吸纳乾国奴隶罢了。 仇恨没有那么容易消弭,但在生存面前,这些情绪都已不再重要。 许满仓给了他们机会,但同时也在防着这些人反叛,故此出征的时候,他带上了巴特尔和冥,两人一人率领两百护卫,跟在王子的大纛后面。 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一同送队伍上了路,临行的时候,她们站在山坡上高声歌唱。 悠扬的歌声传入所有将士耳中,那是北狄人数代传下来的歌谣,期盼征战的将士能平安归来。 队伍很快离开了驻地,进入茫茫的雪原中。 只走了不久,许满仓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了。 巴特人和冥似乎在暗暗较劲,两人指挥着侍卫几乎将许满仓周围护了个水泄不通,连吉而思等人想见他,都要通报才行。 这让许满仓有些不悦,直到他亲自下了命令,两人的部署才略微松了些。 队伍由十几个斥候打头,他们知道前往北方草场的路。 说是有路,但在许满仓看来,眼前只有一座连着一座的低矮雪山,哪里都是一个样,只前行了半天时间,他就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许满仓是领过兵的,且在军中混迹了很久尚且容易在雪原上迷路,更何况从未来过草原的乾国人。 可草原熟练的猎手却能通过远处雪原的不同起伏找到确切的方向,几乎从来都不会错。 在这一点上,许满仓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战马驰骋,寒风凛冽,队伍在茫茫的雪原上行进了一日,傍晚在一处山坡之下扎营。 等到黎明的时候,之前去送信的斥候回来了,带来了那个部落头人的消息。 此时许满仓才知道,占据北面草原的部族叫达克部,他们的头人叫达克嘎通,这个部族的确不是草原上的部落。 达克嘎通愿意和许满仓谈谈,但却没有直接投降的意思。 听那斥候回报,达克部的驻地防御的很好,他在驻地内看到了很多孔武有力的战士,他们好像做好了战斗准备。 斥候退下之后,许满仓立刻召集所有头人过来开会,达日阿赤进入帐篷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这些人不能信!” 达日阿赤的嗓门很大,震的许满仓耳膜都生疼,可见他是真的有点急了。 “殿下,您绝对不能一个人去赴约,这明显就是陷阱!” 几人才刚刚坐下,达日阿赤的话就已经说完了,而且看他那样子是根本就没商量的余地,他绝不会让许满仓去涉险。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没回答达日阿赤,而是看向一旁的吉而思,问道:“吉而思大哥,你怎么看?”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直接对您动手的。” 吉而思想了一下,开口道:“他们知道您是草原的王子,如果对您动手,就相当于对王庭宣战,他们无法承担宣战的后果。” “所以我想......” “不可能!” 吉而思的话还没说完,达日阿赤又开口道:“殿下,绝对不能相信他们!” “兰河马上就要冰封了,他们如果真的对您下了手,等兰河冰封之后逃回西边去,我们又要怎么办?” “殿下,您是部族的头人,您绝对不能......” “行了,闭嘴!” 许满仓略带愤怒的声音传来,达日阿赤立刻闭上了嘴,被许满仓瞪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许满仓看着达日阿赤道:“你如果觉得不行,那这个头人就由你来做。” “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那就听我的命令!” 达日阿赤想争辩几句,但看到许满仓眸中泛起的冷意,还是将心底的话全都压下去了。 许满仓知道达日阿赤是真的担心他,但对方的态度却是许满仓不能接受的。 见他不再说话,许满仓才开口道:“会面的地点就在他们部族外面,对方的确有直接对我动手的可能。” “阿郎,达日阿赤。” “在!” 两人同时起身开口。 “你二人各带一千骑兵,明日当着他们的面绕到他们部族后面去,只围困不进攻,若见到狼烟升起,那就直接冲击他们的营地。” “如您所愿。” “吉而思大哥。” “在。” 吉而思也起身,许满仓眯了眯眼睛,道:“你带二百人留在远处,设置狼烟,若见我率队向回杀,就点燃狼烟。” “如您所愿。” 命令传达完,许满仓这才起身,朝众人道:“明日我会带人赴约。” “如果他们有心归附,那我们就平心静气的谈。” “如果他们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把他们直接踏平!” 第270章 达克族的传统 翌日,天明。 笼罩草原数日的阴霾在这一天草草散去,太阳挂在遥远的天边,散出几乎感觉不到的温度。 许满仓率领队伍出现在达克部之外的一座山头上,远远的向下看去,达克部的驻地更像是一座并不坚固的城镇,的确和北狄的部族有很大不同。 天气晴朗,视野也比之前开阔了些,许满仓能清晰的看到达克部建议的围墙大门打开,一队纵马的骑兵正迎面而来。 “动吧。” 许满仓低声下令,达日阿赤和阿郎立刻领命而去,两人分别带了一千骑兵,就这么挡着达克部骑兵的面,直接绕到了他们部落后面,做出了进攻的架势。 队伍后方,吉而思也早就准备好了狼烟,只等许满仓的信号,随时可以点燃。 许满仓身边只有四百护卫,其实按他的意思,他是打算只身前来的。 但巴特尔和冥都拼死反对,许满仓没办法,只能带了这么多护卫。 此刻,巴特尔和冥的战马一左一右的簇拥着许满仓,两人同时看向远处,看着那队不断接近的异族骑兵。 当着对方的面调动兵马,许满仓原以为对方会改变策略,选择不再谈判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证明达克部的头人达克嘎通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也就没必要和他们说这么多了。 现在看到他们迎面而来,说明这个达克嘎通还是有几分胆魄的,他起码能看清当前的形势。 毕竟属于拓跋哈只儿王子的北狄大纛就插在队伍之中,那象征着北狄草原上的王权。 隆隆的马蹄声很快近了,那队骑兵在两百步之外停下,一个骑士纵马上前,又向前走了大约一百步。 这个距离,许满仓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长满胡须的坚毅面孔,这人看起来便饱经风霜,目光平静且沉稳。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达克嘎通了。 “北狄的哈只儿王子殿下。” 那骑士站在远处,朝许满仓这个方向喊道:“我是达克部的头人达克嘎通,您写信过来说要和我谈谈,怎么我现在来了,您却不出现了呢?” 达克嘎通一看就不是北狄草原上的人,在北狄草原上,这么公开和王子说话,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许满仓轻轻动了动,他打算策马上前,可却被巴特尔的身形挡住。 随后便听巴特尔沉声开口道:“王子殿下在此,你如果想谈,应该卸下武器,抛弃坐骑,走路过来表达对王族的敬意。” “但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我不是北狄草原的人。”达克嘎通直言不讳的道:“而且王子已经排兵布阵,似乎要攻打达克部。” “如果战争开始,那我们就是敌人,对付敌人,我没有必要表现的坦诚。” 巴特尔闻言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许满仓止住。 许满仓策马上前,超过了巴特尔和冥的身形,沉声喝道:“我就是哈只儿,是我给你写的信。” “这片草场是我的领地,你的部族在这里繁衍,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达克嘎通,看起来你也没有要投降的意思,是准备好征战了吗?” 许满仓的言语中也满是火药味,几乎没给达克嘎通留什么辩驳的空间。 对面果然沉默了片刻,达克嘎通好似做了什么决定,身后的几个达克部的人想拦,却没拦住。 达克嘎通翻身下了马,可他并未扔掉武器,而是径直朝许满仓的方向走了大概三十步,站定身形之后又大声道:“哈只儿王子殿下,我们是外来的异族,暂时占用这片草场,只是想生存。” “我们也没有对北狄王庭不敬的意思,如果让您有了误会,我可以道歉。” 达克嘎通放低了姿态,这让许满仓觉得很有意思。 对方既不撕破脸,也不直接投降,说明对方有所图且有所顾虑,那就有的聊了。 “草场是王父赐给我的领地,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能随意使用。” 许满仓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朝不远处的达克嘎通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 “要么放弃反抗,并入哈只儿部,我会收拢你的士兵,但也会让你们使用这片草场。” “要么你现在回去,我们直接开战,我会率领麾下的儿郎,直接荡平你们。” 达克嘎通的面色明显变了变,他没想到许满仓会这么强势,根本不给他分辩的空间。 仔细想了一下,达克嘎通沉声道:“哈只儿王子,我们都是背弃了故乡的人,你收拢我们加入部族,就不怕出乱子吗?” “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许满仓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笑过之后,许满仓用马鞭指了指地面,又沉声道:“达克嘎通,这里是北狄,我是北狄的拓跋哈只儿,是王族的王子。” “只要王庭的大纛还插在北方草原上一天,我就不怕任何人反叛。” 达克嘎通愣住了,他没想到许满仓会这么回答。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达克嘎通目光扫过那些跟随他一同出来的族人,随即咬了咬牙,转头对许满仓道。 “哈只儿王子,我们不想和您征战,但若想让我们归顺,也要按照我们的传统来。” “哦?你们的传统?” 许满仓的兴趣更浓了,开口问道:“你们的传统是什么?” “想做我们的头人,必须是天底下最勇猛的勇士。” 达克嘎通沉声道:“哈只儿王子,如果你能连续击败达克部最勇武的二十个族人,我们便真心实意的归降。” “如果不能,就请......” “你想违抗王子的命令吗!” 达克嘎通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巴特尔已然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呵斥道。 “在王子的领地上,王子的命令就是一切,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你...” “连续打败你们二十个人?” 巴特尔还要再说,许满仓却将马鞭伸到了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随后便听许满仓道:“这很有意思,我答应了。” 第271章 契约达成 “殿下,这肯定是他们的诡计,您绝对不能答应啊!” 听到许满仓的话,巴特尔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挡在身后。 同时焦急的开口道:“如果他们暗中下黑手,我们怎么保护殿下!” 冥虽没说话,但看过来的目光中也都带着关切。 他和巴特尔都是许满仓的贴身护卫,如果许满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没关系。” 许满仓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随即又看向达克嘎通,问道:“达克嘎通,你们不会暗中使诈,在荣耀的比试中下黑手吧?” 达克嘎通是真的没想到许满仓会答应这个条件,这太匪夷所思了。 原本,达克嘎通是打算先提出一个不太合理的提议,等哈只儿否决之后,他在提出赔偿财产或牲畜的方式补偿这个北狄的王子,从而给自己的部族换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达克部的确不愿加入北狄,这和他们的传统有关。 达克嘎通的部族并非是滋兰国的游牧部落,而是来自阿兰世。 阿兰世和北狄之间不光隔着兰河,还有北方的群山。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北狄草原上的部族和阿兰世的游牧部落之间多有摩擦,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即便最近这几十年,北狄逐渐一统,但在所有阿兰世人眼中都还是一样的。 北狄草原上的人粗蛮且不讲道理,举止粗鲁更像野人,这是阿兰世人普遍对北狄人的印象,达克嘎通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达克部即便全族离开了阿兰世的领土,来到了北方草原,但部族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不愿意加入北狄草原部落的。 他们始终觉得北狄草原上没有勇者,只有依靠蛮力的野人。 达克嘎通没有对许满仓说谎,阿兰世的部落的确有这种传统。 为了避免两族之间的生死拼杀,大部落想要吞并小部落,经常用这种小规模搏斗的方法来做决定,只是达克嘎通故意说多了要应对的数量。 在阿兰世,大部落吞并小部落的时候,只需要连续击败他们五个勇士即可。 所以,在达克嘎通听到许满仓这么问的时候,胸中忽然升起一团怒火来。 这个北狄的王子也太看不起他们了,觉得他们达克部的人都是泥捏的,一碰就碎吗? 什么样的人才敢大言不惭的说能一口气击败自己二十个勇武的族人? 如果达克嘎通是北狄人,那他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只因他是异族,故此根本不知道哈只儿王子的威名,只知道对方是拓拔族的普通王子而已。 “达克人从不说谎!” 达克嘎通高声对许满仓道:“如果哈只儿王子能连续击败我们二十个人,那我们达克部,愿意全员归顺,如有反叛,必遭长生天唾弃!” 长生天是所有北方人的精神图腾,以长生天起誓,被看做是最为郑重的誓言了。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朝一旁的巴特尔和冥道:“你们也听见了,他发誓了。” “去告诉达日阿赤和吉而思,让他们把人撤回来吧,战斗不会有了,今天之后,达克部会是我们的一部分。” 冥和巴特尔都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到许满仓挥手,他们也不能再说话了。 头人的命令就是一切,既然王子决定了,那他们只能服从。 巴特尔此时在想,如果哈只儿王子在比试中被对方杀了,那他也不活了,一定要把达克部屠尽。 而冥却想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达克部的人敢下死手,那他会毫不犹豫的出刀,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许满仓。 两人并未亲自去传达命令,都派遣了自己的属下出去。 许满仓此时看向达克嘎通,笑着问道:“你说的这个比试,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要在什么地方?需要你们的人见证吗?” “现在就可以在这开始!” 达克嘎通用长刀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沉声道:“如果哈只儿王子准许,我们部族的所有长老都要过来观战。” “还有,哈只儿王子,在比试之前,我还需要你的承诺。” 许满仓闻言点头,直接开口道:“如果我在比试中输了,或者不慎被你的人杀了,我麾下的儿郎不会向你们复仇。” 说着,许满仓右手攥拳,指向天际,沉声道:“如有违背,我的灵魂必遭长生天唾弃,不得好死。” 许满仓的誓言明显比达克嘎通还要更重一些,这让达克嘎通都有些发愣。 他又顿了片刻,才沉声开口道:“契约达成。” “哈只儿王子,还请您让我们准备一下。” “想准备多久都可以。”许满仓轻声笑道:“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们。” 达克嘎通转头走了,他大步流星的返回族人面前,翻身上了马,只匆匆说了几句,达克部的那些骑士便怒气冲冲的瞪向许满仓。 许满仓自然不明所以,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他不知道的是,扬言要独自挑战达克部二十个勇士的事在这些阿兰世人眼中无异于鄙视和挑衅。 相当于对他们的荣誉宣战。 达克嘎通很快带着族人回去了,那道简易的大门再次关上,空气又回归寂静。 很快,远处传来隆隆的战马声,许满仓知道,那是达日阿赤和阿郎率领骑兵返回了。 许满仓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不征战杀人就能收拢达克部,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只是要面对对方二十个人,许满仓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殿下!” 达日阿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很快就骑着战马到了近前。 他率领的一千骑兵站在远远的高坡上,并未和他一同过来。 “您为何下令退兵啊?这部族有什么问题吗?” 阿郎跟在达日阿赤身后,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他们俩人都已经准备好弯刀了,没想到会收到撤兵的命令。 “没什么。”许满仓轻笑道:“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而已。” 第272章 下一个 在知道许满仓要一人挑战达克部二十人之后,达日阿赤和阿郎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们不是不听许满仓的命令,可许满仓现在是部族的头人。 一个大头人要以身犯险去做这样的事,任何一个部下都不会同意的。 但许满仓对此事很认真,他说的话也都不是儿戏,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这是他第一次和达克嘎通接触,便感觉达克嘎通这人很不错,沉稳且有底线,不是那种趋利避害的墙头草。 他答应达克嘎通的提议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件事如果能做成,那就是一石三鸟。 不光可以收拢达克部,让他们心服口服,还能顺便扬威,让部族的儿郎都亲眼看到他的手段。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许满仓可以通过这件事树立权威。 如果他能成为最终的胜者,能兵不血刃的收拢达克部,那之后他在下达什么难以理解的命令,也不会有那么多阻力了。 达日阿赤和阿郎见劝说许满仓不成,心中焦急万分。 达日阿赤甚至提出代替许满仓出战,但也被许满仓拒绝了。 见许满仓下定了决心,两人劝说无果,只能去求助吉而思。 吉而思一直都没下来,而是在远处的山坡上远远的看着。 在听到达日阿赤的描述之后,吉而思只是笑了笑,问了一个让达日阿赤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达日阿赤,哈只儿王子,是我们的战神吗?” “啊?” 达日阿赤完全蒙了,吉而思却翻身上了马,快速朝许满仓的方向奔去,口中同时喊道。 “你们还不快点,这样精彩的战斗,这辈子恐怕只能看到这一回了。” 临近正午的时候,达克部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两队骑士涌出大门,跑在最前面的却已不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而是几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这些老者身后才是达克嘎通等人。 达克嘎通换了一身装束,在这森寒的冬日,他竟只穿了一件皮甲背心,一双肌肉盘扎的手臂就这么裸露在外,被阳光照出古铜色的荧光。 不光是达克嘎通,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一样装束的人,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 两队骑士在许满仓身前一百步左右摆开阵势,一百多骑兵摆出了一个半圆,那些只穿兽皮背心的人策马停在半圆之前。 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停在这些人之前,几乎同时抬头看向许满仓。 正中那老者双目微眯,用沙哑的声音沉声道:“北狄的拓跋哈只儿王子,我是达克部的长者,达克阿依。” 说着,那老者朝许满仓微微躬身,许满仓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哈只儿王子,您和我的头人定下了契约,您的部族打算吸纳达克部,并提出了二十人的赌约,是不是?” “对。” 许满仓点头道:“我和达克嘎通都对长生天发了誓,这事情已经不能改了。” “那就如您所愿。” 达克阿依点头,随即又沉声道:“达克嘎通也是您即将要挑战的人,我作为达克部的长者,会暂代部族头人的位置。” “如果您能击败他们二十人,达克部会忠心归附,以长生天为证。” “如果哈只儿王子失败了,也要答应之前谈好的条件。” 说着,达克阿依顿了顿,随后又沉声道:“哈只儿王子,誓言对你有约束吗?” “有。”许满仓沉声道:“站在我身后的,是我部族的所有高层,我的誓言是当着他们的面发的。” “如果我违背了誓言,我的命令也不会再有人听从。” 此话说完,达日阿赤脸上的焦急之色更多了,他想开口,却被一旁的吉而思拉住,只听吉而思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是殿下的誓言之战,你不要插嘴!” “可是吉而思大哥!他们有二十个人,哈只儿王子的性命......” “闭嘴吧!”吉而思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世上总有什么东西要比性命重要!” 达日阿赤不说话了,他咬了咬牙,强行压住了心中的躁动。 这世上有比性命重要的事吗?那是什么? “哈只儿王子,我相信你。” 达克阿依朝许满仓点了点头,道:“长生天为证,让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和另外两个老者策马走到了一旁,露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个达克部的战士。 此时,一个壮汉翻身下马,将腰间佩刀插在马鞍上,向前走了十几步,而后沉声对许满仓道。 “哈只儿王子,拳脚无眼,我不会因为你是王子就留手的。” “那正合我意。” 许满仓也笑着翻身下马,扬手将马鞭扔给了身后的冥,随即单手用力,一把扯下了穿在身上厚厚的皮衣。 坚实的肌肉裸露在外,露出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疤。 许满仓轻轻的拍了拍手,高声笑道:“来!” 那汉子不再言语,随即脚蹬地面,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朝许满仓扑来。 他的脚步很是扎实,一看就是经常锻炼摔跤的。 这种人许满仓之前见过不少,在那达会上也碰到过。 他们对自己的力量都很有信心,但无一例外的都成了许满仓的手下败将。 许满仓摆开架势,正面迎了上去。 只三两步之后,两人便已照面,那人立刻伸手去捏许满仓的脊梁,同时脚步上前,要找许满仓两腿之间的空档。 这是简单的摔跤手段,他不知道许满仓的深浅,打算先用这办法试一试。 可他万万没想到许满仓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 他的手掌伸出去之后,立刻就被许满仓擒住,他当即便要用力抽回,可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是被什么怪物抓住了一样,不光抽不回来,还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下一刻,他只觉天地倒转,整个人腾空而起,而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嘭! 一声闷响,那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了。 透骨的森寒传入脑海,之后一个身影直接按住了他的脖颈,轻声道:“你输了。” 那人那在发懵,许满仓却已起身,看向远处的达克嘎通,开口笑道。 “下一个。” 第273章 一起上吧 空气安静了,所有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除了冥之外,无论哈只儿部的众人还是达克部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许满仓对战的那壮汉少说也有接近两百斤的体重,可许满仓就这么轻易的将他直接提起,而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那动作流畅的就像是甩出了一只鸡一样。 达日阿赤和阿郎都听过许满仓的威名,也都知道他当初在那达会上的表现,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出手。 不说技巧,光是这般力气,就超过草原上九成的人了。 许满仓脸不红心不跳,静静的看着身前那人缓缓起身,而后一脸震惊的转身走了。 那人和达克嘎通几人说了些什么,达克嘎通等人的面色更加凝重起来。 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北狄的王子,才知道哈只儿答应他们的条件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胸有成竹。 吉而思稳稳的骑在战马上,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带着钦佩和艳羡。 巴特尔的目光则更加直接,他眼中的崇拜之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许满仓伸手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再次看向达克嘎通,开口道:“达克嘎通,你们不再出人了吗?”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达克嘎通面色有些难看,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还未出战的十几人,而后皱眉沉声道:“哈只儿王子如果不需要休息,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说着,只见他挥挥手,旁边一个汉子立刻翻身下马,迈步上前。 这人的身形比第一个人稍微矮小一些,但身上的肌肉却更加扎实,此时看向许满仓的目光满是挑衅。 许满仓轻轻的笑了笑,朝那人招了招手,那人立刻脚踏地面,以最快的速度朝许满仓冲来。 这一次,此人不再试探,一上来就打算用摔跤的技巧绊倒许满仓。 可他却被许满仓紧紧的擒住手臂,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任何技巧都用不出来了。 随即,许满仓微微附身,一只手将那人双手手腕攥住,另一只手直接抓住那人的毛皮长裤,就这么生生的将他拎了起来。 嘭! 一声闷响,那人被狠狠的摔在雪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人也是达克部的勇者,按照阿兰世的传统,只有最勇武的人才能获得部族的优待,且坐在勇者的位置上,任何族人都可以向他们提出挑战。 此人已经击败过十几个挑战的族人了,平日里也和其他族人相互切磋,却从未碰到过许满仓这样的对手。 许满仓看起来没有任何技巧,只用蛮力就能将他制的妥妥的。 如果许满仓有杀心,两人接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败。 达克部的人的确没有下黑手的意思,两人被许满仓击败之后全都默默起身,灰溜溜的回去了。 这点上许满仓并未想错,这个来自阿兰世国的达克部对勇者的信仰,要比草原的很多部族更浓。 达克嘎通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了,后面,他又连续派出了七个人挑战许满仓,可却没有一人能近许满仓的身的。 不是他们的实力不行,而是许满仓的战斗能力又有加强。 连续的沙场征战,和那么多人生死搏杀,他战斗能力的增长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许满仓便已连续击败了达克部的九个人,甚至都没用第二招。 所有冲过来的人都是被许满仓抓住双手,而后举起摔下,输的都特别干脆。 达克嘎通本身是想用车轮战的方式消磨许满仓的体力,可到现在为止,许满仓还没休息过一次。 且他连续击败了九个人,也只是有些微微气喘,看样子才刚刚活动开。 达克嘎通看向许满仓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化了。 许满仓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个养尊处优的北狄王子,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这种情绪不光在达克嘎通的心中蔓延,也在其他达克部族人的心中萦绕。 此时,那些准备挑战许满仓的达克部勇士心中都已经开始打鼓了,原本十足的信心被逐渐击穿。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击败北狄王子了。 达日阿赤和阿郎的脸都有些僵直了。 从许满仓开始和对面比试,他俩的嘴就没合上过。 哈只儿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许满仓是草原的勇士,战斗力极强,可现在亲眼见了,他们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许满仓的身形并不高大,和那些彪形大汉比起来甚至有些瘦小。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身子,却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力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都不信。 “呼......” 许满仓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此时感觉身体开始热起来了,他已完全感觉不到左右吹来的寒风,心跳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些。 左右的雪地已一片狼藉,甚至能从砸出的雪坑中看到人形。 许满仓微微抬头,再次看向远处的达克嘎通,沉声道:“达克嘎通,这样太慢了。” “你们剩下的人,一起上吧。” 只这一句话,让远处的达克部众人都有些怒火中烧,觉得这个北狄王子实在是太张狂了。 他们承认哈只儿的实力,承认他的勇武可能超过了他们达克部的所有人。 可要一次性挑战十一个达克部的勇士,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人了? 这话随着寒风传入后面,哈只儿部的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连之前一直反对许满仓出手的达日阿赤都没再开口。 他们对许满仓的信心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似乎只要哈只儿王子做,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别说是十几个人,对面就算是上百人,他们都觉得王子能胜。 “哈只儿王子,我们的契约并不包含这一项。” 达克嘎通微微皱着眉,朝许满仓沉声道:“我一起出手,就破坏了契约的公平性。” “无妨。” 许满仓摆摆手,道:“你们只管一起来。” “如果我败了,会立刻带人离开,这片草场就送给你们。” 第274章 一对十一 许满仓当然是故意挑衅的,他已经摸清了达克部众人的心里,也大概知道了他们的传统。 这些人的行为似乎有些木讷,但他们始终都有自己的坚持,即便被许满仓连续击败,也没人想出阴招。 既然达克部如此看重个人勇武,又如此尊重他们的传统。 那收服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一个他们绝对无法触及的高度。 同时面对十一人,许满仓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这却是确保达克部真心归附的关键。 许满仓的话说的很认真,达克嘎通不再言语了,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三个老者。 达克阿依始终在边上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变过,一直古井无波。 此时见达克嘎通看过来,达克阿依才策马上前几步,站在两队正中,郑重其事的朝许满仓问道:“尊敬的哈只儿王子,您确定要更改契约吗?” “这对您很不公平。”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道:“你们赢得了我的尊重,我也打算给你们尊重。” “这位长者,你应该也能看的出来,如果按照之前的契约,你们剩下的这些勇士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在我看来,这反而对你们不太公平。” 听到这话,达克阿依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一丝神采,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您所愿。” “尊敬的哈只儿王子,无论契约的结果是什么,您都将获得达克部的尊敬,我们愿意与您永世修好。” 说完,不等许满仓回话,达克阿依便调转马头,转头看向达克嘎通等人,沉声道。 “小子们,山外有山,你们今天碰到了草原上真正的勇士,这是你们最宝贵的机会。” “我代表达克部同意哈只儿王子的提议,你们可以一同出击。” “原本契约的结果不变。” 达克阿依当真像一个公正的裁判,说完这些之后直接策马离开了,将宽阔的场地让给剩下的人。 达克嘎通眉头动了动,此时再看向许满仓,目光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哈只儿王子,即便以多对少,我们也不会留手的。” “如果您受了伤......” “我也一样不会留手。” 许满仓笑着打断了达克嘎通的话接着说道:“希望伤了你们之后,你们不要对我生出怨恨。” “对真正的勇者,达克部永远都只有敬意。” 达克嘎通此时微微躬身,朝许满仓恭敬的行礼,身后十个打算一同出击的达克部族人也同时行礼,对许满仓表达敬意。 一礼之后,十一人全部翻身下马,直接大步流星的朝许满仓走来。 许满仓也摆开架势,只是这一次他没等对方先攻击,反而提前窜了出去。 呼! 一拳挥出,拳影撕开了迎面的寒风,直奔达克嘎通的面门捶去。 达克嘎通下意识的躲开,刚要去抓许满仓,可对方却已从眼前消失了。 只一个愣神的功夫,许满仓的拳头便砸在了另外一人的脸上,直将那人砸的口鼻窜血,连续后退。 达克部毕竟人多,眨眼之间便已将许满仓围了起来,众人纷纷动手,拳头如雨点般挥下。 许满仓左右摇晃着身体,尽可能的躲开迎面而来的拳影,随即不断出拳,沉闷的响声也不断传来。 嘭!嘭!嘭! 击中对方的每一拳几乎都能把一个人打的后退数步,而达克部的人打在许满仓身上的拳头却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场面看着很是混乱,达克部的人围着许满仓,也随着许满仓的步伐不断转变着方向。 能看的出来,这些人是有战术的,有人骚扰有人进攻,也有人试图控制住许满仓的身形。 但无论用什么手段,他们都抓不住好像泥鳅一样的许满仓,也根本无法打中他的要害。 这一幕落在达克阿依的眼中,让他缓缓的叹了口气。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勇士。” 达克阿依看向身边的一个老者,感慨道:“如果是正面厮杀,我们的儿郎早已经死了。” “哈只儿王子一直都在留手。” 边上那老者摇头苦笑道:“不然以他的能力,现在已经躺下很多人了。” “兄长,在阿兰山,您见过这样的人吗?” 达克阿依没说话,他看向许满仓的目光逐渐深邃,那个人群中矫健的身影,似乎触动了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混战进行了半刻钟,许满仓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脚,脸上也挂了彩。 反观达克部,十一个对付许满仓的人,此时已有五人倒在地上,已经起不了身了。 剩下的人也几乎各个挂彩,达克嘎通算是最好的,却也被许满仓一拳打中面门,鼻血几乎都冻在脸上了。 “哈只儿王子,已经够了。” 此时,达克阿依高声呐喊,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许满仓喘着粗气,却并未去看达克阿依。 他的目光始终在眼前的几个达克部勇士身上游走,经过几番缠斗,这几人还是很难对付的。 这些人配合的很默契,如果许满仓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只有天生神力的话,恐怕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达克阿依翻身下马,此刻快步上前,另外两个老者也跟在后面。 三人快步到了许满仓身侧,达克阿依沉声道:“尊敬的哈只儿王子,这场争斗您已经胜了。” 听到这话,剩下还站着的达克部勇士都忽然泄了气,随后开始呼呼气喘起来。 此时他们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钦佩和崇敬。 再打下去,他们也会被许满仓击败,已经用了浑身解数也不是哈只儿王子的对手,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许满仓闻言退了一步,远处的众人立刻跑上前,帮他披上皮衣,处理伤口。 达日阿赤咬着牙,站在许满仓身侧,双目圆睁的瞪向达克阿依和达克嘎通,沉声问道:“你们要遵守约定吗?” “告诉你们,我们王子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要是在战场上,你们早就没命了!” 第275章 收服异族 此时此刻,达日阿赤对许满仓的崇敬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甚至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之前太蠢了,居然会质疑哈只儿王子的决定。 哈只儿王子是草原的雄鹰,是最勇猛的勇士,区区几个异族人,怎么可能击败他! 达日阿赤也是经常征战的,也是出了名的勇者。 可他扪心自问,和哈只儿王子比起来,他就像是个刚会骑马的少年。 达克部的这些人都不弱,如果换达日阿赤自己上的话,恐怕连三个都打不过。 可哈只儿王子却击败了二十人,后面还同时面对对方十一人。 这样的战斗力,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许满仓此时并未说话,他看到了身边所有人的目光,看到了巴特尔眼中的崇敬,看到了达日阿赤眼中的激愤,也看到了其他人眼中的热烈。 如此一来,就算达克部不愿意归降,他的目标也达成一半了。 吉而思此时上前,站在许满仓左手边,也看向达克嘎通和达克阿依,沉声道。 “达克部头人,长者。” “哈只儿王子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尊重和肯定。” “你们如果遵守契约,王子之后会带给你们更多的荣誉,也会给你们更富庶的生活。” “现在是你们决定的时候了。” 达克部的人没立刻说话,吉而思以为对方要反悔,故此才说了这句话。 可他的话音刚落,却见眼前所有达克部的人直接单膝跪地,朝许满仓低下头颅,几乎同时开口道。 “我们,愿意归附哈只儿王子,成为王子手中的长鞭!” 达克嘎通和达克阿依喊的声音最大,声音中都带着激动。 许满仓的确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不光尊重了他们的传统,也尊重他们的人格。 对于一个国家的王子而言,达克部提出这种挑战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任何一个王子会答应他们要求的。 可许满仓不光答应了,还是在带着足够兵员,有足够实力荡平整个达克部的前提下答应了。 况且许满仓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和胸怀,也足以让人折服。 “很好。” 看到眼前跪在地上的达克部族人,许满仓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没起多大的波澜。 达克部众人归附只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不过就算对方反悔,许满仓也不会觉得意外。 人心是最难预测的。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乾国,许满仓也绝对不会答应,可在北方,如此做却能避免一场战乱。 “都起来吧。” 许满仓轻声道:“达克嘎通,带我去看看你的部族吧,我还有一些事想问你。” 达克嘎通闻言并未起身,而是再次低头,沉声道:“哈只儿王子,这是您的部族,一切事都如您所愿。” 许满仓哑然一笑,没再说话。 进入达克部的时候,许满仓只带了二十几人,大部队被他留在了外面扎营。 进去的时候,许满仓心中很是坦荡,也根本不怕达克部的人会忽然发难。 这是一种超出正常情况的信任,是建立在对方信仰之上的信任。 如果一个北方部族连自己的信仰都能摒弃的话,也不可能走出这么远。 事实正如许满仓想的那样,他的到来得到了达克部最热烈的迎接。 契约的事早已在部族内部传播开来,这个北狄的王子能击败他们二十个勇士,已经超出达克部族人的认知了。 达克部的营地和北狄部落很不一样。 他们扎着的是一种半永久性的毡房,下面有板节墙壁做基,上面则是厚厚的毡房。 驻地被管理的井井有条,内部甚至还有街道,商铺之类的建筑。 一圈简易的围墙将整个驻地完全包围,驻地前后都有大门,一辆辆空着的车架就停在大门附近,不远处便是拉扯的牲畜圈。 许满仓一行被迎进了最大的一个毡房中,达克嘎通请许满仓坐上首座,并亲自为他斟酒。 许满仓看了看这毡房的布置,虽不及他的王子毡房大,却有一分意料之外的感觉。 坐在其中感觉很是奇异,既像是坐在乾国人的房舍里,又有北狄毡房的感觉。 “王子殿下。” 此时,达克嘎通带着达克部的所有高层再次恭敬下拜,毡房里跪了二十几个人,全都低着头。 “达克部族人三千六百二十七,牲畜四千一百头,所有财富,粮草,族人和房舍,都将成为您的财产。” “请您随意分配。” 听到这话,许满仓面色如常,而坐在他身旁的达日阿赤和阿郎两人却面带自豪之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兵不血刃的拿下一个部族,对面还如此毕恭毕敬的。 二人对许满仓的钦佩已然无以复加了。 “我不会支配达克部的财产。” 许满仓看着达克嘎通,沉声开口道:“你之后还是达克部的头人,只是达克部要归于哈只儿部麾下。” “如果之后有对外的战事或扩张,达克部也要集结人手,供我驱使。” “如您所愿。” 达克嘎通低头沉声道:“达克部既已归降,族内的一切便由王子做主。”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许满仓挥了挥手:“我来找你们,也不是为了掠夺,更不是为了你们部族的财富来的。” “不然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起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 达克嘎通缓缓起身,许满仓先让别人都下去了,大帐中只剩下他的身边人,以及达克嘎通和达克阿依。 两人坐好之后,许满仓直接开口问道:“达克嘎通,你们是北方阿兰世的人,为什么要跋山涉水的来北狄草原?” “即便你们部族十分团结,长途跋涉又横跨兰河,也要冒很大风险吧?” 听到这话,达克嘎通的面色动了动,一抹恨意在他眼中划过。 但他却并未开口,一旁的达克阿依轻声回道。 “尊敬的王子殿下,达克部之所以迁徙,是有不得不离开的苦衷。” “阿兰世出了一个王,他要求所有部族都向他效忠,否则就会被灭族。” “我们不愿向一个懦夫效忠,所以才离开了阿兰山。” 第276章 阿兰世国 达克阿依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矛盾点,就连头脑最不灵活的达日阿赤都听出来了,对方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阿兰世出了一个王,有实力横扫整个阿兰世国,可崇尚武力的达克部眼中,这人却是个懦夫吗? 这根本说不通。 “尊敬的王子殿下。” 许是看出许满仓脸上的不解,达克阿依又补充道:“那个人借助了外人的力量横扫阿兰山,消灭了很多部族。” “阿兰世的传统被他践踏,阿兰山的勇士被他谋害,无数部族在战火中毁灭。” “我们不能跟随这样的人,为了达克部的繁衍,我们只能冒险离开阿兰山,跨过兰河,进入东方草原寻求生存之路。” 达克阿依的话说的很笼统,但许满仓还是知道他的意思了。 阿兰世国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强大的国家,阿兰世内的一个大人物勾结了外部的力量,想覆灭整个阿兰世国的传统,继而拿下整个阿兰世国。 这就相当于乾国的某个大将和北狄串通,直接把屠刀对准乾国,残害家乡的黎民。 这样的人,是被世间所唾弃的。 “你们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快一年了吧。” 许满仓看向达克阿依,话锋一转道:“这一年中,阿兰山没有敌人过来追你们吗?” “没有。” 达克阿依立刻回道:“这里距离阿兰山很远,我们的迁徙一共用了一年,损失了很多族人和牲畜。” “阿兰山正在经历战火,在战乱平息之前,他们是没有心思来管我们的。” 许满仓没说话,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达克嘎通,感觉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他的确有向草原深处扩张的心思,可西北方向正在凝聚一个庞然大物,之前定下的计划也要稍微改一改了。 况且现在才收复了达克部,也没有必要将后面的计划告诉他们。 “长者,以你认为,如果你们的家乡完成了统一,这个新生的王会向南面进攻吗?” 许满仓再次问道:“我是说,进攻我们北狄,或者西岸的滋兰国。” 达克阿依仔细的想了一下,而后回道:“贪婪之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只有死亡可以阻止他们的脚步。” “王子殿下,阿兰山的各个部族都崇尚和平,没有一个部族愿意征战。” “可那个人却不一样……” “好,我知道了。” 许满仓已经获得了想要的情报,轻轻点了点头,又道:“这片草场以后就归你们达克部使用,之后我会命人送来北狄王旗,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哈只儿部的一员了。” “我会为你们提供庇护,但你们也要清楚,在草原上,我也有我的敌人。” 许满仓郑重其事的看着达克阿依和达克嘎通,继续道:“希望危难来临的时候,你们不要退缩。” 听到这话,达克嘎通的面色有些涨红,闷声开口道:“王子殿下可以绝对相信达克部!” “您是我们的头人,您的敌人,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如果有人想取您的性命,那要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许满仓闻言笑了笑,他当然相信达克嘎通说的都是真心话,也相信他们会这么做的,这件事没有分辩的必要。 顿了一下,许满仓又道:“达克部可以保持自己的传统,但这毕竟是北狄草原,草原部族的风俗你们也该清楚一些。” “之后我会派一些人来达克部,告诉你们北狄草原的传统,也告诉你们一些草原上发生的大事。” “达克嘎通,你作为达克部的头人,有些事是必须要知道的。” 达克嘎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达克阿依想留许满仓等人在族中过夜,好像也有给许满仓献上美女的意思,但都被许满仓拒绝了。 联姻虽是草原人巩固地位的有效手段,但许满仓还不是太适应。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种马,更加觉得一个男人想要增加实力,不需要借助女人来完成。 而且他并非在王族中长大,所以对于这些还需要时间适应。 许满仓当天便带着队伍折返了,临行之前,达克阿依恭敬的送上了达克部长者和头人的信物,代表了达克部的绝对效忠。 虽并未征战,但队伍的士气显然比来的时候更足,许满仓麾下的这些北狄儿郎,第一次因为没有掠夺的征战而感到高兴。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得到,看样子好像无功而返,但他们却见证了哈只儿王子的勇武,还兵不血刃的收拢了一个大部族。 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是他们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当然,此次出征会有这样完美的结果,连许满仓自己都没料到。 之前担忧的很多事都没发生,主要还是因为达克部的人很讲信誉且注重荣耀。 他们没有乾国人那种花花肠子,也不会藏着掖着。 队伍在雪原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便已经返回部族的驻地了。 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都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回来,更没料到他们什么都没带回来,而且一个人都没死。 事情的经过不用许满仓去说,返回的战士很快将哈只儿王子的英姿传遍了整个部族。 这件事让上下的族人都很惊讶,尤其是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 两人都是传统的北狄女人,知道所有的部族向外征战,从来都没有不死人的时候。 北狄人扩张实力,向来都是武力碾压,迫使对方屈服,之前还没有一个人像许满仓这样,通过比试就能收拢部族的。 庆祝的宴会意料之中的开起来了,办的比之前还要隆重。 许满仓坐在大帐中,看着外面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族人们,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他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一点一点的让家园壮大,让他的身心都十分满足。 阿伊腾格里一直陪在许满仓身边,她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都带着崇敬和欢喜。 如果不是在宴会上,阿伊腾格里恐怕会直接把许满仓扑倒,继续他们的造娃大业。 不一会儿,嘎吉尔从外面进来,给许满仓带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277章 即将开始 首先,火蚕部的娜仁托娅要来了,带了火蚕部准备的嫁妆,不过礼单并未送来。 按照路途,最多再有十天就会到达。 其次,屠各呼厨炎已经返回了部族,很快要来见他。 听到这两个消息之后,许满仓立刻就知道前线的战事有结果了。 许满仓的心情几乎是瞬间便沉寂下来,随后陷入沉思之中。 北狄和乾国的战事结束了,那就意味着范臻的手段快要来了。 许满仓是范臻安插在北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无论她要用什么手段,许满仓都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之后草原这边的博弈,将会是范臻、拓跋凌以及赫连通宝之间的博弈,但这棋局在其他人看来,却只是王族和赫连部之间的争斗。 可以预见的,事情会变的很复杂,许满仓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将会很重要。 许满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破天荒的主动喝了两碗马奶酒。 宴会的过程中,他什么都没说,但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都知道他有心事。 晚上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褪去衣衫,趴在他的怀里,却没像之前那样直接骑在他身上,而是轻声问道。 “哈只儿,你有什么心事吗?” 许满仓不知该怎么和阿伊腾格里说,他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呼厨炎大哥回来,会给你带来不好的消息吗?” 阿伊腾格里很聪明,即便她没接触过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也大概知道许满仓在担心什么。 “呼厨炎这个时候回来,只会带来好消息。” 许满仓轻声道:“只是这些好消息,不一定对我们有好处。”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伸手,将许满仓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又问道:“哈只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是王上会对你动手,还是其他几个王子要和你争斗?” 以阿伊腾格里的理解,她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她心里也隐隐看出一些,哈只儿担心的其实并不止这些,还有些其他的什么。 只是这些事,她是不可能猜到的。 “不是。” 许满仓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阿伊腾格里的脸,道:“阿伊腾格里,王父对我很好,有时候我觉得有些过于好了。” “你能看出是为什么吗?” 阿伊腾格里想了一下,道:“因为你离开他的时间太久了,他想补偿你。”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许满仓道:“王父想让我做拓拔族和赫连族之间的新桥梁。” “赫连大妃之前做错了事,王父自己的桥梁已经断了。” “他不想让草原陷入战火,所以才让娜仁托娅做我的女人的。” 阿伊腾格里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明白许满仓的意思,也感觉许满仓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这样一来,有些不能当面说的话,就可以通过我的嘴传给赫连部,这样可以避免正面冲突。” “还有,如果赫连部真的想反叛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哈只儿,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阿伊腾格里捧着许满仓的脸,轻声道:“你不应该去想那么多事,应该遵循自己的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火蚕部的娜仁托娅做你的女人,可以让部族发展的更快,也能让你更快的站稳脚跟。” “至于王上想的事,只要他没有命令,你就都不用做。” 说着,阿伊腾格里笑着捏了捏许满仓的脸,道:“我们最该想的是怎么快些发展自己的部族,不要去管其他人的闲事。” “赫连部想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件事整个草原的人都知道,可他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动作,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王上肯定已经把他们治好了。” 阿伊腾格里的心思的确很单纯,但许满仓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自己在这思来想去的分析那些可行性,当真有些过于紧张。 无论即将发生的事是什么,他都要依靠现在的实力应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被阿伊腾格里这么一说,许满仓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伸手搂住阿伊腾格里的腰,在她丰润的腰肢上掐了一把,轻声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懂你的心。” 阿伊腾格里咯咯的笑着,紧紧的搂住了许满仓,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 接下来的三天很是平静。 许满仓把收拢达克部后续的事都交给了嘎吉尔。 嘎吉尔在族中选了几个牢靠的人去了达克部,同时也带去了王族的旗帜。 一个异族要想完全融入哈只儿部是需要时间的,这点许满仓很清楚,嘎吉尔自然也清楚。 第四天的晚上,呼厨炎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一支长长的队伍,少说也有三千多人。 队伍还携带了大量的物资,车驾在雪原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队伍,一眼都看不到头。 许满仓亲自迎接了呼厨炎,两人见面之后相互拥抱,都十分高兴。 许满仓在自己的毡帐中摆下了宴席,只有呼厨炎一人参加。 两人先喝了两碗酒,呼厨炎才开口道。 “前线的战事殿下应该也听说了吧,咱们这次大获全胜,焚毁了奉池城,还从乾国弄回来了大量的物资。” 许满仓闻言微微一怔,开口道:“焚毁奉池城?什么时候的事?” 此时呼厨炎才意识到,原来哈只儿对前线的战事一无所知。 这可能是王上的意思,他不想让哈只儿过多的参与此事,免得惹火上身。 但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王上还特意让他过来,那就是要详细告诉他前线战事的意思。 “是王上下的令。”呼厨炎笑着开口,故意没提许满仓消息闭塞的事。 “我亲自命人烧的,现在的奉池城已是一片废墟了。” 许满仓有些怅然,没想到那么一座巍峨的城池,说没就没了。 奉池城被毁,意味着乾国失去了一座坚固的北方堡垒,之后北狄如果还想进攻乾国,也会少很多阻力。 “王上让乾国人每年都给我们一大笔物资,乾国人也同意了。” 第278章 呼厨炎带回的消息 呼厨炎继续道:“一年四万石粮,还要了大量的铁器、工匠和其他的东西,总之收获极大。”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一直看着呼厨炎。 呼厨炎虽说的眉飞色舞,但他却从对方的眼底之间看到了隐藏起来的悲伤。 呼厨炎把情绪控制的很好,但许满仓也是久经沙场的,他能理解呼厨炎的心情。 说完这些之后,呼厨炎拿起酒碗一口喝干,许满仓这时才开口问道。 “屠各部,损失如何?” 呼厨炎微微一顿,轻轻咬了咬嘴唇,而后抬头看向许满仓,沉声道:“损失很大。” “殿下走了之后,乾国曾组织了好多次反扑,我们的勇士又没怎么守过城,所以......” “我带去的三万儿郎,回来的时候还能骑马的,只有一万三千多了,剩下的人人带伤。” “直接战死的,死在路上的,大几千人。” 呼厨炎眼底的悲伤似乎有些压制不住,他再次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而后一口喝干。 “其他部族也都差不多,这次赫连部的损失是最大的。” “丘古伤了,没办法统领部下,赫连部的人又不甘人后,和乾国的主力正面碰了几次,死了很多人。” “经过这次征战,赫连部已经伤筋动骨了,大头人让我和殿下说,之前担心的事,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许满仓闻言想了想,没立刻发表意见。 他没有勒巴儿那么乐观。 在许满仓看来,赫连部损失越大,他们就越有可能反叛,这样更出乎意料。 叛乱的手段有很多种,正面和王族的部队对抗是最愚蠢的办法,赫连通宝不会那么傻的。 见许满仓不说话,呼厨炎又道:“鲜于部的损失也不小,不过这次回来,他们对赫连部的态度也变了。” “回来的时候,鲜于青哥给王上写信,说想带人加入殿下的部落,被王上在信中训斥了几句,后面就不再提了。” “殿下,经过后面的征战,您在各部儿郎们心中的威望比之前更足了。” 呼厨炎放下酒碗,道:“勒都思虽然也是个合格的将领,但和您比起来却还差得远。” “所有的儿郎都想,如果当初是您指挥战斗,我们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的。” “所以你今天带来的那些物资和奴隶,都是王父给我的?” 许满仓发问,呼厨炎立刻点头,道:“王上特意派鹰使送来了命令,要求分一部分物资给殿下,说这是您应得的。” “这件事没有人有异议,大王子阿勒坛和二王子不花也没说什么。” “他们的部族损失大吗?” “损失也不小。”呼厨炎苦笑道:“两位王子带出来的将士并不多,所以被安排在了侧翼,没有正面冲锋。”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的人也折损了最少三成。” 许满仓对之后的形势大概有了判断,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乾国的王爷呢?乾国人赎回去了吗?” “要说这件事还很有意思。” 听到许满仓这么问,呼厨炎脸上的伤感瞬间消失了,笑容爬上面颊。 “勒都思和乾国的二皇子谈好了价钱,他们用粮草和物资换回了那个王爷。” “可当天晚上,乾国忘川城里的百姓就造反了,我听勒都思说,那一夜乾国杀了很多自己人,还有很多人慌不择路的跑出城,之后都被咱们的人抓住做了奴隶。” “连他们抢夺出来的东西也都归了咱们。” “到了第二天,那个乾国的皇子和勒都思达成了一致,很快就带人走了,物资交接的也很顺利。” “至于那个乾国的王爷,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许满仓是皱着眉头听完这段话的,听过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乾国城池内的百姓会造反?这事一听就有蹊跷。 怕是乾国的二皇子不想让赵峥回去,所以才故意挑起的事端吧。 如此说来,那赵峥...... 许满仓挠了挠头,呼厨炎见他没笑,开口问道:“殿下,那个乾国的王爷很重要?” “也不是多重要。” 许满仓叹口气道:“那人性子懦弱,乾国的皇帝又喜欢,这种人留着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他以后能做乾国的皇帝,我们就会少死很多人。” 呼厨炎闻言一笑,道:“殿下想的真远,我就没想到这一层。” “哦,对了!” 说到这,呼厨炎忽然一拍大腿,沉声道:“殿下,这次带回来的奴隶里,有一个人和乾国那个王爷有关系,之前是他的贴身侍卫。” “当初抓那个王爷的时候,还有两个儿郎伤在这人手上了。” 许满仓闻言微微一怔,道:“这人你带来了?” “带来了。”呼厨炎点头道:“这次给殿下送来的奴隶都是我亲自选的,也是在筛选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人。” “我觉得这人有点本事,所以就给殿下带来了。” “人现在在哪?” ...... 范招有些想死。 他之前尝试过很多次,但都被那些该死的北狄人发现了,始终没有结果。 他被从奉池带到了边城,又从边城带入草原,经历了多日的跋涉之后,来到了这个羊圈一样的北狄人营地。 范招整个人瘦了几圈,但他的眸子里始终带着浓浓的恨意。 也因为这种目光,他没少挨北狄人的鞭子。 他想激怒北狄人,让这些北狄人直接把他砍了。 可他越是挑衅,北狄人越不杀他,最多也只是抽他几鞭子而已。 范招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被俘虏的乾国人有很多。 其中一部分都被北狄人直接杀了,根本不见他们有什么顾忌,可为何偏偏不杀他? 范招始终想不通这点,直至他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部落,被扔进冰冷的牢房中,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之后,瞬间什么都知道了。 无数朦胧的记忆冲入范招的脑海,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一个人的面孔上。 那个人,分明是少时和他一同受训的死士! 第279章 死士 “六十七!” 范招想呼唤对方的名字,可他毕竟是在北狄人的地盘上,不敢高声大喊。 他只能起身,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看着那人走到了营地最大的营帐之外,接替另外一人的位置。 他......居然是北狄的护卫?这是怎么回事? 范招正在疑惑,又一个身影映入眼帘,看到这个身影之后,范招的双目都直了。 虽已经多年未见,可那个矫健的身形却早已化作烙印雕在他的心底,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七...七哥,七哥......” 范招喃喃的开口,却并未大喊叫人。 先前是有所顾虑,而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不敢了。 娘娘的麾下有一批人,是从小开始训练的,全部都在连阴山的某处。 这些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但这编号却不是随意给的,需要经过残酷的争斗和淘汰。 范招记得自己在那里活到了十二岁,在不知杀掉多少同龄人,杀掉多少野兽之后,他才获得了自己的编号,三十四。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身影,却在十岁那年获得了十的称号,十二岁那年,他已经是七了。 他们都是没有爹娘的孤儿,自小在一起长大,相互争斗甚至杀戮。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让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类似狼群一样的羁绊。 排名靠前的人带给后面人的威慑,不光是死亡威胁那么简单。 故此,再看到七号之后,范招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可能。 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便分开了,被安排在各处,范招始终都在娘娘身边继续受训,而排名靠前的那些人却再也没了踪影。 此时再见,范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娘娘。 现在的这一切,难道都是娘娘安排好的?全都在娘娘的计划之中吗? 无数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范招眼中的恨意消弭了极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解。 娘娘虽神通广大,可她的手是怎么伸到北狄来的? 而且现在所处的这个北狄营地,明显规格要更高,显然是大人物的部族。 娘娘和北狄大人物之间也有往来吗? 他正想着这些,一个粗暴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范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可却从过来的北狄人脸上看到明显的不耐烦。 羊圈一样的牢房被打开了,范招被粗暴的扯了出去。 这次他没有反抗,而是任凭两人架着,直接往大帐的方向去。 路上,范招奋力的抬头,想让七号看清楚他的脸。 他确定七号一定看到他了,可他却没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情绪变化。 七号还和之前一样,冷的就像一团冰。 这大帐比范招想象的还要复杂,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的毡房,只是比别的毡房大了许多,但内部却四通八达,被分割成了几个房间。 范招被扔在了一个房间中,这房间的地面铺着柔软的毛毯,空气也比外面温暖很多。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说的是北狄话,范招下意识抬头,随即双目猛的一凝。 他眼前的主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那人的样子烧成灰他都认得。 哈只儿,北狄的混生王子! 那个叫呼厨炎的北狄将领就坐在哈只儿身边,似乎是他的下属。 范招脑中嗡的一下,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停滞了。 他无法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之前在脑中游走的很多想法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之前曾想过自己会见到北狄的什么高层,可却没想过还会见到哈只儿。 更没想过在外面给哈只儿做护卫的,居然是之前的故人。 许满仓看了一眼范招,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随即朝呼厨炎问道:“这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也很有意思。” 呼厨炎看了范招一眼,道:“殿下带领咱们攻破城池之后,几乎抓到的所有乾国人都是卑躬屈膝的,都被吓成了一滩烂泥。” “有那些要反抗的也都被直接砍了,可这人不一样。” “他被抓了之后就一直恶狠狠的瞪着咱们的儿郎,可怎么对他他都不反抗,好像偏要寻死一样。” 说着,呼厨炎又看向许满仓:“刚刚破城的时候事情有点多,人也乱,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这人的情况也是殿下离开之后才发现的。” “因为抓他的时候他正护着那个乾国的王爷,下面的儿郎觉得可能有点用,就一直没要他的命。” “不过殿下,他现在这眼神好像不太一样了。” 许满仓听着呼厨炎的话,伸手轻轻的摸着下巴。 他的确从范招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不是惊恐和恍惚,而是茫然和不解。 这个人,一定知道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你是乾国皇帝派到惠王身边的,还是其他人?” 许满仓直接开口发问,说的是乾国话,范招听的真真切切。 有了之前的发现,再加上现在许满仓的问题,范招已然能确定,哈只儿一定和娘娘有关系,而且关系绝对不浅。 否则他是绝不会这么问的。 情况不明,范招自然不可能亮出自己的底牌,他扬了一下头,目光直直的看向许满仓,沉声道:“要杀便杀,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是哪里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呼厨炎不太精通乾国话,却也能听出范招这两句并不客气。 话音刚落,呼厨炎直接起身,挥起一脚狠狠的踹在范招的面门上。 他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直踢的范招口鼻窜血,差点没昏死过去。 “一个奴隶,也敢和王子这么说话?!” 呼厨炎瞪着眼,咬牙骂道:“信不信老子活剥了你!” 两人言语不通,但范招还是看出呼厨炎是什么意思了,但他心里并不惧怕。 如果他猜测的都是真的,那哈只儿是绝对不会杀了他的。 当然,如果哈只儿真的要杀他,那也就顺了他的心意。 一个北狄人俘虏的死士,死亡就是唯一的下场。 这天地虽大,但从范招被俘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和他无关了。 第280章 范招的迷茫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在求死,但又不想就这么死了。” 许满仓看着被踹倒在地,依旧抬头瞪向呼厨炎的范招,开口道:“这人肯定知道一些秘密,但他又不想用这些秘密换命。” 许满仓的话把呼厨炎听晕了,他挠挠头坐下,开口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想不想死?” 许满仓闻言轻笑,解释道:“他以为自己死了,只是看起来还活着。” 呼厨炎更晕了,感觉哈只儿王子正在念经,明明说的都是北狄话,可他一句都听不懂。 “乾国有一种人,一般都是大人物秘密养着,只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且做了一次之后就死。” 许满仓看向呼厨炎,又道:“死士。” 说着,许满仓指了指范招,道:“他就是。” “死士?” 呼厨炎眨眨眼,这个词汇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死士是乾国的特产,北狄是没有的。 在北狄草原,只有誓死向头人效忠的族人,只有勇猛的勇士,却没有专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人。 乾国还专门给这种人起了个名字,当真有意思。 “你说他之前是负责保护乾国惠王的?” 听到许满仓发问,呼厨炎立刻点头:“千真万确,这事我也问过其他俘虏,得到证实了。” “那你说。”许满仓笑了:“我也是王父的儿子,是北狄的王子,王父保护我的安全,会给我身边安排一个这种人吗?” 呼厨炎的脑子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 这人身份不对。 呼厨炎眯起了眼睛,他淡淡的看了范招一眼,随即轻声问道:“殿下,要不要找人问个清楚?” “不用了。” 许满仓摆手,道:“任何刑罚对他们都是没用的,连命都不要了,疼痛就更不算什么。” “还是我来问吧。” 许满仓指了指最下面的座位,对范招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同样也有,如果你想说,我就让他先出去。” “你如果累了,可以坐在那边。” 许满仓知道呼厨炎听不懂太多乾国话,故此在言语中掺杂了其他的,让呼厨炎分辨不出。 他看出范招的身份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用看,一听是惠王的护卫,许满仓立刻就知道这人是范臻的人。 赵峥同样也是范臻的重要棋子,她又怎么可能不安插人在赵峥身边呢。 只是现在阴差阳错,这枚棋子居然到了自己面前,这恐怕连范臻都意料不到。 范招听到许满仓的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边儿上的呼厨炎。 呼厨炎还是恶狠狠的瞪着他,显然没大听明白许满仓的意思。 范招心中动了动,随即艰难的起身,一屁股坐在了最后的座位上。 “呼厨炎,他对我构不成威胁,你先下去休息吧。” 许满仓眯了眯眼睛,随后对呼厨炎道:“他知道的事你也不能听。” 听到这话,呼厨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起身,转头出去了,没有觉得半分不妥。 这人身份特殊,可能涉及某些乾国的秘密,的确不是他能听的。 当然,他也不相信这人有能力刺杀哈只儿王子,能刺杀哈只儿王子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房间中只剩下了范招和许满仓两人,只是两人都没说话,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 许满仓在想这人身上背负的使命,想着怎么能让他为己所用。 范招则在琢磨娘娘的布置,想着自己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半晌过后,许满仓打破沉寂,轻声问道:“你到赵峥身边有多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范招直接道:“你是想从我这套话吗?” 许满仓目光动了动,他知道眼前这人的心防没那么容易敲开,故此也不问了,直接开口道。 “北狄和乾国的战事结束了,但之后还会有其他的事。” “你在那边已经没用了,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可以留在我这里,所做的事是一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许满仓不是北狄的哈只儿王子,而是那个被困在天外天多年的贵公子。 他不确定范招是否知道有这么个人,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现在是最有用的。 不知不觉间,许满仓已经学会了揣摩人心,甚至做的比别人都好。 他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范招没说话,而是因为许满仓的言语陷入了沉思,甚至混乱。 他感觉自己的判断又错了,哈只儿似乎不单是娘娘联络的北狄高层而已。 范招很快想到了什么,他猛的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许满仓,嘴唇微动,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钻出。 “你...你和她......” “愿不愿意都在你。”许满仓打断了范招的话,又低声道:“如果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选择我可以给你,但只会给你一夜的时间。” “明天我会让人单独给你安排饭食,如果你不吃,你就一定会死。” 说完这些,许满仓抬头,朝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天外天侍卫和一个王庭侍卫同时进来,一左一右的拉住范招的手臂,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那个天外天的侍卫范招也认得,一三六。 范招被拉出去之后,许满仓坐在座位上想了想,而后沉声唤道:“冥!” 冥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恭敬的站在房间中。 许满仓看着他,轻声开口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回答吗?” 冥闻言一怔,而后立刻道:“您发问,我知无不言。” “那好。”许满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房间的门,问道:“刚才拉出去的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认识。” 看到冥点头,许满仓心底嗡的一下。 猜中了!那人真的是死士,而且是和冥一样的死士。 这个人的出现可能会成为一次扭转局面的机会。 如果能知道范臻的更多布置,之后应对起来也能更轻松些。 “我还没问过你之前的事。” 许满仓压住躁动的心情,再次开口问道:“能说吗?” 第281章 冥的过往 “在您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 冥微微低头,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态度,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任何情感。 死士是乾国高层培养出来的工具,越是优秀的死士对感情就越是淡漠。 许满仓不想把冥当成工具,也想把对方收为己用,只是实际做起来还是太难了。 冥会有这样的态度许满仓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心底不免泛起几分悲凉。 他和冥已经算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了,可许满仓在对方身上还是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一切都像例行公事。 “那你坐下,和我说说你们之前的事吧。” 许满仓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又道:“我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从开始有记忆说起。” 冥上前几步,安静的坐在许满仓身边,却半天都没有开口。 他被训练的很好,不善言辞是这些死士的标配,许满仓的问题又很笼统,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你们都是孤儿吗?” 许满仓看出了冥的想法,开口问道:“你是因为什么契机被收养的?” “不是被收养,是买卖。” 冥语气冰冷的道:“那时我应该四岁,不知道家乡在哪,只知道被扔上了一辆马车,走了很远的路。” “后面,我就看到了娘娘。” “他也和你一样吗?” 冥知道许满仓问的是谁,点了点头道:“是,其他人也都一样。” “开始的时候我们有很多很多人,只是后面越来越少了。” 许满仓闻言捏了捏鼻梁,冥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也就是说,范臻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不,应该更早。 可能在她到草原之前,或者说是范臻的父亲没北伐之前,他们的家族就已经开始谋些布局了。 范臻,有可能只是继承了一些意志。 “这种淘汰,是很残酷的吗?” 许满仓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却把冥问的有些发愣。 半晌,冥才轻声反问道:“残酷,是什么意思?” 许满仓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皱起。 冥的这句话让许满仓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从天外天出来的这些侍卫,包括现在范臻手下的所有死士,可能都被剥去了正常人的情感。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残酷,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更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所以,冥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还能保持平稳的心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他们身上,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就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许满仓顿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残酷,是比艰难更难,经常有人会死,想活下来不太容易。” 冥仔细的理解了一下许满仓的意思,随后点头道:“那应该,算是残酷。” 冥的脸上闪过一丝追忆之色,但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换成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方才那人,现在叫范招。” 许满仓又道:“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冥想了想,回道:“六岁。” 说着,冥转头看向许满仓,道:“公子,您是想知道我们训练的细节吗?” 许满仓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你的事。” “你我毕竟共历过生死,这在我这种寻常人看来,是很珍贵的情谊。” 许满仓目光平静,冥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眼中依旧没泛起任何波澜。 许满仓知道,他可能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很多话的意思。 之前许满仓一度以为,对冥他们这群人只能利用,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发挥更大的价值。 可现在,这个想法有了细微的偏差。 这些死士的经历常人难以想象,他们同样也难以理解常人之间的感情。 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 “我记得,他之前是三十四。” 冥忽然开口,打断了许满仓的思绪。 他看向冥,对方语气平淡的道:“我们所有的人都有排名编号,越靠前的人实力越强。”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经历了最后一场比试,之后就去了天外天,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了。” 这应该是从认识冥开始,他一次性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许满仓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诧异。 编号,越靠前的人实力越强。 冥的战斗能力已经足够强悍了,如果和冥生死相搏,许满仓也又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这样的人,范臻手下有很多吗? “范招是三十四,那你呢?”许满仓问道:“当初你是几号?” “七。” 冥轻声答道:“最后一次排名之后,我的名字就叫七。” 这句话让许满仓心中略有触动,感觉冥的内心似乎发生了某种自己没察觉到的变化。 之前许满仓曾问过他有没有名字,他否认之后,许满仓才叫他冥。 现在,冥又开口承认自己之前是七。 “也就是说,比你还要强的人,还有六个。” 许满仓捋了捋下巴,感觉事情更加棘手了。 范臻的棋局很深,身边更是高手如云,想从她的棋局中由棋子变成执棋者,难度当真很大。 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许满仓的话。 他的心中也有些许起伏,感觉有很多话想和许满仓说,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许满仓给他的感觉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虽不是真正的公子,却也不像真正的公子那般冷漠。 之前的公子就和他一样,像是一块沉寂在水中的石头。 而这个公子,像太阳。 “那个范招。”许满仓权衡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私下去接触一下吧。” “我想知道他跟在乾国王爷身边有什么目的。” “好。” 冥立刻点头,没有丝毫迟疑。 许满仓不理解死士之间的羁绊,但也知道他们互相之间一定也存有情义,只是这条纽带可能很细,甚至微不可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说服他活下来。” 许满仓又道:“你们之前经历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是对的。” “生而为人,你们都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听到这话,冥微微一愣,似乎并未听懂。 他缓缓起身离开了,许满仓看着空荡荡的房舍,心中泛起一阵怅然。 这盘棋,他可能要落下第一枚子了。 第282章 别死 哈只儿部没有像样的牢房。 或者说,在北狄人的概念中,就没有必要给犯人专门准备毡房。 一般犯了错的北狄人也不会被监禁,在北狄草原上,刑罚一般只有三种。 抽鞭子,驱逐以及绞杀。 只有部族的奴隶才会被看管起来,关押奴隶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个被独立划分出来的牲畜圈,一般连棚顶都没有。 许满仓心怀仁慈,哈只儿部奴隶的居住环境要好一些,都有避风的毡房,但那些新来的奴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范招是被拴在羊圈里的。 他的双手被死死的捆在木桩上,两侧尽是行走的绵羊,腥臊的味道像海浪一样不断刺激他的神经。 伴随这气味一同而来的,还有那无处可逃的寒冷。 只是现在这一切对范招而言都不算什么了。 他心中的震撼已然让他麻木,对周围的环境也漠不关心。 此时,他脑中盘旋着两件事。 七哥,为什么会是哈只儿的侍卫。 还有,哈只儿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比起冥来,范招这批死士跟在范臻身边,接受了不一样的训练。 他们不是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做事也更灵活,看起来更像是普通人。 范招不知道冥经历了什么,但眼下的事是显而易见的。 他会被送到哈只儿的部族,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天色渐渐的晚了,夕阳西斜,草原的风更冷了,几乎能带走所有生灵。 范招瘫坐在羊圈中,思绪逐渐的平息。 他已经准备好赴死了,只是在死之前看到了这些让他匪夷所思的事,还是让他有些不甘。 北狄草原的寒夜似乎有一生那么长,夜里最冷的时候,范招缩成了一团,靠着牲畜的身体遮蔽寒风。 此时,耳畔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响,他微微睁眼,只见一个人影正立在羊圈前。 那天并没有月亮,可那人的眸子却亮的出奇,其中爆出的寒芒更让范招不寒而栗。 只是一眼,他便想起十数年前的那些经历,自外向内的冷气瞬间被心底的寒意冲散,让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冥只是站在羊圈外,半晌都没说一句话,范招一直都盯着他的双眸,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发抖。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冥才轻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别死。” 说完,冥直接转身走了,范招像是刚从深潭中探出头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杂乱的思绪在此刻完全消失了,只有冥方才说的那两个字,不断在他脑中盘旋。 狼群对头狼的命令是绝对服从的,这是狼群的特质,也是死士的特质。 在范招眼中,冥就是他的头狼,这是十数年在生死边缘徘徊获取的经验,与忠诚无关。 天色渐渐的亮了,北狄人果然给范招送来了吃食,就放在羊圈外面。 他原本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饭食,此时却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像是一条饿极了的狗。 天光大亮之后,范招又被几个北狄人粗暴的拖出来,带进了一个不大的毡房。 那毡房中放着一口沐浴用的大木桶,里面是热腾腾的温水。 一旁的床铺上,还有准备好的北狄服饰。 范招什么都清楚,他没有反抗,退去了身上早已破败不堪的侍卫服,没入了温水之中... 呼厨炎一大早就来找许满仓了,昨天还有些话没说完。 北狄这次从乾国获取的不光只有大量的物资,还有大量的乾国工匠。 这些人都是北狄急缺的。 许满仓当然知道这些工匠的本事。 乾国那些高耸的城墙,那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那些大人物享用的建筑,甚至战场上使用的床弩、投石机、弓箭、兵刃乃至盔甲,都出于这些人之手。 这些看似和货物一样的乾国工匠奴隶,在许满仓看来,才是真正的宝藏。 故此,清晨的时候,许满仓就去见了那些工匠,并亲自安排了他们的居所和饮食。 他同时告诉嘎吉尔,对这些乾国工匠一定要优待,只要有他们在,哈只儿部以后就不会再缺刀兵了。 嘎吉尔一直都很相信许满仓,这次也并不例外。 所以嘎吉尔几乎给了这些工匠相当于正常族人的待遇,这让早已心如死灰的乾国工匠们诚惶诚恐。 北狄的生活条件和乾国是比不了的,但这些匠人在乾国有时活的还不如狗。 他们在乾国是奴仆,本以为到了北狄会变本加厉,没想到居然在敌国受到了礼遇。 许满仓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冥和范招两人就已经恭敬的站在门外等了。 冥和平常一样,面色依旧平淡,神色冷漠,范招也和他如出一辙。 他换上了和冥一样的北狄侍卫皮甲,似乎已完全融入这里了。 此时范招站在许满仓的寝房门口,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这一样。 许满仓的神色微微动了动,迈步进入寝房时开口道:“你俩进来吧。” 寝房内,许满仓坐在首座,冥和范招安安静静的站着。 昨天范招还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脸上全是愤懑,可今天却乖的像一只驯化的猫。 许满仓不知道冥和他说了什么,但效果还是不错的。 “看来你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许满仓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示意冥坐下。 冥坐在许满仓下手边,一语不发。 “是。” 范招点头,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样子,眼中甚至不带一丝神采。 许满仓下意识看了冥一眼,他真的十分好奇,是什么话能让范招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如果他知道冥从始至终就只说了两个字的话,肯定会更震惊。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有些问题应该也可以回答了。” 许满仓面露轻笑:“我再问你一遍,你留在赵峥身边是什么目的。” “主人吩咐,护王爷周全。” 范招低头开口,并未抬头去看许满仓:“我失败了。” “就算再来一次,你也还会失败的。” 许满仓沉声道:“因为这是你的主人想看到的结果,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范招闻言,神色动了动,没说话。 第283章 留用范招 “和他说了我的事没有?” 许满仓看向冥,见冥微微摇头,他抿嘴一笑。 又对范招道:“你应该对我的身份很好奇,为什么不发问?” 范招还是不说话,他就像另外一个冥。 随后许满仓的一句话,让他表情瞬间变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你口中的主人,是我的母亲,北狄王拓跋凌,是我父亲。” 许满仓的声音很轻,但却真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的范招几乎不会呼吸了。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许满仓,眼中全是惊愕。 昨天见到许满仓的时候,他也有类似的猜测,只是觉得这些都太匪夷所思,故此并未细想。 而现在,哈只儿居然亲口说了。 “我从连阴山内,一个叫天外天的地方来。” 许满仓看着范招,道:“从小,冥就是我的护卫。” 许满仓指了指冥,对方并未开口,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范招的目光连续变化,闪烁不定,从震惊到慌乱,又从慌乱到不解,始终无法完全平静。 这一切都被许满仓看在眼里,他已经知道范招和冥的不同了,也知道为什么冥会被选为天外天的护卫统领,其他人却不行。 冥这个人,真的没什么情绪波动,他就像一块铁,一尊佛,无论面前发生什么事,他始终都是一个样子。 反观范招,即便他也经受了和冥同样的训练,但他起码还有人的反应。 “这件事是绝对隐秘。” 许满仓看向范招,道:“和你说了之后,你就只能跟随我,不必再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范招还是不信,他目光发颤的看向许满仓,轻声开口道:“凭,凭证!” 话音刚落,一个木牌被高高抛起,直接落在范招脚下。 他低头一看,瞬间双膝一软。 那是娘娘的木牌,普天之下,只有娘娘才有。 木牌自然是贵公子的,许满仓继承了他的一切,也包括这块象征身份的木牌。 事实上,贵公子留给许满仓的东西很多,但大多都留在了天外天,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很少一部分。 现在,那些东西恐怕早已被遗弃,在某个角落等待腐烂了。 就像那些同样已经腐烂的岁月一样。 范招跪在了地上,他甚至不敢去碰那块木牌,只是头颅贴地,完全俯首。 “看来你认识这东西。” 许满仓微微扬了扬头,冥随即起身,将那木牌捡起,放在了他的手边。 “所以我的命令,你是否要听。” “您若有令,莫敢不从。” 范招叩首,方才心底泛起的所有慌乱都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坚定。 他的表现也代表了所有死士的态度。 许满仓微微眯眼,眼前的事情似乎有了进展,但越向前走,感受到的阻力也越大。 一块木牌就能让一个死都不怕的人立刻俯首,这情况已颠覆了许满仓的认知。 他虽有过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从范招的表现不难看出,一旦范臻有令,心在还对他言听计从的冥和一众天外天侍卫,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即便让他们杀了自己,他们恐怕都不会眨眼的。 许满仓拿起令牌,收回了这些杂乱的思绪,轻声道:“你起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 范招缓缓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 他心中已经没有疑问了,在看到木牌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 北狄的哈只儿王子是娘娘的人,这让他少了极多的顾虑。 许满仓斟酌了片刻,轻声问道。 “当初夫人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什么时候折返?” 范招闻言摇头,回道:“没有,娘娘只让我跟着,保护王爷安全。” “除此之外......” “应该还让你在关键时刻出谋划策吧。” 许满仓轻声道:“夫人让你朝什么方向帮助赵峥?” 许满仓的话比较含蓄,翻译过来就是:范臻让你怎么摆弄赵峥的? 他的话肯定不能说的那么直白,但范招还是听懂了,随即开口道:“守住奉池,死守不退。” 许满仓闻言双目微眯,这应该是一条重要线索。 由此推断,他之前的推测八九不离十,范臻挑起两国的冲突,目的就是大肆消磨两国的实力。 只是连她也没预料到奉池城会失守,更没想到许满仓这个便宜儿子居然如此勇武,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突破了固若金汤的奉池。 当初许满仓身在局中,只能勇往直前,但导致奉池城失守的主要原因并非他的勇武,而是乾国人的内斗。 范臻的手伸的太长了,意图控制两国战争的走向,最终却导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不过身为局中人的许满仓,是不可能看清这些的。 此时听了范招的话,许满仓起码知道了范臻的真正目的,对推测她下一步的动作很有帮助。 “我对赵峥这人并不了解。” 许满仓又道:“他的生平,你可清楚?” “知道。”范招点头,言简意赅的道:“赵峥生于行宫,长于宁州皇城,自小与娘娘聚少离多。” “多日前赵峥随陛下前往行宫,之后便被封为惠王,而后遣至前线。” 范招的回答信息量极大,全都是许满仓之前不知道的情况。 光是表面,许满仓便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其一,范臻并未住在宁州皇城,而是住在行宫中。 其二,范臻对赵峥这个儿子关注的也不多,她一直在行宫之内谋划其他事。 乾皇对范臻定是十分宠爱的,不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妃子留在行宫,还有如此大的自主权。 知道这些消息已经可以了,如果问的太多,可能会被看出端倪。 许满仓嗯了一声,随即道:“乾国和北狄的战事告一段落,短时间内,夫人不会有新的命令下达,你暂且跟随冥,先做我的护卫。” “之后若有其他事,我会另行差遣。” “是。” 冥带着范招走了,许满仓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好像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第284章 送亲队伍来了 当天傍晚,许满仓想叫冯士过来商讨一下,但思量了半晌,还是放弃了。 见到范招虽然获取了不少信息,但也只是对范臻有了一些浅薄的了解,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的处境依旧是被动的,一个范招并不能让他改变处境。 晚上,许满仓搂着阿伊腾格里丰满的身子,脑中一直在思量后面的事。 阿伊腾格里趴在他的胸口,和他说着后面的布置。 娜仁托娅要来了,因为是王上指婚,阿伊腾格里准备把她安排在王子的大帐中,只是还没确定具体在哪里。 她还在算火蚕部可能会给的嫁妆,甚至连这些东西要怎么分配和使用都想好了。 许满仓不太关心这些事,他的思绪始终盘旋在和范臻有关的事上,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而这些事,他又不能和任何人商讨,只能自己去想。 奉池城的沦陷是范臻始料未及的,她后面必然会想办法削弱北狄的实力。 不然北狄铁骑长驱直入,如果直接灭了乾国,那她的谋划就都没有意义了。 北狄现在最明显的危机就是赫连部的反叛之事,如果换做是许满仓,也会想办法在这方面动手。 但许满仓左思右想,也不知范臻会在什么地方动作。 他还是对范臻了解的太少了。 看到许满仓心不在焉,阿伊腾格里轻轻的笑了笑,手掌掠过他的胸膛,轻声道:“哈只儿,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嗯?” 许满仓一愣,不知阿伊腾格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和娜仁托娅的事。”阿伊腾格里的手指在许满仓胸膛上画着圈,口中低声道:“你在王庭的时候,是她主动爬上床的,是不是?” 一听这话,许满仓老脸一红,瞬间想到了那晚的事。 他当真是被动的,但也的确享受了娜仁托娅的侍奉。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吃醋的。”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向许满仓,抿嘴笑着:“但如果她来了之后,你每天都在她的房间中过夜,我会不高兴的。” 阿伊腾格里毕竟是女人,虽知道许满仓绝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也没有争宠的意思,但心底还是有些疙瘩。 哈只儿是她心爱的男人,自己心爱的男人却要让别人分享,是个女人都没办法完全接受。 “不会的。” 看到阿伊腾格里的样子,许满仓心中一软,反手将她搂在怀里,道:“如果不是王父开口,我也不会要她。” “阿伊腾格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是部族的女主人,无论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木讷的情话几乎将阿伊腾格里的心融化了,她甜甜的笑着,随即直接撩开两人身上的被子,骑在了许满仓身上。 阿伊腾格里这个姑娘,表达害羞的方式,当真和别人不大一样。 .......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淡,几乎没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呼厨炎走了,离开之前他和许满仓说,王庭打算给许满仓送来几只鹰使,还有专门照看鹰使的人,到时他会护送过来。 这件小事让许满仓提高了一些警惕,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部族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寒冬大雪封山,但哈只儿部的牧民们还是时不时会出门,搜捕周围的猎物,也去收拢更多的野马群。 那些乾国的工匠找过嘎吉尔几次了,他们送上了很多图,嘎吉尔都看不懂,全都塞给了许满仓。 许满仓粗略的看过一次,随后便给这些工匠增加了待遇。 他们打算在部族中修建冶炼所和砖窑,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这些工匠并不清楚北狄的习俗,但他们主动要求干活,自然让许满仓很是满意。 不过不是乾国的所有东西都适合北狄,就比如砖窑、坚固的建筑之类的。 北狄草原上都是游牧部落,不是人们不会修建固定的居所,而是游牧更适合生存。 北方的人民需要不断迁徙草场,这样才能养活牲畜,才能积蓄更多的物资抵抗寒冬。 如此做不光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抵御随时可能到来的生死危机。 北狄没有官府,但人心中的恶念都是一样的。 小部族之所以很难在草原上生存,不光是因为环境恶劣,也因为那些游荡在草原上的匪徒或不断扩张的其他部族。 在草原上,战斗和搏杀是家常便饭,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一间固定位置的居所就相当于一个固定的靶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盯上。 这些道理许满仓也是最近才懂的,他已经和嘎吉尔等人定下了明年春天迁徙的方向。 兰河河畔的草场已经不够再支撑一年的了,哈只儿部日益壮大,他们需要一片更广阔的的草场。 虽然许满仓否定了那些工匠的蓝图,但还是准许他们做一些小东西。 故此,几天的时间内,哈只儿部的所有高层几乎都用上了全新的木桌和矮椅,很多毡房也被加固了,不至于被连日的风雪压塌。 开始的时候,工匠们得到好待遇还有人颇有微词,可他们体现了自己的贡献之后,基本没人再说什么了。 现在哈只儿部有一个其他部族都没有奇观。 奴隶和正常族人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他们居住的环境更差些,还要服从正常族人的命令。 但哈只儿部的奴隶已经不用担心会被随便鞭打了,奴隶的事都由部族统一管理,处罚也有专门的人做。 这样一来,整个部族便比之前和谐的多,也甚少发生流血事件。 如此过了七天左右,有一天的清晨,一支队伍在天边出现,嘎吉尔立刻来通知了许满仓。 那支长长的队伍跨过雪原而来,悬挂的是赫连部和火蚕部的旗帜。 呼厨炎又来了,看样子是奉命护送这支队伍过来的。 许满仓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对嘎吉尔道:“准备欢迎宴吧,不要让他们觉得受到了怠待。” “至于娜仁托娅,让她先去找阿伊腾格里说话。” 嘎吉尔自然明白许满仓的意思,轻轻的笑了笑,转身下去准备了。 许满仓又看了那支队伍一眼,总觉得娜仁托娅这么快被送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285章 诡异的送亲队 赫连部和火蚕部的人并不足以让许满仓亲自迎接,他只是坐在大帐内,等着人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许满仓喝干了碗中的奶茶,微微抬头。 最先出现的是嘎吉尔,呼厨炎就跟在她身后。 娜仁托娅被几人簇拥着随后进来,她穿着华丽的长衫,头上挂着草原特有的装饰,大大的发簪高高隆起,装扮的很是郑重。 看起来,火蚕部把娜仁托娅的婚礼看的很重要,是当成大婚办的。 许满仓并未见到火蚕部的大头人乌赤泰,反而在娜仁托娅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乾国面孔。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一直跟在赫连通宝身边。 许满仓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娜仁托娅在别人的搀扶下缓步上前,双膝跪地,郑重其事的朝许满仓行礼。 “火蚕娜仁托娅,见过哈只儿殿下。” 娜仁托娅俯首行礼,跟随她前来的火蚕部成员全都恭敬的行礼,样子十分郑重。 不得不说,娜仁托娅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她身上没有了印象之中的妩媚,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庄重。 只是这一幕在许满仓看来却有些滑稽。 虽只见过两面,但他却知道娜仁托娅是什么样的人,也大概明白这其中的权术游戏。 娜仁托娅之前是屠各大妃送给他的侍女,可她却是火蚕部大头人的女儿,而火蚕部属于赫连部,赫连部又想造反推翻王庭。 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单从这件小事上便可看出端倪。 “起来吧。” 许满仓轻轻点头,抬手让娜仁托娅起来,但却没有起身去扶她的意思。 娜仁托娅起来之后,许满仓又道:“阿伊腾格里一直在等你,你先去见她吧。” “至于火蚕部一同过来的人,可以先下去休息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满仓的目光一直都在那个乾国人身上。 对方虽始终在笑,可许满仓却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危机。 那人的笑容让许满仓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跟在陶陂身边的主簿。 这两人的笑意虽不一样,但给许满仓的感觉却十分相似。 故此,许满仓没有立刻和他们接触的想法,打算先问问呼厨炎。 呼厨炎此时已站在了许满仓身边,他早已将许满仓当成了自己的领头人,无论出任何事,他都一定会站在许满仓这边的。 火蚕部的人很快就下去了,嘎吉尔给他们准备了欢迎的宴会,外面很快便热闹起来。 此时,许满仓才示意呼厨炎坐下,而后开口问道:“火蚕部这次都有谁过来了?” “我怎么没看到他们一个头人?” “火蚕部的头人都没来。”呼厨炎直接道:“倒是赫连部安排了个人领队。” “那人我认得,是赫连通宝的谋士,乾国人,叫柯埭。” 听到这话,许满仓微微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这么大的事,娜仁托娅的亲属不来,的确有些奇怪。” 许满仓皱眉道:“王父说什么了吗?” 呼厨炎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随即摇头道:“王庭没有任何命令传过来。” “大头人是收到了赫连部的消息,所以才派我出来护送的。” 许满仓捋着下巴,觉得此事越来越蹊跷了。 北狄虽没有乾国那么多规矩,但很多事还是要遵循礼法的。 就比如北狄王赐婚这事,火蚕部必须要有王庭的命令才能动身送人。 可许满仓却没收到王庭的消息,这本身就很诡异。 “殿下,您是在担心什么?” 呼厨炎似乎看出了许满仓的顾虑,低声道:“护送的过程中,我已经查看了队伍的构成。” “火蚕部送来的嫁妆很多,也有一千多族人,但却没有战士,应该都是一些依附火蚕部的小部落。” “他们不会对殿下构成威胁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许满仓捏了捏鼻梁,又问道:“大头人还和你说了什么?” 勒巴儿人老成精,可能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但许满仓还有些稚嫩,他只是发觉不大对劲,但却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呼厨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 “哦,对了,王庭的鹰使到了,一共五只,还有两个负责照顾鹰使仆从,之前才刚到部族驻地,大头人让我顺路给殿下送来。” “鹰使。” 许满仓立刻想到了什么,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呼厨炎出去参加宴会了,许满仓却并未出席,而是留在自己的毡房中喝着奶茶,脑中不断想着相关的事。 不一会儿,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许满仓抬头一看,是嘎吉尔。 她的面色很不好看。 许满仓微微皱眉,问道:“嘎吉尔,你怎么了?” “现在部族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吗?” 嘎吉尔没立刻说话,而是走到许满仓身旁,在他身边坐下,而后才开口道:“哈只儿,我感觉火蚕部的人没安好心。” “嗯?什么意思?” “他们把离开阿史那族的那些人都送回来了,其中还有我的兄长。” 嘎吉尔看着许满仓,她的眼神十分复杂,里面既有仇恨,又有无奈。 “查木思居然舔着脸去见阿母,就和之前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背叛了部族之后,还表现的和没事人一样?” 许满仓闻言,眯起了双眼,他一言不发,直接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哈只儿!你千万别冲动!” “哈只儿!” 嘎吉尔有些后悔,她拦不住许满仓了。 阿母的毡房就在王子大帐外面。 当初许满仓想让阿母住进王子大帐的,但阿母怎么都不同意。 许满仓无奈只能将她的毡房放在一边,并嘱咐给阿母最好的待遇。 如果没有阿母和嘎吉尔,许满仓就死在多年前的那个寒冬了。 他对恩人的情义格外珍惜,也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的恩人不敬。 到了大帐外,许满仓没去看正在狂欢的人群,而是站在了阿母的毡房外。 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您就和嘎吉尔说说,让我们回来吧。” 第286章 背叛之人 这个声音许满仓没听过,但听起来就让他有些厌恶。 这件事他没和嘎吉尔仔细的聊,不过之前许满仓在阿史那族生活了很久,也知道有多少人离开了阿史那族。 查木思是嘎吉尔的大哥,也是死去的巴尔斯的大哥,他是当时的阿史那族头人。 可他却带走了二十三个人,这几乎要了阿史那族的命。 如果不是嘎吉尔,如果不是阿勒卜,阿史那族早就没了,也更不会有人在那个冬日救许满仓的命。 如果是之前的许满仓,他可能会一脚踢开房门,粗暴的将查木思拽出来,让他滚出自己的部族。 可现在,许满仓却并未第一时间推门,反而让身旁的人都不要做声。 这个举动,连后面赶来的嘎吉尔都有些意外。 许满仓在门外安静的听着,毡房中很快传来阿母的声音。 “查木思,我的孩子,我心疼你,但却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即便阿史那族不是哈只儿王子的附庸,族群也不再欢迎你们。” “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和嘎吉尔开口的。” “你......阿母!你怎么就不明白!” 查木思明显没料到阿母会这么说,语气有些急迫,沉声道:“因为嘎吉尔和哈只儿,我们在火蚕部已经活不下去了!” “如果部族不接纳我们,那我们就只能死!”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亲爱的孩子。” 阿母的声音还如之前那般平稳,她的语气中带着温柔和不可反驳的韵律:“人都要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代价的。” “阿母!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死吗?我们......” 嘭! 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许满仓一脚踢开了毡房的门,巴特尔立刻钻了进去,好似拎小鸡一样将查木思拎了出来。 看到是哈只儿来了,查木思连也屁都不敢放,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的便被巴特尔拉了出去,直接按在毡房外面。 许满仓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缓步上前,坐在阿母身边,咧着嘴朝她笑。 阿母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她伸手摸了摸许满仓的头,什么都没说。 半晌,许满仓才开口,道:“阿母,您还是进我的大帐吧,最好的房间一直都给您留着。” “一直在外面的话,可能还会有人骚扰您。” 阿母没说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嘎吉尔。 嘎吉尔点头之后,阿母才看向许满仓,轻轻的点了点头。 “冥。” 许满仓唤了一声,冥如幽灵一般出现,恭敬的站在他身后。 “你扶阿母回去,去之前准备好的房间。” “之后,阿母身边要有两个人负责安全,除非阿母想见,否则任何人不能随便打扰她。” “是。” 说完这些,许满仓拍了拍阿母的手,笑道:“阿母,后面我再来找您说话。” “好。” 起身出去之前,许满仓看了嘎吉尔一眼,见对方眸光微动,他便明白嘎吉尔心中所想了。 嘎吉尔不想让查木思这些人回部族,这对部族不会有任何好处,相当于亲自在部族中安插了别人的眼线。 但查木思毕竟是嘎吉尔的兄长,是阿母的儿子,她也不能表现的太六亲不认。 这个恶人,只能许满仓来做。 王子大帐中,许满仓大马金刀的坐在首座,查木思和一众叛离阿史那族的人都跪在大帐内,一个个都像是霜打的茄子。 许满仓看了这些人一眼,思绪微动。 他们掺杂在火蚕部的族人之中,应该是赫连部的人给许满仓出的难题之一。 这几个人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哈只儿部的团结。 那些新来的火蚕部族人也都看着,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甚至会影响赫连部之后的动作。 许满仓脑中不经意的飘过那个乾国人的面孔,他感觉这一切都和那个人有关,这些计谋,很可能都是他想出来的。 这是难题,也是试探。 无论许满仓愿不愿意,棋局已经开始了,对面落子,他必须参与博弈。 “查木思。” 许满仓轻声开口,跪在下面的查木思立刻抬头,轻声道:“我,我在!” “你想重新加入阿史那族?” “是!” 查木思心跳的厉害,他不敢直视许满仓的眼睛,但还是飞快的说完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 “离开阿史那族之后我们就后悔了,后悔不应该抛弃族中的老弱去寻求庇护。” “可当时我们也没脸回来,就想着在火蚕部站稳脚跟之后,把阿母和嘎吉尔他们都接过去。” “可没想到......” “所以巴尔斯就在那达会上杀了阿勒卜。” 许满仓打断了查木思的话,他的声音很是平淡,但任何人都能听出他隐匿的怒火。 “在明知道阿勒卜是阿史那族仅剩战士的前提下,巴尔斯还是杀了他。” “那......那是意外!” 查木思立刻辩解道:“当时阿勒卜也要杀巴尔斯,而且是在那达会上。” “哈只儿殿下,我们加入了火蚕部,就必须听从火蚕部头人的命令,他让我们......”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是火蚕部的乌赤泰下令让巴尔斯杀了阿勒卜的?” 许满仓忽然的一句话,让查木思直接愣在当场,什么都不敢说了。 再说下去,怕是都要引出赫连部的高层来,那些大人物的事,可不是查木思这种人敢讨论的。 “我在问你,阿勒卜的死,是不是乌赤泰下的令?” 查木思不说话,可许满仓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又问道:“是不是?” “不,不,不是...不是......” “不是乌赤泰的意思?” “不是,绝不是!” “那巴尔斯就是故意的了。” 许满仓话锋一转,又道:“或者说,是你们为了赢得新头人的欢心,所以才对故人痛下杀手。” “对吧?” 查木思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他已经落入了许满仓的陷阱中,无论怎么分辨都是错的。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 “不过你们想回到阿史那族,要给我什么见面礼呢?” 第287章 反间 查木思心底砰砰乱跳,许满仓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的情绪有些变化。 许满仓说的居然就和那人说的一样,他的确提出要求了。 当初那人也给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有要求,那就能办到。 “我们,我们真心实意的觉得错了,如果能返回部族,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查木思低着头,轻声道:“哈只儿王子想要什么,我们就给您带来什么。” “我想要什么?” 许满仓双目微眯,随即轻声道:“我想要的很简单。” “你们回火蚕部去,就在火蚕部生活,然后把火蚕部和赫连部所有的动作全部都上报回来。” “我需要替王父看着他们。” 这话说完,全场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连边儿上的嘎吉尔和呼厨炎都有些懵了,他们没料到哈只儿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话。 赫连部有谋反之心虽是公开的秘密,但却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件事,大家始终都是心照不宣的。 可现在哈只儿居然就这么说了,还如此冠冕堂皇的安排人去火蚕部做眼线,这是什么意思? 许满仓没看别人,他的目光始终都盯着查木思,看着他的反应。 许满仓在天外天听过很多书,现在他还有读书的习惯。 曾经他在一本书上听到过,有一种计策,叫反间。 既然赫连部的人明目张胆的把查木思他们送过来做眼线,那他就明目张胆的把人再弄回去,看他们会作何应对。 查木思显然蒙了,他根本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木讷的跪着,下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似乎没有任何部族愿意收留他。 可这一切都怪谁呢? 一个抛弃自己至亲和故族的人,怎么可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 “这就是我的条件。” 许满仓向后靠了靠,整个背部都靠在矮椅上,而后慵懒的开口道:“你如果同意回去,除你之外的其他人,我都可以接纳。” “他们就是留在部族中的人质,如果你不按时传回消息,或传回的消息是假的,那他们就没命了。” 许满仓的目光掠过大帐中的其他人,那些曾跟随查木思背叛的原阿史那族族人都深深的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哈只儿王子的威名在整个草原上飘荡,草原的所有部族中,没有一个人的威名能盖过哈只儿。 他们是真的害怕。 “同意的话,你之后就跟着他们的人回去,不同意的话,他们离开之后,我会放逐你们。” 许满仓又道:“就像当初你们抛弃阿母和嘎吉尔一样。” 听到这话,嘎吉尔心中一暖,心底的疑惑瞬间全消失了。 哈只儿这么做,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帮她出气,为她报仇,又将所有的罪责都引到自己身上。 整个草原上,再也找不到对她这样的人了。 “我...我......” 查木思想了半晌,最终咬了咬牙,点头道:“好!王子殿下,我答应您的要求!” “我会为您提供能打探到的一切,也请您遵守约定,善待我的族人。” “他们不是你的族人了。” 许满仓低声道:“从你决定投靠火蚕部开始,你就再也不是他们的头人。” “现在,他们都是哈只儿部的族人,也和原本的阿史那族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许满仓似乎有些烦了,他轻轻的挥了挥手,巴特尔立刻带人出现。 几个侍卫就站在门口,他们什么都没说,但身上的煞气却几乎沁出来了。 大殿内的人立刻行礼起身,缓缓的离开了。 查木思不敢不答应许满仓的要求,哪怕明知道要面临的路满是荆棘,他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毕竟是他自己选的。 众人离开之后,嘎吉尔才看向许满仓,轻声道:“哈只儿,谢谢你。” 许满仓闻言轻笑,道:“嘎吉尔,咱们就不用说这些了吧?” “你还是先去看看阿母,再去看看阿伊腾格里,我怕她应付不来。” 嘎吉尔也笑了笑,起身道:“你可别小看阿伊腾格里。” “她只在你面前像是只小猫。” “你的大帐中有这么多女人,可曾出过任何事没?” 嘎吉尔扔下这句话,转头走了,留下许满仓有些发愣的坐着,没大明白嘎吉尔的意思。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呼厨炎,呼厨炎讪笑两下,摊手道:“殿下您别这么看着我。” “大小姐的事我不敢说,怕她揍我。” “你一个统兵的大将,会怕她?” 许满仓有点不敢相信。 “我小时候没少让大小姐揍。”呼厨炎咧嘴笑着:“也还过手,但每次都被按在地上揍。”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之后大小姐就很少动粗,但我看见她还是发憷。” “你?怕阿伊腾格里?” 许满仓脑中浮现出阿伊腾格里的笑脸,那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姑娘,居然这么彪悍吗? 呼厨炎可是率领千军万马和敌军对战的大将,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怕一个姑娘。 呼厨炎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看他那样子当真不像撒谎。 看来这件事要和阿伊腾格里聊聊了。 许满仓如是想到,随即话锋一转,又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火蚕部要回去的人,送他们离开领地之后。” 呼厨炎道:“大头人吩咐的,说要看好了他们。” 勒巴儿肯定是看出什么了,故此才这么小心谨慎。 看起来王庭可能又出了什么事,只是许满仓消息相对闭塞,知道的没那么清楚罢了。 “你回去的时候告诉大头人一声,过段时间,我过去拜访。” “和乾国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估计王父很快会下令,让我和阿伊腾格里完婚。” “是。” 王子大帐,另一侧。 阿伊腾格里穿着寻常的衣物,安静的坐在首座,而衣着华丽的娜仁托娅坐在下首,显得有些局促。 屋内不光只有她们两人,还有另外一个,现在还是乾人打扮的女子,高芷兰。 第288章 女主人的威严 从跟随许满仓返回草原之后,高芷兰就变成了个小透明。 除了从王庭回来那次,冯士将巴尔斯的头暂存在她那边之外,高芷兰的日子还算是平顺的。 因为是哈只儿王子的恩人,部族的人都对高芷兰很是礼遇,连嘎吉尔见了她都是笑盈盈的。 高芷兰的生活被安排的很好,她就住在王子大帐中,只是和许满仓的房间离的很远,平日根本就见不到。 高芷兰的心情起伏很大。 从离开乾国开始,她不止一次想找机会和许满仓坦白,想把心底的秘密全都说出来,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开始时的那种冲动已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心中知道,无论她内心有多渴望,她也永远不会成为哈只儿王子的女人。 如果之前的人不传来消息的话,她会一直以哈只儿殿下恩人的女儿这个身份生活下去。 北狄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但这也是因为她的身份高人一等,不用参加部族的劳作。 高芷兰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静的过下去,这里已经是草原深处,那些乾国人的手可能伸不到这里来。 她没想到阿伊腾格里会叫她过来,还是在这种场合下。 高芷兰不知道娜仁托娅到底是谁,但她知道这个美丽的北狄姑娘会成为哈只儿的女人之一,而且她还是某个部族头人的女儿。 阿伊腾格里是哈只儿的正妻,她叫娜仁托娅说话是情理之中的。 可她为什么要叫自己来? 高芷兰轻轻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伊腾格里。 这个姑娘并不漂亮,却有乾国女人身上完全没有的气质,虽穿着寻常服饰,可就往那一坐,便显得雍容华贵。 阿伊腾格里好像是故意不说话的,她已经喝了两碗奶茶,房中虽燃着火盆,可气氛却压抑的让人呼吸困难。 高芷兰都有这种感觉,更何况直面冲击的娜仁托娅了。 娜仁托娅是真的不敢开口,到现在她心中都不能平静,心湖始终都在激荡。 开始的时候,她是想成为哈只儿的正妃,所以才抓住机会爬上了哈只儿的床。 可一夜过后,哈只儿却像变了个人,完全不拿正眼看她了。 再后面,阿伊腾格里被王上赐婚,成为哈只儿王子的正妃,娜仁托娅心中还有些不服,还想继续留在王庭寻找其他机会。 可她却被王庭安排回了火蚕部,并告知她不能另寻婚事。 娜仁托娅十分不解,她甚至因为此事和乌赤泰吵了几次。 但很快,哈只儿率军攻破乾国边塞,俘虏乾国王爷,赢得有史以来最大胜利的消息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从那天开始,哈只儿这个名字便在草原的天空中盘旋,哈只儿成了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也成了所有待嫁姑娘梦寐以求的夫婿。 那天之后,娜仁托娅便不再闹了,她和父亲表示愿意做哈只儿的女人,只要有个名分就好。 后面发生了什么娜仁托娅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王上点名让她成为哈只儿的女人,而且赐给她一场婚礼。 那时的娜仁托娅欣喜若狂,她知道只要跟着哈只儿,她一定能成为草原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如果用些手段,她甚至能成为哈只儿的正妃,之后甚至能成为王妃! 可就在她欢天喜地的准备去哈只儿部的时候,却收到了一个如晴空霹雳一般的消息。 阿塔乌赤泰不会去送亲,只会给她戴上嫁妆,甚至族内的其他长辈也都不会去。 送她的,只有首领部族的一个谋士,还是乾国人。 从那时开始,娜仁托娅就明白了一切。 她只是一场交易的筹码,她是被当做礼物送给哈只儿的。 之前的那些幻象在这个消息中瞬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恐。 这一路上,娜仁托娅的心情始终难以平复,直至到达了哈只儿部,见到了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之后,这种情绪到达了顶峰。 哈只儿连正眼看她都没有,便将她打发给了阿伊腾格里。 而阿伊腾格里自见到她之后,脸上连象征性的笑容都没有,始终自顾自的喝着奶茶,更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娜仁托娅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担忧。 没有部族的强力支持,她绝对不可能成为哈只儿的正妃,只能任凭阿伊腾格里踩在她头上。 而这个女人,看起来很不容易对付。 娜仁托娅一直低着头,双手纠缠在一起。 华丽的头冠此时变成了累赘,拉的她头重脚轻,已经有些疲惫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伊腾格里才微微抬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只是这话,她却不是对娜仁托娅说的。 “高小姐,到部族这么多天,你住的习惯吗?” 高芷兰闻言微微一怔,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旋涡中,但却不敢不回话,低声道:“习惯。” “北方很冷,比不上乾国风调雨顺的。” 阿伊腾格里笑了笑,又道:“高小姐在北狄安定,肯定需要适应。” “改天我和殿下说说,让人带你出去走走,也看看北狄的风光。” 阿伊腾格里明显话里有话,高芷兰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阿伊腾格里不是那种趾高气昂的女主人,但她身上的威严却是实实在在的。 正如嘎吉尔说的那样,她只在许满仓面前才像一只小猫。 在其他族人面前,她就是部族的女主人,威严不容侵犯。 “娜仁托娅。” “啊,我在。” 听到阿伊腾格里提自己的名字,娜仁托娅下意识的起身,那态度几乎和对屠各大妃一样了。 “你今天第一天来部族,这是你的喜事。” “晚上我会让殿下去你房中,你要用心的侍奉他。” 阿伊腾格里轻声开口,娜仁托娅赶忙应是,心中诚惶诚恐。 不知不觉中,她十分顺滑的听从了阿伊腾格里的安排,心底没泛起任何心思来。 阿伊腾格里给娜仁托娅的感觉太像屠各大妃了,两人说话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第289章 柯埭求见 “你是王上指给王子殿下的女人,我不会妨碍你接近殿下。” 阿伊腾格里又看向娜仁托娅,道:“不过有几件事,你必须记清楚,如果触碰了,就算王上有令,我也会把你逐出部族。” 娜仁托娅闻言立刻躬身,大气都不敢喘。 她心底无数的思绪此刻都被碾碎了,什么成为哈只儿的正妃,光是阿伊腾格里的气势,就能稳稳的压住她,让她不敢有一点歪心思。 “哈只儿是部族的灵魂,是我的王子,你服侍他的时候要尽心尽力,但不能伤了他的身子。” “如果我发现你让他纵情春色,我一定会惩罚你。” “我,我不敢......” 娜仁托娅的声音很轻,她是真的有点怕。 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之就是有点怕阿伊腾格里。 要说娜仁托娅本人也是部族头人的女人,也是火蚕部的掌上明珠。 火蚕部虽不如屠各部强大,但也是草原上数得着的大部族了,火蚕部的公主不比屠各部的差什么。 可娜仁托娅在阿伊腾格里面前就感觉矮了一头,而且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矮,是永远都追不上的那种感觉。 她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怕,是那种猎物见到捕食者天生的畏惧。 “还有,你既然做了哈只儿的女人,之后就不再是火蚕部的人,而是哈只儿部的人。” 阿伊腾格里再次看向娜仁托娅,道:“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站在部族这边,哪怕部族要和火蚕部开战也是一样。” “这点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会把驱逐你。” 娜仁托娅闻言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的点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也知道自己来哈只儿身边一定是有某种目的,只是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阿伊腾格里比想象的要聪明的多,她把事情都说在了明处,之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下起手来也方便。 “事情都和你说清楚了。” 阿伊腾格里又看向娜仁托娅,道:“你先回去吧,仔细沐浴,我会让哈只儿去找你的。” “你带来的族人和财产我都会找人清点清楚,也会安排专人照看。” “你的嫁妆还是你的财产,由你自己支配,部族不会动。” 娜仁托娅闻言缓缓起身,她想说些什么,可却不知怎么开口,最终只是朝阿伊腾格里躬身行礼,而后转身下去了。 房中只剩下阿伊腾格里和高芷兰两人,高芷兰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她刚想起身告辞,却听阿伊腾格里长长的出了口气。 “呼......一直板着脸可真累啊!” 高芷兰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阿伊腾格里,却见对方脸上已挂上了笑意,此时正伸手去抓面前餐盘中的点心,随即毫无形象的往嘴里塞。 “你不知道,这些规矩都是家里的长辈教我的,告诉我做大妃一定要有威严。” 阿伊腾格里看向高芷兰,嘴里囫囵的道:“可这么做真的好累,以后再也不这么吓唬人了。” “噗......” 看到阿伊腾格里可爱的样子,高芷兰忽然忍不住笑了,她轻轻的掩着嘴,心底封住的坚冰被冲出了一道裂缝。 原来阿伊腾格里是这个样子的姑娘,真是可爱。 “你不吃点吗?” 阿伊腾格里指了指高芷兰身边的点心,道:“这都是你们乾国的匠人做的,我以前都没见过。” “可真好吃啊。” 阿伊腾格里完全卸下了之前的样子,表现的就像个邻家妹妹。 高芷兰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看了一眼餐盘中的糕点,轻声笑道:“桂花糕,紫薯糕,的确都是乾国的糕点。” “不过部族里应该没有新鲜的桂花,做出来的品相是差了些的。”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立刻咽下口中的糕点,问道:“你也会做糕点?” “倒是会一些。”高芷兰笑道:“我在泗州的时候,和母亲学过,只是后面......” 高芷兰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阿伊腾格里却直接起身,坐在了高芷兰身旁,抓住她的手道:“那你以后要多给我做一点。” “你不知道,我可馋了。” 高芷兰被阿伊腾格里的样子逗笑了,她轻轻的点着头,同时对这个姑娘有了全新的认识。 阿伊腾格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这个姑娘心里什么都清楚,而且知道对谁要用什么态度。 怪不得许满仓把她当成掌中宝,这样的女人,万里挑一。 ...... 许满仓本来想去找阿伊腾格里,他还是有点担心妻子应付不来那种场面。 可他刚准备起身,便被一个消息按住了。 赫连部的柯埭求见,此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许满仓眉头皱了皱,让巴特尔放了行。 柯埭一身寻常北狄人的皮衣,进入大帐之后,双手作揖朝许满仓行礼,脸上满是热切的笑容,开口道:“鄙人柯埭,见过殿下。” “柯先生。” 许满仓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在一边坐下,但没有过多的表示。 他对这种笑面虎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 也不是许满仓以貌取人,而是那个叫薄新蕴的人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而这个柯埭给许满仓的感觉,和薄新蕴很像。 “冒昧打扰殿下,委实有些唐突。” 柯埭一点都没在乎许满仓的冷脸,他直接在下手坐下,继续笑道:“实在是大头人有事吩咐,话若不带到,鄙人也就别回去了。” “大头人?”许满仓看向柯埭,问道:“你说赫连通宝?” “是。”柯埭笑道:“大头人让鄙人带话,说之前有诸多误会,还请哈只儿殿下别往心里去。” “如果大头人当初就知道殿下您是王子,也不会冒昧开口相邀的。” 许满仓双目微动,柯埭说的是他参加那达会那次,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赫连通宝。 当时许满仓在那达会上大放异彩,的确引起了赫连通宝的关注。 只是那时候,他在赫连通宝这种人眼中,只不过是个能打的普通人而已。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第290章 潜伏多年的棋子 许满仓不咸不淡的回道:“赫连头人这么大费周章的让你过来,不止是为了道个歉吧?” “那自然不是。” 柯埭笑了笑,道:“大头人和王上之间也有一些误会,特意托鄙人过来澄清。” “草原上都传闻赫连部想推翻王族,这本是无稽之谈,殿下千万不要听信传言,影响了草原的稳定。” 许满仓看了柯埭一眼,面色不变,又道:“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也不会对你们赫连部做什么,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你这些话应该和王父去说,而不是和我。” “哈只儿王子,您是王上最看重的儿子,大头人觉得有必要向您澄清一下。” 柯埭继续笑着:“这次送亲也是大头人刻意安排的,也是想让您看到赫连部的诚意。” “赫连部的诚意?” 许满仓笑了,问道:“你们的诚意在哪?” “把背弃阿史那族的人带回来恶心我,就是你们的诚意?” “殿下莫要生气,这是我的疏忽。” 柯埭搓了搓手,道:“您看这样如何,为了表达歉意,我愿意赔偿王子一百匹马,积雪化去之后立刻给您送来。”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淡淡的看着柯埭。 这个人真是危险,一句一个套。 他大概知道哈只儿部明年开春要迁徙了,所以故意这样说,好套出哈只儿部迁徙的具体位置。 好在许满仓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能听出对方的语言陷阱来,故此直接回道:“没有那个必要。” “这件事我之后自会找你们头人去说,不用你做主。” “是是,您说的是。” 柯埭讪笑着,像极了一个讨好主子的狗腿子,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许满仓却知道,这人肯定是一条毒蛇,一旦被他抓到机会咬上一口,那就是要命的。 “没有什么事你就可以出去了。” 许满仓道:“送亲的队伍可以在部族停留七日,这是王庭的礼节。” “七天之后你就带着你的人离开,也请你告诉赫连头人一声,他的话我收到了,我不会轻信谣言,但也不会相信他。” “一切,都要看王父的命令。” 许满仓的话说的很生硬,柯埭闻言眼珠一转,笑道:“明白,明白,这些话我都会如实传达的。” “哈只儿殿下,头人的话已经带到了,鄙人还有一些话想和殿下说。” 许满仓皱眉看着柯埭,感觉他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下一刻,柯埭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木牌,而后恭敬的放在桌上。 许满仓低头看了一眼,双目猛的一凝。 那木牌十分普通,看起来就像是放在火中烧坏了一样,但木牌上却有特殊的纹理,隐约围成一个天字。 差不多的木牌,许满仓曾在天外天见过。 确切的说,是在范臻的身上见过。 这个柯埭,居然是...... 许满仓心神剧烈震颤,但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木牌,而后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夫人传话,要北狄......” “闭嘴。” 柯埭的话还没说完,被许满仓直接打断,他此时伸出手,指着柯埭的鼻子,沉声道:“拿着你的破东西,滚出我的大帐。” 柯埭闻言一怔,开口道:“夫...” 嗖! 柯埭还想说什么,许满仓却直接抓起那块令牌直接扔了出去。 惊的柯埭一身冷汗,他立刻起身上前,将令牌捡起揣入袖中,同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许满仓。 “殿下,你这是......” “滚出去。” 许满仓目露寒芒:“我这里轮不到你传话。” “现在不滚,杀你!” 许满仓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柯埭心中一凛,什么也不说了,直接转身离开。 巴特尔等人听到了大帐内的声音,探身进来查看,正看到柯埭大步离开。 他微微皱眉,想伸手去抓柯埭的脖子,却听许满仓道。 “巴特尔,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把郎中叫来。” 冯士很快就来了,他的表情比许满仓还要凝重。 冯士并未见到柯埭,可听到许满仓的描绘之后,也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柯埭是范臻的人吗? 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人应该在北狄很长时间了,而且深受赫连通宝的信任,他为什么会特意来许满仓面前表明身份? 而且就这么冠冕堂皇的拿出令牌来给许满仓看了? 这符合一个潜伏多年人的心理吗? 或者是说,某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必须要在这时候联络许满仓? 许满仓想不透,他考虑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这个柯埭是假的,范臻的事有可能暴露了,他是来试探自己的。 毕竟冯士、冥、绿珠、红雪等人都在许满仓这边,最少也有数百人。 如果要传话有的是人,何必要暴露一个潜藏很久的人呢? 冯士坐在许满仓身侧,想了很久,却也想不透其中的关键。 半晌之后,他抬头看向许满仓,轻声道:“公子,如果他来见你真是夫人的命令,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了。” “什么?” “我们这些人,已经被认为反叛,之后不会再被信任。” 冯士轻声道:“接下来,可能面临一番清洗。” 许满仓的神经立刻绷紧,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你说那人她......” “死士可能会接到最后一条指令。” 冯士的面色很是凝重,沉声道:“毁掉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棋子,确保能完全掌控公子。” “如果猜测是真,那这件事可能已经在进行了,表现的不会太激烈。” 听到这话,许满仓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直接起身,便打算去找绿珠和红雪她们。 可许满仓才刚起身,便被冯士拉住。 “公子莫急!此时绝不能乱了方寸!” 许满仓咬着牙,心中当真有些焦急,如果在之前,他恐怕不会听冯士的,可现在毕竟不同,他知道冲动的后果。 可许满仓也有些坐不住,只是站着看向冯士。 “公子权且认为那个柯埭真是夫人的人,而后顺着往后想。” “如果我们这些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公子会如何?” “我会......” 许满仓皱眉,很快想到了一个恐怖的结果。 “变成傀儡!” 第291章 最担心的事 如果所虑非虚,包括冥在内的死士都受到了相关的命令,使用暗杀的手段逐步清除冯士等人。 待事情结束之后,许满仓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种结果不是架空权力,而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 许满仓只是略微想一下,便感觉如临深渊。 范臻如果真有那么大的能力,他就只能乖乖听话,若让对方察觉任何不妥,他就会万劫不复。 届时,他所珍视的一切,恩情,亲情,刚刚组建的家园,蒸蒸日上的生活全都会化为泡影。 许满仓从未感觉如此恐惧过,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之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只要有轻微的动作,楼阁便会轰然倒塌。 绝对的恐惧来自于绝对的无力感。 许满仓愣愣的坐下,脑中一片混乱。 他即便知道可能发生的事,却不知应该怎么应对。 那柯埭已经到了哈只儿部,只要他把手里的令牌随便给哪个天外天的死士看,都可以直接传达范臻的命令。 范臻......真的打算用如此手段控制他吗?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冯士从未见过许满仓如此,他也能深切的体会许满仓的心情。 眼前的事就像一口油锅,许满仓虽未完全跌入其中,却已经是被包好了馅,放在案板上的丸子了。 只要范臻想,她随时可以把许满仓扔进油锅中。 “那人出现,可能关系到草原上的大事。” 冯士轻声开口道:“公子,那人表明身份,便是想让公子有所忌惮,如果夫人真的要做这件事的话,您恐怕不会收到任何消息的。” “夫人已经不信任我们了,但目前看,她留着我们还有些用处。” 许满仓闻言,转头看向冯士,不确定对方是在开口安慰还是真是这么想的。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自从返回草原之后,许满仓就知道范臻早晚会找他。 他也想过很多种方式,可怎么都没猜到会是这种。 范臻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公子,还是别太忧心吧。” 冯士有些担忧的看向许满仓,道:“人为刀俎,您现在应想如何摆脱桎梏,而不是在桎梏中自怨自艾,始终在井底打转。” “要想办法冲出去才是。” 许满仓没说话,他的脑中飘过无数人的面孔,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人,曾对他有恩的人,有乾国人也有北狄人。 诸多面孔划过,最终却停留在一张昂扬的笑脸上。 阿伊腾格里。 一想到妻子,许满仓紧张的心情就缓和了几分,只是伴随温暖同时传来的,还有轻微的刺痛。 “公子,您仔细想想,现在夫人拿捏您的手段是什么,那才是您恐惧的来源。” 冯士继续道:“只有摘除了这些,您才能不受制于人。” 冯士的话说的很明白了,许满仓也听的清楚,心底明白。 范臻给了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地位,给了他羁绊,亲情,家族和亲人。 而范臻本人则捏着许满仓的核心秘密,保留随时剥夺一切的权利。 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害怕在最亲近的人眼中看到失落的神色,这才是许满仓最担心的事。 至于生死,他早已经看淡了。 许满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会现在就动手吗?” “我不能确定。” 冯士苦笑摇头:“夫人的手段向来如此,她会让我们知道她能怎么做,但有时又偏偏不做。” “如此这般,恐惧会一直在心中留存,极难消散。” “她现在对公子您,用的就是这样的手段。” “她想让您惶惶不可终日,得到的越多,就越不敢忤逆她。” “我...明白了。” 许满仓点了点头,感觉心口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让他十分烦闷。 顿了一下,许满仓又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问问冥吗?” “我不清楚。”冯士再次摇头:“说出来公子可能不信。” “我们虽和冥一同在天外天生活多年,可对他和其他那些侍卫都并不了解。” “他们平日里就像一根根木头,甚少言语,吃住也都不和我们在一起。” “所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没办法猜到。” 冯士的思绪还是通透的,他看出许满仓想做什么了,但也正如他说的那样,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给出更好的答案。 “后面,多加小心吧。” 许满仓抬手,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冯士是能相信的人,但也不是任何事都能帮他解决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应该是时候和最重要的人坦白了。 冯士离开之后,未等许满仓起身,阿伊腾格里便回来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进入房舍之后,径直坐在了许满仓身侧,伸手揽住了他的手臂。 看着阿伊腾格里清秀的面颊,许满仓心中十分矛盾。 他有很多话想和妻子说,却无法预料说出之后的结果。 如果阿伊腾格里无法接受,那又该怎么办...... “哈只儿,高芷兰小姐挺有意思的,又是个美人,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阿伊腾格里缓缓抬头,正对上许满仓的目光,此话出口的同时,心中一顿。 她和许满仓已经非常亲密了,也对许满仓很是了解。 可这样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哈只儿的眸子中带着迷茫和不舍,还带着纠结和抽搐。 在阿伊腾格里的印象中,哈只儿的目光始终都是坚定的,只有看向自己的时候才会带着爱意。 可现在,那种目光没有了,反而变得混沌不堪。 “哈只儿,你怎么了?” 阿伊腾格里有些担心,她抓着许满仓的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看向外面,沉声对还在门口的巴特尔道:“巴特尔,带着你的人稍微离开些。”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 “如您所愿。” 巴特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带着侍卫走了。 方才冯士来的时候,他也识趣的带走了周围的侍卫,不去听王子的秘密。 第292章 坦白一切 看到许满仓如此郑重其事,阿伊腾格里也有些紧张,她紧紧的抓着许满仓的手,心中开始砰砰的跳。 “阿伊腾格里,下面我要和你说的话很重要,关系到我们的未来,甚至关系我的性命。” 许满仓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他已经决定坦白了。 既然范臻用他最在乎的东西要挟他,那就只有这一种办法解套。 谎言中的生活永远都不可能是真的,如果许满仓选择一直隐瞒下去,等到泡沫破裂的那一天,他什么都不会剩下。 阿伊腾格里从未见过许满仓这样,她心中紧张极了,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点着头。 “我是乾国人,你们都以为我是王上失散在外的儿子,但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 只第一句话,阿伊腾格里就已经愣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满仓,但拉着对方的手却并未松开,反而越来越紧。 已经开了头,后面的事就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许满仓将他所有的经历全部告诉了阿伊腾格里,没有任何隐瞒。 现如今,许满仓已经有了羁绊,他最在乎的人就是阿伊腾格里,他正经历的事也关系到阿伊腾格里的命运,如果不说,那就太自私了。 阿伊腾格里始终安静的听着,听到后面,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始终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许满仓才不到二十岁,可他所经历的事却是别人绝对无法想象的。 从一个边境不受待见的底层混生子,到现在名震草原的王子,他的经历可谓传奇。 可在这个过程中,他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经历过多少苦痛,又有谁会在乎。 以前没人在乎,可现在,有人在乎了。 许满仓把所有的事都说完了,用了很长的时间。 阿伊腾格里一直都安静的听着,始终眼眶通红。 直至许满仓说完的那一刻,阿伊腾格里才轻轻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而后朝许满仓露出一个昂扬的笑容。 “哈只儿,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娜仁托娅才刚来部族,你今天应该去找她的。” “这是王族的规矩,我们不能让人说闲话。” 说着,阿伊腾格里缓缓起身,便要帮许满仓换衣服,表现的和之前一般无二,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许满仓有些诧异,他原以为会在阿伊腾格里眼中看到失望的神情,甚至看到厌恶。 可没有,阿伊腾格里什么都没表现,她的眼中还是充满爱意,言语中依旧带着稀松平常。 “阿伊腾格里,你...不觉得惊讶吗?” “我是很惊讶呀。”阿伊腾格里笑着,拉着许满仓起来,慢慢脱去了他上身的皮衣。 坚实的肌肉裸露出来,阿伊腾格里轻轻伸手,抚摸着上面横七竖八的疤痕,又轻声道:“哈只儿,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着许满仓的眸子:“我是你的妻子,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妻子。” “你是王子,我和你共享荣华富贵,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奴隶,我就跟在你后面帮你放羊。” “什么都不会变的,哈只儿,什么都......” 阿伊腾格里的话还没说完,许满仓便张开双臂,颤抖的将她搂在怀中。 某种温热的液体在眼中回荡,那种温暖的力量完全轰碎了许满仓心中的坚冰,将他之前的所有顾虑全都一扫而空了。 有了阿伊腾格里的这句话,即便是面对刀山血海,他也不怕。 “阿伊腾格里,谢谢你,谢谢......” 许满仓的声音颤抖了,自从有记忆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有如此感受。 原来被人无条件的信任,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感觉。 阿伊腾格里反手搂住了许满仓的腰,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对方,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丈夫心底的寒意。 半晌,阿伊腾格里才低声道:“哈只儿,不要怕。” “明天清晨,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一切都不会变的。” 许满仓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决堤的江河一般倾泻而出。 他紧紧的搂着阿伊腾格里,全身颤抖不止。 多年压抑在心底的憋闷和委屈在这一刻完全喷薄出来,化作奔流的江河,似乎要冲尽这世上的一切。 再强大的人,也需要一个港湾停靠心船。 许满仓的心就像是一艘漂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找到能停靠的港湾了。 直至现在,直至见到了阿伊腾格里。 有了她,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心中的情绪压抑的越久,宣泄的力道就越大。 许满仓几乎泣不成声,哭的全身颤抖,最终被阿伊腾格里搂着坐在座位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平息。 泪水几乎沁透了阿伊腾格里的衣襟,许满仓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紧紧的抓着阿伊腾格里的手,呼吸还有些不稳。 “我的王子。” 阿伊腾格里脸上挂着笑,伸手抚摸许满仓的脸颊,轻声道:“你以前受了太多的苦,你太累了。” “不要怕,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许满仓咬了咬牙,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的心船找到了港湾,并愿意一直停靠在其中。 为了保护这个港湾,他愿意付出一切。 “阿伊腾格里,我......不想去找娜仁托娅。” 许满仓轻声道:“我只想要你。” 阿伊腾格里笑了,笑的很灿烂。 她双手捧着许满仓的面颊,轻声道:“我的王子,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我的怀抱。” “可这是王庭的规矩,你还是草原的王子,就必须要遵守这个规矩。”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呢,哈只儿,我们都不能意气用事。” 阿伊腾格里的话语给许满仓带来了无穷的力量,他心中的阴霾被完全扫去了。 许满仓定定的看着阿伊腾格里,看了好久,最终抿嘴轻笑。 “我要给王父传信,尽快和你大婚。” “以后,我也不想要其他女人了。” 第293章 主母的试探 许满仓最终还是去了娜仁托娅那里,他几乎是被阿伊腾格里撵走的。 在这些事上,阿伊腾格里明显比许满仓看的更远,也看的更为透彻。 有智慧的女人不分年纪,阿伊腾格里和许满仓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似乎能轻易的看到问题的关键,而后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这点许满仓完全不如阿伊腾格里,在敞开心扉之后,他只想和阿伊腾格里在一起,不去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故此,许满仓到了娜仁托娅的房间时,一直都是板着脸的。 他不喜欢娜仁托娅。 或者说,他不喜欢这种和利益挂钩的结合。 娜仁托娅是被当做礼物送给他的,只是为了缓和王府和赫连部之间紧张的关系。 娜仁托娅已经褪去了华丽的服饰,许满仓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圆床旁,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肚兜。 看到许满仓进来,娜仁托娅缓缓起身,将她紧致且完美的身材完全显露出来,双眸含情的看着许满仓,眼中还带着几分期待。 许满仓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缓步上前,正准备坐下,娜仁托娅整个人就已经贴过来了。 许满仓下意识的想推开她,但想起阿伊腾格里的话,还是强行忍住了。 他任凭娜仁托娅在自己身上摩挲,始终都没动一下。 见许满仓半天都没反应,娜仁托娅却并未停止动作,反而幅度越来越大。 就当她整个人都要趴在许满仓身上的时候,许满仓才轻声开口。 “娜仁托娅,你先停一下。” 娜仁托娅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完美的身材就暴露在许满仓面前,配上她绝美的容颜,任何男人看了怕都把持不住。 但许满仓看向她的目光中却没有欲火,而是淡淡的冰冷。 “我可以接纳你,让你一直做我的女人,但有一件事,你绝对不能触碰。” 娜仁托娅心底一慌,微微低下头。 “阿伊腾格里是我的妻子,你要想做我的女人,那永远都要听她的话。” “她是哈只儿部的主母,你只是我的女人,不要尝试挑战她,我会生气。” 娜仁托娅心中发颤,某种酸涩的感觉开始在心中蔓延。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轻轻的点头,低声道:“大妃已经和我说过了,王子殿下,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留在您身边,只想尽心尽力的侍奉您,没有别的想法。” “那样最好。” 许满仓点头:“你也不要试图做对部族不利的事,那是我的底线。” 说完,许满仓不再言语,而是直接躺在了大床上。 阿伊腾格里立刻贴了过来,褪去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衣衫。 外面的狂欢还在继续,族人们欢快的歌声不断传入大帐之中。 许满仓微微的闭着眼,任凭娜仁托娅在他身上晃动,心思却早已飘到了阿伊腾格里那里。 入夜,部族的广场上点燃了篝火,所有族人载歌载舞,热烈的庆祝着。 柯埭坐在人群中,脸上始终挂着笑,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瞥向一旁,看向许满仓的大帐。 许满仓最终还是没在娜仁托娅那过夜,草草办完事情之后就回来了,拥着阿伊腾格里入眠。 阿伊腾格里似乎已经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搂着她,许满仓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夜里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再次和许满仓说起了高芷兰的事,许满仓也仔细的想了想。 故此清晨时分,他便将高芷兰叫了过来,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问。 “草原上的生活你还能适应吗?” 见到许满仓,高芷兰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以至于她都不敢抬头去看对方,听到对方的问题之后,也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阿伊腾格里看到高芷兰这样,轻轻笑了笑。 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声道:“哈只儿嘴笨,问题都不会问,你别在意。” “他是想问你,要不要在部族长久定居?” “想不想在部族成亲?你是想找一个北狄的男人,还是想找乾国的,或者你想做哈只儿的女人?” “芷兰姐姐,这些事你都能直接和我说的。” 阿伊腾格里的话太直接了,几个问题直接刺进了高芷兰心里,让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主母,居然直接开口问别的女人愿不愿意跟自己的男人好? 许满仓也没想到阿伊腾格里会这么问,在一边被憋了个大红脸,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我......” 高芷兰微微抬头,看了许满仓一眼,随即又快速低下,轻声道:“我还没曾想过...” “阿伊腾格里,我对她没有那个...” “女人的心思你哪里知道?” 阿伊腾格里白了许满仓一眼,许满仓立刻闭嘴,只能闷闷的坐着。 他现在似乎有点理解呼厨炎为什么怕阿伊腾格里了,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可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很有大头人的风范。 难怪是勒巴儿的掌上明珠。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阿伊腾格里拉着高芷兰的手:“我知道你喜欢哈只儿,如果你们都有这个想法,我就在部族给你们办个婚礼。” 听到这话,许满仓立刻就明白了阿伊腾格里的意思。 昨夜坦白时,他也和阿伊腾格里说过高芷兰的事,并说了自己的怀疑。 现在这一幕,全然都是阿伊腾格里的试探。 “我...我还没有...” 高芷兰显然也不会了,她又看了许满仓一眼,脸被憋的涨红,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满仓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 高芷兰想跟着许满仓,她贪恋这段日子的平静生活。 可她的秘密如果说出来,只怕就再也不能..... “那就是喜欢了。” 阿伊腾格里眯眼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我就定了,等我们大婚结束,先给你...” “阿伊腾格里,不..王妃娘娘..不是这样的...” 眼见阿伊腾格里已经要拍板了,高芷兰似乎有些急,直接起身道:“我...我不配!” 第294章 人为刀俎 高芷兰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定定的看向阿伊腾格里,眼眶发红。 有些话堵在她的胸口,似乎已经找到了宣泄的窗口,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许满仓一直坐在后面没有插嘴,阿伊腾格里的手段已经奏效了,远比他之前的方法有效。 高芷兰大概率不是高大夫的女儿,这点许满仓早就猜到了。 但因高芷兰始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也未表现出任何威胁,再加上许满仓百事缠身,也就这么养着了。 昨天他和阿伊腾格里说这些事的时候,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他怀疑高芷兰是当初的乾国大将军陶陂故意放在他身边的人,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高芷兰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又是以许满仓恩人女儿的身份过来的,他也不能向对待敌人一样对待她。 这是许满仓的性格缺陷,在做某些决定时,他总是犹犹豫豫的,有时又患得患失。 他总在想如果自己猜错了怎么办,如果高芷兰真的是高大夫的女儿,撕破脸的话,他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这些矛盾的心理在阿伊腾格里身上似乎完全不存在。 很显然,阿伊腾格里是对的,她的做法也没什么问题。 高芷兰毕竟身份特殊,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不清不楚的留在部族里。 阿伊腾格里的想法很简单,对许满仓有威胁的事,那就要第一时间清除。 此时,阿伊腾格里抬头看着高芷兰,脸上还带着几分错愕,轻声开口道。 “芷兰姐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是哈只儿恩人的女儿,怎么...” “我、我...”高芷兰咬着嘴唇,还是欲言又止。 她先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又将眸子转向一旁的许满仓。 眼眶中蓄满了泪水,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的让人心疼。 许满仓心中微动,想着开口劝阻,但又想到这件事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故此便没有开口。 “芷兰姐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阿伊腾格里关切的问道:“有什么话你都可以明说,我让哈只儿给你做主。” “我,我的事,殿下也没办法的......” 高芷兰苦涩的摇着头,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她并未擦拭,而是看向许满仓,似乎做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喃喃开口道:“殿下,我...不是你认为的人。” “我不是高大夫的女儿。” 她承认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许满仓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很快,某种无形的压力又找上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悸动。 高大夫的女儿到底在哪?她还在不在人世? 这件事恐怕只能去问陶陂了。 许满仓没有说话,甚至表情都不曾变化。 阿伊腾格里也沉默了,她拉住高芷兰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而后拉着她坐下。 许是阿伊腾格里的温柔击穿了高芷兰的心,又或是刚才的话语击穿了她的心房。 高芷兰的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向外涌,身子也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他们,他们抓了我娘和弟弟,告诉我如果不来,就不会再见到他们。” 高芷兰泪眼婆娑的看向许满仓,道:“殿下,我对不起你......”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此时似乎要起身跪拜,但却被阿伊腾格里牢牢的抓着,根本动弹不得。 许满仓的内心不断起伏,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早已经猜到了。” 高芷兰闻言猛的一怔,随即双眸黯淡下来,激昂的情绪在瞬间冷却下来。 她攥着自己的衣角,抽泣着轻声问道:“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主动找我要献身的时候。” “那您为何一直都留着我?” 高芷兰抬头,在她的认知中,一个细作被识破就只有一个下场。 她是个女子,又只身在北狄军中,那下场只会更惨。 可许满仓明明早就看出来了,却并未点破她的身份,这让高芷兰有些不解。 “你也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 许满仓苦笑一下,道:“猜测你不是恩人女儿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真正想找的人,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这些事既和你无关,我又为何要迁怒于你呢。” 听得这话,高芷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阿伊腾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许满仓,朝他点了点头。 许满仓抿嘴苦笑,也感觉心里发堵。 高芷兰的遭遇就和早年的自己一样,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除了一直向前,除了想办法留在自己身边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她死了,那在乾国被扣住的亲人,不一样也要惨死? 现在的许满仓何尝不是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不过是不同案板上的鱼罢了。 阿伊腾格里此时缓缓起身,伸手抚摸着高芷兰的背,轻声道:“芝兰姐姐,你不要自责了。” “哈只儿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一样没有。” “我们都欢迎你继续留在部族,哈只儿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的亲人的。” 高芷兰的内心几乎完全崩溃了,她没对阿伊腾格里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许满仓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而是起身出去了。 这种压抑的气氛他有些受不了。 他本人在经历类似事情的时候,还能奋起反抗,以死相搏。 可高芷兰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是一只被投入狼群的羊,她能怎么办呢。 许满仓在大帐中漫步,很快走出了大帐。 部族的空地上还留有昨日宴会的痕迹,很多奴隶正在打扫。 已经很多天没下雪了,部族内部的积雪被清理的很干净,露出了黑褐色的地面。 巴特尔跟在许满仓身后,漫无目的的向前,很快走过一排毡房,许满仓的双目微微一凝。 柯埭此刻正站在一间毡房门前,双手拢袖,面带轻笑。 可他的目光却并未看向许满仓,而是看着许满仓身后的天外天侍卫。 他眼中的威胁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第295章 高芷兰的来历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许满仓微微眯着双目,和柯埭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对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淡漠和怅然,但他脸上一直都挂着笑,那笑容好似见了老友般亲切。 可这神情在许满仓看来,却让他有些恶心。 他见到的所有歹毒的事,所有算计人心的事,所有让人生不如死的事,都是乾国人做的。 乾国的谋士最擅长这些,他们都会以心机算人,想方设法的把对手玩弄在股掌之间。 许满仓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感觉柯埭正在谋划什么,而谋划的这一切很可能是针对他的。 但许满仓却没有办法反制,也不能直接动手将柯埭捆了。 “王子殿下。” 柯埭似乎刚刚才看到许满仓,此时快步上前,朝他微微躬身,态度十分谦卑。 许满仓没和柯埭说话的意思,正准备迈步离开,却听对方轻声道。 “殿下应该要大婚了吧?” 这句话触碰了许满仓的神经,他转头看向柯埭,眸中隐含杀气。 阿伊腾格里是他的港湾,他不准许任何人触碰。 “我来的时候,大头人和我说过一次。” 柯埭轻轻笑着,似乎完全没看出许满仓眸中杀意来:“王庭正在准备盛大的宴会。” “之前说今年的那达会会推迟,不过现在看,王上似乎有意将那达会和王子的大婚一起举办。” “王子殿下,鄙人先祝您百年好合了。” 柯埭明显话里有话,许满仓眯着双眼,缓缓上前一步,几乎贴在柯埭的脸上,沉声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鄙人自然是代表赫连部,给王子殿下送亲的。” 柯埭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笑道:“同时也带来大头人的善意。” “哈只儿殿下,鄙人还是期望您接收这份善意,以免追悔莫及啊。” 柯埭似乎有意的瞥了一眼许满仓的护卫,许满仓立刻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柯埭的确有要挟许满仓的手段,在他还没有羽翼丰满之前,不能让范臻看出他有反意来。 “赫连头人的善意我已经收到了。” 许满仓沉声道:“大婚若在王庭举办,我会和赫连头人见面的。” “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的好。” 许满仓的态度有所转变,这让柯埭很是受用,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又行礼道:“多谢王子。” 那一日的下午似乎很漫长。 许满仓跨上了黑龙的背,顶着寒风在部族附近驰骋了很久,直至夕阳西下,他才返回部族。 回到大帐的时候已不见高芷兰的身影了,阿伊腾格里告诉他,高芷兰和她说了很多,应该暂时放下心防了。 高芷兰是她的真名,她也并非是陶陂亲自去找的人。 高芷兰家本在泗州,父亲从商,不知何时搭上了一个大人物,家中开始给边军运输补给,也算赚了一笔横财。 可前几年边境战乱,边境大将战死,他爹也因为运送补给不利被砍了头,一夜之间,高家什么都没了。 一朝天地色变,父亲被斩之后,先前那些好心的亲友瞬间都变了脸,开始从高芷兰家强取豪夺,几乎拿走了家中的所有产业。 最困难的时候,一家三口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 高芷兰就是在那时候见到那个书生的,那时她还以为对方是恩人。 两年之间,那书生想办法让高芷兰的家人活了下来,并且帮助他们躲避战乱,过上了平淡的日子。 直至有一天,那书生找到高芷兰,让她做一件事。 恩人之请,高芷兰没有拒绝的理由,立刻便答应下来了。 之后,她便被带到了奉池城外的一处庄园中,有几个嬷嬷日夜教她东西。 开始的时候她还不觉的有什么,直到后面,那些嬷嬷开始教她怎么魅惑男人,怎么让男人欲罢不能,怎么利用男人的欲望达到目的。 那时候高芷兰就觉得很不正常了。 她想走,可庄园始终被一队兵丁护着,她根本就走不了。 直至那时高芷兰才知道,她已经被人软禁了。 之后,她只见到那书生一面,对方完全没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样子,反是一副冰冷面孔。 那人要求高芷兰扮演一个人去接近北狄的高层,随时等着他的命令。 那书生虽没说,但高芷兰也清楚,如果她不同意,不光是她自己,恐怕连她的家人也活不了了。 “薄新蕴。” 听到这的时候,许满仓下意识开口,让阿伊腾格里微微一愣。 “你知道这个书生?” 许满仓点了点头,脑中浮现出薄新蕴的面孔来。 “那年我被召去将军府,接我的就是这个人。” 许满仓轻声道:“以我对陶陂的了解,这件事定不是他做的。” “如果是他经手,当时战况激烈至此,他恐怕会孤注一掷,高芷兰也就...” 许满仓并未说完,但阿伊腾格里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阿伊腾格里虽未见过真正的战场,却也能理解许满仓的心情。 她抓住许满仓的手,轻声道:“哈只儿,都过去了。” “我们这次打了胜仗,乾国的那个大将军,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的谋士也一样。” 许满仓闻言,轻叹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高大夫的女儿了。” 说着,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道:“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阿伊腾格里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许满仓的面颊,没再说话。 许满仓的人生称得上跌宕起伏,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就算也能侥幸活下来,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许满仓的这种心境。 阿伊腾格里靠在许满仓的肩上,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半晌,许满仓轻声道:“赫连部的柯埭刚才和我说,王父或许要把我们的大婚放在那达会上。” “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随便说说的。” 阿伊腾格里想了一下,轻声道:“等收到王上的消息,我就和你一同过去。” “我也有些想屠各大妃了。” “不过去之前,我们应该去我阿塔那一次。” 第296章 太阳会照常升起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只一转眼便是五天。 今天是赫连部送亲队离开哈只儿部的日子,队伍离开的时候,是嘎吉尔去送的。 这几天许满仓让人一直盯着柯埭,发现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并未和天外天的侍卫接触。 他来见许满仓,似乎只是为了传达消息而已。 但他什么都没做,反而让许满仓心中更是警觉。 柯埭能做赫连通保的谋士,甚至深得赫连通保的信任,证明他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换句话说,之前柯埭和许满仓说的那些话应该十分重要,以至于必须当面言明。 可许满仓仔细的想了又想,却没从对方的话中找出什么隐秘。 唯一值得关注的点,只有柯埭表露了身份,让许满仓知道他也是范臻的人。 他这么做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在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上配合他? 赫连部的队伍已经走了,娜仁托娅站在高高的土坡上,远远的望着,久久不愿离开。 这几天许满仓都没去找她,娜仁托娅也很是识相,并未刻意去许满仓面前晃悠。 此时送她来的人已经离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冰冷的部族,让她自生自灭。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娜仁托娅才从山坡上下来,正准备进入大帐,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阿伊腾格里。 阿伊腾格里并未板着脸,而是笑盈盈的,娜仁托娅却不敢托大,赶忙上前,微微躬身行礼。 “大妃。” “你的家人走了,心里肯定会失落吧。” 阿伊腾格里笑着道:“不用这样,哈只儿部以后就是你的家,只要你付出真心,我们都会把你当成家人的。” 娜仁托娅闻言心中微动,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哈只儿部的所有人都知道娜仁托娅是赫连部的传声筒,也知道哈只儿王子不太喜欢她,所以她在部族的境遇其实并不好。 娜仁托娅也是火蚕部的掌上明珠,从未被别人如此对待过,要说心中没气是不可能的。 但她却不敢说什么,尤其是在面对阿伊腾格里的时候,她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来。 “明天我要和哈只儿离开一趟,你安心留在部族。” 阿伊腾格里再次开口:“我们的大婚仪式已经在筹备了,结束之后就是你和哈只儿的婚礼。” “这段时间,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哈只儿部的族人。” 夜里,娜仁托娅久久没能入睡,她始终都在想阿伊腾格里的话。 就算再愚笨,她也知道自己卷入某个旋涡中了,阿伊腾格里似乎在教他她要怎么做。 可有些事,根本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的。 ...... “呼厨炎大哥说,他明天会在领地附近等我们。” 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褪去了身上的衣衫,轻声道:“我也通知阿塔了,他很愿意让我们回去。” “嗯。” 许满仓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这几日,许满仓已通过鹰使和王庭取得了联系,并且说明了他的想法。 拓跋凌也传回了消息,让他开春之前赶往王庭,他的大婚会在王庭举办。 届时北狄的所有大部族的头人都会参加。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许满仓便明白有大事要发生了。 最近草原上一直风平浪静,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这天。 “昨天我和嘎吉尔聊了聊。” 阿伊腾格里将床铺铺好,又帮许满仓脱去鞋袜,将他的大脚放在温热的水盆中,一边帮他洗脚,一边道:“达日阿赤他们前些天外出,又发现了几个小部族,他们都愿意归附。” “现在算下来,我们部族已经有超过四万人,草原上任何部族都不能小瞧我们了。” 阿伊腾格里一直在用她的方式消弭许满仓心中的阴霾,听到这句话之后,许满仓轻轻笑道:“等举行完大婚回来,我们就要找一片更好的草场。” “然后让下面的部族分散出去,更快的发展。” “嘎吉尔就是这么计划的。” 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擦了脚,又笑道:“北边的草场已经给了达克部,不过东北方向应该有更好的地方。” “嘎吉尔准备派人先去探查一下,熟悉周围的情况,然后再着手迁徙。” “阿伊腾格里,这次去王庭,可能会有危险的。” 许满仓忽然话锋一转,阿伊腾格里微微一怔,随即坐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笑道:“有你在,我什么危险都不怕。” “草原上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吗?” 许满仓知道妻子是在安慰他,可那种隐隐的危机感却并未消失。 他反手抓住阿伊腾格里的手掌,低声道:“阿伊腾格里,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今年的那达会,还有我们的大婚,不会平静的,我担心...” “无论发生任何事,太阳都会照常升起的。” 阿伊腾格里伸手,搂住了许满仓的腰:“哈只儿,不要去担心那些还没发生的事。” “如果不好的事情一定会来,那就让它来。” “人是不能被困难打倒的。” 阿伊腾格里的话总能让许满仓内心安定,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阿伊腾格里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让许满仓心中有些躁动。 屋内的空气似乎炽热起来,许满仓一弯腰,直接将阿伊腾格里抱起,而后扔在了床上。 阿伊腾格里清脆的笑声传出房间,守在门口的冥和巴特尔识相的远离了几步,不去听屋内的声音。 范招似乎适应了草原的生活,也没什么特别注意的表现。 只是最近冥到任何地方都会带着他,似乎是有意监视一般。 对此,范招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太关心自己未来的命运。 跟在冥身边,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时候,他和十几个人都以七哥马首是瞻,跟在七哥身后,存活的几率是最高的。 “明天,和我一起走。” 正此时,冥轻微的声音传入范招耳中,让他微微一怔。 明天,是和哈只儿一起去屠各部。 第297章 出发 呼啸的北风吹了一夜,翌日清晨的时候,风雪渲染了大地。 许满仓穿着厚厚的皮衣,先将阿伊腾格里抱上马匹,而后自己翻身上马。 “殿下,真不用我和您一起去吗?” 吉而思拉着黑龙的缰绳,有些担忧的看向许满仓:“往返王庭,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许满仓闻言,眯着眼睛笑了笑,而后附身轻声道:“吉而思大哥,我不在的时候,家里需要一个主心骨。” “如果部族出现危机,我需要你留下帮助嘎吉尔。” 吉而思闻言目光微动,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殿下什么都考虑到了,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以吉而思的才智,自然猜出这次王庭会发生一些事,而且这些事可能会影响长久的未来。 不过许满仓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能让他放下心来的。 达日阿赤和阿郎都接到了许满仓的命令,不用他们跟随队伍出发,留在部族的时候,一切都要听嘎吉尔和吉而思的。 许满仓这次也并未带冯士,冯大夫前日去了达克部,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家园已经建立完毕,即便前面等着许满仓的是刀山血海,他也必须独自面对。 队伍缓缓出发了,除了许满仓的一千护卫之外,他还特意带了部族的一千战士,以及五百才刚刚成军的奴隶兵。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奴隶兵的统领许满仓较为熟悉,正是他那日在达日阿赤的皮鞭下救出来的奴隶,当初乾国边军的伍长杨大力。 这人的武力在奴隶兵中是出类拔萃的,他似乎接受了自己奴隶的身份,也以许满仓马首是瞻。 但他和许满仓心里都清楚,他们并非是真正的上下级关系,而是相互利用。 许满仓之所以要带上这些奴隶兵,自然也有他的目的。 能够让部族的乾国奴隶形成战斗力,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其他部族也是个威慑。 那天的风很大,队伍在茫茫的雪原上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风雪袭来,几乎掩去了所有人的踪迹。 许满仓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转头看向身旁的阿伊腾格里。 阿伊腾格里不知在想什么,她的整张脸都埋在皮衣中,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看到许满仓看他,阿伊腾格里睫毛弯了弯,似乎是在笑。 风雪持续了很久,直至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渐渐停歇。 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在前面发现了屠各部的营寨,那应该是呼厨炎的队伍。 许满仓的领地本就紧贴着屠各部的领地,北狄王拓跋凌给许满仓的土地更多些,但大部分都在北方。 因为是临时驻扎,呼厨炎的帐篷弄的很简陋,只用了两层毡布,还不能完全抗住风雪。 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进去的时候,他正指挥属下弄火盆,帐篷里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刺鼻味道。 “哈只儿殿下。” 看到许满仓进来,呼厨炎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上前迎接。 许满仓轻轻笑了笑,拉着阿伊腾格里上前,坐在了早为二人准备好的座位上。 麾下的族人下去了,呼厨炎刚刚落座,许满仓直接开口问道。 “你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最近赫连部消停吗?” 呼厨炎闻言一怔,略微想了一下,而后开口道:“据我所知,他们没什么大动作。” “丘古已经带着他们剩下的人返回去了,但赫连大头人一直都在王庭,并未返回部族。” “到是火蚕部的人调动比较频繁,有些偏远的部族都被召回来了,应该是在准备婚礼。” 许满仓闻言想了想,没说话,一旁的阿伊腾格里道:“我阿塔说了什么没有?” “这次他和我们一起去王庭吗?” “这件事,大小姐还是问头人吧。” 呼厨炎摸了摸鼻子,居然不敢看阿伊腾格里的眼睛,而是低头道:“大头人什么都没和我说。” 许满仓感觉呼厨炎似乎有些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却还说不上来。 他显然没有阿伊腾格里了解呼厨炎,看到呼厨炎这样子,阿伊腾格里哼了一声,道:“你有事。” “我阿塔肯定交代你什么了,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 许满仓有些惊讶的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又看了看和小猫一样的呼厨炎,感觉甚是奇特。 呼厨炎明显很害怕阿伊腾格里,那状态是装不出来的。 很难想象呼厨炎小时候都经历过什么,或者说阿伊腾格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一个七尺高的壮汉怕成这样。 “那个……” 呼厨炎微微抬头,瞥了阿伊腾格里一眼之后,又赶忙低下头,道:“大头人说了,不让我和大小姐开口。” “大小姐,你就别......” “呼厨炎,你可是长本事了。” 阿伊腾格里一皱眉,居然直接起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呼厨炎的耳朵,用力往上一拉。 “哎呀呀,疼疼,疼啊!” 呼厨炎顿时被扯的直叫,可他明明可以一脚踢开阿伊腾格里,或者轻易的推开她,但呼厨炎就那么低着头,弓着身,压根不敢反抗。 “大小姐,疼啊!都要给我拽掉了!” “看你还嘴硬!” 阿伊腾格里瞪眼道:“你说不说?” “我嫁人了,现在管不了你了?” “不是,不是呀。” “那你说不说!” “说,我说还不行,您快撒手吧。” 这一幕把许满仓直接看愣了。 虽说之前就听闻阿伊腾格里性格火爆,但许满仓一直都不大信。 毕竟在他的视角中,阿伊腾格里始终都是豪爽可爱的样子,从未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来。 可现在看了她惩治呼厨炎的状态,楞是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许满仓生了半身的冷汗。 听到呼厨炎告饶,阿伊腾格里这才松开对方的耳朵,转身坐回去的时候,还朝许满仓吐了吐舌头。 许满仓抿嘴干笑,心里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对不能惹媳妇不高兴。 “还不快说。” 阿伊腾格里瞪了呼厨炎一眼,道:“耳朵不想要了?” “哎!” 呼厨炎无奈的坐下,揉着耳朵道:“大头人让我集结兵力了。” 第298章 旁观者清 “几个兄长的部族,还有那些归附过来部族的战力都在集结。” 呼厨炎低声道:“就是趁着这次护送火蚕部人的机会做的。” “大头人特意吩咐过,这件事要做的隐秘,谁都不能说。” 说完,呼厨炎怯怯的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想开口揶揄一句,但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许满仓此时已皱起了眉,神情严肃,他已经感觉到紧张了。 屠各部是北狄王拓跋凌的忠实拥趸,他们开始集结兵力,就说明王庭要准备开战了。 只是要对谁动武,许满仓现在还不是特别确定。 按照呼厨炎之前的说法,赫连部这次已经被打残了,何况赫连通保一直都留在王庭,想对付赫连部,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可整个草原上,除了赫连部之外,还有什么势力值得拓跋凌这么做呢? “你说火蚕部的人也开始集结了,集结的方向在哪?” 许满仓开口问道:“有没有向王庭的方向移动?” “他们不敢。” 呼厨炎道:“他们只是将麾下部族的人手集中起来,目前还看不出要做什么。” “大头人的命令也是让做准备,没有立刻征战的意思。” 许满仓伸手,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没再说话。 “赫连部一共有七个部族,除了赫连部和火蚕部之外,另外五个部族的实力也不弱。” 阿伊腾格里此时开口,低声道:“阿塔这么做,肯定是防着他们用的。” 许满仓闻言心中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抬头问道:“这次赫连部外出征战,动用了三万人,全都是赫连族的人?” “那我不清楚。”呼厨炎摇头道:“不过应该不是。” “赫连部虽然有十几万人口,可要凑齐三万骑兵还是很难的。” “他们带出去的人应该哪个部族都有,不然消磨了赫连部的主力,赫连头人也就不好控制族群了。” 这件事透着蹊跷。 许满仓轻轻摸着下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回想之前,丘古带着赫连部骑兵可谓所向披靡,边城都是他们打下来的。 可后面情况就急转直下,赫连部的实力被快速削弱,且很快失去了战场上的主导权。 许满仓一直没有仔细思量这件事,只以为是丘古中了陶陂的计。 可现在仔细回想,当初那件事也透着蹊跷。 丘古虽莽,却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如何会不管不顾的带着所有人疯狂冲击,就那么目中无人吗? 不对,太不对了。 许满仓越想越觉得蹊跷,加上之前他便知道赫连部和陶陂之间有联系,这件事就更蹊跷了。 他想到一种可能,但这个想法一出现,立刻就被他否决了。 许满仓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局,是一个自断臂膀削弱实力,而后让他做出头鸟的局。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了,就算是范臻,应该也不会这么做的。 摒弃了这个想法之后,许满仓开始考虑其他可能,又轻声问道。 “如此说来,赫连部这次伤筋动骨是事实了。” “是事实。”呼厨炎点头道:“撤退的时候,我还去找过丘古,也见过赫连部的残兵,他们的损失比想象的还要大。” “所以,我也觉得火蚕部这次集结人手有些蹊跷,但还是想不透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或许王上打算让火蚕部脱离赫连部了。” 阿伊腾格里忽然的一句话,让呼厨炎和许满仓都愣了。 二人同时看向阿伊腾格里,阿伊腾格里却淡淡一笑,道:“你们男人,就是容易把事情想的复杂。” “这是多简单的事。” 说着,阿伊腾格里伸出一只手,一边掰一边道:“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赫连部想推翻王庭吧?” 二人点头。 “那王上肯定也清楚,所以之前的那场战争是王上想看到的吧?” 二人又点头。 “当初的战争是赫连部挑起的,王上肯定想借这个机会削弱赫连部。” “前线刚刚开战,赫连大妃又在王庭犯了错事,还轻易的被人识破了。” “赫连部挑起战端,赫连大妃又做这样的事,后面又风平浪静,这看起来很正常吗?” 阿伊腾格里转头看向许满仓,眨着眼睛问道:“这是不是太巧了?” 许满仓皱眉,陷入了思考中。 “我觉得,赫连部这次的事,可能是故意做的,就是想破除谣言,怕王上对他们动手。” 阿伊腾格里朝许满仓笑道:“而后王上顺势发作,扣押了赫连头人,现在准备拆解他的部族了。” “就这么简单。” 许满仓和呼厨炎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不对。 可仔细想想,又都觉得阿伊腾格里说的有道理。 “王上筹备我们的婚礼,又要重启那达会,可能就是想在那达会开启的时候,在所有部族的头人面前把这件事说清楚。” 阿伊腾格里道:“王庭是草原上最大的部族,我们所有部族都是王庭的一员。” “王上最需要维持的是部族的稳定,所以是不会大动干戈的。” “按我看,这次那达会之后,火蚕部肯定会独立出来,王上有可能会把火蚕部拆分,将他们的族人分给所有王子。” 说着,阿伊腾格里又看向许满仓,笑道:“我们也会分到一部分的。” 许满仓闻言皱眉,阿伊腾格里说的很明白,但他却觉得事情不会这样发展的。 赫连通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族被肢解,让他多年的筹谋化为泡影。 如果拓跋凌真的这么做了,极有可能引发一场战乱。 或许让屠各部集结人马,就是为了应对这些的。 “大小姐你都把我绕晕了。” 呼厨炎在一旁叹气道:“您说的我都听不懂。” “这就是管理部族最简单的办法。” 阿伊腾格里看了呼厨炎一眼,又对许满仓道:“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事情,阿塔就是这么教我的。” “如果能用一个归属部族来换取王庭的重新信任,赫连头人也会答应的。” 第299章 又添新患 许满仓看着阿伊腾格里,感觉对妻子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阿伊腾格里看着似乎很单纯,可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还很有自己的见解。 这可能就是乾国女人和北狄女人最大的不同吧。 北狄女人的地位明显更高,也没有什么妇人不得干政的规矩,她们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之前,许满仓的确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现在顺着阿伊腾格里的想法想,觉得也有些道理。 “如果真是这样,殿下您这次去王庭,恐怕会有危险啊。” 呼厨炎此时反应过来,微微皱眉道:“盛会上所有部族的头人都会到,肯定会有人借机针对您的。” “赫连部的事闹的这么大,他们如果半路截杀您,而后做成是赫连部做的,王上肯定会雷霆震怒。” “到时候......” “真要这样,草原就乱了。” 许满仓轻声道:“不过王父深谋远虑,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现在分析这些也没有用,还是等见了岳丈,商讨之后再定吧。” 许满仓抓了抓阿伊腾格里的手,感觉她的手掌有些发凉。 这次的王庭之行,可能真的是去闯龙潭虎穴了。 深冬的雪原很冷,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和衣而眠,几乎都没怎么睡。 第二天队伍再次出发,呼厨炎率领的人马和许满仓的队伍同行,又在雪原上跋涉了三天,才看到屠各部的驻地。 寒冬的草原是生命的禁区,除了部族驻地能看到一些生机之外,万里雪原几乎没有任何生灵。 勒巴儿带人出来迎接许满仓,并将他迎进了大帐中。 第一天,许满仓没和勒巴儿讨论任何事,只是在宴会上饮酒,喝的都很痛快。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勒巴儿请许满仓到了自己的卧房,只有他们两人。 勒巴儿的卧房并不大,毡房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圆桌,这很不符合勒巴儿大头人的身份。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拉着许满仓坐下之后,开门见山的道。 “哈只儿,草原要乱了。” 第一句话便让许满仓心底一惊,但他没直接开口,而是等着勒巴儿的下文。 “这次王上让我集结兵力,不全是针对赫连部的,北方之前被打压的几个蛮族近日蠢蠢欲动,似乎有南下的想法。” “北方蛮族?” 这还是许满仓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不由的问道:“王上不是统一草原了吗?” “只是草原,不是长生天之下。” 勒巴儿苦笑摇头,给许满仓倒了一碗奶茶,又说道:“王上在草原驰骋之前,北方群山之后就有蛮族部落的传说,只是谁也没见过。” “最近这些年,那些蛮族开始向草原的方向进发,已经和王庭交手过几次了。” 勒巴儿喝了一口奶茶,又叹气道:“哎!” “王上把三个王子都封在北方,也有让他们抵抗蛮族的意思。” “可最近王上收到消息,北方蛮族集结了大量的人手,似乎要发动总攻了。” 许满仓以为北狄除了乾国就只有两个邻国,滋兰和阿兰世,没想到北方山脉中还有其他敌人。 原来拓跋凌一直担心的都是这些吗? “原本有北方的千山挡着,蛮族几乎无法南下,更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勒巴儿继续说道:“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他们的人频频出现,王上也颇为头疼。” “所以之前对乾国用兵,王庭的部队都是最后才出动的,王上必须要保证草原的稳定。” 许满仓轻轻点头,心中也十分震惊。 他到北狄已经很久了,却根本没听过北方蛮族的事,连勒都思都没和他说过。 看来这件事即便在草原各部之间也是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 “你这次去王庭,王上会有额外的事交代。” 勒巴儿又道:“赫连部已经不是什么威胁了,赫连通保不傻,他不会真的在明面上和王上对着干的。” “可如果北方蛮族真的进攻,那可就不一定了。” 勒巴儿伸手,轻轻的点着桌面,道:“王上最担心的,是北方蛮族和赫连部的人有所勾连,大战开启,草原上很多部族袖手旁观。” “如果真那样的话......” 许满仓点头,他知道后果。 赫连通保如果真和北方的那些人也有勾连,那之前阿伊腾格里的分析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示敌以弱而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能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 届时颠覆北狄政权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点拓跋凌肯定也看清了,所以他才一直没对赫连部下重手。 现在这个时候,草原必须稳定。 “哈只儿,就算你不说要来,我也打算请你过来的。” 勒巴儿低声道:“王上现在能依靠的儿子只有你,其他几个王子虽也骁勇,但在这样的事上却出不了多大的力。” “王上想让你指挥战斗,如果北方蛮族真的进攻,要用最快的时间将他们击溃。” 许满仓咬了咬牙,没开口说话。 这些事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他对那些北方人完全不了解,而且也并未指挥过拓拔族的部队,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击溃敌人。 这样的重担就这么凭空压在身上,是谁都要考虑一下的。 见许满仓不说话,勒巴儿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替王上传话,你不用现在就做决定。” “王上见了你之后,会和你仔细说的。” “嗯。” 许满仓点头,而后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担心北方蛮族进攻,只是现在的局势更复杂了,他担心的是范臻的手段。 如果他真的率领大军去抵御北方蛮族,部族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又要怎么办? 这种前途未知的状态让许满仓很不喜欢,但他又不知怎么摆脱。 和勒巴儿见面,许满仓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听勒巴儿说。 他不光和许满仓说了这些,还说了最近部族的事,事无巨细,好似在交代什么一样,听的许满仓浑浑噩噩的。 返回房间的时候,他发现阿伊腾格里并不在。 询问之下才知道,阿伊腾格里出去了,现在正在和她的兄长说话。 第300章 太过巧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阿伊腾格里回来了,似乎很兴奋。 看到许满仓的第一眼,阿伊腾格里便笑着道:“我和几个兄长说好了,这次去王庭,他们每个人出一千人跟着。” 许满仓闻言一怔,开口道:“带这么多人走,部族这边......” “这边你不用担心。” 阿伊腾格里上前一步,揽住许满仓的手臂,轻声道:“呼厨炎还在,几个兄长也都回来了,我们带走的只是屠各部的一部分人马。” “这件事阿塔也知道,他没和你说吗?” 许满仓闻言摇头。 勒巴儿和他说了很久的话,但却并未提过这件事。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事情或许比勒巴儿说的还要严重。 勒巴儿让阿伊腾格里带人走,可能说明他几乎确定许满仓一定会遇袭了。 “阿伊腾格里。” 许满仓皱眉轻声道:“不然这一次,你就别和我去......” “我们成亲,没有新娘怎么行?”阿伊腾格里柔声开口,随即抬手捏了捏许满仓的脸:“难道你还想娶别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满仓反手抓住阿伊腾格里的手掌,有些焦急的说:“这次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你跟我去的话,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阿伊腾格里面露笑意:“哈只儿,如果有人要做你的敌人,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他。” “躲避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的。” 阿伊腾格里的声音虽然很轻柔,但她的神色却很是郑重。 许满仓知道自己劝不动阿伊腾格里了,只能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如果真的半路遇袭,那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阿伊腾格里的安全。 一夜很快过去了,翌日清晨,许满仓刚从睡梦中起身,呼厨炎就来了。 许满仓是王子,任何人冒失的闯入王子的房间都是不敬的。 但呼厨炎明显有些着急,看到许满仓之后直接道:“殿下,王庭来消息了,大头人让你赶紧过去。” 一听这话,许满仓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起身出去了。 屠各部大帐,勒巴儿和一众屠各部的高层全都在,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阿伊腾格里今天并未给许满仓准备吃食,而是和他一同进来,一看到这个场景,她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在她印象中,这种气氛之前她只见过一次。 那次,四个部族联合进攻屠各部,是部族的生死之战。 “哈只儿,你过来。” 看到许满仓,屠各部的其他人都起身行礼,只有勒巴儿盘膝坐在主位,朝许满仓招手。 许满仓立刻快步上去,还没等坐下,勒巴儿便塞给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体有些扭曲,写的是北狄文,只有四个字。 向北进军。 几个字迹在许满仓眼前掠过,让他脑中蒙蒙的。 刚浑浑噩噩的坐下,勒巴儿的声音钻入耳中。 “这是王庭鹰使的急信,北方应该出事了。” “屠各部正北是三王子巴尔斯的领地,他也是屠各大妃的儿子。” 勒巴儿目光卓卓的看着许满仓,见他没什么反应。 便继续道:“王上命令出兵,屠各部必须听命,答应给你的护卫,可能无法兑现了。” 许满仓点了点头,大脑在快速的运转,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 他才来屠各部,就忽然发生了这件事,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许满仓不由转头看了勒巴儿一眼,再想这是不是勒巴儿设下的局。 但左右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阿伊腾格里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屠各大妃又是他的养母。 可以这么说,在草原上,哈只儿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和屠各部绑在一起了。 勒巴儿身为屠各部的头人,是绝不可能对许满仓不利的。 可如果不是勒巴儿的局,那这件事就更蹊跷了。 怎么会这么巧? 偏偏等到王庭来信,召他和阿伊腾格里前往的时候,等他到了屠各部的时候,王庭让屠各部出征的消息才传来。 这真好像是被算计好的。 鹰使传信虽快,但也是需要时间。 如此算来,如果这件事是某个人的局,那人只需要算好鹰使往返的时间,就能掐准许满仓到达屠各部的时机。 那后面...... “哈只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勒巴儿看许满仓皱着眉头,不由的开口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说不上来。”许满仓如实道:“只是觉得事情透着蹊跷。” “阿塔,您不觉得不对吗?时间好像都是被人计划好的。” “从我离开部族到您这里,才刚刚一天,您才和我说了可能发生的事,这件事就立刻发生了。” “这看起来不像是突发事件。” 许满仓的话说完,满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考虑他说的话。 不同的人,不同的位置,看一件事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 他们没站在许满仓的角度,也没有许满仓心里的那些事,自然不会把这件事看的那么复杂。 王庭有令,遵循就是了。 可听到许满仓的话之后,屠各部的诸位头人也觉得不大对劲了。 “大头人,上次我们收到鹰使是四天前。” 勒巴儿身旁的一个屠各部头人开口道:“按照哈只儿殿下的意思,再结合我们部族收拢儿郎的时间,四天真的差不多。” “哈只儿殿下也在这时日里到了,说起来真的有点巧。” “你想说什么?”勒巴儿对其他人可没有对许满仓那么客气,直接皱眉质问道:“你是想让我摒弃王上的命令吗?” “不是!” 那头人立刻摆手,解释道:“我是在说,这是不是有人设下的陷阱,他们知道哈只儿殿下要去王庭,想在半路设伏袭击殿下。” “我们这时候受到王庭的命令,也不能对哈只儿殿下伸出援手,时日的刚好啊。” 屠各部还是有明白人的,这省去了许满仓很多口舌。 勒巴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转头看向许满仓,轻声道:“哈只儿,你怎么想?” “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许满仓道:“我去往王庭的路上,肯定会发生什么。” 第301章 未知的预感 “那我抽出三千人给你。” 勒巴儿咬牙道:“再让呼厨炎跟着你!” 许满仓立刻看向勒巴儿,道:“阿塔,您如果这么做,消息传入王庭,肯定会有人说您不遵王庭的命令,到时......” “你以为我要保护你吗?” 勒巴儿皱着眉打断许满仓的话,抬头看了一眼阿伊腾格里,道:“我是护着我的掌上明珠!” “哈只儿,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你只需要告诉我,再给你三千人,你能不能保护我的女儿。” 大帐中的屠各部成员听到这句话,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许满仓,一双双目光好似尖刀一般直插而来,也撩动了许满仓的某根心弦。 “如果有人想对阿伊腾格里不利,那就先杀了我!” 许满仓沉声道:“只要我还活着,谁都休想碰阿伊腾格里一下。” “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勒巴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狠狠的拍了拍许满仓的肩。 沉声道:“好!这才是我们北狄的男人。” “阿伊腾格里。” “阿塔。” 阿伊腾格里一直安静的站在许满仓身后,听到勒巴儿叫她,才向前探出身子。 “现在发生的事很大,屠各部要倾巢而出了。” “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阿伊腾格里看着勒巴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而后道:“我知道,保住屠各部的根。” 勒巴儿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许满仓,他伸出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轻声道:“哈只儿,你要用心看,用心学。” 许满仓被这句话弄的云里雾里,根本没听明白,勒巴儿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呼厨炎!” “在!” 呼厨炎立刻起身,右手抚胸行礼。 “带着你的亲卫,跟哈只儿走吧。” “记住,如果阿伊腾格里有事,你就不用回部族了。” 呼厨炎闻言精神一震,沉声道:“如您所愿!” 屠各部内部要召开会议了,许满仓起身离开,心情有些沉重。 他和阿伊腾格里返回了毡房,只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便带着队伍出发了。 这次出发的很是仓促,没有屠各部的人送行。 离开的时候,整个屠各部驻地的气氛都已经紧张起来了,几乎所有族人脸上都甚是凝重。 许满仓的队伍增加到了五千多人,全员骑兵,这样的战力,其实不用担心小规模的骚扰。 可许满仓心里始终法沉,这种明知危险会降临,却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紧迫感让他更不适应,以至于影响了他的心情。 阿伊腾格里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她的整张脸都埋在皮衣中,还是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直策马跟在许满仓身后。 为了确保前路畅通,许满仓派出了很多支斥候,连来时的方向都有,尽可能的做到万无一失。 在雪原上前行了两个时辰之后,许满仓才叫呼厨炎过来,直接开口问道:“大头人说的北方蛮族,你知道多少?” 呼厨炎闻言想了想,道:“我知道的不多。” “屠各部的领地靠近南边,主要的对手一直都是乾国。” “大王子阿勒坛,二王子不花和三王子巴尔思的领地都靠近北面,我只听说巴尔思殿下的部族经常和北方蛮族交战,但具体的情况我却并不清楚。” 许满仓伸手捏了捏几乎被冻僵的脸,感觉自己的心始终都在半空悬着,没有地方着地。 “我从来没听说过北方蛮族的事。”许满仓又问道:“他们很强大吗?” “算是吧。”呼厨炎回道:“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 “不过有一次,我负责给巴尔思殿下的部族送补给,在殿下的部族中看到了缴获的蛮族武器。” “他们似乎没有像样的兵器,刀剑都是大型动物的骨骼磨的。” “我还看到了大型动物的骸骨,听殿下部族的人说,那是在北边猎到的野兽。” “那些北方蛮族似乎会驱使这些野兽帮他们征战,听起来很不好对付。” 许满仓没再问问题,他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在之前,许满仓一直都认为北狄最大的敌人就是乾国,他所考虑的所有事也基本都是针对乾国的。 可现在却忽然蹦出来一个北方蛮族,还看起来战力不俗的样子,多了一方势力,让本就错综复杂的棋局更让人看不懂了。 草原上的雪停了,傍晚的时候,天边看到了火红的云。 许满仓将驻扎点选在了一处山坡之下,并在周围放置了很多岗哨,还有外出探路的斥候。 布置好了简单的防御攻势之后,许满仓才略微放了些心,回到了自己的毡房中。 因为在行军,故此就算是许满仓的毡房也很是普通,只能简单的遮挡风雪而已。 阿伊腾格里已经架起了火盆,木炭烧的通红,倒也能驱散一些寒气。 许满仓上前坐下,伸出手拢住火堆,而后看向阿伊腾格里,问道:“阿伊腾格里,你是不是学过武艺?” “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阿伊腾格里朝许满仓笑了笑,并未帮许满仓脱衣服,而是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雪原虽万里不毛,但水是不缺的,几乎取之不尽。 “呼厨炎那么怕你,肯定是有理由的。” 许满仓道:“刀会用吗?” “会一点吧。”阿伊腾格里道:“小时候和兄长们学过,但我用的不太好。” “弓箭倒是会一些,不过很长时间没碰过,也生疏了。” 阿伊腾格里坐在了许满仓身侧,而后朝他笑道:“哈只儿,你担心我了?” 这次许满仓没逃避,而是直接点头道:“是,我是有些担心。” “未知的危险是最熬人的,如果对方出现和我真刀真枪的动手,我反而没这么担心了。” 说着,许满仓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塞进了阿伊腾格里的手里,又道:“如果发生危险,我不在身边,拿着防身。” 阿伊腾格里看了看手里的匕首,抿嘴一笑,道:“这是我大哥的匕首,我认得。” 第302章 有敌人 许满仓刚返回草原进入屠各部的时候,收到了英雄般的礼遇,那时几乎所有屠各部的族人都去了他的毡房,对他宣誓效忠。 阿伊腾格里的几个兄长也在其中,他们都将自己心爱的宝刀献给了许满仓,他现在给阿伊腾格里的就是其中之一。 阿伊腾格里顺手将匕首揣进腰间,又笑道:“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我小时候跟部族迁徙,遇到过很多次危机,也都挺过来了。” “后来我们屠各部不光没被打散,反而越来越强大,成了草原上最兴盛的部族。” “哈只儿,遇到危险不要心焦,等危险出现之后再应对就行了。” 说着,阿伊腾格里伸手,轻轻的捋了捋许满仓的头发,又道:“你这样会很累的。” 许满仓轻叹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他知道阿伊腾格里说的都没错,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那一夜,许满仓几乎没怎么合眼,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倒是阿伊腾格里睡的呼呼的,特别没心没肺。 清晨,返回的斥候带回了消息,并未在雪原上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这说明他们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可前往王庭少说也需要十五天的时间,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危险。 许满仓依旧保持十分的警惕,他按照原本的布置下令出发,队伍继续在雪原上缓慢前行。 就这样过了五天,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可却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许满仓的军令一直都没变过,每次前行,队伍都要派出斥候去探路。 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可时间久了,被点做斥候的儿郎就都有些懈怠。 他们都不相信,这茫茫无际的雪原,难道敌人还能藏在雪地里,忽然暴起进攻吗? 故此,许满仓的军令便打了折扣,他原本要求斥候必须外探二十里,但几队斥候因为懈怠,只向外探了十里。 杨大力也带领了一支斥候队,他的军令执行的是最彻底的。 因为他是奴隶兵的缘故,本身在队伍中就不受待见,故此他率队往返于大部队和茫茫雪原之间,基本都被当成了对主人的献殷勤。 只是许满仓明确说过,奴隶兵也是他手下的兵,队伍中不能有任何歧视,某些难听的话才没蔓延开来。 但饶是如此,杨大力率领的十人斥候队中,还是有人怨声载道。 第六天,大部队照常拔营前进,杨大力也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发了。 这次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向北,要先前突二十里,而后和大部队平行向前,两个时辰之后折返回报。 许满仓的军令就是这么要求的,杨大力一直不打折扣的执行,只是这五天下来,每天都要在雪原中骑那么久的马,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了了。 北狄人长在马背上还不觉得什么,这些乾国降兵有人之前连马都没骑过,刚学会骑马就接手这么高强度的任务,已经有人坚持不住了。 队伍前突之后,立刻便有人策马冲到了杨大力身侧,低声对他道:“大力哥,咱们今天少跑一点路吧。” 杨大力闻言皱眉,却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那人。 他们都是北狄俘虏的乾国士兵,本都不愿投降抱有死志的,但因许满仓的怀柔手段活了下来,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通过战功成为真正的北狄人。 “大力哥,咱们这么拼死拼活的干,那些北狄人也不会对咱们另眼相看的。” 那人看着杨大力,似乎没看到他的神色,继续道:“他们北狄人都偷懒不跑那么远,咱们也没这个必要了吧?” “服从军令,是军人的天职。” 杨大力皱眉开口道:“军令打了折扣,一旦发生什么事,你我都要身首异处!” 那人闻言,却不以为意的看了杨大力一眼,道:“你快省省吧,还服从军令。” “这是北狄,咱们都是北狄人手下的奴隶,他们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咱们了?” “你以为你绝对服从军令,就真能成为北狄人?做梦去吧!” 许满仓部族中的确有想通过军功获得更高待遇的,但绝对不占多数。 这些乾国人大体都有一个心理,那就是暂且先活下去,以后如果有机会,那就逃离北狄人的控制,逃回乾国去。 故此,他们对杨大力这种尽心尽力的人更是嗤之以鼻,毕竟在他们眼中,杨大力这算是投敌。 可杨大力却不是这么想的。 “你如果想继续住在羊圈里,穿无法御寒的衣物,然后冻死在这个寒冬中,我也无话可说。” 杨大力一边策马向前,一边沉声道:“哈只儿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只要求我们服从军令而已。” “如果因为心中有气而丢了自己的性命,那才叫愚蠢。” 话说完,杨大力直接抽动马腹,急速向前,完全没了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后面的几个奴隶兵全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让人家王子救了一命,这还开始抖起来了。” 一个乾国奴隶兵不屑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哈只儿会记得他是哪根葱吗?” 周围几人都抿嘴轻笑,但却并未说什么,而是提高了速度,追上杨大力的脚步。 那人有些无趣,也不再言语,跟上了队伍。 二十里的路程并不远,杨大力在一处山丘上拉停了战马,而后朝远方眺望。 远处还是一片绵延不断起伏的雪地,几乎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杨大力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花,长时间在雪地上奔走,对他的视力有了一定影响。 他低头揉了揉眼睛,再看向远处,却隐约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条黑线。 杨大力皱眉,仔细看向远方,感觉那条黑线正在快速靠近。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杨大力指向远处,问身边的人:“一条线?” 身边那人也看向远处,随即皱起眉头,道:“是有什么东西,距离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一听这话,杨大力的精神立刻紧张起来。 他调转马头,沉声对左右的人道:“快回去传讯!” “有敌人!” 第303章 遇袭 风雪忽然便降临了。 长长的队伍在风雪中好似一道低矮的城墙,风雪打在人的身上,传来阵阵细微的声响。 许满仓看向风雪吹来的方向,远处已是一片弥蒙,似乎有极大的风雪正从远处吹来。 “殿下!” 呼厨炎此刻策马过来,用一只手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毛皮护面,闷闷的声音夹在风雪中,听的不大真切。 “风雪越来越大了,我们必须停下!” 许满仓没太听清楚,一旁的阿伊腾格里却听清了,她点头大声回道:“你去传令吧,我们找个稍微能避风的地方驻扎!” “好!” 呼厨炎立刻掉头走了,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她凑近几分,朝许满仓喊道:“暴风雪要来了!” 狂风几乎是说来就来,队伍加快了脚步,临时找了一处低矮的山坡驻扎。 因为风雪肆虐的缘故,也根本不顾上扎坚实的帐篷,众人都纷纷下马蜷缩在一处,等着风雪过去。 许满仓拉着黑龙的缰绳,和阿伊腾格里依偎在一处,听着耳边掠过的呼啸声,心情愈发沉重了。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大的风雪。 之前虽也长途跋涉过,却没碰到过这种恶劣的天气。 许满仓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甚至在想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过来偷袭,队伍还能有多大的战斗力。 如此想着,他不由的转头看向山脊附近的将士。 他们几乎全都蜷缩着,尽可能不让任何一寸皮肤接触空气,头颅都深深的低着,此时就算是有危险降临,他们也根本听不到。 许满仓虽治军较严,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再下达什么指令了。 风雪会吞噬一切声音,就算他下了令,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的。 许满仓拉了拉阿伊腾格里的手,感觉她的手掌有些发凉,故此拽下自己的袖子,将她的手套进自己的袖口中。 阿伊腾格里的脸有些发红,她靠在许满仓身上,手里也紧紧的攥着红云的缰绳。 天地间只剩下狂风的呼号声,无数的风雪掠过低矮的山丘,在众人头顶被吹成了一道白色的光幕。 许满仓微微抬头,感觉那些风雪像是无数粒沙,整个天地都变得一片雪白。 正此时,一个硕大的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掠过山丘,直接坠落在眼前的雪地上。 许满仓下意识起身,手掌已攥在了刀柄上,此时定睛一看,那黑影竟是一匹战马,上面还骑着一个几乎被完全冻僵了的骑士。 许满仓双目一凝,拉着阿伊腾格里上前,身旁的几个护卫也同时上前查看。 那骑士穿着屠各部将士的皮衣,后心插着三根箭矢,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战马身上也有箭矢,此刻正躺在地上抽搐。 “敌人!是敌人!” 巴特尔双目圆睁,他第一反应便是将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挡在身后,且抽出腰间长刀,朝一边正在休息的护卫高声喝道:“有敌人!保护殿下!快点!” 巴特尔的话才刚说完,冥已经带着几个人爬上了山丘,趴在山丘边缘向远处看。 “通知所有人,准备战斗!” 许满仓也抽出佩刀,下令的同时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眼中满是担忧。 阿伊腾格里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变过,她只是拔出了匕首死死攥着,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许满仓的手掌。 冥跳下来了,几步走到许满仓身前,一句话都没说,便要拉着他上马。 许满仓见状一愣,站在原地没动,开口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很多敌人。”冥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似乎任何事都不能波动他的情绪:“我们挡不住。” 许满仓还要再说什么,耳畔便已传来一阵嗡鸣。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沉闷声响,被狂风卷着不断钻入耳中,像是由远及近的滚滚闷雷。 “现在必须撤退!” 冥的手劲儿很大,趁着许满仓愣神的时候,竟直接将他抱了起来,便要往黑龙背上送。 许满仓咬着牙,直接挣脱了冥的双手,而后沉声喝到:“准备战斗!现在撤退就是自寻死路!” 一句话刚说完,许满仓直接回头,一下便将阿伊腾格里抱起,直接扔在了红云身上。 阿伊腾格里没有反抗,任凭许满仓抽出马鞍上的绳索,将她紧紧的绑在马背上,同时听到许满仓喝道:“巴特尔!巴特尔!” “殿下!” 巴特尔带着人跑了过来,许满仓喊道:“带着你的人先带王妃走!” 阿伊腾格里已经被绑在马背上了,除非有人帮忙,不然就算马跑死了,她也不可能掉下来。 “就算你的人死光了,她也不能有任何事!” 许满仓伸手拉住巴特尔的衣领,沉声喝道:“听到没有!” 巴特尔明显有些发愣,他木讷的点头,却又立刻摇头,焦急的喊道:“殿下,您也一起......” “我不可能抛下族人自己逃跑!” 许满仓瞪着巴特尔,怒道:“保护好王妃!” “带着她去火蚕部!我随后就到,快走!” 许满仓一扯巴特尔的衣领,对方也不再反驳,当即带人翻身上马。 许满仓回头看向阿伊腾格里,却见阿伊腾格里在冲着他笑。 许满仓上前一步,阿伊腾格里伸手抚住他的面颊,就在这一刻,漫天的风雪似乎全部消失了,呼啸的狂风静止,天地间只剩下阿伊腾格里的声音。 “哈只儿,你如果回不来,我绝不独活。” “驾!” 阿伊腾格里猛的一抽马腹,红云化作一道利剑,瞬间立地而起,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巴特尔带着两百护卫赶忙跟上,马群像是风雪中的一粒沙,转眼便看不到了。 许满仓只看了远处一眼,而后直接转头看向身后。 土坡的背面已爬满了人,呼厨炎虽不在许满仓身边,但他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并且快速做出了部署。 许满仓看了冥一眼,没在言语,而是转身上了土坡。 趴在山坡之后看向远处,无尽的风雪中,似乎有一群亡魂正迎面而来。 第304章 可怕的敌人 狂风大到一定程度,声音就不像是风了,反而像是无数鬼魂在哭嚎,像天地在悸动。 狂风裹挟着积雪不断涌来,让人看不清前路,许满仓压低身形,在茫茫的风雪中看到了无数斑驳的黑影。 逆着这么大的风,箭矢已经失去了作用,许满仓此时能做的就只有等,等那些未知的敌人过来,而后忽然暴起。 他们看不清前方,敌人也一样看不清,但对方却是顺风冲击,如果现在出去构建防线, 那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周围的温度更低了,凛冽的狂风似乎带走了空气中的所有温度,几乎让人的血都冷了下来。 许满仓趴在雪地中,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长刀,心中跳的厉害。 有种莫名的热流在胸中回荡,让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聚合,最终汇成了阿伊腾格里的笑脸。 “哈只儿,你如果回不来,我绝不独活。” “我必须活下去。”许满仓心中坚定。 隆隆! 无数黑影冲出雪幕迎面而来,只一瞬间便冲到了近前。 许满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第一个黑影飞掠打算冲下山坡的时候瞬间挥刀。 长刀似乎刺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好像是坐骑身上的鳞甲。 许满仓手中用力,只听一声脆响,鲜血瞬间如雨般坠落。 那巨大的身影掠空而去,重重的砸在了下面,许满仓根本没工夫去看,而是再次挥刀砍向另一个敌人。 此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迎面冲来的根本就不是马群,而是某种硕大的鹿。 他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鹿,一支支鹿角好似干枯的硕大树枝,黑褐色的鬃毛上沾满了冰雪,一个个戴着骨质面具的骑士骑在巨鹿上,手中拿着硕大的白骨战锤。 嗡! 头颅大小的战锤迎面挥来,许满仓下意识躲开,同时递出了手中的长刀。 长刀直直的刺入巨鹿的胸腹,巨大的冲力将巨鹿的身躯完全化开,上面的骑士发出一声怪叫,跌落而下。 冲力有些超出预期,许满仓刀抽的慢了些,长刀卡在巨鹿的身体中,一声脆响之后断成两节。 更多的敌人迎面扑来了,武器已断,许满仓钢牙一咬,低喝一声,直接一跃而起,抓住那巨鹿的头颅猛的一掰。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巨鹿头顶硕大的鹿角竟被他生生掰断。 那鹿角上下分叉,好像是拥有数个尖头的长矛。 许满仓攥着鹿角向前一递,再次刺入另外一个巨鹿的身体中。 “杀!杀!” 只一瞬间,喊杀声便从左右传来,埋伏在山坡背面的将士纷纷出手,一只只巨鹿被砍翻,喷洒而出的鲜血被狂风卷动,染红了漂在半空的雪片。 许满仓的队伍只有五千人,此时又被风雪阻隔,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只凭一个背坡,根本无法拦住所有的敌人。 况且这样的敌人,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那些巨鹿的身躯比最健壮的战马还要壮硕一圈,上面骑士的个头也超过寻常的北狄人。 第一波照面之后,很多敌人发现了情况,立刻减慢速度,翻身下了巨鹿,拿着硕大的白骨战锤步行冲了过来。 呼厨炎手中的长刀已经砍断了,他捡起一个死去敌人的白骨战锤和对方杀在一处,全身都沾着红色的积雪。 风雪更大了,雪幕遮蔽而来,将战场分割成无数个独立的空间。 左右一步已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许满仓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自己手中的白骨战锤碎了一柄又一柄,一个个壮硕的敌人在他身前倒下。 即便是他也已经呼呼气喘,额头满是汗水凝聚的冰碴。 可敌人好似源源不断,杀了一个还有一个,不间断的向前冲击。 这些人口中喊着许满仓从未听过的语言,他们似乎不知道害怕,只知道一味的向前冲。 不知不觉中,许满仓已向前冲了不知多远,他奋力挥动手中的战锤,砸碎一个敌人的头颅之后,一道黑影忽的从雪幕中探出。 那黑影是冲着他的天灵而来的,许满仓下意识的移开头颅,战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肩膀上,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剧痛瞬间便传入脑海,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喷发而出,许满仓伸手抓住那战锤猛的向后一带。 战锤主人的身子立刻被拉了出来,趴在雪地之中。 许满仓抬起脚,用了最大的力气踩向那人的头颅,只听一声闷响,那人的头颅便像是爆开的西瓜一样碎了一地。 混战一直在持续,风雪也是。 许满仓麾下的将士全是精英,即便带出来的奴隶兵此时也奋力反抗,拼命向前。 整支队伍没有一人退缩,更没有人指挥。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撕碎眼前的敌人,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 至于逃,没有人想过。 在这种极端的风雪中逃离大部队,唯一的结果就是孤独的冻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透过雪幕传来的光线越来越弱。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身躯有些沉重,他身上的皮甲已挂上了厚厚的一层红色的坚冰,这大大的影响了他的动作。 风雪似乎要过去了,透过弥蒙的光线,他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情况。 前面似乎已经没有敌人了,许满仓抓着几乎完全碎裂的白骨战锤,站在原地呼呼气喘。 转头看向两侧,周围只有茫茫的雪原,没有一点声音。 身后躺着大量敌人的尸体,许满仓的双手有些颤抖,几近力竭,他不知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站在原地顿了顿,许满仓又转头看向前面,此时摄人的狂风已经平息了一些,远处的天幕泛着浅白。 他微微皱眉,发现前方似乎有个山坡,好像有一个骑着巨鹿的人影正站在山坡上。 揉了揉双眼再看,那影子又消失了。 “殿下!哈只儿!哈只儿!!” 身后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是呼厨炎。 第305章 北方蛮族 “哈只儿!你在哪!哈只儿!” 呼厨炎撕心裂肺的叫着,声音由远及近,许满仓转头去看,视线穿过逐渐消失的雪幕,看到了许多个全身浴血的身影。 为首的那个正是和许满仓一样穿着红冰皮衣的呼厨炎,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但看到许满仓的第一时间,还是快步过来了。 “殿下,你怎么样?!” 到了近前,呼厨炎立刻查看许满仓的伤势。 许满仓笑了笑,并未说话,他感觉自己并未受伤,只是全身都有些酸软,似乎脱力了。 “你怎么一个人冲到这里了!” 呼厨炎急道:“好在敌人的人数不多,不然我上哪去找你!” 风雪完全停了,大地再次恢复平静,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满仓没回答呼厨炎的话,而是转头看向身后,他只看到了一片平整的雪原。 眼前的雪原出现了大量高低不同的起伏,好像一个个低矮的土坡。 那些都是被风雪覆盖的人。 战斗明明进行了很久,明明死掉了很多人,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应该是北方蛮族。” 呼厨炎此刻长出了一口气,他受的伤明显很重,有一条手臂无力的捶着,头盔早就不翼而飞了,身上的皮甲也出现了很多破损。 再看别人,发现呼厨炎的处境算是好的了。 有些将士整个肩膀都塌陷下去,面色白的吓人。 许满仓还是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北方。 风雪已将大地抚平,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来,远处还是茫茫无际的雪原,那边什么都没有。 “殿下,咱们必须立刻走!” 呼厨炎开口道:“这些北方人很强,他们这次只来了几百,肯定只是先头部队。” “后面一定还有大部队跟着,如果咱们碰上了,那......” 隆隆! 话还没说完,一阵马蹄声响,许满仓微微皱眉,转头看向一侧,只见一匹战马正踏雪而来,上面骑着一个壮硕的骑士。 “报!” 那人远远的高喊着,喊的是乾国话。 到了近前,那骑士翻身下马,直接开口道:“殿下,东面十五里发现大量敌军,此时正朝我们的方向来!” “粗略估算,至少有数千之众!” 跑回来的斥候正是杨大力,许满仓看了看他,见他右臂上还插着一根奇怪的箭矢,随即问道:“你队伍的人呢?” “全死了。”杨大力立刻开口:“敌人进攻很是迅猛,殿下快些决断!” “让所有剩下的人上马,往火蚕部的方向撤退!” 许满仓立刻下令道:“抛弃重型辎重只留口粮,现在便走!” 这是一场忽然出现的遭遇战,无论是敌人还是己方都没有准备。 但哈只儿部毕竟人数较多,还都是精锐的战士,故此赢下了这一仗。 虽说赢了,但代价同样不小。 上马撤退的过程中,呼厨炎简单的和许满仓说了一下他的预估。 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他没办法统计精确的敌军数字,估算下,刚刚遇到的敌人大概在三百左右,已经被全歼了。 哈只儿部在埋伏反击的前提下,依旧战死了两百余人,另外还伤了三百多。 受伤的将士几乎都无法继续战斗了,只因敌人用的并非刀剑,而是沉重的白骨战锤。 也不知这些北境的蛮族是用什么动物的骨骼制作的武器,那种战锤势大力沉,只要被砸上一下便伤筋动骨,即便挡住了都会受伤。 这点许满仓深有感触。 混战之中,他被战锤砸中了至少三下,此刻抬起双臂都有些困难,似乎有肌肉被锤断了。 在许满仓的命令下,队伍丢弃了所有重型的辎重,全员上马轻装疾行,直奔火蚕部驻地而去。 许满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论这些北方蛮族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也已经进入了草原腹地,进入了北狄人的权力核心。 外敌入侵,草原的战火已经燃起了。 只是许满仓从未想过,他一直担心的草原上的战事,居然是这么展开的。 夜间的草原冷的吓人,但队伍却并未扎营,只经过短暂的休整便再次上路了。 这一夜,有几十个将士没能挺住,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夜里。 火蚕部的驻地已经不远了,这次许满仓却并未派出斥候,而是告诉呼厨炎,让所有人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不确定火蚕部是不是会趁火打劫,也不确定阿伊腾格里是不是已经赶到火蚕部了。 当时情况紧急,他只能先让阿伊腾格里来这里。 如果火蚕部真有反心,而阿伊腾格里已经到了火蚕部,有些事就一定会发生了。 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的,若不是队伍中一直都有人因伤倒下,之前发生的遭遇战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三天的早上,一路疾行的哈只儿部终于看到了驻扎在山坳中的火蚕部驻地。 袅袅炊烟在远处化作点点青雾,火蚕部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许满仓转头看了呼厨炎一眼,呼厨炎轻轻点头,随即挥了挥手。 队伍分出了两千人,由呼厨炎带着,绕到了火蚕部驻地后面的山上。 许满仓则带着人直接往火蚕部的驻地去,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火蚕部名义上是和许满仓联姻了,但那也只是名义上。 所有草原的高层都知道娜仁托娅只是送给哈只儿的礼物,虽说王庭特许火蚕部可以有婚礼,但那也只是安抚而已。 大队的人马出现在驻地之外,外围的火蚕部族人都有些诧异。 消息很快传了进去,火蚕部的大头人乌赤泰带着几人策马出来,远远的便开始喊。 “哈只儿殿下!您平安归来了!” 乌赤泰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这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未放松警惕,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知道笑面虎杀人是最防不胜防的。 乌赤泰带着人到了近前,许满仓直接开口道:“阿伊腾格里在哪?” “您是说王妃?”乌赤泰闻言,笑着回道:“王妃平安,您大可安心。” “殿下平安归来,还是进去说吧。” 第306章 平安重逢 许满仓看了看左右,双目眯起,并未说话。 以他对阿伊腾格里的了解,如果阿伊腾格里听到自己过来的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出现,绝不会在里面躲着不见人的。 现在不见阿伊腾格里,他有理由怀疑是乌赤泰把人扣下了,准备拿来和自己做交易。 观察了左右的情况,许满仓发现火蚕部周围没有伏兵的迹象,部族内部的人都很放松,也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但他还是没放下所有警惕,而是看向乌赤泰,又问道:“阿伊腾格里在哪?让她出来见我。” “王妃在马背上颠簸了三天,才刚到没多久,现在正在熟睡。” 乌赤泰笑着搓了搓手,道:“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叫了,应该很快会来。” “殿下,我知道您对火蚕部有偏见,可我们真的......” “哈只儿!” 乌赤泰的话还没说完,那个让许满仓无尽牵挂的声音忽然在远处传来。 阿伊腾格里骑在红云之上,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火蚕部,还没等到近前她便跳下马匹。 许满仓赶忙下马,一把将阿伊腾格里拥在了怀中。 “哈只儿,你平安归来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眶有些发红,她不顾许满仓满身血色冰霜,紧紧的抱着许满仓的腰,眼中满是担忧。 许满仓没说话,只是抿嘴轻笑,笑的十分安心。 随后他才看向乌赤泰,说:“抱歉,大头人,我刚才经历一场恶战,处事必须小心,你不要多想。” 乌赤泰又笑着搓了搓手,道:“不会,不会。” “哈只儿殿下,您还是先进去休息休息吧,我已经传令为您准备了饭食。” “这里是火蚕部的腹地,任何敌人都不敢轻易进攻的。” 乌赤泰的言语还算真诚,许满仓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他进入了火蚕部内部。 跟随他的将士也纷纷下马,紧绷了数日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但许满仓却并不相信乌赤泰,他也没给呼厨炎传信号,外面驻扎的两千人始终都在,那是他留给自己的后手。 许满仓受到了火蚕部所有高层的欢迎,火蚕部族人眼中也带着某种狂热的情绪,看向许满仓的目光满是崇拜。 那些眼神就和哈只儿部或屠各部族人的神情一样,这让许满仓心中稍安。 他并未去乌赤泰给他准备的宴会,而是要了些吃食,直接回到了火蚕部为他准备的毡房中。 冥和巴特尔还像木桩一样守在门口,一语不发。 这次遭遇战,冥也受了一些伤,但明显比许满仓轻的多,行动不受任何影响。 “这里怎么样?” 进入毡房内,许满仓直接开口问阿伊腾格里:“他们有没有问题?” 阿伊腾格里当然知道许满仓问的是谁,直接开口道:“我感觉他们好像有事要求你。” “嗯?” 这话让许满仓有些意外,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了。 火蚕部有事要求自己?什么事? “不过他们没和我说,是我看出来的。” 阿伊腾格里扶着许满仓坐下,伸手去帮他脱身上的衣衫。 几天在雪地中跋涉,许满仓的衣物几乎都冻在一起了,脱都不好脱。 麾下的将士大多也都是一样的,但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自己解决。 “我是昨天清晨的时候到的,火蚕部的大头人亲自迎接的我,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还特意派了十几个护卫,不过都让巴特尔吓唬走了。” “他们还向外派了斥候,不过有没有打探到消息就不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们有事求我?” 许满仓的脑子被冻的发木,这时候真不适合动脑筋。 “大概想想就能猜到了。” 阿伊腾格里说道:“咱们走的时候,阿塔不是和你说过,火蚕部的人已经开始集结了吗?” “他们集结无非就两种可能,要么是要配合赫连部造反,要么就是王庭有命令,可能要拆分他们的部族了。” 阿伊腾格里知道这些消息并不困难,许满仓也没打断她,继续听着。 “如果他们要造反,肯定会抓我做筹码的。” “只要抓了我,起码能让你考虑一下吧。” 阿伊腾格里朝许满仓甜甜的笑着,许满仓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点头道:“是有些道理。” “不过他们能求我什么?我不过是个王子。” “而且已经被人出卖了。” 许满仓队伍在半路遇袭,虽说是遭遇战,但能和敌人的先头部队撞上,也证明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知道他行踪的只有王庭和屠各部的人,如果不是勒巴儿的话,那就是王庭内部的人干的。 有人想让许满仓死。 “具体我也猜不到了。”阿伊腾格里摇头:“不过应该和王庭有关系。” “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伸手,捧着许满仓的脸,道:“一会儿他们的大头人肯定要找你的,你记得千万别说实话。” “也别让他们知道你什么都不清楚,不然会被装进罐子里卖了的。” 阿伊腾格里说的是草原的俚语,那是一个典故,比喻人被蒙蔽,连灵魂都被卖给了魔鬼。 许满仓轻轻笑了笑,道:“今天谁来找我我都不会见的。”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褪去,露出了结实的肌肉。 肩颈附近的肌肉有些淤青,已经明显比另一侧高了。 阿伊腾格里心疼的眼眶发红,用柔嫩的小手轻轻的捏着,咬着下嘴唇什么都不说。 “好好休息一下。”许满仓满不在乎的道:“有任何事,都明天再说。” 当夜,乌赤泰果然没过来找许满仓,只是让人给他送来了全新的衣物和足够的饭食。 晚上,许满仓让冥去给呼厨炎传信,让他安顿好麾下的儿郎,他在火蚕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呼厨炎这支队伍还是不能暴露。 底牌是一直都要有的,绝不能受制于人。 第二天清晨,许满仓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子要散架了。 那日战斗的后劲儿来了,让他的精神都有些萎靡。 刚用过早饭,乌赤泰便亲自来了,邀请许满仓去大帐。 第307章 乌赤泰的请求 许满仓本以为会见到火蚕部所有的高层,可进入大帐之后,他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乌赤泰是有话要和他私下说,如此看来,阿伊腾格里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许满仓不能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加入了一场全新的博弈,在考虑事情的时候,需要将所有因素都考虑到。 作为北狄王子,就眼下发生的事而言,许满仓和别人唯一的不同只有一点,范臻。 火蚕部的奶茶比哈只儿部略微咸一些,许满仓喝不惯,只抿了一口。 乌赤泰似乎一直在组织言辞,半晌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哈只儿殿下,之前您和火蚕部之间的误会,我想和您解释一下。”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许满仓没看乌赤泰,而是在巡视这座大帐,随口说道:“巴尔斯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和火蚕部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 说着,他朝乌赤泰一笑,道:“我早就不当回事了。” “那样最好,那样最好。” 乌赤泰轻轻的搓着手,感觉他似乎有些怕许满仓。 不过也能理解。 许满仓毕竟是草原第一勇士,又是王子,和这样的人物有怨又被迫共处一室,乌赤泰是真怕哈只儿揍他。 “不过这次娜仁托娅回部族,你们为什么没跟着去?” 许满仓话锋一转,直接问道:“领队的只是赫连头人身边的乾国谋士,是王父让你们这么做的?” “不是,绝对不是。” 乌赤泰闻言,立刻摆手道:“王上只通知我们送亲,没有其他的指示。” “不让我们去送,都是赫连头人的意思。” 许满仓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并未表现,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蹊跷,柯埭去哈只儿部的目的许满仓只想到一个,那就是给他震慑。 但仔细想想,潜藏在北狄这么多年的暗棋暴露,就为了震慑他这个新棋,多少有些得不偿失,就算是许满仓布局都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 只是现在许满仓还不知道柯埭的最终目的,但他肯定还做了其他的什么事。 而且许满仓隐隐觉得,整件事似乎都和北方蛮族有些关系。 “哈只儿殿下,您要相信我。” 乌赤泰似乎看出许满仓不大相信,又开口解释道:“娜仁托娅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出嫁我是想亲自去送的。” “可大头人的命令......” “你今天找我是想说什么?” 许满仓打断了乌赤泰的话,问道:“不光是想说这些吧?” 乌赤泰闻言愣了愣,随后微微低头。 不知道为什么,乌赤泰也是大部族的头人,实际能掌控的实力比哈只儿部强了不止一点。 可他在面对许满仓的时候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像是见了天敌一般。 顿了一下,乌赤泰低声道:“殿下,我的确是有事想求您。” “有消息说,王上想拆分我们火蚕部,把火蚕部分成四份交给不同的王子。” “哈只儿殿下,火蚕部能发展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如果拆分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火蚕部了。” “我是想...” “想让我和王父说,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许满仓看向乌赤泰,苦笑摇头道:“大头人,你有些太高看我了。” “我不过是王父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乌赤泰的神情有些黯淡,他没再说话。 许满仓没再搭腔,也没动眼前的奶茶碗,而是拿起一块肉干扔进嘴里,细细咀嚼。 半晌之后,乌赤泰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朝许满仓道:“哈只儿殿下,如果您肯帮我,火蚕部将宣誓为您效忠,日后您若想做王,火蚕部也会拼命支持。” 许满仓闻言微微皱眉,他转头看向乌赤泰,见对方目光卓卓,似乎不是在试探他。 “乌赤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父身体康健,你现在就打算做这种事了?” 一听许满仓这么说,乌赤泰赶忙解释道:“殿下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部族现在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危机,除了向您求助,我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这件事你没和赫连头人说过?” 许满仓眯着双眼,总觉得这是个局。 但眼前的线索却扑朔迷离,根本看不真切:“火蚕部本就是赫连部的附属,没有了火蚕部,赫连部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吧?” “他就没什么表示?” 乌赤泰闻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赫连头人一直都在王庭,您应该也能看的出来,他是不愿意一直留在王庭的。” “火蚕部脱离赫连部已经是无法更改之事,只等王上正式宣布王命。” “这件事赫连头人也没办法,只能服从。” “你说的赫连头人好像是个柔弱的女子一样。” 许满仓道:“如果这件事不符合他的利益,他自然会去争取。” “而且看你的意思,也不是很想脱离赫连部啊。” “哈只儿殿下,我可以和您说掏心掏肺的话。” 乌赤泰抬头看向许满仓,继续道:“我们跟随赫连部已经很久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似乎绝对不会脱离赫连部的。” “我没有将火蚕部发展成大部族的野心,我只想让族人安稳的活着,只想让部族安稳的繁衍。” “可现在......身不由己。” 许满仓细细的揣摩着乌赤泰的话,也一直看着他的眸子。 他没办法分辨乌赤泰是不是在撒谎,但有一件事他是能确定的。 拓跋凌真的打算让火蚕部脱离赫连部,进一步削弱赫连部的力量。 这件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也可能是拓跋凌故意放出的消息,想看看下面的人会怎么做。 北狄王早已经想清楚了所有步骤,这时候往上靠,很可能会触碰北狄王的底线。 故此,许满仓并不打算答应乌赤泰的请求,但他也不会直接拒绝。 当面打一个部族大头人的脸,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但这件事,还可以再讨论一下。 第308章 战事将起 “我并未看到你的诚意。” 许满仓看着乌赤泰,轻声道:“你的心还是忠诚于赫连部的,我也不会因为一个不忠诚于我的部族去和王父争吵。” “所以大头人,这件事......” “殿下先别急着拒绝。”乌赤泰闻言赶忙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只是想给部族寻一个安稳的去处,如果您无法说服王上不分裂火蚕部,那还请殿下您尽量争取,多带些火蚕部的族人走吧。” “娜仁托娅是火蚕部的根,跟随您的话,火蚕部才能一直繁衍。” “作为回报,我愿意付出一切。” 乌赤泰的言辞很是恳切,听的许满仓也微微动容。 看来他真是有些走投无路了,但他却没和许满仓说出全部事实。 乌赤泰是有所隐瞒的。 许满仓看出来了,也并未挑明,只是若有所思的顿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只能试试。” “王父的决定不是我能更改的,如果火蚕部注定要被分裂,该我争取的利益,我也不会放手。” “乌赤泰。”许满仓看向乌赤泰,郑重其事的道:“既然你找了我,我也和你说一些掏心掏肺的话。” “王父给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任何人如果要挑战他的权威,都会被我视作敌人。” 说着,许满仓指了指乌赤泰的左胸,又道:“牢牢的记住我这句话,我们已经联姻,我不希望以后在战场上见到你。” 乌赤泰闻言面色微动,重重点头。 许满仓并未多留,很快起身离开了。 他本想问问乌赤泰北方蛮族的事,但他现在还无法相信对方,得到的消息也没有绝对的准确性,故此放弃了这个念头。 返回毡房,他将两人的对话全部说给了阿伊腾格里听,阿伊腾格里略微想了想,随即笑道。 “哈只儿,他好像不是心甘情愿找你的。” “嗯。”许满仓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赫连部不敢违抗王父的命令,又想保存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精锐都集中在一处。” “火蚕部的精锐如果去了我们的部族,我们的部族也会乱的。” 阿伊腾格里眯着眼睛听着许满仓的话,随即笑着点头道:“你能看清这些就足够了。” “王上要怎么做,你一定不能插嘴,给我们什么我们就要什么。” “就算王上要拆分火蚕部,归属我们的哪一支也要分开管理,不能和主要部族居住在一起。” “哈只儿,草原要乱起来了,我们要尽早回去,尽可能的不参与进来。” 听到这话,许满仓摇头苦笑,压低声音道:“我根本不想参与这些事,可有些人不会让我置身事外的。”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拉我下水,如果我不同意,那他们就会对你动手。” 对于这一点,许满仓看的很是通透。 越是他在乎的东西,越能成为敌人威胁他的手段。 这点在之前已经被证实过了,高芷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阿伊腾格里没反驳许满仓,而是拉着他的手道:“事情总会解决的,哈只儿。” “我们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但在想到这个办法之前,我们最应该做的还是发展自己的力量,就算我们被迫参与某些事,也要想办法脱身。” “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走。” “嗯。” 许满仓伸手,揉了揉阿伊腾格里的头,笑道:“都听你的。” ...... 许满仓在火蚕部逗留了三天,这三天中,他也不断向外派出斥候,同样没断了和呼厨炎的联络。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许满仓便让呼厨炎的人先离开火蚕部附近了。 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吸引目光,让潜在的敌人发现踪迹,看看他们是否会攻击呼厨炎的队伍,由此也能探察后面人消息的准确度。 其二便是试探赫连部的动作。 呼厨炎的队伍已经大张旗鼓的进入赫连部腹地了,但暂时没受到任何冲击,也没发现任何危险。 第四天清晨的时候,许满仓带队离开了火蚕部。 乌赤泰亲自将他们送了出来,并率队护送了十余里才回去。 他似乎真的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许满仓身上,许满仓并未拒绝,但也没完全答应。 事态的发展还是要看北狄王会怎么做,许满仓现在还不是个有实力的执棋者,有些事他只能含糊装傻。 草原的天气就像人的脸,有时说变就变,有时又一成不变。 许满仓在火蚕部休整的时候,天气一直都很好,可他率队才离开火蚕部之后,又起风了。 好在这里已经接近赫连部的腹地,已经进入草原深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但许满仓却并未放松警惕,他一直延续之前的军令,且设置了监军。 杨大力已经和他说了队伍中的情况,这点引起了许满仓的重视,再加上之前的遭遇战,麾下的儿郎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也没了怨气。 命还是重要的,谁也不想死于敌人的偷袭。 又风平浪静的度过了两天,队伍已远远能看到赫连部的营地了。 但许满仓并未前往赫连部,他率队绕了一个圈,直奔王庭所在的群山而去。 那些忽然出现的北方蛮族似乎完全没了踪影,最近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但经过斥候探查,发现赫连部也开始收缩了,原本分散在各处的部族开始违背常理的迁徙,现在大多都驻扎在赫连部周围。 似乎连草原上的空气都带着紧张的气氛,队伍上下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但许满仓没和任何人讨论此事。 北方蛮族进攻已经是事实,就算不考虑赫连部的问题,草原也要经历战乱了。 许满仓不知道拓跋凌到底是怎么计划的,如果真如勒巴儿所说,拓跋凌想让他带队去和北方蛮族交战,那后面可能会发生的很多事,将会更脱离他的掌控。 战端一起,轻易不会平息。 在这种有些沉闷的氛围下,又过了几天,队伍看到了远处绵延的群山。 王庭已近在咫尺了,到了这,也不会再有被袭击的可能。 但许满仓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后面一定有更棘手的事等着他。 第309章 步步为营 呼厨炎的队伍早就等在群山附近了,看到许满仓的大队过来便立刻过来汇合。 长时间的跋涉似乎并未在呼厨炎身上有所显露,他的精神状态很饱满,队伍中也没有什么怨言。 在冬季的草原上跋涉几乎是所有北狄将士必备的能力,这点是乾国的士兵无法比拟的。 远处的群山隐在皑皑白雪之中,许满仓远远的看了一眼,转头问身后的呼厨炎。 “最近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呼厨炎立刻道:“之前我把斥候派出了四十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殿下,王庭的位置是王上临时决定的,这个地点很偏僻,我们都需向导指引才能找到,敌人不会轻易发现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许满仓微微皱着眉,轻声叹气道:“如果这时候王庭的位置暴露了,任何知道王庭位置的人都会被怀疑。” “也包括我。” 呼厨炎闻言一怔,下意识道:“不会吧,王上他......” “不说这个了。”许满仓摆摆手,又看了一眼跟随呼厨炎的几个将士,随即低声问道:“你我换一下人,修整过的将士你带走,不要和我进入王庭。” 说着,许满仓指着远处的群山,又道:“也不要找固定的驻扎点,带上一只鹰使,准备随时接受我的指令。” 呼厨炎又是一愣,低头没说话,而是在仔细思考许满仓的话。 许满仓的布置无疑是违背常理的。 这里已经靠近王庭,他又是北狄王拓跋凌最看重的儿子,现在这番布置却很像防着王庭一样。 呼厨炎是屠各人,所有的屠各人对王庭都绝对服从,这点是高于对许满仓这个王子的服从的。 许满仓看出了呼厨炎的顾虑,可还没等他说话,阿伊腾格里骑马从后面过来,伸手拍了呼厨炎一下,问道:“你不听哈只儿的话了?” “没,我没有。” 呼厨炎立刻摆手,他下意识的看了许满仓一眼,随即又低头道:“只是殿下的命令有点.....” “哈只儿是让你防着那些忽然出现的敌人,帮助拱卫王庭的。” 阿伊腾格里的脸被寒风吹的红红的,眉宇之间还带着几分怒意,看起来当真有些威严。 “我和哈只儿,王上和大妃都在王庭,如果王庭附近出了什么事,你要袖手旁观吗?” 这话又把呼厨炎说愣了,看他的样子,他明显没往这方向想过。 “王庭内也有些战士,但却不是频繁的向外搜寻。” 许满仓在一旁补充道:“那样会暴露王庭的位置,王父想获得外面的消息,就只能依靠忠于他的部族。” “呼厨炎,你忠于王父吗?” 一听这话,呼厨炎直接重重的拍了拍左胸,沉声道:“长生天做证,屠各呼厨炎绝对忠于王庭。” “那就按我说的做吧。” 许满仓轻声道:“你记得,如果真的发现了敌人的踪迹,也不要和他们交战,立刻撤退,而后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我。” “但你不要往王庭的方向撤退,往赫连部去。” 这话呼厨炎听懂了,他咧嘴一笑,再也没了顾虑。 草原马上就乱了,但在战火烧起之前,最先乱的是人心。 呼厨炎只是正常的表现,他和许满仓之间有很强的羁绊,又是屠各部的人,故此才容易接受许满仓的命令。 同样的话,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那就不能这么说了。 队伍很快完成了交替,这个过程没有任何意外。 许满仓把所有的奴隶兵都交给了呼厨炎,并特意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杨大力。 这个人让许满仓记忆深刻,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身上的军事素养也足以让许满仓刮目相看。 不是每个遭遇敌军的士兵都能安全撤退,也不是每个士兵都能将消息原原本本的带回来的。 杨大力明显是乾国边境的老兵,有可能是吴将军在时征召的。 可就这样的训练有素的军士,却被陶陂用计几乎完全坑杀。 傍晚的时候,呼厨炎带队离开了。 近三千骑兵绝尘而去,战马在草原上留下的痕迹,很快被风雪填平。 许满仓则带着剩下的人,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往王庭的方向移动。 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都在他心中激荡,越是靠近王庭,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他不知道王庭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很明确一点,无论王庭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不是好事。 阿伊腾格里一直跟在许满仓身侧,到了浅夜的时候,队伍距离群山还有一段距离。 简易的营帐中,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烧了一杯热茶,递给他的同时,轻声道:“哈只儿,没什么可担忧的。” “我记得乾人有一句话,叫车到船头就变直。” “呵......” 许满仓被阿伊腾格里这句话逗笑了,但他却并未纠正对方,而是一把搂过妻子,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笑道:“不用担心我,我心里都清楚。” “只是到了王庭之后,你要多和大妃接触,问清楚最近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事情都发生的蹊跷,我怀疑做这一切的人最终目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冲着王父去的。” 阿伊腾格里闻言眨了眨眼睛,随即开口道:“那就要看大妃跟不跟我说了。” 许满仓闻言一怔,下意识问道:“大妃她会不和你说吗?” “那是自然。”阿伊腾格里道:“大妃是王上的女人,肯定不能什么话都告诉我的。” “除非大妃想让我做什么事,必然她绝对不会说这方面的事。” “倒是你,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伸手碰住许满仓的脸,道:“这次去王庭,你不能再和之前一样了。” “王上对你的喜爱终究是有上限的,你和其他的王子都没有什么区别。” “去了王庭,你记得只听王上的话,其他无论任何人找你,你都装傻。” 阿伊腾格里明显想到了更多的事,但她却不知该怎么说清楚。 许满仓对阿伊腾格里绝对信任,闻言之后只是点头,没再言语。 第310章 起杀心 连阴山,行宫。 赵峥忐忑的站在偏殿之前,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五味杂陈。 他回来已经有些时日了。 赵峥的身体并不强健,也没有寻常军士的耐力,如此一路自边境回来,当真经历了九死一生。 他本以为看到母亲之后,母亲起码会嘘寒问暖,可他错了。 范臻只打发两个宫人给他安排了住所,甚至连见都没见他一面。 直至过了十几日,他身上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直至他心中的忐忑已从荡漾化作惊涛骇浪,范臻才遣人来传话,终于打算见他了。 此时此刻,赵峥心底除了忐忑之外只有冰冷。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温暖,甚至连左右见到的下人都对不正眼看他。 皇家,当真没有亲情,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间,赵峥心底的某根弦似乎断了,他已然不再渴望从母亲那里获得安慰,反是生出了另外一种之前连想想都会觉得恐怖的思绪。 他想让母亲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关注。 如果坐上了那个位置,现在想拥有的一切,是不是全都能拥有了? 这样的想法在赵峥心底穿插了许久,最终屏退了其他所有思绪,只剩这唯一的一道还在脑中盘旋。 偏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素装的宫女朝赵峥微微躬身,快步下去。 赵峥抬头,殿内传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进来吧。” 那声音似乎是从天际滑落而来,坠入赵峥汹涌的心湖,却没能掀起更多的涟漪。 赵峥定了定心神,迈步进入大殿。 范臻就坐在软榻上,手中正抓着一本书籍安静的看着,却连一丝目光都不给赵峥。 赵峥驱散那些不断涌出的杂乱思绪,几步走到范臻身前,双膝跪地,叩首沉声道:“见过母亲。” “嗯。” 范臻只应了一声,却连眉毛都没抬,更未看赵峥一眼,似乎他根本就不存在,又似乎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根本不值得她看上一眼。 还未平复的心湖开始掀起涟漪,赵峥就这么默默的跪着,一语不发。 偏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赵峥甚至能听到范臻翻动书页的声音。 时间似乎变慢了,他开始揣摩范臻的心思,也开始想母亲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了。 她肯定是知道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赵峥微微抬头,几缕残阳恰好洒在范臻的身上,映的她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 赵峥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母亲,孩儿......孩儿蠢笨,没能守住边境,您......” “你不是蠢笨,只是不是那块料罢了。” 范臻依旧没有抬眼,她手中的书似乎是天赐的典籍,完全吸引了她的目光。 “什么都不必说了,之后你就住在行宫,了此余生吧。” 一听这话,赵峥猛的一愣,他下意识的起身,直接开口道:“母亲说什么?让我一直留在行宫?” “这是父皇的意思吗?” 范臻并未回答他,而是继续翻着书页,好像完全聋了一样。 “您知道我在边境有什么遭遇吗?!” 范臻越是如此,赵峥心底便越是愤恨,无数的思绪开始不断冲击他的理智。 他在边境经历的所有事,成为俘虏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有返回的机会,又差点被二皇子的人杀了。 他想到自己一路饮冰卧雪,几乎没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逃了回来,母亲却视他如无物,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无数的思绪逐渐化作愤恨,让他原本就波涛滚滚的心湖完全沸腾起来。 “我从未带过兵,父皇却让我去边境统兵,边境的陶陂就是个畜生,他居然通敌害我!” “还有二哥!他也是个畜生!居然想杀我!” “现在我回来了,母亲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让我一直留在行宫?” “我留在行宫做什么?一直留在你身边做个废物吗?!” “如果这样,当初你还不如不生下我!” 赵峥似乎从未这么大声说过话,只几句咆哮之后便开始呼呼气喘,面色涨红。 他的嘶吼似乎终于被范臻听到了,只见她轻轻合上书页,而后缓缓起身。 下一瞬。 啪! 范臻直接扬起手掌,狠狠抽了赵峥一个耳光。 这下她几乎用了全力,将赵峥打的眼冒金星,差点没站住。 晃了几下身躯,赵峥眼中忽的爆出一阵狠辣之芒来,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烛台,脑中迸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那个念头开始在脑中盘旋,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脑中嘶吼着。 “弄死她!弄死他!” 赵峥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狠狠的瞪着范臻,紧紧的咬着牙,用脑中残存的理智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发抖。 可那个声音还在盘旋,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你现在的眼神很不错。” 范臻淡淡的看着赵峥,似乎根本没看出他眼中的杀意,反是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恬静的微笑:“你如果敢这么对你父皇,敢这么对你二哥,那你就能离开行宫了。” 范臻的声音钻入赵峥耳中,变成了几乎无法分辨的嗡鸣声。 他定定的看着范臻,脑中的那个声音因为母亲的微笑逐渐平息。 他的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但那个可怕的念头却消失了。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 范臻轻笑着说道:“被人踩在你最在乎的事情上用力践踏所激发出的愤恨,那才是真正的你。” 这句话原原本本的传入赵峥耳中,他的思绪却有些乱,不知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二哥要杀你?”范臻继续笑道:“他也是个蠢货,到手的肥羊都能飞了。” “我若是他,你根本不可能逃的掉,即便杀掉那座城的所有人,也不会让你逃的。” “他做事没那么狠,赵峥,这是你的机会。” “治他于死地的机会。” 第311章 赵峥的选择 赵峥脑中全是嗡鸣,他依旧定定的看着母亲,思绪还未完全平息下来。 “不过你现在怕是看不到这机会。” 范臻又看了赵峥一眼,道:“你不是想杀我吗?为什么不动手?” “我......” 赵峥被这句话吓住了,他没想到母亲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刚刚扬起的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被完全击溃。 他不敢再看着母亲了,再次低下了头,似乎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做,你还想回去争那个位置?” 范臻再次坐下,拿起桌上的书籍继续翻阅,又道:“让你留在行宫是给你一条生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下去吧。” 赵峥的心湖被范臻的几句话弄的翻江倒海,刚刚被压下的愤怒再次涌起,他咬着牙恨声道:“他敢杀我,难道就这么算了?” “如果父皇知道......” “你父皇知道又如何?” 范臻还是没看赵峥,轻声开口道:“他会为了一个窝囊废一样的皇子杀掉国朝未来的继承人吗?” “赵峥,你和赵昰没办法相比,收起你那廉价的愤怒吧,一文不值。” 赵峥的眼睛有些发红,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变成了不甘,他狠狠的咬着牙,就那么站在原地,却再也一言不发。 愤怒几乎冲破天灵,但此时涌入赵峥脑中的却不是无力的嘶吼,更不是之前的遭遇,而是另外一件事。 就算他现在气死,直接一口血喷出躺在这了,能对赵昰造成多大影响? 即便他现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真的直接杀了母亲,又能对赵昰造成什么影响? 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恐怕会兴奋的笑出声,笑他赵峥是个无能蠢货。 然后他会将此事弄的很大,将他完全砸进尘埃中,届时他不光报不了仇,甚至又给了赵昰一次抹杀自己的机会。 这样做太蠢了,这样的想法也太蠢了。 长长的出了两口气,赵峥的情绪逐渐平息,思维也逐渐平顺下来。 他再抬头看向范臻,轻声开口道:“母亲,我要怎么做?” 听到这话,范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轻蔑的看了赵峥一眼,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范臻眼里的轻视,让赵峥十分的难受,他强行忍着怒意,再次开口问道:“求母亲教我。” “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还想征服敌人吗?” 范臻继续看着书籍,轻声道:“你以为你的敌人是谁?是街边的乞丐?能让你提着刀子直接捅死?” 赵峥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幼稚,自己的情绪也太过被动。 可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想改掉这样的性子,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 “你有些变化。” 范臻轻声道:“但这样的变化却不够让你追上赵昰的。” “你现在在他面前就是蝼蚁。” “现在你告诉我,你除了回去找你父皇告状,期盼他可以帮你报仇之外,还能做什么?” 赵峥有些发懵,这是他根本没考虑过的事。 从回来开始,他所有的想法全都基于见到父皇之后的哭诉,他想了无数种说辞陈述被迫害的事实,甚至想过以死相逼。 可现在想,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 范臻不再说话了,她给了赵峥足够的思考时间。 赵峥想了很久,他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从他接到命令去往边境开始,所有发生的事,所有相关的人,一一从他脑中掠过。 赵峥有一个其他人都不太清楚的优点,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 他的记忆力很好,能记得很多别人都会忽略的细节。 一个母妃不在皇宫的皇子,在宫内是一直都要察言观色的。 这样的环境造就了赵峥懦弱的性格,同时也给了他这个别人不清楚的优势。 想了许久,赵峥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可他却不知能不能和母亲说。 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偏激,也太过冒险了。 似乎察觉到了赵峥的想法,范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看向他,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赵峥迟疑了一下,随后咬了咬牙,开口道:“我现在不应该回去。” “现在我最应该做的,应该是联络北狄,积攒筹码。” “赵昰对我做的事,我应该永远埋在心里,不要告诉父皇。” 听到这话,范臻的脸上见了笑意,她伸手拍了拍赵峥的脸,道:“这是你最聪明的一次。” “但你想没想过,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只有两个结果。” “成则龙翔九天,败则粉身碎骨。” 赵峥感觉母亲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这种感觉十分轻微,但却真实存在。 他看着范臻的眼睛,没再犹豫,又沉声道:“我想好了。” “母亲问我现在还能做什么,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我不是赵昰的对手,父皇也绝不会因为我的事杀掉赵昰。” “所以,我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都觉得我死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对你而言,还是太早了些。” 范臻轻轻的笑了笑,随即起身,温柔的摸了摸赵峥的脸颊,又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你留在行宫,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等其他人登基之后,你可以隐姓埋名,逍遥一生。” “要么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你会经历从未见过的地狱。” “当你出来的时候,会脱胎换骨。” 说着,范臻伸手,轻轻的点了点赵峥的额头,又笑道:“那时,你就大体有了对付赵昰的能力了。” 赵峥感觉脑袋有些发沉,他隐隐的察觉到,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了。 母亲此时给他的感觉不像母亲,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他本人,只是这人手里的棋。 但赵峥还是几乎没有考虑,开口沉声道:“我选第二条。” “无论母亲要送我去哪,我都愿意。” 第312章 意外的相见 竹峰清翠,薄雪皑皑。 孤峰半山有处院落,此时炊烟袅袅,缓入云端。 陶陂安静的坐在院落中,静静的看着逐渐消散的炊烟,思绪已飘出了很远。 空气有些清冷,但陶陂却只穿了一件单衣,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冷了。 抵达这个院落已有半个多月,可他却没收到任何命令,也没见到任何陌生人。 薄新蕴只是把他送到了这里,之后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这院落不小,后面的仓房中堆满了粮食,足够他们一家四口吃上几年的。 院外被开垦出了一片空地,应是用来种菜,明显被人精心打理过。 这里之前应该住着一户人家,因为所需的物件都一应俱全,只是陶陂一家来之前,原本的主人已经消失了。 开始的时候,陶陂还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大皇子赵景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原本陶陂以为自己会看到很多私兵,也已经做好了用毕生所学训练私兵的准备。 可直至现在,他没见到任何人。 远离了所有纷争,时间似乎都凝固了,陶陂也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外面的一切都和此处无关,唯有日升日落,潺潺流水。 陶陂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口中的雾气在眼前快速化开,眨眼消失不见。 “老爷,吃饭吧。” 夫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陶陂应了一声,他刚要起身,一阵杂乱的声音却从外面传来。 陶陂又坐了回去,目光看向院门,沉声道:“有人来了。” 陆婉淑自厨房匆匆探头出来,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和陶陂不同的是,她下意识的擦了擦手,而后快步进了正房,关闭了房门。 片刻后,院门被推开了,一个一身青衣的青年出现在门口,是个熟面孔。 陶陂微微一怔,缓缓起身,且见那青年抿嘴一笑,让开了一条路。 另一个身影映入眼帘,看清此人的面孔之后,陶陂猛的愣住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赵峥。 赵峥也愣在当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处见到陶陂,短暂的愣神之后,愤怒忽然滋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难以抑制。 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愤怒让他的面孔憋的通红,但看到陶陂眼中迷茫和无助的神色之后,这愤怒又忽然消失了。 赵峥不傻,冷静下来的瞬间,他便知道母亲为何让他来见陶陂了。 学会如何控制情绪,是他需要经受的第一课。 陶陂明显已不是边境的大将,他们二人之间的仇怨已无任何意义。 脑中杂乱的思绪很快平顺起来,这一瞬间赵峥便想到了很多事,在嘴边的脏话也立刻变化,且听他沉声道。 “大将军。” “惠王殿下。” 再次见到赵峥,陶陂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总之心底已乱成了一团。 他是被大皇子救下的,而现在又见到了三皇子,那只能说明一点。 这兄弟二人要联手对付另外一位了。 陶陂和赵峥都有各自的信息偏差,陶陂不知赵峥的遭遇,赵峥也不知陶陂被斩的事。 两人在院落中坐下,彼此都看着对方,谁都没说话。 送赵峥来的那个年轻人缓缓退下,轻轻的关闭了院门。 似是为了缓解尴尬,陶陂微微低着头,轻声问道:“殿下可曾用过饭了?” “如不嫌弃......” “不用这么称呼我了。”赵峥打断了陶陂的话,轻声道:“我已是个死人,这世上已无惠王赵峥。” 陶陂闻言一怔,他一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留在这的目的,原来根本就不是统领私兵,而是教导惠王。 他说他已是个死人了,那...... “大将军是怎么到此处的?” 赵峥看了看所处的院落,轻声道:“这地方甚是幽静,是父皇安排的吗?”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陶陂思绪飞转,若是放在从前,他定会将计就计,将自己的事隐瞒下来。 但如今形势不同,他之后怕会和赵峥完全捆绑,隐瞒已没了必要。 “殿下说笑了,陛下已判我斩刑,是大殿下暗中搭救,将我送到此处的。” 赵峥闻言先是一愣,大皇子赵景的形象立刻在他脑中浮现,只略微想了一下,他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母亲和大皇子也有联络,她们早就布置好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赵峥并不觉得愤怒,反而觉得有些激动和兴奋。 原来母亲嘴上不说,但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是母亲让我来这的。”赵峥如是道:“大将军可能不清楚,当初在边境,北狄人放了我,但赵昰却想置我于死地。” “我设法逃出了城池,一路颠沛流离返回,当真九死一生。” 陶陂闻言双目微眯,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好似雷霆炸响。 他当然知道范臻是什么人物,之前他在边境之所以能做那么多事,大多也都受了这位的关照。 他们居然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某种异样的情绪在陶陂心底涌动,那感觉让他有些激动,也有些气愤。 只是这些情绪都被他死死的压在心底,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如果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就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会不一样。 可现在,他只能安静的做一枚棋子,其他的事都和他无关了。 当初在边境,陶陂也曾存了用惠王反要挟范臻的想法,并通过连续的立功成为真正的执棋者。 但他现在全都明白了。 一枚棋子妄想成为执棋者,到底是有多天真。 “殿下是要在这住下?” 陶陂看向赵峥,轻声道:“院落有三进,我和夫人随时可以......” “不用。”赵峥摇头:“母亲之后应还有安排,我可能只是暂住此地。” “大将军,现在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之前的种种龌龊,也就没必要提了吧。” 看着眼前的赵峥,陶陂感觉这个柔弱的王爷变了,变的从容的多,也更有胆魄。 不过一想也能理解,任何人有赵峥这样的经历,也会性情大变的。 这应该是那位早就给他安排好的路。 第313章 世外之城 赵峥当晚便在院落中住下了,也和陶陂的家眷一同用了饭。 晚上的时候,两人交谈了很久。 陶陂不再有任何隐瞒,将当初发生的所有事,甚至自己当初的想法都全盘托出,赵峥也同样如此。 交谈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赵峥疲惫的睡下,陶陂却没有任何困意。 他独自一人站在院落中,看着天空悬挂的圆月,任凭思绪在脑中穿梭。 和赵峥捆绑陶陂并不反感,此时他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关系到他的生死。 范臻和大皇子赵景此时是同盟,但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范臻不可能全心全意的辅佐赵景,她还有赵峥,陶陂必须选择一方效忠,而且必须要选对。 否则,他和他的家人必会粉身碎骨,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危机会爆发在二皇子赵昰倒台的时候,可这个决定,他现在就要做了。 陶陂远比赵峥通透,看事情也看的更深。 范臻让赵峥过来必然不是临时起意,她也在等着自己的态度。 而这半月以来都没任何人过来打扰,恐怕就是在等赵峥。 如此想来,大皇子赵景也在等着他的态度。 陶陂轻轻的出了一口气,他并未狂妄到以为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赵景和范臻之间的博弈已经开始了,而他陶陂只是其中的一环。 陶陂的决定不会影响未来的走势,能影响的,只有他和家人的性命。 几抹淡淡的云缓缓飘来,遮蔽了月亮的光芒。 陶陂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想了很久很久。 天似乎要亮了,他才缓缓起身,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翌日清晨,陆婉淑准备好了早膳,用过之后,陶陂便拉着赵峥去了书房。 那一整天,他都和赵峥两人待在书房中,陶陂从最基础的理论开始,教导赵峥如何排兵布阵,如何集结军队,如何统领下属。 赵峥一直虚心的听着,陶陂有这般变化也让他放下了心防。 之前的一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赵峥虚心学习,吸收的很快。 就这么过了四天,赵峥到达院落第五天的时候,院门再次被人推开。 还是那个面带轻笑的青年迈步进来,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他自己来的。 院落之外停着两辆马车,陶陂和赵峥都有些诧异。 那是陶陂第一次听到这青年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异常,根本就不像是年轻人的嗓音。 “惠王殿下,大将军,请上车吧。” “大将军每月可回来两日,是主人特许的。” 青年并未说两人要去哪,陶陂和赵峥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我去和夫人说一声。” 陶陂轻声道:“去去就来。” 青年点头不再开口,只是安静的等在门外。 车驾很快离开了院落,陶陂看着逐渐远去的院落,目光却始终留在院门口的几个侍卫上。 那是留在这保护他妻儿的护卫,同时也是悬在她们头顶的屠刀。 马车在群山中走了三日,陶陂和赵峥都不能下车。 第二天的时候,马车附近的缝隙也被布条堵死了,他们甚至无法分清日夜。 二人都不知具体过了多久,车驾停下之后,车帘很快被人掀开。 两人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情景,都有些意外。 二人此时正站在一处山坡之上,眼前是一片峡谷。 峡谷中有上百座房舍,那似乎是一座城,城内道路纵横,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二位。” 跟随过来的青年此时微微躬身,轻声道:“目的地到了,您二位自便。” 言罢青年便要走,赵峥却一把将他拉住,沉声问道:“母亲说没说让我在这里多久?” 青年闻言轻笑,挡开赵峥的手臂,又笑道:“小人不知殿下口中的母亲是谁,但主人只吩咐送二位过来。” “您请自便。” 车驾在赵峥惊诧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山坡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二人此时都看着下面的城,脑中思绪万千。 “殿下,还请记得自己的目的。” 半晌之后,陶陂轻声开口,打断了赵峥的思绪:“您怕是要在此处逗留很久。” “这若是夫人的意思,怕是要等到您完全掌控此处,才能离去。” 赵峥心中一惊,但很快平复了情绪,轻轻的点了点头。 离开范臻之前,范臻曾和他说过,如果他选了第二条路,会让他见证真正的地狱。 而出来之后,他就能拥有和赵昰抗衡的实力。 如果他连一座世外的城都无法掌控,又怎有能力掌控整个乾国。 “在这之前,我会全力帮扶殿下。” 陶陂继续轻声道:“但也请殿下记得,在明面上,我不会站在殿下这边的。” “你放心,我都清楚。” 赵峥点头道:“大哥只是想利用我,让我做扳倒老二的底牌。” “母亲想让我釜底抽薪,这点大哥也清楚。” 说着,赵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道:“无论前路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言罢,赵峥不再犹豫,顺着小路向下而去。 陶陂看了赵峥一眼,也没说话,闷头跟在他身后。 此时已然入冬,但这片山谷的气候却与众不同,行在林间只觉微寒,左右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木。 赵峥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这建起一座城。 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这个地方绝对是绝密,恐怕连父皇都是不知道的。 这里,将是他走向权利顶峰的第一站。 从山顶至城前,两人走了快一个时辰,这山谷远比看起来更大,也更神秘。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简易的木质城墙,此时城门敞开着,他们并未看到任何守卫。 陶陂停下脚步,感觉周围似乎有潜藏的危险,但赵峥却并未有所察觉,大步流星的进入城寨之中。 正是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黑影自一旁一闪而出,直接将赵峥按倒在地。 那黑影速度实在太快,连陶陂都没反应过来,赵峥更是等到被利刃抵在脖颈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你们,什么人?” 第314章 入城规矩 赵峥此时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连呼吸都有些费劲,根本说不出话。 陶陂站在后面,就好像没看到赵峥的样子一样,而是朝按着赵峥那人轻声道。 “我们都是被送来的。” “我是陶陂,之前边境大将,被你按住这个,是惠王殿下。” 那人闻言微微一顿,却没有松开赵峥的意思,而是沉声道:“若想入城,先缴粮银。” “狐皮七张可入城,狼皮十五可居住。” 说着,那人一把将赵峥从地上扯起来,顺手一推便将他推出城外,随即又道。 “再贸然入城,死!” 那人言罢,甩了甩手中的匕首,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赵峥还有些惊魂未定,他面色煞白的看向陶陂,颤声问道:“这......他是什么意思?” “殿下应该听清楚了。” 陶陂轻声道:“这里没有大将军或惠王,若想入城,那就要按照他们的规矩办。” “殿下和我,都需收集十五张狼皮,否则连门都进不去。” “十五张...狼皮?” “嗯。” 陶陂点头,随即指了指身后的林子,道:“一会我往这边,殿下便往那边去吧。” “这件事恕在下不能帮忙,殿下能不能活下来,最终能不能入城,都看殿下自己。” 说完之后,陶陂转头就走了,毫不拖泥带水。 他虽和赵峥有私下的盟约,但他也不会事事都帮忙的。 赵峥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便证明他能力实在是有限,之前的盟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陶陂想给妻儿多找条生路,却不会选择一条注定垮塌的路。 赵峥站在门前定了很久,半晌之后才完全缓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密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恐惧完全驱散之后,迈步进入了林中。 ...... 王庭所在的山谷似乎还和之前一样。 即便外面已是一片苍茫,可山谷内似乎没下过什么雪,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枯黄的草地。 王族的大帐就立在山谷正中,只是周围聚集的毡房似乎比之前更多了。 巴特尔向王庭的看守表明了身份,许满仓一行人顺利的进入了山谷。 还未等驻扎下来,勒都思便过来了。 “哈只儿殿下!” “阿干!” 许满仓张开双臂,给了勒都思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都开怀大笑。 阿伊腾格里也朝勒都思笑道:“勒都思大哥。” “哎。” 勒都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他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许满仓,而后才道:“殿下,你好像瘦了。” “最近都在赶路,吃的不太好。” 许满仓道:“王父让你来的?” “王上听到你来的消息立刻就让我过来了。” 勒都思笑道:“不过王上现在有事,还没时间见你,就嘱咐我带你和阿伊腾格里先去大帐,还是你之前的那个房间。” “屠各大妃已经等着了。” 许满仓闻言一怔,勒都思立刻低声道:“大妃好像有话要对你说,你就仔细听着,什么都不要言语。” “最近王庭人多眼杂,有些人已经打算暗中对付你了。” 许满仓闻言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些事他早已有预期,王庭附近多出来的毡房,应该都是被召过来的各部族首脑。 草原上的势力本就错综复杂,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王庭心悦诚服的,更别说他这个出尽风头的王子了。 “你的族人我会让人安排,你俩先跟我走吧。” 勒都思朝阿伊腾格里笑了笑,道:“阿伊腾格里,再过一个月就是你们大婚的日子了,你准备好了?” 阿伊腾格里抿嘴笑了笑,脸上泛起一抹娇羞。 “呦,阿伊腾格里害羞了,哈哈哈。” 勒都思拍了拍许满仓的背,三人便往王庭的方向去。 这附近的布置似乎还是之前的样子,和许满仓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临近王庭的时候,许满仓却并未看到赫连部的护卫,赫连通宝似乎已经不住在之前的毡房中了。 勒都思将两人送到王庭门口,便去帮他照看族人了,王庭的侍卫都认识许满仓,根本没有阻拦便放行了。 进入大帐内,踩在柔软的毛毯上,许满仓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他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低头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感觉有些不对。” 阿伊腾格里没说话,而是抓住了许满仓的手,她的手掌有些冰凉,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 王庭大帐内部的构造许满仓已经很熟悉了,根本不用人带路,两人很快就到了之前他居住的房舍。 屠各大妃哈齐娜正坐在房间中,她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此时穿着一件寻常的长袍,看到许满仓两人之后,脸上满是笑意。 “见过大妃。” 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立刻恭恭敬敬的行礼,哈齐娜笑着点头,拉住阿伊腾格里的手。 “阿伊腾格里,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阿伊腾格里笑的灿烂,同时也握住哈齐娜的手,道:“我早就想来看您了,只是部族的事太忙,一直抽不开身。” “接到王上的令之后,我这不立刻就来了吗?” “你这孩子就是嘴快,我说不过你。” 哈齐娜温柔的笑着,她看向阿伊腾格里的目光十分慈祥。 “哈只儿,你坐下。” 哈齐娜又看向许满仓,见他坐下后,才开口道:“你们两人的婚礼定在一个月之后,那时最寒冷的冬天也过去了。” “王上决定那达会正常召开,大会结束的那天给你们举办婚礼。” “这次的那达会将十分的盛大,王上不光要召集其他部族的勇士来参会,也召集了那些部族的头人来共同见证。” “哈只儿,你王父对你是偏爱的,你心里要有数。” 许满仓闻言点头,什么都没说。 拓跋凌有七个儿子,除了六王子吉思和许满仓之外,剩下的五个都已经成婚了。 但他们的婚礼都遵循草原的传统,只在女方和王子自己的部族举办,还没有一人在王庭举办过婚礼。 拓跋凌现在这么做,必然是要将许满仓推上更高的高度。 同时,也要让他肩负更大的责任。 第315章 心腹大患 见许满仓没说话,哈齐娜也不再言语,而是拍了拍许满仓的手臂,转头对阿伊腾格里问道:“这次过来,准备好大婚用的东西了?” 阿伊腾格里摇头道:“原本是准备了的,可半路上遇到了袭击,很多辎重都丢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紧紧的攥着哈齐娜的手,道:“大妃,那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眼看便要哭出来了,哈齐娜心疼的紧,伸手摸了摸阿伊腾格里的头发,叹气道:“辛苦你了,孩子。” 哈齐娜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反而再次看向许满仓,问道:“哈只儿,你亲自和敌人交过手了吗?” 许满仓闻言点头,还是一语不发。 “那些都是北境人。”哈齐娜道:“王上征战草原的时候,就和他们交战过几次。” “我没见过这些人,但听说他们更像是一群野人,茹毛饮血。” “这些北境人才是王庭的心腹大患,哈只儿,你要有个准备。” “你王父能用的人不多了。” 这话让许满仓心底咯噔一下,眉头随即皱起。 仔细想想,拓跋凌手下好像真的没什么可用之将了。 赫连部的丘古几乎成了废人,而赫连部除了丘古之外,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大将。 鲜于部更不用说,鲜于青哥返回草原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只是听呼厨炎说过他曾想脱离鲜于部向自己效忠,被拓跋凌否决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由此可见,鲜于部也不是完全服从王庭命令的。 至于屠各部,现在呼厨炎已对许满仓本人马首是瞻,且呼厨炎也没独自统领大军的能力。 拓跋凌的另外几个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阿勒坛和不花都参与了对乾国的征战,但却并未取得多大的战果。 勒都思算是拓跋凌能用的唯一的大将,可在实际的战果上讲,当真不如许满仓的显赫。 这个角度许满仓从未想过,现在仔细想想,如果北狄真的要和那些北境人开战,他可能是唯一的人选。 哈齐娜的言语很克制,但许满仓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来。 许满仓现在的风头太劲了。 赫连部在对乾国的战争中几乎被拖垮,而剩下的两大部族,鲜于青哥明确表示愿意向许满仓效忠,呼厨炎已经算是许满仓麾下的人了。 连王庭大将勒都思都是许满仓的阿干,如果许满仓是北狄王,心中肯定也有所忌惮。 风头太盛,羽翼又多,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得不多想。 这可能才是许满仓要面对的最大危机。 这些想法快速在脑中穿梭,许满仓还是一语不发,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们会在王庭居住一段时间。” 哈齐娜并不清楚许满仓听懂了多少,此时却已转了话锋,轻声道:“王庭的变化慢慢你也会清楚的,不急于这一时。” “阿伊腾格里。” 哈齐娜再次转头,对上阿伊腾格里有些发红的双眸:“我给你准备了出嫁的衣衫。” “我们屠各的女人出嫁,任何时候都要风风光光的。” 阿伊腾格里咬着嘴唇点头,哈齐娜随即拉着她起身,并未和许满仓打招呼,便直接拉着阿伊腾格里出去了。 许满仓知道屠各大妃是有话要单独和阿伊腾格里说,这可能涉及到屠各部的秘密,他暂时还不能听。 许满仓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思绪开始如潮水般涌来,许多人和事交织在一处,让他的心情有些烦闷。 草原的乱局基本已成定论了,他也知道自己几乎一定会统领北狄部队和北境人征战。 可他根本不愿意这么做。 虽说许满仓能获得如今的地位,大半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计其数了。 但许满仓的内心却是十分厌恶杀戮的。 他只想和阿伊腾格里一起过平淡的日子,一起发展部族,生几个孩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完此生便好。 可各国与部族之间的战乱却不准备放过他,他已被绑在了两架战车上,除非将所有敌人全部碾碎,否则根本不可能下来。 许满仓伸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眶,随即缓缓起身,脱下了身上厚重的皮衣。 他的情绪当真有些沉重,也不全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 许满仓始终没看清范臻在此事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知她到底会怎么做。 虽说现在获得的消息,所有的事中似乎都没有范臻的身影。 但许满仓却有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感觉,他知道这一切的事一定有范臻参与。 如果北狄乱成一团,范臻肯定是最开心的。 王庭的奴仆给许满仓送来了丰盛的饭食,许满仓却没动,只是拿过一壶温好的马奶酒独自喝着。 他很少喝酒,只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喝上几口。 马奶的醇香混着酒气涌入鼻腔,在胸口留下一条温热的火线。 许满仓被辣的清醒了不少,也就在这时候,阿伊腾格里回来了。 她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带了四个侍女。 侍女都捧着一个箱子,恭恭敬敬的放在房中之后才转身下去。 阿伊腾格里坐在许满仓身旁,朝他抿嘴笑了笑,许满仓见她眼眶发红,轻声问道:“哭过了?” “嗯。”阿伊腾格里点头:“大妃和我说了几件事,我心里不舒服。” “怎么了?”许满仓立刻问道:“阿塔那边......” “阿塔没事。”阿伊腾格里说:“但后面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那些北境人和王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几乎从未吃过亏。” “这次阿塔带领部族的人冲锋在前,之后恐怕......” 说着,阿伊腾格里的眼眶又红了。 她不是个柔弱性格的女人,心情如此起伏,必然是想到了极有可能出现的极端后果。 许满仓不知该怎么安慰,只是抓住妻子的手,轻轻的摩挲着。 “大妃和我说,我是屠各部的根。” 阿伊腾格里抹了抹眼角,抬头看向许满仓道:“她让我留在王庭,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走。” 第316章 北狄现状 “可是哈只儿,如果我们都不回去,部族要怎么办?” “吉而思大哥虽然老成持重,嘎吉尔暂时也能服众,可如果战火蔓延到了部族的领地上,达日阿赤他们会听嘎吉尔的话吗?” “我怕......” “这件事,我之后会和王父说清楚的。” 许满仓拍了拍阿伊腾格里的手掌,低声道:“我会听从王父的命令,但同样也有责任保护自己的部族。”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暂时把部族的人都迁徙到王庭附近来。” “那...太难了。” 阿伊腾格里摇头道:“你现在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如果再把部族迁徙过来,他们还会多想的。” “那就让他们多想好了。” 许满仓道:“你不是和我说过,击败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他们。” “如果有人要成为我的敌人,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 一连三天,许满仓都没见到拓跋凌。 他只知道很多人进出大帐,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许满仓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呼厨炎并未派出鹰使,这说明起码王庭所在的群山外围还是安全的。 北狄王应该在运作什么大事,只是这些事还不能让许满仓知道。 第四天的清晨,许满仓刚刚用过早膳,勒都思便出现在门口。 这几天勒都思经常来,不过也只是和许满仓唠些家常,说一些之前战斗的细节,其他什么都不说。 勒都思这么做无可厚非,他毕竟是拓拔族的大将,是拓跋凌手下最忠实的将领,心里的秘密是谁都不能说的。 “哈只儿,王上能见你了。” 勒都思笑着朝许满仓道:“他正在大帐等着。” “好。” 许满仓闻言点头,缓缓起身。 阿伊腾格里和他对视了一眼,许满仓没多说话,跟着勒都思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之后,勒都思立刻压低声音在许满仓耳边道:“王庭的队伍和北境人遭遇了,战事有些不顺,王上的心情很不好。” “我这两天可能要出去领兵,你过去的时候也小心说话。” 许满仓闻言点头,感觉勒都思这两句话中的信息量很大。 北境人已经和王庭开战了,可王庭内部还是一片祥和,一点正在打仗的样子都没有。 这种感觉很不寻常,之前和乾国作战的时候,王庭内部都是一片紧张,现在却有些反常了。 拓跋凌的大帐门前站着几个十分壮硕的护卫,这两人许满仓都认得,都是当初和他一同参加那达会的胜者。 那次那达会选出不少勇士,许满仓是魁首。 几人和许满仓对视一眼,许满仓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他和勒都思前后进入大帐。 北狄王拓跋凌就坐在王座上,此刻正看着手中的信件,皱着眉头,一看便知他心情很不悦。 两人迈步上前,都恭敬行礼,却并未说话。 半晌之后,拓跋凌才将信件扔在一旁,抬头朝许满仓道:“哈只儿,你过来坐下。” “勒都思,你去做你的事,告诉外面那些头人,我只给他们五天时间。” “如您所愿。” 勒都思行礼之后走了,许满仓则安静的坐在拓跋凌身侧,目光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小桌。 许满仓的内心很敏感,尤其是在这种氛围下。 他知道此刻的拓跋凌不是他的王父,而是北狄的王,所以他要表现出绝对的忠心来。 拓跋凌对他的信任,是他在北狄拥有一切的基石。 “听说你和北境人交手了,是什么感觉?” 拓跋凌开门见山,许满仓也没含糊,直接开口道:“感觉很怪。” “那些人不像是人,更像是野兽,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那些人都身材魁梧,坐骑是从未见过的巨鹿,出手也很是狠辣。” “这是他们的特点。” 拓跋凌似乎对许满仓的回答很满意,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见了些许笑意。 “虽说是遭遇战,但也算是胜了,你的部队将那支北境人悉数全歼,听说战损还可以。” “当场战死的人不多。” 说到这,许满仓有些痛心。 那些死掉的将士都是他和屠各部的精锐,都是许满仓的核心力量,是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就这么忽然损失,让他心里很是发堵。 “那些蛮人用的全是骨锤,被击中的将士当下可能没什么,可过后基本都活不下来了。” 许满仓看向拓跋凌,轻声道:“我也被打中了几下,身上的骨头差点断掉,现在还没完全复原。” “嗯......” 拓跋凌闻言长叹,随后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和他们交手过很多次。” “但之前,这些北境人都是在夏天南下,那时候草原没有积雪,战马能跑起来,儿郎们还能用弓箭和他们周旋。” “可这次不知怎的,他们忽然集结而来,积雪绊住了战马的脚步,儿郎们只能和他们正面厮杀。” “你打的那仗算是很好了,其他人和北境人对上,至少也要损失三成战力。” 许满仓沉默了,他的信息的确闭塞,看起来王庭已经和北境人打了不少次,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王庭的位置,也好像不是冲王庭来的。” 拓跋凌又道:“我的斥候还没发现他们的主力,但总体看,他们正在向南方不断推进,似乎想将草原一分两段,完全截开。” “他们好像是要占据我们肥沃的草场。” 许满仓的脑中立刻出现了相应的位置图。 北狄没有固定的城池,但领地是早已划分好的,几乎每个大部族都有成片成片的肥沃草场,从北至南一直延续到乾国的城墙之外。 如果北境人一路向南,扫灭沿途的各个部族,他们真的有可能将北狄拦腰斩断,在明年春暖花开之前扎下根基,之后再逐步蚕食整个草原。 可他们这么做,难道一点都不怕北狄反击? 虽说北狄和乾国经过一场大战,战力有所衰落,但也能拉起十数万虎狼之师。 他们就不怕被反包? 第317章 可预知的未来 “哈只儿,我有一种感觉。” 许满仓正在思考,却被拓跋凌的声音打断:“他们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借我们的领土,往乾国的方向去。” 许满仓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拓跋凌又道:“以我对这些北境人的了解,他们之前应该是不知道乾国存在的。” “我们北狄草原幅员万里,之前征战已将他们赶到了群山之中。” “况且他们分成了很多部族,根本没有统一,更没有鹰使,是不可能知道乾国的事的。” 说到这,拓跋凌的眉头皱起,双目定定的看着许满仓,道:“在我们对付乾国的这段时间,北境内部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或许知道了乾国的富庶,打算一探究竟。” “哈只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满仓当然知道,但他却没说。 拓跋凌虽对许满仓很好,许满仓也相信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子嗣,但他同时也明白,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这些情谊一文不值。 拓跋凌可以把他捧上神坛,让他成为草原的英雄,但许满仓自己却不能真当回事。 功高盖主的典故他听了很多,也知道了什么是韬光养晦。 尤其是在拓跋凌面前,他最好不要暴露出除打仗之外的其他能力来。 否则定然会被拓跋凌猜忌。 看许满仓不说话,拓跋凌摇摇头,轻声叹道:“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这些北境人的部族已经达成了一致,起码有了统一的共识,他们愿意联合起来做一件事,这很可怕。” “第二,他们有获得外面消息的方法了。” 拓跋凌又看向许满仓,道:“有了这两点,他们就已不再是蛮族,反而有了国家的雏形。” “几十年前,我们北狄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哈只儿,北狄统一之前,乾国也是压着我们打的,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南下打草谷这一说。” 许满仓明白拓跋凌的意思了。 他是想说,比起现在的乾国来,这些已经觉醒的北境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如果真让他们完成一统,达成目的,那就会和现在北狄对乾国一样。 如果让他们见识到了乾国的繁华,那北狄就会成为拦在中间的绊脚石,北境人必然会和北狄全面开战。 到那时,乾国君主只要不傻就一定会组织兵力反扑,北狄将会腹背受敌。 这才是真正让拓跋凌担忧的危机。 至于赫连部可能的谋反,都已经不在他的顾虑范围内了。 “王父,您想让孩儿做什么?” 许满仓知道拓跋凌说这么多,目的就是让他统兵,但这话他却不能主动提。 “帮王父解忧。”拓跋凌道:“我知道你马上大婚,这时候让你外出征战很不好,但事出紧急。” 说着,拓跋凌从身旁拽出一张宽阔的羊皮纸,直接在两人面前打开。 这是一张北狄的全景图,也是许满仓第一次看见。 地图绘制的很全面,草原上的高山、河流、湖泊和危险地带一应俱全,而且还划出了所有部族的势力范围。 拓跋凌此时伸手,沿着赫连部火蚕部的方向向下画了一条直线,道:“现在观察,那些北境人是顺着这条路向南的。” “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乾国的城墙。” 拓跋凌看着许满仓道:“必须在这里把他们拦住。” 他的手指在地图下端点了点,许满仓看了一眼,便知那是火蚕部势力的边缘。 当年许满仓第一次来草原时,就是在边境附近遭遇了火蚕部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那附近应该已经无人驻扎了,火蚕部的所有族人都集结在了一处。 “我想让你统领一支队伍,配合勒都思,把这些北境人全歼。” 许满仓点了点头,拓跋凌的话并未超出他的预期。 但仔细看了看地图之后,许满仓也皱起眉头,伸手指向地图的一角,问道:“王父,如果我率队离开,这些北境人忽然调转方向直扑王庭,您怎么办?” 许满仓所指的正是王庭现在所在的位置,地图上虽无标注,但许满仓已经来了两次,自然知道大体的位置。 “如果这些都只是他们做出的表象,他们的目的就是您呢?” “你考虑的有道理。” 拓跋凌闻言叹气,道:“我虽不相信他们有这种谋划,却也不能放任他们一直南下。” “哈只儿,很多事情都是两难的,有时我们只能管一边。” 许满仓心中动了动,他本想问赫连部是否会谋反的事,但一想到勒都思之前的话,便将这些言语憋了回去。 “王族直属的队伍已经集结好了,这次我可以给你四千人。” 拓跋凌又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的婚礼还能如期举行。” “如果你没办法回来,我会给你补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许满仓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只能同意。 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他却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 前几日见赫连大妃的时候,她还说许满仓会在王庭逗留很久,可一转眼,拓跋凌就让他领兵外出了。 许满仓相信这不是拓跋凌之前的计划,但他已经发出了命令,便证明当前的形势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 拓跋凌不能再等了。 “你的路比勒都思远,明天修整一天,后天出发。” 拓跋凌又对许满仓道:“阿伊腾格里就留在王庭,只要王庭不灭,她是不会有事的。” 说着,拓跋凌伸手,重重的拍了拍许满仓的肩,继续道:“哈只儿,你是我最看好的王子。” “打好这一仗,你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荣光。” 许满仓静静的点头,没再言语。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虽已经是北狄王子,却一样只能随波逐流。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情绪有些失落,阿伊腾格里一下便看出他的情况,立刻过来安慰。 许满仓伸手,抚摸着妻子的脸颊,轻声道:“阿伊腾格里,我们的大婚,可能又要推迟了。” 阿伊腾格里抱住许满仓的腰,低声道。 “没关系。” “哈只儿,我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有没有婚礼,都是一样的。” 第318章 王权无情 第二天,许满仓又被召去了大帐,这一次,他见到了几个之前没见过面孔。 这几人都有着草原汉子特有的鲜红面庞,身材甚是魁梧,身上都带着一种难以明说的戾气。 “哈只儿,坐在我身边。” 拓跋凌招了招手,许满仓过去坐下,再次看了一眼左右的人。 “这次给你四千人,分成四个千人队。”拓跋凌道:“这四人是他们的头人,也是拓跋族的分支。” 拓跋凌指向右手边的几人,一一介绍道:“勒图尔,唤音,都隆,荒。” “他们都是王族忠实的战士,麾下的将士也都是一等一的。” 拓跋凌转头看向许满仓,道:“算上你带来的人,加上你的能力,足以挡住那些北境人了。”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朝那四人轻轻点头,那四人立刻起身,朝他恭敬行礼。 哈只儿的名字已在草原上广泛传播,但许满仓还是从四人眼中看到了惊讶。 可能他太年轻了,或许会给他们留下不太稳重的印象。 “草原上的雪太大了,这次出征的后勤没办法保证。” 拓跋凌又道:“火蚕部接到了我的命令,他们麾下的族群都已集合,所以你即便是在火蚕部的领地中,也很难获得补给。” “哈只儿,这次的战斗会很艰辛,但你一定要打赢。” 说着,拓跋凌伸手,用力的捏了捏许满仓的肩。 许满仓没说话,再次点头,眼神中露出坚毅的光。 和几个头人认识之后,拓跋凌便让他们出去了,几人离开之后,拓跋凌又开口道:“我听说你把部族交给嘎吉尔了?” “是。” 拓跋凌知道自己部族的情况许满仓一点都不意外,他族群的大部分族人都是拓跋凌赏赐的,之前也几乎全都是拓拔族的分支。 这里面有些忠于王上的人并不奇怪。 再说,许满仓的鹰使都是拓跋凌给的,知道一些消息太简单了。 “他毕竟是个女人。”拓跋凌摇头道:“你这次没带吉而思来是很好的决定,关键时刻,吉而思可以帮你护住部族。”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许满仓道:“王父,这次征战不知要打多久,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你说说看。” 布置好了后面的事,拓跋凌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把部族暂时迁到王庭附近来。” 许满仓看着拓跋凌,道:“王父您也清楚,我的部族毕竟才刚刚组建,这次外出又带走了大量的战士,如果北境人向西挺进,光靠部族的人是挡不住的。” “所以......” “让他们先和屠各部汇合吧。” 拓跋凌沉声道:“你的部族距离王庭太远了,那么多人长途跋涉,如果遇到了敌人会很危险。” “哈只儿,你的这次征战很重要,如果能成功阻拦北境人南下,他们的欲望便会被抑制,内部也会出现问题。” “那样战火就不会蔓延起来,等明年开春之后,我会再组织人手北伐,彻底解决这些威胁。” 拓跋凌又拍了拍许满仓的肩,道:“哈只儿,草原能不能获得长久的安宁,就看你这一战了。” 沉重的担子再次压在许满仓身上,他不再说话,而是轻轻点头。 许满仓不爱打仗,更不愿杀戮,可涉及到自身的生存,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北境人真的全面进攻,那他之前担心的所有事就都不重要了。 北狄陷入全面战争,他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支离破碎,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局。 返回毡帐之后,许满仓的心情更沉重了。 阿伊腾格里安静的坐在许满仓身侧,握住了他的手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二人就这么相互依偎,谁都没说话,如此过了许久。 天色渐渐的暗了,山谷中吹起了风,吹的大帐缓缓起伏。 “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轻声开口,唤醒了许满仓几乎沉寂的思绪。 “嗯。” “你记得我的话。”阿伊腾格里没有抬头,而是轻声道:“如果你死在战场上,我绝对不会独活。” “不要说这样的话。” 许满仓摸了摸阿伊腾格里的头发,柔声道:“我也不会死在战场上的。” “你知道王上让我们过来的意思了吗?” 阿伊腾格里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昨天我在外面转了转,没有发现任何筹备婚礼的人。” “这些都只是托词。” “嗯。” 许满仓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不是瞎子,自然都能看见。 拓跋凌让许满仓带着阿伊腾格里来,是想要拿捏他的手段。 虽说拓跋凌做的并没有那么露骨,但上位者的思维基本都是一样的。 阿伊腾格里成了许满仓的软肋,她留在王庭的确安全,但也成了要挟许满仓的手段。 这样的事许满仓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之前在乾国已经习惯。 只是现在在北狄,做出此事的还是北狄王拓跋凌,这让许满仓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是真的想将拓跋凌当做父亲看的。 不过这一切也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最高权力没有亲情,他早该清醒的。 “如果你不能活着回来,我又不愿死,那我就会成为下一个娜仁托娅。”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向许满仓,伸手捧住他的面颊。 阿伊腾格里的眼眶有些发红,之前她从未这样看过许满仓,此时看的许满仓心中酸涩,有种说不出的不舍。 “这是草原的习俗,屠各部经过这次征战肯定会没落的,一个没落的部族想要活下来,就只有联姻。” “可是哈只儿,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看不上任何人了。” 阿伊腾格里搂住许满仓的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跟过雄鹰的女人怎么会和麻雀在一起。” “所以你记得,就算是战败了,你也要活下来,我会等着你。” “嗯。”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涩,他紧紧的搂住妻子,尽量不让泪水流出来。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但他已经受够了。 第319章 寒冬出征 第二天是出征的日子,许满仓没再见到拓跋凌,也没看到屠各大妃。 临行的时候,许满仓特意嘱咐巴特尔和冥,让他们都留些好手在阿伊腾格里身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她的安全。 队伍在驻地之外集结,许满仓翻身上了黑龙的背,再次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 阿伊腾格里此刻就站在驻地大帐之外,远远的看着许满仓。 她轻轻张口,悠扬的歌声缓缓传来,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好似阵阵温暖的水流,不断在许满仓心间划过。 “驾!” 许满仓一夹马腹,不再回头。 队伍出征了,许满仓放出鹰使召唤呼厨炎。 算上跟随他进入王庭的两千人队,再加上拓跋凌派给他的四千人,和呼厨炎汇合之后,许满仓也将统领数千大军。 这次征程和其他时候不同,几乎每个将士都带了额外的行囊,里面塞满了肉干和干粮。 此战不会有任何补给,许满仓不光要带队快速跋涉,提前赶到预定地点伏击,还要算好补给和返程的时间,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 天气似乎更冷了,外面即便只有微风,却也吹的面皮好似刀割一样疼。 许满仓直接带队奔行了一日,当天便已出了群山的范围,在这个过程中,他未回头看一眼。 某些藏在心底的情绪开始不断躁动,许满仓受够了经历的一切,他想给爱妻一个安稳的港湾。 可若想做到这点,必要踏血而行,那将是一条不归路。 入夜之后,呼厨炎带着队伍和许满仓汇合了。 几日不见,呼厨炎似乎没什么变化,他的队伍在赫连部获得了充足的补给,这也得益于拓跋凌的命令。 也就是说,拓跋凌从开始就知道许满仓把一支队伍放在外面了,但他见到许满仓的时候却并未说这些,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算算人手,许满仓也明白拓跋凌为什么只给他四千人。 他的思绪还是有些慢,这些他早就应该想清楚,可直到事后才完全看明白。 “我们要一路跋涉向前。” 见到呼厨炎之后,许满仓开门见山的道:“王父命令我们截住那些北境人南下的脚步,不能让他们看到乾国的城墙。” “王父说,如果让他们亲眼见到了乾国的富庶,可能会集结所有力量和我们全面开战。” 许满仓看着呼厨炎的脸,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可能历经百战的将领大体都是这样,他们对战争几乎都已经麻木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殿下准备怎么布置?” 呼厨炎道:“我刚才在外面看到勒图尔了,是王上下令让他来的?”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许满仓有些不解:“王父给了我四千人,是四个不同的部族。” “其他人我不清楚。”呼厨炎道:“但勒图尔也算是草原的名人。” “应该是十年前,勒图尔是那达会的魁首,他先给王上做了两年的护卫,然后因战功获得了独自建立部族的权利,正式成了王族的一员。” “这个人作战很勇猛,只是性子却有些......” “哦,那我清楚了。” 许满仓点头道:“剩下的那三个,可能也是那达会出来的吧。” 如此说来,拓跋凌的布置也算精心了。 因为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让许满仓和这几个头人熟悉,那都曾参加过那达会便成了几人之间的纽带。 虽说在那达会上诸位勇士都会下死手,但大会结束之后,这些人彼此之间还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的。 这就像乾国同一年考科举的人一样,多少都算有些情义在。 “你通知下面的将士,今夜好好休息。” 许满仓道:“明天开始我们不再长时间休整,直到到达目的地。” “如您所愿。” 因是临时驻扎,许满仓也没有简易的帐篷,而是在漫天风雪中席地而坐。 北狄的冬天是会冻死人的,好在北狄将士已经习惯了,并且掌握了很多避寒的手段。 挖雪洞就是其中之一。 此事许满仓算是无师自通的,当初他独自在北狄,想到的御寒手段也是挖雪洞。 看起来,这似乎是北狄人生来就有的能力。 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刮起了阵阵微风。 许满仓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西边的天际。 天地交合的远处似乎有一条雪线,许满仓眯起双眼,下达了立刻开拔的命令。 雪原上的狂风总是说来就来的,不过现在许满仓多少掌握了一些规律,大概能判断今天会来狂风。 队伍立刻开拔了,这支队伍全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即便是许满仓麾下的乾国奴隶兵,此时也适应了草原的气候,在马上并不比北狄人差多少。 队伍如行进在白色海洋中的黑色巨蟒,战马踏破平静的雪原,前行的速度极快。 但草原还是太辽阔了。 按照许满仓的估计,就算他麾下的将士不眠不休的全速驰骋,不管马力的话,从王庭赶到预计地点至少也需要五个日夜。 但这只是理论存在的情况,事实上,就算是急行军,到达火蚕部边缘也需要至少七天,行进的过程中还要不断收集周围的情报,以免和敌人迎面撞上。 许满仓的队伍速度很快,他发觉的风雪要来,可风雪还是在当天夜里追上了整支队伍。 许满仓立刻下令原地休整,麾下的将士开始制作简易的防寒雪洞以抵御严寒。 但隔天早上,风雪完全过去的时候,还是有数十人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们躺在雪窝中,就好似睡着了一样,但冰霜却已爬上了他们的面颊,将一切都冰封其中。 没有时间哀悼,草草安葬了这些将士之后,许满仓再次带队上路。 他们很快穿过了火蚕部集结的位置,但许满仓并未率队进去补给,而是直接越了过去。 将士们携带的食物大概能用二十天,如果省着些的话,最多也只能用一个月。 时间卡的很死,如果他们抵达既定地点,七天之内没看到敌人的话,事情也会很棘手。 第320章 作战计划 这一切都在许满仓脑中运行着,他不得不算计一切,并向外安排斥候,尽可能搜寻敌人的踪迹。 可在这茫茫雪原之上漫无目的的搜寻,效果是极差的。 第五天的时候,连许满仓都感觉身子要散架了,黑龙被累的双腿打颤,就更别说其他将士的坐骑了。 队伍不可能携带大量草料,只能在每天休整的时候挖开积雪,让战马啃食枯黄的草皮。 长途跋涉,有些战马已然经受不住死去了,一旦坐骑受损,那骑士便也只剩一个结局。 大自然永远是残酷的,如果继续这么急行军下去,整支队伍都会被拖垮。 这次修整的时候,许满仓叫来了所有高层,六人围在一个雪洞中商讨。 “我们已经穿过了火蚕部的腹地。” 许满仓首先开口道:“计划再有两天便可到达命令位置,可现在队伍已经十分疲惫了,继续奔行的话,会有很多人回不去。” 说着,许满仓看向那四个头人,目光最终落在勒图尔身上,又开口问道:“你们比我的经验要足,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余下三人都陷入沉思,唯有勒图尔轻声道:“殿下,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只能扛着。” “火蚕部外围的部族都迁徙了,我们不可能获得额外的补给。” “如果留在原地修整的话,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许满仓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随即轻叹口气,眉头皱起。 “殿下,让火蚕部送些补给过来吧。” 呼厨炎在一旁开口道:“如果顺利的话,几天之后他们的补给也会到达,到时候......” “如果他们遭遇敌人怎么办?” 许满仓皱眉道:“你们都是草原上长大的,连你们都没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敌人同样也没办法解决。” “可一旦火蚕部运送补给被他们截获,后果如何?” 呼厨炎不说话了,他不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只是现在队伍的情况实在有些恶劣。 北狄有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入冬,所有的征讨都会结束,北狄人在冬季一般是不会作战的。 但这次的情况实在特殊,谁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殿下。” 顿了片刻,勒图尔又开口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处林子,我们其实可以在那里埋伏。” “那片林子很茂密,里面会有不少野兽,草木也更多些。” “不过可能距离王上规定的位置还有些距离,敌人怕不会往哪个方向去。” “你说的位置在哪?” 许满仓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上面画着简易的地图,这是临行前拓跋凌交给他的,方便指挥。 勒图尔看了一眼,直接在一处标记上指了指,道:“就是这。” 许满仓大概看了看,这处密林虽标记潦草,但占地面积应该很大,他对这片林子也有些印象,第一次来草原时就远远的看见过,只是并未进去。 许满仓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两下,这片林子并不在拓跋凌规定的路线上,距离拓跋凌指定的地点,大概有多半天的路程。 “可以,就去这。” 许满仓立刻开口:“传令修整,明天直接入林。” “我们可能要在这附近逗留一段时间,你们都要做好准备。” 许满仓点着手中的地图,沉声道:“要先想办法活下去,否则阻拦敌人就只是幻想。” “如您所愿。” 五人同时起身朝许满仓行礼,正准备下去的时候,许满仓开口把呼厨炎留下了。 另外四人下去布置,许满仓拉着呼厨炎道:“从我们的人里选出三队来,一队至少百人。” 他又铺开地图,指着既定地点道:“从这开始向北探,观察敌人踪迹。” “如果有可能的话,把敌人引到密林中来。” 呼厨炎闻言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有些不解,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们...” “长途跋涉,他们的补给也会出问题。”许满仓道:“我们提前占据有利地形,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也和那些野人交过手,知道他们各个力大无穷,如果正面拼杀,你有多大的把握?” 呼厨炎皱眉,不再言语。 如果是和乾国人作战,他就有绝对的把握。 但对上这些北境人,他还真有些发虚。 倒不是怕死,而是那些北境人正面的冲击能力太强了。 那些巨鹿普遍都比北狄的战马高大,人也比北狄人高大一截,上次遭遇战的时候,己方算是埋伏着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就这样还损失了大量的人手。 许满仓的考虑是周到的,只是呼厨炎没有信心一定能把敌人引来。 故此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他们如果不管我们直接向前冲,该怎么办?” 许满仓没立刻说话,而是指了指预定地点的标记,之后才轻声道:“王父为什么觉得北境人一定会出现在这?” 呼厨炎仔细的看了看地图,略微想了一下,随即道:“左右有峡谷,山川还有密林,这条路是最容易通过的路。” “对。”许满仓点头:“这应该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但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我们能想到在林中驻扎修整补充,他们同样也能想到。” “所以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他们最有可能的方向就变成了三个。” 许满仓指了指地图上的三个标记:“密林,山谷或者直接向前。” “你只需要让一队人在山谷设置障碍,另一队堵住向前的路,最后一队再合适的时机出现骚扰挑衅,一定会有人上当的。” 说着,许满仓看向呼厨炎,又道:“北境人毕竟不是一个整体,勉强整合起来是因为共同的利益。” “但在生死面前,利益还算什么?” 听到这些,呼厨炎立刻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殿下,这次我会亲自去。” “堵住前路的任务,交给那些乾国奴隶兵。” 许满仓又嘱咐道:“让他们去的时候说清楚,这些北境人是想看看他们乾国的富庶,如果不拦住,他们会长驱直入。” “他们的胃口会比我们大很多倍。” 第321章 埋伏作战 天色蒙亮,大部队中分出了三支小队,开始朝不同的方向进军。 许满仓则带领剩余的人向西南挺进,很快便见到了蔓延连绵山丘之上的密林。 勒图尔说的没错,这片林子的确很大,队伍肯定是能在林中获得补给的。 只是这个位置的确有些偏了,许满仓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把敌人引来。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外出的三支队伍只是骚扰,让敌人感觉到威胁,迫使他们改变路线。 但预想的人数毕竟太少了,许满仓更改了领命,最终让呼厨炎带走了一千人。 这一千人具体怎么分配许满仓没管,他将这个任务全部交给了呼厨炎,他本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乾国在战争方面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眼下许满仓接到的任务是挡住北境人,尽可能的驱散他们,而不是将他们全歼。 那抵挡敌人好用的办法,就是设置障碍和陷阱。 许满仓曾在乾国边境修了多年的城墙,自然也见过那些乾国士兵是怎么修建防御工事的。 后面加入乾国军队后,他也系统的学过,故此轻车熟路。 带队进入林中之后,许满仓立刻下达了命令。 他让一部分人在原地修建简易庇护所,另让一部分人深入密林寻找猎物。 剩下的人则负责砍伐树木,制作简单的防御工事。 时间很紧,许满仓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工事自然是建的越多越好。 长途跋涉,麾下的将士大多已经十分疲惫了,但他们还是贯彻执行了许满仓的任务。 因为人人都知道此行的目的,累一些总比战死要强。 当天夜里,密林之中便已建成了不少简易的窝棚,窝棚的样子很像北狄人住的毡房,虽很简陋,却也比雪洞强的多。 起码在睡在这里面,不用担心被冻死。 呼厨炎被许满仓派出去了,他身边没有了熟悉的将领,不过拓跋凌给他的这四个人都很是听话,从不反驳他的命令。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外出搜寻猎物的数百人回来了,带回了几头冬眠的熊,还有少量的鹿和大量的兔子。 当天吹着淡淡的西南风,许满仓站在高处看了一下天际,确定今日不会有大的风雪,风也大概率不会转向,这才让麾下的将士点燃篝火。 连续在雪中疾行,许多将士都已精疲力竭,今日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许满仓特意下了命令,除警戒和外出的斥候之外,全员休整。 那一夜晴空万里,许满仓坐在林间的树桩上,透过斑驳的枝丫看向天际,思绪逐渐飘远。 另一边。 呼厨炎将队伍分成了三份,主路方向布置了五百人,他们负责挡住北境人前进的方向。 呼厨炎本人率领两百轻骑直奔东边的峡谷,并在峡谷中驻扎,时刻观察周围的动静。 只是两天过去了,雪原还如往日一般宁静,外出探路的将士也并未发现敌人的踪迹。 有时呼厨炎甚至怀疑,那些北境人是不是已经撤了,或者王庭的情报有问题。 直至第三天正午,他正在雪洞中休息,贴身的护卫忽然跑进来,高声叫道。 “统领,烟!狼烟!” 呼厨炎闻言心中一惊,起身几步出了洞穴,爬上高处往南边看。 设防的方向果然有数道黑烟窜起,那是早就约定好的信号。 “让所有人准备!” 呼厨炎立刻叫道:“弓箭全部拿出来,战马准备好,发现敌人不用通报,立刻放箭!” 呼厨炎只带了两百人,但他的任务是堵住山谷的路,让敌人知难而退。 这处山谷本就易守难攻,即便只有两百人,也不是轻易就能冲破的。 山谷两侧的山峰上是连成片的灌木,根本就没有路。 呼厨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命令麾下的将士将积雪堆高,在山谷正中堆出了几座雪山,北狄的将士站在雪山上,便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弓箭的效用。 呼厨炎带人上了最前面的一座雪山,他们的坐骑都留在了最后面。 此时趴在雪山上,他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天际,连呼吸都有些沉重。 作为百战之将,呼厨炎当然知道此战的意义,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打鼓。 那些北境人太彪悍了,那场在风雪中的遭遇战,他们可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却还蒙受如此损失,这些北境人的战斗力可见一斑。 左右的将士均屏气凝神,长弓在手,紧紧的看着前方。 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耳畔传来细微的闷响,像是由远及近的闷雷。 呼厨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手中箭矢已搭在弓弦之上。 只几息的功夫,远处天际便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黑线快速移动,刺目的阳光之下,呼厨炎分明看到一个个骑在黑色巨鹿上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全都穿着黑色的毛皮衣物,头盔似乎是某种兽骨打磨的,人人手中拎着野兽腿骨一样的白色战锤,向前奔行的声音和雷霆一般无二。 “沉住气!” 呼厨炎沉声开口:“等他们前面落入陷阱,再一起放箭!” 寒冬雪原的大地已被冻的和钢铁一样坚硬,呼厨炎说的并不是挖开的陷人井,而是埋在积雪中的绊马索。 那是北狄人常用的手段,一般是在冬季对付大型野兽用的,这次还是呼厨炎突发奇想,才用在了战场上。 很快,那些北境人就已经到了近前,呼厨炎轻轻的拉了拉手中的长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绊马索都埋在积雪中,那些北境人只管闷头向前冲,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快速靠近危险。 嘭!嘭! 几乎就在下一瞬,阵阵闷响忽然袭来,跑在最前的几头巨鹿被绊马索绊住鹿角,直接仰面摔倒,将背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见此情形,呼厨炎直接起身,口中高喝道:“放箭!” 高声下令的同时,他猛的拉开弓弦,射出箭矢。 嗖嗖! 大量箭矢刺破长空,瞬间没入几个北境人体内,将他们射落而下。 呼厨炎的准备奏效了,效果似乎出奇的好。 第322章 一退再退 两波箭羽之后,已有十数个北境人被射落,连带他们胯下的巨鹿都立死当场。 但让呼厨炎意外的是,如此明显的伏击,他们又先声夺人,山谷中还立着明晃晃的雪山,这些北境人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依旧保持速度向前冲锋。 巨鹿踩着刚刚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大步向前,很快就跨过了所有障碍,直奔呼厨炎所在的山坡而来了。 呼厨炎双目一凝,再次弯弓搭箭,连续射倒三人之后,对面竟已经开始爬山了。 “走!” 呼厨炎高声大喝,左右的将士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他转身就跑。 雪山一共堆积了三座,虽都不大,但却可以大大延缓骑兵的速度。 呼厨炎就是顶尖的骑兵将领,他最知道骑兵怕什么。 二百人快速下了第一座雪山,又以最快的速度爬上第二座,根本不用呼厨炎招呼,上了山顶的北狄将士立刻弯弓搭箭,一波波箭羽立刻从天而降,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 可这似乎并未影响那些北境人前进的脚步。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呼厨炎所部至少已射杀了数十个北境敌人,可他们依旧骑在巨鹿上,慢慢的爬上了雪山,而后疯狂向下冲。 “放箭!所有的箭都放出去!” 呼厨炎咬牙下令,此时他已经明白,这些北境的蛮子貌似根本没有理智,原本的震慑和阻拦怕不会起作用了。 若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就只能把这些人全歼。 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呼厨炎大概估算了一下,仅看到的北境敌军就至少有两三百人。 却看这些人现在的架势,总数怕不下于五百。 以二百对五百,只有简单的地理优势,想全歼这些敌人,难如登天。 但呼厨炎却并未准备撤退,如果他这个时候撤了,北境人就明白这边是一条通路,那许满仓给他们准备的杀招就用不上了。 低矮的雪山下,北境人骑着巨鹿一点点的向上爬,呼厨炎甚至能看到这些人狰狞的面孔。 有些北境人翻身下了巨鹿,拎着骨锤快速向上攀爬,呼厨炎立刻弯弓搭箭,瞬间便射倒两人。 “退!继续退!” 眼看敌人已经到了近前,若再等着就只能和他们短兵相接了,呼厨炎立刻下令道:“后队先撤,上山,快!” 后排的将士立刻从雪山上滚了下去,而后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最后一道屏障。 当他们准备回头射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人已经和那些北境人杀在一处了。 呼厨炎早已抽出腰间长刀,他飞起一脚踹飞一个高大的北境人,自己却被弹的跌落在地,又挥刀砍向另外一个。 只一个照面,他麾下的将士便已经出现伤亡。 北境人手中巨大的白骨战锤好似从天而降,北狄儿郎单薄的皮甲根本起不到防御作用,可谓沾之则死,碰之则亡。 有些将士被骨锤砸中,立刻就失去了行动力。 呼厨炎挥刀逼退几个近前的敌人,一边向雪山下跑,一边高声下令道:“快撤!往后面跑!” “射箭!快些!” 他声嘶力竭的喊声传到了后面将士的耳中,那些将士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弯弓搭箭,箭羽再次破空而出,笼罩了山头上的敌军。 北狄男儿天生善射,尤其这么近的距离,几乎箭无虚发。 北境人被弓箭射的成片倒下,陷入颤抖的几方将士才得以喘息,快速离开了战场。 呼厨炎最先爬上了最后一道屏障,他伸手拽下背后的长弓,发现自己箭袋中只有七根箭矢了。 咬牙射出一箭,一个北境敌军应声而倒,呼厨炎高声喝道:“下去取箭矢!” “守住这山头,要么灭了他们,要么战死!” 主将不退,这已算是下了死命令了。 呼厨炎的两个亲兵立刻下去取箭,但他们此行携带的箭矢并不多,况且这雪山也不高,事实上无法挡住敌人的脚步。 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血肉之躯了。 呼厨炎毕竟是历经百战的老将,他早已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下令堆积三道雪墙,最后一道用时最长,也最坚固,目的就是应付此时的情况。 这雪墙被呼厨炎修的好似城墙一般,虽只有两丈余高,但墙面却很宽阔,足够全员施展。 此时放眼向前,两道雪墙之间已全是敌人的身影。 这些北境人似乎脑子不太好使,蒙受巨大损失之后才想起要下坐骑往上冲。 此刻许多北境敌军正翻身下鹿,呼厨炎抓住这个时机,再次下令放出了几波箭雨,带走了不少敌人。 但敌人的数量终究是太多了,数倍于几方,即便箭矢不断射出,几乎每个将士都带走了一两个敌人的性命,可这优势却依旧不明显。 补充来的箭矢也要耗尽了,呼厨炎射出最后一支箭,直接将长弓扔在地上,拔出扎在雪中的长刀,沉声喝道:“儿郎们,一步不退!” 一声呼喝,呼厨炎便挥动手中长刀,劈头盖脸的朝眼前的敌军砍去。 肉搏战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呼厨炎没料到这些北境人会如此冲锋,也正如和乾人作战时,乾国的士兵无法理解北狄人悍不畏死的冲锋一样。 这些北境人向前的态度更坚决,他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有些敌人的行为甚至感觉是在找死。 鲜血很快浸染了整片雪墙,不知多少人的尸首从雪墙上滚落,在两边慢慢堆积。 血液在雪墙下汇成溪流,之后又被冻住,一层叠上一层,很快在下面形成了两片红色的坚冰。 而那些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已成了被封在鲜红冰晶中的枯叶。 呼厨炎不知自己挨了多少下,他只觉自己全身都在疼。 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脑中嗡嗡作响,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挥刀砍人,连最简单的规避动作都已做不出来。 这些北境人不会喊杀,他们甚至没有什么口号,只是默默的向前挥动兵刃,而后用尽全力砸下来。 这场数百人之间的搏杀,似乎持续了很久。 第323章 神秘身影 嘭! 一道白影呼啸而来,呼厨炎根本来不及躲,他只能勉力抬起受伤的左臂去挡。 那种感觉像是被奔驰的骏马撞了一下,直砸的他一个趔趄,向一旁踉跄数步。 刚站稳脚,呼厨炎便下意识向前递刀,长刀没有任何阻碍的刺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那人发出一声长叹,仰面倒下,壮硕的身躯顺着雪墙滑落而下。 呼厨炎抬起头,忽的感觉眼前一黑。 “统领!” …… 天边的狼烟已经升起很久了。 许满仓一直安静的看着,目光清冷,心如止水。 勒图尔等人已按他的命令做好了准备,密林中多出了许多小雪丘,每一个雪丘中都藏着至少两个北狄将士。 丛林之间,骑兵战力锐减,最好用的战法只有两种。 要么弓箭,要么肉搏。 既然北境人有更强大的坐骑,那些巨鹿可以横跨雪原,那就要设法扬长避短,如此才有战胜的可能。 这也是许满仓选择将战场放在丛林之间的主要原因。 远处狼烟升起,证明那边已经看到敌人了,而且数量众多。 许满仓却始终沉着气,除了外派出去打探情况的斥候之外,他没有多余的命令。 麾下将士们的呼吸似乎都有些沉重,不过经过一天的休整,很多人都从疲惫中缓过来了。 许满仓就安静的站在林外的高处,目光始终看着远方。 他没有把握能将敌军全部吸引过来,但这布置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 如果真按照拓跋凌的指示用兵,即便真能战胜,那麾下的将士也剩不下多少了。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斜,阵阵微风拂过茫茫雪原时,许满仓在远处的天际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黑线。 是北境人。 他立刻转身进入丛林,同时高声下令道:“勒图尔,带人出击,务必把他们全引过来!” “如您所愿!” 勒图尔立刻翻身上马,带领早已准备好的三百骑兵纵马而去,瞬间便没入茫茫雪原之中。 寒风掠过,吹起阵阵碎冰,许满仓接过巴特尔递来的长弓,看了一眼腰间的箭袋。 “都做好准备。”许满仓沉声道:“把他们放进林子里再打。” 许满仓身后没有成排的将士,只有零散的几个,但回应的声音却连成了片。 按照许满仓的布置,很多将士都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有些是在雪洞中,有些是在堆起的雪丘后,有些则是在粗壮的树木之间。 猛一看去,林中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但仔细看,却处处杀机。 许满仓没再说话,他转身迈步,寻了一棵粗壮的树木隐藏身形,眸子则看向远处。 雪原起风了,虽并不大,却吹的林木针叶沙沙作响,连成了一片一片。 大约过了半刻钟,许满仓的视野中出现了麾下骑兵的身形,那些将士策马向前,不时向后弯弓射箭。 战马腾起阵阵雪雾,待离得近了众人才看的真切。 与其说是麾下的将士将那些北境人引了过来,倒不如说是在被北境人追杀。 北狄将士虽一直骑马射箭,但北狄战马在雪原上的速度却远比那些巨鹿要慢。 积雪已没过战马半膝,却只没过巨鹿脚踝,这极大的影响了北狄战马的速度,却对那些巨鹿影响不大。 前面的北狄将士队伍像是被一条黑色巨蟒咬住的猎物,那巨蟒不断向前蚕食,似乎要将猎物整个吞下。 只眨眼的功夫,队伍后面的几个骑兵便被北境人追上,他们迎着箭矢挥动巨锤,只一下便将北狄骑兵砸落马下。 还没等那骑兵起来,便被后面蜂拥而至的巨鹿踩成了一团烂泥。 当初乾国人将北狄人比作野兽,如今一对比,北境人比北狄人凶残不知多少倍。 许满仓咬着牙,眯着双眼看着这一切,极力的压制着冲上去的欲望。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勒图尔的身影,那汉子果真有一手,他射箭的速度比别人快的多,且身法好的出奇,即便在队伍最后面,也能通过闪躲躲开敌人的攻击。 队伍在极短的时间内靠近了丛林,前面的北狄将士直接跳下了战马,快速钻进了丛林之中。 勒图尔在队伍最后,且见他翻身上了马背,却没立刻跳下,而是纵身向前一跃,又在空中转头射箭。 箭矢刺穿了身后北境人的头颅,勒图尔也落在雪地之上,他在雪地上打了个滚顺势起身,再以最快的速度冲入丛林之中。 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连许满仓都十分佩服。 但此时却不是惊讶的时候,随着北狄将士进入丛林,那些高大的巨鹿也踏雪而来,最前面的甚至已钻入林间,正准备翻身下马了。 许满仓并未下令,而是直接弹出身形,搭起长弓,一枚箭矢破空而出。 噗! 箭矢直接刺穿了那北境人的头颅,竟将他的头颅钉在了一旁的树木上。 许满仓看都没看尸首一眼,身子一闪,又到了树木的另一侧,随即又是一箭。 不光许满仓,左右隐藏的北狄将士此时也纷纷出手,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利刃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巨鹿濒死的嘶吼好似狼嚎,最先冲入丛林的北境人眨眼便被清扫干净。 许满仓转头向外面看,且见林外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北境人。 此时这些敌人正翻身下鹿,根本就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许满仓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山丘,随即双目一凝。 那日他在暴雪中匆匆一见的身影再次出现,那个青年似是轻蔑的看了林中一眼,随即轻挥手臂。 左右脚步声齐齐传来,那些北境人好似猛兽一般疯狂朝林中冲来,只一眼所见的数量,便已不下千人。 许满仓再次闪身,利用树木的掩护规避敌人的攻击,同时向外射箭。 敌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弓箭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许满仓立刻扔下长弓,抽出腰间佩刀,同样用左右闪避的方式进攻敌人。 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许满仓从最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对方拉开距离,他选的就是这种肉搏的方式。 只是这次林间肉搏,却和之前有本质区别。 第324章 大祭司喏奔 呼! 白色战锤迎面锤来,许满仓弯腰躲过,随即向前递出长刀。 一声沉闷的响动,长刀顺势没入敌人胸腹之中,抽刀的同时,鲜血当即喷涌而出。 又一个敌人倒下了,许满仓没有丝毫停留,他并未向前冲锋,而是选择且战且退。 这是他早就制定好的战法。 身后的丛林很大,早在几日前,许满仓便将战马转移到了密林之中,且在林间布置了重重障碍,目的便是和这些北境人纠缠。 北境人的身材太高大了。 北狄将士的身材平均比乾国人高出半个头,而这些从更北方来的北境人却还比北狄男儿高出不少。 如此高大的身躯加上壮硕的身材,再加强横的力道,直接正面拼杀是绝不理智的。 故此,许满仓下达了且战且退的命令。 这里毕竟是北狄人的领土,北境蛮族身材高大,但在密林中却发挥不了绝对战力。 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一批冲入林间的北境敌军立刻就陷入了混战之中。 北狄男儿以伍为组,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敌军周旋,有的在树干之后放冷箭,有的则躲在暗处偷袭,以五人对付敌人一两人,战斗虽打的焦灼,但效果是十分明显的。 那些高大的北境人十分不适应这种打法,被许满仓的战术弄的焦头烂额,有时根本分不清敌人在哪便死于非命了。 而且战前许满仓已有严令,命令所有将士不得恋战,此战以保存自身为主,杀伤敌人为辅,尽可能将敌人引入更深的密林中。 进入林子的敌人越多,他们的优势就越大。 勒图尔好像是猎户出身,他的身手敏捷的异于常人,且见他在林间闪转腾挪,那动作似乎不像是在征战的将士,更像是一只戏耍猎物的豹。 死在许满仓手下的敌人已有三四个,但勒图尔却熟练的使用弓箭和长刀,居然在同样的时间内杀掉了至少五个敌人。 勒图尔有如此表现,自然引得许满仓关注,他向后撤退的第一时间便朝正在远处放冷箭的勒图尔喊道:“保存体力!后面还有恶战!” 勒图尔朝许满仓点了点头,射出一枚箭矢之后转身便走,几步便跑出数丈远。 战场在许满仓的刻意拉扯下被扯的很开,冲入林中的北境人貌似有很多,但战场铺开之后却感觉不到什么了。 北狄儿郎利用数量优势,用各种方式偷袭敌人,这取得了极大的战果。 经过几次跑跑停停,林间的敌人已经不多了。 许满仓靠在一棵大树后,略微喘着气,探出头向林外看,却并未看到更多敌军进来。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此时他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勒图尔的身影。 此时勒图尔的双腿正盘在一棵粗壮的树木上,整个人悬在半空,在一个敌军路过的时候从天而降,一刀没入此人的脖颈之中。 勒图尔的身手出乎意料的好,许满仓暗中思量了一下,这人身上的功夫应该和冥相差不多,也该是有些天赋在的。 “勒图尔,不太对。” 许满仓甩了一下手中长刀,将上面几乎凝结的血冰甩脱,朝一旁的勒图尔低声喝道:“敌人不进攻了!” 勒图尔此刻也抬头看了一眼林子,双目微眯,沉声道:“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许满仓回了一句,随即朝旁边正在和敌军拼杀的唤音等人喊道:“收拢将士,全歼敌人之后向前推进,还用之前的战术!” “是!” 唤音等人立刻回应,许满仓攥紧长刀,迈步向前。 冥好似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刚才在战场上,许满仓并未看到他的身影,但见他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便知道他也没少杀敌。 只是不知勒图尔和冥比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些。 许满仓的亲卫不断向他的方向靠拢,等他再次接近丛林边缘的时候,左右已有了一百多人。 丛林内四处都能见到北境蛮人的尸首,许满仓没时间仔细去看这些死人,而是大步向前。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许满仓特殊的布置,充分发挥了地形和北狄将士自身的优势,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 冲入林中的北境人几乎被全歼,而北狄将士的死伤则可忽略不计。 这就是智谋的力量。 林间充斥着清冷的血腥气,许满仓很快站在了丛林边缘,抬眼向前看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面如冠玉的青年。 那青年正骑在一头高大的黑鹿身上,他的身材有些瘦弱,和左右的彪形大汉融在一处,好似鹤立鸡群。 此时青年脸上的轻蔑已经消失了,他所在那片雪坡和丛林之间的空地上,全是没了骑士的高大黑鹿。 青年两侧,立着密密麻麻的黑鹿骑士,只粗略估计,敌方此时还剩下的人数也和许满仓的部队差不多。 青年自也看到了许满仓,他面色微动,轻轻拍了拍坐下巨鹿的脖颈,那巨鹿轻吟一声,缓步上前。 聚集在一处的黑鹿好似有灵性一般让开了一条通路,让那头巨鹿缓缓通过,但那青年并未走的太过靠前,而是停在群鹿之中,看下许满仓,开口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那语言有些晦涩,贴近北狄语,但却完全不一样。 许满仓显然没听懂,但他还是取下长弓,眯着眼睛看着对方。 这青年显然是对方的主帅,且看对方的样子,怕是很难对付。 战斗才刚刚开始,如果能了解对方一些,对后面的战斗也有帮助。 青年见许满仓没说话,嘴角微微动了动,随即又开口道:“你是他们的统帅吗?” 这次他说的是北狄话,虽有些怪异,但许满仓还是听懂了。 他有些惊讶对方会说北狄话,但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点了点头,喊道:“北狄王子拓跋哈只儿,你是什么人?” “哈只儿王子,我听过你的故事。” 青年嘴唇微动,看不出他有什么心思:“我是阿兰世国的大祭司,喏奔。” 第325章 放火烧山 许满仓闻言心中猛的一震,眉头不由自主的微皱起来。 阿兰世国? 他们不是北境的蛮族吗?怎么会是阿兰世国? 之前许满仓问过达克嘎通,对方说阿兰世国正在经历战乱,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忽然崛起,似乎有吞并整个阿兰世国的架势。 他们的内乱已经结束了? 那个阿兰世国的新王不光统一了阿兰世,还跨过兰河到了北境,收拢了所有北境部族? 还有,这人说他是大祭司...... 北狄人也有祭司,但也只是在关键节日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们会通过特殊的仪式和长生天沟通,降下某种预言。 北狄王拓跋凌似乎不怎么相信这些,故此在北狄草原上,祭司的身份虽尊贵,但却没什么实权。 可眼前这个叫喏奔的年轻人称自己是大祭司,且能统领千军万马,这又是怎么回事? 喏奔自不知道许满仓心中的想法,而是再次开口道:“北狄的王子,我们没有和你们开战的意思。” “我们只是借你们的路南下,可你们却三番五次的阻拦,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似乎不太好吧。” 喏奔的这句话把许满仓说笑了,他冷笑一声,回道:“异国大军不经通知便占据他国领地,你说是借路?” “我带人去你的王庭转一圈说是借路,你也不会有反应吗?” “强盗就是强盗,你找我是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口吧。” 说话的同时,许满仓也在不断的观察敌军的架势,看那些高大的黑鹿骑兵,他们一个个都好像是雕塑一样,全都安静的骑在巨鹿之上,各个面无表情。 这样的情况在北狄将士身上是看不到的,北狄将士虽勇猛,但几乎人人桀骜不驯,他们可以守军纪,但在两军阵前,也做不到一动不动。 这些北境人给许满仓带来了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们都是被人控制的傀儡一样。 “你让开这林子,我们修整之后继续南下。”喏奔道:“我可以给你阿兰世的承诺,不会对北狄动手。” “这我无法决定。”许满仓立刻回道:“如果你们真的只是想借路,那就应该给我们的王发去正式的消息,只有王上同意才作数。” “现在你们谁都没有通知就这么闯进来,我只能把你们当成入侵者,全部消灭。” “年轻的北狄王子,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喏奔神色依旧十分平淡,他淡淡的看着许满仓,道:“你们如果不退,能收获的只有死亡。” “你如果退了,便可以获得阿兰世的尊重。” “向入侵者妥协会获得尊重?你是在骗三岁孩子吗?” 许满仓又笑了,他觉得这个喏奔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把整个北狄草原放在眼里。 “尊重只在刀锋之上,求来的尊重不是尊重,那叫怜悯。” “既然如此,我们的沟通就结束吧。” 喏奔又看了许满仓一眼,随即调转了巨鹿的鹿头向回走,同时又开口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许满仓也没说话,他低声对身旁的勒图尔道:“回去传我的命令,林中的将士一切照旧,也通知拓跋荒,看到信号之后立刻动作。” “是。” 勒图尔低声应是,转头离开了,许满仓则抬头看向远处,慢慢眯起了双眼。 他在盘算这个喏奔后面可能会使用的战术。 这些北境人一定是有绝对的理由南下的,按他们的队伍规模,只靠呼厨炎的那一千人是绝对拦不住的。 也就是说,无论呼厨炎在正面大路上留了多少人,都不可能拦住这些北境人前进的步伐。 可他们的大部队还是来丛林附近了,可能并未从正面突围,这就印证了许满仓一直以来的猜测。 这些北境人长途跋涉,如此大规模的南下奔袭,补给也是很大的问题。 他们这一路的北狄部族都已归拢主部,大片的草原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更不可能得到补给。 故此想要修整的话,进入密林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正是许满仓当初决定进驻密林的另一个原因。 这些北境人是想在此处修整一番,而后一鼓作气直达边境,进入乾国领土。 许满仓不知道这些北境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看喏奔这坚定的样子,他们肯定不只是想去南边看看。 如此想来,他之前的布置都是没错的,选在林中埋伏正好堵在了敌人的迫切需求上。 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就以现在对方表现出的战斗技巧来看,许满仓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对方。 不说将对方全歼,可对方想通过密林获得补给是绝不可能的。 如此拖上一段时日,对方的战斗力定会大打折扣。 后面的恶战是可以预料的,即便许满仓可以依靠密林的地理优势,想完全挡住这些北境人的冲击也不是易事。 他最后看了那些北境人一眼,随即转身,准备带着护卫进入林中,布置下面的战法。 可就在此时,一抹鲜红却在眼角闪过。 他立刻转过头去,却猛的双目一凝。 前排的北境人此时各个手持火把,刚才许满仓看到的那抹红芒,便是刚刚被点燃的那个。 火焰快速在那些北境人手中传递,只眨眼的功夫,所有北境人手中火把便都已被点燃。 刺目的火焰随风狂舞,见此情形的许满仓先是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掠过面前成群的无主巨鹿,一个想法忽然在脑中炸开。 “快!快回去,撤!” 许满仓转头便往后跑,经过多次征战,他还从未如此慌过。 那个叫喏奔的阿兰世大祭司,就是个疯子。 他要放火烧山! 喏奔的巨鹿缓缓登上了矮丘,他缓缓转头,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没有传令声,喏奔只是轻轻挥手,两侧的北境战士便齐齐向前扔出手中的火把。 那些火把落在成群的巨鹿身上,烈焰瞬间腾起。 巨鹿身上浓密的鬃毛成了最好引燃的材料,那些巨鹿立刻慌乱起来,开始疯狂的向丛林方向冲去。 第326章 狠辣的对手 可能从一开始,喏奔就没打算真的和许满仓贴身肉搏。 他派遣进去的先锋部队,只是试验许满仓的深浅,在发现无法轻易取胜之后,他立刻就选择了最便捷的方案。 草原的冬季被冰雪覆盖,但林木却十分干燥,雨水都化成了冰晶依附在大地上,无论多粗壮的树木,也会变成木柴。 许满仓匆匆返回密林,对隐藏在暗处的所有将士高声喊道:“全都出来,赶紧向后跑!” “快去牵战马!快!” 这些留在林中的将士大多都是哈只儿部的成员,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许满仓。 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听从了许满仓的命令,快速从躲藏的暗处出来,跟在许满仓身后,拼了命的往丛林深处跑。 还没等跑出多远,后面便传来野兽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有人立刻转头去看,便见大量浑身是火的高大巨鹿冲入丛林之中,在林间横冲直撞。 尖锐的鹿角撞破树干,有的直接刺入树木之中,那巨鹿就这么被自己定在树干上,任凭这么挣扎也无法脱开。 火焰开始急速蔓延,从巨鹿的身上蔓延至树木之上,很快点燃了很多边缘树干。 随着巨鹿不断向内狂奔,被引燃的树木也更多。 到了此时,也根本不用许满仓招呼,所有的北狄将士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北境人就是真正的疯子,他们要放火烧了整片密林! 这林子占地极广,想凭两条腿跑过山火,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转移,然后搜寻一边能暂时躲避的地方,再砍到周围的树木建立简易的防火带,如此才能逃过一劫。 事出紧急,许满仓根本就来不及下达什么命令,他压根就没想到敌人会用这种手段。 或许还是他太仁慈了,从心底就想不出这样的绝户计来,山火一旦在枯燥的丛林中蔓延开来,可能会将整片丛林全部烧毁,丛林中的所有生灵都无法幸免。 这里毕竟是北狄的领土,那些北方人根本不会顾念这些,更不会想林子被烧毁之后周围的民众要怎么生存。 他们只是单纯的想在林中获得补给。 烧毁丛林之后,林间的野兽也都熟了,他们只需寻找即可,连捕获和宰杀的过程都省了,这不是更方便。 许满仓的脑子嗡嗡作响,脚步飞快的在林间穿梭,林中的积雪已没小腿,这也极大的影响了众人撤退的步伐。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会死很多人的。 这个念头在许满仓脑中一闪而过,他随即停下脚步,转头抽出了腰间长刀。 “殿下?!” 巴特尔和冥本已经跑出几步远了,见许满仓居然停下,赶忙折返过来,巴特尔开口问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山火来了,咱们......” “这么跑,一个人都走不出去,全都要被烧死!” 许满仓咬牙开口,顺势一刀劈在身旁的树干上。 这一刀用了全力,直接削下一大块树皮,露出里面枯黄的树干来。 “必须砍倒周围的树木,不然大火蔓延开,谁都跑不了。” 许满仓面目狰狞的开口,再次喝道:“让我的护卫队来,现在就砍树!” 前面远处,已经能看到火焰的影子了。 那些冲入林间的巨鹿几乎都已被烧死,有的被架在树干之间,有的干脆撞死在树上。 火焰从这些牲畜的身体上开始快速蔓延,已有大量的树木开始燃烧。 如果现在再没动作,火势会越来越大,最终将整片丛林燃尽。 如果真到了那时,当真没有一人能逃出这片林子。 巴特尔没说话,而是直接朝身后招呼了一声,随即抽出跟在腰间的手斧,当即开始动手砍树。 他的力量也不弱,只三两下便砍倒了一棵小树,随即又砍向另外一侧。 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许满仓此时已顾不上大部队,只想快些解决眼前的危机。 以他对麾下将士的了解,等将士们找到战马的时候,看到火焰并未蔓延开,恐慌会逐渐消散,大部分战力都会保存。 他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如此密集的林子,且占地如此之广,根本不可能砍出一条囊括整个林子的防火带来。 许满仓自然也没这么想,他是想将还未蔓延起来的火焰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让火焰继续扩散。 只要能做到这点就足够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等后面再说。 勒图尔似乎也看出了许满仓的意图,当即转身,带着身旁的族人挥动手斧砍树。 随着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棵棵树木被砍倒,一条并不宽阔的半圆形防火带被砍伐出来。 也就这时,山火已经到了。 从最开始的火苗变成熊熊烈焰是需要时间的,但一旦形成烈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烈焰的炙烤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地面的积雪飞速化开,汇成绵绵细流,不断向远处流淌。 上面是火,下面是水,都说水火不能相容,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却能共生。 许满仓带人阻拦了大火继续向丛林内蔓延的脚步,却无法阻止大火向其他方向蔓延。 山火已然成事,想完全扑灭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减少山火的影响。 许满仓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一旁的勒图尔,沉声喝道:“不能让山火完全烧起来!勒图尔,你带着你的人往南去,砍出一条路来,把山火围住。” “我带人往北!” “如您所愿!” 勒图尔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故此没有一点迟疑,立刻带着几百人一路向南,不断砍伐砍倒的树木。 好在此处并未深入密林,树木都并不粗壮,两人合力三两下便能砍断。 如果山火蔓延至丛林深处,将那些几十年上百年的树都点燃,那就真的拦不住了。 许满仓则带着巴特尔和冥等一众护卫一路向北,快速将沿途的树木斩断,不给山火蔓延的养料。 好在今日没有风,如若不然,许满仓做的这一切便都是徒劳的。 这是他和喏奔的第一次正式交手,对方的狠辣手段,便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327章 至死方休 阵阵黑烟拔地而起,遮蔽了半个天空。 熊熊烈焰已有冲天之势,烈风狂舞,烈焰化作了一只逐渐成长的恶魔,火舌不断舔舐着左右的树木,让它们加入烈焰大军。 这样的火势已经无法阻挡了。 许满仓想把山火控制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中,故此下达了之前的命令,但这命令显然是杯水车薪的。 丛林之外便是北境人的巨鹿骑兵,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北狄人跑出丛林。 许满仓带领麾下的将士已砍出了一片缓冲区,大面的树木被推倒,可以延缓山火蔓延的速度。 但这也是徒劳的,人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山火蔓延的速度。 他带队向前冲了几百步,林边的火焰几乎到了近前。 许满仓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火,烈焰附近掀起了阵阵狂风,炙热的风掠过面颊,几乎将他的眉毛头发全部烧焦。 最终,许满仓是被巴特尔扛走的。 他们救不了这片林子了,只能利用抢出来的时间,尽可能的撤退。 许满仓心中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他趴在巴特尔的肩头,双目紧紧的看着远处不断蔓延的山火,钢牙紧咬。 砍伐出来的灭火带起到了效果,山火并未直接朝部队集结的方向蔓延,这给许满仓争取了很多时间。 离开烈焰的范围,许满仓从巴特尔身上下来,直接开口下令道。 “通知全军,撤离丛林,到正面阻截他们!” 许满仓征战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被击败,也是第一次落荒而逃。 那个阿兰世的大祭司做事不按套路,这样的对手是最难对付的。 林中,哈只儿部的将士早已完成集结,但没得到最新的命令,他们并未立刻撤退。 许满仓是他们的头人,即便之前许满仓下达了立刻撤离的命令,但在没有看到大头人之前,这些忠诚的战士是不会走的。 直到看到许满仓带人回来,新的命令传达,众人才快速动作。 队伍开始快速向南移动,准备从南边离开丛林,而后快速转移。 临行之前,许满仓抓过冥,在他耳边快速道:“你找人去通知拓跋荒,让他带着人过来和我们汇合,之前的计划全部取消!” “速度要快!不然他们就要被包了!” 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没让别人代劳,因为知道这次命令的重要性,只是在临走之前,冥和巴特尔对视了一眼。 巴特尔咧嘴憨笑,轻声道:“老哥你放心,只要我没死,殿下就没事。” 冥这才点头,转身几步便没入丛林之间。 天色很快暗淡下来,但丛林之间升起了另外一轮太阳,将远处的天边烧的炙热。 刺目的火光照亮了天际,也为许满仓和麾下的将士照亮了撤离的路。 他们撤退的速度是极快的,夜色渐深的时候已到达了丛林边缘。 正当许满仓准备带人离开丛林的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殿下!殿下!” 许满仓微微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抬头向前看。 夜色中,一个北狄将士迎面而来,趟过厚重的积雪,一边跑一边道:“前面,前面全是敌人!” 等到了近前,便见此人身上还带着丝丝血迹,配置的长刀早已不知去向,一个肩膀塌陷着,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的砸了一样。 许满仓认识这人,正是他之前派出去的斥候之一,余下的事也根本不用问了。 那个阿兰世的大祭司不是白给的,他应该算出了许满仓等人可能的撤退路线,早就将兵力布置在周围,目的就是将他们围在林中。 许满仓狠狠的咬了咬牙,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将士。 勒图尔面色严肃,巴特尔还是一脸憨笑,剩下的将士各个面色严峻,他们都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敌人的将领算准了他们的行动,在这关键的地方设伏,就是想将他们全歼。 林中山火已起,现在再选另外的方向和寻死无异,眼前就只剩一条路了。 “儿郎们。” 许满仓换换抽出长刀,随即翻身上了黑龙的背,口中沉声道:“敌人扰我疆域,还意图将我们全歼于此,我已决心死战。” “突围之前,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 “我命令你们勇往直前,击穿敌人的队伍,奋力搏杀,无畏生死!” “如果你们见我跌落战马,不要停止冲锋,誓死杀敌,至死方休。” 说着,许满仓重重的挥了一下长刀,眼中已燃起战火。 “冲上去,让他们见识一下北狄儿郎的勇猛!” “有你们和我共赴黄泉,是我哈只儿的荣幸!” “驾!” 话说完,许满仓没有丝毫犹豫,他猛的一夹马腹,黑龙如一道利剑一般窜出。 许满仓一马当先,直接冲出了丛林,跨过积雪,朝着远处的敌阵杀去。 幽幽夜色之下,那些北境人和巨大的黑色鹿群好似暗夜下的高大城墙,许满仓挥舞长刀,悍不畏死。 “杀!” “杀!跟上大头人,杀!” 许满仓的话点燃了所有将士心中的火焰。 他们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战死,但此时此刻,却无一人退缩。 他们不愿成为被烧死在林中的懦夫,如果一定要死,那就死在冲锋的路上。 巴特尔眼睛都红了,他疯狂的拍打着战马的臀部,拼命往前冲,想追上许满仓的脚步。 可许满仓的速度太快了,一人一骑已化作一道黑色利剑,转瞬间便冲入敌军阵营之中。 一人冲阵的事许满仓做了不止一次了,但之前他冲入的都是乾国人的步兵方阵,骑在战马上向下挥刀,加上战马的冲力,战力极强。 可此时,他面对的却是比黑龙还高一节的巨鹿骑兵,那些人就如一尊尊铁塔一样,即便面对北狄人疯狂的冲锋也一动不动。 战马冲至近前,黑龙纵身一跃,许满仓顺势挥出手中长刀,朝挡在眼前的巨鹿骑兵砸去。 那北境人当即的抬头,面露狰狞,手中骨锤猛的向上一挥。 嘭! 第328章 冲破防线 许满仓感觉自己这一刀像是砍在了一块生铁上。 沉闷的响声钻入耳中,手掌立刻传来强大的反力,连他都差点没抓住刀柄。 因黑龙纵身跃起,向下的冲力极大,长刀挥舞而下,一刀竟斩断了那北境人手中的骨锤,随即狠狠的劈在那人的面门之上。 只是一声脆响,温热的血液喷了许满仓一脸,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趁着黑龙还未落地,回手又是一刀。 长刀划破暗夜,直直的斩向另一个北境骑兵,那人立刻挥锤挡住。 这一刀,并未带走那人的性命。 黑龙落地,许满仓刀路再改,变斩为刺,抽刀的瞬间又向前一递。 他的速度明显超过那北境士兵,对方还未反应过来,长刀便已刺入对方胸腹之间。 只一个照面,许满仓便连斩两人,看似勇猛异常。 可只有许满仓自己清楚,这些北境的巨鹿骑兵根本不是乾国的步兵能比的,他用了全力也只杀了两人,单是对方的力量,就和北狄的将士相差无几了。 黑龙刚刚落地,一阵阴风便从脑后传来,许满仓下意识伏身躲过袭击,再次挥动手中长刀。 于此同时,巴特尔带着许满仓的护卫终于到了。 大量的北狄战马撞入北境骑兵的阵营之中,却并未起到什么效果。 那些北境骑兵当真像是一堵移动的城墙一般,战马的冲击也不过让他们微微晃动。 因为未装备长矛,有些北境将士的长刀根本碰触不到高大的敌人,反被敌人挥动骨锤,直接砸落马下。 骑兵的冲力大打折扣,但北狄儿郎的战力却不容小觑,有些将士见情况不对,立刻转变了思路。 他们纷纷爬上战马,在战马和敌军撞在一处的时候一跃而起,借助冲力跳入半空,再次挥动长刀和敌人拼杀。 只一个照面,双方都蒙受的巨大的伤亡。 北境骑兵虽有更高大的坐骑和更壮硕的身躯,但他们的装备却比北狄将士差的多。 这些人手中的白色骨锤并不耐用,和长刀对拼几次便会出现裂痕。 仅一轮冲击,便有诸多北境骑兵因骨锤碎裂立死当场。 但即便如此,战况还是异常惨烈。 许满仓麾下的将士几乎是视死如归的冲锋,也谈不上任何章法,他们上来就是拼命的。 反观这些北境人,没人能理解他们的心思。 这些人就好像是真正的城墙青砖一样,即便面对凶神恶煞一般冲来的北狄将士,他们也没表现出任何复杂的情绪来。 甚至连惊恐和愤怒都没有。 这些人就像是被完全操控的傀儡,他们都机械的挥动着手臂,机械的杀戮和死亡。 战场的形势本就瞬息万变,很多时候都需要士兵灵活应对,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办法。 可这些北境人似乎根本没打过仗,他们表现的十分木讷,甚至不知什么是惊恐。 如果说许满仓的部队还有什么优势的话,战斗经验绝对算上一个。 黑龙带着许满仓冲破了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迎面便撞上了第二道。 敌人在林外的旷野中安排了几道人肉屏障,就是要完全消灭北狄这些有生力量的。 许满仓机械的挥动着长刀,他的手臂已有些发麻了。 这些北境的敌人看着没什么战斗经验,但他们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仅和对方对了几下,长刀便已出现豁口,同时也让他心中震动。 但现在却不是考虑那些事的时候,如果他不能把敌人的战线撕开一条豁口,那他和麾下的所有将士都会被围死在这。 身后,冲天的烈焰已越来越近了,幽暗的夜色似乎被山火引燃,远处的天空一片血红。 地面再次被鲜血浸染,寒风掠过,带走了所有液体中的温度。 寒风和热浪在半空交汇,混成了更猛烈的风,向四面吹去。 温度似乎在上升,许满仓的额头见了冷汗,黑龙载着他冲破了敌人第二道屏障,前冲的力量开始减弱。 左右的敌人立刻围了上来,他们骑在高大的巨鹿上,天然就比骑在战马上的许满仓高出一大截。 居高临下的挥动骨锤,许满仓只能提刀堪堪防护,这样下去,即便他是草原的战神,最终也只有战死一条路。 挡开一个敌人的攻击之后,许满仓猛的挥刀,这刀却并未砍中敌人,而是斩断了身旁巨鹿尖锐的角。 许满仓顺势一伸手,直接将尖锐的鹿角抓在手中,随即猛然的向后一挥。 鹿角立刻刺入身后敌人坐骑的脖颈中,那巨鹿发出一声哀嚎,后退数步。 借着这个空档,许满仓直接站在了黑龙的背上,随即奋力一跃。 长刀挥动,借着跳跃的力量,许满仓直接踩在了身旁巨鹿的脊背上,那北境的骑士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许满仓一刀削去了头颅。 巨鹿的脊背比黑龙的背宽阔很多,许满仓直接趴在巨鹿身上,再次挥刀,斩掉了身下巨鹿巨大的鹿角。 之后他又故技重施,再次抓住鹿角,杀伤左右敌人的坐骑。 这次战斗,许满仓感觉自己正同时面对无数敌人,不光要对付手持战锤的敌军,还要对付他们身下的巨鹿。 那些黑鹿都有尖锐的长角,即便站在原地不动,也能形成威慑,极大的限制了己方的攻击范围。 许满仓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杀穿了两道防线之后,他已经找到了对付敌人的最佳方法,死在他手上的敌人也已不知多少。 他身上的皮甲也被敌人的坐骑豁开了几道口子,但目前为止,他还没被骨锤击中。 不过在北狄队伍中,有许满仓这样身手的毕竟是少数。 大量的战士还是陷入了鏖战之中,有些将士躲闪不及,因战马前冲,直接撞在了巨鹿身上,被鹿角刺穿,死于非命。 有的则被四下而来的骨锤锤中头颅,立死当场。 大部队已和第一排的敌人撞在一处,虽堪堪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却大多都被挡在了第二道屏障之前。 第329章 脊背擂台 血战许满仓经历过不少,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死在他的刀下。 可这次正面对战北境人,却给他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许满仓即便天生神力,即便作战能力极强,他又能杀几个人? 独自击穿第二道防线之后,许满仓也立刻落入苦战之中,被四五个北狄骑士围拢,外围围过来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黑龙后蹄踏地,一双前蹄猛的踢向身前的敌人。 这若是在和乾国人征战的战场上,黑龙定能踩死两个乾国士兵,可此刻却只踢在了一头巨鹿的肩颈处,将那巨鹿踢得后退几步。 许满仓早已不再黑龙背上了,黑龙虽已是草原上数一数二壮硕的马王,却还比这些高大的巨鹿矮了一头。 继续骑乘黑龙,陷入重围的许满仓便会成为敌人的靶子,突围更是白日做梦。 故此,他已在敌军的坐骑上闪转腾挪,利用矫健的身手和异于常人的力量,不断的斩杀巨鹿上的敌人。 这样的做法虽能快速杀敌,但也是十分危险的。 噗! 鲜血再次喷出,许满仓身上的皮甲几乎已被鲜血灌满,全身上下满是黑红色的血冰。 正此时,两道白影从前后袭来,封锁了许满仓所有移动的方向。 许满仓双目一凝,立刻转身用长刀挡住了其中一柄战锤,却被另一柄狠狠的砸中后心。 这一下当真势大力沉,砸的许满仓喉头一甜,他的身子踉跄一步,在跌落坐骑的瞬间双脚用力,借着敌人的力量又扑向面前的敌军。 长刀没入对方的脖颈,似乎被眼前敌人的骨头卡住了,根本抽不回来。 许满仓索性放弃长刀,一把抓住眼前敌人手中的骨锤,随即将尸体踢下坐骑。 敌人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这动作还未做完,另一拨攻击又来了。 许满仓顺势扑倒,挥动手中战锤,挡下敌人攻击的同时,还击碎了身旁巨鹿的尖角。 不知不觉中,许满仓已被十几个敌人团团围住。 跟随他的将士也各个陷入苦战,根本来不及救援。 许满仓被压在正中,黑龙被左右的巨鹿挤得根本无法腾挪,马背上被鹿角豁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许满仓已经杀了不少人了,那些尸首都被他踢下鹿背,黑鹿一头挨着一头,宽阔的脊背连成一处,竟连成了一个诡异的平面。 硕大的鹿头来回摇摆,许满仓翻身而起,挥动骨锤击向鹿角。 他脚下的黑鹿脊背被挤成了一个起伏的平台,击碎鹿角之后,许满仓便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处诡异的擂台上。 巨鹿扬起的头颅像是一个个木桩,外面的敌人轻易冲不进来,同时也给了他短暂的喘息时间。 黑龙已被挤得看不到影子了,许满仓只扫了一眼,即便心中焦急,却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外面围拢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了,许满仓直接站在了身下黑鹿的脊背上,眼中露出狠辣之芒。 他的目光扫过左右的敌人,此时他站的比对方还高,对方被无主的黑鹿阻拦,手中战锤也根本碰不到许满仓。 此时许满仓伸手,朝几个北境骑士轻轻招手,眼神之中满是蔑视和挑衅。 那些北境人似乎看懂了,一人缓慢的爬上鹿背,迈步跨过障碍,挥动骨锤朝许满仓砸来。 许满仓忌惮的是这些北境人的坐骑,如果没有坐骑正面肉搏,他谁都不惧。 对方的攻击虽势大力沉,但却被许满仓轻易躲过,他手中骨锤猛的一挥,直接砸中了那人的后脑。 一声闷响,那人直接倒地不起,身下的黑鹿发出这阵悲鸣,露出一条缝隙,那尸首便落了下去。 不出意外的话,所有被许满仓击杀的敌人都会被这些黑鹿踩成肉泥。 一旦从鹿背上掉落,他也会是这个下场。 第一个上来的北境人被许满仓砸死,其他的北境人似乎也学会了,他们纷纷踩上自己坐骑的脊背,迈步踏上其他的鹿背,挥动战锤朝许满仓冲来。 于是,惨烈的战场上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战场最前面似乎搭起了一个奇怪的擂台,那擂台是诸多黑鹿的脊背连成的。 越来越多的敌人围拢过来,他们纷纷放弃自己的坐骑,冲上这奇怪的擂台和许满仓正面搏杀。 许满仓曾是那达会的魁首,曾连续击败十几个北狄的勇士,还是徒手。 现在他武器在手,和敌人生死搏杀,动作更狠厉且迅速,那些北境人一个个的冲上来,却没一个能在他手下度过两招。 如此奇怪的事很快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冲破重围杀到附近的北狄将士。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鹿背上拼命搏杀的许满仓,顿时眼睛都红了,也根本顾不上其他,直接策马上前。 战马速度不减,很多北狄将士一跃而起,踩在黑鹿的背上,和许满仓并肩作战。 这样的战斗即便在北狄的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原本是双方骑兵对冲,却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步兵肉搏。 谁也没想到巨鹿宽阔的脊背会连成奇异的平地,更没人想过这些北境人居然如此一根筋。 越来越多的北境人被吸引过来,翻身上了鹿背和北狄将士血拼。 第二道战线很快便瓦解了,连带第三道防线都出现了缺口。 许满仓所在的位置似乎有什么独特的魔力,又或是拥有奇怪的吸引力,不断的吸引北境人来送死。 勒图尔并未往许满仓的方向靠,他的战斗能力不输许满仓,但他却选择了另外一种作战方式。 长弓在勒图尔手中发挥了致命的作用,他并未带着麾下的将士向前冲,那些北境人好似城墙一样,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城墙。 箭羽呼啸而去,夺走了许多北境人的性命,这时候那些北境人才反应过来,骑着巨鹿向前冲来。 巨鹿的速度显然比战马要快,勒图尔也并未躲闪,而是凭借身法躲开敌人的攻击,而后跃上敌人的坐骑。 他麾下的将士有样学样,在付出了一定代价之后,这支北狄骑兵摇身一变,竟变成了巨鹿骑兵。 这些巨鹿的性子显然比战马温顺的多,也极好驾驭,有了巨鹿坐骑,北狄骑兵和北境人的差距便被进一步缩小了。 但惨烈的战斗始终都在持续。 第330章 为草原而战 勒图尔率领的队伍抢下了很多只巨鹿,随后对敌军展开了反冲锋。 但他们的人数毕竟有限,也并未对敌人造成太大的冲击。 战场的核心,还是中央那座诡异的擂台。 似乎真有某种奇怪的魔力,驱使着双方的将士不断爬上巨鹿的脊背,加入擂台上的战局。 随着越来越多的北境人爬上鹿背,无主的巨鹿也越来越多。 这些巨大的牲畜聚拢在一起,也让那诡异的擂台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满仓发现自己身前已经没有敌人了。 面前全是麾下将士的身影,他们挥动长刀和冲上来的北境人拼命,无一人退缩。 许满仓钢牙紧咬,连续的征战让他受了许多处伤,尤其是后心被砸中的那一下,此时整个后背都隐隐作痛。 后面,山火已成燎原之势,冲天的烈焰卷起越来越狂猛的风,不断从身后吹来。 那风中带着无尽的水气,也掺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许满仓转头看向周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战场,几乎所有麾下的儿郎都和北境人拼死搏杀,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丛林之外已完全成了绞肉场,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许满仓麾下将士的伤亡似乎还要更大些。 此时,许满仓的心都在滴血。 现在跟随他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力量,有些是屠各部的精锐,曾和他在奉池城外打破乾军的旧部。 有些则是拓跋凌赏赐,宣誓向他效忠的新族人。 这些都是许满仓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每死一个,都让他的心如刀割一样疼。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阵阵热浪自心底不断涌出,他似乎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此时紧紧的抓住手中战锤,踩着那些黑鹿的脊背,大步向前。 白骨战锤呼啸而至,直接砸碎了许满仓身前一个士兵的头颅。 战锤挥下的瞬间,许满仓一跃而起,手中战锤在对方的头颅上化作碎片,那高大的北境人吭都没吭一声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许满仓顺势夺过这死人的战锤,又冲向另一人。 仇恨的火焰在许满仓心底熊熊燃烧,蒸腾的怒气促使他爆发出了全部的力量。 此时的许满仓就像一只从地狱爬出的妖魔,他全然放弃了防守,只一味的向前冲,却没有一个北境人能挡住他一招。 战锤挥舞,许满仓奋力一击,他手中的战锤竟击碎了一个北境人的战锤,随后狠狠锤在对方的胸膛上。 几步之间,已有六七个北境人死在了暴走许满仓的锤下,他如一头下山猛虎一般,而那些凶神恶煞的北境人,却成了待宰的羔羊。 在许满仓的带领下,原本已见颓势的北狄将士士气大盛,跟在许满仓身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突进。 北境人爬上巨鹿脊背的速度已赶不上死亡的速度了。 一头头黑鹿聚集在一处,又因来回冲击,鹿角交织在一起,许多还插进了其他巨鹿的身体中。 战场已经完全乱了。 北狄人似乎已经不再抱着突围的心态进攻,反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敌人拼杀。 他们的目的从突围变成了杀敌,这些北狄人都和许满仓一样,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战况变得异常惨烈,许满仓麾下的北狄将士悍不畏死。 即便面对高大的巨鹿骑士也敢纵身跃起,就算身体被巨鹿的鹿角刺穿,他们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斩断黑鹿背上北境人的头颅。 战斗打到这种程度,或许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许满仓和麾下的儿郎全员战死,要么将眼前的所有敌军全部斩杀。 许满仓已经放弃思考了,他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杀! 杀!杀! 几乎所有北狄儿郎脑中也都剩了这一个念头。 这一次,他们不是为了掠夺而征战,更不是为了富贵而征战,而是为了心底的荣耀。 那是马上男儿不容亵渎的荣耀,即便拼尽最后一人,也绝不退缩。 这是他们的草原,亦是他们的家。 身边的是他们的战友,亦是他们的家人。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许久许久,直至许满仓感觉精疲力竭,双手颤抖,直至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脚下的巨鹿群越来越多。 一个悠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许满仓缓缓抬头,却分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再回头,却见之前还在不断向前冲锋的北境人竟开始撤退了。 他们撤退的速度很快,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 此时,许满仓身边已不剩什么人了,他左右看了一眼,正要下达命令,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殿下!” ...... 后心有些刺痛,那感觉逐渐蔓延,很难忍耐。 许满仓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却感觉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住了,根本动不了。 “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许满仓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勒都思。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许满仓想起了还在进行的恶战,下意识便要起身。 只是这一动,全身便传来难忍的刺痛,让他又躺了回去。 “你受了伤,不能乱动!” 勒都思起身将许满仓按住,口中急迫道:“战事已经结束了!” “什...你说什么......” 许满仓艰难的开口,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喉咙一阵刺痛。 他想抬头,又发觉自己双手无法动弹,这才低头去看,便见自己的双手被几层绷带绑着,挪动不了分毫。 “已经结束了!” 勒都思立刻解释道:“殿下正好堵住了敌人的前路,那时我正在赶去支援的路上,见到林中火光立刻赶去。” “那些北境人逃了,他们放弃了继续南下,从另外一边往北去了。” “逃......” 许满仓有些混沌,此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混乱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天的战场上,火、风、冰、雪,以及连成一片,好似大地一样的无数巨鹿。 “殿下放心,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了!” “咱们现在正在火蚕部驻地,您......” “殿下!殿下!” 第331章 内伤 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身上爬。 许满仓感觉奇痒无比,痒的他全身抽搐,可他却根本没有力气去抓。 恍惚间,几个声音钻入耳中。 “人还没到?这都已经几天了!” “阿伊腾格里明天就到了,可殿下族内的乾人医官还需要几天时间。” “该死的,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殿下死吗?!” “乌赤泰!如果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灭了你的族!” “你灭了我有什么用?!我没尽心吗!” “你们赫连部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呼厨炎!这不是你们屠各部,你说话小心点!” “我就这么说,怎么......” 杂乱的声音很快消失了,许满仓感觉自己跌入了一潭无边的深潭中。 那潭水太深了,深不见底,他拼命的想浮出水面,却怎么都无法做到。 他的思绪更混沌了,脑中没有一件连成线的事,只有无数的画面不断的闪烁。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飞掠而去,随后在面前碎裂成片,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快,许满仓的思绪中就只剩下了两张面孔,两张女人的脸。 两个面孔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交织,缠绕,似是在争斗,又像在相互扶持。 他的身上更痒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缓缓传来,让他心碎。 “哈只儿,我来了。” 那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语气中带着坚毅和果决,但似乎有些颤抖。 “我对你的承诺一直作数,可哈只儿,你却食言了。” “你知道吗,那些北境人回北方去了,可他们离开之前,却冲击了屠各部,我没有家了。” “哈只儿,你快醒过来,好不好?哈只儿。” “屠各大妃找过我了,她说就算你醒过来也会变成废人,她不让我嫁给你了。” “哈只儿...我......” 声音变得混沌了,许满仓根本听不真切,他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说这些话。 他感觉自己始终陷在水潭中,越来越深,头顶的光亮也越来越暗了。 那两张面孔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许满仓的整片思绪中,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还有越来越远的光亮。 时间似乎停滞了,连带他的思绪,也连带他的一切。 可能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一股奇特的感觉忽然传来,那感觉迅速蔓延,最终化成了极度的疼痛。 那痛楚好似闪电一般在许满仓全身游走,似乎要冲破他的四肢百骸。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难忍的痛楚,直疼的他精神战栗,周围的千尺深潭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头顶的光亮好似近了些,他好像正在不断上浮,逐渐脱离这片深潭。 之后,那种痛楚不时传来,头上的光亮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至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刺骨的疼痛,左右的深潭似乎也消失了。 光亮如一道迎面而来的幕布,照在了许满仓头上。 他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皱纹纵横的脸。 那张脸似乎有些憔悴,浑浊的双眸中布满血丝。 过了很长时间,许满仓才想起这是谁的脸,他拼尽全力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冯...” 声音细不可闻,冯士却真切的听到了,他猛的低头看向许满仓,看到许满仓眼中带着神采,立刻激动道:“公子,您醒了!?您真醒了?!” 许满仓勉力笑了笑,他不知自己是否笑出来了,他想开口问什么,却感觉十分疲惫。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压一般压了下来,眨眼又沉沉睡去。 等再睁眼的时候,许满仓看到了那个最让他牵绊的面孔。 阿伊腾格里好像瘦了很多,她看到许满仓睁眼,眼眶立刻就红了,但她只是抓着许满仓的手,什么都没说。 阿伊腾格里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可却始终没哭出声,许满仓从未见她如此哭过,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阿伊...腾格里,别哭。” 许满仓费力开口道:“我,心疼......” 阿伊腾格里不说话,只是点头,可泪水依旧不断涌出,很快染湿了她的衣襟。 “该给殿下换药了。” 冯士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阿伊腾格里点了点头,不舍的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她的双眼始终没离开许满仓,一直默默的看着,咬着嘴唇。 许满仓的思绪基本恢复了,只是身上还是不住的疼。 他不知自己受了多重的伤,更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只是隐约间,他知道事情似乎不太好。 故此冯士上前给他换药,许满仓几乎拼尽全力的问道:“我,多严重?” 冯士的嘴唇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口中低声道:“很严重。” “公子,之前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连冯士都这么说,许满仓便已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冯士揭开他的伤口,那种刺痛的感觉再次传来,许满仓努力低头,看到自己手臂上有一条狰狞的伤口。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但看伤口的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巨鹿的鹿角挑开的。 同样的伤,他身上还有很多,几乎都在前面。 换药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痛苦,但许满仓却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 换好药之后,许满仓已是大汗淋漓,疼痛消失之后,便是难以忍受的瘙痒。 但他始终默默忍受,丝毫都未表现出来。 阿伊腾格里就坐在边上,他不想让爱人担心。 许久之后,那种让人发狂的瘙痒终于散去了,许满仓也出了满头的汗。 此时他才看向冯士,艰难的开口道:“都,告诉我吧。” “阿伊腾格里,也知道了吧?” “嗯。” 冯士默默点头,拿起毛巾帮许满仓擦去了脸上的汗水,轻声道:“你身上一共有十三处外伤,最重的是左臂,有一根筋被挑开了,虽然已经缝上,但恢复起来很困难。” “真正让你昏迷的不是这些外伤,而是内伤。” 冯士的面色不太好看,他显然不想说,但还是咬牙道:“伤了内脏。” 第332章 彻底心冷 “我看过那些北境人的武器,应该是那种东西砸的。” 冯士继续低声道:“很多将士都受了同样的伤,没一个能挺过来的。” “我仔细看了一下,你的脊骨受了伤,可能影响了里面的经脉,之后...” 听到这话,许满仓脑中嗡嗡作响,赶忙问道:“之后如何?” “可能行动不便了。” 冯士咬着牙,似乎十分痛苦的开口道:“就算恢复,也可能留下残疾,走路怕都要别人搀扶。” “公子....” “呜呜呜..” 阿伊腾格里忍不住了,此时哭出了声,她的眼泪是决堤的江河一般喷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我...残废了?” 冯士的话让许满仓双眼无神,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中没了一点神采。 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人,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是废物。 尤其是在北狄草原上,一个部族的头人可以没有超绝的武力,但绝不能是个废人。 如此,他可能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会被弃之如敝履的。 “并不绝对。” 冯士见许满仓如此,立刻开口道:“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你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不是一定起不来了。” “只是想要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怕是...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这样的事,许满仓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那次在乾国边境九死一生,他就是被冯士救活的,而后就有了北狄王子的身份。 那次养伤,他用了很长很长时间,虽说有冯士刻意控制,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受那么重的伤,肯定是会伤元气的。 这次的伤比上次还要严重,能不能恢复如初,只有天知道了。 “公子,您...” “冯大夫,你不必说了,我都清楚。” 许满仓静静的看着大帐的棚顶,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和阿伊腾格里说说话。” “好。” 冯士默默点头,随即缓缓起身,叹了口气,转头出去了。 阿伊腾格里立刻起身,坐在了许满仓身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哽咽道。 “哈只儿,你一定会没事的。” “只要你醒过来,一切困难都拦不住你。” 许满仓微微转头,勉力朝阿伊腾格里露出一丝微笑,随即轻声问道:“阿伊腾格里,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快要两个月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睛哭的像是两只桃子,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全然没了之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吧。” 许满仓苦笑:“部族怎么样?我们的部族......” “部族还好。”阿伊腾格里擦了擦眼泪,道:“那些北境人逃离草原的时候,走的是西边,他们冲击了屠各部。” “阿塔带领战士们出去了,屠各部被北境人掠夺,已经...” 阿伊腾格里说不下去了,涌出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好似雨点般滑落。 后面的事许满仓也能猜到了。 当初他出征的时候,拓跋凌曾让许满仓把部族迁徙到屠各部,好相互有个照应。 不过他并未向回传递消息,想着等战事平定之后再处理。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决定却救了哈只儿部的所有族人一命。 他更没想到的是,屠各部居然会被北境人冲击,造成的损失不用说也能知道了。 “呼厨炎怎么样?”许满仓问道:“阿塔呢?” “他们都回去了。” 阿伊腾格里哭着道:“部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是要回去的。” “哈只儿,屠各部没了,屠各部的队伍在北方征战,损失惨重。” “现在的屠各部已成了小部族,王上之前让屠各大妃跟我说,要让我嫁给赫连族的人,让屠各部和赫连部合并。” “我...” “痴心妄想,咳咳....” 一听这话,许满仓内心忽然激动起来,而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阿伊腾格里赶忙起身拍他的后心,缓了好一会,许满仓才看向阿伊腾格里道:“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休想!” “王上还没下达命令。” 阿伊腾格里抹了一把眼眶,尽可能让自己停止哭泣,可眼泪还在不断渗出。 “我们现在在火蚕部驻地,哈只儿,从你昏迷开始,很多事都变了。” “王上让赫连大头人回去了,火蚕部也不会被分裂,火蚕部的乌赤泰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 “还有,娜仁托娅也回来了,从我们部族带走了所有族人,王上也没说什么。” 阿伊腾格里抓着许满仓的手,轻声道:“他们都以为你会死的,哈只儿,他们都盼着你死。” “只有我相信,我的哈只儿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我们有过约定,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死的。” 许满仓紧紧的抓住阿伊腾格里的手掌,感觉心都在滴血。 这...就是他参与的棋局,一步走错,几乎满盘皆输。 现在他清楚了,无论在乾国还是在北狄,他都是上位者手里的棋子,到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 北狄王或许是被逼无奈才如此决定,许满仓虽理解,但却绝对不能接受。 屠各部都是和他极为亲近的部族,他不准许其他人染指。 阿伊腾格里是他的妻子,他更不准许别人碰一下。 “我们,有人在这吗?” 许满仓轻声问道。 “有。” 阿伊腾格里擦干了眼泪,立刻回道:“达日阿赤和达克嘎通都来了,也带来了部族所有的战士,乌赤泰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只是哈只儿,巴特尔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泪水再次喷涌而出,许满仓也强忍泪水,紧紧的攥住了妻子的手。 一场征战,他几乎付出了一切,可换回的是什么? 是王庭的疏远,是权利的剥夺。 许满仓的心冷了,他不想再去管什么棋局,他想重新站起来,想护住自己的妻子。 “你去告诉达日阿赤,我醒了,让他不要声张。” 许满仓低声对阿伊腾格里道:“也告诉冯士,明天晚上,我们离开这里,回家。” “我不管王父怎么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如果他们要强来,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第333章 最后的信任 当晚,月黑风高。 草原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了,积雪开始融化,但夜晚还是会结冰。 融化的积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许满仓的毡房并未掌灯,阿伊腾格里就和往常一样留在毡房里,没有任何人打扰。 许满仓虽在火蚕部,但火蚕部的人都已不将他当回事了,连娜仁托娅都很少过来看他。 王庭赐下的婚礼已经被收回,娜仁托娅带走了她的嫁妆,那些跟随她前往哈只儿部的原火蚕部成员全都被她带了回来,这点拓跋凌也知道,但却当做不知道。 毡房内有些冷,但许满仓却感觉不到。 身上伤口的疼痛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精神始终紧绷着。 醒来这半日,他想通了很多事,也考虑到了许多种可能。 借于现在的现实,他不得不将拓跋凌也放在对立面去想,从而看清了很多问题。 那时拓跋凌到底为什么让他把部族调去屠各部的驻地。 当时许满仓并未多想,只想着是拓跋凌想出的权宜之计,但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拓跋凌削弱他实力的手段之一。 这件事之前,哈只儿这个名字太耀眼了,甚至盖过了北狄王的锋芒。 尤其是鲜于青哥打算脱离部族向他效忠,尤其是屠各部的那些头人都向许满仓宣誓效忠,赫连部的丘古又受了重伤,勒都思还是许满仓的结义兄弟。 隐约间,许满仓在北狄的势力和影响甚至已经超过了赫连部,几乎成了北狄王的心腹大患。 在之前,许满仓还一直在想范臻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原来她什么都不用做,人心便会将他不断的向前推,最终推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许满仓心中清楚,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之前和北境人对战算是战败了。 如果他再大获全胜,以决胜之姿将北境人悉数全歼,那即便他能凯旋而归,此刻怕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拓跋凌之前说的那达会,他和阿伊腾格里的婚礼,可能都是这位北狄王留的后手。 至于赫连部......许满仓现在才完全看清楚。 之前他就想过,赫连部想谋反的事在草原上人尽皆知,拓跋凌为什么不出手对付他们? 现在许满仓明白了,赫连通保可能一直就没有挑战北狄王的想法,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而他许满仓,就是那个误打误撞稀里糊涂入瓮的人。 他率队压制了乾国,打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战绩,一时风头无量,功高盖主。 而拓跋凌便用软刀子,明捧暗杀,一步步的获取许满仓的信任,树立假的敌人,最终让他入瓮,一举将他从天堂砸入地狱。 这一系列的手段下来,没有人会说拓跋凌如何,所有的人都只会说哈只儿王子时运不济,那些北境人太过勇猛。 这样一来,拓跋凌便可以进一步的缩紧自己的统治,将草原的主导权牢牢的抓在手里。 这件事之后,草原上再也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反对拓跋凌的声音,他成了草原真正的王。 而许满仓,他是死是活,北狄王庭实际上是不在乎的。 许满仓也想明白了另外一点,为什么北狄屡次对外征战都是赫连部挑头,而不是拓拔族本身或更忠于拓跋凌的屠各部。 原来赫连部才是他拓跋凌真正的拥趸,屠各部和拓跋凌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高层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都需要极细心的抽丝剥茧才能看清。 许满仓太过后知后觉,想着要在北狄生存必要获得拓跋凌的信任。 而且他的性子太过直爽,认定的人便不会怀疑,这是许满仓性格的弱点。 也是这个弱点,让他吃了如此大的亏。 现在他几乎成了废人,草原上的博弈似乎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但许满仓还想保护自己珍惜的人,他没有真的死,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不断恶化,最终失去一切。 故此,他让冯士秘密叫来了一个人。 达克嘎通。 达克嘎通进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毡房并未掌灯,他壮硕的身躯闪入房中,一眼便看到了许满仓散着精芒的眸子。 屋外月色明亮,洁白的月光似乎都被许满仓收入眼中,他的眼神凌厉的吓人,一点都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达克嘎通微微愣了愣,随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朝许满仓恭敬行礼的同时,低声道:“头领。” 大事已起,许满仓不知还能相信谁,他想过其他人,但眼下也只有达克嘎通能够信任了。 毕竟这是他亲自收复的部族,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达克嘎通一个外乡人还敢深入草原腹地。 他正在用生命守护誓言。 “事情很紧急。” 许满仓的声音很轻,但语速却不慢。 半日的时间,他似乎恢复了不少,若不是一直躺着,根本看不出他受了重伤。 “明天晚上,我们所有人要秘密撤离火蚕部,这动作肯定会很大,我担心...咳咳....” “火蚕部的人会来追击。” “头领,我知道您的意思。” 达克嘎通依旧单膝跪着,脸上带着坚毅之色:“我这次来,带了族内四百勇士,他们都愿为您献出生命。” “您只需照顾好身体,我一定会设法将您送回去的。” 听到这话,许满仓心中微动,他缓缓伸手,抓住了达克嘎通粗糙的手掌,沉声道:“这件事,拜托你了。” “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你身上。” “头领放心。”达克嘎通点头道:“我会誓死扞卫誓言。” 达克嘎通很快就走了,许满仓不知道他会怎么布置,他也无力去管。 阿伊腾格里一直都坐在他身边,在这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许满仓知道,在他昏迷的这两个月时间里,阿伊腾格里遇到了太多的变故,她还要守着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看着阿伊腾格里有些憔悴的面容,许满仓心中发疼。 第334章 只为一主 “哈只儿,你不用担心我。” 阿伊腾格里好像看到了许满仓的关切的目光,她勉力一笑,握住许满仓的手,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只要你还在,我什么都不怕。” “王庭不会轻易让你走的。” 许满仓精力有限,故此尽可能不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明天我们做两手准备。” “直接秘密离开风险太大,明早的时候,你这样...” 黎明的时候,起风了。 春季的风似乎比冬日的还硬,呼啸的狂风卷起地面的碎冰,打在毡房上沙沙作响。 天色快亮的时候,冥出现在一座毡房前,透过窗棂默默向里面看着。 毡房内躺着一个汉子,身材魁梧,面色苍白。 那是巴特尔。 他同样受了很严重的伤,那日许满仓重伤昏迷的时候,巴特尔拼了命的护着他向外冲杀,被撤退的北境人用骨锤连续击中数次,却始终将许满仓压在身下。 若没有巴特尔,许满仓可能会被慌乱的巨鹿踩成肉泥。 巴特尔和许满仓都活下来了,只是两人都只能躺着。 他的伤比许满仓更重,两条腿几乎被砸碎,冯士来了之后勉强帮他接上,他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月光明亮,将冥的面颊映的有些狰狞,巴特尔睁着双眼默默的看着他,一直没开口说话。 半晌,冥才有所动作,他推开了毡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坐在巴特尔身旁,冥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有些不舍,也有些疼。 “老哥......” 巴特尔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勉强朝冥笑了笑,道:“殿下以后,就全靠你了。” “你当时应该逃的,带着殿下一起。” 冥轻声道:“殿下临阵太过刚勇,你是护卫,该有自己的判断。” “北狄人,面对敌人,不会退缩。” 巴特尔笑了,笑的很是勉强:“能留在殿下身边是我的荣耀,我只会帮他达成目的,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冥的声音很冷,也很轻,但这几乎是他一次性说过最多的话了。 这是冥第一次来看巴特尔,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和他同样从天外天出来的人死去,他不会有任何触动。 可巴特尔这个一直和他明争暗斗的人受了重伤,却让他心中发堵。 “总有些事要比命重要。” 巴特尔轻轻一笑,道:“殿下是草原的雄鹰,他不该折在那些蛮人手里。” “他可能起不来了。”冥道:“后面会很辛苦。” “你比我清楚,一个废人在草原上,没有存活的空间。” 这句话让巴特尔忽的一愣,他转头看向冥,问道:“你想做什么?” 某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感觉在巴特尔心底不断蔓延,他感觉冥的眼神变了,变得比之前还要冷。 冥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巴特尔,他的手掌轻动,露出了藏在掌心中的利刃。 寒芒闪过巴特尔的双眸,他的神色顿了顿,随即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笑道:“你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对殿下不利。” 冥还是没说话,但他对巴特尔的反应很是意外。 临近死亡,他的表现有些太坦然了。 “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巴特尔看向冥道:“能活下来是长生天的恩赐。” “如果能死在老哥你手里,也算我的幸运。” “你是英豪,和那些蛮人不一样。” “英豪。” 冥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觉得有些晦涩,他根本没听懂。 他只是不想看到巴特尔苟延残喘的活着,想送他一程,但这具体是因为什么,冥也想不清楚。 他只是想做,不清楚原因。 “老哥,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巴特尔不再去看冥,而是看着毡房的天花板,轻声道:“你比他们更勇武,也更低调,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来世,我想活的和你一样通透,只为一主,再无其他。” 听到这话,冥的手有些僵直,他中断了挥舞利刃的动作,而是看向巴特尔,感觉这汉子的一句话,直接击中了他的心灵。 只为一主,再无其他...... 何其讽刺。 千里之外的那个主人,真的是他的全部了吗? 许满仓重伤之后,冥一直无所事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全然没了生存的意义。 现在听了巴特尔的话,他感觉巴特尔活的比他要通透的多,也真实的多。 冥缓缓起身,收回了手中的利刃,转身离开之前,轻声开口道:“我没有你通透。” “如果你能活下去,站起来,我会和你说说我的事。” “不必来世,就从现在开始吧。” 冥走了,毡房的门被风重重的关上,风雪中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巴特尔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再次化开,什么都没再说。 天很快就亮了,左右的毡房中也逐渐有人开始活动。 哈只儿部的人被安排在驻地的边缘,而许满仓的毡房却在核心,一旁不远便是火蚕部头人乌赤泰的大帐。 笼罩在火蚕部头顶的乌云似乎已经散去了,所有火蚕部族人的脸上都能看到笑意。 春天快到了,火蚕部度过了危机,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娜仁托娅并未早起,日上三竿之后她才缓缓起身,在仆人的侍奉下洗漱完毕,走出毡房。 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娜仁托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似乎是自由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边是许满仓的毡房,阿伊腾格里就在里面。 这两个曾经将她握在手心里的人,现在却颠倒过来,他们成了外人,要被自己拿捏了。 “今天给他们的饭菜再减一些吧。” 娜仁托娅对身旁的仆从吩咐道:“阿伊腾格里那么憔悴,可能也吃不了多少。” “哈只儿更吃不下什么了,给他送一碗稀粥去。” “是。” 身旁之人默默低头,转身下去。 畅快的感觉在娜仁托娅心中荡漾,这感觉让她心情愉悦。 她正准备去看看阿伊腾格里落魄的样子,一个尖锐的哭喊声却划破天际。 “哈只儿!!” 第335章 哈只儿死了 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左右回荡,直直的钻入娜仁托娅的耳中,让她猛的愣在原地。 “怎么了?!” 几个人从大帐中窜出来,都是火蚕部的头人,他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立刻摇头,指着许满仓的毡房道:“从那边传来的,好像是哈只儿出事了。” “快!快去看看!” 几个头人似乎有些慌乱,他们立刻朝许满仓毡房的方向跑去,娜仁托娅也下意识的向前,几乎不受控制的冲到了毡房近前。 探头向里看,且见阿伊腾格里正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许满仓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面色白的吓人,那个乾国的老医者颤巍巍的站在一旁,老泪纵横。 “这是...这......” 娜仁托娅懵了,她直勾勾的看着许满仓,下意识推开身前的人,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哈,哈只儿?哈只儿这是怎么了?!” 到了近前,娜仁托娅却不敢去看许满仓,而是朝一旁的阿伊腾格里问道:“哈只儿怎么了?!” 阿伊腾格里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哭的呼天抢地。 “殿下他...归天了!” 冯士在一旁哭的老泪纵横,娜仁托娅感觉脑中嗡的一下,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许满仓,直接上前几步,伸手去摸许满仓的脸。 他的脸颊没有一丝温度,连鼻息都没有了。 许满仓安静的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一刻,娜仁托娅感觉自己的心似乎碎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而下,双腿瞬间发软。 “哈只儿!哈只儿!!!”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早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几乎将她的心完全占满了。 她曾以为这一切都是交易,她曾以为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哈只儿,只是喜欢哈只儿的地位。 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之前的种种作为,对阿伊腾格里的敌意,甚至对重伤之后的许满仓的蔑视,都只是想获得对方的心。 哈只儿,毕竟是娜仁托娅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 娜仁托娅瘫坐在地上,感觉天都塌了。 娜仁托娅从未想过哈只儿会死,即便她对阿伊腾格里苛待,在很多小事上难为她,甚至减少给哈只儿的共计,娜仁托娅也从未想过哈只儿会死。 “哈只儿,呜呜呜...哈只儿!你醒醒!” 娜仁托娅拉着许满仓的手掌,哭的撕心裂肺:“我再也不跟你闹了,我不任性了!” “哈只儿!你醒醒,你醒醒啊!” 没有人回答她,毡房中充斥着极度的哀伤,阿伊腾格里哭的泪眼婆娑,连呼吸都颤抖着。 外面很快乱起来了,乌赤泰得到消息之后立刻赶来,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许满仓,他立刻上前探了鼻息。 在发现许满仓已无呼吸,甚至连脉搏都消失了,乌赤泰还是不愿相信,又叫来了族内的巫医。 几个巫医看过之后,都连连摇头,乌赤泰这才相信许满仓真的死了。 草原上最威武的王子死在了自己的部族里,虽说他是重伤不治身亡的,可若王上借题发挥,他乌赤泰也没好果子吃。 娜仁托娅还在哭泣,哭的乌赤泰心中烦闷,他一把拉起女儿喝道:“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 “立刻通知王庭,也通知族人,给王子准备葬礼!” “还有......” “我要带哈只儿回家。” 乌赤泰的话还没说完,阿伊腾格里忽然开口,这话让毡房内的所有火蚕人都是一愣。 乌赤泰转头,且见阿伊腾格里缓缓起身,泪水还不断的涌出,但她的面色却变得坚韧。 “哈只儿有家,他不能葬在这里。” “阿伊腾格里,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 “我没有胡闹。”阿伊腾格里擦了一把眼泪,目光直直的看着乌赤泰,沉声道:“我要带哈只儿回家,就现在!” “不可能!” 乌赤泰眉头皱起,沉声道:“哈只儿是王子,他的后事要王上说了算,你......” “我说了,我要带哈只儿回家!” 阿伊腾格里一声厉喝,外面忽然冲过来十几个人。 达日阿赤红着眼睛,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达克嘎通更是抽出了刀子,泪水在他脸颊凝结,他看向屋内的那些火蚕部人,像看着生死仇敌。 “乌赤泰大头人。”阿伊腾格里走到许满仓的床前坐下,轻轻的抚摸着许满仓的头发。 而后轻声对乌赤泰道:“你如果不同意,我们就在这里给哈只儿陪葬。” “哈只儿部一千四百战士,就在这给哈只儿陪葬。” “连带你们。” 阿伊腾格里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眼中的杀气几乎不加掩饰,让人看着都不寒而栗。 此时谁都清楚,阿伊腾格里肯定能说到做到。 她虽比之前憔悴了很多,看着像个柔弱的女子,可她依旧是屠各部的明珠,依旧有说一不二的性子。 乌赤泰清楚,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只要阿伊腾格里下令,那些还在火蚕部的哈只儿部人,必定会立刻暴起。 那些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虽说绝对不可能杀掉火蚕部的所有人,但将火蚕部闹个天翻地覆是肯定的。 乌赤泰看着阿伊腾格里的眼睛,最终还是退缩了。 他轻声开口道:“好...你可以带哈只儿回去。” “但我的人要陪同,哈只儿的事,也要王上做主。” “你随意。” 阿伊腾格里淡淡的看了乌赤泰一眼,没再理他,而是又看向跪在地上依旧在哭的娜仁托娅,轻声问道:“娜仁托娅,你要送送哈只儿吗?” 娜仁托娅哭着点头,她的心已经乱了,乱成了一团麻。 之前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成为哈只儿的正妃,她带着族人回来,也是在向阿伊腾格里示威。 娜仁托娅的想法没那么复杂,她也从未想过哈只儿会死。 她更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她只是想做哈只儿的正妃,想让哈只儿爱自己。 仅此而已。 可现在,一切的想法都成了泡影。 哈只儿死了,那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第336章 假死脱身 夕阳西斜,风渐渐的停了。 许满仓被几张牛皮裹着,放在了一架宽大的勒勒车上。 大车没有棚顶,阿伊腾格里和娜仁托娅一左一右坐在许满仓身旁,脸上都带着未干的泪水。 哈只儿部的族人组成了长长的队伍,核心成员将许满仓围在中间,离开了火蚕部,一路向北方行去。 临行前,娜仁托娅狠狠的和乌赤泰吵了一架,吵的整个部族都几乎乱了套。 娜仁托娅是火蚕部的明珠,按照乌赤泰的意思,哈只儿已经死了,娜仁托娅又带了族人回来,她就应该选择下一个夫婿,帮助火蚕部联姻。 可娜仁托娅就像疯了一样,她不管不顾的嘶吼,偏要带着自己所有的嫁妆和哈只儿走。 和哈只儿走...... 哈只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走去哪里? 没有了哈只儿的哈只儿部注定是一个空壳,屠各部也没落了,阿伊腾格里虽名义上是主母,但她却未和哈只儿完婚。 现在的哈只儿部,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如果屠各部不和赫连部联姻,那连带屠各部一起,都会被其他部族吞并的。 乌赤泰苦口婆心,可娜仁托娅已经铁了心,她不惜和父亲决裂,也一定要带着人走。 乌赤泰最终妥协了,他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对女儿动手,只能安排了麾下的将士,护送他们离开。 这一走,乌赤泰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女儿,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可以预见的,草原上会吹起另外一阵狂风,火蚕部一定会被卷入其中,若行差踏错,必会粉身碎骨。 队伍已经没入遥远的草原中,几乎看不到影子了。 乌赤泰这才回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回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身旁其他头人说的。 “大头人,就让哈只儿这么走了?” 乌赤泰身旁的一人还看着远处,有些不甘的道:“王上那边要......” “阿伊腾格里只是想带他回家。” 乌赤泰似乎更疲惫了,他淡淡的看了那头人一眼,道:“这世上不会再有哈只儿了,我们并未违背王上的意图。” “回去吧。” 积雪融化,露出了褐黄色的土壤,还有去年未完全干枯的草原。 草皮之下已经能看到些许绿色,但这细微的点缀,还是无法驱散冬日的寒冷。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阿伊腾格里安静的坐在车上,一直握着许满仓的手。 她早已停止哭泣了,可娜仁托娅的眼泪却始终没停,她一直看着许满仓苍白的脸,哭的声音都哑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匹战马驮着一人快速过来,马上的老者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阿伊腾格里一个盒子。 阿伊腾格里接过那盒子,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向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自也注意到了阿伊腾格里的目光,她缓缓抬头,眼中带着浓浓的悲伤和些许的疑问。 “娜仁托娅,你选择和我们回去,不后悔吗?” 阿伊腾格里轻声开口,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昏黄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娜仁托娅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摇头。 她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可她真的不后悔,甚至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坚定过。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她留恋的,她会选择离哈只儿更近的地方。 “那好。”阿伊腾格里轻轻点头,随即打开了盒子,又继续道:“现在你看到的,是哈只儿部最核心的秘密。” “娜仁托娅,从今天开始,你是自己人了。” 说话间,阿伊腾格里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白色的药丸。 她用手将药丸捏碎,随即捏开许满仓的嘴,将药粉全部塞了进去。 娜仁托娅愣住了,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左右,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勒勒车附近全是哈只儿部的核心成员,冥,达克嘎通,达日阿赤,冯士,以及一直跟随许满仓的贴身护卫。 至于火蚕部的人,都被隔离开来,根本看不到这里的场景。 “阿伊腾格里,你......” 娜仁托娅感觉有些慌张,她下意识的看了许满仓一眼,对方苍白的面色没有任何好转,她不知阿伊腾格里具体做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足以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你看到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说。” 阿伊腾格里看着娜仁托娅,轻声道:“记得,是任何人。” 还没等娜仁托娅说话,身旁早已挺了半日的尸体却忽然动了一下。 这一幕将娜仁托娅吓了个半死,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拉住许满仓的手掌,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她看到许满仓睁开了双眼,面色虽还如之前那般苍白,可他竟真的活过来了。 “咳咳......” 许满仓轻咳几声,感觉全身有些发紧。 他先看了娜仁托娅一眼,眼中露出疑惑,而后才看向身旁的阿伊腾格里。 阿伊腾格里此时立刻道:“娜仁托娅做出了选择,她是你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这句话说完,娜仁托娅已然忍不住了,她直接趴在许满仓的身上,身子剧烈的抽搐着,可却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许满仓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娜仁托娅的头。 “嘎通......” 许满仓轻声呼唤着,达克嘎通立刻策马上前,弯腰低头。 “他们,追上来没有。” “没有。”达克嘎通回道:“火蚕部没有任何动作,咱们已经快出他们核心地带了,您放心,不会出任何问题。” “好,好。” 许满仓费力的点了点头,他将一切都算计的很精准,唯一出现偏差的,只有身旁的娜仁托娅。 假死之计是许满仓能想到的最好的脱身手段,如果他继续留在火蚕部,等待他的就只有真正的死亡。 他醒过来的事火蚕部的任何人都不清楚,包括娜仁托娅在内。 经历如此磨难,许满仓已经放弃了一切幻想,将除本部族之外的所有人都看成敌人了。 第337章 信念动摇 “告诉前面,中途不停。” 许满仓虚弱的吩咐道:“直接返回部族,越快越好。” “是。” 达克嘎通答应着,立刻便要去传令。 “还有。”许满仓再次开口,语气加重了几分:“杀了所有鹰使!” 这话让达克嘎通微微一怔,但他还是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去传令了。 下完命令之后,许满仓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冯士,冯士并未说话,只是朝他轻轻点头。 身上的伤口不断传来刺痛和瘙痒的感觉,交织的感觉让许满仓心力交瘁,他最后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而后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他的手掌一直都在娜仁托娅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不知不觉中,许满仓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了,他甚至能在精疲力竭的时候设法控制队伍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这样的事,许满仓在重伤之前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娜仁托娅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似乎真的走进哈只儿的心里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全身颤抖,她趴在许满仓身上,甚至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动作打扰了许满仓休息。 半晌之后,阿伊腾格里才轻声道:“你起来吧,他睡着了。” 娜仁托娅这才起身,看到许满仓已然睡去,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而后咬住嘴唇,轻声问道:“哈只儿他...真的没事吗?” “有事。”阿伊腾格里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她毕竟是个女人,年龄还没有许满仓大,但却要面对如此多棘手的问题,要表现的足够成熟和果敢,这样的考验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阿伊腾格里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其他的女人,恐怕都没她做的好。 “哈只儿的伤很严重。” 阿伊腾格里轻声道:“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痊愈,更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 说着,阿伊腾格里看向娜仁托娅,眼中带着几分期许和坚韧,又沉声问道:“在哈只儿完全恢复之前,部族不能乱。” “娜仁托娅,你要不要帮我?” 娜仁托娅闻言立刻点头,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开口道:“大妃,我全都听你的。” 这是娜仁托娅第一次叫阿伊腾格里大妃,她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 娜仁托娅只是没经历过这些,但她并不傻。 哈只儿为什么要假死离开火蚕部,阿伊腾格里为什么要做这么一场戏,现在她已经看明白了。 既然选择和他们一同返回哈只儿部,她也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娜仁托娅扪心自问,如果她是哈只儿的大妃,面对如此危机的局面,她根本镇不住场面,是一定会出错的。 回想当时在毡房中,如果阿伊腾格里表现出一点胆怯和退缩,那哈只儿的计划就绝对不可能成功。 到了此刻,娜仁托娅才真正的接受了这一切,也在心底承认了阿伊腾格里的能力。 她的确比自己强,部族如果想继续存活下去,就必须有一个强硬果敢的主母。 这个位置,阿伊腾格里当仁不让。 夜色很快降临了,但队伍却并未歇息,只是向前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 达日阿赤始终守在许满仓的车驾附近,他的心里有一团火,无论如何都无法熄灭。 那是对王庭的怒火。 无论哈只儿做了什么,他也是草原的英雄。 是他率领大军攻破了乾国的城堡,也是他率领部族的战士拦住了那些北境人,让他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这样的英雄却受到了如此待遇,王子受伤之后,王庭甚至连一个巫医都没派来,他们甚至想让大妃改嫁! 身为哈只儿部的头人之一,达日阿赤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王庭如此对哈只儿,就是在狠狠的打他们这些人的脸。 达日阿赤不懂上位者的心思,他也没那个心情去研究,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自己的大头人明明为王庭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最终只能选择如此手段脱身,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王庭竟如此黑暗,手段竟如此狠毒,这也是达日阿赤之前从未想过的。 之前接到消息赶去火蚕部的时候,达日阿赤差点直接动了刀子,若不是大妃拦着,他恐怕都要直接带人去王庭理论了。 同样愤恨的情绪也在所有哈只儿部的将士心底徘徊。 达日阿赤和达克嘎通这次带来的人并不多,之前跟随许满仓对战敌人的将士还剩下不少,他们都亲眼看到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王庭要抛弃他们了,连傻子都能看的出来。 他们愿意为王庭付出生命,他们的头人甚至为王庭付出了一切,可又换来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这些战士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对王庭绝对效忠的信念开始动摇,比起王庭来,哈只儿殿下显然更值得效忠,也更有血有肉。 他们都知道大头人没死,只要大头人还在,那就有复仇的机会。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 队伍走的时候不光带走了重伤的许满仓,巴特尔和一些并未死去的伤者也都被放在了车架上,一同返回部族。 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在整个队伍中蔓延,甚至连娜仁托娅的部下都已经感觉到了。 不过这些火蚕部的人已经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根本无心去管哈只儿部的事。 毕竟无论如何,只要娜仁托娅不脱离哈只儿部,他们之后也会是哈只儿部的人。 至于火蚕部,以后可能就和他们没任何关系了。 火蚕部距离兰河东岸极远,至少也要走十几天。 行军并不是什么问题,现在队伍中最忧心忡忡的除了阿伊腾格里之外,就只有冯士了。 他担心许满仓的身体。 许满仓毕竟受了重伤,虽说已有好转,人也清醒了,可距离痊愈还很远,他毕竟伤的太重了。 现在还要长途跋涉,如果路上出点什么问题,人可能很快就不行了。 第338章 要变天了 故此,冯士几乎动用了毕生所学,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许满仓身边,盼望着他的伤势不要恶化。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队伍早已脱离了火蚕部的领地,进入了屠各部领地的范围。 危险似乎解除了,但许满仓却并未放松警惕,他始终让达日阿赤和达克嘎通保持随时进攻的状态,预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战斗。 屠各部没落了,主要驻地被冲击,麾下将士伤亡惨重,已经没有能力维护这么大范围的领地了。 屠各部的领地囊括了几乎整个草原西部,向南直达乾国,北面则和三王子巴尔斯的领地接壤。 这次和北境人的征战,三王子巴尔斯的领地是最先被冲击的,那边的领土很可能已经被北境人占领了。 现在又已开春,很多部族都要迁徙,如果撞上那些别有用心的部族,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许满仓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身上的伤依旧很疼。 他每天进食很少,人都瘦了好几圈,原本盘扎的肌肉也削减了,看着不似之前那般魁梧。 娜仁托娅一直悉心的照料他,全然没了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 看到许满仓如此,她不知道偷偷的抹了几次眼泪,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一切似乎都变了,一切又好似都没变。 哈只儿部的将士依旧趾高气昂的,士气很旺也很强,所有的将士各个龙精虎猛,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唯一的区别,似乎只有许满仓。 他不是骑在黑龙的背上,而是躺在车驾里。 许满仓曾问过黑龙,可谁都不知道马王在哪。 战场上并未发现黑龙的尸体,马王就这么消失了,那天大战之后谁都没再见过。 听到这个消息,许满仓也只是长叹一声,并未言语。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和黑龙之间的缘分,可能已经尽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经安定下来,之后继续向前的几日,没发生任何问题。 队伍平稳的向前,甚至连一个人都没碰到。 接近屠各部驻地附近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四天。 许满仓刚从睡梦中醒来,冯士正在给他换药的时候,一个斥候策马过来,报告了一个消息。 远处的山脊上有队伍在驻扎,看山坡上的大纛,应该是王族。 许满仓立刻警觉起来,他命令所有人都做好准备,甚至想自己起身。 但他却被冯士死死的按住,并被告诫不能逞能。 如果他身上的伤口崩开了,神仙难救。 许满仓明显有些焦急,如果那边驻扎的真是王族,那就说明拓跋凌早就猜到事情的始末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后面的很多计划他都无法实施,可能现在就要和王庭撕破脸了。 这绝不是许满仓希望看到的结果。 阿伊腾格里表现的十分淡定,她只是默默的陪在许满仓身旁,似乎一点都不怕。 许满仓正在思量要怎么做的时候,斥候再次来报,山坡上的队伍似乎发现了他们,一队十几人的骑兵正在朝他们靠近。 “十几人?” 许满仓闻言微微皱眉,感觉有点不大对劲。 对方明显不是要来进攻的,现在许满仓的队伍少说也有两千多人,十几人上前,那是以卵击石。 “如果是来交涉的,就让他们过来。” 许满仓轻声开口,斥侯闻言立刻下去了。 阿伊腾格里有些不解的看向许满仓,问道:“哈只儿,你假死的事不是要瞒着吗,现在怎么......” “都撞上了,瞒是瞒不住的。” 许满仓轻声道:“先看看他们有什么企图,其他的之后再说。” 说着,许满仓看了一边的冥一眼,冥轻轻点头,带着几个人策马跟过去了。 不一会儿,马蹄声响,冥又带着几人回来了。 许满仓躺着,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却听冥轻声道:“来的人说,他叫巴尔思,是殿下的兄长。” 巴尔思.... 许满仓眉头微微皱起。 这巴尔思也是屠各大妃的儿子,封地就在屠各部上面,之前他的领地应该也受到了北境人的冲击。 屠各部就是为了帮他,所以才损失惨重的。 现在巴尔思出现在这,又主动过来找自己,他想做什么? “阿伊腾格里,好久不见了。” 正想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阿伊腾格里看了许满仓一眼,随即勉力一笑,道:“三哥哥。” 许满仓感觉有战马停在了自己车驾旁,他并未抬头去看,反而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来人明显没有敌意,他先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阿伊腾格里,你受苦了。” 巴尔思并未穿什么华丽的服饰,身上只有一件寻常北狄士兵的皮甲。 他似乎受了伤,皮甲后面还有白色的绷带。 巴尔思策马上前,先是看了躺在车上的许满仓一眼,又对阿伊腾格里道:“送哈只儿回家?” “嗯。” 阿伊腾格里点头,她没什么心思和巴尔思闲聊,脑中也在考虑许满仓刚才的话。 “哈只儿,别闭着眼睛了,我知道你肯定死不了的。” 巴尔思忽然开口,阿伊腾格里和娜仁托娅都是一愣,许满仓却直接睁开了双眼,正好看到一双黝黑的眸子。 巴尔思的眼神很清澈,和他见过的另外两个王子都不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 不过这念头才刚刚升起便被许满仓扼杀了,此时他已经不相信草原上还有善良的人了。 如果真的有这种人,也绝不可能是个王子。 “听说你受了重伤,看来传言不假。” 巴尔思似乎是个自来熟,他朝许满仓笑了笑,又道:“我还以为没机会和你见面了,没想到会在这碰上。” “哈只儿,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对方的话让许满仓有些吃惊,他没说话,而是淡淡的看着对方,等着下文。 “王父对你和对我是一样的。” 巴尔思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他似乎也要放弃我的部族了。” “屠各部没落,你的哈只儿部还没崛起便被打压,我的部族也被冲击。” “哈只儿,兰河附近要变天了,我们如果不联合,就只能被吞并。” 第339章 选择生死 巴尔思的话似乎很诚恳,但却不足以打动许满仓。 此时的许满仓就是一头受了伤的猛虎,他不愿相信除身边之外的任何人。 巴尔思也是王子,他也一定会受到王庭的制约,但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许满仓都没什么兴趣。 和另外一个王子联合,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这些话没办法打动你,但我还是要说。” 巴尔思并未因为许满仓的表现气恼,而是继续轻声道:“这是我们存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哈只儿,你这次回来并未走原本的路线,但我却在这碰到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满仓闻言眉梢微动,轻声开口道:“只要王父想,那我就没有任何秘密。” 许满仓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但这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巴尔思闻言笑了笑,又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在王父面前都没有秘密。” “所以你应该清楚,这次你假死返回部族,王父肯定也是知道的。” “你同样也该清楚,我出现在这,必然是王父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许满仓的目光有了变化,他知道拓跋凌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但许满仓身为名满草原的王子,北狄王也不可能直接下令杀了他。 所以,这里面的事就值得甄别了。 “王父让我确定你的生死。”巴尔思轻声道:“你是否还活着,将决定哈只儿部和屠各部的命运,也将决定阿伊腾格里还有我的命运。” “哈只儿,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并不是一个只会征战的武夫,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如果许满仓能起来,他此时肯定会坐起身,仔细的和巴尔思聊一聊。 对方的确表现出了很大的诚意,他几乎只身来到了许满仓的部队中,说话也很是诚恳。 抛开他的目的不说,单是他这份胆魄,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故此,巴尔思所图的事一定很大,足够让他用命来赌。 “所以,咳咳.....”许满仓轻磕了几声,身上的伤口疼的厉害,无时无刻不在牵扯他的精力:“所以你想,做什么?” “这还要问你了。”巴尔思道:“看你是想继续死,还是想活过来。” “活过来有活过来的好处,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 许满仓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伤口的痛楚几乎无法忍耐,但许满仓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细微的抽搐都没有。 “如果你要活过来,我就向王父如实上报,说你之前看起来是死了,但走到半路又活了,现在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巴尔思看着许满仓,又瞟了一眼阿伊腾格里,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王父肯定会让我护送你返回你的部族,之后再给我密令。” “王父一定会让我接受那些赐给你的族人,用这种办法掀起你我之间的争斗来。” “至于屠各部和阿伊腾格里,王父也会很快下令,让阿伊腾格里嫁给赫连部的什么人,之后再将屠各部剩下的人全部迁移走。” “到了那时,草原西边就只剩你我两个部族,你觉得王父最后会怎么办?” 许满仓的大脑快速运转着,按照巴尔思的话,他将后面可能发生的事全部都想到了,但却并未开口说话。 如果真如巴尔思所说,草原西边只剩下哈只儿部和巴尔思部,那哈只儿部就一定会灭亡。 再之后,巴尔思的部族也会因为其他的原因开始没落,这附近的领地,最终会归真正效忠于拓跋凌的人所有。 可能是火蚕部,也可能是某个现在还名不见经传的部族。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但可以预见的,这绝对是一条死路。 “如果你选择继续死,我就可以向王父上报你已经死了。” 巴尔思目光灼灼的看着许满仓,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兴奋,正在极力的压制着。 “我的部族被那些北境蛮族冲击,损失惨重,你死了之后,我可以向王父说明,让哈只儿部和屠各残部并入我的部族。” “这样的话,我会有很多时间来应对之后会发生的事。” “至于阿伊腾格里,我会向王父表明她的心意,告诉他阿伊腾格里此生不会再嫁。” “哈只儿,现在我手上的筹码很多,是足够和王父谈条件的,但你却不行。” “知道为什么吗?” 许满仓依旧没说话,他完全明白了巴尔思的意图,一旁的阿伊腾格里也听清楚了。 他在描绘一个双赢的局面,不光可以保全巴尔思部的完整,也可以保全哈只儿部和屠各部。 巴尔思想组建一个联盟来对抗王庭,这个联盟表面上只有他一个人,但暗中却可以隐藏很多力量。 巴尔思一定有吞并哈只儿部和屠各部的野心,这点他根本就不掩饰,但他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许满仓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现在他死了肯定比活着更好,处理起来也更简单。 巴尔思是想让许满仓借机退居幕后,在养伤的同时,也能规避掉很多危险。 只是同样的,许满仓一旦选择真的死,之后他就不会再有王子的名号,哈只儿这个名字也会在草原上永远消失。 作为交换,他会获得长久的安定。 许满仓正在思考这件事,还没等他开口,阿伊腾格里却直接开口道:“三哥,我同意你的提议,你就和王上说哈只儿已经死了吧。” “如果王上还想让我嫁给其他人,也劳烦你告诉他,结亲的人来的那天,就是我自尽的那天。” 许满仓沉默了,阿伊腾格里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这个决定可能并不明智,但在阿伊腾格里的眼中,这是最好的结果。 许满仓的伤势不知多久才能恢复,一个身受重伤的王子,是不可能带领部族度过即将掀起的风暴的。 虽心有不甘,但许满仓也必须承认,选择如此在表面上完全死去,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阿伊腾格里,你可以做哈只儿的主吗?” 巴尔斯问道:“这件事很重要。” 第340章 到家了 “她可以,代表我。” 许满仓低声开口,双眼却紧紧的看着巴尔思:“巴尔思,你......记得,只要我还没死,哈只儿部就....” “我不会吞并你的部族。”巴尔思打断了许满仓的话,直截了当的道:“但屠各部的残民是必须要纳入我的部族的,否则我就没有足够的筹码和王庭博弈。” “哈只儿,你死之后,你的部族名义上都在我部族的管辖之下,但具体怎么发展,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你们的领地也不会变,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行动。” “但如果有一日,我真的和王庭撕破脸了,我希望你会站在我这边。” “否则,在和王庭动手之前,我会先解决你。” 巴尔思的思维很清晰,话也说的足够清楚了。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事情都是明摆在这,巴尔思不光是想和王庭抗衡,他甚至想做草原未来的王。 话都已经说开了,许满仓也没什么好说的,比起伪君子来,他更愿和真小人为伍。 这是形势所迫,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呼厨炎是不会跟你走的。” 此时阿伊腾格里忽然开口道:“屠各部的头人都已向哈只儿宣布效忠,我阿塔也不会真的加入你的部族。” “巴尔思哥哥,屠各部可以帮你,但也请你记住,屠各部永远和哈只儿部在一起,无论到任何时候,哪怕你要和王庭撕破脸,这点也不会变。” “所以,屠各部可以在名义上归属你的部族,但屠各部要怎么发展,你也不要插手。” 听到这话,巴尔思的面色有些变化,但只过了几息,他还是笑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是我异想天开了。” 说着,他又看向许满仓,道:“哈只儿,现在对我而言,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我不希望有一天,变成你死了比活着有用。” “好好对我的妹妹,你我虽没怎么见过,但也是一家人。” 巴尔思又看了许满仓一眼,不再言语,随即直接带人策马离开了。 巴尔思走之后,许满仓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体剧烈的颤动牵扯了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娜仁托娅快急死了,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阿伊腾格里则死死的按着许满仓,冯士一个健步窜上马车,直接拿出一瓶药便往他的嘴里灌。 那药水苦的吓人,但入口之后,却很快缓解了许满仓的咳嗽。 他的神志有些不清了,但还是提起精神,攥着阿伊腾格里的手道。 “防着,防着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天地又一次变得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围的光线似乎有些暗,身上的伤口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哈只儿!” 娜仁托娅惊喜的声音传来,许满仓微微转头,看到了几乎瘦了一圈的她。 娜仁托娅婆娑着泪眼,伸手抚摸许满仓的面颊。 余光中,许满仓还看到了绿珠等人,她们都强忍着泪水。 回家了...... 许满仓脑中升起这个念头,心底最担忧的事完全散去,他再次闭上双眼,任凭疲惫将他吞噬。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身边的人换成了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 冯士正在给他换药,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凝重了。 “哈只儿,你终于醒了。” 阿伊腾格里拉着许满仓的手,眼中满是关切。 嘎吉尔看起来比阿伊腾格里还要憔悴,她脸上的笑是挤出来的,看着有些怪异。 许满仓感觉自己比之前还要虚弱,他只是奋力的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公子这次昏迷了七天。” 冯士的声音传来:“许是之前事情紧急,处理这些事耗费了太多精力,让你的伤势有些恶化了。” “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好在公子你的身体底子好,只要安心静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许满仓闻言,勉力的笑了笑,他知道冯士是在挑好听的话说给他听,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 他这次受的伤比上次在天外天严重的多,已不仅仅是脱力和外伤那么简单,恢复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许满仓此刻看向阿伊腾格里,眼中带着询问,阿伊腾格里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刻道。 “巴尔思哥哥遵守了承诺,王上已经下令了,让哈只儿部并入巴尔思部,但可以保留哈只儿部的王旗。” “我不用再嫁给其他人了,不过王上并未完全同意巴尔思哥哥的请求,屠各部还是被拆分了。” “六个头人从屠各部分离了出去,加入了火蚕部,剩下的人全部并入巴尔思部。” “哈只儿,以后在这片草原上,不会有屠各部的名号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中透着几分疲惫,返回哈只儿部之后,她处理了很多事,这些事有多棘手是可以预见的。 许满仓心中着急,可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安静的听着。 阿伊腾格里说完之后,许满仓顿了一下,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问道:“阿塔......” “阿塔还在。”阿伊腾格里抹了一把眼泪,抿嘴笑道:“他老了,王上没为难他,让他带着我剩下的两个哥哥留下来了。” “巴尔思哥哥也没有为难我们,也没为难屠各部剩下的人,他们还留在原来的驻地。” “阿塔说,他准备带剩下的人全部过来,之后要把所有的人交给我。” 许满仓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长出口气。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但有些话现在还是必须要说的。 故此,缓了好一会儿,许满仓才开口道:“让,阿塔派人,去,巴尔思那边。” “他必须,获得,该有的,利益。” 阿伊腾格里闻言点头,她明白许满仓的意思。 巴尔思忙活了半天,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弄到,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既然许满仓需要巴尔思充当保护伞,那就要给对方起码的尊重。 不然反目成仇,只是时间问题。 说完这些,许满仓又看向嘎吉尔,强撑着开口道。 “嘎吉尔...吉而思!” 第341章 养伤的日子 “你安心养伤,部族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嘎吉尔轻轻的抹了抹眼角,朝许满仓笑着道:“吉而思很可靠,不过可能因为王庭的事,他不愿参与到部族的核心里来。” “你放心好了,我会想办法的。” 许满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似乎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了。 即便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皮,他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许满仓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回来的这些日子,每日都是娜仁托娅和绿珠她们用身子帮许满仓取暖。 也幸亏之前许满仓在乾国打了胜仗,弄回来海量的物资,其中也有诸多名贵的药材。 不然就以他现在这种伤势,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草原毕竟比不上乾国,哈只儿部的驻地也和天外天比不了,一切都没有那么便利。 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日子开始变得平淡。 许满仓日日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只看着毡房中的人来来去去,有时他都认不得到眼前来的人是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许满仓的伤势也开始慢慢好转,思绪也逐渐清明起来。 只是他的饭量一直都不大,按冯士的话说,北境人的重锤伤了他的内脏,是没那么容易好的。 外伤已经停止换药了,可那种难以忍受的瘙痒却始终都在,这种感觉也是许满仓在半梦半醒之间,提醒他自己还活着的主要依据。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半个多月,外面的积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许满仓身上的伤口也大多开始愈合,他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下床,身上也没有任何力量,甚至连举起药碗都做不到。 许满仓生活已完全不能自理,他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基本都是阿伊腾格里和娜仁托娅,以及绿珠等几个侍女伺候的。 看着妻子日渐憔悴的样子,许满仓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可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些天,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几乎不和他说部族的事,加上许满仓清醒的时间也不长,部族到底如何,他也没心思去关心了。 不过最近他神志恢复了很多,也能从别人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哈只儿部肯定不如从前了,但总体来说应该还过得去。 冬天决定的部族迁徙被无限期推迟了,许满仓的身体无法承受长途跋涉,这也是无奈之举。 值得一提的是,哈只儿部现在的外部补给几乎都靠达克部,达克嘎通一直守护着诺言,也对许满仓表现出了绝对的忠诚。 达克部和哈只儿部融合的很好,现在已经不分彼此了。 这都是许满仓乐于看到的情况,但他几乎没有开口问过,这些事都是观察之后知道的。 事实证明,只要他这个大头人还活着,部族就不会缺乏活力。 王子哈只儿似乎已经成为历史了,但大头人哈只儿,却一直都是众多族人心中的图腾。 又是一个黄昏,天边的云被夕阳烧红了,散出殷红的光来。 阿伊腾格里去处理族内的事了,许满仓身边只有娜仁托娅和冯士两人。 最近这些日子,冯士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许满仓,即便他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冯士依旧如此。 娜仁托娅现在表现的像个贤惠的小媳妇,她精心的照顾许满仓,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许满仓对她的感觉也有所改变,之前的娜仁托娅的确有些唯利是图,可现在的她放下了这些,反而变得更通透了。 “哈只儿,你别总是盯着我看。” 娜仁托娅被许满仓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的低下头,快速的瞥了冯士一眼,而后低声道:“冯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近女色。” “......” 许满仓闻言有些发蒙,咧嘴轻笑。 冯士却在一旁白了娜仁托娅一眼,冷哼了一声。 这妮子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会对许满仓这个病人动手动脚的。 如果不是冯士看的紧,许满仓伤势稳定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就被这姑娘得手了。 “娜仁托娅,辛苦你了。” 许满仓伸出手掌,颤抖的摸了摸娜仁托娅的面颊,这下娜仁托娅的脸更红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许满仓。 她现在和当初爬上许满仓床的那个姑娘完全就是两个人,完全敞开心扉之后,变得更真实了。 “我不辛苦。”娜仁托娅低声道:“比起大妃来,我做的这些都微不足道。” “哈只儿,我只祈求你能快些好起来。” “大妃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她比我更心疼你,可却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娜仁托娅此时抬头,轻轻的握住许满仓的手道:“大妃已经很久没笑过了,我看的心疼。” 许满仓闻言,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伊腾格里有多辛苦他当然知道,可他却不知该怎么说。 现在部族所有的事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嘎吉尔虽然也会帮忙,但在很多问题上,嘎吉尔没有阿伊腾格里的眼光,故此大事上还是要阿伊腾格里拿主意。 部族没有掌事的男人,光凭两个女子忙里忙外,辛苦是不用说的。 “这件事...我和她聊聊吧。” 许满仓轻声道:“和你过来的那些族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他们很好啊。”娜仁托娅眯着眼睛道:“他们已经是哈只儿部的正式族人了,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生活,其他都没有变化。” “大妃和嘎吉尔对他们也很好,从来没有区别对待过。” “那就好,那就好。” 许满仓轻轻点头,随即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和冯大夫说。” “嗯。” 娜仁托娅很听许满仓的话,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起身离开了。 她走之后,许满仓才看向冯士,轻声问道:“冯大夫。” “最近,夫人那边...” “她应该给死士们传过消息了。” 冯士直接道:“但具体说的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公子,冥身边的人有变化。” “那个叫范招的死士,已经很久不见人了。” 第342章 超越生死的意义 许满仓的思绪转动了一下,几息之后才想起范招这个名字来,随即想起了很多事。 最开始的时候,许满仓还想用范招做些文章,但后面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脑中的构想也暂时搁置。 现在冯士说范招人不见了,自然引的许满仓警觉。 “这些事冥是不会和我说的。” 冯士在一旁帮许满仓调试着药膏,口中轻声道:“不过公子,就目前来看,夫人并没有对付你的意思。” “之前是我有些想偏了。” 许满仓闻言苦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应该没想偏,她肯定动过除掉我的念头,只是那时候,我活着的作用比死了更大。” “至于现在.....” “公子,您的决定很正确。” 冯士调试好手中的药膏,缓步过来,轻轻揭开许满仓手臂上的绷带,同时开口道。 “虽然夫人和北狄王都不会真的相信您死了,但如此决定,就是告诉他们你后退了。” “影响力减少,很多事也不会找上你。” “我们能获得很长的休养时间。” 许满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那种瘙痒的感觉却与日俱增。 他曾问过冯士,冯士说那是伤口正在愈合的征兆,等完全长好了就会消失的。 这个道理许满仓明白,他毕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可这种极端的瘙痒却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住的,有时许满仓实在忍不住了,恨不能把手臂上的肉都撕下来。 这也是冯士将他四肢固定住的主要原因。 “冯大夫,你说冥他们,会不会脱离我?” 冯士正仔细的帮许满仓换药,听到这句话之后,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如果我是夫人,就不会这么做的。” “公子始终都是攥在她手里的棋子,她已经不再相信我,必然要留一个可靠的人看住你。” “确切的说,现在已经不是看住公子你了,而是看住阿伊腾格里。” 听到这话,许满仓心中嗡的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可能,但听到冯士也是这么想的之后,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怒气蒸腾。 “她...就不能放过我?” 冯士手中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后继续帮许满仓换药,口中轻声道:“不会的。” “公子,你要记住,你和夫人之间的这层关系会一直持续,直到一方完全灭亡为止。” 说着,冯士又抬头,平静的对许满仓道:“在这个过程中,就算夫人本人身死,她也会找其他人来继承这段关系。” “从最一开始,你的对手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隐藏在乾国的庞大势力。” “这一点,公子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是啊,许满仓早就想到了,但他却不愿相信。 范臻不过一介女流,可她能做到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很多次都超出了许满仓的预想。 扪心自问,如果将自己放在范臻那个位置上,许满仓本人是绝对做不到那些事的。 范臻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搅动了乾国和北狄两个国家的朝局,弄的两边都水深火热。 这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所以公子...” 冯士将药膏涂满许满仓的整条手臂,又轻声道:“反抗夫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很长时间。” “你这次从鬼门关闯了一遭回来,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没有了北狄王子的身份,夫人短时间内是不会找你的。” “你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而后设法发展部族,只有实力真正强大了,对方才会有所忌惮。” 冯士的话说的有些隐晦,但许满仓还是听懂了。 细想之前的战事,一切都太蹊跷了。 那些北境人似乎也是北狄王或者其他什么人手里的工具,而他许满仓舍生忘死的征战,却只是别人棋盘博弈中的一环罢了。 有一点许满仓是没想错的,只要他上了战场,是生是死,北狄王庭都是不在乎的。 因为他只要上去了,王庭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草原不需要一个光芒万丈的勇士,如果一定要有的话,这个人也必须是北狄王拓跋凌,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许满仓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没再言语。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既然在这次的对局中活下来了,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帮许满仓换好药之后,冯士便出去了。 此时天色还早,许满仓让侍卫叫来了冥。 冥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依旧冷的像一团冰。 他进来之后直接站在了许满仓身旁,身姿挺拔。 许满仓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淡淡的轻笑,随即开口问道:“那个叫范招的人,去哪了?” 冥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回答道:“在王庭。” “是那位的命令?” 冥点头,不言语。 许满仓知道冥的秉性,或者说是了解死士的行事风格。 只要许满仓没和范臻完全翻脸,或者范臻下达了击杀许满仓的命令,那冥就会对他知无不言的。 “那位让他做什么,你清楚吗?” 冥摇头,开口道:“只让我带上他,其他的没说。” “在王庭,你给他留了多少人?” “十四个。”冥道:“和他相熟。” 听到这些,许满仓微微眯眼,又开口问道:“要对北狄王动手?” 冥再次摇头,表示什么都不清楚。 该问的都问完了,许满仓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冥,问道:“冥,如果有一天,你接到了刺杀我的命令,你会怎么办?” 冥同时看向许满仓,他凝固的思绪似乎转动了一下,继而开口道:“杀你,而后自杀。” 这个答案丝毫不出许满仓的意料,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这里还是有让你留恋的地方。” “冥,我拼命做现在的一切,不惜受了这么重的伤,拼死也想活下去,你知道为什么?” 这些话冥似乎听不懂,他只是默默的站着,仔细的听着。 “因为人活着,终究有些事是超越生死的。” 许满仓轻声道:“就比如,家。” 第343章 种田 冥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似乎完全没听懂许满仓说了什么,许满仓也没再言语,让他下去了。 巴特尔重伤之后,许满仓的所有护卫工作就全都交给了冥。 他不是没办法把冥调离,让这些危险的人离自己远一点,可他却不想这么做。 留冥在身边,一方面可以向范臻表达自己的态度,另一方面,他也好看住这些人,知道他们的所有动作。 许满仓对冥谈不上绝对的信任,但他却知道这人很可靠,那些从天外天出来的死士全都很可靠。 只要许满仓不和范臻完全撕破脸,只要范臻不下达直接杀他的命令,这些人会一直很可靠。 许满仓已经放弃将这些人完全收入麾下的心思了,在他心里,他只想让这些人做个正常的普通人。 只要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识,那这个死局就会出现变化。 不过要达成这个目的,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 天色渐渐的晚了,娜仁托娅和绿珠她们又来陪了许满仓一会儿,和他聊天解闷。 绿珠带了几本书过来,和在天外天时一样,坐在许满仓身旁轻声阅读。 直到天色渐暗,绿珠等人才离开,劳碌了一天的阿伊腾格里也终于回来了。 阿伊腾格里回到毡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许满仓喂饭,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不让任何人代劳。 许满仓看着她日渐憔悴的面容,心疼的不行,可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部族如果没有阿伊腾格里,恐怕早就出乱子了。 现在之所以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少不了她的操持。 许满仓喝了半碗粥便吃不下了,阿伊腾格里将粥碗放下,帮许满仓擦了擦嘴,笑道:“哈只儿,你比之前吃的多了很多,应该快好了。” “明天我让他们给你多加些肉进去,能让你好的快一些。” 许满仓抿嘴点头,他想伸手摸摸爱妻的脸,可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只能作罢。 “春天来了。”阿伊腾格里坐在许满仓身边,拉住他的手掌,语气轻快的道:“驻地边上的草场比想象中恢复的好的多,是足够养活族内牲畜的。” “阿郎他们今天回来了,在北边找到了一群野羊,连大到小有一百多头,嘎吉尔高兴坏了,已经安排专门的人照顾了。” “对了,达克嘎通他们又向北边去了,传回消息说发现了两个不大的部落,应该能收复过来。” “部族的发展比想象的好的多,你也不用特别关心。” 阿伊腾格里轻声对许满仓念叨着族内的好事,许满仓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专门找了些好事来说的。 哈只儿部有数万人,每天发生的事肯定极多,不可能全都是好消息。 但许满仓心里还是暖暖的,他捏了捏阿伊腾格里的手掌,轻声道:“我上辈子积德了,能娶到你。” “这和上辈子有什么关系。”阿伊腾格里笑道:“是我这辈子看上你了,心甘情愿做你妻子的。” “别人再好,我也看不上呀。” 看着妻子的笑脸,许满仓的心都要融化了。 每天和阿伊腾格里相处的时间,都是许满仓最放松最幸福的时光,和爱的人说说话,能极大的缓解他心底的焦虑。 他对阿伊腾格里更依赖了,受伤的心像船一样停靠在港湾中,让他觉得无比舒适安心。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阿伊腾格里此时忽然开口,许满仓微微一愣,随即道:“和我商量什么,你是部族的主母,你说了算。” “不,这件事比较重要。” 阿伊腾格里道:“你还记得呼厨炎大哥送过来的那些工匠吗?” “记得,他们怎么了?” “他们今天找到我,说是想在部族一边的草场上开垦农田,种粮食。” 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有些不解的道:“草原的地也能种粮食吗?” “还有,他们毕竟是部族的奴隶,如果答应了他们,部族的其他人也会多想的吧?” 这话倒是让许满仓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自小虽生活贫苦,但还真没种过地,因为他家根本就没地。 许满仓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工干活了,后面又替家里大哥服徭役修城墙,很多事他都会做,但唯独对种地有些一窍不通。 想了一下,许满仓才开口道:“应该能种出来吧。” “咱们草原的地也是地,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收成。” “至于你说其他人多想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怎么办了吧?” 阿伊腾格里闻言轻笑,不置可否。 论驾驭麾下族民来,阿伊腾格里足够做许满仓的老师了。 她之所以开口问许满仓,其实还是找话题和他聊天,让他高兴罢了。 “那你是觉得可行?” 阿伊腾格里眯着眼睛问道:“他们想在兰河边上开垦,说那边土地肥沃些。” “我也和嘎吉尔商量了一下,因为他们想用的土地并不多,就准备同意了的。” “哈只儿,咱们之后不会再收到王庭的赏赐了,乾国就算把国家都赔给王庭,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粮食是会吃干净的,我觉得开垦农田是件好事,自给自足,我们也就不用对外征战了。” “那当然是好事。” 许满仓笑道:“你让他们放开手做吧,部族全力支持。” “如果做的好,明年我们就多开垦些,既放牧又种田,或许能养活更多人。” 夜晚的风没有那么刺骨了,晚风轻轻的吹着,吹的王子大帐轻轻晃动。 清风拂过蛮荒一般的草原,几翻之后,便吹出了青嫩的草地,吹出了遍野的花。 许满仓的伤势逐渐好转,他的胃口也开始大起来。 手臂恢复了一些力量,但双脚还是无力,没办法下床。 冯士每天都陪在许满仓身边,一边感慨他恢复的快,一边告诉他一些恢复身体的技巧。 日子似乎归于平淡了,可就在这天中午,部族里来了一队人。 赫连部的人。 第344章 客商范招 带队来的是个熟面孔,许满仓知道下面的人拦不住,便直接让他们进来了。 那天,许满仓坐在他的敞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阿伊腾格里就坐在他身边。 也是那天,许满仓再次见到了赫连通保的谋士。 柯埭。 几个月没见,柯埭似乎比之前胖了些,但脸上还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 他进入大帐之后,朝许满仓微微躬身,口中轻声道:“鄙人柯埭,见过哈只儿王子。” 许满仓没说话,只是皱眉看着对方,心中盘算着对方想做什么。 许满仓不说话,柯埭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直起身,又朝阿伊腾格里行礼,道:“见过大妃。” 阿伊腾格里自是对这个乾国人没有任何好感,她知道这人是控制许满仓那女人的部下,没直接下令用鞭子给他抽出去,就已经算克制了。 “哈只儿王子,我奉大头人的令,给您送来了好消息。” 柯埭脸上一直挂着笑,只是他虽都笑出花来了,可许满仓看着还是恶心。 “我不是什么王子了。”许满仓沉声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你们大头人找我做什么?” “王子说笑了,王上不曾下令剥夺您的称号,您永远都是北狄的王子。” 柯埭笑着开口,他这句话似乎表达了王庭的态度。 许满仓却并不关心这些,此时微微皱眉,沉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两件事。” 柯埭道:“第一件,请殿下准许我以王庭使者的身份传达。” “哈只儿王子殿下,不,哈只儿部,王庭要举办那达会,哈只儿部做为巴尔思部的一员,需要派出十位勇士参加。” “若在那达会获得优胜,哈只儿部还可保留王旗一年。” 这话让许满仓眉头微皱,心中泛起一阵风浪。 曾几何时,他在那达会上拔得头筹,王庭也赐给了他一道王旗,那道王旗庇护了阿史那族。 可现在,他却成了要被王旗庇护的人了吗? 如此说来,柯埭开始的话不就成了废话,王庭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继续保留王子的身份。 而哈只儿部,也不再是王子的部族了。 “既然是王庭的命令,那等命令传达到部族的时候,我们会遵守的。” 阿伊腾格里看着柯埭,说话很不客气:“王庭的使者,你这次来,可带了王上的命令?” “命令自然是交给巴尔思王子了。” 柯埭笑着回答:“哈只儿部是巴尔思部的一员,应该服从巴尔思王子的命令。” 柯埭这句话就是纯纯的恶心人了,许满仓闻言面色铁青,阿伊腾格里也是面色不善。 “消息我们收到了,没什么事的话,使者可以回去了。” 阿伊腾格里直接下了逐客令,但柯埭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而是再次开口道。 “大妃稍待,鄙人还有另一件事没说。” 阿伊腾格里压住怒火,许满仓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阿伊腾格里才没立刻发作。 “哈只儿殿下,大妃,您二位应该也知道,北狄击败了乾国,乾国要对北狄纳贡。” “王上又在这基础上向乾国提出了另外的条件,王上要求和乾国通商,用我们北狄的特产,换乾国的东西。” “说起来,这还是哈只儿殿下的功劳。” 柯埭说着,又朝许满仓微微躬身,他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得势的小人。 但许满仓清楚,这人城府极深,绝不是那种肤浅之人,此人此番这般表现,自然是有目的的。 夫妻二人都没说话,等着柯埭的下文。 “第一批乾国客商已经到了,这次大头人吩咐,让鄙人带这些客商过来,认认哈只儿部的路。” “之后,他们就负责和哈只儿部做生意了。” “我们没打算和乾国人通商。” 阿伊腾格里皱眉道:“让他们离开我们的领地!” “大妃还请稍安勿躁,这次客商的领队是哈只儿王子的熟人,您二位先见见也不妨事吧?” 阿伊腾格里已然不想在和柯埭废话了,此时刚要发作,许满仓却轻轻拉了她一把,而后低声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进来吧。” 此时,许满仓大概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柯埭是范臻的人,又是赫连通保的人,而赫连通保又是北狄王拓跋凌的拥趸。 如此说来,北狄王庭和范臻之间应该也是有联络的,只是这件事拓跋凌或许不太清楚。 赫连通保是拓跋凌和乾国之间的纽带,但北狄王拓跋凌定然不知道和赫连通保联络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范臻。 这盘棋,下的够大,也够复杂。 许满仓抽离自身,现在站在棋局之外,反而能将一些事情看的更清楚了。 乾国大败,北狄日益强大,范臻绝不愿意看到一个逐渐强大的北狄。 她或许正在想办法继续搞乱北狄,这个通商,应该就是她的手段之一了。 柯埭闻言转头,朝后面挥了挥手,一个乾人装扮的青年立刻迈步进来,恭敬的朝许满仓二人行礼。 看到这青年之后,许满仓双目微眯,一旁的阿伊腾格里却有些惊讶。 范招! 他竟然成了乾国的客商,负责和哈只儿部的贸易?! 那这里面隐藏的消息,可就太多了。 “草民范招,见过哈只儿王子,见过大妃。” 范招好似第一次见到许满仓一样恭敬的行礼,阿伊腾格里此时却看向许满仓,眼中满是不解。 许满仓没说话,而是看向站在一旁,依旧一脸笑意的柯埭。 柯埭也同样看着许满仓,两人都半晌没有言语。 顿了片刻,许满仓才开口问道:“柯埭,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来和哈只儿部做生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多想了,没有什么。” 柯埭此时笑容更甚,轻声道:“殿下驻地偏远,部族的鹰使又都病死了,消息闭塞。” “让他来,一方面是和殿下的部族贸易,另一方面,自是给殿下送来最新的消息。” 说话间,柯埭又上前一步,瞬间收敛了笑容,轻声道。 “对殿下的遭遇,有些朋友很是愤慨,打算和殿下详细聊聊呢。” 第345章 跟大皇子合作 柯埭的笑容逐渐深邃,眸若鹰隼,此时看着许满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盯着猎物的鹰。 许满仓本就是雄鹰,即便此刻受伤了,他也不会受这样的钳制。 故此,他目光轻动,眼中透出阵阵杀气,轻声开口道:“柯埭,你的算盘珠子已经崩到我脸上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客商,而是有人看上了我的部族,想通过他来利用我。”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许满仓的怒气已经快满了,即便知道现在不是和范臻撕破脸的时候,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阿伊腾格里更是怒火中烧,她之前只是听许满仓说过这些事,此事当面见了,心底的那种怒火是不受控制的。 “来到我的部族侮辱我的头人,你们赫连部好大的胆子。” 阿伊腾格里皱眉怒斥道:“当我们哈只儿部没人了吗?!” 许满仓夫妻二人怒气翻涌,可柯埭却好似没看到一样。 他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范招,随即又看向许满仓,抿嘴笑道:“哈只儿殿下,您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来这里不是寻求您的同意,而是来通知您一声的。” “如果我说的话触怒了您,您大可下令将我们这些人全部杀掉。”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您也一样要承受。” 从做了草原的王子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威胁许满仓。 听了这些话之后,阿伊腾格里怒气上涌,当即便要直接下令,可许满仓心中的怒火却瞬间消退了极多。 在阿伊腾格里开口之前,许满仓抢先道:“你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现在,离开我的部族。” “如您所愿。” 柯埭笑着微微躬身,而后又看了范招一眼,转身出去了。 这次他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哈只儿部,没有人送他。 这柯埭就像是瘟神一样,来去如风,却留下了无边的隐患。 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对视了一眼,阿伊腾格里心中的怒气也散去不少,此时正微微皱着眉。 她知道许满仓的顾虑,如果现在下令杀了柯埭,那就相当于是和王庭翻脸了。 到时不光王庭可能会出兵讨伐,连巴尔思也会摒弃哈只儿部,那就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挣扎了这么久,许满仓发现自己依旧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看到了许满仓眼中的悲苦,她伸手拉住许满仓的手掌,心疼的很。 许满仓朝阿伊腾格里笑了笑,这才看向帐中的范招,轻声问道。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 范招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他的面色有些发冷,眼神一直看着地面,轻声开口道:“奉皇命与北狄通商,我负责您的部族。” “也就是说,北狄的所有部族都会和乾国的商会联络了。” 许满仓伸手,用力的捏了捏鼻梁,这个习惯性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他并未痊愈,此时此刻,全身的伤还隐隐作痛。 “是。”范招道。 “除了和我们通商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许满仓看向范招,眼中透着精芒:“你脱离了我去了王庭,之后又返回乾国了吧?” “这次回来,可是那位的命令?”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但实际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范招出现在这,是不是范臻的意思。 “是夫人的命令。”范招直言不讳,直接开口道:“夫人命我做大皇子的幕僚,大皇子将我派遣至此,和您通商。” 大皇子......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卡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范招口中的大皇子不是北狄的大王子阿勒坛,而是乾国皇帝的大儿子赵景。 许满仓有些纳闷。 即便是在乾国时,他也很少听到这个大皇子的消息,只知道赵景多年前和乾皇北伐受伤落了残疾,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了。 可现在范招又这么说。 这件事,和这个赵景有什么关系? 许满仓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考虑了很多事,但却并未说话。 范招也安静的站着,许满仓不问,他也不说什么。 半晌之后,许满仓才开口问道:“乾国的大皇子,他让你来找我?” “是。”范招点头:“夫人说过,我现在是大皇子的人,毕竟来过北狄,相对熟悉,所以大皇子派我来做此事。” “如此说,你真的回过乾国。” 许满仓轻声道:“也见过那位了。” “是。” 此时许满仓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同时也知道,范招能对他知无不言,那他说过的话也会原封不动的传入范臻和赵景的耳中。 范招现在就是个传声筒,而且受北狄庇护,这已经是一条明线了。 许满仓奋勇征战,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自己也身受重伤才堪堪脱离棋局。 本以为可以获得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可没想到这些人却没打算放过他。 就算他没了北狄王子的身份,这些人依旧要拉他入局,让他做棋盘上的炮灰。 和几方博弈了这么久,许满仓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懵懂青年了。 他此时隐住了自己的心思,轻声对范招道:“我以为自己受了伤,会被夫人放弃了,没想到还有用到我的地方。” “乾国的大皇子想做什么,你可以直说。” 许满仓态度的转变很是丝滑,连一旁的阿伊腾格里都觉得有些意外。 但阿伊腾格里了解许满仓,此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听着。 范招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再次开口道:“大皇子让我来见您,表达他的善意。” “大皇子说,您虽率军攻破了乾国边境,焚毁了奉池城,给乾国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可也间接的给了他机会。” “他想和您联手,共同壮大,想通过从您这获得额外的稀缺物资,作为回报,他也会给您同样的东西。” “只要您想,乾国境内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提供。” 范招的确和冥不一样,他的话更多,心思也更深。 许满仓眯着双眼,没立刻回话。 第346章 迫在眉睫 事情似乎很明了了,范臻和大皇子赵景是一伙的,他们共同进退。 否则范招这样的死士如何会替赵景传话。 这次获得的信息有些杂乱,许满仓一时还分辨不清,但总体看,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略微想了想,许满仓轻声开口道:“这件事我清楚了,我没有意见。” “想必之后我还会见你很多次,就不和你多说了。” “既然大皇子表达了善意,我自不会拒绝,你且先在部族逗留几日,具体需要的物资,我会让人告诉你。” “至于通商的事,也会有人和你接洽的。” 这话说完,范招再朝许满仓行礼,恭敬的退下了。 他离开大帐之前,许满仓再次开口道:“冥还在我身边,你如果想找他,随时可以。” 范招的身子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去。 他离开之后,许满仓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二人对视半晌,许满仓开口问道:“阿塔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阿伊腾格里道:“他处理了部族剩下的事就会回来了。” “哈只儿,这件事...可能很大。” “是。”许满仓轻轻点头:“但同样也是机会。” 日落的时候,许满仓叫来了冯士。 阿伊腾格里则去和嘎吉尔他们商量与乾国通商的事了。 部族的确有很多紧缺的物资,只要价格合适,通商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这次通商夹杂了其他的东西,这让阿伊腾格里心里很不舒服。 冯士知道柯埭来过了,也知道了部族通商的事,故此过来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公子,这是个很深的局。” 许满仓被他说的一怔,却没言语,冯士直接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 “乾国大皇子赵景,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我还未去天外天时,赵景在京师如日中天,可却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在京师的风评很好。” “后来他重伤残疾,京师还有很多百姓暗中替他鸣不平。” “可后面大皇子一直都很低调,直到我离开京师之前,他都一直隐居着。” 许满仓想了一下,就知道冯士想说什么了。 赵景韬光养晦,此时又忽然露头,目的一定是乾国的皇位。 想来也不奇怪,乾皇一共只有三个成年的皇子,三皇子赵峥已经废了,二皇子赵昰看来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没有帝王之相。 乾国又逢大败,事实证明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堪大用,那赵景自然就有机会了。 若放在之前,许满仓可能还不明白,现在他却能想的通透。 上位者的思维说来也是很简单的,他们相互争夺的不光是权利,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赵景不争,待乾皇殡天之后,他也活不久了。 许满仓轻轻的闭上眼,长出口气道:“这赵景想做的,应该和巴尔思差不多吧。” “对。”冯士轻轻点头,说话的同时,他又掀开许满仓身上的绷带查看伤口。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现在上的都是帮助恢复的药膏,那味道很刺鼻,但用的都是名贵的草药,十分难得。 “公子是怎么想的?”冯士问道:“和大皇子合作,利弊是共存的,里面的水很深。” “我清楚。”许满仓点头:“但看起来,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苦笑着,又开口道:“如果我拒绝,不光会惹得范臻和赵景不悦,王庭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 “北狄王能准许我苟延残喘的活着,却不能准许我不听话。” “公子想的通透。” 冯士也点点头,他拉过许满仓的手,一边帮他诊脉,一边道:“柯埭能来,便证明这也是北狄王的意思。” “不过老夫看,和乾国通商的事不会立刻在草原上铺开,他们之所以选择我们的部族,是因为就算出了什么事,对北狄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北狄王是想看看乾国人的诚意。” “用我做试金石。” 许满仓又是苦笑,冯士说的这一点是他刚才没想到的。 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北狄王是个权谋高手,他不可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和乾国通商的利益极大,但影响也是深远的。 如果全面通商,北狄的民众都习惯了乾国的东西,习惯了商队的便利,之后再对乾国下手就会多很多掣肘。 故此,北狄王很可能是将哈只儿部当做试金石,先看看通商的效果,再决定后面要怎么做。 “这点无可厚非。”冯士松开许满仓的手腕,道:“若换做是公子你,也会这么做的。” “公子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应该用不了半个月,就能下地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些事。” 许满仓看向冯士,他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身体:“部族的发展受限了。” “北面已经无处可探,再深入就进入了巴尔思的领地,他不会准许我们随意探索的。” “东面是屠各部的领地,地方虽大,但却没什么人了。” “正常发展扩张人口需要很长时间,冯大夫,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冯士闻言,定定的看着许满仓,此时才知道许满仓找他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满仓应该有了后面的计划,他想问问到底可不可行。 果然,许满仓随后便开口道:“我想让部族往西边探索,想办法渡过兰河,尽可能的向西岸发展。” “如果能在西边建立据点,草原上的风波也会离我们远一些。” 这件事许满仓已经想了很久了,之所以现在才说,是因为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隐隐的感觉到,那些上位者的博弈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虽现在看起来还是风平浪静的,但若等到真有了风吹草动再想办法,那就已经晚了。 巴尔思不会永远给许满仓提供庇护的,等他的实力足够时,他肯定会设法吞并哈只儿部。 那时挡在巴尔思面前的,就是活着的许满仓了。 而且这件事,一定会在许满仓完全痊愈之前发生。 第347章 造船计划 “西岸......” 冯士想了半晌,随后轻轻叹气道:“我知道公子的顾虑,可是去西岸,谈何容易。” “先不说兰河天险,那边的滋兰国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晓,即便能顺利渡河,这样的动作会不会招致滋兰国的进攻?” “公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也想从长计议,可现在没有时间了。” 许满仓道:“巴尔思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的。” “他会在我能再次爬上战马之前对哈只儿部动手,当初他说要庇护哈只儿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吞并我们和屠各部了。” “巴尔思是王子,而我却是个死人,如果正面和巴尔思部冲突,那就是反抗王庭。” “冯大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士当然知道许满仓是什么意思,有些事他甚至看的比许满仓还清楚。 现在的局面似乎是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进退两难。 冯士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两全的计策来,他的眉头微微的皱着,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公子既如此想,可有完备的计划?” “大概有个雏形。”许满仓道:“需要和部族的头人商议。” “而且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不能被别人看出端倪来。” “很难。” “先设法渡过兰河吧。”冯士道:“如果公子有办法渡过化开的兰河,此计还有可行性。” 冯士给许满仓换好药之后,起身离开了。 许满仓一人坐在敞椅上,陷入沉思。 他没去想范臻或赵景要做什么,也没想北狄王拓跋凌之后可能的布置,而是一直在思索渡过兰河的事。 许满仓从来都没有争夺权力的心,从最一开始,他都只是想过平静安定的日子而已。 他知道若想获得这些,就必须冲破无数枷锁。 之前的他就是这么做的,用的是勇往直前,至刚至强的手段。 可最终却被别人用计谋击败了,差点丧命。 这次许满仓学聪明了,他没有能力和敌人正面对抗,那就要想办法先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才有复仇的可能。 天色很快暗了,刚入夜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一起来了。 许满仓还在想通过兰河的事,被两人的脚步声惊醒,看到二人一起进来,他还有些恍惚。 “哈只儿,我们大概商量了一下,有些东西是要和乾国人交换的。” 阿伊腾格里进来之后,直接坐在了许满仓身旁。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查看许满仓的伤口,看他精神状态不错,这才继续道:“我们需要大量的铁器,棉布和粮食,乾国的那些生活品也是我们需要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用战马换乾国的奴隶。” 说着,阿伊腾格里看向嘎吉尔,嘎吉尔也开口道:“那些工匠想开垦农田,也缺少农具,只是不知道乾国人会不会给我们。” “他们会答应的。” 许满仓轻声道:“不过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出现在交易的名单上,但那个乾国的大皇子肯定会设法满足我们。” “但作为交换,我们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许满仓看向嘎吉尔,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马?” “不算战士们用的战马,现在圈养的有七百多匹。”嘎吉尔立刻回道:“秋天的时候,会有八百多。” 七百匹马已经算是不小的数量了,但对于一个部族而言,这数目并不多。 其实哈只儿部并不缺战马,哈只儿部有将士四千,人人都有战马,不过这些战马是部族的根基,是绝不能拿来交易的。 “乾国人想从我们这获取的东西无非就这么几样。”许满仓道:“首先是战马,其次是毛皮,我们没有太多能和他们交易的东西,所以他们要求的数量会很大。” “嘎吉尔,你们列一个单子吧,回头去找范招,让他去和乾国的大皇子说。” “好。” 嘎吉尔笑着点头,看到许满仓逐渐好转,她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此时她正要起身,许满仓却忽然开口道:“交易的时候,多要一些工具,铁锤锯子之类的。” 许满仓抬头看向嘎吉尔,轻声道:“我想造一艘船。” “船?” 听到这话,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都愣了。 做为土生土长的北狄人,她俩对这个词汇感到很是陌生。 换句话说,大多数的北狄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什么是船,听到是听过。 草原如此辽阔,河流也不少,但却没有太大的湖泊,要船根本就没用。 但阿伊腾格里反应很快,在嘎吉尔还纳闷的时候,她就想到许满仓要做什么了,直接开口问道:“哈只儿,你想过兰河?” “嗯。”许满仓点头,看向妻子:“阿伊腾格里,王庭的那达会,和乾国通商,还有现在部族的处境,你能想到什么?” 阿伊腾格里愣了一下,被许满仓这么一问,很多事忽然在她脑中快速聚合,随即脱口而出道:“有人要对我们动手了?”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许满仓轻声道:“但我们不能把部族的安危建立在别人的思想上,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部族的发展已经受限了,哈只儿部和屠各部的领地内不会再发现未被收编的部落。” “那部族还想发展,就必须冲破枷锁,不是向南,就是向西。” 哈只儿部向南只有兰河和远处无边的天山,顺着河流而下,便是乾国人的领土。 而向西是滋兰国的领地,都不是无主之地。 但许满仓的担忧却是很实际的,部族想要发展就必须向外扩张,东面和北面已是死路,那无论部族后面是要渡过兰河还是去乾国,造船都是未雨绸缪。 只是这件事的确有些超出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的认知了。 “乾国的那些工匠肯定会造船的。” 许满仓轻声道:“他们缺少的是工具和原料。” “木材我们能想办法,往南就有一片密林,足够取用。” “但其他的东西都需要从乾国弄来,而且这件事,还不能让乾国人发觉。” 第348章 鲜于部的消息 计划大概定下来了,许满仓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他还远未痊愈,阿伊腾格里之前都很少让他处理部族的事,就是怕耽误他恢复。 但这种会影响部族未来的大事,却还是要他拿主意的。 夜里,许满仓昏昏沉沉的睡去,他枕在阿伊腾格里柔软的手臂上,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范招便带着商队的人走了,走之前并未再见许满仓。 部族的需求都已经说清了,范招会原封不动的告诉赵景,只是许满仓也清楚,这样的交易不会立刻就达成,中间怕还会来回拉扯几次。 部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阿伊腾格里却派出了斥候,让在外面的达日阿赤,达克嘎通,吉而思和阿郎几个头人都回来,有事商讨。 哈只儿部的分工很明确,达日阿赤负责统领部族战士,他们经常外出跑马,一是为了狩猎,二是为了练兵。 达克嘎通和达克部主要负责向外探索,这点达克部有更丰富的经验。 吉而思在部族的几个驻地之间奔走,现在主要负责各部之间的协调和沟通,毕竟屠各部的残部已经来哈只儿部了,但他们并未和哈只儿部住在一起。 阿郎主要还是负责狩猎,狩猎并不是完全杀死猎物,他们也会设法抓捕成群的野兽,赶回部族养着。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天,这一天的上午,许满仓一直等的人来了。 呼厨炎风风火火的进了王子大帐,根本不用人通报,几步到了许满仓身前。 他看到许满仓有些苍白的面色之后,眼眶一酸,八尺高的汉子差点直接哭出来。 “殿下。” 许满仓朝他抿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从上次征战之后,许满仓就没再见过呼厨炎了,但在朦胧的记忆中,他听过呼厨炎的声音。 恢复意识后,他才知道呼厨炎的经历。 上次对战北境人,呼厨炎按照许满仓的布置堵住北境人的去路,在那条山谷中浴血奋战。 他麾下的三百余人几乎全部战死,连他也受了伤,是被身边的亲兵拼死带出来的。 逃出来的第二天夜里,他们就碰上了勒都思的大部队,而后跟随勒都思又杀了回去。 再之后,便是北境人撤离,屠各部被冲,呼厨炎是屠各部的大将,他虽十分担心许满仓的安危,但还是立刻就返回了屠各部。 这是他的职责。 后面,许满仓受伤昏迷,呼厨炎则一直在北方征战,听说他们又和北境人碰了几次,但没有太大的伤亡。 “哈只儿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阿伊腾格里拍了拍呼厨炎的肩,轻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听到这话,呼厨炎立刻擦了擦眼眶,回道:“我哪哭了?!” 阿伊腾格里白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我阿塔呢?” “大头人就在后面。”呼厨炎道:“他说要先去看看剩下的族人,然后就过来。” 说着,呼厨炎一屁股坐在许满仓身旁,脸上露出一份不悦来。 “殿下,我们在巴尔思殿下那边过的不顺心,能不能回来?” “哦?”许满仓看向呼厨炎,心中微动。 他了解呼厨炎这个人,如果不是真的受不了了,他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他做了什么?” “这次征战,屠各部损失很大。” 呼厨炎苦涩的开口道:“一共只剩下不足七千的战士,加入巴尔思部之后,巴尔思殿下却把我们分成了几个部分,冲入他的部队里。” “很多将士都和我断了联络,有些被他排入北边的群山里,到现在都没有个消息。” “哈只儿,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屠各部就剩不下什么战士了,到那时......” “这件事暂时搁置吧。”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巴尔思这么做,就是想把屠各部的力量完全消化掉。” “他之所以同意你和阿塔回来,也是因为你们指挥不了多少人了。” “呼厨炎,我们现在没有和巴尔思谈判的能力,暂时只能如此。” 呼厨炎没再说话,只是他眼中的苦楚,任何人都能看的真切。 这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 呼厨炎原本也算草原上呼风唤雨的大将了,可经此番罹难,屠各部的实力被大大削弱,且又被分成三份。 他这个屠各部的大将更是没了用武之地,这次回来,基本算是被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了。 这种心理落差,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见呼厨炎如此,许满仓也轻叹口气,道:“放心,我们还有机会。” “现在要韬光养晦,不能节外生枝。” 呼厨炎闻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殿下,我有鲜于青哥的消息了。” 许满仓闻言一怔。 从上次在乾国征战回来,许满仓已有数月没见过鲜于青哥了,甚至连鲜于部的消息都没听过。 日前草原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差点战死,哈只儿部和屠各部已经靠边站了,那之前曾当众说要向许满仓效忠的鲜于青哥,肯定也受了波及。 “他在哪?” “听说在二王子帐下。”呼厨炎道:“鲜于部被王庭拆分了,大部分族人迁入王族。” “我听说是因为青哥作战勇猛,是二王子不花主动让他过去的。” “不过传闻说,他好像过的并不舒服。” “不花......” 许满仓微微皱眉,脑中已经开始盘算了。 鲜于青哥算是他的旧部,这个将领对许满仓很忠诚,而且也很有能力。 如果能把他弄来,部族肯定是如虎添翼的。 只是具体要怎么弄,许满仓一时间还没什么章程。 “殿下,巴尔思部的领地和不花部的领地接壤。” 呼厨炎道:“前些日子巴尔思王子曾下令,让一部分战士往东部靠拢,和不花王子的人汇合。” “青哥就在不花王子的部队里,好像负责统领几百人的队伍。” “有办法能联络上吗?” 许满仓立刻看向呼厨炎,问道:“问问他的意思,还愿不愿意来这里。” 第349章 绝境寻生路 “青哥怕是以为殿下已经战死了。” 呼厨炎轻声开口道:“这毕竟是王庭的消息,容不得他不信。” “殿下,我和那边的弟兄还有联络,可以试着找找青哥,不过他能不能来,我不能保证。” “如果见到他,就告诉他我还活着,如果他想来,余下的事我来解决。” “好。” 这件事算是长时间以来,许满仓知道的第一个好消息了,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当天和呼厨炎说了很多话。 夕阳西下的时候,许满仓再次用尽了精力,很早就睡去了。 许满仓比之前虚弱了很多,呼厨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睡去之后,呼厨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向阿伊腾格里,轻声问道。 “大小姐,殿下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他伤了经脉。”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盖好被子,转身坐下,轻声道:“冯大夫说,他就算能起来,也肯定大不如前了。” 阿伊腾格里看向呼厨炎,语气加重了一些:“呼厨炎大哥,你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呼厨炎被问的一愣,他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立刻就明白她到底在问什么了。 如是,呼厨炎沉声开口道:“不走了。” “巴尔思没安好心,他早晚会对我们动手的,我不愿做他的猎狗。” “大小姐,哈只儿部才是我们的根,大头人也说了,屠各部如果还想崛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哈只儿殿下。” “只是现在......” 呼厨炎看了许满仓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在草原上,一个残疾的头人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如果许满仓无法痊愈,那屠各部唯一剩下的缥缈希望,也会化作泡影了。 “我相信哈只儿。”阿伊腾格里拉住许满仓的手,轻声道:“他不会被这些事击败的。” “他早晚有一天会再次站起来。” “哈只儿是草原的雄鹰,你我都能看到他再次挥舞刀剑的那一天的。” 阿伊腾格里说的根本不是场面话,而是发自肺腑的想法。 呼厨炎感受到了阿伊腾格里的自信,他又看了许满仓一眼,随即点头道:“我也相信。” “哈只儿殿下是我见过最勇猛的人,他不该就这么落幕。” “收拢剩下的战士吧。”阿伊腾格里话锋一转,又看向呼厨炎,道:“我们要保存实力。” “哈只儿和我说,巴尔思可能要对我们动手了。”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块更安全的驻地。” 翌日,天明。 勒巴儿带着一队骑士进入部族,直接来到了许满仓的卧房。 许满仓早就醒了,他一直在等着勒巴儿。 翁婿两人再次见面,看向对方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勒巴儿也算老谋深算了,可他却没想到北狄王居然这么狠,为了巩固权利,连他也能舍弃。 房间中只有勒巴儿和许满仓两人,这次,许满仓靠在敞椅上,面色苍白,而勒巴儿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脊背都佝偻着。 两人都经历了剧烈的冲击,虽只短短数月,却都像是度过了漫长且难熬的岁月。 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 勒巴儿只是安静的喝着奶茶,许满仓则淡淡的看着,心中没有一丝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勒巴儿将手里的茶碗放下,随即转头看向许满仓,问道:“殿下,屠各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愿意娶阿伊腾格里吗?” 许满仓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他没说话,只是咧嘴笑了。 看到许满仓笑,勒巴儿也笑了,纵横的皱纹将他的面孔笼罩,像是一块干涸许久的土地。 “你们的婚礼被耽搁的太久了。” 勒巴儿转了话锋,轻声叹气道:“只是现在,我也没办法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了。” “这是我欠她的,和阿塔没关系。” 许满仓低声道:“我和阿伊腾格里早已是一体,谁都无法拆分了。” “这不是王上想看到的结果。” 勒巴儿又道:“在王上的布局里,屠各部剩下的人应该全部并入赫连部,阿伊腾格里也应该是赫连部的新娘。” “他又拆分了鲜于部,现在在草原上,只有王族和赫连族,再也没有三大部族了。” “等再过上几年,草原上也不会再有赫连部,只会有拓跋王族,他们会成为草原上最显赫的家族。” 勒巴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那是一种看清前路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许满仓听了个满耳,心中也生出阵阵无力,但这感觉却很快消失了,他低声道:“阿塔不要想这些了。” “以后王庭的事和我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好在我们还有屠各部的根,只要方向选的对,部族是不会消亡的。” 勒巴儿还是苦笑,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许满仓,没再言语。 许满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现在自己连床都下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带领屠各部再次崛起。 不过这也正是许满仓的机会。 连勒巴儿都不相信许满仓还有机会,那巴尔思,拓跋凌和王庭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相信。 “阿塔,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许满仓再次开口道:“关于部族发展的事。” “部族发展...”勒巴儿轻轻摇头:“哈只儿部已经被困住了,哪里还有什么发展。” “哈只儿,如果你没办法继续骑马,用不了多久,哈只儿部也会成为巴尔思部的一部分。” “到那时....” “我想造一艘船。” 许满仓没理会勒巴儿的话,而是直接开口打断了。 听到许满仓的话之后,勒巴儿直接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许满仓,感觉自己的思绪堵住了。 “你说......船?” “对。”许满仓点头道:“乾国的商队来了,他们可以提供我们需要的一切。” “我要造一艘大船,把部族的人都带去西岸,之后在那边繁衍生息。” “北狄草原上的一切,都不再和我们有关系了。” 听到这话,勒巴儿愣了半晌,才开口道。 “王上......是不会同意的!” 第350章 学会洞察人心 “我没有让他同意的意思。” 许满仓道:“整件事都会秘密进行,等王庭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那边站稳脚跟了。” “哈只儿,你这个想法太冒险了!” 勒巴儿皱眉,直接道:“兰河西边是滋兰国的领地!” “滋兰国是和王庭通婚的,滋兰大妃现在还在王庭,她的势力同样在草原上盘根错节。” “我们如果进入滋兰国的领地,怎么可能逃出她的视线?!” “哈只儿,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滋兰大妃......” 许满仓脑中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脸,随即轻轻笑了笑,道:“她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勒巴儿依旧皱着眉,语气有些急迫:“滋兰大妃是王上的女人,她凭什么背叛王上?” “就凭赫连大妃曾给她的儿子下过毒。” 许满仓轻声道:“这件事是不会过去的。” 勒巴儿愣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了许满仓的思路。 赫连大妃曾给滋兰大妃的六王子吉思下过毒,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后面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现在,赫连部和拓拔族几乎已是一体,这件事就更微不足道了。 勒巴儿甚至都将这件事忘了,可许满仓却一直都记得。 而且他居然用这个做基础,就认为滋兰大妃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滋兰大妃只有一个儿子。” 许满仓轻声道:“被她奉为珍宝,当初勒都思大哥帮我教训了吉思一次,滋兰大妃还带着吉思去找了王父。” “阿塔,这样疼爱儿子的女人,会把这件事忘了吗?” 勒巴儿闻言皱眉,并未开口。 他已经知道许满仓要说什么了。 “滋兰大妃毕竟是外乡人,虽说有滋兰国做靠山,可毕竟路途遥远。” “这件事最终没闹起来,滋兰大妃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时候我们进入滋兰国,阿塔觉得,滋兰大妃是会想办法揭穿我们,还是留着?” 勒巴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还是没说话,但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事情正如许满仓说的那样,这件事可能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件小事,拓跋凌也不光只有吉思一个儿子。 且吉思不但有异族血统,而且年龄又小,是绝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北狄王的。 可他们不在意,却不代表滋兰大妃不在意。 勒巴儿是有些惊讶,惊讶哈只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之前的哈只儿似乎根本看不清这些事,很多事都需要他来解释,哈只儿才能明白。 可现在,哈只儿居然洞察人心到了这个地步,可见之前的事对他影响有多大。 勒巴儿看着许满仓的脸,那张苍白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可背后可能已是千疮百孔了。 “既然你这么想,倒是可以试试。” 勒巴儿轻声开口道:“滋兰大妃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但也只是有可能。” “她毕竟还在王庭,就算为了吉思王子的安全,她也不会做出太过激的事的。” “我没想过滋兰大妃会直接站在我们这一边。” 许满仓回道:“只要她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还有阿塔,滋兰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您都知道什么,都和我说了吧。” 勒巴儿伸手捋了捋胡须,而后开口道:“滋兰国,和我们北狄是不一样的。” “那是一个很像乾国的地方,他们修建城镇,开垦农田。” “据我所知,滋兰国的国土并不大,可能有十几座城,人口也并不多。” “但他们的人都很勇武,几乎全民皆兵,战斗力也很强。” 说着,勒巴儿看向许满仓,又道:“不然王上也不会不远万里与滋兰国联姻了。” 许满仓闻言,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他的计划基本已经完备了,就目前的情况看,设法将部族成员转移到滋兰国是最稳妥的办法。 这件事还差最后一环。 他需要联络滋兰国,告诉他们自己的诉求,尽可能避免冲突。 当然,就算滋兰国不同意许满仓的想法,他也是要去的。 北狄草原已经没有了生存空间,哈只儿部没有能力和整个北狄抗衡,那就只能另选他路。 比起北狄来,滋兰国毕竟要弱小些。 两个人没再聊正事,而是闲聊了很久。 勒巴儿和许满仓说了很多陈年旧事,那都是他跟随拓跋凌横扫草原的时候。 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和现在的颓废化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满仓能理解勒巴儿心里的苦涩,但这件事是无解的,事情都是北狄王拓跋凌做的,他不可能向勒巴儿道歉。 即便拓跋凌有致歉的意思,勒巴儿也不会接受。 这次离乱,屠各部死的人太多了,又被拆分成了三份,完全没了当初的荣光。 这样的仇恨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想讨回公道,只能用刀。 浅夜的时候,勒巴儿才离开许满仓的大帐。 阿伊腾格里很快进来了,她什么都没问,而是安静的拿起饭碗给许满仓喂饭。 吃过饭之后,许满仓看着正给他擦嘴的妻子,轻声道。 “阿伊腾格里,我的腿有些力气了。” “再过几天,我想下床走走,慢慢恢复。” 阿伊腾格里的神色动了动,随即轻声道:“那要问过冯大夫才行。” “哈只儿,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伤势恢复不是着急就行的。” “你是部族的大头人,部族的任何人都能舍弃,唯独你不能有问题。” 说着,阿伊腾格里捧起许满仓的脸,又轻声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听话,绝对不能逞强。” 许满仓抿嘴点头,随即开口问道:“巴特尔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伤的比你严重。” 阿伊腾格里闻言,神色黯淡了几分,开口回道:“皮外伤基本已经好了,只是他腿上的伤...” “哈只儿,巴特尔可能不会再站起来了。” “他最近情绪不是很好,觉得自己成了废人,你要见见他吗?” 第351章 我命令你站起来 又过了一天,许满仓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 就在这天清晨,许满仓让几个侍卫将巴特尔抬进他的大帐,并且屏退了周围的所有人。 见到许满仓之后,巴特尔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意。 但许满仓却从他苍白的面孔下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了,现在看到的表情,都是他装出来的。 许满仓轻轻叹了口气,半晌都没说话。 大帐中没有侍从,巴特尔想向许满仓行礼却站不起来,只能直挺着上身。 如果说这个颓废的汉子心底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那就只有许满仓。 在他的脑海中,始终觉得是他没保护好殿下,才让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 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巴特尔之所以还强撑着活到现在,就是想再见殿下一面,当面和殿下说说话。 他甚至想让许满仓定他死罪,如果默默的自戕死去,那是懦夫的行为。 许满仓之所以一直没见巴特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巴特尔这人很简单,他是忠实的卫士,也是为数不多将许满仓当成一切的人之一。 他受了如此磨难,许满仓心里也很不好受。 之前他想不到能让巴特尔活下去的理由,而现在,他想到了。 沉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许满仓这才轻声开口道:“巴特尔,你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巴特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没说话,只是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许满仓知道他不愿向伤痛低头,可现实往往很残酷。 “我听说冥最近经常去找你。”许满仓话锋一转,轻声笑道:“他开始喝酒了,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喝酒。” “冥老哥很好。”巴特尔道:“他去找我,是怕我死了。” “那,你想死吗?” 许满仓忽然发问,巴特尔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愣了半晌,巴特尔的脊背弯了弯,像是泄了气一样,微微低下头,却什么都没说。 在自己最敬重的头人面前,巴特尔本想表现的勇武些,可现实却真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了。 “巴特尔,回答我的问题。” 许满仓再次开口,巴特尔再次沉默,过了半晌之后,他才微微抬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道:“殿下,我...早就想死了。” 许满仓闻言,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他伸手捶了捶依旧有些麻木的双腿,而后开口道:“巴特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有些时候,我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一听这话,巴特尔猛然抬头,失声道:“殿下,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您......” “我和你都一样是人,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为什么不能有?” 许满仓打断了巴特尔的话,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颓废,听的巴特尔心中焦急。 “您,您是部族的头人,您麾下还有数万族人!” “哈只儿殿下,您如果有了这样的想法,让我们怎么办?让族人们怎么活啊!” “没有了我,他们一样会活下去。” 许满仓苦笑摇头道:“巴特尔,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之后很可能站不起来,更没办法骑马了。” “你告诉我,一个无法骑马的部族头人,要怎么在草原上活下去?” 这句话将巴特尔噎的够呛,他的脸都憋红了。 能看的出来,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想劝说许满仓放弃这个念头,可顿了半晌,他也没想出一个答案来。 但很快,巴特尔灵光一现,直接开口道:“您还有大妃!” “您还有那些宣誓向您效忠的人,如果没了您,他们要怎么活?” “殿下,您.....” “巴特尔,你也曾宣誓向我效忠了。” 许满仓轻声打断巴特尔的话,开口问道:“现在,你是要摒弃当初的誓言了吗?”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瞬间在巴特尔心底涌出,化作无尽的惊涛骇浪,将他的心防冲的七零八落。 这句话灌入耳中之后,巴特尔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紧咬着牙,可嘴唇却在不住的颤抖。 长久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喷发而出了,巴特尔紧紧的抓着盖在身上的皮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缓了很长时间,他才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我...绝不摒弃誓言!” “只是我......” “巴特尔,你是我最忠诚的卫士,部族中除了你,我很难再相信其他人。” 许满仓再次开口道:“既然你还认我是头领,那我现在命令你活下去。” “我命令你再站起来。” 巴特尔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滴滚滚而落。 他双手死死的捂住面颊,压抑的哭着,哭的身子一抖一抖,哭的他的世界,地动山摇。 他从未想过哈只儿殿下会和他说这些。 经历了上次的战斗,殿下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明明自己都已经起不来了,明明受到了那么大的冲击,可他却没说埋怨半句。 身为王子的侍卫统领,巴特尔无地自容,羞愧和悔恨被许满仓的话完全击碎,伴随着长久以来憋闷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 许满仓没再言语,而是靠在敞椅上,看着大帐上面的天井发愣。 那场战斗不光冲击了巴特尔,哈只儿部的精英战士几乎人人都受到了冲击。 可他没有办法抚慰所有人。 所以战争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只有痛苦而已吗? 巴特尔压抑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泪水几乎浸透了他身前的毛皮。 哭声停止了,巴特尔却没说话,而是猛的用力,将盖在他身上的毛皮全部掀起,露出了他满是绷带的双腿。 巴特尔咬着牙,双手用力的撑着床,疼痛不断的冲击着他的精神,可他始终没吭一声。 他要向许满仓行礼,这对一个重伤的人而言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但许满仓却并未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 片刻之后,汗水几乎浸透了巴特尔的衣襟,双腿的绷带上已有鲜血浸出,但他还是死死的咬着牙,单膝跪在木床上,用颤抖的声音道。 “巴特尔,尊令!” 第352章 替身 阿伊腾格里一直都在大帐外,里面的对话她几乎全部听到了。 在看到巴特尔拼命起身给许满仓行礼的时候,她差点就冲进去了。 要说王庭赐给许满仓的这些人,阿伊腾格里最信任谁的话,就只有巴特尔一个。 他比阿郎,达日阿赤,甚至吉而思都忠诚,那是发自肺腑的情感。 阿伊腾格里最终还是没进去,直到看到巴特尔单膝跪好,听到他说尊令的时候,阿伊腾格里才终于放下了心。 她知道,有了这句话,无论巴特尔以后还能不能站起来,他也绝不会寻死了。 阿伊腾格里和草原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她从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族人,尤其是核心成员。 就算巴特尔要一辈子躺在床上,就凭这份对许满仓的忠心,她也愿意一辈子养着。 许满仓的声音从大帐中传出,他让巴特尔起来。 阿伊腾格里闻言不再犹豫,直接大步流星的进入大帐。 绿珠和红雪立刻上去扶住巴特尔,蓝云和紫竹快速取出药膏,再次帮巴特尔包扎。 几个人忙的手忙脚乱,阿伊腾格里则走到许满仓身旁,拉住了他的手。 巴特尔明显有些蒙了,他知道绿珠等人都是大妃的侍女,现在却卖力的伺候他,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巴特尔慌乱的看向左右,最终看向面前的许满仓,见许满仓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巴特尔心中一动,随即干脆闭上双眼,任凭几人随便处置。 他的伤口很快又被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 巴特尔的面色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但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眼中却已经有了光。 他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阿伊腾格里让绿珠几人下去,之后才对巴特尔笑道:“巴特尔,你现在还想死吗?” 巴特尔闻言立刻摇头,轻声开口道:“殿下有令,不准我死。” “巴特尔,你要记得,哈只儿和我一直把你当成兄弟而非下属,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阿伊腾格里继续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部族也需要你这样有本事的人。” 巴特尔的眼眶又红了,他伸手狠狠的擦了擦眼睛,而后重重点头。 “有些事,我要和你说。” 许满仓此时轻声开口,听的巴特尔精神一震:“现在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我们依附在巴尔思的大旗下,他之所以会庇护我们,是想有朝一日将我们完全吞并。” “巴尔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哈只儿部的,今年之内,他一定会对我们下手。” 巴特尔闻言点头,他即便有些木讷,可这些事还是能看的清的。 王庭已经彻底抛弃哈只儿部了,巴尔思还愿意伸出援手,自然是为了利益。 只是巴特尔想不明白,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有帮王子的心,却也有心无力。 哈只儿殿下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巴特尔,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扮成我。” 巴特尔闻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他先是看了看一边的阿伊腾格里,见对方只是一脸笑意,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又看向许满仓,低声问道:“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拖延时间。”许满仓道:“我已经制定了下面的计划,但需要大量的时间。” “巴尔思会对我们动手,但这个时间取决于我伤势恢复的快慢。” “如果我很快能起身行走,甚至能爬上战马,那他就会立刻行动。” “但如果我一直重伤,他会等着我死。” 巴特尔立刻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可他看了看许满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皱眉道:“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可是....我和您也不像啊。” “扮上之后躺在床上,是差不多的。” 许满仓笑道:“我不是让你故意加重伤情,只是你现在的状态更符合一个重伤人的样子,所以才和你说这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巴尔思就会派人来试探的。” “我不确定那时我还在不在部族,因为有些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如果那时我不在部族,这场戏就需要你来演了。” 巴特尔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开始快速运转。 他又有用了,许满仓的命令让他心中激动,可也有些发愁。 哈只儿王子是草原的雄鹰,自己能做好这件事吗? “为了让你熟悉,之后你就住在大帐里。”许满仓轻声道:“我会让绿珠她们照顾你,你也要习惯她们。” “随着计划的推进,我会向外放出不一样的消息,时间越靠后,我的伤势就会越重。” “巴特尔,记住你现在受伤的感觉,这件事很重要。” 巴特尔闻言,再次重重的点头,随即轻声道:“如您所愿。” 细节的布置已经结束了,晚上的时候,许满仓靠在阿伊腾格里柔软的臂弯中,思绪也在不断飘扬。 他身上的绷带还没拆,阿伊腾格里透过绷带的缝隙,看到许满仓手臂上如沟壑一样的伤口,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她知道许满仓要做什么事,也知道这些事对部族很关键,但她还是心疼丈夫,控制不住的心疼。 “阿伊腾格里。” 许满仓好像想到了什么,轻轻抬头。 “嗯?”阿伊腾格里正抚摸着许满仓的头发,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感觉这个计划还缺了点什么,可又想不到具体缺了什么。” “你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阿伊腾格里想了想,而后摇头道:“看不出来太大的问题。” “只是有一点你可能没想到。” “什么?” “巴尔思想要一个完整的哈只儿部,所以对于你的伤势,他会特别在意的。” “也就是说,如果你对外说自己重伤,他可能会亲自过来看。” “如果那时你不在部族,巴特尔是演不像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 许满仓想了想,轻声道:“那就要给他一个无法亲自来的理由了。” 第353章 试探与安排 可能连许满仓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正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这个局叫瞒天过海。 这种计策在之前他是绝对想不到的,可现在却能将很多细节都考虑清楚,甚至具体到了某一个人。 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让许满仓几乎变了一个人,阿伊腾格里能清晰的察觉到,可他自己却并未察觉。 不知不觉中,许满仓已经变了,他的城府变的更深,思维也比之前更缜密,考虑的事也远比之前要多。 阿伊腾格里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是默默的陪着许满仓,尽可能帮他完成想做的事。 时间又过了两天,外出的头人们都回来了。 阿伊腾格里在许满仓的大帐中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接待四个外出的头人,参加的还有勒巴儿和呼厨炎。 这次宴会对部族很重要,也是许满仓受伤之后第一次召集所有人。 许满仓需要弄清所有人心中的想法,部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要知道现在谁还是可靠的,谁的心态有了变化。 达日阿赤和阿郎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俩人还是大大咧咧的。 他们进入大帐之后先是恭敬的向许满仓行礼,随即因为许满仓左手边的第一个座位绊了几句嘴。 许满仓已经很久没见吉而思了,这个中年汉子好像老了很多,脸上已经见了深深的皱纹。 他还和之前一样谦卑,举止甚至比之前还要恭敬。 所有人都落座之后,许满仓先提了一杯酒,酒是阿伊腾格里代喝的,饮酒的时候,许满仓刻意观察了所有人的表情。 还好,他担心的事并未发生,所有人都对阿伊腾格里毕恭毕敬,没有人露出额外的表情。 事情似乎还和之前一样,哈只儿部被王庭摒弃这件事,似乎并未影响他们。 阿伊腾格里放下酒碗之后,许满仓轻声开口,说了第一件事。 “召集诸位回来,主要有两件事。” “前几日王庭的使者过来了,王庭要举办那达会,要求我们哈只儿部出十个勇士参加。” “如果能在那达会上拔得头筹,我们的王旗还能保留一年。” 此话一出,全场立刻一片安静。 吉而思眉头紧皱,呼厨炎和勒巴儿默默的喝酒,达克嘎通有些茫然。 达日阿赤和阿郎顿了一下,直接异口同声的道。 “殿下,王庭有点太过分了吧!” “王庭想干什么?!” 两人义愤填膺的起身,达日阿赤直接开口道:“殿下您本就是王子,王旗就是您的!” “他们凭什么让我们去赢得王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吗?” “殿下是怎么答复的?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 许满仓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微翘。 这俩人还和之前一样,只是阿郎似乎和部族融为一体了,露出了原本就暴躁的脾气。 “你俩先坐下。” 阿伊腾格里拍了拍桌子,皱眉道:“大头人的话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 阿伊腾格里开口,俩人都不敢多言,几乎同时缩了缩脖子,乖乖的坐下了。 这点许满仓也觉得有些意外,要知道达日阿赤这个暴脾气,有时连他的话都会反驳,可在阿伊腾格里面前却和小猫一样。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边上的呼厨炎一眼,觉得十分奇怪。 阿伊腾格里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能把这些人都治的服服帖帖的。 “王庭是明摆着恶心我们。” 许满仓随后开口道:“当初我从火蚕部出来的时用的是假死之计,后面为了保存部族,又通过巴尔思的嘴证实了这一点。” “我们部族现在名义上是巴尔思部的一部分,所以威胁撤走我们的王旗,是想看看我们还听不听话。” 许满仓看向达日阿赤,轻声笑道:“王上不想要一个不听话的部族,这也是他的试探。” 达日阿赤本就是拓拔族的人,听到这话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不懂上层人物的心思,此时只是觉得心中憋闷,没其他的。 “所以十个勇士是必须要出的,但我有特殊的要求。” 许满仓看向在场的所有人,继续道:“你们各自下去选人,不要选最强的勇士,要选那些机灵的,能保住自己命的人。” “我们不需要在那达会上表现亮眼,更不能出什么风头。” “至于王旗,有没有那张破布,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许满仓的话,在场的人都咧嘴笑了,尤其是达日阿赤。 他就欣赏许满仓身上的霸气,尤其是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一面王旗算什么,部族的尊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被他人赐下的荣耀,根本就不是荣耀。 “嘎通。” 许满仓看向达克嘎通,对方赶忙起身,恭敬行礼。 “头领。” “你的族人没参加过那达会,我需要和你详细说一下。” “那达会是北狄的传统,看似是为了荣耀而战,但实际上只代表了各个部族的利益。” “所以你选的人一定不能把这件事看的太重,要以保命为主,我也不需要他们拼了性命去为部族挣脸面。” “命没了,一切都没有意义。” 达克嘎通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行礼坐下。 “这件事是插曲,我们派人去王庭,是为了让王庭看到我们的忠诚。”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许满仓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道:“选人要选机灵的,出了部族之后,见到任何人,都不能说我还活着。” “哈只儿这个名字在草原上已经成为历史了,现在我们名义上的大头人是巴尔思,如果有人问起,就必须这么说。” 许满仓转头看向达日阿赤,又强调:“尤其是你,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达日阿赤被许满仓说的有点脸红,他赶忙起身道:“殿下放心,肯定不会出乱子的。” “那样最好。” 许满仓笑着摆摆手,让达日阿赤坐下,而后继续开口道。 “还有另外一件事,关系到部族的未来。” “我打算将部族向西迁徙,设法渡过兰河,在滋兰国境内驻扎。” 第354章 宣布计划 许满仓的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连吉而思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震惊,达日阿赤和阿郎两人更是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许满仓的话对他们而言就是天方夜谭,完全是胡乱的臆想。 众人的表现都在许满仓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提议会立刻被所有人接受。 “殿下......” 吉而思半晌没有开口,此时却低声道:“您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许满仓转头看向吉而思,一边的达日阿赤和阿郎两人都没说话。 他俩的反应有点慢,现在还没转过劲儿来,以为许满仓是说笑的。 “已经是春天了,冬天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现在河岸加宽,一眼都看不到边。” “殿下想造船渡河,这实在是有点......” 吉而思尽可能让自己的言语不那么过激,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造船过河,又要在滋兰国境内驻扎,这完全就是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实现。 每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就算见多识广的吉而思也不例外。 兰河对于所有北狄人而言都是天险。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他们只听说过少数横渡兰河的事,那些传说也都发生在最寒冷的冬季。 即便兰河被冰封,宽阔的河面至少也要走上一天一夜,更何况是其他季节。 滚滚的兰河水就是所有北狄人心中的沟壑,在他们的意识中,渡过兰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逼入绝境,许满仓也不会选择这条路,毕竟太危险了。 兰河河畔他经常去,知道那大河的宽度。 宽阔的河面加上汹涌的河水,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是想说,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许满仓轻声开口,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这个计划若想成功实施,需要部族全体成员的全力配合,他必须要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 见吉而思轻轻点头,许满仓又道:“你们这么想,巴尔思也会这么想,王庭的其他人,自然也会这么想。” “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已经被逼入角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其实从最一开始,拓跋凌赐给许满仓领地的时候,就特意选在了兰河河畔。 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算计了。 只是许满仓后知后觉,是最近才想清楚的。 “吉而思大哥,现在部族面对的已是死局,如果不出敌人意料之外的手段,部族就只有消亡这一条路了。” 吉而思闻言,陷入沉思,但他的表情还是说明了一切。 此刻他正在想其他的出路,而不是顺着许满仓的思路思考。 许满仓又看向达日阿赤等人,轻声问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殿下真打算过兰河?” 达日阿赤面上还带着惊讶之色:“您不是闹着玩的吧?” “关系到部族的未来,不是闹着玩的。” 听到这话,达日阿赤皱了皱眉,随即沉声道:“殿下,我们就真没其他的办法了?” “渡过兰河...这也太难了。” 说着,达日阿赤转头看向达克嘎通,道:“噶通他们部族当年也是渡过兰河过来的,我听他说过。” “渡过兰河的冰面,他们走了快两天,有很多体弱的族人永远留在了冰面上。” “这还是在冬天,兰河就和平地一样,殿下,现在是兰河的水最猛的时候,我们要怎么过去?” “凭几艘小船吗?” 达日阿赤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意思,此时连吉而思都抬头看向许满仓,眼中全是不解。 想让别人理解超出想象的事,且这件事还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是人都会谨慎的。 许满仓也不急,耐心的解释道:“我并未打算造小船。” 说着,他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对方会意,转身取出一个木盒,并在其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来。 许满仓将羊皮纸摊开,上面画着十分复杂的图案,但能看的出来,那是一艘船的模样。 “这是乾国那些工匠画出的图纸。” 许满仓将羊皮纸递给身边的达日阿赤,对方接过仔细查看,许满仓继续道:“在造船这件事上,乾国比我们强很多。” “听说他们南方的疆土靠近大海,有很多人都靠船只生活。” “部族中就有乾国南方人,有些之前就是造船的匠户。” “这样的大船可以漂洋过海,横跨兰河自然不成问题。” 羊皮纸很快传到了吉而思手中,做为哈只儿部为数不多读过书的北狄人,吉而思还是能看懂图纸上的东西的。 只是这东西超出他预料的繁琐,光是船舱就分了三层,像是一座移动的城堡一样,还是让吉而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吉而思指了指羊皮纸上的图纸,道:“殿下,我们能造的出来?” “可以。”许满仓捏了捏鼻梁,轻声道:“只是需要时间。” “阿伊腾格里问过那些工匠,他们说如果材料齐备的话,至少需要四个月。” “船只造好之后,族人们还要分批适应,因为即便是这么大的船,也不可能一次性拉走所有人。” “按照计算,所有族人撤离,最少需要分十次。” 吉而思闻言微微皱眉,连一旁的勒巴儿和呼厨炎都眉头微蹙。 分十次撤离,这本身就是极其危险的事。 兰河宽阔,即便是有船,一天也不可能多次往返。 哈只儿部人口不少,还有诸多物资和牲畜,这个时间就会更久。 撤离的过程中如果被巴尔思的人发现,他们绝对会受到迅猛的攻击。 王庭是不会对一个叛逃的部族手下留情的。 许满仓知道众人在担心什么,故此再次开口解释道:“所以最近我们要做几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向南迁徙,靠近南边的山林,便于隐藏目的。” “其次,我们要开始向巴尔思部进贡了。” 一听这话,达日阿赤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憋的涨红。 可还没等他说话,阿伊腾格里便直接开口:“坐下!” “事情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第355章 一个请求 达日阿赤面色憋的涨红,但看到阿伊腾格里的眼神之后,他还是坐下了,只是面上十分不悦。 心底的骄傲不准许他向其他人低头,哈只儿部曾经拥有的荣光,也不是巴尔思部能比的。 部族向巴尔思部进贡,这显然踩在了很多人的底线上。 许满仓自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这么做,但就目前的形势看,这或许是唯一麻痹对方的方法了。 有些事一直在许满仓脑中勾勒,现在也不过有个大概的轮廓,还没有完全成型。 但离开北狄草原前往西部的事是板上钉钉的,无论有多艰难,也必须完成。 “进贡是麻痹他们的手段。” 许满仓看着达日阿赤,轻声道:“我们现在没有和他们正面抗衡的能力,必须想办法保存实力。” “如果选择正面抗衡,我们失去的会更多。” 达日阿赤不说话,只是闷闷的低着头,他并不傻,但却无法完全接受许满仓的想法。 “殿下具体打算怎么做。” 吉而思在一旁低声开口,他知道这些事的重要性,现在也绝不是和大头人闹脾气的时候:“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这件事你们没法做。” 许满仓摇头,轻声叹气,随即拉起了阿伊腾格里的手,语气低沉的道:“只能阿伊腾格里来做。” 事情许满仓已经和阿伊腾格里说过了,若想麻痹巴尔思,阿伊腾格里是最好的人选。 巴尔思毕竟是屠各大妃的儿子,是阿伊腾格里的表哥,由她去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巴尔思也更容易相信。 只是这样做,阿伊腾格里可能会被人看不起的。 阿伊腾格里轻轻的抚摸着许满仓的手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恬静的笑。 作为部族的主母,她已经做好了为部族牺牲的准备,和全族的性命比起来,颜面根本不算什么。 看到阿伊腾格里的样子,达日阿赤和阿郎都是一愣,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现在是关键时期,大头人和主母都愿意牺牲,为了保全部族什么都不在乎,那他们又在乎什么呢。 “头领。” 正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达克嘎通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达克部曾横跨兰河抵达北狄,他们是阿兰世人,自然知道很多西岸的事。 从许满仓回来之后,还没和达克嘎通说过话,对他的想法也不甚了解。 此刻许满仓抬头看向达克嘎通,轻声问道:“怎么?” “我知道现在部族面临的问题,也知道头领的计划,只是横渡兰河这件事,您有没有后续的想法?” “比如怎么在滋兰国内建立驻地,还有要和他们怎么相处?” “我有办法让滋兰国不对我们动手,现在只是缺一个信使。” 许满仓沉声道:“但我对滋兰国并不了解,噶通,你曾是阿兰世人,这件事倒是可以详细说说。” 达克嘎通闻言点头,直接开口道:“滋兰国有些奇怪,和阿兰世与北狄都不一样,他们的国家很松散,每个城池都有自己的首领。” “这些城池组成了一个国家,他们虽有国王,但国王却不能直接插手各地的事。” “头领,当年我们渡河之前也曾到过滋兰国,滋兰国北面的几座城池首领都不太友好,我们违背准许逗留。” “为了这件事,还差点和他们打起来。” 达克嘎通的话在许满仓脑中盘旋,但始终无法形成具体的画面。 他不理解这种国家是怎么运转的,毕竟他没有见过。 在许满仓和大帐内所有人的脑海中,天下家国就只有一种模式,那就是一王治天下。 乾国和北狄都是如此,乾国是皇帝的,而北狄草原也正早朝这个方向发展。 如此看来,滋兰国的确有些奇怪。 “所以头领,如果您的计划一定要执行,那在部族成员大举迁徙之前,要选好在滋兰国的落脚地。” “据我所知,滋兰国的土地都是大贵族私有的,如果我们不想和他们打仗的话,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来换取生存空间。” 听到达克嘎通的话,许满仓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些都是许满仓之前没想到的,现在被达克嘎通提起来,他才发觉自己的计划有这么大的漏洞。 原来之前担心的事是在这里。 想了一下,许满仓轻声道:“那就更要派遣信使先过去了。” “噶通,达克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达克嘎通闻言低头,仔细的想了想,刚开口要说话,却被吉而思抢了先。 “殿下,这件事让我去做吧。” 许满仓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吉而思,感觉有些意外。 吉而思在部族中一直都很低调,尤其是上次大事发生之后,他几乎不做任何主要的事,只是帮部族处理一些琐事。 许满仓以为吉而思是因为王族的事心里有疙瘩,他还正想找个机会和吉而思聊聊,没想到他居然开口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吉而思大哥,这件事.....” “部族不会有人比我还合适了。”吉而思看着许满仓,轻声道:“殿下,当初滋兰大妃嫁入王庭,我是结亲队的一员。” “我曾去过滋兰国,在滋兰国也有几个相熟的朋友。” “让我去,总比派几个毛头小子,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要好。” “你说你去过滋兰国?” 这又是一个惊喜,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 吉而思居然还有这种过往,他曾去滋兰国结亲,证明他之前应该是拓拔族的核心成员。 可后面为什么被边缘化了? 许满仓的思绪偏转了一下,随即又被拉回来,开口沉声道:“吉而思大哥,这事非同小可,而且去往滋兰国需要横渡兰河,十分危险。” “你有绝对的把握吗?” 吉而思闻言笑了笑,并未回答许满仓的问题,而是开口道。 “殿下,这件事交给我,如果办好了,我有一个请求。” 第356章 同样的事 许满仓有些意外。 从到了哈只儿部开始,吉而思一直都是无欲无求的。 他是第一个将所有部族的成员都并入哈只儿部的人,也从未要求部族给他额外的物资。 吉而思就像是一头老黄牛,一直默默的替部族付出,从不要求回报。 现在他说有请求,立刻就让许满仓提起了兴趣,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请求?” 吉而思抿了抿嘴,好像有些腼腆。 他先朝许满仓笑了笑,而后才开口道:“部族迁徙之后,想请殿下主持我的婚礼。” “我要娶嘎吉尔。” “什......” 许满仓闻言直接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阿伊腾格里,却发现连阿伊腾格里都目瞪口呆,完全愣住了。 “吉而思大哥,你说你要娶谁?” 阿伊腾格里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要娶嘎吉尔。” 吉而思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比之前要坚定的多:“我问过她了,她愿意。” “不是,你等等。” 许满仓赶忙挥手,而后看向阿伊腾格里,问道:“这事嘎吉尔和你说过没有?” “没。”阿伊腾格里立刻摇头:“她从未和我提起过。” 说完这话,阿伊腾格里又看向吉而思,已从震惊中恢复,嘴角微微上扬:“吉而思大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 吉而思抿嘴笑着,笑的很是腼腆,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殿下说,可嘎吉尔说殿下身上还有伤,况且您和大妃的婚礼也没办,现在提这事有些不好,所以就......” “我的嘎吉尔姐姐啊..” 许满仓闻言摇头苦笑,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嘴角上扬。 达日阿赤拍着吉而思的背,哈哈笑道:“吉而思大哥,你这铁树也开花了!” “嘎吉尔是多好的女人,怎么会看上你呢。” “怎的就不能看上我。”吉而思瞪了达日阿赤一眼,又道:“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认定了她一定是我的女人。” “你...蓄谋已久啊。”许满仓看着吉而思,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感慨。 阿勒卜过世已经几年了,这些年嘎吉尔虽看起来没什么,但许满仓知道,她一直都郁郁寡欢。 许满仓把嘎吉尔当姐姐,自然不愿意嘎吉尔一直这么下去,每天都闷头处理部族的事,这样下去人会垮的。 他也曾想给嘎吉尔找个人,却觉得谁都配不上她。 没想到人家私下早就有了心思,而且已经认定了。 北狄的女人和乾国的女人不一样,乾国人成亲,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北狄人结婚,只要双方本人同意,部族一般都不会干预的。 当然,有世仇的部族或王庭的女儿除外。 “这是好事。”许满仓看着吉而思,收敛了笑容,而后沉声道:“如此说,我就更不能让你去滋兰国了。” “嘎吉尔好不容易动了心,如果你在滋兰国出了什么事,那我怎么向她交代?” “上次....” “哈只儿!”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众人纷纷转头,便见嘎吉尔正站在门口,此时正看着许满仓。 许满仓见状一顿,心中忽的有些发虚。 其实一直以来,许满仓都觉得对嘎吉尔是有亏欠的。 当初他没能护住阿勒卜,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所以,他便想在其他方面尽可能的补偿嘎吉尔,尤其是她现在又有了心上人,同样的事情,许满仓不想再发生了。 嘎吉尔几步进入大帐,直接站在了吉而思身边,看向许满仓,没等他开口便直接道。 “我的男人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是翱翔在天际的雄鹰,绝不能缩在部族中享福。” “哈只儿,这是我和吉而思之间的约定,他必须证明自己是雄鹰才能娶我。” 嘎吉尔的声音掷地有声,说的许满仓哑口无言。 随即,她又转头看向吉而思,直接伸手拉住吉而思的大手,笑道:“吉而思,部族是我的一切,你要理解我。” 吉而思没说话,只是宠溺的看着嘎吉尔,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嘴角的笑容甚至有些发腻。 许满仓轻轻的捏了捏鼻梁,思量了片刻,这才叹气道:“嘎吉尔,这件事很危险,我怕吉而思大哥去了.....” “他一定没问题。”嘎吉尔又打断了许满仓的话,沉声道:“他有这个担当和能力。” “哈只儿,你如果强行把他留下,我也不会和他结合的。” 一般情况下,嘎吉尔的脾气都很好,对任何人都是笑盈盈的,可她的脾气如果上来了,连许满仓都没办法,阿伊腾格里有事都要和她商量。 听到这话,许满仓无奈的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阿伊腾格里抿嘴一笑,道:“嘎吉尔都这么说了,吉而思大哥也愿意去,哈只儿你就别拦着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我们拦不住的。” 许满仓闻言又叹口气,他面色凝重的看向吉而思,沉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吧。” “不过吉而思大哥,这件事还是很危险,你不要逞能。” “如果事情办不成,那就尽快回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实在不行,我们就和滋兰国的领主开战,强行打下一片领地来。” 许满仓的话让吉而思心中一暖,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会议结束了,最终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只是许满仓心中有些沉重。 这是他第一次制定这么大的计划,关系到所有族人的安危,心中还是很有压力的。 众人离开之后,许满仓拉着阿伊腾格里的手,轻声问道。 “阿伊腾格里,你觉得我做对了吗?” 阿伊腾格里笑着看向许满仓,反问道。 “你说什么事?” “让吉而思大哥去滋兰国。”许满仓道:“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次阿勒卜....” “吉而思不是阿勒卜,嘎吉尔也不是之前的嘎吉尔了。” 阿伊腾格里轻声道:“哈只儿你放心,同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第357章 重新站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哈只儿部有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 首先,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脱离了哈只儿部的驻地,一路向南,进入了南边的丛林中。 这片林子就挨着兰河,其中大部分都是乾国人面孔,他们要在林中建造初始的营地,并在河岸附近修建船坞。 哈只儿部还是缺少一些关键物资的,但就凭目前拥有的东西,也足够修建所需的建筑了。 其次,阿伊腾格里带着一队人离开了部族,往巴尔思部去了。 这是阿伊腾格里主动提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王庭的消息他们已经收到了,按照寻常惯例,巴尔思部是肯定会派人过来再次传话的。 为了麻痹巴尔思,也为了能让后面的计划顺利进行,主动前往表忠心的效果肯定比被动接受命令效果更好。 许满仓并不担心阿伊腾格里的安全,只是妻子忍辱负重,让许满仓心里很不好受。 最后一件事,也是让哈只儿部的所有头人都欢欣鼓舞的事,许满仓可以下床了。 冯士仔细的检查了许满仓的伤势,确定他全身的伤口都已愈合,身体也在逐渐恢复的情况下,同意让他尝试活动。 这是受伤三个多月以来,许满仓第一次离开床铺。 他的双脚发软,踩在地面上的时候,脊背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被绿珠等人扶着走了几步,许满仓的额头上就已见了细密的汗珠。 疼痛很快从脊背附近化开,以极短的时间传遍全身,每挪动一下,都要经受难以忍受的折磨。 但许满仓却一声不吭,即便绿珠等人担心的都要哭了,他还是坚持走出了大帐。 大帐之外已是风和日丽。 连日的春风吹绿了大片的草原,郁郁的青草好似一片海洋,一阵阵随风摇曳,好似重重波涛。 许满仓紧紧的攥着绿珠的手,看着远处那片绿色,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起来。 他缓缓朝部族外面走,诸多族人看向他,全都恭敬的行礼。 看这些族人的样子,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们眼中还带着和当初一样的崇敬,甚至多了几分钦佩。 没有人上前帮助许满仓,这是嘎吉尔提前一天下的命令。 许满仓想要站起来,想要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就只能靠自己,只能靠心中坚定的信念,谁都帮不上忙。 他走的很慢,用了一刻钟才离开大帐的范围,正缓缓朝驻地之外走。 嘎吉尔和阿母悄悄的站在大帐门口,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都带着别样的神采。 “阿母。”嘎吉尔轻声道:“您曾见过这样的人吗?” 她转头看向阿母,阿母脸上皱纹纵横,眼中却带着激动的神色。 单看她的目光,感觉她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某些记忆应该在她脑中化开了。 “雄鹰一样的男子,就像宝石一样稀有。” 阿母喃喃开口道:“你阿塔,也是这样的人。” “他只是缺一些运气。” 嘎吉尔没再说话,而是扶着阿母,默默的看着许满仓不断向前的背影,她的目光逐渐由复杂变的凝实,之后愈发坚定起来。 阿史那族当初的大头人阿史那阿沁是远近闻名的战士,他曾跟随部队横扫草原,最终获得了独自建族的权利。 可正如阿母所说,这个传奇人物缺少一些运气,他在一次征战中受了伤,同样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但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阿史那族就是在父辈离去之后开始才分裂的。 嘎吉尔轻轻晃了晃头,不再去想那些已快腐朽的记忆,而是轻声开口道。 “哈只儿不会像阿塔一样,他几次重伤都没事,这次也会和之前一样的。” “长生天护佑。”阿母低声道:“护佑我们的大头人,逢凶化吉。” 春天的风带着丝丝暖意,几乎吹去了许满仓心底的所有寒意。 此时他站在部族驻地之外,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兰河河水,思绪万千。 才从走了不多远的距离,他已经有些力竭了,想完全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不知要用多长时间。 之前他受了濒死的重伤之后进入天外天,用了近乎一年的时间才完全恢复。 可这次他没有那么久的时间,也没有那么空闲的功夫让他慢慢恢复。 部族的迁徙必须在秋天之前完成,因为在许满仓的料想中,入冬之前,巴尔思一定会对他下手的。 如果那时他没办法恢复战斗力,哈只儿部也没完成主要族群迁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我们回去吧。” 绿珠紧紧的抓着许满仓的手,她想让许满仓靠在自己身上,可许满仓即便全身都在抖,却始终坚持自己站立,丝毫没有依靠她的意思。 过了半晌,许满仓才开口,轻声道:“让我再看一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话的时候也并未转头,而是始终看着远处的兰河。 “绿珠,之后的日子里,还要多辛苦你们了。” “大船造起之前,我必须要有上马的能力。” 绿珠闻言心中微动,身旁的几人面色也同时变化,但谁都没说话。 她们了解许满仓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说了这话,那就算她们不同意,许满仓也一定会做的。 只是他受了如此重的伤,想在几个月内恢复,就必须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况且这样做,是一定会伤元气的。 许满仓又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他似乎在等什么,直到太阳开始偏斜才缓缓转身,又用了很长时间返回大帐。 再次坐在敞椅上,许满仓早已精疲力竭,他的面色甚至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冯士一直都等在大帐中,见许满仓如此,他什么都没说,而是递上了早就煎好的药汤。 那药汤比想象的还要苦,许满仓喝的呲牙咧嘴,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公子,你如果每天都这么拼,是会影响寿命的。” 冯士接过许满仓递来的药碗,轻声道:“就算要恢复,也需循序渐进。” 第358章 寿命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你是知道的。” 许满仓勉力露出一丝微笑,却听的冯士微微皱眉。 “部族迁徙的事都有族人来做,你是部族的大头人,不需要亲力亲为。” “公子,您这一次身体遭受重伤,如果不细心调养,等年长了之后,所有伤痛都会找上你的。” “到那时.....” “我想不到那么远的时候。” 许满仓轻轻摇头,打断了冯士的话:“冯大夫,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么大的动作一旦开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巴尔思的。” “到时他如果出兵阻拦,靠达日阿赤和呼厨炎他们,可能挡不住。” “那靠你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一样挡不住!” 冯士气的敲了桌子,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和许满仓说话,把许满仓都给吼愣了。 他定定的看着冯士,脸上挂着几分错愕。 “公子!”冯士皱眉道:“你如果一意孤行,寿禄绝不会超过四十!” “你这次受的伤是要命的!能活下来已是上天恩赐,现在你还要透支寿数恢复,那就是自己找死!” 许满仓闻言,脸上尽是苦笑。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可现在却有火烧眉毛的事,根本就没给他喘息的时间。 “公子,您想想大妃。” 冯士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轻叹口气,开口道:“您寿路若不过四十,大妃便会孤苦伶仃。” “未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现在这么糟蹋身体,你一定会后悔的。” 许满仓仔细的想了想,而后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问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敢问的问题。 “冯大夫,你和我说实话。” “如果我全都听你的,我能不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这过程又要多长时间?” “至少一年。”冯士皱眉道:“而且公子不要臆想了,你的伤势太重,想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 “不过公子天赋异禀,恢复之后应还能有超出常人的力道。” “若公子按照我的方式,我保证公子的寿禄超过六十。” 许满仓目光动了动,无数思绪在他脑中划过,良久之后,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就听你的吧。” 许满仓看向冯士:“冯大夫,我绝不能做个废人,部族的一切都在我身上。” “我知道。”冯士拍了拍许满仓的手背,低声道:“后面我什么都不做,只帮你恢复。”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大迁徙的时候你虽不能再次征战,但跨上战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你要记得,在完全康复之前,就算部族和他人起了战端,你也绝不能动手。” “否则前功尽弃!” 许满仓闻言,重重点头。 哈只儿部的路才刚刚开始,许满仓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真的命短。 他不能留阿伊腾格里一个人在这世上,也不能任凭她一个人扛起部族的一切。 为了部族,也为了将来,更为了自己的爱人,许满仓必须放慢脚步,不能再勇往直前了。 接下来的几天,冯士给许满仓量身定制了很详细的恢复方法,每天做什么运动,吃多少东西都有周密的规划。 不得不说,冯士的本事很高,在他的调理下,几天之间,许满仓就能感觉身体的力量正在恢复,也没有之前那么容易累了。 阿伊腾格里大概离开了十天,直到许满仓等的有些望眼欲穿的时候,她回来了。 返回部族已是深夜,阿伊腾格里直接进了大帐,嘎吉尔和勒巴儿都在等着她。 阿伊腾格里此行关乎部族未来的动向,也是部族眼下的头等大事。 阿伊腾格里当然也知道,故此进入大帐之后,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更没和许满仓打招呼,而是直接开口道:“巴尔思相信了。” 就这一句话,屋内的三人全都暗暗松了口气。 “他很高兴的接受了我们的礼物。”阿伊腾格里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最外面的衣物,随后直接坐在许满仓身旁,又道:“而且也相信哈只儿的伤没有好转,可能一直都起不来了。” “他又和我说了那达会的事,因为我主动去找他,而且还求了情,他说这次那达会只让我们出六个人,剩下的四个他自己找。” “还有一件事,他那边也有乾国的商队过去了,但他没和乾国人打过交道,想让我们出几个人去帮他。” 说着,阿伊腾格里看向许满仓,道:“他要乾国人。” 许满仓闻言微微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巴尔思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在部族挑选几个人过去吧。”许满仓轻声道:“既然是他的要求,我们没有推辞的理由。” “只是人选要定好,族内的计划绝不能泄露,这件事....” 许满仓此刻看向嘎吉尔,道:“嘎吉尔负责吧。” “好。”嘎吉尔立刻点头,道:“有些乾国人已经有了正式的身份,我仔细挑选几个。” “这事一定要慎重。”许满仓道:“去了巴尔思部,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更有可能赶不上部族的迁徙。” “所以他们过去之后,心态可能会发生变化,从而泄露我们的计划。” “嘎吉尔,和他们说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给他们希望。” 听到这话,嘎吉尔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 被选去巴尔思部的人如果什么都知道,可能会认为自己被抛弃了,故此泄露秘密。 但如果和他们说,迁徙的时候会设法将他们弄回来,那这些人就有了希望,信念也会坚定很多。 离开大帐的时候,嘎吉尔轻轻的叹了口气。 许满仓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之前的许满仓,是绝对不会下这种命令的。 嘎吉尔离开之后,坐在一旁的勒巴儿开口问道。 “哈只儿,要送去巴尔思部的族人,你打算迎他们回来吗?” 许满仓闻言点头,道:“肯定会的。” “不过这件事有些棘手,需要谋划一下才行。” 第359章 第一次交易 “这件事要慎重。” 勒巴儿淡然的看着许满仓,随后语重心长的道:“人心是最难聚合的,我们即将共同面对苦难,这时候绝不能出乱子。” “哈只儿,如果送出去的几个族人回不来,这件事就会在族内传开,人心会受到影响。” 勒巴儿的确老谋深算,许满仓才一开口,他就看出此事的问题了。 许满仓想了想,也觉得不大稳妥,随即看向阿伊腾格里道:“去找嘎吉尔,让她先不要选人了。” “这件事我交给别人去做。” 阿伊腾格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便知道许满仓说的人是谁,故此点了点头,转头离开了。 看着阿伊腾格里的背影,勒巴儿长叹口气,开口道:“哈只儿,如果你以后做了王,不要辜负阿伊腾格里。” 许满仓闻言一怔,立刻开口道:“我不会的。” “时间会改变人的。”勒巴儿缓缓起身,又看着许满仓轻声道:“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但你要记住,阿伊腾格里已经把一切都给你了,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对你。” 说完这话,勒巴儿转身走了,只留下许满仓一人坐在敞椅上发愣。 勒巴儿的话让许满仓陷入沉思,这老头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却并未明说。 许满仓有些猜不透,正欲仔细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缓缓抬头,正看到一个一袭黑衣的影子。 冥如幽灵一般出现,此时正站在门口,朝许满仓轻轻点头。 “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许满仓朝冥招了招手,冥进入大帐,听许满仓说了几句话之后点头出去了。 他全程都没再说话。 最近这段时间,冥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许满仓知道他开始喝酒了。 开始的时候,冥是去找巴特尔的时候喝一些,到了现在已经开始自斟自饮了。 许满仓不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这个好似被冰封的人终于开始有了人的情感,还是让许满仓有些欣慰。 部族迁徙,天外天的所有死士都会一起跟着去,到了那边,许满仓有可能脱离范臻的掌控。 而对于这些死士而言,却像是脱离了根基。 这些事许满仓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 这些人,就让他们自己琢磨吧。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会泄密的,除非范臻亲口下命令。 第二天,几人纵马离开了哈只儿部,一路向北而去,没入茫茫草原之间。 又过了一天,一队人马出现在天边,大概有上百人,每人都牵了两匹马。 那是许满仓一直在等的乾国商队,带队的还是范招。 许满仓立刻下令将人迎了进来。 商队进入驻地,许多哈只儿部的族人立刻围了上去,看着马背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发愣。 这次商队过来带了很多东西,有些是这些北狄人从未见过的。 甚至还有许满仓都没见过的东西。 范招被召去了大帐,进入大帐之后,他还如之前那般恭敬行礼,态度谦卑。 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都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许满仓身侧,都没先开口说话。 许满仓看了范招半晌,他似乎没什么变化,这才轻声开口道:“上次和你说的事,大皇子同意了?” “是。”范招点头道:“大皇子说,可以提供殿下所需的所有东西,作为回报,他只需要北狄的战马。” “具体的兑换方式由殿下您做主,大皇子都全盘接受。” 这话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原本他以为会和赵景之间来回拉扯几次,可现在看根本就不用了。 赵景这人出乎意料的痛快,还给了许满仓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如此看来,他所图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应是到了扩充私军的时候了。 许满仓面色不变,略微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这次过来,可带了我需要的东西?” “全都带来了。” 范招道:“殿下所要的工匠,材料,矿石和各类刀具以及农具的配件都带了些。” “不过商队的规模不大,这些交易需避开北狄王庭的眼线,所以带来的并不多。” 许满仓需要的主要是工具,他要造船,凿子斧子锯子之类的肯定是不能少的。 这些东西北狄都没办法生产,都需要从乾国弄来,而且需要的数量较大。 但为了掩人耳目,许满仓在所需物资的清单上还加了其他东西,范招的商队就一百来人,携带的数量肯定是有限的。 不过这也已经超出许满仓的料想了,他原本以为夏天的时候能达成交易就不错,现在却提前了数月。 “如此便好。” 许满仓点头道:“商队多久往返一次?王庭可有规矩?” “这点并未明说。”范招又道:“不过殿下应清楚,商人嘛,都是唯利是图的。” “我们肯定希望能多跑几次,赚的银两也多些。” “只是入关的时候需要通过盘查,大皇子虽有交代,却也不好做的太过。” “那就尽可能快些吧。”许满仓道:“现在已是春天了,部族要开垦农田,光靠这些农具肯定是不够的。” “下次,这些东西你可以多带些,另外也带些粮食的种子,我会让人制定详细的价目,不会让大皇子吃亏。” 范招闻言抿嘴笑了笑,并未说话。 许满仓双目微动,随即又问道:“那位,可有话说?” 范招面色不改,而是抬头看向许满仓,轻声反问道:“殿下问的是谁?” “好了,我没事了。”许满仓闻言轻轻挥手,随即看向嘎吉尔:“嘎吉尔,贸易的事就交给你和吉而思定吧,具体的我就不参与了。” “好。” 嘎吉尔闻言起身,带着范招下去了。 两人走后,许满仓才看向阿伊腾格里,微微皱眉道:“我感觉有些不大对。” “怎么?”阿伊腾格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乾国那个...可能知道了?” 第360章 开垦农田 “有这种可能。”许满仓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事情进展的太顺利了。” “范招本身是那位的人,现在又归了乾国大皇子,他们两个似乎连成同盟了,但彼此之间肯定是相互提防的,可现在看,起码在对我们的事上,他们达成了一致。” “我在这件事里看不到那位的利益,这和料想的不太一样。” 许满仓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范臻不是一般人物,如果被她发现了自己的计划,很有可能从中作梗。 范臻是不可能看着许满仓脱离她的掌控的,许满仓虽没了草原王子的名号,但依旧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皱眉想了想,而后拉着许满仓的手道:“我感觉你应该是想多了。” “哈只儿,你把那个人想的太神通广大了,她再怎么厉害也都是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们的事隐藏的很好,你连冥都没有告诉,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么会知道。” “况且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有能力左右巴尔思部,还是有能力左右王庭呢?” 许是被范臻的阴影笼罩了太久,许满仓总会下意识的将她放在一个无所不知的位置上,并想方设法的提防。 尤其是这次受伤之后,他总感觉整件事都有范臻的影子,却不知道她是从哪里下的手。 听到阿伊腾格里的话之后,许满仓抿嘴笑了笑,没再开口。 范臻可能没他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但她的手段依旧是防不胜防的。 多加小心总没错。 “哈只儿,你不用担心那些从乾国来的商队。” 阿伊腾格里似乎看出了许满仓的担忧,又道:“嘎吉尔一直在看着他们,不会让他们知道任何部族的秘密的。” 部族的隐秘计划只有几个头人清楚,连被派出去的乾国工匠都不知道具体,故此族人层面泄密的可能性不大。 许满仓欣慰的笑了笑,想再说些什么,可阿伊腾格里却抢先一步道。 “哈只儿,最近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她拉着许满仓的手,心底的话揣摩了许久,这才轻声道:“我帮你选一匹好一点的战马吧。” 许满仓闻言心中紧了一下。 上次征战之后,他就再也没了黑龙的消息,不知马王是生是死。 恢复的过程中,许满仓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可他心中也清楚,在北狄草原上,恐怕再难找到和黑龙一样的战马了。 在许满仓内心深处,他也不愿再另找坐骑。 看到许满仓有些黯淡的目光,阿伊腾格里心疼极了。 她本就是爱马的人,自然知道许满仓的心情。 可马匹没了就是没了,许满仓作为部族的大头人,也不可能一直没有坐骑。 “阿郎他们最近捕获了不少野马群,里面有几匹很像样的。” 阿伊腾格里继续轻声道:“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暂时,先不看了吧。”许满仓抿嘴苦笑:“即便看了,我现在也爬不上去。” 他的伤势虽已在恢复中,冯士调理的也很好,但距离独自行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现在许满仓连站起来都困难,骑马更是遥遥无期的。 他的身体情况似乎给了他治疗心理创伤的时间,可这件事拖的越久,心中的伤口就越难愈合。 阿伊腾格里没再坚持,而是握住许满仓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现在的许满仓比之前瘦了很多,已远没有当初魁梧了。 可在阿伊腾格里的心里,他似乎比之前更加高大。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淡,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方向进行。 范招很快就带着商队离开了部族,走的时候牵走了二十匹马。 这些马足够换取他留下的所有物资,甚至够下一次交易的。 许满仓知道赵景肯定想要大规模的交易,但他却刻意控制了贸易的规模。 其实这也是在试探,甚至是在赌。 许满仓面临的事也是火烧眉毛了,但他还是想通过这些事知道一些乾国的情况。 如果赵景主动扩大了贸易的规模,就证明他面临的事更加迫切。 赵景更迫切,可以间接说明范臻很忙,那自己计划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升。 商队离开后,嘎吉尔将他们留下的乾国日用品都分发给各部的族人,自然也给许满仓留了一份。 其实按嘎吉尔的意思,许满仓作为部族的大头人,理应享受最好的东西。 可许满仓却不这么想,他让嘎吉尔一视同仁,各部头人可以在吃穿上好一些,但在其他方面都是平等的。 这举动无疑再次提升了部族的凝聚力,这也是许满仓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半个月。 草原上的青草长势很好,兰河河畔的草场已有半膝高了。 河畔附近的草原已被诸多乾国工匠开垦成了农田,大概十几亩,也种上了最耐活的粟米。 这点田地明显不可能养活部族的所有人,但部族总算是向外迈出了第一步。 哈只儿部的所有族人都对未来抱有希望,如果他们能自给自足的话,就再也不用向外征战了。 北狄人也是人,如果有吃有喝,谁也不愿意外出打仗。 许满仓的伤势恢复的比想象中的快,半个月的时间,他已能脱离搀扶自己行走了。 虽说还很吃力,但这进步还是喜人的。 身上的伤口早已没那么疼了,不过那种瘙痒只是略微减轻,不时还会发作。 许满仓好像壮硕了一些,脸上也见了神采,隐隐有当初的样子了。 大头人逐渐康复,部族上下也是欢欣鼓舞。 这段时间,哈只儿部空前的团结,每个人都愿为部族付出,几乎没有斤斤计较的事。 哈只儿部似乎在草原上开创了某种先河,部族中的奴隶几乎和正式的族人一样,普通族人对他们的偏见也在逐渐变淡。 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前进,许满仓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 丛林的简易船坞已经建好了,工匠们正在制作首批渡河的小船。 第361章 再见阿干 许满仓并未去丛林里看过,这件事是由吉而思负责的。 他就和嘎吉尔一样,对所有事情都很认真,丛林营地的建设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众人都知道,等首批小船造好之后,吉而思就要渡河前往滋兰国了。 后面的计划能不能成,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所有的事情都在顺利进行,但有一件事却出乎了许满仓的意料。 范招的商队并未再来,原本按照许满仓计算,他们应该十几天可以往返一次的。 这次他们没来,或许说明了一些问题。 又是一天清晨,许满仓在阿伊腾格里的侍奉下穿好衣物,正准备开始锻炼,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许满仓的护卫出现在门口,直接开口道:“殿下,来了一支队伍,挂的是王庭的旗帜。” “他们已经朝驻地来了,少说有三百人。” 许满仓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 阿伊腾格里反应极快,顺手将刚帮许满仓穿好的衣物又脱下来,扶着他坐在敞椅上,而后轻声道:“哈只儿,可能是王庭来试探的人。” 许满仓闻言点头,眸子立刻黯淡下来,眼中的光彩也瞬间消失了。 “你去,替我迎接一下。” 许满仓虚弱的开口:“还有,大帐收拾一下,让冯士过来。” “嗯。” 阿伊腾格里转身出去了,绿珠等人很快进来,将之前撤下去的药罐药草之类的摆放在周围,刺鼻的药味立刻在帐中弥散。 冯士很快就来了,他手里拿了几贴膏药,进门之后不由分说,拉开许满仓的手臂就贴了上去。 那膏药的味道很是刺鼻,闻的许满仓脑子嗡嗡的。 “这……是什么东西。” 许满仓被呛的不行,皱眉开口发问。 “是北狄治外伤的草药。”冯士道:“你伤了这么久,王庭之前给的名贵药材早就应该耗尽了,现在只能用这种普通的。”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许满仓:“吃了。” “这又是什么......” “毒药。” 冯士白了许满仓一眼:“做戏做全套。” 许满仓闻言愣了一下,最后咧嘴一笑,将药丸捏碎,直接塞进嘴里。 辛辣的感觉立刻充斥全身,他猛的咳嗽几声,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冯士伸手捋了捋许满仓的背,看了一眼他的面色,随即才点了点头。 绿珠等人很快下去了,冯士则老神在在的站在许满仓身边,微微闭目。 许满仓现在躺在敞椅上,感觉身子有些发虚,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目光迷离的看着外面,几个沉闷的脚步声很快便传入耳中。 阿伊腾格里回来了,带了两个人。 看到这两人的相貌,许满仓心中一震,下意识的便要起身。 可他身上根本没力气,双手撑着要起,之后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哈只儿!” 勒都思几步上前,扶住许满仓,见他这般模样,一脸的焦急。 他身后跟着勒图尔,这个王庭的勇士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面色比之前更刚毅了。 他见许满仓如此,也露出惊讶之色。 “阿干......” 许满仓握住勒都思的手,虽已用了全力,可在勒都思感觉,也只是被轻轻的握住罢了。 “兄弟,你受苦了。” 勒都思眼眶通红,他别过头,狠狠的抹了抹眼角,随即才在许满仓身旁坐下,脸上满是悔意。 “都怪我,如果当初我行军快些,你也不至于...” “阿干...”许满仓感觉自己有点气若游丝的意思了,冯士的药真是厉害。 “这,不怪你,都是天意。” “我知道你肯定没死,却没想到你居然伤的这么重。” 勒都思说着,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又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从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阿伊腾格里的眼眶红红的,看的出来她是真的担心。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刚才出去的时候许满仓还好好的,可转眼的功夫他就像要死了一样,阿伊腾格里的心还是高高的悬着,担心的要死。 “我找了最好的巫医,乾国的医者也一直护着,哈只儿这才...” 阿伊腾格里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忧心忡忡的看了许满仓一眼,眼中全是担忧和不舍。 勒都思不再说话,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快速碰撞,最终完全消减。 来这里之前,他以为所有的消息都是许满仓放出的障眼法,他本人应该是没事的。 可现在看,自己的兄弟分明已行将就木,恐怕没有多久能活了。 “阿干..”许满仓看着勒都思,轻声开口道:“你这次来,是王父他...” “王上是有命令,不过我是私自来的。” 勒都思捏了捏鼻梁,驱散了一些酸涩,而后才道:“王上下令,准备集结人马北伐,一举扫灭北方的威胁。” “几个被封在北边的王子都开始动作了,王上让我来这边,是帮巴尔思王子的。” “毕竟上次征战,巴尔思部的损失最大。” “呵.....” 许满仓闻言轻笑,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知道勒都思是真的担心自己,但他同时也清楚,勒都思永远都只能是王庭的人,他们二人在这点上已是背道而驰了。 如果把话说开,两人就只有刀兵相向一条路。 那不是许满仓想见到的。 “哈只儿,王庭对你有愧。” 勒都思忽然开口,一旁的勒图尔面色微变,低声道:“统领,还是少说...” “我少说什么?” 勒都思狠狠的瞪了勒图尔一眼,对方立刻低头,不再言语。 “那场仗你是和哈只儿一起打的,他是怎么做的你比我更清楚!” 勒图尔的话似乎拨动了勒都思的敏感神经,让他有些愤怒。 “你不在王庭替他说话我能理解,但你想歪曲事实,或者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那绝不可能!” “哈只儿明明就是有功,他受到这样的待遇,明显是不公平的!” 许满仓看着面色有些涨红了勒都思,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第362章 勒都思的愤怒 勒都思是许满仓在北狄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之前只有阿勒卜。 呼厨炎虽对许满仓马首是瞻,但两人的情感却和勒都思要差一些。 此刻勒都思为了许满仓的事发怒,可以想象他在王庭的时候,恐怕也因为这件事和别人动过怒。 但勒都思虽是拓拔族的核心成员,但却没有太大的实权,根本无法左右拓跋凌的决定。 “阿干,别再说了。”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我还能活着。”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许满仓越是这么说,勒都思就越是生气。 他此时狠狠的咬着牙,却也知道和勒图尔发脾气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将愤怒压在心里。 “勒都思大哥。”阿伊腾格里此刻开口道:“你不用因为这件事生气。” “哈只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就算王庭赐下天大的荣誉,也是没用的。” 她的神情有些哀伤,这句话一出,瞬间就击碎了勒都思的心防。 勒都思重重的叹了口气,而后对许满仓道:“哈只儿,王庭的人都知道你没死。” “可王上却相信了巴尔思的话,默认你已经离世了。” “他还要撤走哈只儿部的王旗,我和他说过几次,可王上似乎铁了心,谁说都没用。”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王上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哈只儿,你可千万不要往歪处想。” 许满仓闻言,勉力一笑,轻声道:“如果见到王父,替我谢谢他。” “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我希望我为王庭做的一切,能对得起他...” “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许满仓这句话差点把勒都思的眼泪说下来,他紧紧的拉着许满仓的手,道:“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战斗,你拼命拦下了那些北境人,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冲入乾国了。” “如果被他们知道乾国的富庶,他们绝对会倾尽全力进攻我们。”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咱们刚刚经过一次大战,元气还没恢复,很可能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哈只儿,你是北狄的大功臣,没有你,事情肯定已经无法收拾了。” 勒都思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可他却把事情看的简单了。 他的想法还和之前一样,只能看到明面上的东西,却从未想过背后的种种因素。 当初许满仓也是这样,总觉得看到的就是真的,如此才落入别人的陷阱中的。 而此时的许满仓,却早已成长了。 “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 许满仓轻声开口:“阿干,我不知还能活多久。” “我现在只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过些平淡的日子。” “王庭这次对外征战,你能不能和巴尔思王子说说,不要在哈只儿部抽人了。” “我的族人...他们.....” “我去说!” 听到许满仓的话,勒都思立刻道:“哈只儿部承受的已经够多的了。” “况且你们一共就那么些战士,对战局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我不会让巴尔思来你这抽人的,你放心。” 许满仓闻言,疲惫的点了点头,嘴角勉力上扬,又转头看向勒图尔,轻声道。 “勒图尔,你,最近可好?” 勒图尔没想到许满仓会和自己说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道:“我还好,殿下。” “上次的战事...” “你比我厉害的多。”许满仓轻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又道:“如果,我还有站起来的那天,还要请你,教教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看到许满仓昏昏欲睡的样子,勒都思显然急了,他下意识的起身,便要去摇晃许满仓。 冯士此时上前一步,开口道:“别碰大头人,他没精力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直接塞进许满仓嘴里,而后又朝阿伊腾格里道:“大妃,大头人现在需要休息,劳烦你们先出去吧。” 阿伊腾格里闻言点头,随即看向勒都思,轻声道:“勒都思大哥...” “哎!” 勒都思焦急的跺跺脚,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转头离开。 阿伊腾格里在大帐中给勒都思安排了房间,二人刚进去,勒都思直接开口问道:“阿伊腾格里,你跟我说实话,哈只儿他一直都是这样?” “之前比这要严重。” 阿伊腾格里双眸黯淡无光,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如果不是乾国的医者在,哈只儿恐怕早就...” “当初你们从火蚕部走,是怎么回事?” 勒都思又问道:“那时我已经找了王庭最好的巫医,可还没等过去,就传来了哈只儿的死讯。” “那时他....” “当时我真的以为哈只儿死了。” 阿伊腾格里的眼眶红了,她用双手轻轻抚住面庞,声音颤抖的道:“没想到走到半路,他又有了生息。” “所以我们快马加鞭的回来,在中途碰到了巴尔思哥哥。” “巴尔思哥哥给了我们两个选择。” 随后,阿伊腾格里直接将当初和巴尔思的约定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 许满仓没死已是事实,这件事是必须有个交代的。 巴尔思就是最好的交代。 勒都思值得信任,他毕竟是许满仓的兄弟,只是立场不同,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都不能把所有事告诉他。 听过阿伊腾格里的陈述之后,勒都思的眉头逐渐皱起,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巴尔思,真是好谋划啊。” “我现在知道王上为什么一定要取消哈只儿部的王旗了,他就是想让巴尔思露出獠牙来。” 说着,勒都思又看向阿伊腾格里,道:“不过王上也没想到哈只儿会伤的这么重。” “我要把消息传回去,这件事不能再牵扯哈只儿了。”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谢谢,谢谢勒都思大哥。” 阿伊腾格里的声音颤抖,看的勒都思心中微颤。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道:“阿伊腾格里,你也受苦了。” 第363章 兄弟 那天,许满仓做了一个混沌的梦。 等醒来的时候,他能记得的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阿伊腾格里站在已被烈焰吞噬的王子大帐前,茫然的看着远方。 睁开双眼,许满仓看到正在身旁熟睡的阿伊腾格里,心中泛起几分别样的情绪。 他只是轻轻动了动阿伊腾格里就醒了,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问:“哈只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许满仓感觉有些心酸,他收手摸了摸阿伊腾格里的面颊,开口道:“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阿伊腾格里,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 “怎么忽然和我说这个。”阿伊腾格里笑了,她搂住许满仓的腰肢,轻声开口道:“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许满仓心中泛起苦涩,他没再说话,而是靠在阿伊腾格里柔嫩的肩上,思绪飘远。 “哈只儿,勒都思大哥不会逗留太久的。” 阿伊腾格里忽然道:“他这次走了之后,王庭可能会发生很多变化。” “嗯。”许满仓回应:“我大概清楚。” “这会给我们争取很多时间的。”阿伊腾格里又道:“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 “王庭要对北境作战,巴尔思也抽不出手来对付咱们。” “你也能有更多时间恢复了。” “但愿如此吧。” 许满仓又应了一声,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北狄才经过两次战乱,和乾国的对战几乎伤了元气,之后北境人入侵,又在冰天雪地中和他们厮杀了一场。 以许满仓现在知道的消息,当初与他作战的北境人并不是全部,还有其他北境的蛮族小队向四面奔行,和很多北狄的部族都交过手。 两次战乱之后,北狄的实力也被削弱了。 屠各部名存实亡,鲜于部被拆分,王庭看似完成了力量的整合,可总体实力是比之前要弱的。 况且战事才刚过去数月,现在王庭又要向北进攻,这有些不合常理。 拓跋凌肯定是在计划其他事,只是具体在计划什么,许满仓并不知道。 不过从昨天勒都思说过的话分析,许满仓很可能也是这次计划中的一环。 拓跋凌默认许满仓已经离世,而且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可能还是想把他当成底牌。 见许满仓沉默,阿伊腾格里也没再说话,而是安静的搂着他,享受片刻的温存。 天很快大亮了,许满仓在阿伊腾格里的侍奉下穿好了衣物。 不一会儿,娜仁托娅送来了几身衣服,都是她亲手给许满仓做的,最适合现在穿。 三人简单的用过早饭,阿伊腾格里便出去了。 娜仁托娅本想和许满仓说些贴心话,可还没等开口,勒都思便出现在门口。 “娜仁托娅。” 看到娜仁托娅之后,勒都思脸上露出轻笑。 娜仁托娅对他却没什么好脸色,硬邦邦的答应一声,随即起身,只是看向许满仓的目光有些不舍。 她离开时,勒都思轻声道:“乌赤泰去了一次王庭,他想让你回去。” 娜仁托娅的脚步顿住,她转头看向勒都思,没说话。 “王上没同意。”勒都思又道:“火蚕部的驻地迁徙了,就在之前王庭的位置。” “王庭到了另外的地方。” “娜仁托娅,如果你想回去看看,可以随时回去。” “乌赤泰知道我肯定会来哈只儿部,所以拜托我看看你,他很想你。” 娜仁托娅的面色动了动,随即轻声道:“也麻烦你告诉我阿塔。” “有机会我会回去的,但一定是和哈只儿一起。” “如果他不接受哈只儿,那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娜仁托娅头也不回的走了,勒都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许满仓依旧躺在敞椅上,见此一幕有些诧异。 娜仁托娅好像对勒都思有些怒气,他却不知这怒气是从哪来的。 “当初传闻王庭要分裂火蚕部,是我给王上提的建议。” 勒都思在许满仓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绷带,轻声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泄露消息,娜仁托娅从那时候就开始恨上我了。” “她,不是记仇的人。” 许满仓勉力笑了笑,要在勒都思面前装成重伤,让许满仓觉得好累。 可这又不得不做。 “这我知道,我也没太放在心上。” 勒都思道:“只是我没想过,其实当时王上已经对火蚕部有了安排,分裂火蚕部是不可能的。” “哈只儿,我虽然一直在王庭,可很多事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多少。” “你不要怪我。” 许满仓闻言心中微动,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勒都思是在说王庭的一系列动作。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拓跋凌的这些操作是什么意思。 分裂屠各部也好,分裂鲜于部也罢,让许满仓率队和北境人对抗也一样,都有削弱许满仓影响的意思。 许满仓相信勒都思提前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此事在勒都思看来,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兄弟。 “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勒都思忽然话锋一转,许满仓一怔,问道:“这么快?” “嗯。”勒都思点头:“我本来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王上是不知道的。” “巴尔思还在等着我,我也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你的事,我会让鹰使传回王庭,王上之后可能会有命令。” “不管之后王上怎么说,哈只儿。”勒都思拍了拍许满仓有些发凉的手掌,又道:“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你放心,只要我还没死,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许满仓闻言心中一软,差一点说出自己已快痊愈的话来。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些事他绝不能说,否则后果他无法承受。 “阿干,谢谢你。” “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谢不谢的了。” 勒都思咧嘴笑了笑:“如果是我躺在床上动不了,你也一样会这么对我的。” “哈只儿,我们是兄弟,从你不是王子的时候就是兄弟了。” 酸涩的感觉在许满仓心底化开,他没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第364章 大皇子的条件 世间对人的磨砺是全方位的,许满仓正在经历这一切。 勒都思很快便走了,他没再说过多的言语,只是叮嘱阿伊腾格里照顾好许满仓。 他希望征战回来的时候,许满仓的伤势能有好转。 勒都思的队伍随风而去,许满仓的心思也沉寂了下来。 大帐中的药罐已经被撤走了,许满仓却一直坐在敞椅上,似乎没有动的意思。 阿伊腾格里从外面回来,见他的面色有些不好,随即上前问道:“勒都思大哥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许满仓摇头:“只是把这件事瞒着他,我心里有些发堵。” 许满仓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轻声道:“阿伊腾格里,你知道的,勒都思是我的兄弟。” “我在草原上,只有这一个兄弟。” 阿伊腾格里闻言轻叹口气,而后在许满仓身侧坐下,轻声道:“我们不是故意要瞒着他的,也不是不信任他。” “哈只儿,如果你现在把所有事告诉他了,那就是害了勒都思大哥。” “他毕竟是王庭的统帅,而我们要做的事,是和王庭背道而驰的。” “我知道。”许满仓叹气点头,面上全是无可奈何。 “我只是心里不痛快,别的没有什么。” “我今天打算去外面转转,让娜仁托娅陪着我吧。” “好。” 这是娜仁托娅第一次单独和许满仓出来,她有些激动,更有些担忧。 许满仓行动的速度很慢,像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双腿几乎不会打弯,只能一点点的往外挪。 娜仁托娅几次想上去搀扶,但都生生的忍住了。 许满仓没带护卫,只有娜仁托娅跟着,两人用了很长时间才离开驻地,又用了很长时间才爬上驻地之前的矮坡。 远处,兰河波涛滚滚,不断向远处奔腾,许满仓看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道。 “娜仁托娅。” “嗯?” 娜仁托娅似乎在想什么,被许满仓的呼唤惊醒。 “那天你执意回来,后悔过吗?” “没有。”娜仁托娅立刻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轻笑:“哈只儿,那天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感谢长生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能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后悔。” 许满仓心中动了动,随后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兰河,又道:“娜仁托娅,如果有一天,我要带人渡过兰河,从此之后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你也不会后悔吗?” 听到这话,娜仁托娅明显愣了一下,这是她之前完全没考虑过的情况。 她茫然的看了一眼远处的兰河,并未直接开口。 那天离开火蚕部的时候,她几乎是和父亲决裂了。 这件事一直被她藏在心里,始终都是一个结。 乌赤泰纵使有千般不好,他也是娜仁托娅的父亲。 父亲和女儿之间,会有无法化解的仇恨吗? “之后如果有机会,去看看乌赤泰吧。”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娜仁托娅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的低着头。 她没有阿伊腾格里的眼光和魄力,很多事都看不明白,也不会去想。 但有些事是一定要解决的,也必须在大计划开启之前解决。 娜仁托娅的事就是其中之一。 许满仓知道娜仁托娅绝不会再离开他了,但他同时也清楚离开亲人的苦楚。 他如此说,也是想解开娜仁托娅心中的结。 “很多事都不是乌赤泰能决定的。”许满仓继续轻声道:“比如那时我留在火蚕部,又比如他不让我离开。” “那都是王庭的命令,乌赤泰是火蚕部的大头人,他知道违抗王庭命令的下场。” “娜仁托娅,王庭后面肯定还会传消息回来的。” “如果他们来了使者,你就和他们回去一趟,见见你的阿塔,和他说些知心的话。” 娜仁托娅闻言,眼眶有些红了。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头。 春日的风掠过草原,掀起重重浪花。 许满仓和娜仁托娅在那处草坡上站了很久,但并未再交谈。 许久之后,二人才返回驻地,娜仁托娅帮许满仓换上了更轻便的衣物,分开之前,她才开口道。 “哈只儿,谢谢你。” 许满仓抿嘴轻笑,只是点头,并不言语。 乾国的商队在三天后终于到达了哈只儿部,这次的规模比上次大了一倍有余,来了两百多人,将近四百头拉着物资的牲畜。 商队坨来的货物琳琅满目,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都有,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嘎吉尔亲自接待了商队,并准许他们在部族中自由贸易。 所有族人都可以用手里的毛皮和他们交换货物,而且没有任何禁令。 范招被嘎吉尔带入大帐,在第一时间见到了许满仓夫妇。 他看着比之前沧桑了一些,许满仓大概算了算时间,这次范招回去应该是马不停蹄的。 过来的比预期的晚,很可能是因为商队扩大和筹备货物的原因。 “见过哈只儿殿下。” 范招进入大帐,立刻朝许满仓行礼,表现的和之前一样谦卑。 许满仓没说话,范招则开口道:“您要的东西这次全部带来了。” “大皇子接受您的价格,他想让我问您,能不能扩大贸易的规模,他想要更多的战马。” 说着,范招抬起头道:“北狄王庭虽开放了贸易,但在很多敌方都有规矩,许多货物是不能交换的。” “哈只儿殿下,您能不能用您在草原的影响力,将手上的东西换更多的战马送去乾国。” “做为回报,大皇子会按您说的价格全盘接受。” 范招的话说完,许满仓目光动了动,随即不动声色的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 阿伊腾格里立刻开口道:“你可能要失望了。” “哈只儿部可以和你们贸易,也是王庭的恩赐,但王上并未说哈只儿部的东西可以拿来和别的部族交换。” “这件事如果被王庭知晓,可能会取消哈只儿部的贸易权。” 第365章 赠刀、威胁 “这也不是乾国大皇子想看到的吧。” 在某些事上,阿伊腾格里的眼光比许满仓还要毒辣。 通过范招的话,阿伊腾格里立刻就知道乾国大皇子赵景要做什么了。 对方想要大量战马是真的,但同样也想让许满仓帮他出头。 赵景想做的事必是很大的,这点必须瞒住北狄,自然也不能让乾国的高层知道。 若想掩盖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低调。 可赵景需要大量的战马,还要在短时间内筹集,那低调行事就不可能了。 故此,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北狄找到一个位置合适的代理人帮他做这件事。 许满仓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点阿伊腾格里看出来了,许满仓自然也心知肚明。 此事不是不能做,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 北狄王庭正要对北境用兵,战马同样是北狄的稀缺资源。 先不说现在许满仓有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就算他还是一呼百应的王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战马的主意。 那是自己找死。 所以,赵景让范招说这些话只是初步的试探而已。 听到阿伊腾格里的话,范招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恭敬的行礼道:“您的话我都记住了,会如实转达。” 随即,他又看向许满仓,道:“哈只儿殿下,这次商队不光携带了您所需要的物资,还有大皇子送您的礼物,您要查看一下吗?” “大皇子送我的礼物?”许满仓闻言微顿,随即便来了兴趣,开口道:“拿来看看。” 范招行礼之后看向身后,轻轻的拍了拍手。 大帐外立刻进来一人,此人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木盒,进入之后恭敬跪地,双手托举木盒,递给身前的范招。 这举动落入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眼中,夫妻二人都微微皱眉,并未说话。 可两人都看出来了,这个跪在地上的人明显是个北狄面孔,且观其举止,应该是个奴隶。 乾国的北狄奴隶,这可不常见。 范招取过木盒,却并未上前,而是站在原地。 阿伊腾格里见了缓缓起身,上去将木盒接过。 那木盒比想象中的沉很多,阿伊腾格里接过之后并未递给许满仓,而是直接放在了一旁的长桌上,缓缓打开。 她这举动自是出于谨慎,但木盒中没有任何机关,而是放着一柄乌黑的长刀。 阿伊腾格里微微皱眉,她将木盒里的东西给许满仓看了一眼,而后问范招道:“乾国的大皇子是什么意思?” “他是否清楚,在草原上,送别人佩刀是很正式的事。” 一般情况下,北狄人是不会轻易送人兵刃的,这场景只会发生在两种情况下。 其一是宣誓效忠,就如当初屠各部的众头人赠与许满仓佩刀一样,那是很郑重的。 其二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馈赠,许满仓第一次见北狄二王子不花的时候,不花就送了他一柄刀。 这举动不光是示好,也是宣示地位的举动。 赵景差人送长刀给许满仓,这可以代表很多信息。 “尊敬的大妃,大皇子没有特别的意思。” 范招闻言立刻开口道:“大皇子亲口说,哈只儿殿下是征战沙场的勇士,他正好有一把陨铁打造的好刀。” “好刃配英雄,大皇子身体有恙无法征战,宝刀跟随已是蒙尘,故此赠予哈只儿殿下。” 说着,范招又朝许满仓躬身行礼,开口道:“还请哈只儿殿下不要误会。”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的面色变了变,但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许满仓。 许满仓只瞥了那口刀一眼便不再看,此时的目光却停留在哪个跪在大帐中的北狄人身上。 他感觉赵景送自己东西并不是目的,让这个人出现才是。 但此人虽有北狄人的面孔,但他却并不认识,不知赵景到底意欲何为。 “乾国皇子的善意我们收到了。” 阿伊腾格里此时开口道:“战马的事情哈只儿殿下会考虑的,你先出去吧。” “如您所愿。” 范招闻言再次行礼,跪在地上的汉子也缓缓起身,二人刚要转身离去,许满仓却忽然开口道:“等一下。” 范招定住身形,转头看向许满仓,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这个人,是不是陶陂的部下?” 许满仓伸手指着那汉子,一段回忆忽然涌入脑海。 多年前,他从北狄返回乾国,再一次进入陶陂的大将军府时,也曾见过不少和他一样有北狄面孔的人。 如果此人真和他有什么联系的话,可能只有这一点了。 范招闻言语塞,他看了那汉子一眼,什么都没说。 那汉子也只是微微行礼,并不开口。 许满仓微微皱眉,他想起身,但却生生的忍着,同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这个汉子真是之前陶陂找去的,那赵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威胁。 难道范臻把事情都告诉赵景了?她想让赵景掌控自己? 许满仓现在虽在明面上已经死了,但王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活着,拓跋凌也将他纳入某种计划之中了。 如果拓跋凌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血脉,那许满仓的整个部族立刻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思绪在脑中划过,许满仓咬了咬牙,随后道:“你回去告诉大皇子,战马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 “也告诉他,就算我有办法从其他部族弄到战马,也不会有办法帮他送出草原。” “怎么返回乾国,你们自己去想。” 范招闻言嘴角微动,而后再次行礼,口中道:“殿下的话在下会如实转达。” 说完,他便带着那汉子离开了,大帐中只剩下阿伊腾格里和许满仓两人。 此时阿伊腾格里上前,开口问道:“哈只儿,你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那个奴隶有问题?”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许满仓皱眉,转头看向妻子:“阿伊腾格里,这是那个女人 给我的警告。” “她是在威胁我。”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立刻皱起眉,沉声道:“她怎么敢的?!” 第366章 早已看透的勒巴儿 “那个女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许满仓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他又看向阿伊腾格里,某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伊腾格里,事情比想的要复杂了。” “那个女人,很可能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不可能,哈只儿。”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坚定的道:“她不是无所不知的长生天,不可能知道你脑子里想的事。” “你不要想的太多了,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听着阿伊腾格里劝慰的话,许满仓却感觉愈发茫然。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站在茫茫草原中的鹿,虽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每一条前进的路似乎都被沼泽堵死了。 若想趟过去,那就必须冒着生命危险。 阿伊腾格里感受到了许满仓的心思,她轻轻上前,双手捧起许满仓的脸,郑重其事的道:“哈只儿,不要怕!” “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这种只会在背后使阴谋诡计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成大事的。” “哈只儿,你要相信自己,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许满仓定定的看着阿伊腾格里的眸子,感觉自己的心要化了。 每一次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阿伊腾格里的话都能给他无尽的力量。 这次也不例外。 恍惚的情绪渐渐消失了,许满仓轻轻的拍了拍阿伊腾格里的手背,开口道:“是我想多了,让你担心。” “我能理解你。”阿伊腾格里松开许满仓,又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你的计划很大,换做是谁都会有压力的。” “这种事我阿塔曾经想过,但最终也没敢做。” “阿塔?”许满仓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勒巴儿?” “我还有其他阿塔吗?”阿伊腾格里笑着白了许满仓一眼,随即又轻声道:“那时我还不大,记得并不清楚。” “我只知道当时阿塔带着族人跟随王上征战,我小时候很少能见到他。” “后面我渐渐长大了,草原也逐渐被王上平定。” “有一天我在大帐外面玩,隐约的听到阿塔和其他头人说过这件事。” 阿伊腾格里又看向许满仓,继续道:“但那时我还不大,不明白阿塔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现在我清楚了,可能那时候阿塔就猜到了些事情,想做和你一样的事。” “只是这件事如果失败,后果太严重了,他最终放弃了吧。” 听到阿伊腾格里这么说,许满仓忽然想起了那日勒巴儿和他说的话。 那时勒巴儿说:如果许满仓以后做了王,不要辜负阿伊腾格里。 当时许满仓只想着辜负阿伊腾格里的话,却把前半句忽略了。 以后做了王…… 勒巴儿一定是看穿了什么,或者说,以前有人就这么做过,所以他才会这么说的。 “阿塔现在在哪?” 许满仓此时目光连动,沉声道:“我想见他。” 阿伊腾格里很快便将勒巴儿请来了。 半年的功夫,老头人似乎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头发也凌乱了许多。 部族的衰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勒巴儿的脸上已没有当初的自信了。 他来到哈只儿部这么久,许满仓一直都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勒巴儿在许满仓身旁坐下,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阿伊腾格里看看自己的父亲,而后轻声道:“阿塔,哈只儿有话想问你。” “有话问,他会自己说的。”勒巴儿硬邦邦的开口:“阿伊腾格里,男人之间的话,你就不要听了。” “出去吧。” 阿伊腾格里闻言抿嘴,又看了许满仓一眼,见许满仓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透过大帐的帷幔,将大帐内映的一片金黄。 勒巴儿拿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随即转头看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了乾国大皇子赵景送给许满仓的长刀。 他缓缓起身,将那长刀拎在手中,随即微微皱眉,开口问道:“这是商队带来的?” “是。”许满仓点头道:“是乾国大皇子送我的,按他的意思,是对我表达敬意。” “呵!” 勒巴儿顺手将长刀仍在木盒中,而后又坐了回来,轻声道:“哈只儿,你不是蠢人,应该知道乾国人都是狼子野心吧?” 许满仓点了点头,还是没开口。 他清楚,以勒巴儿的智慧不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们翁婿之间,也不用把什么话都说的那么明白。 “这个乾国人,就是一条毒蛇。”勒巴儿道:“他可能不会露出獠牙,但光凭身子,就能缠住你,而后慢慢把你勒死。” “阿塔,我清楚他想要什么。”许满仓轻声道:“接收他的商队,也是因为我们的确有紧缺的物资。” “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勒巴儿又道:“哈只儿,你想没想过这件事的代价是什么?” 许满仓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 从他制定好大迁徙的计划之后,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最差的局面,便是整个哈只儿部被北狄除名,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再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不,这不该是最差的局面,应该是必然会发生的局面。 最差的局面应该是......整个哈只儿部,包括许满仓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惨死。 “你仔细想想,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勒巴儿又看向许满仓,轻声问道:“到了不得不反击的时候了?” “还没有。”许满仓道:“可是阿塔,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想任何手段就都没有用了。” “我如果继续跟随王父,哈只儿部可能会空前壮大,但总有一天,哈只儿部会和屠各部一样的。” 许满仓的话说完,勒巴儿的双眼忽的暗淡了几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即叹气道:“哈只儿,看来你把所有事都想清楚了。” “那我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说着,勒巴儿的眼中透出追忆之色,又开口轻声道。 “往前说,那应该是二十四五年前的事了。” 第367章 只要亲人还在 “那时我带着部族的儿郎跟随王上南征北战,灭掉了不知多少部族。” “屠各部也是从那时开始崛起的。” 勒巴儿看向许满仓,脸上带着苦涩,可嘴角却微微上扬,让许满仓觉得有些分裂。 “我记得带着战士刚开始征战的时候,屠各部还是个只有数百人的小部族。” “可征战了七八年之后,屠各部就有了数万族人,那时候的实力,要比现在的哈只儿部还强。” “征战那时已告一段落了,草原上的势力也大概有了雏形。” “哈只儿,你知道王庭刚建立的时候,草原上有几个大部族吗?” 许满仓闻言摇头,这段历史虽不遥远,但他却没听任何人说过。 草原上现在传扬的只有北狄王的英明神武,他几乎靠一己之力统一了草原。 “二十四年前,王庭麾下有十八个大部族,每一个都要比现在的哈只儿部强大。” 勒巴儿轻声开口,许满仓听了却双目一凝。 十八个部族,可现在剩下的...... “这些部族都宣誓向王上效忠,可他们都不是王上部族的人,而是分散在各处。” “后面,我接到了一个命令,也正是因为那个命令,让我知道了王上是什么人。” 勒巴儿眯起双眼,继续道:“他让我暗中对另外一个功勋部族动手,务必在一日之内,杀掉他们所有人。” 许满仓闻言眉头微皱,并未说话。 但勒巴儿描绘的事情却已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原来北狄王拓跋凌,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 “当时我就在想,王上既然能下令让我除掉其他人,也一定能让其他人除掉我。” 勒巴儿苦笑道:“当时我和部族的头人们商议,想到了几个解决的办法。” “其中有一条,就和你现在想做的差不多。” “渡过兰河,离开草原。” “可我最终放弃了,哈只儿,你知道为什么?” 许满仓想了想,开口回道:“可能是人心不稳吧。” “对,但并不是全部。”勒巴儿道:“那时的屠各部才初具规模,我也没有你这种神勇的本事,更没办法让麾下的族人团结一致。” “我们草原人,最深爱的除了自己的战马之外,就只有这片草原了。” “如果当初我想带人设法离开草原,计划可能还没实施,我的头颅就会被人割下,拿去向王上邀功了。” 许满仓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大概能想到那时勒巴儿面临的情况,也清楚了他当时为什么选择放弃。 跟随拓跋凌,最终可能会惨死,但时间会很长。 但叛离草原,立刻就会被灭族。 “所以啊,我听从了王上的命令,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勒巴儿笑着道:“再后面,我把我的妹妹送去王庭,成了王上的女人。” “所有屠各部的头人都宣誓向王上效忠,并几乎都交出了自己的女儿之后,王上才逐渐打消了对屠各部的猜忌。” “之后的十几年,草原上的十八个部族要么被灭,要么完全并入王族,渐渐的全都消散了。” “屠各部之所以有之前那种规模,也是吸收了大量其他部族的人成长起来的。” “后面的事你也就都清楚了。” “草原上出现了三大部族,而现在,就剩下一个赫连部了。” 勒巴儿虽然在笑,可他的笑容中尽是苦涩,这其中的悲苦,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赫连通保比我聪明,他选择了一条风险更大的路,但他成功了。” 勒巴儿继续道:“其实从赫连部要背叛王庭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哈只儿,你后来崛起之后,我以为凭借和你的关系,能帮助屠各部逃出一劫的。” “可我又错了。” 勒巴儿笑着摇头:“王上为了整合草原的力量,居然连你都能舍弃。” “你是草原上百年不出的能人,可在王上眼里,始终都是一枚棋子罢了。” 许满仓闻言,面露苦涩。 人生的境遇谁都说不清楚,他自己身上的事已经足够离奇了。 如果能未卜先知,成为北狄王子之后,他就不会那么出风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子也很好。 但这些想法,也只能是他的臆想罢了。 将他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不会允许他碌碌无为的。 “你想问的我都说清楚了。”勒巴儿此时又道:“未来的路你也都想清楚了。” “跟随王上,哈只儿部最终的命运大概就和屠各部差不多。” “王上需要有人能制衡赫连部,并且能一步步的削弱赫连部的影响。” “放眼整个草原,也只有死而复生的哈只儿王子,有这个能力了。” 勒巴儿此时看向许满仓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那是期许,或是羡慕。 “但哈只儿,如果你继续跟随王上,是绝不可能拥有我这样的结局的。” “你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战死。” “不是对战北境人,就是对战乾国,或者是其他什么敌国。” “但总之到了那时,一个死了的绝世英才,绝对比活着的有用。” 许满仓轻轻点头,开口问道:“那阿塔,您其实是赞成我的计划了?” “我赞不赞成并不重要。”勒巴儿又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老头子罢了,现在也没了任何利用价值。” “等屠各部剩下的族人都并入哈只儿部,我就更没有用处了。” “阿塔,您不能这么说。” 许满仓立刻开口道:“您是阿伊腾格里的阿塔,也是我的亲人。” “亲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有价值吗?不是只要在就行了吗?” 许满仓的话让勒巴儿的笑容定在了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总之活了几十年,他也从未这么想过。 亲人,只要还在就行?不需要有价值吗? “阿塔,只要你还在,阿伊腾格里就永远都有家。” 第368章 冥 许满仓认真的看着勒巴儿,继续开口道:“您千万不能乱想,哪怕有一天您走不动了,只要您还在,我和阿伊腾格里就有归宿。” 这两句话说的勒巴儿眼眶微红,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笑道:“孩子,你真是长生天赏赐的使者。” “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长生天会庇佑你的。” 勒巴儿起身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已是浅夜。 屋内点起了幽暗的烛火,阿伊腾格里从外面回来,眼眶红红的。 许满仓知道阿伊腾格里始终都没走远,刚才他和勒巴儿的话,阿伊腾格里都听到了。 但他说的话却都是发自内心,他也真是这么想的。 对部族中的老人,许满仓向来都很是敬重,且全部都由部族养着。 北狄人认为家里的女儿是部族的根,可许满仓却以为部族中的长者才是基石。 正如他刚才说的一样,部族有长者在,族人们才有归宿。 阿伊腾格里回来之后便安静的坐在许满仓身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天井之上的星空,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在这一刻,二人的心离的更近了,已然不分彼此。 范招的商队在部族停留了三天,交易完了所有货物之后,范招带着五十匹战马和大量的毛皮离开了。 这些战马并不是许满仓和赵景谈妥的交易,而是换取这次和下次物资的筹码。 下次商队再来,许满仓便要准备更多的战马,不然赵景是不会满足的。 阿伊腾格里虽让他不要担心范臻的威胁,但许满仓心里清楚,他如果不按照赵景的想法做,那他想做的事也做不成。 故此,商队离开之后,许满仓立刻找来了阿郎,让他带人跑的远一些,尽可能多弄些野马回来。 至于向其他部族换取战马的事,许满仓压根就没打算做。 战马是所有部族最珍贵的资源,尤其是骑兵训好的战马,那是不可以用财富来衡量的。 哈只儿部如果用乾国的货物换战马,别说其他部族,自己部族的人都会出现分歧。 好在哈只儿部还有不少无主的马,屠各部破败之后,族人被分出去了一大部分,但剩下的马匹牲畜还有很多。 靠着这些,也能拖延很长时间。 一个晴朗的午后,许满仓结束了上午的锻炼,刚返回大帐准备歇一会,大帐外便出现了一个人。 冥。 虽说冥还负责许满仓的护卫,但他最近有些神出鬼没的,许满仓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 此时的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他的胡须有些凌乱,眼中带着血丝,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见他如此,许满仓心底咯噔一下,随即开口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进来说吧。” 冥没回话,而是直接迈步进来,径直坐在了许满仓敞椅旁的地面上。 他微微伸手,从腰间拽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冥看起来有些颓废,这在之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许满仓见状微微皱眉,轻声开口道:“你喝酒我不管,不过这东西喝多了会伤身的。” “还有,你几天没休息了?” “现在又不是战时,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 冥还是没说话,他将酒壶放在一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转头看向许满仓,眸子中迸出几分杀意。 久经沙场,许满仓对别人的杀意十分敏感,当冥看他的一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的紧绷起来。 许满仓的伤势恢复了不少,现在已经能独自行走了。 可他远远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算在全盛状态,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战胜冥。 此刻冥就坐在他身边,许满仓清楚,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思绪在脑中快速穿过,许满仓反而放松了精神,面色也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既然完全无法战胜对方,那紧张也没有任何用。 冥明显是有话要说,但他身上的杀意也是真的,看来他心中正在挣扎。 故此,许满仓开口低声道:“给你下命令了?” 冥闻言点头,依旧不开口。 “范臻让你杀了我?” 看到冥轻轻摇头,许满仓又问道:“那你是在做什么?既不杀我又不说话。” “命令,让你一直伤着,但不能死。” 冥轻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也带着极度的疲惫。 许满仓闻言一怔,脑中立刻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范臻给冥下令,让他一直做个重伤的人。 这对范臻有什么好处? 短时间内,许满仓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范臻需要他一直在这附近,不能乱动。 而且许满仓还想到,范臻下这样的命令,肯定是猜到有些什么了,大概知道许满仓可能会有动作。 而许满仓的这个动作,很可能影响她的布局。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命令。 “你同意了?” 许满仓也轻声开口,此时他索性直接靠在了椅子上,完全不再设防。 冥没立刻开口,而是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这才沉声道:“命令,没有同不同意。” 许满仓看出了冥的纠结,同时也十分欣慰。 长时间的接触还是让冥有了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人了,心底有了些许的温度。 也正是这种温度,让冥在范臻的命令前有了犹豫。 “既然如此,就按你想做的做吧。” 许满仓此刻敞开双手,看着冥的双眼,道:“我不会左右你。” 冥的手紧紧的抓着酒壶,此刻他的手掌开始微微颤抖。 隐藏的利刃就在他的袖口中,以现在和许满仓的距离,不出两息,他就能把许满仓重新变为废人。 可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阻止他这么做。 之前和许满仓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涌上心头,让冥无论如何都抽不出刀来。 等了半晌,见冥还没有任何动作,许满仓便已知道他的心思了。 “如果你不动手,那我们就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许满仓道:“从你不打算对我出手的那一刻,冥,你已经不再是个死士了。” 第369章 自由人 许满仓的话钻入冥的耳中,让他愣了很久。 顿了半晌,他微微扬起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而后拿起酒壶,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许满仓一直默默的看着冥,始终都没说话。 他心中清楚,像冥这样的人放弃执行命令,可能比让他放弃生命还难。 这样常人看起来很简单的举动,对于冥而言,算的上是生死难题了。 只是这样的题目,冥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并未对许满仓出手。 这次不出手,就证明之后也不会出手了。 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冥不再是那个对范臻唯命是从的死士,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顺着天境洒落而下,将这个大殿染成一片金黄。 阳光有些刺眼,许满仓眯了眯眼睛,而后轻声开口道:“巴特尔最近怎么样?” 冥闻言一怔,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发现已经没了一滴酒,这才晃悠悠的起身,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关心的话,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我对主人没用了,对你也一样。” “明天,我会离开部族。” 说完,冥转身便要走,许满仓下意识的起身,踉跄着上前一步,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等一下。” 冥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凉,被许满仓拉住,他也只是安静伫立,完全没有伸手去扶许满仓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离开部族?”许满仓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吗?” 冥转头看向许满仓,有些混沌的双眸中闪出几抹光亮。 顿了一下,他才开口道:“家......” “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有家?” “只要你想,那就一定会有!” 许满仓皱眉道:“看看我!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我半生都颠沛流离,现在不也有家了吗?” 冥愣愣的看着许满仓,看着他真切的眼神,感觉一股暖流正在心底划过。 这个公子,当真和之前的一样。 这个人,也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就像初升的太阳,可以让任何靠近的人感觉到温暖。 冥没说话,而是轻轻抬手,拉开了许满仓的手掌。 他默默的看着许满仓,似乎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留下,对你没有好处。” “命令不执行,你我都会危险。” “所以我说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许满仓皱眉道:“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许满仓还未在任何人身上废过这么多口舌,他和冥说这么多,并不单纯是因为冥有超出常人的武力和执行力,他是真的想帮对方。 也是因为相处的久了,许满仓对冥的经历感同身受。 冥一样也是被范臻毒害的人,范臻对这些死士,要比对许满仓狠多了。 冥此时安静的站着,等着许满仓开口,许满仓顿了一下,直接开口道:“从今日开始,我就不出大帐了。” “我会让冯士一直在大帐里,做出我又受了重伤的假象。” “这样那人就不会知道真相,瞒天过海。” 听到许满仓的话,冥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行不通。” “你不可能一直伪装,之后的命令也会变的。” “我也没打算一直伪装!” 说话的同时,许满仓又拉住冥的手臂,将他拉入大帐里面,而后压低声音道:“我早已经定好了详细的计划,现在只等时间了。” 随即,许满仓用最精炼的语言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听到这些话之后,冥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似乎很是惊讶。 他是许满仓的护卫统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其实不光是他,那些从天外天出来的死士,连带许满仓身边的护卫,甚至绿珠这些贴身的侍女都不清楚。 这件事只有部族的核心头人才清楚,毕竟关系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连达日阿赤都没有对外透露半句。 知道了这个核心的秘密,冥的心态立刻有了变化。 他再次看向许满仓,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 许满仓和他说这些,便证明已经对他掏心掏肺了。 这样的事,在冥的前半生中,还是第一次。 “你觉得可行吗?” 许满仓此时看着冥,他已经押上了最大的赌注,如果冥无法真正成为自己人,那结果..... “我不清楚。” 冥摇头:“我只知道,如果主人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下令杀你的。” “你会让她知道吗?” 许满仓直勾勾的看着冥,心跳有些加速。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冥的心中盘旋,他那片几乎永远冰封的心湖正在快速开裂,似有爆发之意。 半晌,冥才轻轻摇头,沉声道:“不会。” 他如此说,许满仓心中的石头也终于完全放下了。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拍了拍冥的肩,轻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后面的事,你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处理。” 这话让冥有些意外,他不解的问道:“你信我?” “为何不信?”许满仓道:“你我数次共历生死,已是患难之交。” “你肯为了我违抗主人的命令,那我就可以把命交给你。” 许满仓此时完全放松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信任都不是假的。 自从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自己。 冥定定的看着许满仓,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又过了半晌,他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 “你...不命令我?” “有什么可命令的?”许满仓被问愣了,开口道:“我只是部族的首领,又不是你爹娘,为什么事事都要命令你。” 冥明显有些不适应,站在原地发愣,又顿了半天,再次问道:“那我现在......” “你想做什么做。”许满仓笑道:“都随你。” “我刚才要离开部族,你说....” “刚才是刚才。” 许满仓道:“刚才你还不是部族的核心成员,但现在是了。” “如果你现在还想离开部族,我虽不舍,但不会再拦着了。” 第370章 什么是家 “冥,从你决定不听从那人的命令开始,就已经是个自由的人了。” “哈只儿部是你的家,却不是束缚你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会祝福你。” 许满仓平静的看着冥,说的全是真心话,十分坦诚。 冥没再言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出去了。 他的背影孤零零的,这画面落在许满仓眼中,却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当晚,阿伊腾格里便叫来了冯士,王子大帐内又乱成了一团。 传闻说哈只儿王子旧伤复发了,沉溺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哈只儿部。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人们只是没再看到哈只儿王子蹒跚的身影,至于其他的,都和之前没任何区别。 巴特尔的伤势也恢复的不错,但因为腿骨碎裂的原因,他站起来的可能很低。 但饶是如此,他却依旧咬牙锻炼,即便双腿疼的让他全身发抖,也从未放松过。 部族发生的事他都清楚,但却帮不上忙。 上次许满仓找他之后,便在王子大帐中给他安排了房间,但巴特尔并未去住。 他还是觉得自己不配。 对此,许满仓也未强求,只是安排紫竹和蓝云一直照料他,让他适应环境和身份。 巴特尔恢复的远比许满仓慢,他的双腿虽能移动,但却无法支撑自身的力量,现在连独自行走都做不到。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巴特尔心中也越来越着急。 尤其是王庭的人来过之后,这种急迫的心情就更多了,这种感觉几乎每天都鞭策着他,让他丝毫不敢放松。 这天,部族中忽然传来王子旧伤复发的消息,巴特尔自是心急如焚。 他想去看看王子,可又不知和谁去说,只能一个人留在毡房中着急。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夜里,巴特尔正抓着木床吃力的行走,累的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那人手中拎着两个酒壶,一脸憔悴和颓废。 巴特尔看到冥之后,立刻开口问道:“老哥,王子殿下怎么样?你见过没有?” 冥一句话都没说,而是关上了毡房的门,将酒壶放在身前的矮桌上,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他如此,巴特尔就更急,他松开木床,费力的向前挪动一步,又道:“你是想急死我。” “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冥这才抬眼看了看他,随即道:“他没事。” “没事,那大帐那边....” “是假的,因为我。”冥淡淡开口,巴特尔却愣住了。 他不知道冥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没说话,而是愣愣的看着冥。 “你能自己站起来了。” 冥大量了巴特尔一眼,又道:“你受伤很重,应是站不起来的。” “我不能一直做个废人。”巴特尔苦笑道:“我也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巴特尔。”冥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家?” “家?” 巴特尔闻言,仔细的想了一下。 他费力的在冥身旁坐下,思考了半天,才开口道:“不就是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一直想回去......” “是啊。”巴特尔眨眨眼:“那里有最珍爱的东西,有最敬重的人,也能让人最放松。” “最想逗留的地方,就是家。” 冥似乎没太听懂,但他也没再询问,而是继续喝酒。 “我之前也是没有家的。”巴特尔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又开口道:“直到我遇到了殿下。” “我没有父母,以前觉得王族就是我的家,后面能跟着殿下我才知道,只要在殿下身边,那就是在家。” “和在什么地方没有关系。” 冥放下酒壶,转头问了巴特尔一个奇怪的问题。 “巴特尔,你我,算是朋友?” 巴特尔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道:“那当然,我们可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战友......” 冥仔细的揣摩了这句话,一直好似冰封的面颊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将身前的酒壶推给巴特尔一个,随即开口道:“我之前说,如果你能走路了,我会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我今天想说,你愿意听吗?” 巴特尔哈哈一笑,拿起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什么话都没说。 “我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冥攥着酒壶,轻声回忆道:“我只记得那时我六岁,家里遭了盗匪.....” 夜色迷离,和煦的春风吹过无边的草原,传来阵阵细微的轻响。 黎明时分,万物寂寥,巴特尔的毡房中却还点着灯。 冥和巴特尔两人都喝的面色涨红,似乎说了很多话。 “那你...老哥,你开始就不是个,好东西啊。” 巴特尔喷着酒气,指着冥的鼻子道:“殿下是多好的人,你...额....居然还有那种心思。” “我要是能...能起来,肯定要揍你一顿。” 看着巴特尔的样子,冥咧嘴笑着。 他从未感觉如此轻松,也从未感觉如此快乐。 原来将心底压着的事全都说出来,竟是如此让人放松的事。 即便巴特尔此刻对他怒目而视,好似恨不能抡他两拳,冥也觉得无所谓,他还是开心。 “公子和我说,这就是我的家。” 冥可喷着酒气,沉声笑道:“我是自由人了,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屁,屁话!” 巴特尔瞪了冥一眼,道:“你,你是殿下的护卫统领,要护着,护着殿下的安全!” “老哥,这是咱们,约定好的事!” “你要是做不到,我....杀你!” 冥没再说话,只是咧嘴笑着,而后喝干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 随即他缓缓起身,看着醉眼朦胧的巴特尔,轻声道:“你放心。” “我会记得咱们之间的约定,也会护着公子。” “咱们是战友,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话说完,冥转身出去了。 巴特尔则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那一夜,似乎和无数个寻常的夜没有区别。 可对于一个人而言,却像是新生。 第371章 探路 “有十几个人最近看不到影子了。” 数日后,王子大帐。 冯士正扶着许满仓在大帐中走动,他的腿脚明显比之前利索了一些,走起路来也更有力了。 “冥好像有些变了,我之前看到他笑了。” 冯士一边扶着许满仓缓步走,口中一边道:“还有就是,他喝酒比之前更厉害了,之前他还找过嘎吉尔,问能不能用毛皮多换些酒回去。” 听到这话,许满仓咧嘴一笑,问道。 “嘎吉尔没骂他?” “自然是骂了的。”冯士也咧嘴轻笑:“部族本来就没多少粮食酒,那些都是备着宴会的时候用的。” “寻常的马奶酒他还不愿意喝,屡次三番的去,嘎吉尔怎么不骂。” “活该。” 许满仓闻言大笑:“就该有人好好治治他,我的话他都不听。” 许满仓额头上已见了细密的汗珠,冯士见了,便扶着他到一旁休息。 坐下之后,许满仓顺手拿起地上的小型石锁,一边抬举一边问:“那这么说,冥应该正在清理范臻的人了。” “嗯。”冯士点头:“他的动作很隐秘,开始的时候我都没发现。” “不过现在看,那些消失了的人,应该都有和那位直接连线的权利,现在几乎都被冥清理了。” “公子,如此做,有利有弊啊。” “没什么。”许满仓闻言轻笑:“冥本身就是他们的首领,哪有越过首领接受命令的道理。” “他们之间本就等级森严,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我们不用太关注。” 许满仓很是豁达,冯士却表现的忧心忡忡。 “怕就怕,那边知道消息之后,会派其他人过来。” 冯士抬头看向许满仓:“公子上次不是和我说,这些死士有强有弱,冥只排行第七吗?” “嗯。” 许满仓点点头,将石锁换了个手,又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 “部族现在不向外扩张了,如果忽然来个陌生人,寻常族人都能察觉。” “我还是比较关心北边的战事。” 又举了几下,许满仓放下石锁,叹气道:“也不知呼厨炎打探到消息没有,他都已经出去七八天了吧。” “北境辽阔,就算一直赶路也没那么快的。” 冯士道:“公子还是安心恢复,按照现在的进度,再有几个月,至少那个恢复全盛的六成了。” “那还要多谢谢您老。” 许满仓又笑道:“没有您老的照拂,我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阿伊腾格里便进入大帐,直接开口道:“哈只儿,吉而思大哥回来了。” 吉而思之前离开部族前往南面的丛林,主要负责营地和码头的修建。 他亲自看着那些乾国工匠制作渡河的小船,这次忽然回来,应该是有眉目了。 “在哪?” “刚进驻地,先去看嘎吉尔了。” 阿伊腾格里抿嘴笑了笑,道:“嘎吉尔这几天总是念叨吉而思大哥,现在可算得偿所愿了。” “那就先别打扰他们了。” 许满仓笑道:“你准备一下,晚上邀吉而思大哥来这喝酒。” “好。” 转眼便已是初夏,青绿覆盖了整片大地,化作一片绿色的汪洋。 傍晚的时候,吉而思和嘎吉尔进入了许满仓的大帐,两人是牵着手进来的,嘎吉尔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 这样的表情很少在嘎吉尔脸上见到,看她高兴,许满仓心里也很是愉悦。 几人落座,阿伊腾格里给许满仓倒了一杯马奶酒。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多少喝一些。 也是因为这次的场合不一样,在场的四人都清楚,吉而思这次回来,肯定是渡河的小船已经修建完毕了。 他要横渡兰河,前往滋兰国了。 “吉而思大哥,我敬你一杯。” 许满仓拿起酒杯,沉声道:“感谢你为部族的付出。” 听到这话,吉而思受宠若惊,想说什么,但看许满仓已将酒水一饮而尽,便赶忙跟着喝了。 一杯酒下肚,吉而思立刻开口道:“殿下言重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而且看着那些乾国人,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事无巨细都要你操心,这是部族最核心的隐秘,只是看着不难。” 许满仓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嘎吉尔。 见嘎吉尔红光满面,双眸一直盯着吉而思,便哈哈一笑,道:“吉而思大哥,咱们快点吃,快点喝。” “我姐姐想你想的厉害,准备要和你说悄悄话呢。” 一听这话,嘎吉尔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羊腿扔给许满仓,娇嗔道:“这么多肉也堵不住你的嘴。” 许满仓下意识接过羊腿,弄的手里油乎乎的,却哈哈笑道:“你看,让我说中心思了吧?” 吉而思闻言尬笑,像极了一个头回上门的女婿。 阿伊腾格里捅了捅许满仓,开口揶揄道:“哈只儿你注意点,惹恼了嘎吉尔,她要是揍你,我可不拦着。” 许满仓闻言赶忙举手:“可别,我这还受着伤呢。” 他这举动换来嘎吉尔一个大大的白眼,听她怒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着调的大头人!” 酒过三巡,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都出去了。 闹归闹,但部族的大事还需要头人定夺。 吉而思和许满仓都没怎么喝酒,但一顿饭下来,也化开了吉而思心中的尴尬,此时他也不像开始时那样端着了。 “殿下,渡河的小船已经造了四艘,足够带百人的队伍渡河了。” 吉而思看向许满仓,轻声道:“我准备最近这几天就出发。” 许满仓轻轻点头,道:“人选有了?” “有。”吉而思道:“都是我之前的老部下,有几个上次和我一起去的滋兰国,不会出什么问题。” “好。”许满仓道:“需要准备什么,你就直接和嘎吉尔说。” “给滋兰国王带的礼物一定要厚重,给其他领主带的东西也不能少。” “我们这次是去探路的,尽量不要闹出事来。” 第372章 嘎吉尔的毡房 “我知道。” 吉而思抿了抿嘴,抬头看了许满仓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许满仓见状轻笑,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怎么扭捏起来了。” 吉而思闻言,也轻轻笑了笑,随即开口道:“是有一件事,想和殿下说。” “那个……” “我今天……想在嘎吉尔的毡房休息。” 这话让许满仓直接尬住了。 许满仓也是走南闯北,经历过大事的人,可这种请求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也是他成为大头人之后的第一次。 嘎吉尔算是许满仓的姐姐,头一回听说姐姐和姐夫睡觉,要让他这个小舅子同意的。 许满仓尴尬的挠了挠头,即便心里知道这是乾国的习俗,根本不适合在北狄用,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顿了一下,他才勉强稳住心神,轻声开口问道:“嘎吉尔同意了?” “她……正等着我呢。” 吉而思黝黑的面颊上竟透出几抹红色,很难想象一个中年的草原汉子居然会如此腼腆。 许满仓闻言点头,又道:“嘎吉尔都同意,你没有必要问我的。” “吉而思。” “嗯?” 许满仓忽然叫他的名字,吉而思有些意外,立刻抬头,却正对上许满仓郑重其事的目光。 “嘎吉尔生活很不易,她好不容易动了心。” 许满仓沉声道:“你要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对她好。” “还有,这次去滋兰国,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就一个要求。” “你给我活着回来。” 一句话,说的吉而思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闷闷的点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作为哈只儿部的核心头人,吉而思比任何人都知道此次前往滋兰国对部族的意义。 可部族大头人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反而担心他的安危。 这种事在整个草原上都是没有的。 任何一个部族,任何一个大头人,从来都是部族的利益优先。 在部族的利益面前,个人的生死根本就不重要。 但许满仓却是个个例。 他虽也在乎部族的利益,但他更在乎部族的人。 吉而思走了,借着新生的月色,进入了嘎吉尔的毡房。 那座毡房很快吹熄了灯,许满仓站在大帐外远远的看着,心中有种怅然的感觉。 “怎么了?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调笑道:“你有点后悔了?” “当时让你娶了嘎吉尔,你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许满仓并未和妻子调笑,而是看着远处,轻声道:“嘎吉尔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她更像是我的姐姐,而且救过我的命。” 说着,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又轻声道:“阿伊腾格里,以后部族无论发展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嘎吉尔和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见许满仓郑重其事,阿伊腾格里也收回了笑容,轻轻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 初夏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凉意,但吹在人的身上却甚是惬意。 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在大帐外坐了很久,这才返回大帐之内。 屋内暗淡的篝火勾勒出阿伊腾格里健硕的身材。 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甚至在他人眼里,阿伊腾格里体格太壮了,不像是个女人。 但在许满仓眼中,阿伊腾格里却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没有人能超过她。 如此定定的看着妻子,阿伊腾格里被看的面色通红,她一边帮许满仓褪去衣衫,一边轻声问道:“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你。” 许满仓轻轻拉住阿伊腾格里的手,柔声道:“我好像很久没这么看过你了。” “阿伊腾格里,你好像瘦了。”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的脸腾的就红了,随即伸手拍了他一下,道:“你天天搂着,还说瘦了。” “瘦不瘦你不清楚啊。” 许满仓被打的嘿嘿一笑,随即伸手拦住阿伊腾格里的腰肢,两人倒在宽阔的大床上。 许满仓真的恢复了不少,但在体力和力量上,却和之前没办法相比了。 阿伊腾格里又心疼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动不动就骑在他身上,两人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 时间过的飞快,两天之后,吉而思已经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 他已将出行的人员提前送去了林中码头,现在留在部族,一是有些舍不得嘎吉尔,二是向许满仓做最后的汇报。 大帐中,吉而思和嘎吉尔并排坐着,两人像是新婚的夫妻一样,如胶似漆,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快拉丝了。 许满仓轻咳几声,两人才缓过神来,彼此都露出几分尴尬。 “那个……咳咳。”吉而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许满仓,轻声道:“殿下,我打算今天晚上出发。” “所有的事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这次只带了随身的兵刃,没带其他东西。” “嗯。”许满仓点头道:“记得我的话,金钱开路,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这次去,你也要提前选定一片地方,即便后面滋兰国不愿意让我们过去,我们也要去的。” “那地方最好易守难攻,能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我都记得。”吉而思点头,随即又看向嘎吉尔。 嘎吉尔抿嘴笑了笑,道:“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过了,走吧。” “我在部族等你。” “好。” 当夕阳的余晖消失在草原上的时候,吉而思跨上了战马,消失在了远处的草原中。 嘎吉尔一直站在山坡上远远的看着,正如多年前的某一日,她站在土坡上,送许满仓和阿勒卜去王庭。 那一次,是阿史那族的危局,而这一次,是哈只儿部的。 嘎吉尔默默的承受了很多,她将一切都献给了部族,却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许满仓站在远处,并未上前去打扰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希望吉而思这次能够顺利。 如果能打通滋兰国这条路的话,后面的事会很顺畅。 他不愿和滋兰国交战,如果能和平过渡的话,那是最好的局面。 第373章 王庭使者 林中的码头已经修建好很久了,但许满仓却一次都没去过。 碍于身上的伤势,他如果前往,来回会很费时间。 之前那边的事都是交给吉而思去办的,现在吉而思出去了,那边的事就空了下来。 许满仓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一个能接任吉而思的人,思来想去,可能也只有他本人适合。 故此,在和阿伊腾格里商议之后,许满仓便打算秘密前往密林,同时再带一些人过去,慢慢的转移部族的财产。 等时机成熟之后,他才会让所有族人迁徙,最好不要在林中驻扎,能直接上船渡河,是最稳妥的方案。 事情都安排好了,巴特尔又见了一次许满仓,王子大帐内已准备施行之前的计划时,一个忽然的消息,打乱了许满仓的部署。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许满仓刚刚结束锻炼,正坐在敞椅上休息,看着正在帮他收拾行囊的阿伊腾格里。 正此时,一个护卫进来,恭敬开口道。 “哈只儿殿下,有一队人携带王旗到部族了,他们要见您。” “携带王旗?” 许满仓闻言眉头皱起,立刻问道:“怎么没提前发现?” “他们是从北面来的。”那侍卫立刻道:“殿下,我们在北面没有斥候。” “吩咐下去,北面加两队斥候,连带达克部附近,都要巡视。” 许满仓下过命令,又道:“王庭的使者,让他们进来吧。” “如您所愿。” 侍卫退下之后,阿伊腾格里立刻收拾了屋内的东西,将许满仓的行囊放在了后厅,而后平静的坐在他身边。 装作重伤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已布置完毕,大帐内再次被刺鼻的草药味灌满,许满仓也躺在了敞椅上,双目微闭。 很快,两个魁梧的北狄汉子便从正门进来,进来之后右手扶胸,沉声道。 “见过哈只儿王子。” 这两人看着面生,许满仓并不认识,故此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来哈只儿部,可是带来了王庭的消息?” “尊敬的哈只儿王子。”其中一个汉子抬头道:“我们不是王庭的使者,只是先锋。” “这次前来,是要告诉哈只儿王子,赫连部的大头人作为王庭的使者,要来部族看您。”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一听这话,许满仓的眉头立刻皱起,一句话都没再说。 那两个汉子也识趣,没再说一句废话,转头下去了。 二人离去之后,没等许满仓开口,阿伊腾格里直接道:“赫连通保来了,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哈只儿,必须小心应对!他一定是王上的眼线,要看看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嗯。” 许满仓轻声道:“我想到王庭会派人来,却没想过会是他。” “那个叫柯埭的人,不知会不会一起来。” 阿伊腾格里咬了咬嘴唇,随即柳眉微蹙,轻声道:“有些不对劲。” “赫连通保如果要来打探虚实,直接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派遣先锋通知你?” “哈只儿。”阿伊腾格里看向许满仓,道:“他会不会知道你是装的,然后给你时间布置?” 一听这话,许满仓忽然一愣。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赫连通保这人城府很深,他之前的计策几乎将整个草原全都骗了。 现在他有这样的举动,很可能代表了很多意思。 “准备的充分些吧。” 许满仓皱眉道:“让冯大夫过来,帮我调理一下。” “还有,别让巴特尔出面,最好不要让他们任何人看到巴特尔。” “我始终觉得那个柯埭更危险,他可能会发现一些端倪。” “好。” 阿伊腾格里答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布置了。 许满仓则躺在椅子上,想着王庭的意图。 不一会,冯士便进入大帐,手中端着他的药匣,到了近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药丸,什么都没说,直接递在许满仓嘴边。 看了一眼眼前的药丸,许满仓咧了咧嘴,道:“冯大夫,这玩意一定要吃吗?” “必须吃。” 冯士道:“不然怎么可能瞒过赫连通保的谋士。” 上回许满仓就吃过这种药,那还是勒都思来的时候。 这药虽然没什么副作用,可吃过之后却会快速消耗他的精力,让他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但许满仓也只是轻叹口气,拿起药丸便吞了下去。 “这次的剂量减轻了一些。” 冯士见许满仓吞下药丸,这才开口道:“上回紧急,药量有些多,所以你中途才会睡着的。” “这次还有时间,药量可以堆积,更能接近重伤的样子。” 说着,冯士又从药匣中取出针包,看那样子要给许满仓扎针了。 “冯大夫,有药丸就行了,没必要再扎了吧。” 看到这银针许满仓就发憷。 这也不怪他,主要是之前挨了太多针了。 就在他恢复伤势的这几个月里,前面冯士几乎每天都要为他行一遍针,后面变成两天一次,直到最近才少了些。 铁打的汉子也架不住天天扎啊。 “你现在经脉恢复,中气十足,光凭身上的伤疤,是唬不住人的。” 冯士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另一只手在许满仓手臂上按了按,似乎是在纵横的伤疤中找穴位。 “范臻身边的人,大多都懂一些医术,寻常的手段是瞒不过他的。” 冯士又道:“赫连通保提前派人来通知你,肯定是存了让你伪装好的心思。” “但如果你真觉得他是善意的,那就落入他的圈套了。” 许满仓闻言心中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赫连通保和柯埭这俩人都不好对付,尤其是赫连通保。 他作为屡次经过草原权力洗牌,现在已然保存足够实力的大头人,绝对是那些草原莽夫不能相比的。 就凭这一点,准备的再充分也不为过。 “你一旦露出破绽,那就被他抓住把柄了。” 细长的银针落在许满仓身上,几下便刺入皮肉中,把许满仓扎的微微一咧嘴。 第374章 针对冯士 “况且还有一个柯埭。” 冯士一边行针,一边开口道:“你这里的蛛丝马迹,他一定都会传回去。” “上次冥也接到了命令,要不是看你的身子没完全恢复,怕给你落下病根,我都想再割你几刀。” 听到这话,许满仓满头黑线。 但他也知道冯士的意思,现在范臻还不知道冥已经反了,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冥的事情拖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范臻永远都无所察觉,那样许满仓的事也就好办多了。 行了一遍针之后,许满仓立刻感觉胸口发闷,加上之前的药丸,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去了六成,整个人又开始病恹恹的了。 冯士的医术的确是神乎其技,这点许满仓深有体会。 若是换了旁人,有些时候许满仓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日再行一次,可以耗尽你的所有精力。” 冯士一边收着银针,一边道:“天外天死士的手段我清楚,冥接到的命令是让你伤着,却不能死,那一般就不会动刀。” “内伤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但需要时间。” 说到这,冯士忽然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并未开口。 许满仓费力的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冯大夫,谢谢......您了。” “公子客气了。” 冯士抿嘴轻笑,随即又道:“一会我会差人送来膏药,今晚入睡的时候贴在后心,明日便会有伤。” “这都是最小程度的伤,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伤害,只是看起来吓人。” 说完,冯士收拾好自己的药匣转身走了,形色匆匆。 许满仓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他已是精疲力竭,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些事了。 阿伊腾格里很快进来,看到躺在椅子上病恹恹的许满仓,脸上立刻露出关切之色。 且见她紧走几步,到了近前,直接抓住许满仓的手掌,触感一片冰凉。 “哈只儿...” “我,没事……” 许满仓勉力的笑了笑,又道:“冯大夫……好像有什么事。” “阿伊腾格里,你去……问问。” 这话说完,许满仓便不受控制的沉沉睡去。 阿伊腾格里将他的身子放平,给他盖好了被子之后,才转头出去。 大帐外不远便是冯士的毡房。 冯士的毡房甚至比其他头人的都要大些,毡房中放了几个药柜,里面全是珍贵的草药。 那些都是许满仓之前的战利品,北狄人很少能看懂,只有冯士能妥善保管。 此时,冯士正坐在药柜前,不知再想什么,阿伊腾格里在门外站定,轻声问道:“冯大夫,我进来了?” 她的声音将冯士惊醒,冯士赶忙道:“大妃快请进。” 阿伊腾格里进入毡房之后,直接在冯士身边坐下,她并未看周围的药柜,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冯大夫,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哈只儿昏睡之前让我来问问,您有任何事,都能直接和我说的。” 听到这话,冯士摇头笑了笑,感慨道:“公子成长了,能一眼辨人心思。” 感慨了一句,又看向阿伊腾格里,道:“我的确想到了一件事。” “大妃,这次赫连通保和柯埭忽然来,奉了王上的命令来看公子是一定的,但我感觉,他们似乎是冲我的。” 阿伊腾格里闻言一怔,问道:“怎么会?” “很有可能。”冯士轻叹口气,道:“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本应殡天,可却活下来了,这本身就不寻常。” “乾国的事大妃也应清楚,那个人......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 又听到了和范臻有关的事,这让阿伊腾格里的怒气有些压不住了。 她一直在想,这个范臻到底是何许人,不光能控制哈只儿,让他忧心忡忡,居然还能让冯士这样的人如此忌惮。 但现在生气没有任何用,阿伊腾格里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那您的意思是?先躲开?” “他们的人就在部族,躲是躲不开了。” 冯士抿了抿嘴,道:“这些人不是白来的,他们现在看到的场景,见到的人,都会如实的传入赫连通保耳朵里,包括我的存在。” “所以,他们如果要对付我,能用的最简单的办法只有一个。” 阿伊腾格里闻言双目立刻一凝。 她当然知道冯士说的是什么办法,暗杀! 冥的事情阿伊腾格里也清楚,许满仓从不瞒着她。 这些乾国死士有多大本事阿伊腾格里是知道的,毕竟那些乾国护卫最近少了不少,可却没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 那些人肯定都被冥处理了,但谁也没看到冥杀人,更没见过他处理尸首,那些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冥有这样的本事,那乾国的其他死士,怕是也有。 “只是不知道是他们会带人来,还是要用这里的人。” 冯士苦笑道:“如果要用这里的人,结果只有两种。” “要么是冥叛离的事暴露,要么就是......我死。” 这两点无论怎么选,都是绝对亏本的。 许满仓好不容易将冥变成了自己人,如果现在暴露,收益就太小了。 而冯士又对许满仓忠心耿耿,还有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自然也不可能放弃。 阿伊腾格里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 冯士此时却开口道:“大妃莫急,我已经有大概的想法了。” “这件事,还需要冥配合,我会和他说的。” 阿伊腾格里很快便从冯士的毡房中出来了,冯士最终也没和她说要怎么做,只是给了她两贴膏药,叮嘱她一定要贴在许满仓后心处。 返回大帐,阿伊腾格里将膏药贴好,看着熟睡中的许满仓,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着。 她有预感,随着赫连通保来部族,很多事情的进度都会加速。 如果王庭真有针对许满仓的计策的话,很可能会提前实施。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阿伊腾格里很不舒服,但她却和许满仓一样,几乎无可奈何,只能被动的等着。 现在她只能祈祷,希望冯士要做的事情能成功吧。 第375章 赫连通保来了 翌日清晨,许满仓从昏睡中醒来,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 这种酸疼的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甚至那种挥之不去的瘙痒也有再次冒头的趋势。 身体的不适让他的思绪有些混沌,睁开眼睛看了很久,他的思想才完全回归。 “哈只儿,你醒了。” 阿伊腾格里的声音在耳畔传来,许满仓缓缓转头,才发现现在只是清晨,大帐之外只有朦胧的光亮。 “感觉怎么样?” 阿伊腾格里缓缓起身,将手掌放在许满仓的额头上,见他没有发烧,这才安心一些。 “冯大夫怎么样?” 许满仓轻声开口,却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声音有气无力的。 饶是之前知道结果,阿伊腾格里心中还是有些发紧,她立刻将许满仓扶起,口中道:“冯大夫和我说,赫连通保他们这次过来,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我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冯大夫说已经有办法应对了。” 听到这话,许满仓的思绪快速转动了一下,他用力坐直身子,而后轻声道:“他说了要怎么办了?” “没说。”阿伊腾格里看向许满仓的后心,昨天晚上贴上的膏药已经有些变形了,一股刺鼻的药味不断充斥左右。 “他只说需要冥帮忙,其他的都没提。” 许满仓闻言皱眉,但很快就明白了冯士的意思,再次思量起来。 阿伊腾格里则更在乎他的身子,此时伸手揭开膏药,看到他后心出现一大片不正常的红晕,不由微微皱眉。 许满仓的脊背是受过伤的,伤势没下去的时候,后心是一片乌黑。 现在那上面隐约有了之前的样子,这勾起了阿伊腾格里的一些回忆。 “一会儿把冥叫来吧。”许满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只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就感觉有些力竭了。 冯士的手段真是高明,只一天的功夫,就让许满仓感觉自己回到了重伤的时候,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 阿伊腾格里点点头,同时担忧的看向他,问道:“哈只儿,你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后心有些痒。”许满仓抿嘴道:“冯大夫不会害我的,要相信他。” “这我知道。”阿伊腾格里抿了抿嘴,脸上依旧带着担忧:“可我还是担心......” “我的身子不要紧的。”许满仓宽慰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也告诉嘎吉尔,就算赫连通保他们来了,也不用表现的太过,和寻常一样就行。” “还有,通知达日阿赤和达克嘎通,让他们都回来。” “好。” 阿伊腾格里也不再多言,帮许满仓穿好衣服之后,自己也穿衣出去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的时候,冥孤寂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许满仓有些疲惫的看着他,见冥似乎比之前还要颓废几分,不由心中微动。 “冯大夫...找过你了吗?” 许满仓的声音很轻,但冥虽距离他五六步远,却还是听的真切。 他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如果那边给我命令,那我就会动手,杀了他。” 冥的声音很平淡,似乎不是在说冯士,而是在提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 许满仓闻言微微皱眉,低声道:“你打算如何?” 冥面色不变,开口道:“杀。” 冥平淡的语气让许满仓微微皱眉,随即又开口问道:“之后呢?” “之后,交给他们。” 冥轻声道:“冯士说,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许满仓闻言,又捏了捏鼻梁,感觉思绪有些混沌。 他大概知道冯士的做法了,只是还不知他要怎么脱身。 但既然冯士有绝对的把握,那这件事他最好是不要插手,否则可能会有反效果。 “他也是家人。”许满仓轻声道:“冥,下手留神。” “实在没有把握,大不了把那些人都留下。” 这话让冥微微一怔,他随即点头道:“好。” 说完这话,冥直接转身出去了,毫不拖泥带水。 许满仓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随即整个人靠在敞椅上,微微闭目。 赫连通保造访,这件看似寻常的事,其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分支,已让人有些应接不暇了。 这可能是大迁徙之前,许满仓需要经受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当日,冯士并未露面,只是差人给许满仓送来了新的药丸。 吞下之后,许满仓的精力居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想下地却不可能了,两条腿都是木木的,几乎没了任何知觉。 他就这么在椅子上躺了整整一天,任凭杂乱的思绪在脑中穿过,任何事都没想清楚。 又是一天清晨,许满仓很早便醒了,阿伊腾格里找人将大帐又布置了一番,做成连日照顾病人的样子,甚至在一旁又架了一张新床。 阿伊腾格里的心思要比许满仓细腻的多,既然要演戏给那些人看,自然要做的精致些。 赫连部提前来的几个先锋这两天都很老实,他们基本都留在自己的毡房中,也从不出来四处查看。 所有的事都准备好了,可赫连通保的队伍却并未出现。 直至到了傍晚,许满仓都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外面的族人才入帐禀报,说在远处的山坡上,看到了大队人马。 那些人打着王族和赫连部的旗帜,在草原上呼啸驰骋,好不威风。 经过询问,许满仓知道赫连通保这次过来带了三千多骑兵,那架势不像是来探望,倒像是想直接把哈只儿部灭了。 好在许满仓已召回了达日阿赤和达克嘎通,哈只儿部的主要战力都在部族内,比起赫连通保的队伍也毫不逊色。 赫连通保是阿伊腾格里和勒巴儿两人亲自迎接的,这已是哈只儿部的最高礼节了。 进入大帐的时候,许满仓还躺在敞椅上,双目迷离。 赫连通保却满面红光,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在他身后,赫然跟着那个乾国的谋士,柯埭。 “哈只儿王子殿下。” 进入大帐之后,赫连通宝直接开口道:“你的伤没有大碍了吧?” 第376章 挑衅 进入王子大帐如此大呼小叫,这明显是不尊重人的。 但赫连通保却直接这么做了,让阿伊腾格里和勒巴儿都微微皱眉。 许满仓勉力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赫连头人说笑了,我......苟延残喘罢了。” 赫连通保没说话,他甚至没去看大帐内的布置,也不等许满仓开口客气,而是直接大步上前,坐在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那表现,好像这王子大帐是他的,许满仓才是客人一样。 柯埭则站在大帐门口,目光细细的扫过大帐内的一切,似乎要将所有的布置都刻印在脑海里。 这细微的一幕并未躲过许满仓的眼睛,但他却没任何表现,只是双目迷离的看着赫连通保,什么都没说。 或者说,他表现的气息不畅,根本就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 “赫连头人,哈只儿的伤一直都没好转,你也亲眼看到的。” 阿伊腾格里此时开口道:“你这次过来,是王上的意思吗?” “阿伊腾格里。”赫连通保笑着转头看向她,随即笑道:“我来自然是奉王上的命令。” “当然,来这里还有其他事。”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许满仓,问道:“哈只儿王子,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你现在还能做部族的主了吗?”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已有离间他人部族之嫌了。 但他显然是故意说的,若被激起怒气,自然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许满仓自不会上当,他只是轻轻咧嘴,低声道:“你,有话直说吧。” 勒巴儿此刻上前,坐在了许满仓另一边。 他的举动立刻让赫连通保双目微眯。 勒巴儿毕竟还是屠各部的大头人,屠各部虽被分裂,但依旧有不俗的实力。 勒巴儿如此做,已然说明了他的意思。 无论到任何时候,屠各部都是和哈只儿部一起的。 阴冷的目光在赫连通保眼中快速闪过,他脸上又见了笑,随即对许满仓道:“第一件事,王上让我来确定你的伤势。” “之前你假死离开火蚕部,这让王上很不高兴,虽说有巴尔思王子作保,可这种欺瞒王庭的事都是不被准许的。” “我这次来之前,王上已经说了,如果哈只儿王子真的伤势过重,连床都起不来,那之前欺骗王庭的事他就不追究了。” “当然,因为哈只儿王子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哈只儿部的王旗必须要收回。”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勒巴儿。 哈只儿部参加那达会的人才走没几天,王庭是肯定收到巴尔思的消息了。 按照时间算,赫连通保现在已经到了哈只儿部,说明他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出发了。 也就是说,勒都思才离开王庭没多久,拓跋凌就让赫连通宝出发来哈只儿部了。 这步骤有些紧凑,让许满仓心中连动。 由此可见,拓跋凌一定在他身上下了不小的注,但因他对外称重伤,打乱了拓跋凌的部署。 下命令的时候,拓跋凌的心情应该很不好。 所以,赫连通保过来,绝对不是和许满仓平心静气的说话的。 阿伊腾格里和勒巴儿都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赫连通保,可赫连通保就像没看到一样,而是一直看着许满仓。 半晌,许满仓才轻声开口道:“这...是我辜负王父的信任了。” “赫连头人,请您回去,帮我表达歉意。” “我身上的伤,实在是......” “伤没关系。”赫连通宝道:“这次来,王上让我带了部族最好的巫医,帮助哈只儿王子养伤。” “如果连他们都没办法的话,王上就准备把王子接到王庭去静养。” “王上说,你和他毕竟父子一场,你又为北狄做了这么多大事,就算之后站不起来了,王庭也应该善待你。” 听到这话,连许满仓心中都是一惊。 阿伊腾格里和勒巴儿几乎变色,都是堪堪忍住没有说话。 如果许满仓去了王庭,那他所有的计划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别说逃出北狄天高任鸟飞,之后他和整个部族都会成为王庭的附庸,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可如果不答应,那就是明显的对抗王庭。 赫连通保带了三千多骑兵过来,怕就是防着许满仓狗急跳墙的。 拓跋凌不愧是北狄王,心思缜密。 他虽不知道许满仓在忙些什么,却用最简单的办法就将他所有的谋划全都捣毁了。 可以这么说。 拓跋凌的这道命令下达,许满仓原本几个月之后才会表露的意图,可能现在就要开始了。 是叛是从,是伤是好,都必须在赫连通保面前揭示。 许满仓的心思飞速运转,这是完全在他考虑之外的特殊情况。 可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一个破解的办法来。 拓跋凌几乎堵住了他所有的出路,他似乎只剩前往王庭这一条路了。 见许满仓没说话,赫连通保笑道:“哈只儿王子,一会我会让王庭的巫医进来,仔细帮你检查身子,哪里有问题,他们都会知道的。” “如果你的确伤势过重,那我们即刻出发返回王庭。” “王上会用最好的药和最好的巫医,全力救治你。” “不过如果王子其实没伤的那么重,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赫连通保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一副完全吃定了许满仓的架势。 这让阿伊腾格里心里很不舒服,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她也不能随意插嘴。 许满仓闻言勉力的笑了笑,轻声道:“那就劳烦赫连头人了。” “不过我的伤情......如果立刻出发的话,可能会死在路上。” “这里是我的部族,如果要死,我希望死在这。” 听到这话,赫连通保的面色动了动,随即道:“哈只儿王子,王上的命令是要贯彻执行的。” “如果王子一定要死,那麻烦你快一些。” “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王庭。” “赫连通宝,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阿伊腾格里终于忍不住了。 第377章 故意试探 阿伊腾格里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 她开口的一瞬间,外面呼啦啦的进来了六七个壮硕的汉子。 这些人都是许满仓身边的护卫,此时人人手握刀柄,向扒拉小鸡一样将挡在门口的柯埭扒拉开,灌满杀意的眸子同时看向赫连通保。 大帐中瞬间被杀意充满,赫连通保却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的看向阿伊腾格里。 “我的意思说的还不明白吗?” “阿伊腾格里,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难道听不懂我的意思?” “当初你就应该接受王上的命令,嫁入赫连部!” “如果这样,屠各部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这句话,已经有威胁阿伊腾格里的意思了。 赫连通保一直在试探许满仓的底线,而这句话,真的触碰了许满仓的逆鳞。 此时许满仓双目微眯,定定的看着有恃无恐的赫连通保,轻声开口道:“赫连通保,我给你脸了。” 这话几乎是指着赫连通保的鼻子骂了,这让他微微一怔。 转头看向许满仓的时候,许满仓虽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可眼中却爆出了让人胆寒的杀意。 “再敢威胁阿伊腾格里一句,你今天就走不出这里。” “哈只儿王子,你是在吓唬我。” 诧异瞬间在赫连通保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嘲弄。 “动我,你知道后果吗?” “这不用你操心。”许满仓挣扎着要起身,可冯士的药效果太好了,他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连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劲儿都没了。 但许满仓还是沉声道:“那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听到许满仓这么说,几个冲进来的侍卫已经将长刀抽了出来。 柯埭已像小鸡崽一样被按在了地上,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只要许满仓一声令下,赫连通保和柯埭立刻就会被剁成肉泥。 若如此,外面已经集结完毕的所有哈只儿战士将会同时向赫连通宝的部队冲锋,将那些人全都留在这里。 哈只儿部绝对有这个实力。 他们虽也只有三千多战士,但这些人都是跟随许满仓南征北战的老兵,其中不乏数次南征对战乾国,又和北境人血战的儿郎。 拥有这样丰富作战经验的战士,在整个北狄也是不多的。 大帐内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爆裂的火药在空气中蔓延,只要有一点火星,立刻就会爆燃。 此时,许满仓已经不想后面的事了。 他能保持最后的冷静,主要原因是阿伊腾格里还在边上,他怕下命令之后伤了妻子。 至于后面的事,已经被他全都抛在脑后了。 赫连通保始终淡淡的看着许满仓,两人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就像一场豪赌。 赫连通保押上了自己的命,而许满仓押上的,是整个部族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通保忽的咧嘴一笑,道:“草原上的雄鹰,无论到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变成鹌鹑。” “哈只儿王子,你还是和之前一样霸气。” 他忽然开口这么说,却让许满仓微微一怔。 “我对我鲁莽的话语表示歉意。”赫连通保道:“哈只儿王子,刚才的所有话都是试探,我没有和你交恶的意思。” “王上的确让我来试探你的伤势,巫医我也真的带来了。” “但我总觉得让那些人查看,实在是不太恭敬,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赫连通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直直的看着许满仓,继续道:“我现在已经能确定你是真的重伤未愈了。” “如果不是身上有伤,我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此话说完,许满仓眉头紧紧的皱着,心中的怒火也在瞬间消散。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都竟都是赫连通保的计策。 他是在试探自己。 这计策用的毫无痕迹,而且一上来就抓住了许满仓最在乎的痛点,以至于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这个赫连通保,当真比想象的还要厉害。 “你们都下去吧。” 许满仓收敛了眼中的杀意,示意几个护卫都下去。 那几人松开了已被吓得面色煞白的柯埭,朝许满仓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许满仓没立刻理会赫连通保,而是看向阿伊腾格里,轻声道:“阿伊腾格里,你坐到我身边来。” 阿伊腾格里闻言点头,而后狠狠的瞪了赫连通保一眼,这才缓步上前,坐在了许满仓身侧,紧挨着勒巴儿。 “赫连头人,说你真正的目的吧。” 许满仓此时才看向赫连通保,轻声道:“刚才说的那些,包括要带我去王庭的话,都是故意的吧。” “也不全是。”赫连通保笑道:“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只是没直接传达命令。” “哈只儿王子,我是带着真诚的目的来找你的,并不是单纯的传达王庭的命令。”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王上不会放过哈只儿部。” “在之后,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终于说到重点了。 许满仓眉头微蹙,心中却松了口气。 赫连通保过来之后的一系列操作,都是在试探他。 很明显,许满仓通过了赫连通保的试探,他打算说他真正的目的了。 能活到现在的大头人都不是傻子。 赫连部现在如日中天,可赫连通保自己也清楚,北狄王现在没对他动手,不代表永远都不会。 等草原上不再有其他威胁的时候,赫连部就是下一个威胁。 之前的一轮权力洗牌才刚刚平静 ,赫连通保就已经开始给未来铺路了。 赫连部能成为北狄现在除了王族之外唯一的兴旺部族,还是有原因的。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许满仓轻声道:“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选择。” “王子通透。”赫连通保抿嘴笑了笑,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身边的勒巴儿和阿伊腾格里,直接开口道:“哈只儿王子,我是想和你联手。” “我可以设法帮你保住部族,做为回报,我希望你在关键时刻可以和我站在一起。” “对抗王庭。” 第378章 狡诈的赫连头人 赫连通保的声音在大帐中沉淀,也在所有人的心中沉淀。 因为这句话,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帐中的所有人都开始心跳加速,纷纷将目光放在许满仓身上。 赫连通保已经掀开了底牌,他的赌局还在继续。 但这一次,他却将绝对的主动权交到了许满仓手里,这只能证明一点。 赫连通保的日子绝没有看起来这么光鲜,王族很可能已经开始对赫连部动手了。 若非如此,赫连通保绝不会铤而走险,跑这么远来和许满仓说这些话。 如果此刻许满仓翻脸,那他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抛开谋略不谈,光是这份胆气,也是世间少有的。 许满仓沉吟了片刻,他无法确认赫连通保话语的真实性。 但对方的确拿出了全部诚意,甚至押上了性命,这又是实打实的。 许满仓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短时间内又想不透彻。 故此,他轻声开口道:“赫连头人,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吧?” “对抗王族,你别忘了,我是北狄的王子,哈只儿部也是拓拔族的分支。” “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擒了,去找王父邀功吗?” 赫连通保闻言,脸上笑容更甚,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哈只儿王子不会这么做的。” “你不是他人口中的那种莽夫,相反的,你的头脑很灵活,不会看不清现在的形势。” “王子殿下,等北方的战事结束之后,无论王庭是胜是败,王上都一定会对哈只儿部动手。” 说着,赫连通保又看向勒巴儿,道:“也会对剩下的屠各部动手。” “到那时,各王子的部族也都会并入王族,整个北狄草原上,不会再出现另外一个族群。” “屠各部残存的实力会被完全消解,就像现在的鲜于部一样。” 赫连通保又看向许满仓,轻声道:“哈只儿,你知道吗?这次王庭北伐,先锋军全是鲜于部的将士。” “他们会成为王族的垫脚石,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屠各部……” “那些被分配出去的屠各部族人,只要不服管教的,大多也会死在这场战事中。” 赫连通保似乎在给众人讲故事,他的语气十分平淡,甚至带着几分和蔼。 但这话落入所有人耳中,却像死神的低语,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勒巴儿和赫连通保相熟,他最清楚赫连通保的为人,也清楚拓跋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赫连通保的话都不是假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呼厨炎去北方探查了。 “所以,哈只儿王子如果要擒我邀功,那尽管动手便是。” 赫连通保的身子缓缓向后靠,给自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王上正想找一个收拾我的借口呢。” 许满仓此时双目微眯,他忽然想到了整件事的另一种可能。 这是拓跋凌的阳谋之策,他故意让赫连通保来,其一是想看看许满仓到底是不是重伤,其二是想试探赫连通保的忠诚度。 至于其三,他可能还安了让赫连通保和许满仓撕破脸的心思。 如果许满仓真的和赫连通保撕破脸了,那草原上最后一股有可能形成合力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之后拓跋凌想怎么做都行。 越往深了想,许满仓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以拓跋凌的思绪,他绝不会想不到强行带他回王庭会发生什么事。 既然知道还要下令,那就是故意的了。 想通了这一节,许满仓轻轻的出了口气,眼下看,他似乎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思绪转动,许满仓再次开口道:“那你就没想过,你这次过来和我见面,所有的可能王父都已经清楚了。” “他可能也乐的看到你我联合,这不是也给了他对付我的借口吗?” “况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 许满仓明显没以前好糊弄了,这让赫连通保有些意外。 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笑道:“王上只给了这一条路。” “他肯定想过我会和你说什么,甚至想过我会和你联手,但他不在乎。” “而且,他暂时也不会对你动手的。” 说着,赫连通保又直起身,轻声道:“王上是草原上百年不出的英豪,他心中所想,不是我们能揣摩的。” “身在局中,我们只能尽力自保,尽人事,听天命。” 听天命这话被赫连通保这个北狄的大头人说出来,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许满仓又想了一下,道:“你说的合作,具体要怎么做?” “王父已经给你下了命令,你要怎么回复?” “还有,你是不是想和巴尔思一样,准备用提供庇护做借口,最终吞并哈只儿部?” 许满仓的问题问的很直接,赫连通保也没瞒着,直接道:“如果能活下来,我自然有吞并其他部族的心思,不过现在却没有。” “至于怎么回复王上……”赫连通保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哈只儿王子,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你如果要死,那最好快些死,我好带你的骨灰回去。” 一听这话,许满仓立刻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可却不能深究。 许满仓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赫连通保之外的谋划。 如果他真的再死一次,让赫连通保把骨灰带回去,那哈只儿部恐怕立刻就会被并入巴尔思部。 部族中的将士会被拆分,送去前线送命,而剩下的族人则会分批被其他拓拔族的分支吸收,赫连部甚至都会分一杯羹。 别看许满仓名义上是个死人了,只要他人还在,王庭就轻易不会动哈只儿部。 但若他再死一次,一切都会变的。 “赫连头人,看来你没什么真心合作的想法。” 许满仓此时轻声开口道:“既然你不想和我交恶,那我劝你现在就离开我的部族。” “至于合作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许满仓话锋忽然转变,又让赫连通保微微一怔。 “哈只儿,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第379章 来人,擒了! “你没有诚意,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了。” 许满仓看向赫连通保,道:“你既然想现在就拆分哈只儿部,那我也没什么和你说的。” “走吧。” 说完,许满仓直接闭上双眼,完全没了再开口的意思。 赫连通保的面色很不好看,他没料到许满仓会这么难对付。 从进入大帐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在他掌控之中的。 包括许满仓的侍卫忽然进来,包括许满仓心中的暴怒甚至想法,基本都和他的预料相差不多。 可他没想到,许满仓竟看穿了他的目的。 能在这么庞杂的信息中看到真相,现在的哈只儿,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拼杀的愣头青了。 勒巴儿和阿伊腾格里安静的坐在边上,父女二人都没有什么动作,更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这种时候,大头人的话就代表了全部。 就算许满仓的判断有误,他们也不会当面指出来。 在外人面前,部族必须保证绝对的团结,否则根本就无法在草原上立足。 半晌,赫连通保长出口气,轻声道:“哈只儿,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目的的?” 赫连通保本以为许满仓会回答,可许满仓压根连眼睛都没睁,更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 此时赫连通保就知道,这场言语和心理上的博弈,他已经从主动变成被动了。 许满仓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威胁,他失策了。 “既如此,那我就实话实说吧。” 赫连通保再次开口道:“哈只儿,我的确存了分裂哈只儿部的心思,毕竟把你们推出去,能给我争取很多时间。” “不过这事被你看穿了,那就算了,我和你说说真正合作的办法。” 许满仓还是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躺着,赫连通保也不在乎,而是直接开口道:“你应该清楚,我和乾国一直都有来往。” “上次事之前,我已经将大部分事都和王上说了,但我还存了一小部分线路,可以直接联络乾国高层。” “这是我最后的保命手段。” “这些关系我都可以和你共享,有了这层关系,哈只儿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起来,拥有在王庭面前自保的能力。” “我和你合作的方法,就是我提供支持,你积蓄力量,让王上忌惮,不能轻易下手。” “这样,你我都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随着赫连通保的话,很多事在许满仓脑中快速交织。 他慢慢睁开双眼,却没去看赫连通保,而是看向站在大帐门口的柯埭。 这人从来了之后就一语不发,即便被他的护卫差点宰了也没说一句话。 现在赫连通保又主动提起了乾国的事,这让许满仓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柯埭。 之后,他又想到了范招,想到了之前范臻的命令。 隐约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你说的乾国线路,是通过他?” 许满仓轻声发问,赫连通保也看了柯埭一眼,道:“不是。” “柯埭是我的谋士,他已经脱离乾国很久了。” “我说的是另外的人。” 这是明摆着的谎言,许满仓却并未拆穿,而是看向赫连通保,又问道:“你要怎么和王庭交代?” “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没什么可交代的。”赫连通保道:“阿伊腾格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娜仁托娅即便和部族断绝关系也要跟你走,她们都不会准许我带走你。” “我会和王上说,你的确身受重伤,但拒绝来王庭,我没有办法,强行带走你只能动刀,那也不是王上想看到的。” 说着,赫连通保摆摆手,又道:“哈只儿,这样做会让王上记恨你,这也是我们合作的一部分。” “你需要冲在前面挡住王庭的怒火,我会在后面给你支持。” “我挡住王庭的怒火?” 许满仓皱眉道:“凭什么?” “凭哈只儿部的实力不如赫连部。”赫连通保很直白的道:“凭你现在还重伤。” “凭王庭随便出一支队伍就能碾碎你的部族。” “哈只儿,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合作,你和我都要付出代价。” “况且你也应该清楚,只要你不杀我,等我回到王庭也会这么说的。” “无论如何事情都会发生,现在我和你说清楚了,诚意已经足够了吧?” “是有诚意,但还不够。” 许满仓轻轻摇头,此时缓缓伸手,指向柯埭,轻声道:“想合作,我还要他。” 这话让赫连通保和柯埭都是一怔,他们完全没料到许满仓会这么说。 很明显,赫连通保和柯埭都还有很多事没说,他们可能也不会说的。 既知道柯埭这人心存歹心,可能会祸害部族人,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留在这。 许满仓这么说,也是试探赫连通保的底线,他想知道赫连通保和范臻到底有没有联系,或者说,联系的有多深。 “哈只儿,柯埭是我身边的谋士,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赫连通保此时皱眉道:“你好像也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就算了。” “如果你不杀我的话,我们现在就离开。” 说着,赫连通保缓缓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许满仓此刻却开口道:“赫连头人可以走,但他走不了。” “来人!擒了!” 一声令下,外面立刻进来几个侍卫,二话不说再次将柯埭按在地上,之后麻利的将他的手脚完全捆住。 “哈只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通保猛的皱眉,转头看向许满仓,喝道:“要杀便杀,你这……” “赫连头人,我没动你的意思。” 许满仓打断了赫连通保的话,双目直勾勾的看着柯埭,开口问了一个让赫连通保有些诧异的问题。 “赫连头人,如果你身边的人忽然动手刺杀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赫连通保当真有点懵了,他不知道许满仓唱的是哪一出。 “前几日,我身边的护卫忽然对我出手,差点要了我的命。” 许满仓眯着眼睛道:“他们供述,都是受了这人的指使。” 第380章 警告 “这怎么可能!” 赫连通保立刻皱眉喝道:“你身边的人对你动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人一直都在王庭!” “看起来天衣无缝是吧。” 许满仓轻声道:“我身边的这些护卫,都是从乾国带来的,我也不知他们何时和此人有了联系。” 说着,许满仓又看向赫连通保,道:“赫连头人,这事我还想问问你呢。” “你身边的谋士,是怎么和我身边的侍卫扯上关系的?” 此话说完,许满仓紧紧的盯着赫连通保的眸子。 一丝慌乱和紧张在赫连通保眼中一闪而过,这立刻让许满仓确定了一些事。 范臻的事,赫连通保知情! 他甚至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此想来,这棋局就有意思了,当真盘根错节。 “欲加之罪。” 赫连通保冷哼了一声,沉声道:“哈只儿,你想折我臂膀就直说,不用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柯埭已经来北狄二十年了,怎可能和你身边的人有瓜葛!” 许满仓没理赫连通保,而是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柯埭,轻声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柯埭此刻被死死的按在地上,眸子却一直看着许满仓,面无表情。 很多事,许满仓和他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赫连通保都心知肚明。 许满仓这么做,就是在告诫他们,让他们的手别伸的这么长,否则会被折断。 柯埭现在无话可说,但他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比起他后面要做的事而言,清理许满仓身边棋子之事无足轻重。 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故此,柯埭颤巍巍的开口,直接求饶道:“哈只儿王子明鉴,这些事都和在下没关系啊!” “在下之前两次来哈只儿部,都是奉了王命!” “在下绝没和您的部下有任何瓜葛!” “哦?那就奇怪了。” 许满仓皱眉道:“我身边有个乾国的神医,一直在帮我医治身子。” “可昨天听说你要来,他立刻就没了影,连我都找不到了。” “柯埭,你现在说这些事和你没关系,是不是有些牵强了?” “我不认得!”柯埭又挣扎着开口道:“哈只儿王子,您不能不明断是非啊!” “我和大头人都是抱着善意来的,绝没有祸乱部族的意思!” 赫连通保此刻站在一旁,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多少年来,即便在拓跋凌身边,他也没被人如此赤裸裸的怀疑过。 可偏偏在许满仓这吃了瘪,他还没有任何办法。 后面的事毕竟需要许满仓出面做挡箭牌,为了后面的大事,他也只能忍着。 许满仓盯着柯埭看了半晌,随即又看看赫连通保,轻声道:“赫连头人,我很讨厌这个乾国的谋士。” “他之前来时曾顶撞过我,我碍于你的情面,并没有惩罚他。” “现在见了,赫连头人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许满仓这是给了赫连通保一个台阶,一个她不得不下的台阶。 想合作可以,想让哈只儿部顶在前面也可以,那就不要在私下里做小动作。 许满仓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赫连通保自然也听懂了。 他思量片刻,随即咬了咬牙,伸手从腰间抽出皮带,转头狠狠的抽在柯埭的脸上。 “该死的畜生!竟敢顶撞哈只儿殿下!” “该死!该死!” 啪!啪! 皮带挥动,传来阵阵沉闷的响声。 几个护卫早就退出几步远,就那么看着赫连通保用力的抽自己的谋士。 他的确用了全力,柯埭也被抽的惨叫连连,一连抽了十几下,赫连通保才骂道。 “还不滚过来,给王子磕头认错!” 柯埭的手脚都被绑着,但听了赫连通保的话,他也只能奋力爬起来,额头触地跪在地上,口中连道:“哈只儿王子,我错了!” “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已经差不多了,如果再压迫,恐怕会触及赫连通保的底线,得不偿失。 许满仓这才冷哼一声,道:“给他解开。” 几个侍卫上前帮柯埭松绑,许满仓则看向赫连通保,道:“赫连头人打算逗留几日?” “我好设宴款待。” “没打算逗留,即刻便走。” 赫连通保的面色很是不善,他很少吃这么大的瘪。 只因他错估了许满仓,导致此事陷入被动,颜面尽失。 “也是,赫连头人日理万机,我也就不留你了。” “刚才你说的事,我都可以考虑,但具体是否答应,要看赫连头人后面怎么做。” “我就在部族里等着,赫连头人说的那些乾国人什么时候来了,我再做后面的决定。” 赫连通保目光阴冷的看了许满仓一眼,转身离开了。 柯埭也奋力的爬起来,却没敢看许满仓,跟在赫连通保的身后出了大帐。 两人果然没有停留,带上之前就在哈只儿部的几个先锋直接回了部队。 赫连部的大军很快开拔,在夕阳西下之前,离开了哈只儿部的视野。 风波好似平息了,原本应该发生的事并未发生,但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他们离开之后,勒巴儿和阿伊腾格里都很久没说话。 许满仓也陷入沉思,半晌不语。 片刻之后,勒巴儿打破了沉寂,轻声问道:“哈只儿,赫连部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阿塔。”许满仓点头道:“刚才故意整治他,也是告诉他我都看出来了,让他别做的太过分。” “赫连通保这人,深不可测。”勒巴儿摇头道:“他刚才的所有表现,有可能都是故意的。” “王庭可能很快会对内部再有动作,他的目的是想让我们挡在他前面,让他坐收渔利。” “不要上他的当!” “我不会的,阿塔。”许满仓立刻道:“一会儿我就写信,把这些事告诉巴尔思,让他转送去王庭。” “赫连通保想让我们做他的挡箭牌,我同样也有这种打算。” 说着,许满仓眯起双眼,道:“起码,要用他们帮我们争取几个月的时间。” 第381章 愿长生天庇佑 夜深了,许满仓却没有休息的意思,精神清明。 阿伊腾格里就靠在许满仓怀里,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冯士不知去了哪里,许满仓已安排人去寻了,可现在都没有消息。 同样的,冥也没了踪迹。 潜藏的危机已经被许满仓解除了,可冯士和冥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这其中的事,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大帐之外明月高悬,天空繁星璀璨,颗颗分明。 许满仓缓缓抬头,透过天井看着晴朗的夜空,思绪渐渐飘远。 赫连通保的到来,或许预示着一场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将席卷整个草原。 这一次,许满仓和哈只儿部不再是核心,但受到的冲击可能更大。 现在许满仓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制定了迁徙的计划并且暗中实施。 如此一来,在这场暴风雨到来的时候,他起码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 “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此时轻轻开口,她的手掌深入许满仓的怀里,正在轻轻的抚摸他身上的疤痕。 “嗯。” “阿塔刚才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听到妻子这么说,许满仓微微一怔,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阿塔可能没把话说清楚。”阿伊腾格里轻声道:“草原上即将发生的事,我们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哈只儿,这件事很可能会发生在我们做好迁徙的准备之前。” “如果没法扛过去,那后面……” 阿伊腾格里很少会说这样的话,许满仓心中微微触动,手掌拂过阿伊腾格里的发梢,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或许我们不应该准备的那么充分。” 阿伊腾格里又道:“吉而思大哥回来之后,我们就开始开始迁徙了。” “就算没有大船,多造一些小船也是一样的。” “部族的那些牲畜……” “阿伊腾格里,你想的太多了。” 许满仓听出了妻子话中的担忧,他轻声安慰道:“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王父即便要对付我,也会循序渐进,不会直接动手的。” “如果王上决定了,就不会拖泥带水。” 阿伊腾格里明显和许满仓的看法不一样,她此时抬头,轻声道:“哈只儿,北方的战斗结束之后,或许根本等不到北方的战事结束,王庭就会有动作的。” “不说别的,如果巴尔思传达王庭的命令,让我们抽调战士去前线,你要怎么说?” 许满仓闻言沉默了。 他心里清楚,光凭一个勒都思,是无法左右战争的局势的。 如果战事吃紧,哈只儿部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示弱。” 阿伊腾格里又道:“一边答应和赫连部联合,一边也要向王庭示弱。” “为了让王上安心,也为了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放弃的。” “比如什么?”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部族的族人,还是部族的战士?” “不。”阿伊腾格里摇头:“是王旗。” “勒都思大哥和赫连通保来,都说了王旗的事,可他们都没带走部族的王旗。” “哈只儿,你看不出王上是怎么想的吗?” 许满仓闻言,思绪微动,明白了阿伊腾格里的意思。 在草原上,王庭的王旗代表的不只是荣誉,那还相当于一面盾牌。 悬挂王旗的部族会受到王庭的庇护,任何部族都不敢滋扰。 但如果没有王旗,那就要直面残酷的草原。 阿伊腾格里的意思很简单,主动暴露弱点给王庭,让他们觉得哈只儿部已经没落,随时可以收拾。 这样的话,他们才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你是说,我们主动交回去。” 许满仓伸手,轻轻的捋了捋自己的鼻梁,又道:“可现在王庭迁徙了,就算要送,我们也不知道路。” “可以直接去送北边。”阿伊腾格里道:“交到勒都思大哥手里。” “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许满仓闻言轻轻点头,没在言语。 如果能选的话,他不愿这么委曲求全。 可现在的形势就是如此,哈只儿部如果还是一支草原的劲旅,许满仓这个重伤的人又不在王庭的话,王庭必会设法削弱部族的力量。 这和许满仓是不是王子没有关系,这是简单的权术。 任何一个上位者,也不会允许麾下的领土上出现一支自己无法控制的强力队伍的。 哈只儿部,现在就是这个个例。 “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了。” 阿伊腾格里轻轻的捋着许满仓的前胸,低声道:“冯大夫也不会有事的。” “长生天也会保佑吉而思大哥,让他平安归来。” “但愿如此。”许满仓呢喃道:“愿长生天庇佑。” ...... 翌日清晨,冯士和冥早早的出现在大帐之外,一直等到许满仓醒来,两人才进去。 他们昨天根本就不在部族内,而是去了达克部,冯士在那边做好了一切布置,只等范臻的命令。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具体的事情,也是两人返回之后才知道的。 当冯士知道许满仓用言语逼走了赫连通保,让柯埭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的时候,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许满仓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公子已经完全不是那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了。 他已经有了成为执棋者的能力。 昨夜,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和衣而眠,都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醒来之后看到冯士和冥,三人彼此什么都没说。 只是半晌之后,冯士咧嘴轻笑,许满仓嘴角上扬,冥则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有些疲累。 阿伊腾格里下去处理王旗的事了,许满仓将昨天的事又和冯士说了一遍,也并未背着冥。 言罢之后,冥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冯士却陷入沉思。 半晌,冯士开口道:“公子,大势当前,要早做筹谋。” “你这次用计逼走了赫连通保和柯埭,后面那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所图的事必然极大。” “这件事在做之前,他们还会来找你。” 第382章 前往码头 “要来就尽管来。” 许满仓轻声道:“我不会怕他们了。” “我的身世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范臻能要挟我的手段也越来越少。” 说着,许满仓看向冥,开口问道:“冥,这几天有很多侍卫失踪,是不是你做的?” 冥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他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却能发现最近的冥眼皮总是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眼中隐藏的杀意也完全消失了。 这应该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剩下的人,还有威胁吗?” 许满仓又问,冥先是点头,但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有些人并不听我的。”冥开口道:“但我也不能动他们。” 一句话,许满仓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从天外天出来的死士虽都由冥统领,但似乎还分了不同的派系。 冥这次清理的,只是那些相对边缘的人,这些人可能有直接联络范臻的方法,但并不重要。 也就是说,这些天外天的护卫中,还有一些人是一定要清理的,但不是现在。 许满仓轻轻捏了捏鼻梁,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看着办就行,我不会干涉。” “部族的机密不能外泄,除了核心成员之外,谁都不能知道。” 冥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冯士此时上前,伸手搭在许满仓的手腕上,略微顿了一下,开口道:“公子体内的毒素已经消减的差不多了。” “和想象的一样,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只是会耽误几天。” “这几天公子不要有什么大动作,需安心静养。” “我感觉已经静养了很久了。” 许满仓无奈的笑了笑:“赫连通保这次来,根本没打算让巫医检查我的身子,而是选择用言语试探。” “这是我没想到的。” “此人心机很深。”冯士低声道:“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说过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许满仓点头,而后问道:“赫连通保和范臻有直接联系吗?” 冯士闻言茫然摇头,随即转头看向冥。 冥大概想了一下,开口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在那边的时候,很少能见到夫人。” 范臻此人行事缜密且谨慎,这种关键的事是不会轻易让人知晓的。 别人就算发现了蛛丝马迹,基本也只能靠猜测,不会有定论。 这也正是让许满仓头疼的地方。 从返回北狄开始,他始终觉得自己在被范臻掌控,似乎每件事都有她的影子。 可仔细去想,范臻好像又什么都没做。 “柯埭是赫连通保的谋士。”冯士道:“他又和公子明确说了是范臻的人,那这件事就不用多想了。” “公子可直接认为赫连通保已和范臻联手,他们有一些共同的利益,这样会简单些。” 即便如此想,许满仓也觉得有些头疼,根本想不清楚,干脆叹了口气,不再去想。 “赫连通保说,他有办法可以直接联络到乾国的高层,并且愿意和我共享。” “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答案。” “这样看来,北狄即将爆发的乱局,乾国可能也要插一手的。” 冯士大概想了一下,道:“乾国之事,无非两点。” “乾皇想光复旧土,膝下皇子要争夺皇位。” “所以乾国的大事绝对会围绕这两点展开,不会拖开太远的。” “至于北狄,北狄王目的是要整合草原所有部族,形成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 “他的目的和乾国的目的相互交合,总有碰在一起的一天。” “后面的战争,可能不远了。” 冯士有很长远的眼光,这点许满仓早就清楚。 他分析的也很透彻,北狄和乾国分别发生的事都很驳杂,但绝对不会脱开冯士说的这几点。 不过他有一点没说。 北狄王拓跋凌要整合草原,拓跋凌的几个儿子也想要王位。 这件事如果拓跋凌维持不好,很可能会脱出他的掌控。 想了一下,许满仓轻声道:“大王子阿勒坛,二王子不花,四王子和林,还有五王子呼马儿,都参加这次对北境的战争了吗?” 冯士闻言微微摇头,道:“这个问题,还要等呼厨炎回来之后才能知晓了。” “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许满仓此时双目微眯,轻声道:“他们既然极力的想拉我入局,那就要想办法把水搅的浑一些。” “哈只儿部的实力虽不会继续增长,可就现有的实力,也是这几个王子都想要的。” “这可以是我们的手段之一。” 听到这话,冯士当即点头,道:“公子有如此谋断,当真可喜。” “之后,应派遣使者和几个王子接触,设法联合,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许满仓轻轻点头,没再言语。 风波似乎告一段落了,许满仓还是准备前往南面的林子。 因为此事至关重要,阿伊腾格里也并未拦着。 原定的计划再次开启,巴特尔被秘密送进了王子大帐中,躺在了许满仓的敞椅上。 也是在那天夜里,许满仓被几人抬出大帐,装上了一辆南下的马车。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但动作依旧不灵活,也只能用这种办法秘密离开了。 南面的丛林距离驻地并不远,可马车还是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刚入夜的时候,才进入林间。 林中一片寂静,暗的出奇。 许满仓靠在马车中,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乾人工匠已经被派过来很久了,但这片密林依旧没有通达的道路,马车走在里面很是颠簸。 直至夜深,马车才缓缓停下,冥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前,轻声道:“到了。” 许满仓轻轻点头,冯士立刻扶着他起身,慢慢下了马车。 马车之前,是一面几乎和林子融为一体的木墙,大量的藤蔓缠绕其上,若是距离远了,根本看不出这里有墙。 左右一片安静,连半分光亮都没有,许满仓示意冥去叫门,可还没等冥开口,便有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 “什么人?!” 第383章 杨大力 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许满仓听到之后顿了一下,立刻想起了声音的主人。 杨大力! 从上次征战之后,许满仓就没怎么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呼厨炎也没和他提起过。 也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太多了,许满仓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 没想到他居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活下来了,而且还和队伍一起返回了驻地。 “杨大力!是我。” 许满仓轻声开口,木墙上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才传来杨大力有些激动的声音:“殿下!” “请您稍等!” 几个沉闷的脚步刺破了林中的寂静,很快,幕墙上打开了一个不大的小门,几个黑影涌了出来。 杨大力一马当先,到了近前躬身行礼,开口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光线有些昏暗,许满仓看不清杨大力的脸,但从对方的语气中却能判断,杨大力此时很是激动。 “我过来看看。”许满仓轻声道:“进去再说吧。” “好,您随我来。” 杨大力立刻点头,带着许满仓等人穿过小门。 木墙上很快又打开了一道门,足够马车通过。 进入木墙之后,内部似乎和丛林没任何区别,依旧是没有半分火光。 许满仓被两个人扶着,慢慢跟着杨大力走,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才在丛林之中见到了不少临时的房舍。 那些房舍都搭在树木之间,好似窝棚一样,却和林木几乎连成了一体。 这是许满仓没想到的,他见了之后顿了一下,轻声问道:“怎么没修固定的房子?” “吉而思头人吩咐的。” 杨大力立即解释道:“他说这里不过是临时使用,很快就要废弃了,没必要浪费人力。” “有那个力气,不如用在修建码头上。”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深入营地。 林中静悄悄的,大部分工匠都已入睡。 许满仓并未让杨大力叫醒他们,而是直接向前,打算去看看码头。 又向前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 周围很多树木都已被砍掉,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桩。 狡黠的月光也得以笼罩而来,借着月光,许满仓看到了一旁堆积如山的木材。 这里明显规划的井井有条,月光之下,林间已被踩出了几条明显的道路。 其中一条一直通向正前方,那边隐隐传来水声。 “码头就在前面了。”杨大力低声道:“按照吉而思头人的吩咐,我们把河道向里面挖了不少,码头修的很隐秘。” 继续向前,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一处洼地。 那洼地占地不小,上面已搭建了一座木质的码头,足有七八丈宽,六七丈长。 挖地附近有明显的人工雕琢的痕迹,但也不是全部。 很明显,吉而思仔细的查看了兰河的走势,且选择了一处向内的回流处进行拓展,由此才有了这处码头。 吉而思的心思很是缜密,且从不邀功。 他做了这么多事,许满仓却一点都不知道。 “殿下,码头上就是吉而思头人的住处,您去那边休息吧。” “嗯。” 许满仓点头,众人跟在杨大力身后,缓缓踏上了码头的木质台阶。 台阶修的很粗糙,但却十分结实。 登上码头之后,许满仓一眼就看到了码头内正在修建的船只。 计划中的大船已经有了龙骨的雏形,现在被高高的架着。 大船的下面有一处早已架好的滑道,船只修建好之后,可以通过滑道直接入水。 这应该都是乾国匠人的巧思,吉而思这个土生土长的北狄人,是不会考虑到这一点的。 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这里的乾国工匠都是出了全力的,他们对哈只儿部已经有了归属感。 吉而思的房间并不大,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床,几个简易的凳子。 屋内还有一种木材特有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 进屋之后,杨大力立刻点燃了烛火,许满仓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一条狰狞的伤疤自上而下,几乎占据了杨大力的整张左脸。 伤疤已经愈合了,但伤口处还有些暗红色的皮肤,只看一眼,便让人心中发紧。 许满仓心中微动,开口问道。 “你这是......” “哦,上次随殿下征战,落下一点小伤。” 杨大力咧嘴一笑,道:“不碍事的。” 许满仓心中有些发苦,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杨大力的肩,随后被冯士扶着坐在了木床上。 冥并未跟着进来,他和他带的人已经暗中将码头围了起来,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你也坐下,有些话要和你说。” 许满仓朝杨大力说了一句,对方明显有些拘谨,并未上前。 许满仓微微一怔,又道:“怎么了?” “那个......殿下在,哪有我坐的地方。” 杨大力微微低头道:“我还是站着......” “部族没有这样的规矩。”许满仓道:“在外人面前我可以是头领,你也可以拘谨。” “可私下里没那么多规矩。” “杨大力,你我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是生死之交,在我面前你还需要如此?” 这话说的杨大力心中连颤,他不再说话,而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许满仓下面。 乾国人规矩大,这点许满仓心知肚明。 杨大力到哈只儿部才只有半年,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 “你之前在队伍里,现在怎么做工匠了?” 许满仓看向杨大力,轻声问道:“有人故意欺负你?” “不是,不是。” 一听这话,杨大力赶忙摆手,道:“部族的人都对我很好,也没有人把我们这些乾人当奴隶了。” “殿下,来这里做工匠,是我主动提的。” 许满仓闻言再次皱眉,正要再说什么,且见杨大力掀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那一条狰狞的疤痕,又开口道:“殿下,我受了这样的伤,已经拿不起刀了。” “我也不想回乾国继续给人当奴才,也不想留在部族白吃白喝,所以就......” 看到他手上的疤痕,许满仓心中一酸。 他没说话,而是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他手臂上的疤痕比杨大力的更深,也更长。 看到这疤痕之后,杨大力忽的愣了。 “殿下,您......” 第384章 迁徙的初衷 许满仓手臂上的伤疤甚是狰狞,那疤痕由上至下,几乎覆盖了半条手臂。 很难想象,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许满仓是怎么还能有力气的。 “听说是北境人巨鹿的鹿角划的。” 许满仓伸手,在自己的疤痕上比划着,口中继续轻声道:“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 “知道有这道疤,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许满仓在重伤中昏迷了很久,始终浑浑噩噩的,那时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那时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看着许满仓的疤痕,杨大力心中酸涩。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乾国人,且在边军做了很久的兵,也和北狄人打过不少次。 可他从未见过真正身先士卒的上司,哪怕是吴玉峰还在时,也做不到次次冲锋在前。 但哈只儿殿下不一样。 他以王子之尊,却每次都冲锋在前,悍不畏死,且即便战败,他也从不将过错推到属下头上,全都是自己扛。 这样的主官杨大力从未见过,这也是他决定留在北狄的主要原因。 他已经是北狄的俘虏了,就算找个机会逃回去,回到乾国之后,他可能立刻会被控制起来。 乾国的那些当官的,为了邀功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甚至可能说自己是奸细,稀里糊涂的就被砍了。 见杨大力眼神闪烁,许满仓又开口道:“之后,我还是要上战场的。” 一听这话,杨大力一怔,下意识开口道:“为何?殿下您......” “部族现在的情况有些危险。” 许满仓抿抿嘴,他不确定杨大力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还是道:“修建这个码头,就是未雨绸缪。” “日后的路还长,杨大力,我身边缺人,尤其缺你这样身先士卒的将士。” “留在这做个工匠,太委屈你了。” 此话说完,杨大力心底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烧的他坐立难安。 许满仓在北狄是什么身份?那相当于乾国的皇子。 一个皇子,居然和他这样的大头兵说这种话,谁能顶住? 杨大力此时双手发颤,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像他这种底层的士兵,乾国还有无数,可又有哪个能有他这样的境遇。 那些文人口中说什么风骨,说什么家国,那是他们没在底层待过,只会纸上谈兵。 乾国的底层士兵,有哪个不在心底暗暗骂朝廷的,又有几个不是迫于生计,为了一口饭去边境拼命的。 士为知己者死,这根本和家国无关。 “殿下,我......” “我的伤是冯大夫调理的,他这次也和我一起来了。” 许满仓轻声打断了杨大力的话,又道:“后面让他也给你调理一下,争取快些恢复。” “后面用到你的地方还很多,不要自暴自弃。” 杨大力就只剩下点头,他恨不能跪下给许满仓磕一个。 只是因为知道许满仓不喜欢这些,他才生生的忍住的。 “行了,和我说说码头的事吧。” 许满仓又轻声道:“现在这里有多少工匠?造好船只需要多久,还有什么困难,全都告诉我。” “是。”杨大力点头,他此时已经坐不住了,恭敬的起身,开口道:“按照工匠们的说法,造好大船至少还需要两个月。” “船只造好之后还需要上油,几遍风干,全部流程算下来,至少也需要四个多月。” “部族的工匠大多都来了,一共有一千余人,现在缺的就是工具,如果工具足够的话,时间还能减少很多。” 实际情况和许满仓预期的差不多,但他不懂造船,也不知还有上油这道工序。 不过他清楚,杨大力只是说了最关键的,其他细节都并未说明。 四个月的时间,应该已经压缩到极致了。 许满仓轻轻捏了捏鼻梁,而后开口道:“工具后面会陆续增多的。” “船只我大概看了一眼,造好之后,一次可以容纳几百人吧?” “大概能容纳五百人。”杨大力道:“船底还专门建了容纳牲畜的船舱。” “五百人......”许满仓闻言皱眉,轻声道:“太少了。” 杨大力没听清许满仓的话,但却不敢问,只是在一旁站着。 “之前吉而思用的那种小船,制造简单吗?” “简单。”杨大力回答道:“吉而思头人要求的也简单,只要能过河就行,一艘小船二十几个人一起造,几天便能下水。” “只是那船吃水浅,万一遇到什么风浪,恐怕会很危险。” “这个,改进一下吧。”许满仓道:“大船可以只容纳牲畜,小船多造些,要安全一点,速度也要快一些。” “我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杨大力不知部族现在正面临什么事,但听了许满仓的话,他还是点头,表示明天就告诉所有工匠。 “之后我会让部族送更多的补给过来,你负责把所有工匠排列好,日夜赶工。” 许满仓又道:“秋天之前,能造多少就造多少,尽可能的容纳更多人。” 听到这话,杨大力眼中透出疑惑,但却没问。 许满仓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要用这些船只过河。”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奔流的兰河,又道:“去河对岸。” 当夜,许满仓并未入睡,而是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的兰河很久。 冯士一直陪在他身边,同样看着月光之下奔流的兰河,一直没说什么话。 直至天色渐亮,许满仓才开口道:“冯大夫,你觉得我的布置......” “公子的布置没什么问题。” 冯士立刻道:“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部族那么多人口,那么多牲畜,真要靠一艘大船来运,耗费的时间太久了。” “如果到时丢下谁,公子心里都会不痛快的。” 冯士很了解许满仓,此话也说进了他的心里。 大迁徙,那就要将部族的所有人都带走,如果有可能的话,一针一线都不留下。 如果真有那个族人被留在了草原上,绝对会面临王庭的怒火。 这不是许满仓想看到的。 迁徙的初衷,也是为了保全部族的所有人。 第385章 降贵纡尊 天色刚亮,林中的匠人就已经陆续上工了。 在看到许满仓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只儿部并不封闭,所有人都见过许满仓,包括这些乾国来的工匠。 他们其中很多人还被许满仓亲自召见过,且许满仓受重伤的事也并不是秘密,故此这些工匠看到许满仓之后,都甚是惊讶。 许满仓并未和任何人单独聊天,他只是站在码头上,安静的看着他们干活。 自己不懂的东西,许满仓从不会瞎指挥,他能做的就是给予这些匠人足够的尊重。 亲自过来,也表明此事的重要性。 天光大亮时,许满仓感觉有些疲惫,和冯士两人回到了吉而思的房间。 进入房间之后,冯士直接开口道:“看起来,这里的事公子不用太费心了。” 许满仓闻言轻笑,问道:“为何?” “种善因,得善果。” 冯士笑着坐在一旁,伸手从怀中取出药匣,递给许满仓一颗药丸,又继续道:“公子之前虽不是匠户,但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北狄虽更清苦些,可再不会有人逼迫他们了。” “被人压迫逼着做事,和自己真心实意做事是有区别的。” “这些工匠,都愿意为公子效命。” 许满仓将药丸塞进嘴里,囫囵的嚼了两下便吞下肚,又道:“我没觉得做了什么。” “公子做的已经很好了。” 冯士轻声笑道:“公子给他们的信任和待遇,可能是他们做梦都得不到的。” 冯士的这句话引的许满仓沉思,他没再说话,而是轻轻闭上双眼,思绪缓缓转动。 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因为他本就出身底层,又见过太多疾苦,不想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部族罢了。 可换个角度去想,这样的日子,可能真是那些奴隶一样的匠户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件事......可能是个好事吧。 许满仓缓缓入睡,这次睡的很沉。 林中码头并未因为许满仓到来引起多大的骚动,所有工匠都按部就班的劳作。 杨大力在第一时间将许满仓的想法安排了下去,也和很多工匠一起讨论,拟定了后面的工序。 这些根本不用许满仓操心。 正如冯士说的那样,现在哈只儿部的所有乾国将人,都认为他们是在给自己的部族干活,而不是给官家。 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当日傍晚,许满仓悠悠转醒,用过简单的饭食之后,再次走出房间。 码头上的匠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原本大船附近围了很多人,有人正切割木板,有人将做好的木板装在龙骨上。 码头的另一侧聚了更多人,几艘小船的骨架已经搭好了。 这些工匠的手脚都很麻利,做事的速度比许满仓想的还要快。 “公子,身上可有力气了?” 冯士的声音在一旁传来,许满仓闻言微微顿了一下,而后笑道:“是有些了,冯大夫何意?” “那就干点活。” 冯士指了指码头,道:“对你恢复有好处。” 许满仓其实早就跃跃欲试了,之所以因为之前答应过冯士,恢复的事都要听的他,故此才没直接下去。 有了冯士这话,许满仓没再犹豫,直接撸起袖子,缓缓走下楼梯,直奔工地而去。 看到许满仓蹒跚着过来,一众工匠都懵了,都不知王子殿下要做什么。 直至许满仓走到一处工地前,躬身扛起一块木板的时候,众人才缓过神来。 几个年长的工匠立刻上前,七嘴八舌的道。 “殿下,这可不是您能干的事,您快放下吧。” “殿下,您这身上还有伤呢,万万动不得啊!” “这些粗活哪能让殿下动手,您快......” 一时间,有人上来帮许满仓扛肩上的木板,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说。 很快,许满仓身旁就围了一群人,他刚扛起的木板不知被谁抢走了,他本人也被强行扶着坐在了一边。 看着左右工匠殷切的脸,许满仓有些哭笑不得,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工匠也是好心,知道他身上有伤不让他干活。 众人正苦口婆心的劝许满仓上去,已经有人准备扛着他走了。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都围这做什么?” 杨大力来了,许满仓的压力顿减,此时开口道:“杨大力!我在里边。” “殿下?” 杨大力闻言顿时一愣,赶忙推开两边的人挤了进来,看到许满仓正坐在木桩上,立刻道:“殿下怎么下来了?” “这乱七八糟的,再伤到您,您还是上......” “你身上不也有伤?怎么不怕?” 许满仓反问了一句,杨大力顿时语塞,继而又道:“我不能跟您比,我活的糙...” “来北狄之前,我还修过城墙呢。” 许满仓笑着开口,又对左右安静下来的工匠道:“总是养着,人都要锈住了。” “我这次过来不是看戏的,你们也不需要监工。” “让我做些事,活动一下筋骨,对恢复也有好处。” 说着,许满仓缓缓起身,又伸手将地上的木板抬起来。 他的力量远远还未恢复,若是之前,别说一块木板,整根的木桩他都能抗两根。 可现在,一块木板就已经让他用了全力了。 如此,许满仓更坚定了几分,扛起木板之后又道:“再让我养着,人就废了。” “诸位也别都围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杨大力见许满仓执意如此,也不再阻拦,只是在他扛着木板向前的时候,一直在边上跟着,生怕许满仓摔了。 左右的工匠也纷纷散开继续干活,许满仓出现在这里,让他们心中都像燃起了一团火,干活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堂堂王子,居然和他们一起做这些粗活,这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都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王子把他们当自己人,自己如果再不出力,那就太不是人了。 工地上干的热火朝天,许满仓很快就融入了进去。 远处,冯士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第386章 进退两难 北方,边境。 勒都思皱着眉头,目光扫过远处的群山,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临时营寨,心情沉重。 这处营地由王庭镇守,就建在一处矮山上,之前已经和北境人厮杀了几次。 矮山之下,随处可见倒地的尸首,很多将士正在打扫战场,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勒都思到这里已经有几日了,他来时,王庭命令他带人突破北境人的防御,最好能杀入群山之中,找到北境人的集结点。 此事看起来似乎简单,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回事。 北狄的将士都是骑兵,最适合在平原和草原上驰骋。 现在又是夏天,战马跑起来风驰电掣,就算北境人也扛不住。 这些北境人全都是从群山中出来的,战马到了山脚下,就再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 相反,北境人的那种巨鹿不但能在草原上奔驰,也能在山川中如履平地。 战事似乎卡在这了,不光勒都思这个方向,其他几个方向也都如此,十几天之内,没有向前推进半步。 北境人几乎每天都会进攻,但他们似乎不是要突破北狄人的防线,而是专门杀人来的。 这些北境人人高鹿壮,北狄儿郎和他们正面对抗本就吃亏,再加上北狄几经战火,战力有了折损,现在已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了。 勒都思最头疼的还不是这些。 他久经沙场,对形势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几场仗打下来,他这里先不说,其他方向传来的消息,让他感觉王庭似乎并不想和北境人决战,而是正在利用北境人消磨自己的力量。 再仔细想,现在前线的大部分将士不是来自屠各部,就是来自鲜于部,每日损伤最多的也是他们。 那王庭到底想做什么,其实已经了然了。 勒都思不是看不清,而是不愿相信。 无论是哪个部族的人,都是北狄草原上的勇士。 他不愿意将那些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送上绝对的死路。 故此,这几天他并未下令进攻,北境人来冲阵,他也是让麾下的将士万箭齐发,将敌人打退。 他的心思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只是后面要怎么做,他却没个主意。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阳光却还有些刺眼。 勒都思转身,直接坐在了山坡上,皱眉看着远处。 若想结束这场战斗,就必须将北境人打残,或者将屠各部和鲜于部的战士消磨干净。 可无论是哪一条,勒都思都做不到。 他不明白王庭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明明是削弱己身的事,王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统领!” 正此时,一个北狄汉子从后面跑来,到了近前,直接开口道:“屠各部的呼厨炎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呼厨炎?” 听到这个名字,让勒都思微微一怔,随即直接开口道:“让他过来。” 呼厨炎很快就到了。 多日驰骋,他的脸被太阳晒的一片赤红,见到勒都思之后,也没有之前的那种笑容,而是十分沉重。 “你怎么过来了?” 勒都思问呼厨炎道:“巴尔思王子不是让你在西边镇守吗?” “镇守?”呼厨炎闻言冷笑,道:“镇守个屁!” “他就是想让我带着麾下的儿郎去死!” “我已经带人出来了,那什么该死的防线,巴尔思想守就让他自己去!” “我屠各部的儿郎都是战士,不是待宰的羊!” 一听这话,勒都思一把将呼厨炎拽过来,皱眉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现在巴尔思才是这里的统帅,你不听他的号令,他就有理由砍了你!” 呼厨炎心情明显极差,他甩开了勒都思的手臂,沉声道:“勒都思大哥,你现在也和他穿一条裤子了?” “现在谁不知道,王庭发动这次战争,就是让我们去死的!” “我们屠各部犯了什么错?我们对北狄是有功劳的!” “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 说着,他狠狠的瞪了勒都思一眼,又道:“我本来不应该来找你,可念在你我之间有交情,还是要跟你说一句。” “巴尔思不是好人,我们也不打算去管王庭的命令,准备直接回去了。” “王庭到时若要怪罪,那我们就动刀子!他们不想让我们活,我们也没必要卑躬屈膝。” “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不希望在战场上看见你。” 说完这话,呼厨炎转身就要走,勒都思却心中一急,直接伸手拉住呼厨炎,沉声道:“呼厨炎,你冷静点!” “松开我!” 呼厨炎此时回头,狠狠的瞪向勒都思,咬牙道:“冷静?你说的轻巧!” “我眼睁睁的看着麾下的儿郎去送死,你让我怎么冷静?” “北境人根本就没想和我们开战,这都是王庭一意孤行,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死!” “与其和北境人拼命,我们还不如留着命和王庭拼!” “呼厨炎!” 眼见呼厨炎眼睛都红了,勒都思立刻压低声音,焦急开口道:“你这么做,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明智之举!” “死就死了,我打了这么多仗,难道还怕死?!” “你就不怕牵连勒巴儿大头人,不怕牵连阿伊腾格里?!” “你不怕把哈只儿王子也卷进来吗!” 勒都思几乎是压低声音在吼了。 听到这话,呼厨炎的情绪才略微平稳一些,但眼中还带着凶芒,看着勒都思沉声道:“这都是王庭逼的!” “哈只儿王子是聪明人,他一定能看出来。” “等我们的人在北境消磨的差不多了,王庭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就是王子!” “他......” “王庭就是故意这样做的!”勒都思闷喝一声,呼厨炎忽的一愣。 “你这么鲁莽,一定会招致报复,哈只儿也一定会被你害死!” “呼厨炎,你怎么这么蠢!” 勒都思狠狠的骂了几句,他此时恨不能抽呼厨炎几鞭子。 呼厨炎此刻似乎没有理智了,也开口道:“蠢就蠢!大不了就是个死!” “还是那句话,勒都思....” “你别冲动!我有办法破局!” 第387章 勒都思的劝解 勒都思几乎是低吼出声了。 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喊的太大声。 这附近还有王庭的其他人,眼下发生的事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可谁都不会说破。 之前,勒都思就一直在想这方面的事,不过他并不想碰触拓跋凌的决断。 直到呼厨炎的到来,让他完全放弃了某些方面的幻想。 草原要发生大事了,勒都思不想参与,更不想牵扯,可这事如果涉及到了哈只儿,那他就不得不管了。 他跟哈只儿在长生天的见证下结为兄弟,勒都思就算是不管任何人,也绝不会不管哈只儿的。 呼厨炎此时被勒都思死死的拉住,挣了两下都未挣脱,只能皱眉看着对方,闷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不可能左右王庭的决定。”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勒都思瞪了呼厨炎一眼,道:“我问你,你最近来边境,有没有见到鲜于部的人?” “还有,你们屠各部现在在前线一共有多少人?” 勒都思好像真的有办法,呼厨炎心中的火气也消退了几分,开口道:“屠各部的人都被分散在边境线上,有六七千将士。” “鲜于部的几个头人我也有联络,青哥就离这不远,他也已经受不了了。” “我们打算全部离开边境,直接返回屠各部驻地去,至于王庭怎么想,那......” “蠢!” 勒都思又骂了一句,而后直接道:“你这叫临阵脱逃,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如此做,不是正好给了王庭收拾你们的机会吗?” “而且,这么做一定会牵扯到哈只儿,他已经够惨的了,你就不要给他添乱了行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呼厨炎瞪眼了喝问道:“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我麾下的儿郎去送死?!” “就现在这情况,用不了多久,前线的儿郎要么伤要么死,还能剩下多少人?” “没了实力......” “我没记错的话,青哥应该被分给不花部了吧?” 勒都思打断了呼厨炎的话,又道:“屠各部的人被拆分给巴尔斯部了。” “对。”呼厨炎道:“巴尔斯根本就没有大头人的样子!” “他只想要屠各部的人口,却不要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他先是把我们的人分散,然后全都派到前线来。” “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做派,之前才离开的,要不是前线吃紧,我怕麾下的儿郎吃亏,我才不会过来呢!” 勒都思闻言,眉头皱起,心里又暗骂了一句蠢。 呼厨炎这么做,就是强行做出头鸟,现在巴尔斯肯定已经恨死他了,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不过这样也好,事情挑明了也就简单了。 “安抚住你的部下,回去告诉他们,防线向后调二十里,北境人攻过来,你们就往后撤,不要和他们正面拼杀。” 呼厨炎闻言,正要开口,又听勒都思道:“你去通知青哥,让他也这么做。” “如果巴尔思和不花差人来问,那就跟他们诉苦。” 说着,勒都思又看向呼厨炎,沉声道:“呼厨炎,你不会连诉苦都不会吧?!” 呼厨炎闻言一愣,脑中立刻浮现出相关的画面,顿时心底一阵恶心。 他明白勒都思的意思了,是让他向巴尔思服软,这让他从心底觉得不适。 见呼厨炎不说哈,勒都思立刻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随即开口道:“这关系到屠各部那些将士的性命,也关系到哈只儿和阿伊腾格里的性命!” “呼厨炎,为了这些人,你也不想受半点委屈吗?” 一听这话,呼厨炎咬了咬牙,道:“怎么受不了?” “只要能让族人活下去,让我死都行!” “屁话。” 勒都思又骂了一句,道:“先这样安排,起码能保证不再死人了。” “我之前观察过那些北境人,他们根本没什么进攻欲望,只是想把我们打退,后撤一些,他们可能不会进攻的。” “这件事王庭会很快知道,在王庭有下一步命令之前,要想办法脱身。” “想什么办法?” 呼厨炎皱眉道:“现在的事明摆着,要么反了,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勒都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人也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彼此较为了解。 一般情况下,勒都思都是站在王庭这一边的,他几乎从未质疑过王庭的命令。 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牵扯的事情太大,而且王庭明显想让勒都思来做这个刽子手。 况且此事很有可能牵扯到哈只儿部,这是勒都思绝对不愿做的。 呼厨炎并不蠢,他在做这件大事之前先来找勒都思,就是要弄清他的态度。 如果勒都思让他听话继续打仗,那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人叛出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和王庭撕破脸的。 不过现在看,勒都思心里可能没有屠各部和鲜于部,但他还是想着哈只儿的。 “我怎么想根本就不重要。” 勒都思皱眉道:“王上的意思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而且王上的脾气你应该也知道,决定了的事,是绝对不会改的。” “所以这件事只能迂回,不能乱来。” 呼厨炎心底的怒气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他此时看向勒都思,轻声道:“你让我向巴尔思低头,求饶什么的都可以,只要能护住部族,我都可以做。” “但他会不会领情都不一定,如果王庭再来命令,巴尔思也是顶不住的。” “那就......”勒都思咬着牙,他心里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实在是太冒险了。 一旦失败,连他本人都会粉身碎骨。 “暂且先这么做吧。”勒都思忽然话锋一转,道:“我想想其他办法,看看能不能让王上改了主意。” “在这之前,呼厨炎,你一定别有额外的动作,如果惹了王庭不悦,这事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呼厨炎点了点头,又道:“那我暂时听你的,我抽时间回去一趟,也问问哈只儿王子的意思。” “勒都思大哥,草原要变天了。” “你也保重!” 第388章 王子没死 呼厨炎很快就走了,来去如风。 周围的人只知道呼厨炎来过,但他和勒都思说了什么,根本就没人能听的清楚。 勒都思一个人坐在土坡上想了很久,最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是拓拔族的核心成员,又是统兵大将,在外的这些草原汉子,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北狄王拓跋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领兵打仗,却从不参与王庭内部的讨论,更不参与草原上的决策,就是因为他了解拓跋凌。 领兵征战还要左右王上的意图,一定会被王上整治,很快会被边缘化,甚至直接身死。 之前,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之前跟随拓跋凌征战天下的那些部族头人就是铁证。 勒都思虽人在王庭,却从不碰这些事,所以他即便在王庭有些嚣张,拓跋凌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也一直和最核心的权利保持距离,让自己独善其身。 可现在,似乎有些不行了。 草原的各部族面临全面整合,那些不听话的部族和将士很快会被淘汰。 现在屠各部和鲜于部面临的就是这个局面。 勒都思本以为自己是置身事外的,可现在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其中了。 这次拓跋凌派他来前线,打仗只是其次,关键的目的是要削减他的影响力,然后让他背锅。 这点从刚才呼厨炎的话语中就能知道一二。 王庭如此虚弱屠各部和鲜于部,其他部族也都看在眼里,这件事一旦传扬开来,必然会影响拓跋凌的统治。 所以他才把勒都思派出来,如果这件事做的很彻底,最终激起了草原人的反抗,那勒都思就是拓跋凌推出来的替罪羊。 没办法,谁让他是王庭的统帅呢。 在今日之前,勒都思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因为呼厨炎的到来,他顺着此事往后仔细想了想,一切都想通了。 对北境的战事,从最一开始就是拓跋凌的一个局。 他将草原上反对他的一切都推上了前线,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拓跋凌也能全身而退,甚至会因为妥善解决了此事,而成为无上的王。 勒都思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思绪贯穿他的心湖,将他平静的心情搅的惊涛骇浪。 他本不愿想这些,可事情已经找上门来了,再不做任何反抗,最终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 夜色将至,勒都思缓缓起身,又看了一眼远处夕阳下的群山。 他咧嘴轻笑,心中一片怅然,波涛汹涌的心湖也逐渐平稳下来。 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这么做吧。 至于未来如何,就完全交给长生天。 ...... 两日之后,北狄,东部边境。 “勒都思真是这么说的?” 鲜于青哥变得有些消瘦,他的手臂似乎受了伤,持刀割肉的动作有些不大协调。 呼厨炎就坐在他对面,此时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 “我已经把命令传下去了,好在屠各部被分离的不久,巴尔思的人也根本管不住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全面撤下来了。” “勒都思的意思是拖一些时间,看看事情有没有变化,总比现在直接反了,给王庭把柄强。” “狗日的。” 鲜于青哥骂了一句,将手中的匕首插在烤熟的羊肉上,皱眉道:“王庭就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鲜于部做什么了?一个命令就要拆分部族?” “我们大头人也是个经不住事的,居然直接同意了。” 说着,鲜于青哥又吐了一口口水,继续道:“他现在在王庭享清福,我们这些将士却要在前线拼命!” “呼厨炎你说,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呼厨炎并未说话,而是拿起匕首割了一块肉扔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他早就知道鲜于青哥在哪了,之所以现在才来找他,自然也有他的意图。 许满仓之前就让呼厨炎和鲜于青哥接触,如果能把他收入部族,对部族绝对是个助力。 呼厨炎不傻,他知道直接来找青哥对方肯定会犹豫。 现在这个时机,应该刚刚好。 “哎!该死!”鲜于青哥又骂了一句,而后继续道:“这几天我做梦,几乎天天梦见殿下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带着咱们在乾国驰骋,杀的乾国人仰马翻,那多畅快。” “现在呢?!现在咱们都被困在这死局里,连为什么打仗都不知道。” “为了王上的王位。” 呼厨炎闷闷的开口道:“还能为了什么?” “草原上没了屠各部和鲜于部,他的位置坐的就更稳了。” 鲜于青哥闻言,没说话,而是接过呼厨炎递过来的匕首,继续割肉。 “这几天,你这损失也不小吧?” “我这还好,毕竟就带了几百人。”鲜于青哥叹了口气,一边咬肉一边道:“其他地方就有些惨。” “部族的儿郎被分的太散了,本就没多少人,现在又要扛着北境人冲锋,死了很多。” “照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少天,你就收到我的死讯了。” 说这话的时候,鲜于青哥脸上全是笑,可眼中满是凄苦。 他能看清形势,可却无可奈何,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鲜于部现在的实力,连反抗不花部都做不到,更别说和王庭抗衡了。 摆在鲜于部面前的或许只有一条路,死路。 “青哥,有件事,你听了之后不要惊讶。” 呼厨炎看向鲜于青哥,轻声开口:“也不要有太过激的反应。”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鲜于青哥咧嘴笑道:“我虽不如你,可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就那么扛不住事?” “你先答应我。” 呼厨炎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此事重要,你要沉得住气。” 见呼厨炎如此郑重其事,鲜于青哥也不说笑了,他放下匕首,点头道:“好,我一定稳住,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哈只儿王子没死,草原上的传闻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嗯?” 一听这话,鲜于青哥差点站起来,还好被呼厨炎拉住了。 第389章 忠诚宣誓 鲜于青哥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有点大,赶忙坐下,稳定心神之后,立刻小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谎!” 呼厨炎道:“殿下当初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假死,根本离不开火蚕部。” “这件事王庭应该也知道,但王上并未揭穿,之前还派人去要收回殿下的王旗呢。” 听到这些,鲜于青哥只觉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冲入自己心中,让他坐立难安。 激动又兴奋,苦涩又高兴,总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憋了半天,他才开口道:“那殿下现在,现在......” “殿下没什么大事了。” 呼厨炎低声道:“只是还未完全恢复,没有之前的战力了。” “青哥,这件事还是秘密,连勒都思都不清楚,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讲。” “不说,我绝对不和任何人说!” 鲜于青哥此时脸上全是兴奋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哈只儿在他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那是他这辈子唯一服气,心甘情愿效忠的头领。 之前,他曾和王庭提过,愿意放弃一切加入哈只儿部,哪怕在殿下身边做个侍卫都愿意。 只是这个想法被王庭驳回了,后面又传来哈只儿王子战死的消息,鲜于青哥着实失落了很久,甚至一度都不想活了。 现在听到殿下还在世的消息,给他的感觉像是他最珍爱的绝世珍宝失而复得,怎能不兴奋。 “你控制着点。” 呼厨炎皱眉道:“早知道你这么兴奋,我就慢点和你说了。” “我能控制的了吗?”鲜于青哥瞪了呼厨炎一眼,道:“你是屠各部的人,你当然能忍住,殿下和屠各部是一家人,你什么消息都清楚。” “我呢?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听说殿下战死了,我恨不能带人杀去火蚕部,和他们同归于尽!” 呼厨炎看着鲜于青哥,感觉对方的情感和话语都不是假的。 怪不得听到青哥的消息之后,哈只儿王子会特别开口,还吩咐一定把人带来。 “行了,你稳一稳,殿下有话给你。” “给我?” 鲜于青哥一愣,赶忙安静坐好,迫切的问道:“殿下说什么了?” “殿下跟我说,让我找到你,和你说清情况,且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让你去部族找他。” “他说你是难得的大将,如果你不好脱身,让我帮你想办法。” “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鲜于青哥又兴奋起来了,他的手似乎都在抖。 和哈只儿殿下并肩作战的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畅快的时光。 他之所以能取得那么大的战果,也是许满仓带给他的。 士为知己者死,此刻呼厨炎就算告诉鲜于青哥,哈只儿王子让他抹脖子,鲜于青哥都不带犹豫的。 “秘密都和你说了,还会在这事上骗你。” “那,那,那......” 鲜于青哥又有点坐不住了,他一直在搓着手,似乎十分着急:“殿下说让我什么时候走了吗?” “不行我现在就去,战马就在边上,谁也拦不住我。” “省省,你先省省。” 呼厨炎伸手,拍了拍鲜于青哥的肩,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时候跑了,不是给殿下添乱吗?” “那,那是什么时候?”鲜于青哥一瞪眼,道:“我现在恨不能飞到殿下身边去,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时机成熟。”呼厨炎道:“你先联络之前的旧部,走的时候要一起。” “殿下现在没多少兵,王庭要对殿下动手,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青哥,咱们都是殿下的人,这种时候,要想办法帮殿下,不能给他添乱。” “对,对,你说的没错!” 鲜于青哥闻言立刻点头,强行把心底兴奋的感觉压了下去,又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我如果直接跑了,要给殿下找麻烦的。” “王庭很快会有动作的。” 呼厨炎又道:“殿下也不会坐以待毙,咱们只需安静的看着就行。” “你还是按我刚才和你说的,通知之前的部下,尽量往后边撤,哪怕要对不花卑躬屈膝,也要保存实力。” “最好是让他们相信咱们已经服了,真的变成了他们的自己人。” “这样,他们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麾下儿郎去死的。” 鲜于青哥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沉沉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放心,后面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呼厨炎,你如果见到了殿下,一定要和殿下说。” 鲜于青哥伸手,紧紧的攥住呼厨炎的手掌,郑重其事的道:“长生天为证,我鲜于青哥愿意向殿下效忠,至死不渝!” “只有这条誓言有效,其他的誓言就算说了也是不算数的。” 听到鲜于青哥如此说,呼厨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低声道:“我现在知道殿下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了。” “鲜于青哥,你是条好汉子,也值得殿下信任。” 鲜于青哥咧嘴大笑,心情无比顺畅。 ...... 时间已快盛夏,大片的草原郁郁葱葱,清风拂过,露出啃食青草的牛羊来。 转眼便是十几日,许满仓这些天一直留在林中码头上,每日劳作,过的简单又充实。 他的身体恢复的比想象的还要快,只十几天的功夫,他走路已比之前顺畅多了,身上的力气也明显见涨。 虽说远远比不上全盛时,可和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这一日傍晚,许满仓正靠在房舍中休息,杨大力忽然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怎么了?” 许满仓立刻开口问:“码头出事了?” “不是。”杨大力摆手道:“殿下,部族来了两个人,说让您赶紧回去。” “说是王庭来过人了,有些事要等您回去拿主意。” 一听这话,许满仓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不是大事,阿伊腾格里是不会轻易让人来找他的。 他随即起身,直接道:“我即刻就走。” “杨大力,这里的事就交给你负责,所有船只必须保质保量,尽快造好!” 第390章 危机信号 许满仓的车驾很快从林间窜出,以最快的速度往部族驻地赶。 一路上,许满仓脑中都乱糟糟的,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不知王庭这次来人是什么意思。 冯士和许满仓同车,但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气氛十分凝重。 第二天清晨,马车进入哈只儿部驻地,许满仓没有任何停顿,也根本没让人扶,而是直接跳下了马车,几步走入大帐中。 他速度快的部族内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阿伊腾格里都没来得及出去迎接。 刚入大帐,阿伊腾格里的声音便钻入许满仓的耳中。 “王旗已经送回去了,不知道勒都思大哥能不能帮上忙。” “你先安心,暂时看是没什么事的。” 那是嘎吉尔的声音,她似乎在劝说阿伊腾格里:“具体的事,还是要等哈只儿回来再说。” “我回来了。” 许满仓几步进入自己的房间,正看到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相对而坐,脸上都带了几分愁容。 看到许满仓进来,两人都是一愣,阿伊腾格里随即起身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说着,她便上前去扶许满仓。 “出了什么事?” 许满仓直接坐在首位,皱眉问道:“你说很着急,是王庭要对我们下手了?” “有这个可能吧。” 阿伊腾格里坐在许满仓边上,道:“王庭使者是四天之前来的,传达了王上的命令。” “王上让我们集结麾下的战士,听从巴尔思调遣,随时准备去北境前线。” “还有,这次的那达会结束了,我们派去的人几乎都受了伤,也没取得什么好的名次,这让王上很生气。” “他让我们交出王旗,也让我们麾下的族人集结,不要分散在各处。” 阿伊腾格里语速飞快的说清了情况,随即看向许满仓,道:“哈只儿,之前王庭分解屠各部和鲜于部的时候,也是让麾下的族人集结。” “这可能是个信号。” “我和嘎吉尔不敢拿主意,所以才叫你回来的。” 许满仓闻言,并未立刻作答,而是开口问道:“巴特尔呢?” “哦,就在后面。”阿伊腾格里道:“这次还多亏了他,瞒过了王庭的使者。” “不过那两个使者也并未仔细探查,说了王上的命令之后,很快就走了。” “哈只儿,我考虑了一下,如果不按照王庭的命令做,那我们......” “执行王庭的命令吧。”许满仓伸手捏了捏鼻梁,轻声道:“王父这是在试探我们,也是在试探我。” “按时间算,赫连通保他们应该才刚刚回去,可王庭的使者就已经到了。” “这说明王父有其他办法知道这里的事,有可能是赫连通保的鹰使,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说着,许满仓又看向阿伊腾格里,问道:“屠各部旧地,还有多少人?” “一万多。”阿伊腾格里道:“阿塔已经回去了,准备让所有族人迁徙,先和我们合并。” “我也通知了达克嘎通,让他的族人集结,随时准备迁徙。” “哈只儿,我们...” “暂时先留在这。” 许满仓轻声道:“噶通人呢?” “回部族去了。”阿伊腾格里道:“你要找他?我叫人去通知。” “不用,传个消息给他就行。”许满仓道:“让人告诉他,达克部尽快迁徙,但不要来部族的驻地,直接去南面的林子。” “王庭可能不会给我们那么长的时间,我们需要更多的船,也需要更多的人手来造船。” “嗯,好。” 阿伊腾格里对许满仓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嘎吉尔自然也不会有。 “让达日阿赤和阿郎都回来,收拢战马的事也暂时停了吧。” 随后,许满仓又问道:“乾国的商队来了没有?” “还没有。”阿伊腾格里摇头:“不过这次我们准备了一百匹战马,应该可以换很多东西。” “乾国大皇子的胃口可没有这么小。” 许满仓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们这次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可能会去找其他人的。” “部族现在还剩下多少无主的战马?” 阿伊腾格里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嘎吉尔。 部族的财产一般都是嘎吉尔负责管理的,具体的数字也只有她清楚。 “不到七百匹。”嘎吉尔立刻道:“有些野马还远远没被驯服,七百是最多的数了。” “那就准备七百匹。”许满仓说:“等乾国的商队来了,我来和他们聊。” “赵景既然想和我做盟友,那也要拿出他的诚意来。” 许满仓的话让阿伊腾格里微微皱眉,她轻声问:“哈只儿,你是看出什么了?” “王庭真的忍不住了?” “具体情况看不出来。” 许满仓轻轻摇头:“不过我估计,我们的事瞒不了太久了。” “呼厨炎还没回来,北方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清楚,但我感觉,王父这次对北征战,好像还有其他的目的。” “我们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说着,许满仓又叹口气:“不知道吉而思大哥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三人同时抬头去看,且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在一个侍卫身后,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呼厨炎! 许满仓才刚提到他,他就已经到了。 “殿下。” 呼厨炎入了大帐,先朝许满仓恭敬行礼,而后又朝阿伊腾格里行礼:“大妃。” “呼厨炎大哥!” 看到呼厨炎,阿伊腾格里面上一喜,起身道:“哈只儿刚才还提起你,要问你北境的战事,你就回来了。” “快过来坐。” 呼厨炎也不客气,直接在许满仓下手坐下,嘎吉尔此时起身,轻声说:“我先下去挑选战马了。” 嘎吉尔走后,许满仓直接开口见山的问道:“呼厨炎,北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些乱。”呼厨炎闻言一咧嘴,苦笑道:“王庭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打出去。” “那些北境人,也没有进攻的欲望。” 第391章 缓兵之计 “王庭就是想消磨屠各部和鲜于部剩余的实力,好让几个王子完全吞下剩余的力量。” 呼厨炎的面色不大好,他看着许满仓,又道:“殿下,我回来之前,先去见了勒都思,后面也见到青哥了。” “我感觉勒都思提前应该不知道王庭的意图,他现在似乎正计划什么。” “我去的时候装作暴怒,准备带人直接反了,被勒都思拉住了,他让我先向巴尔思服软,剩下的他来想办法。” 听到这话,许满仓思绪飞转。 不用呼厨炎仔细说明,他就大概能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许满仓是比较了解呼厨炎的,这个人看着五大三粗像个莽汉,但其实心思细腻,也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伪装。 他去找勒都思,大概率就是去看勒都思的表现,从而推算王庭的目的的。 勒都思能开口让他们服软,也从侧面说明了勒都思的选择。 综合眼前遇到的所有问题,许满仓很明显的感觉到,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了。 王庭动手收拾屠各部和鲜于部的残余势力,且扶持几个王子的部族壮大,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下面要对付的,肯定就是他了。 当然,哈只儿部还不足以让拓跋凌如此忌惮,王庭整合草原之后的下一件事,肯定是要着手对付赫连部。 许满仓只是个陪衬。 拓跋凌之前的计划可能想让许满仓出手对付赫连部,这样做对王族的冲击是最小的。 可现在许满仓装成重伤,王庭几次试探都是这个结果,故此逼的拓跋凌不得不改变计划。 巴尔思是他的后备人选,这次王庭的使者来,让哈只儿部集结人力,也是为了支援巴尔思。 考虑了一下,许满仓才看向呼厨炎,问道:“你见到青哥之后,他是怎么说的?” “他宣誓向您效忠。”呼厨炎道:“我告诉他殿下未死的时候,他恨不能立刻就过来,还是被我按住的。” “殿下,眼前的形势有些紧迫,我们要早些决断才好。” 许满仓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巴尔思部前线,还有多少屠各部的将士?” “六千有余。”呼厨炎回答说:“很多将士在对抗中殒命了,现在就剩下这么多......” “六千,算上我们的三千多人,也是万人部队了。”许满仓捏了捏鼻梁,心中暗叹。 怪不得拓跋凌要用如此狠毒的手段消磨屠各部的实力,换位思考,如果许满仓现在是北狄王,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巩固权利的手段来。 哈只儿部和屠各部剩下的都是百战老兵,这一万铁骑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容忽视的战力。 “青哥那边还有三四千人。”呼厨炎又道:“不过联络都需要时间,现在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但屠各部的儿郎都愿意跟随殿下。” 许满仓轻轻点头,又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 呼厨炎和勒巴儿之所以能在外面自由活动,能在巴尔思部和哈只儿部之间来回穿梭,主要是因为阿伊腾格里的哥哥,也就是勒巴儿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多铎,还在巴尔思部。 在巴尔思看来,扣住了多铎就等于掌控了屠各部的命门,他们是不会反抗的。 只是巴尔思不知道,勒巴儿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早已让屠各部的所有头人宣誓向许满仓效忠了。 屠各部被拆解,但草原人的誓言还在,多铎在巴尔思部至多算是个傀儡,真到了关键时刻,他的话是不会起作用的。 这点多铎本人也清楚,只是王庭和巴尔思都不知道。 这是勒巴儿当初埋下的后手之一,现在已经到了启用的时候了。 “就先按照勒都思的想法办吧。” 许满仓对呼厨炎说:“让将士们都先撤下来,尽可能保住性命。” “之前王庭也来了使者,让部族的将士集结,全部听从巴尔思的调遣。” “我准备让达日阿赤带队,表面上向巴尔思效忠。” 呼厨炎闻言点头,没再言语。 这只是权宜之计,许满仓麾下的人宣誓向巴尔思效忠只是为了争取时间,保存实力。 他们之前都已向许满仓宣誓过,就算之后背弃巴尔思,也不算违背诺言。 而且这样做,会让巴尔思以为他的目标达成了,从而放松警惕,之后会将目光放在防范王庭上。 这会给许满仓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花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联络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顿了一下,许满仓继续开口:“阿勒坛,不花他们也不是傻子,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草原势力洗牌,自己却分不到半点好处。” “呼厨炎,你不要在部族多停留,快些回前线去,尽可能约束部下。” “在我没有进一步的命令之前,你就以巴尔思的命令行事,削减他的疑心。” “好,我清楚了。” 呼厨炎此时起身,朝阿伊腾格里点了点头,转身直接走了。 呼厨炎可以绝对信任,这点许满仓丝毫不担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草原实际上已经分成了几个派系。 王庭、赫连部、众多王子的部族,还有一个一直隐藏的许满仓。 这场乱局是北狄王拓跋凌一手掀起的,若想平息,那就只能用利刃和鲜血。 可能这是拓跋凌原本就想好的,只是乱局一旦展开,局面恐怕就不是王族能控制的了的了。 “信使出去几天了?” 许满仓问阿伊腾格里,对方想了一下,回答道:“十天,你走之后没几天我就安排出去了,信都是我亲手写的。” “除了巴尔思那边,其他四个王子哥哥我都送了信。” “只是阿勒坛、和林和呼马儿哥哥的领地距离比较远,可能不会那么快有消息。” “嗯。”许满仓轻轻点头:“也就是说,不花很可能已经收到你的信了。” “他会怎么选,就至关重要了。” 阿伊腾格里没再说话,而是拉住许满仓的手掌,轻轻抿着嘴。 无形的阴云在哈只儿部的上空缓缓凝聚。 一场大雨,即将降下。 第392章 我是个好父亲吗 天空阴云密布,迅疾的北风吹动空中的湿气打在人的身上,将勒都思的衣襟完全浸染。 压抑的阴云正如他此时的内心,混沌且沉闷。 王庭已从群山中迁出,此时坐落在一处肥美的草场边。 盛夏,漫山遍野的野花都开了,郁郁葱葱,可很多花朵却被忽然而来的疾风吹散,烂在一片泥泞之中。 勒都思此时正站在王庭大帐之前安静的等着,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按照拓跋凌的安排,他本不该此时回来,可他却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身后的行囊中装着哈只儿部的王旗,那是阿伊腾格里托人带给他的。 勒都思收到王旗之后立刻便往回赶,他刚好可以回来实行计划。 这次回来,他感觉,王庭似乎有些变化,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每个人的面孔都紧绷着。 勒都思的心里也有些压抑,他此时微微低着头,将早已想好的计策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 大概过了一刻钟,耳畔终于传来脚步声。 一个侍卫走到近前,低声对勒都思道:“统领,王上可以见您了。” “好。” 勒都思点点头,迈步进入大帐。 这次他并未被准许提前进入大帐,身上的衣襟还都湿着,这明显是拓跋凌故意的,也表达了王上的不满。 进入大帐,拓跋凌正大马金刀的坐在王座上,他手边放了很多信函,全都敞开着,似乎根本不避讳别人看到。 “王上。” 勒都思单手环胸,朝拓跋凌恭敬行礼,拓跋凌只轻轻嗯了一声,缓缓抬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勒都思象征性的扫了扫衣襟,上前坐在了拓跋凌身侧。 敞开的信件就堆积在他眼前,可他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去看的欲望。 “忽然回来,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 拓跋凌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卷,一边轻声道:“你身为统帅,前线还有战事却回来了,我也要和下面交代。” 勒都思闻言,将手伸入行囊,把哈只儿部的王旗抓在手里,随即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轻声道:“哈只儿部的大妃阿伊腾格里,差人给属下送来了王旗。” “属下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故此......” “一张破布,有什么用。” 勒都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拓跋凌打断,他缓缓抬头,看到拓跋凌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顿时心中一紧。 “你回来还有其他事吧?”拓跋凌道:“送回王旗,只不过是你的借口。” “是,属下的确有其他事。” 勒都思自然知道这个理由无法让拓跋凌相信,随即开口道:“也是前线之事。” “王上,北境人一直都藏在群山中,我们的战马无法在群山中驰骋,但他们却可以。” “贸然进攻损失会很大,而且.....军中已经有了消极情绪了。” “这些事,你自己解决不了吗?” 拓跋凌微微皱眉,他将手中信件扔在一旁,沉声道:“勒都思,你是王族的统领,这样的事还需我教你?” “哪个消极了,直接砍了便是,还值得你回来问我?” “这样的事情,用鹰使说不清吗?” 拓跋凌明显心情不悦,勒都思心中微动,又道:“王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说着他抬头,直视拓跋凌的眸子:“前线的防线都是之前屠各部和鲜于部的将士组建的,和北境人正面对抗的也是他们,死伤最多的也是他们。” “现在消极对战的情绪已在队伍中蔓延,很多将士都已经开始后撤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后撤之后,北境人也不再进攻,甚至都很少暴露踪迹。” “属下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传信又说不清楚,加上前线战事告一段落,故此才回来,和王上当面说清。” 听到这话,拓跋凌双目微眯,他看了勒都思片刻,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你这次去哈只儿部,看的可真切?” 勒都思当然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拓跋凌,故此实话实说道:“真切。” “哈只儿王子伤势很重,早已没了当年之勇。” “哈只儿部的将士七零八落,看着也没什么战斗力了。” “王上,哈只儿殿下主动交上王旗,说明他还是对王上忠诚的,故此......” “故此什么?”拓跋凌再次打断勒都思的话:“故此我该原谅他,他骗我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拓跋凌发火,勒都思不再言语,而是默默的低下头,又将手里的王旗放在了一旁。 正如拓跋凌所说,王旗不过是一块布,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这点连他都清楚,更何况拓跋凌和哈只儿了。 当然,王旗虽对高层没什么威慑力,但对底层的部族成员还是很有用的。 “勒都思,你没有之前听话了。”拓跋凌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你私下去哈只儿部,让我很生气。” “王上,哈只儿毕竟是......” “我知道他是你的结拜兄弟,但我给你的是军令!” 拓跋凌皱眉喝道:“王庭的军令你也敢不遵守?!” “属下不敢。” 勒都思立刻起身,恭敬行礼道:“请王上责罚。” “行了,坐下。” 拓跋凌挥挥手:“真想罚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 勒都思心中一阵翻涌,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又坐了回去。 “其实你不必去看哈只儿,后面,我让赫连通保去了。” “他的消息和你一样,哈只儿真的伤的很重,莫说是骑马征战,现在连下地行走都是问题。” 拓跋凌的语气平缓了很多,勒都思也暗暗松了口气。 “我本想把他接到王庭来调养,可阿伊腾格里和娜仁托娅都拦着,剑拔弩张了。” “勒都思,你觉得,我是个好父亲吗?” 这话问的勒都思一愣,他是万万不敢回答的。 好在拓跋凌也并未追问,而是长叹口气:“可能根本不算吧。” “不然,哈只儿怎么会如此防备我,连带我其他的儿子,也要如此防备我。” “做草原的王,真累。” 第393章 表明立场 说话间,拓跋凌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勒都思此时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插嘴。 他虽已想好了要怎么做,但涉及到拓跋凌家族的事,他却是半点也不能说。 任何一个拥有至高权力的王者,都不会允许自家的事被人评头论足。 拓跋凌也是一样。 “我不为难你。”拓跋凌苦笑了一下,又看向勒都思道:“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是要和我表达什么?” “你的意思是,前线有些将士不听话了,准备哗变?” “是。” 勒都思立刻点头道:“不过并不是哗变,而是普遍有了抵触的情绪。” “王上,儿郎们已经持续征战很久了,现在对北境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样耗下去,只是徒伤国力,您......”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拓跋凌淡淡的开口,直接打断了勒都思的话。 勒都思不再言语,而是默默低头。 他的想法都已经说清楚了,这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前线的事总不可能瞒过拓跋凌,勒都思在这一点上是绝不能说谎的。 他此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实也是变相的逼迫拓跋凌更改命令。 这就是一场豪赌。 勒都思知道拓跋凌肯定已经意料到现在的局面了,他在赌的不是拓跋凌是否会改变命令,而是在赌拓跋凌会一意孤行。 “王庭的命令绝不会随意更改,这你是清楚的。” 拓跋凌此时皱眉道:“勒都思,你回来是要告诉我,现在你已经没有办法约束前线的将士,他们是准备各自为战了,还是准备联合在一起反抗王庭?” “王上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勒都思立刻抬头,想要解释,却见拓跋凌轻轻挥手,道:“好了,这件事我清楚了。” “哈只儿的王旗就留在这,你也不要在王庭多逗留,尽快回前线去。” “击溃北境人是我给你下的命令,如果你做不好,我会让其他人去做。” 说着,拓跋凌伸手,轻轻的点了点手边的桌子,又强调:“你听清了没有?” 勒都思闻言精神一震,起身开口道:“如您所愿。” 离开大帐的时候,勒都思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计划起没起到效果。 他说刚才的那些话,就是让拓跋凌生疑,也在潜移默化中给他植入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可能迫使拓跋凌改变未来的计划,或许可以保住前线的那些将士,顺带也能保住哈只儿部。 为了这个目的,勒都思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压上了。 方才的几句话,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是他无法控制麾下的将士,而是现在所有人都有怨气,那是对王庭的怨气。 若是原来,勒都思即便看出这些事了,他也不会多说一句,更不可能以身犯险的。 可现在,此事毕竟关系到了哈只儿,他不得不管。 勒都思走后,大帐之内。 拓跋凌拿起了当初赐给许满仓的王旗,正目光凝实的仔细端详,似乎正在考虑什么。 耳边传来淡淡的脚步声,拓跋凌并未抬头,却已知道是谁来了。 “哈只儿,正在和我耍心眼呢。” 拓跋凌的目光始终都在王旗上盘旋,口中轻声道:“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听话了。” 屠各大妃哈齐娜缓步上前,坐在了拓跋凌身侧,也看了那王旗一眼,轻声道:“阿伊腾格里传了话过来,娜仁托娅想回去看看乌赤泰。” “她是什么时候说的?” 听到这话,拓跋凌却并未觉得惊讶,目光也并未离开王旗。 “你的使者派回了鹰使。”哈齐娜道:“应该就在几天前吧。” “你觉得,是哈只儿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我不知道,我只是问问你是否同意。” 哈齐娜的目光又落在王旗上,脑中浮现出哈只儿质朴的笑脸,心中轻叹口气。 “当初娜仁托娅几乎要和乌赤泰决裂了,才离开的部族吧。” 拓跋凌将王旗放下,抬头看向哈齐娜:“现在她又想回来,是不是想来王庭,和你说什么?” “火蚕部距离这里很远。” 哈齐娜微微皱眉,道:“王上应该多想了。” “想多少都不为过。”拓跋凌道:“哈只儿是生我气了,现在处处防着我呢。” “刚才勒都思回来,和我说了前线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在护着哈只儿。” “哈齐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王上不会错。”哈齐娜抿嘴笑了笑,随即伸手拿过眼前的王旗:“哈只儿也不是王上想的那个样子。” “他受了重伤,恐怕命不久矣,现在还能想什么呢。” 拓跋凌吃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憋闷,但却不知说什么好。 是他下令拆解了屠各部,屠各部毕竟是哈齐娜的家。 哈齐娜虽嘴上不说什么,可心中一定是有怨气的。 拓跋凌在实行自己的计划时候,不得不权衡各方的态度,其中王庭内部的关系也至关重要。 哈齐娜毕竟不是一个人,她还有阿勒坛和巴尔思。 “我也没想到他会受那么重的伤。” 拓跋凌顿了一下,又轻声道:“哈齐娜,这点你要相信我。” “哈只儿是我最看好的儿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王上的儿子有很多。” 哈齐娜将手里的王旗缓缓叠好,而后放在了矮桌的一角,随即抬头看向拓跋凌,笑道:“可孩子们,却只有一个王父。” “王上,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想得到你的夸奖和认可。” “可哈只儿现在,什么都没得到。” 这些话哈齐娜不知憋了多久了,此时才说了出来,让她感觉心中畅快不少。 拓跋凌明显没想到哈齐娜会这么说,他微微皱起了眉,开口问道:“你是想说,这都是我的错了?” “王上是不会错的。”哈齐娜摇头:“草原上的事,也不是我一个女人能左右的。” “王上,我来只是想问你,娜仁托娅想去火蚕部,你是否同意。” 拓跋凌顿了顿,移开的目光:“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394章 前进的动力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哈只儿部,大帐。 阿伊腾格里刚和许满仓说了娜仁托娅要去王庭的事,许满仓便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他之前的确和娜仁托娅说过,可那时形势还没有如此紧张,还有缓和的余地。 可此刻再让娜仁托娅回火蚕部,她就有可能被扣下,再也回不来了。 “她还没最终决定,只是想探探王庭的口风。” 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有些生气,赶忙道:“是我疏忽了,这件事应该和你商量的。” “我不是怪你做主。” 许满仓伸手,轻轻的捏了捏鼻梁,而后叹气道:“只是这件事......可能会让王父多想。” 娜仁托娅此时就坐在许满仓边上,见他不高兴,立刻道:“殿下,我和大妃说这些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么久了,我有些想阿塔。” “殿下如果不让,我就不回去了。” 娜仁托娅并不知道许满仓定制的计划,她只是觉得最近部族的气氛有些不对,好像剑拔弩张的。 外出的战士们也都回来了,达日阿赤和阿郎都回到了部族,他们原本都是在外面练兵和搜捕野兽的。 这些变化让娜仁托娅感觉有些不安,她想回火蚕部是其次,实际是想去王庭看看,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她的想法很简单,可这件事让许满仓看,却要复杂多了。 这条消息传入王庭,拓跋凌肯定会多想,他会想这是不是许满仓的意思,是不是让娜仁托娅来试探的。 只要拓跋凌这么想了,那他和许满仓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多一层猜忌,这对哈只儿部不会有任何好处。 “如果你想回去,可以直接和我说。”许满仓看向娜仁托娅,轻声道:“这件事不用通过王庭,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可现在被王庭知道了,如果王庭来了命令,你想不回去都不行了。” “娜仁托娅,王庭是不知道我已快康复了,他们还以为我躺在床上,马上就要死了。” 娜仁托娅闻言,懵懂的点头,她伸手抓住许满仓的手掌,开口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也不算。” 许满仓笑了笑,对阿伊腾格里道:“王庭的信使走了几天,消息应该已经送回去了。” “你准备一下吧,如果不出意外,王庭的命令很快会下来,乌赤泰的人也可能会来接娜仁托娅。” “王庭会让乌赤泰来接?”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和娜仁托娅都是一怔,她们完全没往这方向想过。 “很有可能。”许满仓点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王父多想的。” “让乌赤泰来接娜仁托娅是最稳妥的办法。” 说着,他又看向娜仁托娅,道:“你阿塔来接你,你想不回去都不行了。” “娜仁托娅,我想问你,和你阿塔回去之后,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 娜仁托娅毫不犹豫的回道:“殿下,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哈只儿部才是我的家。” “我只是有些想念阿塔,至于其他的......” “既然如此,到时我安排几个人和你一起回去。” 许满仓伸手,摸了摸娜仁托娅的额头,又轻声道:“你不要多想,该回来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的。” 娜仁托娅木讷的点头,她有些不大明白哈只儿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 许满仓拍了拍娜仁托娅的肩,娜仁托娅缓缓起身,行礼之后离开。 “这事会有什么影响吗?” 娜仁托娅出去之后,阿伊腾格里立刻开口问道:“娜仁托娅她......” “我之前和她说过,她如果想家,可以找机会回去一趟。”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我是想着之后的事,迁徙之后,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阿伊腾格里,娜仁托娅和你我都不同,阿塔会和我们一起迁徙,屠各部的亲人也都在。” “可娜仁托娅......” “我知道。”阿伊腾格里点头道:“我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她说的时候,我才同意了的。” “只是当初没想到那么多,不知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王旗都已经送回去了,王父应该知道我的想法了。” 许满仓轻叹口气道:“我感觉,我重伤的事应该是瞒不住王父的,这次娜仁托娅回去,王父肯定要做些文章。” “我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办。” 阿伊腾格里闻言不再说话,而是揽住许满仓的手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只不过是想过平淡安详的日子,可命运的齿轮却一直带着他们不断向前,根本停不下来。 在草原的大势之下,哈只儿部想脱离桎梏,是根本不可能的。 “算算时间,乾国的商队应该快到了。” 许满仓此时轻声道:“你和嘎吉尔要把清单弄好,下次交易,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阿伊腾格里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这次给赵景带回去七百匹战马,他应该会看出我的意图。” 许满仓轻声道:“他知道了,那个女人自然也会知道。” “在之后,她会仔细分析我们的货物,也有可能猜到我们最终的目的。” 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道:“阿伊腾格里,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有些担心。” “如果王父的计划提前展开,部族会完全被卷进去。” “那时再撤离,要难的多。” 阿伊腾格里没说话,而是伸手捧起许满仓的脸,细细的端详。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道:“哈只儿,永远不要放弃。” “我们要带着部族的所有人,走上一条全新的路,这从一开始就是艰难的。” “不要气馁,就算事情发生了偏移,只要我们坚定目标,就一定不会错。” 阿伊腾格里的话总能带给许满仓力量,他轻轻笑了笑,而后坚定的点头。 未来的路或许很艰辛,但有阿伊腾格里在身边,许满仓永远都有前进的动力。 第395章 为难的任务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三日。 这天清晨,许久未见的达克嘎通来到了驻地,直接见到了许满仓。 达克嘎通风尘仆仆的,明显几天都没有睡好,这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噶通,你这是怎么了?” 许满仓将身前的奶茶推给达克嘎通,关切的问道:“部族出什么事了?” “没有。”达克嘎通憨厚的笑了笑,道:“是迁徙的事。” “您令下的急,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迁徙,现在才弄的差不多。” “达克部准备迁入南边的林子了,即将开拔,我想您应该还有话要叮嘱,所以就过来了。” 达克部做事一直都很稳,从他们并入哈只儿部之后,也始终在给哈只儿部提供不同的物资。 达克部的风俗毕竟和草原各部族不大相同,许满仓也没强行要求他们来部族附近驻扎,也始终让他们保持传统。 许满仓迁徙的命令才下达了没多久,连他都没想到达克部这么快就准备妥当了。 达克部和寻常草原的部落不一样,他们没有草原部落那种可以随意拆卸拉走的毡房,所有的房舍都是半固定的,想要迁徙很困难。 “我其实没什么特别要叮嘱的。” 许满仓看着达克嘎通,轻声道:“只是进入南面丛林之后,你的人也要参与修建船只。” “草原上的人基本都没见过船,不知达克部的族人会不会建。” “这点统领放心,部族的族人虽没建过船只,但还是看到过的。” 达克嘎通腼腆的笑了笑:“况且还有工匠教导,他们会学的很快。” “你们迁徙之后,之前的补给手段可能就没用了。” 许满仓此时又道:“之后达克部的补给,就由部族负责,你们权且在林中好好安顿,学习造船的同时,也要保持战力。” “噶通,这件事对整个部族都很重要,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见许满仓郑重其事的开口,达克嘎通立刻点头,他缓缓起身,朝许满仓恭敬行礼到:“如您所愿,我的统领。” 达克嘎通很快走了,许满仓并未见到达克部迁徙的队伍。 不过对于一个横跨了几个国家,又曾横渡兰河的部族而言,寻常的迁徙并不会出什么意外。 达克嘎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也根本不用许满仓操什么心。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可许满仓心中还是有某些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是达日阿赤带领部族将士前往巴尔思部的日子。 这天清晨,许满仓早早的将达日阿赤和阿郎两人召来,准备和他们说一下后面的计划。 两人常年在外,面孔都被阳光晒的乌黑,只是两人的笑容还和往常一样,很是豪爽。 看到许满仓之后,二人先是恭敬行礼,而后直接坐在了许满仓下手,一点都不客气。 许满仓就喜欢两人身上这种豪爽的样子,也并不生气,还亲手帮两人倒上了奶茶。 “去了巴尔思部,他可能会试探你们的忠诚。” 许满仓开门见山,直接道:“还是之前的意思,在没有我的下一步命令之前,你们就听他的安排。” “要让他觉得完全掌控了你们,你们会对他唯命是从。” “必要的时候,你们也可以通过贬低我来获取他的信任。” 这话说完,两人都是眉头微皱。 达日阿赤最先忍不住了,他开口道:“殿下,这么做有点过了吧?” “我们毕竟不是巴尔斯的人,他不会真的相信我们的。” “只要你们贬低踩踏我,他就会相信。” 许满仓轻声道:“在他眼里,我现在是个重伤垂死的人,哈只儿部也是摇摇欲坠。” “这时候你们离开部族,应该是欢欣鼓舞,且发自肺腑的高兴。” “殿下,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 阿郎伸手挠了挠头:“我可以暂时听巴尔思的,可让我当着他的面贬低您,我做不出来。” “您毕竟是我们的头人,我......” “这不是在和你商量。” 许满仓此时拉下了脸,轻轻皱眉道:“这是我的命令!” 见许满仓有些生气,阿郎和达日阿赤都不说话了,两人都低着头听着,只是心底还有些不解。 反间的计谋他们不懂,他们只认最简单的道理。 他们都是哈只儿部的人,他们愿意为哈只儿部献出生命,却不愿贬低哈只儿殿下。 哈只儿殿下已经算是他们的信仰,开口骂他的事别说是做,光是想想两人都觉得不妥。 见两人有些垂头丧气,许满仓轻叹口气,道:“让你们去做这些,是对你们的信任,我是绝对相信你们的忠诚的。” “我们的部族正准备大迁徙,现在获得巴尔思的信任至关重要。” “达日阿赤,阿郎,这件事关系到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贬低我不过是脸面上的事,没什么不能做的。” 两人闻言还是不做声,似乎根本转不过这个劲儿来。 许满仓再次皱眉,心底有些发沉。 二人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就这股轴劲儿让许满仓不喜。 大部分北狄儿郎都是这个脾气,基本都是认死理,决定的事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知道光劝说已经没用了,故此直接开口道:“达日阿赤,阿郎,我现在命令你们,见到巴尔思之后,想尽一切办法获得他的信任!”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就不要再回来了!” 一听这话,两人都是一怔,纷纷抬头,见许满仓眉头紧皱,他们心底都是一凛。 “听清楚没有?” 许满仓再次发问,二人不敢再有异议,立刻开口回应。 “清楚了。” “巴尔思一定会试探你们的忠诚。” 许满仓此时抬手,轻轻的在桌上敲击:“最好去的他信任的办法,就是贬低我,做出和哈只儿部决裂的态度来!” “如果他有很过分的要求,我也会设法配合你们。” “总之,获得他的完全信任至关重要,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做好了。” “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 第396章 老谋深算 送走了达日阿赤和阿郎之后,许满仓觉得有些心累。 他不确定两人是否能完成目标,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在呼厨炎现在就在前线,关键时刻应该能帮他们一把,起码不至于露馅。 许满仓之所以一定要让麾下的将士去巴尔思那边,主要是想让巴尔思做他的挡箭牌。 现在在外人眼里,许满仓重伤未愈,根本没办法上战场。 他麾下的战士又被抽走,那哈只儿部就再也没有翻起浪花的能力,只能心甘情愿的做巴尔思部的附庸。 如此一来,只要他麾下的将士取得了巴尔思的信任,许满仓就会获得大量的时间做足准备。 现在,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事了。 部族的将士们很快走了,三千铁骑如狂风呼啸,转眼就消失在远处的草原中。 许满仓站在大帐之外,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草原,心中轻动。 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能防的也都防了。 计划能不能成,现在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只能尽力去做,其他的全看天意。 当天傍晚,哈只儿部忽然热闹了起来。 勒巴儿将所有屠各部剩下的族人全都带了回来,正式和哈只儿部合并在一处。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草原上不会再有屠各部这个名字,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部族,正式成为历史了。 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一直在外面迎接新族人,因为有阿伊腾格里在,屠各部的族人并不抵触加入哈只儿部。 勒巴儿则被许满仓请进了大帐,翁婿两人盘膝而坐,享用着刚刚熬好的奶茶。 许满仓一直都对勒巴儿很尊敬,并不全因为他是阿伊腾格里的父亲,也因为老头人的智慧和经验。 这些都是其他人不会拥有的。 大帐之外吵吵嚷嚷,帐内却听的并不真切。 此时两人相视而坐,勒巴儿捧着手里的奶茶碗,此时已完全像一个老人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勒巴儿还是意气风发的大头人,现在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苍老了极多。 “阿塔,呼厨炎上次回来,去找您了吗?” 许满仓喝了一口奶茶,闲聊一般的开口问道。 “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边境的事吧?” 勒巴儿闻言轻笑,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是。”许满仓也不隐瞒,直接点头道:“王庭已经开始对将士们下手了,还好呼厨炎反应快。” “他反应快吗?” 勒巴儿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喝了一口奶茶,这才开口道:“之前我离开巴尔思部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不然,我不会让多铎留在那,也不会让部族的将士听他的话的。” “这是您早就想好的布局?” 勒巴儿的回答和许满仓想的差不多,毕竟事情不会这么巧,巴尔思也不是个随便就能糊弄的傻子。 勒巴儿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也是他谋划的一部分。 示敌以弱,才能让对方相信他没有反心。 这也和许满仓的想法相差无几。 “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勒巴儿轻叹口气,道:“哈只儿,我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在很早的时候,我就一直把多铎留在身边,让另外几个儿子出去征战。” “这次,北境人忽然出现,他们四个都战死了。” “多铎体弱,不堪大用,却是我给部族留的最后底牌。” 浓浓的悲伤在勒巴儿身上蔓延,让许满仓感同身受。 可勒巴儿的语气始终都很平缓,他眼中虽带着悲伤,可言语却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从当年我决定不离开草原开始,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王上早晚都会对我动手的,我如果不示弱,现在的屠各部会和之前消失的那些部族一样,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说着,勒巴儿抬头看向许满仓,浑浊的双眼中透出几抹精芒。 “哈只儿,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许满仓闻言,皱眉想了一下,而后轻轻摇头:“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阿塔这一步。” “我可能会带着将士们和敌人血拼,直至战死。”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了。” 勒巴儿苦笑着摇头,又轻声道:“不瞒你说,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也想过直接反叛。” “可后面你出现了,让我看到了部族的未来。” “我?” 许满仓闻言一怔:“我改变了阿塔的计划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勒巴儿点头:“我知道屠各部的消亡是命中注定,可从你出现之后,我就找到了另外的一条路。” “现在你看,屠各部虽也消亡了,但并未完全消亡。” “哈只儿,你的布局很厉害,这个计策在乾国的兵法中,叫借鸡下蛋吧?”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许满仓肯定会笑出声来。 勒巴儿好像是故意这么说的,可能是想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 许满仓用的是反间计,李代桃僵,可不是什么借鸡下蛋。 “这说明我没看错人。”勒巴儿继续笑着说:“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凡人。” “所以,我之前和你说过,屠各部会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但你绝不能做反抗王庭的事。” “你现在反应过来了吗?” 许满仓的思绪跟着勒巴儿的话语飘远,他想到了之前几次和勒巴儿交谈的场景。 那次他从乾国凯旋,所有屠各部的头人宣誓向他效忠,当时勒巴儿就说了这样的话。 只要他不反抗王庭,那屠各部会以他马首是瞻。 那时许满仓还在想,他为什么要反抗王庭。 现在看,勒巴儿的计划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不,或许在那之前,勒巴儿的布局早早就展开了。 “现在屠各部消亡了。”勒巴儿将奶茶碗放下,又开口说:“你能明白我当初的意思了?” “阿塔那时说的话,都是试探我。” 许满仓也咧嘴一笑:“如果我因为阿塔的话变得膨胀,现在的局面就不一样了。” 第397章 王的想法 “是。” 勒巴儿点头:“我不会将部族的未来交到一个自大自满的人手里,也不会将阿伊腾格里托付给这种人。” “哈只儿,事实证明我没有错,你也没辜负我的期盼。” 听到这话,许满仓心底没来由的泛起一丝苦涩。 他抿嘴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能理解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在人的算计之中的,可当他本人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心中终归不大舒服。 勒巴儿是许满仓现在最敬重的长辈之一,在知道勒巴儿曾经如此算计之后,他心中的憋闷也是控制不住的。 “你要习惯这种感觉。” 勒巴儿见许满仓如此,轻声叹气道:“之后会经常出现的。” “哈只儿,你计划大迁徙,如果成功的话,你就不单纯是部族的大头人了,而是一个新部族的王。” “如果你一直以大头人的想法处理问题,部族在未来是一定会消亡的。” 许满仓闻言微微一怔,他有些没听明白勒巴儿的意思。 勒巴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许满仓提起成王的事了,之前许满仓只以为他是随便说说。 现在看,勒巴儿明显意有所指。 “阿塔,您为什么总和我说王的事。” 许满仓轻声问道:“我从未想过成王,也从未想过做什么王。” “我只想带着部族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不受人欺凌,没有其他的想法。” “哈只儿,你觉得你的想法很简单吗?” 勒巴儿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笑着问道:“还是说,你以为你的想法很容易达成?” 许满仓又是一愣,仔细的想了想,没再言语。 “你这个想法,草原上所有部族的头人都有,王上也有。” “甚至乾国的皇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要让所有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件事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吗?” 勒巴儿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许满仓,脸上却带着笑:“先王起兵的时候,也是受不了周围部族的骚扰,不想过那种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拓拔族带人横扫草原,建立了辽阔的北狄,可真的过上安定祥和的日子了吗?” “草原内外的征战,难道少了?” “这是为什么?” 许满仓不解:“如果王父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怎么......” “所以我才说,你要用王的角度看待问题,这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勒巴儿的语气严肃了几分:“部族在征战中不断壮大,遇到的敌人和对手会越来越强。” “别人不会因为你想过安定的日子就不来攻打你,族中的人也不会因为你想安定就安分守己。” “哈只儿,想达成这样的目标,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要趟过的河还很多。” “现在你可能觉得王上的很多做法都不妥当,有时甚至是残忍的。” “但等你真正坐在那个位置之后,你可能会比他更狠。” 许满仓想不通,他觉得勒巴儿的说法有些偏激,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勒巴儿说的话不断在他脑中盘旋,让他的思绪变的很乱。 他曾不止一次的站在拓跋凌的角度考虑问题,可总也找不到他这么做的核心原因,最终只能归结于权利。 “开始的时候,王上还不是王上。” 勒巴儿又幽幽开口:“他是在征战的过程中,逐渐成为王上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获得了荣誉,获得了权利,获得了更强大的部族,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哈只儿,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王上最想做的是什么?” “安定的生活?” 许满仓下意识开口,勒巴儿立刻点头:“是的,安定的生活。” “可跟随在他身边的教兵悍将们,会让他安定吗?” “那些被他灭掉的族群,那些被吞掉的部族,会让他安定吗?” “还有,南北两个强大的敌人,会让他安定吗?” “哈只儿,你现在想保护自己的部族,这个想法没错,而且放在王上身上,也是一样的。” “他做的所有事,也都是为了保护他的部族。” “对于他来说,草原上的所有部族都是王族的威胁,为了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他就必须将这些威胁全部铲除。” “这就是我说的,王的想法。” 许满仓的思绪开始混沌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勒巴儿的话,但又没完全听懂。 勒巴儿说的王,不是让许满仓真的成为王,而是让他用王的目光看待一切,用王的想法处理一切。 如果不这样,哈只儿部的祸乱会持续不断,就算后面部族成功迁徙,也会遇到其他问题。 “我要和你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勒巴儿此时端起奶茶碗,轻轻的喝了一口,而后笑道:“说了这么多,我再说回来。” “屠各部消亡了,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部族的人口减少了一半,我的五个儿子战死了四个。” “这些明显都是王上的安排,他甚至有可能和北境人串通,目的就是要打残屠各部,分裂鲜于部。” “可哈只儿,我并不恨他,心中也没有仇恨。” “阿伊腾格里心里也没有仇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许满仓皱眉:“他必须这么做?” “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勒巴儿轻声道:“屠各部的所有头人都清楚,部族早晚有一天会消亡的,而且这个时间会来的很快。” “既然已经有了预期,又没有办法解决,那最好的处理方案就是设法苟活。” “哈只儿,你就是我最后选择的人,屠各部的火种递到你手里,剩下的事,就和我这个老头子无关了。” “至于仇恨......” 此时,勒巴儿眼中飘出几分凄苦,声音也开始颤抖了:“没有绝对的实力,铭记仇恨并不是明智之举。” “屠各部的仇恨可以传承,但绝不能成为族人奋斗的目标。” “仇恨只能将人带入坟墓,只会带来毁灭。” “而一切的繁荣,从始至终都是和煦的,都和仇恨没有任何关系。” 第398章 仇恨引向毁灭 勒巴儿变了。 或者说,许满仓从未真正了解这位老人,也不曾真的知道他的想法。 勒巴儿在许满仓的大帐中坐了很久,又和他说了一些陈年旧事,只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了。 勒巴儿走后,许满仓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一直在想刚才勒巴儿的话。 勒巴儿明显是一个很有智慧的老人,他通过自己的手段让屠各部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下来,让族内的大部分族人都有了归宿。 只是他这样的做法,许满仓却不能完全同意。 依附于人,终究是寄人篱下,生死都被他人掌控,这本身就是悲哀的。 许满仓前半生就是这么过来的,从记事开始一直被人掌控,被人左右,到现在都未完全摆脱。 在之前,许满仓做的所有事,定下的所有计划,和乾国人征战也好,在北狄征战也罢,都是为了摆脱被人控制的命运。 勒巴儿可能是看到了许满仓的这个特点,所以才和他说了那么多。 王的想法...... 许满仓一直在想这方面的问题,在考虑自己做的这一系列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可他毕竟还不是王,他毕竟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势,是无法真正站在那个角度去处理事情的。 就如他现在也不能理解拓跋凌的做法一样。 许满仓虽不恨拓跋凌,但却已坚定了离开北狄的想法,不愿再在这泥潭中挣扎了。 他一直在大帐中枯坐到半夜。 直到阿伊腾格里忙完了外面的事,安顿好了所有屠各部的族人回来之后,他依旧在原地枯坐着。 看到许满仓的面色有些不好,阿伊腾格里上前几步,搂住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哈只儿,你怎么了?” “刚才阿塔和你说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许满仓摇头:“我今天才知道,阿塔是个很有智慧的头人。” “我不如他。” “你和阿塔不一样。”阿伊腾格里抿嘴笑着:“哈只儿,大头人的性格会影响整个部族。” “我阿塔性子沉稳,做事一板一眼的,所以屠各部上下的人都是这样,连我都受到了影响。” “而你,做事刚猛,方式也飘忽不定,让人琢磨不透,但征战的时候却勇猛异常,所以我们部族的所有儿郎,一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们不惧怕任何危险,这都是你的原因,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轻轻的摸着许满仓的脸颊,许满仓闻言心中微动,没再说话。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描述。 一个部族的风格,会受大头人影响吗? 可能真是这样。 仔细想想,哈只儿部的所有族人,所有战士,在性格上都和许满仓有相似之处。 他们面对敌人都悍不畏死,对部族都绝对忠诚,处理事情的时候也都会多想几步。 当然,达日阿赤和阿郎这两个脑子不大够的除外。 连呼厨炎和他相处久了,都学会了揣摩别人的心思。 阿伊腾格里的变化更大,她几乎知道部族所有有影响族人的心思,有时甚至能知道许满仓的想法。 这些,都是受了许满仓的影响。 “不管阿塔和你说了什么,他也都是好心。” 阿伊腾格里搂着许满仓道:“你现在不光是我的一切,也是阿塔的一切了。” “哈只儿,多铎哥哥留在巴尔思部,按阿塔的意思,是没打算让他回来的。” “阿塔曾和我说过,那边是多铎哥哥最好的归宿,他如果跟着我们,反而会受牵扯。” 许满仓闻言,想了一下,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啊……”他低声道:“多铎留在巴尔思部,可以度过安稳的一生。” “外部的所有纷乱,都和他没有关系。” 说着,许满仓又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问道:“阿伊腾格里,阿塔和我说,之前屠各部被冲击,可能是王父和北境人串通好的,目的就是要削弱屠各部的实力。” “如果真是这样,你会恨他吗?” 阿伊腾格里闻言一愣,她的眸子黯淡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 “恨他做什么。”阿伊腾格里道:“我就算恨死了他,恨极了他,他也不会真的死。” 阿伊腾格里抬头看向许满仓,反问道:“哈只儿,如果我真的恨死了王上,你会为了我拼命吗?” “自然会。”许满仓摸了摸阿伊腾格里的脸:“阿伊腾格里,你也是我的一切。” 阿伊腾格里闻言,心中暖暖的,她将许满仓搂的更紧了,又开口道:“所以,我才不会去恨他,更不会去恨任何人。” “因为我的恨会传达给你,也会通过你传达给部族的所有人。” “仇恨不会给部族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把部族引向毁灭的。” 现在,许满仓终于明白勒巴儿话的意思了。 屠各部和王族现在应是有血仇的,但他们不会把这仇恨写在脸上,而是默默的记住。 如果阿伊腾格里表现出对王族强烈的恨意,这不光会影响她的判断,也会影响许满仓对未来的判断。 作为部族的首领,作为阿伊腾格里的男人,他也会把仇恨捡起来,扛在自己肩上。 如果那样的话,未来无论哈只儿部发展成什么样子,最终也一定会走向灭亡。 想通了这些,许满仓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反手搂住妻子,低声道:“阿伊腾格里,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 阿伊腾格里回道:“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不觉得委屈。” “哈只儿,日子一直都会继续的,无论我们做什么,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的枷锁,那样会很累的。” “嗯,你说的对。” 许满仓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天井之上,一轮残月缓缓探头,银白的月光洒落大地。 草原归于一片寂静,哈只儿部的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 未来会怎样许满仓不清楚,但他只能一直向前,绝对不能后退。 站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了,如果后退一步,命运的齿轮便会碾死很多人。 很多他无比珍视的人。 第399章 荷包 “和娜仁托娅说,如果火蚕部的人来接她,让她绝对不要提去王庭的事。” 第二天清晨,阿伊腾格里和许满仓在一起缠绵了很久,二人大汗淋漓之时,许满仓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伊腾格里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此时正骑在许满仓身上,此刻顺势趴下,下巴贴在许满仓的前胸,坏笑道:“哈只儿,你没想好事吧?” “是不是想娜仁托娅了?” 许满仓眨眨眼睛:“没有啊,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呢。” “娜仁托娅如果去王庭,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还说没有。”阿伊腾格里在许满仓身上掐了一把,扭了扭身子道:“我还在你怀里呢,你是怎么想到别处去的。” “哈只儿,我没有以前有魅力了吗?” 这话说的许满仓心中一软,他抿嘴笑了笑,随即伸手扶住阿伊腾格里的腰肢,继续卖力气。 经过冯士精心的调养,许满仓恢复的着实不错,也比预计的要快的多。 此时他大概恢复了之前四成的力气,只是走路还有些跛脚。 许满仓每日训练,流了不知多少汗才有了现在的成果,他的快速恢复,也让阿伊腾格里心情很好。 “哈只儿。” 一番云雨之后,阿伊腾格里的面颊有些涨红。 她趴在许满仓身上,轻声开口道:“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许满仓搂着阿伊腾格里:“现在不要想这些。” “部族现在有很多小孩子了。” 阿伊腾格里不想岔开话题,继续道:“我们不限制族人结合,还给他们办婚礼。” “部族的物资又很充实,人人都吃的饱饱的。” “现在又不出去打仗,部族的男人留在毡房里,每天就干一件事了。” “呵……”许满仓被阿伊腾格里逗笑了,咧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部族的男人天天就想着自己的女人,其他的全都不想了?” “这是真的。” 阿伊腾格里朝许满仓眨眨眼睛,道:“阿母说,这是部族繁盛的关键,她还让嘎吉尔鼓励大家这么做呢。” “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天,阿母就该来找你说这事了。” “说什么?”许满仓问道:“催我生孩子?”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呀。” 许满仓低头看了看阿伊腾格里的肚子,笑道:“种子我可给你了,发芽的事男人说了可不算。” “你怎么这么坏呢。” 阿伊腾格里直接给了许满仓一拳,随即又靠在他身上:“哈只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你多给我生几个,我都喜欢。” 夫妻俩又闲聊了几句,天光大亮时,阿伊腾格里先起身穿衣,侍奉许满仓穿好衣服之后,她就和嘎吉尔出去了。 屠各部上万族人并入哈只儿部,整个部族的人口涨到了六万多。 加上屠各部一起带来的大量牲畜,安顿下来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点许满仓也觉得有些头疼。 他的计划中,所有的族人都是要迁徙出去的。 可现在算上前线的战士,如果再算上鲜于部的一部分人,部族的所有人口就要接近八万了。 八万人,算上毡房、牲畜和各种生活用品,海量的物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运完的。 就算许满仓修了一百艘可以容纳五百人的船,运走这些人也需要几天时间。 看起来,后面的计划需要改一改了。 只是不知道吉而思在滋兰国到底运作的怎么样,滋兰国会不会给他们一块安身的土地。 想了想这件事,许满仓缓缓起身,例行的锻炼结束之后,他差人将冥叫了过来。 娜仁托娅很可能要动身前往火蚕部了,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必须要有身手好且忠诚的人跟着。 冥很快出现在大帐内,许满仓仔细的看了看他,发现他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不似之前那般颓废了。 虽身上还有酒气,但明显比之前喝的少多了。 “过来坐。” 许满仓招呼冥过来坐下,对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许满仓的下手,顺手又掏出了自己的酒壶。 “酒你还是少喝点。”许满仓看着他道:“喝多了伤身。” 冥没说话,只是咧嘴一笑,随即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 他抬头的时候,许满仓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个荷包,做工很是精致。 这种东西可不在和乾国交易的物品内,而且北狄的女人也没有这么巧的手。 这一定是乾国的女人做的。 许满仓见状双目微眯,心中泛起几分笑意,面上却板着,开口问道:“冥,你最近做什么坏事了?” “嗯?” 这话让冥微微一怔,他仔细的想了想,之后朝许满仓摇了摇头。 “没有?”许满仓坏笑:“那你腰间挂着的荷包是哪来的?” “说,哪个姑娘送你的?” 冥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腰间,而后又喝了一口酒,低声道:“高芷兰。” 这下轮到许满仓发愣了。 从上次和高芷兰聊过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不是许满仓刻意躲着她,而是因为高芷兰的身份比较尴尬,许满仓又没有收了她的意思,见的太多反而不好。 他只是让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多照顾她,别限制她的自由,其他的基本没管过。 许满仓也想过高芷兰会不会看上部族的其他人,在这里落地生根。 可他万万没想到,高芷兰居然看上冥这个闷葫芦了。 “高芷兰给你的?” 许满仓问道:“什么时候?” “十一天前。”冥轻声回答:“她说有酒,让我去。” “然后就给你塞了这个荷包?” “是。” “你知道她为什么给你这东西吗?” “不知道。”冥木讷的摇头,随即拿起荷包摇了摇,道:“她说带着这个,就给我酒喝。” 听他这么说,许满仓真叫一个无语。 他伸手摸了摸冥的额头,对方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这也没发烧啊。”许满仓皱眉道:“怎么就都糊涂了呢?” 第400章 冥不懂喜欢 “人家姑娘送你亲手做的东西,那就是喜欢你了,知不知道?” 听到许满仓的话之后,冥也是一愣,随即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低声问道:“喜欢?什么意思?” 许满仓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用过来人的口吻道:“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成亲生子!” “换句话说,高芷兰看上你了,想让你做她的男人。” 冥眨眨眼,显然不是太清楚。 他毕竟经过多年的封闭训练,抹除了大部分人的情感。 现在才刚刚脱离枷锁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 冥是明白男女之间的事的,只是许满仓说的喜欢他不清楚。 在他看来,有话就应该直接说,送东西也是单纯的送东西,没有其他意思。 “后面你直接问她吧。” 许满仓苦笑摇头,道:“高芷兰是个好姑娘,如果能跟着你,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我和她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冥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许满仓差点被噎的喷血。 他缓了好一会才顺了气,而后有气无力的道:“好好,你的事我不管行不行。” “你俩如果决定成亲,我给你俩办。” “你找我来就是这事?” 冥又白了许满仓一眼。 自从把话说清楚之后,冥对许满仓的态度就变了。 两人不再是之前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变成了和巴特尔一样的生死兄弟,患难之交。 许满仓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他从不以上位者的姿态给冥下什么命令,而是和他平起平坐。 “当然不是,找你来是有正事说。” 许满仓轻咳两声,开口道:“过几天,火蚕部可能会来人接娜仁托娅回部族。” “她这次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不过我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打算让你安排几个人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有人选吗?” “有。”冥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而后反问道:“要几个?” “靠的住的,两队十四人吧。”许满仓道:“过去期间不用刻意做什么,只有两点需要注意。” “第一,安全。第二,她不能去王族,要帮我看好。” “可以。” 冥闻言点头,顺势便要起身。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见冥要走,许满仓立刻开口,冥却迈步往外走了,同时口中低声道:“这些足够了。” “其他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冥可一点都不傻,他看出许满仓想找他诉苦了。 最近许满仓想的事情太多,有时也需要找人倾诉,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 冥懒得理这些事,他也根本不会去想王庭如何,部族会如何,更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所以许满仓刚露出些许的想法来,他立刻就脚底抹油了。 冥的变化是可喜的,这让许满仓很是欣慰。 只是他也没想到,脱离束缚的死士头子居然是这样的性子,这多少让他有点始料未及。 傍晚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回来了,许满仓第一时间和她说了冥的事。 本以为阿伊腾格里会惊讶,可阿伊腾格里的表现却很是平常,只是淡淡的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才发现?” “早知道了?” 许满仓一愣,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事都没定下呢,和你说什么。” 阿伊腾格里笑着在他身边坐下:“芷兰找过我,喜欢冥是她亲口跟我说的。” “不过冥那个性子你也见了,他俩可没那么好成。” 许满仓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思路了。 “怎么,你觉得意外?” 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又笑道:“芷兰整天都闷在屋里,她想留在部族,总要扎根呀。” “我是没想到她会看上冥。”许满仓苦笑道:“冥那性子……一言难尽。” “总比之前好。”阿伊腾格里道:“之前我们还要防着他,起码现在不用了。” “哈只儿,这不是什么坏事。” “嗯,我知道。” 许满仓轻叹口气,此时他意识到,即便是在眼前,也还是会有事情出乎他的意料的。 世界一直都在运转,所有的事,也不会根据他的想法行进。 翌日,天空被阴云笼罩,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 许满仓并未离开大帐,冯士早上便来了,与许满仓说了一上午的话。 下午的时候,外面来报,说乾国的商队到了。 这次商队的人数比上次又增加了一倍,足足有四五百人,拉着大量的牲畜和车驾,浩浩荡荡而来。 这种规模的车队是绝对逃不过北狄人的眼睛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到王庭去了。 许满仓第一时间接见了范招。 范招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见到许满仓之后,范招恭敬行礼:“尊敬的哈只儿殿下,大皇子对您上次的货物很满意,所以增加了所有货物的数量。” “大皇子还说,希望您这次能多提供一些战马,他也会有相应的回报的。” “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 许满仓对货物的事并不感兴趣,这些都是嘎吉尔和阿伊腾格里负责的。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关心赵景的现状。 这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许满仓不会相信赵景只和他自己做生意,如果哈只儿部是独一份的话,恐怕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只是赵景和他之间有秘密的约定,这点其他人是不清楚的。 不过商队的规模每次都增加,这也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赵景不会不知道这点,他会怎么应对,才是许满仓真正想知道的。 “大皇子没有其他的话。”范招微微躬身:“他只是说,他已经打通了边城的道路,无论哈只儿王子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提供。” “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任何人多嘴的。” 这话倒是让许满仓有些意外。 赵景的意思是,他已经设法买通了边城的北狄人,通商的事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买通北狄人,这有可能吗? 许满仓想了一下,轻声问道:“那大皇子说没说,他最多可以提供多少货物?” 第401章 乾国内斗 “这次我准备的战马可是很多,要超过现在的许多倍。” 范招闻言面色微动,而后轻轻行礼道:“哈只儿殿下,大皇子的意思是,无论多少,也无论您要什么,他都会设法送到。” “只要您有足够数量的战马。” 一句话,许满仓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赵景那边的事应是迫在眉睫了,否则他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明显。 不过许满仓也有些奇怪。 乾国的政局一直都很稳定,他才和大皇子通商不久,开始的时候也和他想的差不多。 怎么后面就忽然开始变了,赵景好像十分着急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话就算问了范招,他也不会说的,而且这种秘密范招也很可能不清楚。 范招现在不过是赵景身边一个跑腿的,身上虽有可能带着范臻的某些命令,但许满仓并不在乎。 “好,我清楚了。” 许满仓此刻轻轻点头,道:“交接的事还是大妃负责,细节你都和他说。” “你回去告诉大皇子,下次交易的时间要快一些,我部族的人口越来越多,物资已经不太够了。” “这次,让他多提供优质的良种,各类铁器也要更多。” “如您所愿。” 范招再次躬身,转身退下了。 许满仓则杵着下巴,陷入沉思。 冯士一直都没离开大帐,只是并未露面,此时他从幕布之后走出,又坐在了许满仓身侧。 “冯大夫,你觉得乾国发生了什么事?” 许满仓轻声问道:“大皇子赵景要对他的皇帝老子动手?” 冯士闻言轻轻摇头,道:“只凭公子给他们的这些战马,是掀不起什么浪花的。” “老朽看,大皇子是另有所图,目标不一定是皇位。” “另有所图?” 许满仓立刻皱眉,脑中快速思量,一个答案脱口而出:“范臻?” “很有可能。”冯士点头道:“以我对夫人的了解,她即便和大皇子联手,也是要想办法操控全局的。” “大皇子所图甚大,自不可能受制于人。” “所以,从公子这获取的战马,有可能是对内的。” “他有可能对范臻动手?”许满仓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他不怕乾国皇帝怪罪吗?” “公子,有些东西是藏的很深的。” 冯士轻声回道:“大皇子可能对夫人动手,但不一定是针对她本人,而是其他的什么。” “比如,和天外天一样的地方。” 许满仓闻言皱眉,随即开口道:“我清楚了。” “折其臂膀。” “赵景是在想办法控制范臻,而范臻也在想办法控制他。” “乾国可能要乱了。” “乱不起来。”冯士笑着摇头道:“私下杀的再多,也不会影响朝堂的。” “公子,就算大皇子真的对夫人动了手,而且成功了,他们二人见面的时候,也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如何就如何,您信不信?” 听到这话,许满仓心中有些触动,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话若放在从前,许满仓是绝对不信的。 两人都已经抄刀子砍起来了,如何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现在他却相信了。 只因许满仓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执棋者之一,知道真正的上层人之间的博弈是什么样的。 不到能将对方完全踩死的地步,不到万无一失的地步,当面撕破脸是最愚蠢的行为。 “赵景这么做,范臻也不可能不清楚啊。” 许满仓又道:“毕竟范招也是她的人,每次从我这弄走多少战马,范臻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不会防范?” “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纵。”冯士道:“夫人经常反其道而行,随时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这点,公子应该已经领教过了。” 说起这个,许满仓当真感同身受。 从见到范臻开始,许满仓就一直觉得生活在对方的阴影下,始终无法摆脱。 想必乾国的大皇子赵景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设法反抗的。 不过回头想一下,赵景也不该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他设法从许满仓这弄到了大量的战马,在明知范臻知情的情况下,恐怕也不会动用。 这也可能是赵景的障眼法。 这些人,心眼都太多了。 “公子不必想的那么深,乾国的事和我们无关。” 冯士又轻声道:“公子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都不必操心。” 许满仓闻言点头,没再说话。 其实在他心里,范臻始终都是最大的威胁,威胁程度甚至超过了北狄王拓跋凌。 也不是说范臻有多强的实力,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始终萦绕在许满仓心头的感觉,是一种被人监视,被人操控的感觉。 可能从许满仓见到范臻之后,这种感觉便被潜移默化的种下了,连许满仓本人都没怎么察觉。 不过他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的。 如果范臻真的参破了他的意图,很有可能会设法阻止,甚至可能会破釜沉舟。 许满仓现在算是一颗残缺的棋子,可他却始终都在范臻的棋盘上。 许满仓制定的大迁徙计划,却是让他和整个部族都从棋盘上消失,既不受北狄的制约,也不再受她范臻的钳制了。 一枚棋子想要反抗,执棋者知道之后没有任何动作,便会让其他的所有棋子都蠢蠢欲动。 所以,范臻如果清楚许满仓的布局,一定会想办法制约的。 制约不成,那就毁掉。 这点冯士同样也清楚,所以他话里的意思是让许满仓将精力放在自己的计划上,暂时不要去管乾国的争斗。 以大皇子现在的能力,还是无法制衡范臻的。 许满仓轻轻捏了捏鼻梁,开口道:“我让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定好的清单,冯大夫看过了没有?” “有没有什么问题?” “铁器,工具,布匹和粮草,这些都没问题。”冯士开口道:“只是农具要的少了些。” “公子,若要夫人相信你只想安静的生活,那戏就要做足。” “农具和良种,凡是和开垦农田有关的东西,必须多要一些。” 第402章 死士的觉醒 哈只儿部驻地。 商队的到来让部族再次热闹起来,众多族人围着商队的人,纷纷用手里的东西换取所需的物资。 不得不说,哈只儿部对族人是很好的。 每次商队过来,部族出面换取的大量物资都会分发给族人很大一部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生活用品,平常使用的铁器、盐、粮食、布匹等等。 哈只儿部族人生活的都很富足,即便在整个北狄草原也算很靠前的了。 虽然哈只儿部给族人提供了很富足的生活,但总不会提供所有。 乾国商队到来就是这些族人满足个人需求的时候,所以这周围才会如此热闹。 加上此次商队的规模也是空前的,带来的货物更是琳琅满目,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范招这次带来货品的种类太多了,甚至连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都被吸引,沉浸在挑选货物的快乐之中。 范招从许满仓的大帐中出来,并未直接返回商队,而是左右看了看,很快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冥此时正坐在角落的台阶上喝酒。 他身上已没了荷包,穿着就和之前没任何区别,脸上也是冷冷的。 “七哥。” 到了近前,范招微微低头,表现的很是恭敬。 冥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酒。 “哈只儿王子的伤势似乎恢复的很快。”范招轻声道:“夫人传令,让七哥继续动作。” “夫人特别强调了,这件事很重要,不能有任何差池。” 冥依旧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范招踌躇片刻,又开口道:“七哥,做完这件事,夫人想让你回去。” 这话让冥面色微动,他转头看向范招,眸中散出冷意。 “夫人那边缺人手,能用的好手都派出去了。” “她说哈只儿王子现在伤着,也不需要你日日看着,所以让你暂时先回去帮忙。” “这边,她会让其他人负责的。” 冥闻言双目微眯,眼中冷意更甚,范招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办好这件事,我可能会死。” 冥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死人,没办法回去。” 范招闻言一怔,立刻抬头问道:“为何?” “哈只儿一直都躺在床上,以七哥的身手,怎么会……” “他不是傻子。”冥低声道:“身边有其他人。” “你回去复命,如果我不死,会回去的。” 范招闻言,面色连续变化,内心似乎正在挣扎。 他半晌都没开口,冥也未再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天际发愣。 半晌之后,范招好像下了什么决心,压低声音道:“七哥,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必须要听夫人的命令吗?” 冥缓缓转头,清冷的眸子定在他的脸上,没开口。 “七哥你不知道,和我们一起奋战的兄弟,现在死的都差不多了。” 范招语气急切的道:“乾国现在很乱,夫人和大皇子联手,和二皇子之间不断拼斗。” “我们的人经常执行暗杀,折了好多。” “七哥,我可能也要接到暗杀的任务了,不是这次回去,就是下次。” “我……不想死。” “说完了?” 冥的语气依旧生硬,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我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回去吧。” 听到冥如此说,范招更着急了。 他心情急切,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又道:“七哥,你就听我一次行不行?” “不能再听夫人的话了,如果继续下去,你我都会死的!” “再说,杀你。” 冥的目光看向天际,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范招闻言低头,狠狠的咬了咬牙。 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冥的。 可即便之前就预想到了冥的态度,他也想试一试。 这毕竟关系到他的性命。 范招也是死士,若放在一年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范臻的命令。 可现在,他却不愿意了。 只因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他信念崩塌的秘密。 “七哥,有些事你不清楚,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要说。” 范招又抬头看向冥,咬牙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三爷赵峥却被她弄去了连盘山,正经受我们之前经受的一切。” “七哥,夫人眼中没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的事。” “我们,连带三爷在内,都只是她的棋子,只能为她奉命到死!” “除此之外,绝没有另一条路了!” 这些话范招想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 他想过默默忍受,想过装作不知道,甚至想过悄悄的逃离,永远离开范臻。 可他同样也知道,范臻手眼通天,就算他私下逃离,只要范臻想,总会找到他的。 叛离的人一旦被找到,将面临的就不是死亡那么简单了。 范招不是怕死,他是怕死的毫无价值,死的毫无意义。 他是死士,可他后面经受的训练却不完全是死士的事。 也是这些事让他打开了思想,再加上后面的种种境遇,让他完全想通了。 冥并未看他,而是始终看着远处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范招知道,冥现在正在盘算如何出刀了。 之前和冥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队伍中似乎没有其他人像冥一样绝对忠诚,否则他也不会被选中执行监视许满仓的任务了。 范招此时心情沉重,他不知自己的话能不能说动冥。 但他也不想再回乾国了,因为他清楚,这次再回去,他可能不会再有出来的可能了。 范招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他在等着冥动手。 死在相识人的手中,总比不明不白的消失要好。 可等了很久,臆想之中的冰凉却并未传来。 范招缓缓睁开双眼,见冥依旧坐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这天,有多大?” 冥忽然的一个问题,问的范招有些发懵。 他下意识的看向远处,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能超出想象的大。” 冥又低声道:“天地之间,也不该只有这一点事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范招,又道:“你的事,可以和哈只儿说。” 第403章 范招反叛 浅夜,王子大帐。 许满仓微微皱着眉,听着冥和他轻声低语。 冥的话语很简洁,三两句话便已将事情说清楚了。 所有的事可以总和为一句话——范招要叛变。 至于其他的,许满仓也是刚刚才知道消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分析。 冥说完之后,自顾自的坐在一旁喝酒,许满仓却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许满仓才看向冥,轻声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外面。” 冥轻声道:“和商队在一起。” “你和他说要来见我,他是怎么说的?” “同意了。”冥看向许满仓,道:“他知道我的事了。” 许满仓闻言双目微眯,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 乾国的这些死士可能在情感上没那么敏锐,但在这些事上,都是出类拔萃的。 冥和范招接触的时间很短,但只凭他的几句话,范招就已经能判断冥的现状了。 毕竟冥之前对范臻唯命是从,而现在,他却给了不同的答案。 “他知道了,那能不能放他回去,就要看他怎么说了。” 许满仓轻声开口:“你觉得,可靠吗?” “不知。”冥摇头:“你看着办。” 这话让许满仓甚是头疼,他伸手挠了挠头,却拿冥没有一点办法。 自从卸去了枷锁,冥的本性暴露之后,他就比之前懒散的多了。 平日的护卫工作他几乎已经放弃了,但那些乾国的护卫却依旧恪尽职守。 许满仓知道,这都是对冥马首是瞻的人,剩下的那些和范臻有联络的死士,基本都被冥边缘化了。 现在还没处理那些人,也只是时间不到而已。 “一会儿,你带他过来吧。” 许满仓捏着鼻梁道:“告诉他,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不是范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的心思也不少。” 冥闻言起身,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转身走了。 许满仓长叹口气,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苦涩。 哈只儿部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商队的很多乾国人正在和部族的人喝酒,气氛很是融洽。 这种场景在草原的其他部族是不可能出现的。 大部分北狄人对乾人都有发自肺腑的仇恨,他们只想将乾国人杀了,要么就抓来做奴隶,是绝不可能和乾国人把酒言欢的。 要说这事也很是奇怪。 在乾国的历史上,许满仓算是北狄这边把他们打的最狠的人了。 不光率队攻破了城池,还因为许满仓的原因死了很多人,连边军都被裁撤了不少,可谓大败溃输。 可这些乾国人对许满仓却没有太大的恨意,反而对他很是崇敬。 这点是许满仓想不通的,可能很多人也都想不通。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很晚了,阿伊腾格里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 她明显很高兴,这次的宴会也是她为数不多独自参加的一次。 如果不是许满仓要装成重伤,恐怕早就被阿伊腾格里拉出去狂欢了。 阿伊腾格里进来之后,立刻几步到了许满仓近前,打开木盒,献宝似的从里面取出一串银质链子,直接缠在了许满仓的手腕上。 “哈只儿,这是我挑了很久的首饰,喜欢吗?” 阿伊腾格里帮许满仓缠上链子,又仔细的看了看,而后抬头笑着问他。 许满仓抬起手,轻轻的晃了晃。 银质的手串在营火中泛着着淡黄的光泽,做工的确很精致。 “挺好的。” 许满仓抿嘴笑了笑,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阿伊腾格里喜欢,他也接受。 “这次乾国人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基本都被我们换光了。” 阿伊腾格里笑道:“很多族人都特别高兴,他们都和那些乾国的商人交上了朋友,告诉他们下次要带来什么东西呢。” 听到这话,许满仓轻轻抿嘴,开口问道:“阿伊腾格里,你对乾国人是什么态度?” “嗯?” 阿伊腾格里好像没大明白许满仓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我是说。”许满仓摸了摸鼻子,又道:“其他北狄人好像都比较恨乾国人,可咱们部族不太一样。” “之前我说不要苛待奴隶,族人们也没有多大的反抗,后面连达日阿赤都接受了。” “这件事,在其他部族是不大可能的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 听到许满仓的话,阿伊腾格里抿嘴一笑,而后道:“这还不简单。” “哈只儿,因为你之前就是乾国人啊,我们部族的族人都崇拜你,自然也不会真的多恨乾国人。” “再说了,我们部族又没吃过乾国人的亏,反而从乾国抢回来很多好东西。” “我们为什么要恨乾人?” 这么浅显的道理,许满仓居然没想通。 他伸手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是我想偏了。” “也不是偏了,而是你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北狄人了。” 阿伊腾格里笑道:“哈只儿,你不用多想的,无论乾国人还是北狄人,都只是人而已。” “我们不参加和乾国人的征战,自然也就不会有仇恨了。” 许满仓闻言轻轻点头,随即轻叹口气,道:“我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说,都和乾国有关。” 阿伊腾格里闻言收敛笑容,许满仓压低声音,将范招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阿伊腾格里安静的听完,却并未有任何评论,而是瞪着大眼睛一直看许满仓,看的他有些不自在。 “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哈只儿,你还没说你要怎么办呢。” 阿伊腾格里眨眨眼,道:“这个事你听起来不觉得奇怪吗?” “那个范招是和冥一样的人,可能比冥还要忠诚。” “可他去了商队之后,怎么忽然就变了,打算反叛?” “那他之前留在咱们部族的时候,为什么不反叛呢?” 许满仓闻言点头,道:“我也想到这些了,所以才和你说的。” “这人忽然叛离,自然有问题,可话又说回来了。” “这不是他反叛的最好时机,可他偏偏选在这时候说,除了范臻的计谋之外,也有可能是被逼急了。” 第404章 乾国局势 “这件事要慎重,哈只儿。” 阿伊腾格里笑容收敛,郑重其事的看着许满仓,轻声道:“我们现在不应该卷入更大的阴谋中,而是要想办法脱离。” “这个人如果不回乾国去,乾国的大皇子还会给我们提供物资吗?” 许满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阿伊腾格里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范招是真的要叛变还是有什么计谋,部族都不会收留他的。 他如果真的想脱离桎梏,那就要拿出诚意来。 帮哈只儿部完成最后的物资交接,就可以是这个诚意。 “这件事我就不听了。” 阿伊腾格里拍了拍许满仓的手背,缓缓起身道:“我去娜仁托娅那边睡,也好和她说些悄悄话。” “你和她说什么悄悄话?” “女人之间的话,你瞎打听什么。” 阿伊腾格里又在许满仓脸颊上摸了一把,笑道:“明天清晨的时候,我回来给你做饭。” 说完,阿伊腾格里便起身走了,许满仓扬了扬眉,随即将心思沉寂下来。 范招的事可大可小,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影响他之后的计划。 故此,这虽看起来是个插曲,却也要小心应对,只因范招是被范臻死死盯住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范臻知晓的。 大概到了后半夜,许满仓已有些昏昏入睡的时候,冥才带着范招来了。 此刻许满仓的大帐中只留了一根烛火,微弱的荧光又被帷幕遮挡,根本无法透出去。 进入大帐之后,范招直接跪在了门口,冥则几步上前,百无聊赖的靠在许满仓身侧。 他这样放松的感觉让许满仓很放心,这也是冥原本的性子。 可这一幕落在范招眼中,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他眼里,冥一直都是精益求精,不苟言笑的,他认识冥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冥的这个样子。 范招的心中有些忐忑,可求生的欲望还是迫使他来到了许满仓面前,也迫使他放下了所有尊严。 许满仓看了范招一眼,幽暗的烛光在他脸上掠过,映的他的面孔有些阴沉。 许满仓心中微动,先看了身旁的冥一眼,而后才对范招道:“你到近前来。” 范招没说话,也没起身,而是膝行到了许满仓身前,而后恭敬俯首。 见他这个样子,许满仓微微皱眉,他转头看向冥,问道:“你们在乾国的时候都这样?” 冥抿了抿嘴,道:“不是。” “哈只儿王子,在乾国,我......” “你不要插嘴。” 许满仓打断了范招的话,而后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如果你真的想和我说什么,那就放松一点。” “我也没你们乾国皇子那么大的架子。” 许满仓的话让范招心里放松一些,可能也是因为现在幽静的环境,让他觉得自己的秘密不会轻易被别人发现。 放松一些之后,范招缓缓直起上身,可却依旧不敢去看许满仓的眼睛,而是默默的低着头。 “我问你,你之前和冥说的那些话,是你想接近我的借口,还是你真这么想的?” 许满仓开门见山的询问,但说出来的话,却和之前冥传递的不同了。 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发问,问的范招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的看了许满仓一眼,见对方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赶忙低头道:“哈只儿殿下,我之前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句假话。” “我不会用性命撒谎的。” “死士,命是最没用的东西。” 许满仓皱眉道:“我不能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还是决定见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范招已经被许满仓的言语弄混了思绪,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好像全都用不上了。 “因为我对范臻感兴趣。”许满仓沉声道:“我想知道她的事。” “你说的话我不会全信,但我有自己的判断。” “范招,你听清楚,我后面问你的问题,会决定我到底要不要帮你。” 范招闻言立刻附身,开口道:“我听清楚了。” “好,那我问你。” 许满仓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问道:“范臻两次下令,让冥重伤我,不想让我康复,到底是什么目的?” 范招闻言一怔,随即开口道:“哈只儿殿下,上次的令不是我传的,我也......” “回答我的问题!” 许满仓眉头皱起,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范招立刻低头,赶忙开口道:“殿下,夫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也不清楚,她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但现在夫人已和大皇子联手,在朝堂上和二皇子斗的不可开交。” “如果殿下一定让我说什么,我想,夫人是怕殿下痊愈之后脱开她的控制,毕竟她现在腾不出手来掌控殿下。” 范招并不知道所有的秘密,但却知道许满仓是被范臻钳制的。 这根本不需要有人对他说,随便看看就清楚了。 况且上次范招过来,大皇子还用隐匿的方式威胁了许满仓。 范招就是这件事的执行人,他如何能看不清楚。 “和二皇子争斗。”许满仓轻轻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乾国二皇子赵昰许满仓并未见过,可却听过不少他的传闻。 当初和乾国的谈判是勒都思主持的,勒都思曾和许满仓详细的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综合来看,赵昰这人是个不择手段且心狠手辣的人,他不惜冒着大不韪也要对赵峥动手,就足可见此人的狠辣。 只是许满仓没想到,范臻和乾国大皇子赵景联手,居然也无法压制这个赵昰。 那看起来,乾国皇帝心中的接班人选,大几率就是这个赵昰了。 大概想了想,许满仓捏了捏鼻梁,又开口问道:“你说范臻和大皇子联手,具体有什么表现?她给大皇子提供了什么?” “死士。” 范招回答的很快:“所有死士!” “现在的朝堂已分成了两派,大皇子已开始和二皇子分庭抗礼了。” “两人都在拉拢大臣支持。” 第405章 给一次机会 “二皇子自身有手段,有办法威胁那些大臣就范。” “夫人给大皇子提供的就是这种威胁的办法。” “哈只儿殿下,远的不说,只是这两次交易之间,夫人就派出了几次死士,在京师制造了四次惨案,杀了几个大臣。” “所以......”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许满仓微微皱眉,问道:“这些不都是秘密吗?” “我们之间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范招没开口,一旁的冥到是先开口了:“通过简单的联络,我们会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还在。” 冥说着,又看了范招一眼,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变换了方式?” “是。” 范招立刻点头道:“变化了几次,是因为队伍被调整了。” “哈只儿殿下,因为我现在负责和您贸易,所以经常在宁州和行宫之间穿梭,知道的事自然多些。” “最近这段时间,夫人派出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都不在了。” “他们都是擅长暗杀手段的,除开他们之外,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对外接触的人了。” “我也是看到了这点,觉得自己很快会被安排暗杀任务,所以才......” 范招没继续往下说,但他的话也基本说完了。 这个理由是足以让人信服的,但许满仓却并未完全相信。 范招依旧有接受命令主动投诚的可能,或许是范臻觉得许满仓这边有异动,冥又不传消息回去,冯士等人也都叛离了,所以才让范招这么做的。 这想法按常理说也说的通。 “所以,你是什么目的。” 许满仓轻声开口道:“只是想让我庇护你?” “哈只儿殿下,我已无路可走了。” 范招闻言叩首,沉声道:“数次死里逃生,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唯有叛离一条路。” “若在乾国叛离,夫人绝对有办法找到我,故此......” “所以你来找了冥,和他摊牌?” 许满仓双目微眯,轻声问道:“你现在也看到了,冥是我的战友,他已不听从范臻的命令了。” “这件事,你会和范臻说吗?” “不,绝不会。”范招赶忙道:“这些事我都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和任何人提及。” “哈只儿殿下,我说的句句属实,还请您相信。” “你很诚恳,但却不足以让我相信。” 许满仓再次打断了范招的话,又道:“你曾有机会留在我的部族,可最后却回乾国去了,现在又成了和部族交易的乾国商队头领。”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相信吧。” 范招不知该如何说了,只剩不断的叩首,心中一阵凄苦。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并不大,可他总要试一试。 回头去想,范招也觉得自己很是悲哀。 活了二十几年,他身边竟没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心中的秘密都只能憋着,根本无处释放。 思来想去,也只有曾给他留下不可磨灭恐惧的冥值得他信任。 他和冥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把自己的命压上去了。 范招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获得许满仓的信任,可该做的挣扎总要做。 “范招,你实话和我说,这次你回去之后,一定会死?” 许满仓的声音再次传来,范招闻言愣了愣,又叩首道:“我不清楚。” “哈只儿殿下,我知道夫人的太多事了,就算这次回去不死,她也不安排我做死士的事,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说着,范招缓缓抬头,眼眶有些发红:“她和大皇子之间,也不是互相信任的。” “有些事我都看在眼里,知道的太多,不会有好下场。” 范招的话并未超出许满仓的意料,他也没心情知道范臻到底在什么事上和大皇子赵景有分歧。 范臻最终的目的毕竟和赵景不同,许满仓也大概知道了当前的情况,心中安稳了不少。 随即他开口道:“既然不一定死,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这话,范招立刻抬头,眼中透出几分希冀。 “这次我要送去乾国的战马有很多,这肯定会解了赵景的燃眉之急。” “你回去告诉他,后面我会准备更多的战马,让他这次筹备足以换取的物资来。” “如果你能把下次的物资运来,我就相信你的话,并给你提供庇护。” 话音刚落,范招便已心中激动,正打算磕头感谢,可许满仓的话又来了。 “但如果是另外的情况。” “如果你回不来,或者部族的事情暴露,那你就没有了任何机会。” “范招,你也看到了,我实际上没有受那么重的伤,冥也已经是这边的人了。” “这些我都不怕范臻知道,更不惧怕她的威胁。” “但消息泄露,我是一定有办法知道的。” 范招闻言心情起伏,赶忙叩首道:“哈只儿殿下,这里的事我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 “我会设法将后面的物资运到,也会设法让大皇子相信您说的一切。” “如果我成功带来了物资,还请您兑现承诺,让我活下去。” “如果你能办到的话。” 许满仓轻轻点头:“我也说到做到。” 范招闻言再次叩首,他没什么能说的了。 这已是许满仓再不信任他之前能做到的全部了,他毕竟不是许满仓的人,哈只儿部也没有必要为了他犯险。 这一切都是交易,也是豪赌。 范招很快就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冥也缓缓起身,在他离开大帐之前,许满仓开口问道。 “我现在再问你,你觉得他可信吗?” 冥的身影顿了一下,这次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转头看向许满仓,轻声道:“如果他还能回来的话,就可信。” 说完,冥转头而去,转眼便消失了。 许满仓坐在原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范招的事,或许是他向范臻反击的第一步。 只是这一步他也是在赌。 如果范招说的全都是假话,只是来骗取许满仓信任的话,那等他回去,许满仓的很多秘密都会被揭开。 可现在,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406章 下意识的选择 哈只儿部毕竟有这么多族人,还有大量的物资牲畜,想要全部运走,需要大量的船只。 造船的人许满仓有,他缺的是工具和时间。 之前他之所以让嘎吉尔准备部族剩下的所有无主战马,就是想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的物资。 范招的出现正好给了他机会,所以他不得不赌。 如果这事不成,许满仓也不在乎范臻是不是知道他的计划了。 船只不够,迁徙必须强行执行,一切都会在吉而思返回之前就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许满仓也不会再考虑滋兰国的态度,而是会强行横渡,先在兰河对面站稳脚跟再说。 这是整个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不知过了多久,许满仓在睡梦中,感觉身边有人经过。 他缓缓睁眼,正看到阿伊腾格里忙碌的身影。 精神还有些困顿,许满仓并未立刻睁开眼,而是闭着眼睛缓了很长时间。 直到阿伊腾格里准备好的饭食,过来叫他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昨天聊到很久吧?” 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伸手将他扶起,坐在矮桌前。 “都说清了吗?” “算是吧。” 许满仓有些疲惫的点了点头,道:“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但也不能完全相信。” “我和他说的意思跟你和我说的一样,不能绝对相信,但也不能不相信。” “毕竟后面的物资很重要,这个范招还是有用的。” “乾国人就这点不好,心眼太多了。” 阿伊腾格里给许满仓倒了一碗奶茶,而后在他身边坐下,开口道:“不过哈只儿,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我们就用现在的人,慢慢的向那边转移。” “办法都是人想的。” 许满仓闻言轻轻一笑,阿伊腾格里总是这么乐观,也总是能一句话就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两人用过早饭,冯士便不请自来了。 许满仓大概知道他来做什么,于是让阿伊腾格里先去忙别的事,大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公子,那个范招,不大可信。” 冯士见面便开门见山,许满仓闻言一怔,随即问道:“冥和你说的?” 冯士摇头,道:“不用他说什么,老朽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那个范招和之前不大一样了,他眼中藏着惊恐,应是有什么事发生。” “公子,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可能铤而走险,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许满仓闻言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冯大夫,你也知道部族现在急缺物资,范招是商队的领队,身份又特殊,除了他之外......” “商队里还有其他人。” 冯士轻声道:“我已经和一些族人说了,让那些商人帮他们私下带些货品,大多是我们有用的东西。” “这一天内,已经联络了四五十个,他们都收了好处,这里有重利可图,这些商人回去之后都会用心的。” “下次再来,无论是不是范招带队,他们也会挤破头的过来。” 说着,冯士微微抬头,看向许满仓,道:“公子,这样做才能万无一失。” 冯士的话让许满仓一怔,这的确是他不曾想过的方向。 而且他也没想到,冯士居然悄悄的把这件事办了,而且已经办成了。 有这些商人在,的确解了许满仓的顾虑,就算下次带队的不是范招,就算赵景和范臻对他有了防范,不会给他带那么多需要的物资,这些商人也会铤而走险的。 许满仓之前就是乾国人,比其他人更知道北狄毛皮的价值。 他那时乃是在边境,一张上好的北狄毛皮就能换两石上好的米了。 如果毛皮运到宁州或者更远的南方,价格还会翻几倍。 这么高的利润,在北狄却只能换一些寻常的东西,乾国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几乎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工具,在北狄却价值很高。 在重利的诱惑下,这些商人一定会尽可能的携带更多的相关货物,他们甚至会无视皇子的命令,只要有钱赚,办法他们都会帮许满仓想。 许满仓此刻嘴角上扬,轻轻点头道:“冯大夫说的是,我之前没想这么多,只想着范招的事了。” “如此做,的确能解了部族的燃眉之急,只要赵景还想和我们做生意,商队就不会停的。” “有这些商人在,只要商队再来,我们就一定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冯士闻言轻笑点头,没在言语。 许满仓对冯士的做法很是欣慰,甚至有些庆幸他能在身边。 这就是许满仓和其他上位者的本质不同,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和失误,并且也能欣然接受别人提出的策略,且绝不会生出嫉妒心来。 顿了片刻,许满仓又开口道:“冯大夫,这范招的确有些问题,不过此事我也已经处理了。” 随即,许满仓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冯士,听的冯士眉头紧皱。 他想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公子处理的没什么问题,这也是试探那面情况的好机会。” “只是仔细想,其中还是有些漏洞的。” “自是有些。”许满仓点头:“如果范招说的都是假的,等他回去,我就不会再有什么秘密,也算直接和范臻撕破脸了。” “不过这都是早晚的事,那边要如何运作,我们也左右不了。” “是这样没错。”冯士笑了笑:“只是公子在处理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豪赌,这并不好。” “此事本有更平顺的处理方式,可公子却选了风险最高,收获却更大的方法。” 听到这话,许满仓低头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冯士的意思。 冯士说的没错,处理范招之事有其他的办法,他可以不见范招,甚至直接让冥传话,先让他把事办了再说。 可许满仓却还是和范招说了那些话,其目的自然是试探范臻。 这也是许满仓第一次主动向范臻出招,也是他下意识的想法。 第407章 口是心非 范臻始终是压在许满仓心头的一座大山,他一直在设法搬开,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通过范招,许满仓能获得很多范臻的消息,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范招没说谎之上。 仔细的考虑了一下,许满仓轻叹口气,道:“您说的没错,是我有些草率了。” “我不应该用部族的未来去赌。” “其实也没什么。”冯士轻声笑道:“就算那边知道了公子的谋划,也没有应对的手段。” “如果有的话,范臻就不会一而再的派人过来试探殿下,也不会让冥对您出手了。” 之前发生的事冯士都清楚,许满仓也从未瞒过他。 冯士毕竟在范臻手下多年,对范臻的秉性自是更了解的。 “乾国内部肯定出了什么事,这些事让范臻自顾不暇,暂时恐怕没工夫来管公子了。” “公子,这是我们的机会。” 许满仓闻言点头,没在言语。 事情总是在变化的,即便智计超群,算无遗策,也不可能将所有事全都算进去。 乾国发生的事就是如此,范臻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可别人却不会按照她的想法行事。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乾国的商队交接完了一切,也将带来的货物全部售出,随即带着哈只儿部的七百匹战马以及大量的毛皮离开了。 走之前,范招再未找过许满仓,也未找过冥,他似乎已经想好回去要怎么做了。 许满仓再未去想范招的事,此事结果如何,至多一个月之后便有分晓。 现在,他有更麻烦的事要处理。 乾国商队离开的第二天,哈只儿部来了两波人。 其中一队是王庭的使者,这些人不是从王庭出发的,而是从巴尔思部,是巴尔思的人。 他们带来了 王庭的消息,当面告诉许满仓,火蚕部的大头人乌赤泰已经出发了,准备来哈只儿部接娜仁托娅回去。 这件事许满仓早就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消息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消息会从巴尔思部传过来。 这几个使者许满仓都没见过,他们到了哈只儿部基本都是仰着头的。 阿伊腾格里和嘎吉尔一直让人小心的侍奉,戏也演的很足。 许满仓又在床上躺了一天,等这几个使者拿着哈只儿部送出的礼物离开的时候,他才从床上下来。 看着几个使者的样子,许满仓那个便知道呼厨炎和达日阿赤他们事情做的不错,起码目前为止,巴尔思还是以为许满仓被他完全掌控了的。 这点,从巴尔思基本不派使者来,到现在这几个使者的嘴脸就能看出一二。 向巴尔思部示弱这事本就是计划的一环,许满仓并未放在心上。 他担心的还是火蚕部的事。 当夜,娜仁托娅得了消息,来到了许满仓的大帐。 平常的时候,许满仓一直都和阿伊腾格里住在一起,很少叫娜仁托娅过来。 许满仓对娜仁托娅称不上喜欢,只是现在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对于一个将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许满仓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阿伊腾格里和许满仓说了今夜不会回来,让他好好和娜仁托娅相处。 许满仓伤势渐好之后,这是阿伊腾格里第三次这么做,许满仓虽很不习惯,但也接受了。 这就是北狄人的风俗,部族的大妃负责大头人的所有事,包括和哪个女人睡觉。 这是大妃得绝对权利。 娜仁托娅进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 那衣物应是乾国来的,薄薄的一层,在幽暗的烛火下,将娜仁托娅完美的身材映的有些朦胧。 许满仓一直默默的看着她,看的娜仁托娅面色涨红。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坐在了许满仓身旁,轻轻低着头。 “阿伊腾格里和你说过了没有?” 许满仓轻声问道:“回去之后,不要想着去王庭。” “你现在的身份特殊,如果去了王庭,你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娜仁托娅闻言点头,轻声道:“大妃已经和我说了,殿下放心,我不会有这些想法的。” “阿塔过来接我,我只是和他回去看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 许满仓闻言,伸手摸了摸娜仁托娅的头,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我伤势快痊愈的事是绝对的秘密,和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你阿塔。” “部族之间的事你不懂,但你如果说了,可能会让我和你阿塔兵戎相见的。” 娜仁托娅闻言身子微微颤,她顺势趴在许满仓的双膝之间,任凭许满仓摸索她的头发,口中轻声道:“我知道,殿下,我不会告诉阿塔的。” 那一夜,娜仁托娅再次爬上了许满仓的床。 只是这一次,许满仓是清醒且主动的。 翌日清晨的时候,许满仓悠悠转醒,娜仁托娅已经走了,只在床间留下了淡淡的体香。 阿伊腾格里正在大帐中忙碌,见许满仓醒了转头轻声笑道:“满足了没有?” 许满仓被她问的老脸一红,下意识的干咳了两声。 饶是知道这是草原的风俗,几乎所有大头人都有很多女人,可许满仓也不是太适应。 毕竟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始终只有阿伊腾格里一人。 “娜仁托娅和我说了,她很满足。” 阿伊腾格里端着饭食放在挨桌上,又朝许满仓笑道:“她还说,离开之前,她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许满仓下意识开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合适,又闭上了嘴。 “哈只儿,你就是嘴硬。” 阿伊腾格里此时上前,扶着许满仓下了床,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笑着揶揄道:“之前你就想她了,可偏偏不开口,还要让我猜。” “我哪有!” “全都写在脸上了。” 阿伊腾格里摸了摸许满仓的脸颊,笑道:“哈只儿,我和娜仁托娅都是你的女人,你想要她,就随时告诉我,我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这话说的许满仓心中一软,他伸手拦住阿伊腾格里的腰肢,轻声道:“有你在,我不想要别人。” “哼,口是心非。” 嘴上虽这么说,但阿伊腾格里的脸上却全都是笑。 第408章 乌赤泰 娜仁托娅离开部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只是时间问题。 许满仓要考虑的事却不止表面上这些,还有王庭的态度。 更确切的说,是拓跋凌的态度。 娜仁托娅要回去的消息是阿伊腾格里递上去的,现在火蚕部的人要来接娜仁托娅,这一定是拓跋凌的意思。 许满仓叮嘱娜仁托娅不能去王庭,可如果拓跋凌下令,让她去一趟王庭,又要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许满仓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这让正沉寂在温暖中的阿伊腾格里微微一怔。 但看许满仓的面色,她立刻就明白许满仓在想什么了。 “哈只儿,你是担心娜仁托娅?” “是。”许满仓点头,这件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我一直叮嘱娜仁托娅不要去王庭,可如果王父下了令,让娜仁托娅过去,然后问她一些问题,该怎么办?” “还有,如果王父强行把娜仁托娅扣下,说是乌赤泰不让娜仁托娅走,我们又怎么办?” 听到这话,阿伊腾格里也微微皱眉,的确有这个可能。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相关的问题,只是因为时间还早,并未想的那么深。 此时阿伊腾格里缓缓抬头,对许满仓道:“如果......如果王上真下了这个令,让冥的人直接带娜仁托娅逃回来行不行?” “不行,太冒险了。”许满仓立刻摇头道:“先不说路途遥远,路上会不会碰到危险。” “如果娜仁托娅真的忽然失踪了,那就等于不打自招,王父肯定会想到是我授意的。” “再后面,他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命令下达,那样我们会更被动。” 时间,时间。 许满仓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做的所有事,也都是为了争取时间。 他知道娜仁托娅去了王庭,如果运作得当的话,可以给部族争取很多时间。 可在情感上讲,许满仓绝不想用自己的女人去做这样的事。 将爱自己的人推进火坑,这样的事许满仓连想想都觉得心里难过,更别说做了。 他这个自幼就没有获得过爱意的人,一直都对向他表达善意的人很包容。 这不应算是他性格的缺陷,但在某些时候,的确会成为他做事的弊端。 “那这件事......”阿伊腾格里又看向许满仓,道:“就只能和娜仁托娅直接说了。” 许满仓闻言,仔细的想了想,道:“不能全都说的。” “大迁徙的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娜仁托娅,其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了。” “阿伊腾格里,你去找娜仁托娅聊聊,把后面可能发生的事告诉她。” “如果王父真的下令让她去王庭,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阿伊腾格里也有些发愁,但她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用过早饭之后,阿伊腾格里就去找娜仁托娅了。 这件事很是棘手,许满仓也不知具体该怎么做。 他既想留住娜仁托娅,又不想让王庭起疑,可他却始终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傍晚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带着娜仁托娅一起来了。 娜仁托娅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袍子,她的面色有些发白,还和之前一样美。 只是在她的眉宇之间,能看到几分哀愁。 二人进入大帐之后,许满仓的目光就一直停在娜仁托娅身上,可却不知要说什么。 “我已经和娜仁托娅说过了。” 阿伊腾格里此刻开口,轻声对许满仓道:“我们也商量了一下,娜仁托娅如果回去,王庭真的下令让她去的话,就只能从命。” “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走。” “不走?”许满仓微微皱眉,又看向娜仁托娅。 对方只是轻轻点头,却没抬头看许满仓。 娜仁托娅在许满仓面前还是有些局促,这可能和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有关,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娜仁托娅,你是怎么想的?” 许满仓发问,娜仁托娅才缓缓抬头,轻声道:“殿下,一切都该以部族的利益为先。” “我自己的事,不应该让部族为难的。” 她越是这样,许满仓越是心疼,可他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轻轻叹气。 就算许满仓挣扎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是案板上的鱼肉。 即便他已有了成为执棋者的能力,可他的实力还太弱小,那些真正的执棋者,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对手的。 许满仓还是北狄的人,哈只儿部也只是北狄的一个部落。 只要是北狄的部落,就不能违抗王庭的命令,这是北狄的铁律。 “可如果不去......”许满仓轻声道:“王庭一样也会有说辞。” “这件事,现在卡在这了。” 娜仁托娅闻言再次低头,她不觉得是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要把她如何,反而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原因让许满仓担心了。 憋闷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娜仁托娅的头越来越低了,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小了。 “暂时先这样吧。” 许满仓看向她,轻声道:“娜仁托娅,如果这次是你阿塔亲自来接你,他就是已经得到了王庭的命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离开之后的第一站可能不是火蚕部,而是直接会去王庭。” “乌赤泰不准许你和我在一起,他陪同你去王庭的话,可能就会发生我担心的事。” 听到这话,娜仁托娅心中连动,面色也变了几下,半晌之后才抬头道:“殿下,其实我阿塔……也不是不同意。” “嗯?” 这话还是许满仓第一次听到,让他略微有些不解。 当初娜仁托娅要和他回来,不是和乌赤泰大大了一次吗? 现在她怎么又这么说? “这些事我一直没和殿下说过。” 娜仁托娅的声音很轻:“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 “可是现在……” “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清楚。” 许满仓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又低声道:“你不用怕,只管说出来就好。” 娜仁托娅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是我阿塔亲口说的。” 第409章 娜仁托娅的坦白 “殿下上次负伤之后,我带人从部族离开,也是收到了阿塔的消息。” 娜仁托娅看着许满仓,眼中似乎带着几分愧疚。 “阿塔说殿下受了重伤,人就在火蚕部。” “那时大妃还在王庭,我当时心里乱急了,什么都没考虑就带人回去了。” “回去之后,看到殿下那个样子,我……” 娜仁托娅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但许满仓和阿伊腾格里都没打断她,而是安静的听着。 当初的那件事有很多地方都看不透彻,娜仁托娅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的,还有乌赤泰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许满仓也是一知半解。 “后来殿下的伤势稳定下来了,我就想着能不能趁机撵走大妃。” 说着,娜仁托娅歉意的看了阿伊腾格里一眼:“那时我真是这么想的,而且还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大妃,我一直都没和你道歉。” “这都没什么。”阿伊腾格里抿嘴笑了笑:“你后面做的一切,就算是对我道歉了。” “没有你,哈只儿也不可能安全的回来。” 娜仁托娅闻言抿了抿嘴,心中的愧疚还是没完全散去。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又开口道:“也是我那次回去的时候,阿塔找我说过。” “他说如果我能做哈只儿殿下的大妃也很好,或许能保住火蚕部。” “我也是听了阿塔的话,所以才对大妃做那些事的。” 许满仓闻言微微皱眉,思绪飘向了当初的那段记忆。 只是当时他基本都是浑浑噩噩的,很少清醒,对那段时间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也没见到娜仁托娅几次。 “那时哈只儿已经重伤,而且很可能起不来了。” 阿伊腾格里此刻开口道:“你阿塔还和你这么说?” “嗯。”娜仁托娅点头:“阿塔说这些的时候,好像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不知道阿塔具体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说的话正合我的心意,所以我就这么办了。” “后面忽然传出殿下去世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全都乱了,再也顾不上那么多。” “阿塔当初不让我跟着回来,我才和阿塔吵了一架,强行回来的。” “所以殿下。”娜仁托娅又看向许满仓:“阿塔其实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只是……” “嗯,我大概清楚了。” 许满仓捏了捏鼻梁,轻声道:“如果这次是乌赤泰来接你,我会仔细问清楚的。” 其实许满仓已经把这件事想的八九不离十了。 乌赤泰之所以会和娜仁托娅说那些话,应该是看出了当时王庭要做的事。 那时火蚕部也有被分裂的风险,草原上还传扬着赫连部要谋反的传言。 再加上许满仓这个受了重伤的草原雄鹰,乌赤泰能想到的可能只有自保了。 他当初或许认为许满仓根本死不了,但却起不来了。 阿伊腾格里会另嫁,哈只儿部也会消散。 但留着一个重伤的许满仓,起码是将一个王子留在了部族中,让娜仁托娅成为许满仓的大妃,拓跋凌很可能会相信乌赤泰的忠诚,从而让火蚕部能在清洗中存活下去。 这个思路并不复杂,也并不难猜。 只是如此一来,后面的事可能会出现新的变化,之前担心的事也同样如此。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许满仓朝娜仁托娅笑了笑,道:“要不要和乌赤泰回去,还是你自己做决定。” 娜仁托娅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起身,转头出去了。 她刚离开,阿伊腾格里便开口道:“哈只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许满仓点头:“乌赤泰可能不是敌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伊腾格里叹了口气,道:“事情始终都是在变化的,当初乌赤泰对我那样,可能也是形势所迫。” “他不会想到你假死回来,更不会想到我不听从王庭的命令,没有改嫁。” “可代价也是昂贵的。”许满仓看向阿伊腾格里,道:“如果你当初改嫁了,屠各部可能不会消亡。” “那我们现在的部族就必然会消亡的。” 阿伊腾格里摇头,伸手拉住了许满仓的手掌:“而且就算我改嫁了,屠各部可能暂时逃过一劫,但后面还是会被分裂的。” “哈只儿,你不要觉得愧疚,而且就算你真的起不来了,我也不会另嫁他人。” 许满仓闻言,抿嘴笑了笑,他伸手捏了捏阿伊腾格里的脸颊,没再说话。 他和拓跋凌之间的博弈似乎已经进行到一个全新的层次了,这点许满仓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越将自己重伤的事描绘的无懈可击,拓跋凌的怀疑就越深。 或许拓跋凌现在还没有直接对许满仓动手的意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的计划不断进行,这个时间早晚会来的。 当天,许满仓的心情始终都有些沉重,但他却并未将心里的话和任何人说。 阿伊腾格里见他闷闷不乐,也并未说那些让他不开心的话,而是说了一些部族内的小事,许满仓也跟着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阿伊腾格里搂着许满仓沉沉睡去,可他却没有任何困意。 很多事情都在他脑中穿梭,杂糅,这让他的精神越来越清明,思绪也越来越沉。 睡着的时候,大概已经天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满仓才缓缓醒来,发现早已是天光大亮,阿伊腾格里也已经出去了。 挨桌上留着的饭食也早就凉了,许满仓慢慢起身,绿珠立刻从外面进来,帮他更衣。 绿珠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和之前比起来,除了不能在随意亲近许满仓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 许满仓也早已习惯了她们的存在,衣物穿好之后,他开口问道:“阿伊腾格里去哪了?” “大妃和嘎吉尔头人在一起。” 绿珠轻声道:“说是要去看看部族开垦好的田地。” “有几个乾国来的工匠和她们一起去了。” 许满仓闻言,轻轻点头,随即也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第410章 北狄商队 盛夏,草原的太阳有些毒辣,晒的人皮肤发烫。 许满仓在绿珠的搀扶下离开了大帐,这是他多日以来第一次出来,自引的很多族人注目问好。 许满仓步履蹒跚,他自然是装出来的,这么做倒不是为了防着族内的人,而是行事谨慎,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哈只儿部开垦的农田就在驻地外,靠近兰河,距离不远。 大概过了一刻钟,许满仓便看到了远处劳作的人群和绿油油的农田。 这些乾国来的工匠的确有些本事,他们不光将庄稼种出来了,而且还引了兰河的水。 田亩上还修了一架不小的水车,几个光着脚的人正踩着水车,不断浇灌农田。 “哈只儿,你怎么出来了?” 看到许满仓过来,一直在观察农田的阿伊腾格里立刻跑了过来,接替了绿珠的位置。 许满仓轻轻一笑,并未答话,而是抬头看向远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眼前,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这片田地少说也有数十亩,很多人正在田中劳作,其中不光有乾国人的面孔,还有北狄人的。 很难想象这些马背上的汉子居然会在田里耕种,这若放在数年前,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可现在这些北狄的汉子干的热火朝天,比那些乾国人都卖力。 这毕竟是北狄草原上的第一块农田,在许满仓之前,还没有一个北狄人想过要在草原上种地的。 这里的原因当然很复杂,但大多都与对乾国的仇恨有关。 这种仇恨在许满仓的哈只儿部并不存在,所以很多事就顺理成章了。 “哈只儿你看,这是粟米。” 阿伊腾格里拉着许满仓到了农田前,指着面前一株还未完全长好的禾苗,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草原上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看着阿伊腾格里高兴的样子,许满仓也不由的扬起了嘴角。 数十亩的粟米,如果都能成熟,能打出很多粮食来。 如果种田的手段早一点传入北狄,或许北狄和乾国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次征战,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阿伊腾格里不知道许满仓在想什么,她只是开心的笑着,拉着许满仓这边看看,那边瞧瞧。 田地里的人见到两人,也不时的问好,给许满仓说了很多田里的事。 嘎吉尔就在远处,能看的出来,她也很是高兴,心情很好。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那该有多美好。 这个念头在许满仓心中荡漾,让他不由的多看了几眼农田。 正在此刻,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 “哈只儿殿下!” 许满仓闻言回头,只见一个传令兵策马而来,到了农田边上翻身下马,快步向这边跑。 看到他之后,许满仓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殿下!” 到了近前,那人单膝跪地,直接开口道:“族里来了几个乾国人,说是赫连部的。” “您的侍卫正在门口拦着,您看......” “走,回去!” 许满仓闻言面色一变,立刻拉着阿伊腾格里往回走。 哈只儿部驻地有很多路,驻地也没有正式的围墙,只是在外围有一圈篱笆。 许满仓带着阿伊腾格里从另外一个方向返回族内,并很快准备了一番。 他再次躺在了椅子上,身上盖上了毛毯。 阿伊腾格里请来了冯士,大帐内的药罐子又烧起来了。 做好了这一切,许满仓才下令放那些人进来。 那几人来的时候,阿伊腾格里就坐在许满仓身旁,两人同时看着。 来的几人都是乾人面孔,许满仓心中清楚,这是他和赫连通保之间的约定。 之前赫连通保来的时候说过,他手里有可以直接联络乾国高层的渠道,为了表示和他联手的诚意,他会共享出来。 这件事许满仓后面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赫连通保的那些话可能只是试探,故此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事实也是如此,赫连通保离开已经很久了,他说的事一直都没有下文,许满仓也就更不会在意了。 可他没想到,赫连通保的人今天忽然来了,而且提前没有任何消息。 “尊敬的哈只儿殿下,阿伊腾格里大妃。” 为首的那个乾国人是个络腮胡子的壮汉,他穿着草原人的长袍,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可这人开口说的却是流利的北狄话,一下就吸引了许满仓的注意。 “我奉赫连通保大头人的令,特来您的部族拜访,来的有些仓促,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说着,这人带头右手环胸,朝许满仓行了一个标准的北狄礼。 身后的几人有样学样,都恭敬的行礼。 许满仓眯着眼睛,轻声笑道:“你北狄话说的不错,哪里学的?” “不瞒殿下,小人自小就会。” 那汉子笑着道:“小人有一半的北狄血统。” 这么一说,许满仓就清楚了,他和自己一样。 只是许满仓有些奇怪。 有北狄和乾人血统的人,无论在北狄还是乾国都是被歧视的对象,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许满仓本人一个特例。 这样的人会是赫连通保的使者,居然还能联络到乾国的高层,这是许满仓想不到的。 “一半的北狄血统。”许满仓仔细的看了看此人,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问道:“他们也是?” “您慧眼如炬,的确如此。” 那汉子躬身道:“我们都有一半的北狄血统。” “那你们能成为赫连通保的使者,也是命运多舛吧。” 许满仓淡淡的笑了笑,同时思绪也开始转动。 他想到这可能是赫连通保的某个计谋,让这样的人来接触他,阻力会小很多,也更能获得他的信任。 毕竟命运差不多。 可赫连通保可能要打错算盘了。 许满仓对和他一样的人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或者说,无论北狄人还是乾人,在现在的许满仓眼中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那汉子抿了抿嘴,又躬身道。 “有些事,殿下您是能想象的到的,小人就不必多言了。” 第411章 双面细作 “言归正传吧。” 许满仓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赫连通保让你们过来,有什么事?” 那汉子闻言立刻躬身:“按照大头人的吩咐,向您说明我们的作用。” “哈只儿王子殿下,我们是赫连头人手下的北狄商队成员,是负责与乾国通商的。” 这话一出,许满仓心中立刻一动。 北狄商队?这名词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之前都是乾国人过来和北狄交易的,现在北狄也开始主动和乾国人做生意了? 仔细想想,许满仓的确听过相关的传言,说王庭准备和乾国人做生意了,这话还是勒都思告诉他的。 只是这事后面就没了下文,许满仓也没特别留意过。 “和乾国人做生意?”许满仓哑着嗓子问道:“你们能提供什么货物?” “北狄的所有珍宝。”那汉子再次躬身:“所有珍贵的毛皮,宝石,金沙,药草,肉类,奶制品。” “只要您能想到我们北狄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提供。” “所以,你们就是通过这个手段,和乾国的高层联络的?” 许满仓忽然话锋一转,明显问的那汉子一愣。 他没想到许满仓会这么直接,顿了片刻,这才干笑几声,开口道:“的确如此,哈只儿殿下,这些……” “你们能联络上谁?一直在和谁做生意?” 许满仓没给这个汉子在开口的机会,再次直接发问。 这件事里透着蹊跷,赫连通保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他送来一个商队的,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事。 那汉子闻言,面色变了变,他有些不适应许满仓问话的频率,这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 但这是在哈只儿部,哈只儿王子亲自问话,他也只能回答。 “回您的话,商队的很多珍贵物资都是直接送到乾国皇宫里。” “和我们接洽的人,是乾国的二皇子,赵昰。” 许满仓闻言,心中忽的一动,随即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阿伊腾格里。 阿伊腾格里同样觉得有些意外,但她却并未表现出来,面色始终如常,也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 “二皇子赵昰。” 许满仓轻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赫连通宝说的那个和他有联络的乾国皇室高层,是他们的二皇子。” “正是。”那汉子点头:“二皇子正在和赫连部做生意,这件事王上是清楚的。” “商队获得的财物,大部分也会送到王庭,只有少部分留在赫连部。” “哦。”许满仓点点头:“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 “你是赫连通保的商队领队,在和乾国做生意的过程中,你们肯定会私下夹带一些货品,而后秘密提供给赫连部。” “这部分东西,王庭是不知道的,对吧?” 那汉子闻言一怔,但他并未否认,而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满仓的思绪不由的深入了几分,开始仔细考虑商队的事了。 哈只儿部也有和乾国做生意的商队,当然,那都是乾国人的,可这其中也透着不对劲。 哈只儿部和乾国人的交易王庭肯定是知道的,私下夹带货物他们肯定也清楚。 可王族为什么不用这件事做文章呢? 现在赫连通保给他的人也是商队的人,这不是说明了什么。 王庭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许满仓的思绪逐渐深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点,可仓促之间,却考虑的没那么清楚。 赫连通保的人在面前,许满仓也没那么多时间思考,随即开口道:“你的身份我清楚了。” “赫连通保这次让你们过来,有没有交代?” “回殿下的话,赫连大头人说,从到来这日开始,我们便是殿下您专属的商队。” “无论您想从乾国获得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乾国的事,我们都可以负责打探。” 这人脸上始终都带着和煦的笑,只是这笑容落在许满仓眼中,却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往自己身边安插一个双面细作?这有什么用? 许满仓心中发沉,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轻轻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如果我有需要,会找你们。” “那个……哈只儿殿下。” 那人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有些尴尬的看向许满仓,许满仓见状皱眉:“你还有什么事?” “那个,赫连大头人的意思,我们从今日开始就跟着哈只儿殿下了,您看……” “知道了,会有人安排你们的。” 许满仓眉头皱的更深,而后又开口道:“到了我的部族,要按我的规矩做事。” “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其他的企图,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许满仓再次挥手,这几人赶忙转头走了,似乎被他的威势震慑。 几人走后,许满仓才转头看向阿伊腾格里,对方立刻开口道:“哈只儿,赫连通保肯定没安好心!” “他是在给你下套子!” “我清楚。”许满仓点头道:“这里面能分析出很多事,只是时间有些紧,我还想不清楚。” 阿伊腾格里闻言起身,轻声道:“哈只儿,我去把冯大夫叫来。” “他肯定能帮上你。” 言罢,也不等许满仓点头,阿伊腾格里直接迈步出去了,速度极快。 她也感觉到了赫连通保的阴谋,虽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可赫连通保的身份特殊,他用的计谋,恐怕没那么容易破解。 许满仓在大帐中坐了一会儿,冯士很快就来了。 一进门,冯士立刻开口问道:“公子,赫连通保的人来了?” 许满仓点头,示意冯士在一旁坐下,等对方坐定之后才开口道:“冯大夫,这件事我仔细想了想,赫连通保所图可能很大,超出我之前的预期。” 许满仓皱着眉看向冯士:“目前看,他是想推我到前面,做他的挡箭牌。” “可关键是,我现在已经上了贼船,轻易下不来了。” 冯士闻言也是眉头紧皱,仔细的想了一下许满仓的话,并未立刻给答案。 “冯大夫,王庭让部族通商,可能也是赫连通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