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的后裔》 第1页 [侦探推理] 《巫女的后裔》作者:[日]鸟井加南子【完结】 译者的话 《巫女的后裔》(原名《天女の末裔》)是当代日本作家鸟井加南子的作品。本书荣膺1984年度颇具权威的日本文学奖——江户川乱步奖榜首。 作者以美丽、善良的巫女不慎受辱为引线,围绕着日本的民俗信仰,创作出一个高潮迭起、令人震惊的故事。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对人物的心理进行了细緻入微的描写,塑造出一个个有血有肉、虔诚纯朴的人物形象。此书结构紧凑,情节曲折,文笔生动,感情真挚。作者热情地赞扬了“善良”,无情地谴责了“邪恶”,从而给人们以一定的教益,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 在本书的翻译过程中,曾几次承教于周丰一先生和日本国会图书馆富洼高志先生,谨在此深表谢意。 序 神动杀机 01 一九六〇年十月七日清晨,急救人员缓步走下昭和町(岐阜县王御泷郡)大字神守字【註:字为日本最小的行政区划单位名称,相当于我国的村。——译者注】山上十三号山崖,他们留心着脚下可能出现的塌方,小心谨慎地移动着脚步。 山下大约十五米远的河滩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鲜血染红了河滩上的白石头。他遍体鳞伤,流血过多,已经生命垂危了。 急救人员抱起浑身血污的男人,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絮叨着,似乎想报告什么。 “喂,坚持住啊!你说什么?噢,是被神杀的,你是说遭到神的报应吗?” 急救人员予以紧急处理之后,用担架往山上抬他的时候,那个人就断了气。男人不仅是从高山上滚下来的,而且腹部有一处用兇器刺得很深的伤口,所以流了大量的血。 血迹留在山崖上,不必等警察来也可以清楚,男人是在山上被刺伤后滚下山去的。 一把擦得干干净净的菜刀丢在山坡上,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她一头长髮,面无血色,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那双忧郁而黑眼珠过大的眼睛里饱含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由于十几天以前连降暴雨,山崖崩塌,通往神守的公路已无法通车。急救人员接到电话,赶至现场已是事发一小时之后,此案报到昭和町派出所,警察来到现场则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女人仍然坐在那儿,神守村的人们远远地站在周围,以恐惧的目光注视着女人的苍白面孔。围观者和他们注视的女人都是衣着朴实的乡下人。 女人是产妇,一周前刚生过孩子。因此,腹部尚未復原,仍然圆鼓鼓的,可是,昨晚那有力地哇哇哭闹的婴儿突然失踪了。 警官审问了女人,她说:“这是龙神的意志,龙神把孩子带走了。” 女人反覆地这样说。 村里人不停地小声议论着, “这个首席巫女太可怕了。” “她在神守村的各个角落都撒下了灾难的种子。” “瞧,这不是龙神做祟吗?要是得罪了龙神,迟早要落得如此下场。” “算了,别说了。齐藏是因为欺负了首席巫女才遭到报应的。我们如果不小心点儿,说不定哪天会让她用咒语要了命呢!” 村里人就此闭住了嘴,不敢说话了。再也没有人谈及首席巫女的事。 就这样,二十多年来,村里人从不谈论首席巫女。 02 一九八四年一月六日,佐山新藏照例去大雪覆盖的王御泷山登顶,对于在神守出生的行者新藏来说,这是新年期间不可少的活动。 二十多年前,在伯父齐藏的带领下,他第一次提心弔胆地登上了山顶,至今已登顶近三十次,从未出过闪失。如果加上夏天参拜王御泷山的次数,则有七十次之多,他对山上的每个沟沟坎坎都了如指掌,这是新藏的故乡嘛!如果死了,他希望把自己的墓碑立在伯父的碑旁,以便死后成为此山的神灵,让子孙后代祭奠。对于新藏来说,此山不仅是人生在世时的故乡,而且是灵魂的归宿。 尽管如此,冬天登顶仍是如履薄冰,岌岌可危的。尤其是,越过十分之八地段的龙神池之后,无论走过多少遍也是令人可畏的,如果一步不慎,就会头朝下跌入无底深渊,别说性命,就连尸首也找不到。 据说,稍一出声,山就会摇动,所以在这一带谁也不敢说话,都全神贯注地注意脚下,一声不响地攀登。新藏一边默默地登山,一边暗自琢磨。 今天总觉有点困,昨天少喝一些御神酒就好了。 说老实话,今年寒拜,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心中一有鬼,龙神就更可怕了。 此刻,堂弟作藏步法矫健地走在前面。好像是说“新藏怎能行”似地跳上一块满是积雪的大石头,让新藏看看。 新藏怎肯甘拜下风呢?论经验,自己比他丰富得多,可偏偏他成了前座行者,而自己仍旧担任四天王。但是,没有首席巫女的前座行者算得了什么呢?不能让这小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新藏怎能输给作藏?他也跳上了巨石,略微觉得不稳,不要紧,自己决不能在作藏面前丢丑。 但是,就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觉睡魔缠身。 奇怪,不应当这样啊。在这种险峻的地方怎能大意呢?是由于对山过于熟悉而艺高胆大呢?还是年近五旬而力不从心呢? 第2页 尽管如此,总是发困。怪呀,难道真要遭报应吗? 难道真是龙神?首席巫女是十分可怕的。像老一辈巫女说的一样,不要欺负首席巫女。但我确实是走投无路,才让她给我一点儿钱的。 那难道真是龙神的阴谋吗?不,那和伯父一样,神…… 当他再一留心的时候,脚下的土地消失了。怎样用脚试探,也找不到坚实的地面,他失去重心,头朝下跌入了无底深渊。 无边无涯,向着深渊,向着黑暗的地狱落下去。新藏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第01章 处女怀胎 01 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天,是个黄道吉日。举行婚礼的会场里,挤满了身着盛装的人们。在东京一流的赤坂帝都饭店的二楼美容厅内,美容师为把光顾的顾客打扮得更漂亮,而努力地工作着。 顾客中有一位脸蛋儿红晕的年轻姑娘。 从姑娘的脸上,可以看到二十三年前坐在神守山坡上那个面无血色的产妇的影子。她们年龄相仿,而且那双黑眼珠过大的眼睛里,同样充满着忧郁,孤独和不安的神情。由于有些激动,她的脸红扑扑的。她带着一件华丽的和服,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姑娘用紧张而沙哑的声音回答着美容师提出的漫无边际的问题。她有点儿名古屋或关西口音。 “呵,从三重县的桑名来的。带着不少随身用的东西,够累的吧?” “没什么。” “和新娘是大学里的朋友吗?” “是的。” “哪个大学的?东京还是京都的?” “不,是名古屋。” “噢,名古屋啊。方才我看的那件和服,真够漂亮的。是母亲帮你选的罗!” “不是。” “是自己选的?” “不,是祖母为我选的。是在举行加冠礼时为我选的。” 姑娘一开始就觉察到,每当答话时,在强烈的灯光下,自己的脸都变得通红,但并未觉得发烧。在面前擦得锃亮的大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那浓妆艷抹的面容。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不适应,却不厌其烦地,像木偶一样不动地任凭美容师摆弄头髮,也不厌恶美容厅内的气氛。她甚至觉得与其那样发呆,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呢。 只是美容师总不着边际地和她搭话。只要一问,就得挖空心思找答案。平时,她就畏首畏尾,不敢见生人,最怕和初次见面的人讲话,在美容厅里,虽然自己如坠云雾中,但仍然不得不像常人一样与美容师攀谈。平时,她一有不自然的感觉,心里就发慌。今天觉得来美容厅很不好意思,因此,爱脸红的毛病就又犯了。 这天,衣通绘到的是东京的高级美容厅。厅内灯光通明,设备豪华,越发使她心神不宁。 为了做出髮型在往头上别发卡时,衣通绘已是汗流满面,但天气并不热。 为了不给在赤坂帝都饭店举行隆重婚礼的朋友丢脸,在和同来的女友商量之后,才决定到这里来的。但是,在赴宴之前,她已觉得疲惫不堪了。 在美容厅对面的角落里,从名古屋乘东海道新干线一起来的女友正请一位英俊的男美容师为自己梳妆打扮。为衣通绘服务的中年城市妇女被其他美容师称为“女士”,好像是位头面人物。这样一来,她更得意了。 “你叫中垣内衣通绘?这名字挺新鲜。” “是的。” 女友曾发牢骚说,预约的时候为了说明衣通绘的名字费了很大的劲儿。 “在桑名地区,这个姓多吗?” “不多,只有我们一家。据说,在祖父的原籍这个姓可不少。” 美容师一边忙着,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愧是一流美容厅,对头髮的处理十分认真。在亲切的交谈之中,服服帖帖的髮型已经做成了。 豪华的设备加上精细的处理技术,更使人感到受用不起了。而且,美容师似乎很健谈。 “你这头髮软得真没挑儿了。松散着很舒服,一烫就有点儿痛吧!” “是的。” “同样,我也是一样,所以我很清楚。” 中年妇女一提起头髮,衣通绘更加不安起来。因为她想起了没见过面的母亲。 衣通绘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无论是长相,经歷,还是现在的死活,一概不了解。直到过了二十三岁生日的今天,她一直蒙在鼓里。已故的祖父、祖母和每天见面的父亲都不对她讲母亲的事。 小时候她曾问过祖父、祖母几次,但回答都是一样的: “衣通绘,你不喜欢没有母亲吗?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很疼你,正因为你没有妈妈,大家才一点儿委屈也不让你受呢!这样,你还想要妈妈吗?” 奶奶说着流露出悲戚伤感的神色,衣通绘就不便再追问了。 上中学时,一位不认识的女人给父亲来过一封信,也只有这一次。没有寄信人的地址,父亲收到信之后,神情反常,对此衣通绘印像极其深刻。后来,在户口册上发现了母亲高仲房枝的名字,这时,她记得给父亲寄信的女人也是这个名字,但不十分肯定。对衣通绘来说,这就是她对母亲的全部记忆。 第3页 美容师精神饱满,显得很年轻,但大约已年逾四旬。约莫与衣通绘母亲的年龄相仿,从她抚摸着自己乌髮的手上,衣通绘感到了温柔之情,似乎这不仅仅是美容师的职业特徵,而且有些像是母爱。 02 当她出神地想着母亲的事情的时候,头髮已经被收拾利索。就在衣通绘对她的绝妙技艺钦佩不已的时候,和服也穿好了。 “可能稍紧一点儿,但紧点儿,今天一天都不会走样了。” 一照镜子,衣通绘简直漂亮得让人认不出了。 “怎么样,漂亮吧!” 美容师边说边像鑑赏自己的出色作品一样上下打量着衣通绘。 今天的衣通绘的确漂亮,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不得不使人感到,一经东京头等美容师之手,不仅外表漂亮,连心里都觉着舒坦。 “下次,您就该当新娘了?。” “不,还早着呢!” “为什么?你多大了?” “到上月底已满二十三岁,但是,还没顾得谈这事。” “是吗!都二十三啦!像你这么俊俏的姑娘,男人是不会不找的,只怕是你父母捨不得放手吧!。” “不,不是的。” 衣通绘未能现实地考虑自己何时结婚的问题。 她不像同车来此地的江里子,具有独立在严酷社会中生活下去的勇气,也不像今天举行婚礼的女朋友,通过婚前教育和相亲,一步步完成了结婚的准备工作。 衣通绘大学毕业后,无所事事地过了半年。二十岁后,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再也无人过问她的婚事了。 父亲什么也不说,对于在人生的关键的时刻无人予以关心的现状,衣通绘是十分不满意的,但是,父亲依然如故。方才在新干线的列车上,江里子就指责她,这些事不能依靠父亲,而应自己解决,但是,自己什么事也办不成,一直这样拖着,让时光白白流逝。 只有过一次,那是大学时代,参加联欢会回来的路上,高年级的同好会【註:同好会是一个学生组织,类似于俱乐部。——译者注】会员石田达彦曾向她求爱,衣通绘慌忙避开了。她自己也觉得如此虚度时光是十分可怜的,但非常惧怕单独与异性接触。 她一面想着母亲,一面在祖父祖母的娇惯之下长大成人。多亏父亲经营着一家联营家具店,才使她拥有得天独厚的生活条件,但她总觉根基不稳,心中感到惴惴不安。衣通绘知道,由于在优越生活的背后隐藏着自己不了解的可怕的出生秘密,才使她心神不宁。但是,了解真相同样是十分可怕的,所以她什么也不调查,白白过了二十三年。 如果结婚,对方一定要了解母亲的事,即使父亲守口如瓶,只要托兴信所【註:兴信所是接受委託对别人的品行、财产进行秘密调查的机构。——译音注】一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况且,户口册上明确地写着衣通绘的出生地:歧阜县王御泷郡昭和町大字神守字山上十三号。到那里一调查,什么都能搞清楚,或者向了解二十三年前的父亲的人一打听,也可以弄个一清二楚的。 即使真相大白,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衣通绘唯恐隐藏着令人绝望的事实,这种恐惧心理使她失去自制,笼罩着她的心田。 “就这个打扮回家吗?收拾得这么漂亮,您母亲一定非常高兴。”美容师收拾着衣服说道。 “是的,但是,我没有……”衣通绘说到这里闭住了嘴,在这种地方不该谈家里的事。 “没有母亲吗?” “是的,可父亲还在。” “是啊,对不起了。我竟说没用的话。可是,您父亲一定很英俊吧!所以女儿才这么漂亮嘛!” “不,不是的。” “您父亲一定很温和吧!” “不,是的。一般吧。”衣通绘心里咚咚地跳着,前言不搭后语地应付着问这问那的美容师。 衣通绘不知父亲是怎么打算的,在二十三年前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没结婚就让一个名叫高仲房枝的女人生了个女孩子,他只把孩子带了回来,以后再没和任何人结婚,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些情况实在令人费解。 据祖母生前讲的一些情况,衣通绘知道了,当时的父亲是一个与商业没缘的学究式的青年,直到把衣通绘带回家为止,父亲一直想考研究生院,专攻民族学。因为独生子是这样的人,祖父认为自己经营的小家具店必定后继无人。就在临近毕业的四年级的秋天,父亲突然把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抱回家来,说要继承家业,托祖父、祖母照顾孩子,然后,自己专心搞起了买卖,终于创立了现在的公司。 衣通绘的父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为人直爽,什么都讲硬干,言谈举止中带有一股憨厚劲儿。这些都是典型的男性魅力,但不曾听说父亲与任何女人有过深交。当然,在招待宾客时,多少要与一些风尘女子有些交往,但是,祖父,祖母和衣通绘都没听到过父亲有什么风流韵事。 父亲刚刚四十开外,结婚还不算迟,偶尔有人来提亲,父亲始终连听都不想听。人们猜测:因为高仲房枝强把女儿推给他扶养,父亲才再也不想找女人了;然而父亲从没冷落过衣通绘。 第4页 衣通绘就读的东西大学是父亲的母校。衣通绘说,只因能,走读才选择了这所大学,可就学期间不是可以了解到父亲的学生时代的情况吗?对此,她毫无恐惧心理,却怀有盲目的希望。 当父亲知道衣通绘报考名古屋东西大学之后,心里很不高兴,但没有公开表示贊成或反对。报考学校不单纯是个人志愿,由于衣通绘感到这样做对不起父亲,心中十分不安。因此,她才避开了设有民族学专业的社会学系,报考了文学系英国文学专业。在四年之中,她从未打听过父亲的事就离开了学校。 曾经向衣通绘求爱的石田在同好会中是她的前辈,他是民族学专业的免费生。一看同学会名簿,衣通绘发现与父亲同期的毕业生中,有一位民族学专业的教授,只要问一间石田也许所有问题都可以搞清楚。但是,对子母亲的不安,对于父亲的内疚和对异性的恐惧心理,迫使衣通绘总是躲着石田。 石田未能表明自己的真实心理,望着走开的衣通绘,感到她成熟得太晚,心中十分惊讶。这并不算错误,因为衣通绘过于天真和软弱才对异性感到不安,才不敢了解父母的情况。 后来,她和石田作为同好会的新老会员,一如既往保持同学关系,但石田不愿接近衣通绘了。毕业以前,衣通绘与考入研究生院的石田仍有见面的机会,毕业后半年来,他们从未见过面。 今天,石田达彦作为新娘的先辈,又曾在学生时代多方帮助过她,因此新娘特邀石田来参加婚礼。事到如今,大家早把不愉快的往事忘光了,但衣通绘见到石田仍感到不自然。 03 “唉哟,衣通绘,你可真漂亮。我都认不出你了。你看,我也可以吧!咱们都成了东京小姐了!” 走出美容厅之后,她和同行的女友江里子相互夸了一阵对方的和服,便朝举行婚礼的会场走去。 酒宴上,衣通绘虽有热情的江里子帮助,但自己仍谨慎从事。对于明亮的大厅内的欢闹气氛,她感到有些怕。因此,没有品尝一道道高级法国菜餚的闲心,只是为了不丢丑,才彬彬有礼而小心谨慎地硬将高级菜餚填入腹中。这时,端上来甜点心,宴会宣布结束。 她想起了早晨离开家时父亲说的话: “衣通绘,不要畏首畏尾的。难得应邀去一次高级饭店,尽量穿得漂亮一些,去排场排场吧!” 衣通绘理解父亲的意思,却不能照着去做。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宴会结束,送走新婚夫妇之后,婚礼全部告终了,衣通绘才感到精神极度疲劳。 在饭店地下室的小吃店里,江里子深有感触地说道: “不愧是东京大企业家的公子,其父母的确仪表不凡,来客也都庄重大方。我怕丢她的面子才下了这番功夫。咱们这样做算是对了。” “你们真不亚于新娘啊!我以为这是哪家的闺秀呢!衣通绘平日穿着裙子天真可爱,偶尔穿上这么一身和服更如出水芙蓉。但是,如果过分追求形式,像江里子那样,就显得做作,让人难受。”同行的石田笑着说道。三个人从拘谨的结婚宴会中解放出来,才恢復了本来的精神面貌。 “啊!对不起,我无论怎样做作,也不像先辈您,穿着棉袍和木屐去听课,被老师训斥一顿。” “真有这事儿吗?”衣通绘对石田的事很感兴趣。 “噢噢,不要翻老帐。” 江里子不顾石田的阻止,满不在乎地接着说:“衣通绘和我们不是一个系的,所以不知道。事情发生在我上二年级,先辈上四年级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先辈在上民族学加课时又迟到了,他身穿破旧的棉袍、脚登木屐,使我们大吃一惊。而且,上课的偏偏是从英国回来的教授,他最注重人的仪表。大家知道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都静观事态发展。” 石田索性不再制止江里子,无可奈何地笑着。江里子不管石田,继续说: “果不出所料,教授的脸上流露出不悦的神情,直到课结束,连看都没看先辈一眼。讲究课之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先辈跟前,说道:‘你虽然是民族专业的学生,但连社会人类学中的机能主义都不懂。’所谓机能主义,就是各种文化要素都具有各自的机能。 “也就是说,木屐与在像古代的土路上行走和进屋脱鞋的风俗分不开。如果穿着它,在校园内质地坚硬的混凝土路上行走,就会发出讨厌的声音,而给旁人带来麻烦,路面也会受到损害。所以现代的西洋建筑与木屐是格格不入的。 “我知道会遭到你的不满,但早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并无其他用意,我那样的打扮出门了,突然想起有讲座,就直接跑到课堂来了。关键是能否理解老师讲的内容,而不是穿什么服装来上课。” “这么说,你完全是故意的罗!” “并非如此,但也可以说是。无论是那位教授的讲座还是论文,都只追求形式,不注重实际内容。所以,我认为,不应只注意外表而不顾内容。” 石田和江里子展开了学生式的热烈争论。这样一来,衣通绘就插不上嘴了,就好像在学生时代一样,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讲话。 “内容重于形式,此话固然悦耳动听。不过,无论怎么说,先辈也是一个过于幼稚而喜欢标新立异的人。这一点我早就想找机会让你明白。” 第5页 “噢噢,江里子一喝酒总要把我教训一番,我感觉迟钝,没有大人气,而且,到关键时刻靠不住,因此,无论怎样努力学习也成不了大器。还有,即使是成绩优秀的免费生,也很难算是优秀人才。这些我早都听腻了。” “我说过这些吗?。 “你忘记了吗?我可早听烦了。但是,江里子的话,我并不是不懂。过去我一直认为形式是毫无价值的,但现在我不无觉悟。既然生活在讲究形式的世界上,就不可无视形式。从今年起,我开始修博士课程,所以不能像在系里那样毫无顾忌地生活了。” 说着,石田大口大口地喝光了端上来的十分考究的杯子里的咖啡。 “唉哟,先辈对种种社会偏向也能理解了吗?如此说来,今天的礼服还真挺像样的!” 江里子这样答道,同时表现出失望的神色。衣通绘无意中理解了江里子的心情。 “我觉得,和以往的石田反倒可以放心地交往。他为人直爽,没有二心,无论认为好还是坏都直截了当地讲出来,想干的事情就干到底,没有许多顾忌。不要说幼稚,说单纯是否更合适呢?但是,这样干不成事业。不过,我不像江里子,对社会的严酷性体会得那么深。” 衣通绘补充了最后一句话,看了看江里子。 “的确,性格内向的衣通绘也许适于与石田这样的人交往。你们的感情很好嘛!清高而内向的衣通绘表面上不十分可靠,但关键时刻格外坚定。石田君虽然爽快、聪明,但遇有危险或关键时刻却不够坚定。你们两个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做媒人。” 江里子半开玩笑似地说。衣通绘羞得满脸通红。 “我可没那么坚定。” “你别谦虚了。衣通绘没发现自己的优点吗?” “是吗?” 衣通绘歪着头不说话了。 “江里子还要教训人啊!我完了该轮到衣通绘了吗?我觉得江里子对性格的分析是很高明的。但我也有一双观察别人的眼睛,让我来评价评价江里子吧!” “啊,我是普通女子,不值一评。”江里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的性格明显地露在脸上。” “怎么?” “你的嘴边有一颗黑痞子,俗话说,这叫‘说痦’。有一成语‘口乃灾难之源’,就是对你这种人说的。‘ “唉呀,你这个先辈,和我们那讨厌的科长的论调一模一样。我并不以为经常穿一件脏工作服的先辈与我们那装腔作势的科长是一路人,但你们的观点可有些共同之处。” “并不是我与你们科长相似,而是你的性格给人的印像都是相同的。难道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哈哈,是那样吗?” 江里子忘记了这里是高级旅馆的小餐厅和众多衣冠楚楚的宾客,爽朗地笑了起来。 “还有,别把我的上衣叫工作服,最好叫茄克衫。” “不行,那可不行。那既非工作服,也非茄克衫,应当说是脏得像工作服。衣通绘也这样认为吧!” “喂,可别强加于人哪!” 石田与江里子那一如既往的争吵真让人讨厌,而衣通绘却听得有滋有味儿。衣通绘仍不便插嘴,但她看到大家分别许久仍像往日一样亲密,心里很高兴。 “其实,少女的和服非常累赘,我打算在这儿就换装了。但衣通绘还要坚持一下,得穿着回家去。” “是的,说好了要让父亲看看的。” “衣通绘只有父亲。” “是吗?衣通绘只有父亲吗?” 不知为什么,这么一说,石田立刻流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 04 走出小吃店,江里子说要在东京办其他事情,就不等着换装了,说完就走了。当天要回去的石田和衣通绘二人只好一起登上了新干线的列车。江里子似乎很明智,可是衣通绘一离开江里子就没了靠山。 “吵吵嚷嚷的江里子一走,立刻就安静了。” 他们并排坐在新干线的列车上,石田显得有些尴尬。尽管如此,他还是找了老朋友的去向之类的话题与衣通绘聊天儿。 “认识中垣内纯也先生吗?”车通过横滨站的时候,石田突然间起了衣通绘的父亲。 在大学时代,衣通绘没对任何人讲过父亲是东西大学的毕业生。仅在交给校方的调查表上才不得不填上了父亲的履歷,但衣通绘知道,屈指一算父亲的年龄,就能知道父亲在大学时代就有了自己这个孩子,也就同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警觉,她一直迴避这类话题。 但是,中垣内这个姓很少见。而且民族学专业与衣通绘的英国文学专业不同,学生的数目屈指可数。现在,一个年级也不过几十个学生,而父亲在的时候,只有十来个学生。大概石田在某个名簿上发现了父亲的名字,便与衣通绘联繫起来了。 衣通绘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我早就想,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因为你从不愿意谈及亲属的事情。 “从其他桑名的熟人那里得知,你父亲是一个大家具店的经理。后来,又听说你没有母亲,此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一直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6页 “但是,约一年以前,我系的名誉教授笠原先生去世了,今年其家属申请把他的文献资料捐献给学校。其中混有过去的毕业论文。现在的毕业论文都由民族学研究所附属图书馆整理好保存了起来。以前管理工作混乱,有散失的,有能看上限的就被教授们拿走了。其中也包括纯也先生的论文。 我和其他研究生一起受託到教授家去整理资料,发现了这篇论文。 “最初,我只对论文的题目感兴趣,一看作者的姓,便联想到你,但是我只以为这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论文一送进图书馆,为了进行整理暂时不能阅览,也不能外借,要想复制,手续会更为复杂。因此,在送入图书馆之前,我偷偷复制了全文。” 石田观察着衣通绘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仔细阅读了全文,感到它的确是一篇优秀作品。仅仅在最后的附记中,写了一些奇妙的事情。因此,不由地对纯也先生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翻阅了同学会名簿。这样一来使我大吃一惊,纯也先生的住址,电话号码都和你的相同,而且也是家具商。你与纯也先逝的关系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但我不便再追究,如果做了不负责任的事而无法收场,就难办了。” 衣通绘深深感到,叙述以上情况时,石田是十分慎重的。 难道在毕业论文上写了关于衣通绘的不寻常的事吗? 石田等待着衣通绘的答覆。但是衣通绘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在列车上卖东西的小贩拿着咸山芋菜和安倍川饼【註:一种日本食品,烤好后外面撒一层豆面的甜粘糕。——译者注】匆匆忙忙地走过去,衣通绘假装看小贩,避开了石田的视线。 05 “石田感兴趣的主题是什么呢?”沉默良久,衣通绘才开口说道。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以攻为守。对于这些问题,衣通绘既想了解又觉得可怕,因此,态度十分做作。 “我在系里的时候,研究过美拉尼西亚人的贝壳人类学,攻读硕士课程之后,读了美国学者卡斯特内达的书,使自己的宗教观点完全变了。现在,我正研究黄教。” “黄教即能使神灵附体的宗教吗?” “对于黄教的定义有种种说法,难以用一句话加以概括,但是,如果简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巫师可与神直接交往,可做为神与人之间的媒介,同时具有生活在人间和神界的体验,可以说,黄教是以这样的巫师为中心构成的宗教。 “关于黄教,最早提出的是东北亚一带的例子,所以一直被认为是具有地区特徵的宗教,但是,通过进一步调查,发现类似的例子在整个欧亚大陆、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等世界各地都存在。宗教民族学家埃利亚蒂正在按照自己的理解对世界范围内的黄教进行归纳整理。他没提到非洲,但是根据莱维斯的着作,非洲也同样存在这种宗教,但形式上与埃利亚蒂谈到的黄教育所不同。 “也就是说,巫师的信仰和与神的直接交往的迷信做法,并不是具有某种文化特徵的宗教,而与人类共同的心理或生产机能有关。因此,对于黄教,不仅应从民族学,社会学和宗教、科学方面进行认真研究,而且应从心理学和精神医学的角度进行研究。” “但是,果真能直接与神交往吗?” “当然可能。”事事爱讲出个道理来的理性主义者——石田这样肯定,使得衣通绘甚为不解。 “哈哈,即使这样说,也不要以为我突然有了与神交往的信心。我是说,这并不是一种超然现像,而是心理学的问题。只要使人的意识脱离日常的客观世界而进入超自然的意境之中,就能体验到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理解到的事。 “梦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梦中的事情虽然不是现实,但是梦中不仅能够看到、听到而且还可以触摸到。一般生活中,人们都不拘于梦的内容,所以梦的内容很快就被遗忘了,但是只要多加注意,便可以感到梦中的感受是十分逼真的。 “尽管如此,一般人只能在无限的睡梦中无意识地体验不寻常的境界,而有些人相信神和超自然世界的存在,并长年进行严格的自我训练,便能自由而有意识地体验超自然的境界,这是不足为奇的。经过这种严格训练的人们,当然可以在自己创造的意境之中见到神的形像,听到神的声音。在现代的自我控制法中,也有一种形像控制的理论。 “但是,这终究是部分人的观点,也有些学者认为巫师和疯子很难加以区别。然而,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不太了解价值观的差别对于人类意识具有多么大的影响。” “这与预言或灵感之类的超能力现像毫不相干吗?” “是的,这种超心理学的现像,在现代科学中仍为不解之谜,所以关于这个问题不便予以肯定或否定。 “但是,当处于这种特殊心理状态的时候,那些在正常状态下不会出现的形像便显示出来,所以,不能断定这是不符合科学道理的。确有在梦中发现了苯核结构的凯克勒和解开了古文字之谜的希尔布,莱希特的例子。但是,我的志向是做一名民族学专家,而不想把精力分散到超心理学方面去。” 他们的话题早已超出了衣通绘的父亲的毕业论文的范围。 第7页 石田是故意高谈阔论,还是忘记了毕业论文的事呢?实际上,衣通绘关心的并不是超能力的问题,而是毕业论文本身,但她最怕的也是重新提起毕业论文的事。 “日本也有巫师吗?”衣通绘好像为了话题不变才这样问道。 “巫师的定义不同,回答也不相同。但大家都承认具有巫师特徵的人,日本是存在的。 “昔日,有以卑弥唿【註:日本古代女王的名称,她”事鬼沖道,以疑惑众……“】为首的巫师类的宗教家曾在政界具有广泛影响,当然现在的影响小多了,但仍然存在。 “沖绳的尤他【註:沖绳地区对巫女的称唿。】或东北的依他阔和格米苏【註:依他阔和格米苏都是日本奥羽地区对巫女的称唿。——译者注】都是十分有名的,在其他新兴宗教的教祖身上都存在一些巫师的因素。 “以更近的地方来说,如名古屋附近的御岳山的行者身上也存在巫师的色彩,剑桥大学的布拉克博士等曾进行过调查。 “那篇毕业论文就是一个既有行者又有巫女的村子的调查报告。对于成巫过程和规矩都进行了认真调查。” 石田仔细观察着衣通绘的表情,突然把话题一转,又扯了回来。衣通绘慌忙避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石田好奇心很强,凡是想知道的事就积极进行调查。只要有必要,他甚至敢于调查衣通绘的户籍。石田不是早已查明纯也是衣通绘的父亲了吗? 衣通绘发现,石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与他那若无其事的态度截然不同,目光显然十分认真。 “不知道。”衣通绘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父亲调查过这些事。” 这样一说,紧张情绪消失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纯也先生是你父亲的问题总算得到证实,说实在的,我为了个人的事情才不得不去调查你的家庭情况。 “只要干,我就干到底。 “但是,好像是对你的个人秘密感兴趣似的,太对不起了。因此,不想事先告诉你。 “你从没问过父亲学生时代的情况吗?” “是的,我从没问过。而且,由于自己对母亲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有人问起来我就很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我也很为难啊!” 说到这里,石田闭住了嘴,目光移向了窗外, 车窗外伸手不见五指。衣通绘胆怯地注视着呆呆地眼望窗外的石田。 06 “石田,你怎么啦?”过了一会儿,衣通绘不安地问道。 “嗯,我感到很为难。刚才谈的事我可以再问一问吗?”衣通绘难以明确回答,便不加可否地低下了头。 “你说根本不清楚自己母亲的事,那么你也不想了解了解吗?” “是的。不想多问此事。不,我不能问,大家都瞒着的事一定不光彩。 “石田也这样认为吧,所以才左右为难,是吧!我想,使人犹豫不决的事,决不是小事。” 衣通绘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 该不该说,石田也拿不定主意,因为衣通绘的心情似乎是既想听又怕听。 “我觉得你和学生时代没有什么变化。”石田嘆了一口气说道。 他大概指的是几年前参加联欢会回来时向衣通绘求爱的事,意思似乎是说。都二十三岁了。还像个胆怯而不开化的小姑娘。 “正像石田所说的,我自己也知道,但是无能为力,只能是老样子。无论多大年龄,我面前总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大河。” “你所谓的大河是什么?” “怎么说好呢?可以说是心中的河流吧!虽然不知道它是何时产生的,但它反覆出现在我的梦里,令我十分烦恼。不仅在梦里,而且在学生时代,当每天早上乘车横跨木曾川等三条河河口上的两座大铁桥时,总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我不能过这样的大河。” 衣通绘认真地说着从未向任何人披露的内心的秘密。 衣通绘希望得到石田的理解。石田耐心地倾听着衣通绘的杂七杂八的谈话,有不清楚的地方,就请她予以补充。 大学时代,衣通绘每天到隐藏着父母秘密的名古屋东西大学去读书。只要能跨过那条河,就能了解到母亲的事情,使自己真正地成熟起来。从初,高中时代起,每当去名古屋时都有类似的感觉。直到大学时代,过河时的心情仍然毫无变化。 乘近铁列车从桑名去名古屋时,在短时间内要横跨木曾川、长良川和揖斐川三大河流以及许多较小的河川,此时常有一种自卑和胆怯的心理使她极度不安,而这种心理状态在梦中也曾不时地出现。 至今她仍在担心,如果脚下的车底板被抽掉,自己就会成为轮下之鬼,或者手扶的车门突然打开,自己便会跌入急流之中。当她隔窗眺望河面时,仿佛也觉得会被河水吞没似的,情绪十分悲观。 衣通绘无法克服幼稚而胆怯的心理,不能单独与异性交往,不能调查母亲的情况,因此不能过河。虽然身躯被列车载到名古屋去了,但灵魂却不知掉到哪条河里了。所以她总是感到不安。 第8页 “就是说,河流像征着你心中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由于自己内心的秘密得到了石田的理解,衣通绘感到轻松了许多。 “那么,衣通绘现在或是今后就不跨过这条’河‘了吗?由于你不知道母亲的秘密,才一直这么不安,因此,如果你大胆地去了解母亲的情况,就可以跨过这条’河流‘。江里子说你性格倔强,你能不能让我领略领略呢?” 石田好像鼓励衣通绘似地说道。 “那么,父亲在论文中写了母亲的事吗?石田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吗?” 石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衣通绘紧张得直发抖,和服的衣带显得更加紧绷绷的,最怕脏的衣领也染上了汗水。 “真的,今天我把有关部分的复制件带来了。由于原稿已经丢失,眼下这份复制品可是相当珍贵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了解一些真实情况。如果你不想了解。就以后再说吧,” 二十三年以来,自己觉得既可怕又渴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现在也许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难道应该相信江里子的话吗?自己真的内含着尚未觉察的坚毅性格吗? “等等!”衣通绘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让我看看。” “真的有勇气吗?” 石田反倒不安地叮问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如此,衣通绘还是想了解一下,因此,坚决地点了点头。 “是的,如江里子所述,我是个感觉迟钝的人,但是,我知道现在自己做的事会使你受到沉重打击。这一点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有思想准备,否则,你受到的打击会更沉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吧!今天你先读一读我带来的论文复制品,有些情况可能已在预料之中了。” “为什么只让看一部分?” “如果把全部复制品带来太累赘了,而且其他部分对于你来说是没什么价值的。” 石田虽然含煳其词,但他的话确有一定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现在要听石田的,想到这里,衣通绘闭住了嘴。 07 “知道王御泷山吧?” 石田这样一说,衣通绘想起了自己户口簿上的籍贯,但她不想明说。 “是的,天气晴朗的时候,从东西大学的楼顶上可以看到与御岳山并立的有两座山峰,其中之一为王御泷山。那里已建成了设有滑雪场和宿营地的游乐场吧!” “这只是王御泷山新的一面,作为一座受到当地人信仰的高山,它具有十分悠久的歷史。 “如论文前言所述,以王御泷山的信仰为例,在某村进行调查之后,总结出这篇论文。 “先请你读一读前言和王御泷信仰部分,以便使你具有一些预备知识。如果觉得腻烦,我可向你口述,但最好是自己先读一读。” 石田慢吞吞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卷复制资料,选了最上面的三、四张递给了衣通绘。复制件上密密麻麻的字填满了八百字稿纸上的小格子,这肯定是认真的父亲的作品。 衣通绘刚一看标题上的调查地名称便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它正是自己的出生地。 1960年度毕业论文 日本的巫师及其教规——歧阜县王御泷郡昭和町神守地区的首席巫女 东西大学社会学系民族学专业 中垣内纯也 前言 黄教是具有深远学术影响的研究课题?学者们正从民族学以及社会学、宗教学、心理学、精神医学等各种学术领域进行深入探讨。因此,其中存在着不同的观点和问题,像笔者这样的无名之辈,欲进行深入的理论考察显然是力所不能及的。 因此,摈弃了进行全面理论考证的做法,而尽可能以客观的态度,採取民族史志的写实创作方法予以记述。我希望有一天,本稿中记录的资料能成为构成完整理论的素材。在此仅根据现场调查,归纳出一份详细的民族史志式的资料。 作为调查地点的神守村,在町村合併中,已合併为昭和町的一部分,但是,神守村原来是一个由自治体统合起来的、有数百户人家的村落,至今依然在许多方面保持着共同体的特徵。生产以农林业为主,古往今来,也有人去名古屋或东京做工。 本论文的主题是围绕着首席巫女的一系列信仰仪式,可以说这是神守村的共同体团结的核心,与该村的各种传统风俗都具有着有机的联繫。 如下面所述,王御泷信仰与御岳信仰【註:这是以王御泷山和御岳山为信仰对像的宗教迷信。——译者注】有很多相似之处,首席巫女是王御泷信仰的中心,与御岳山的行者相同,她们在失神状态下能传达神的意旨,具有能使心理变态的技能,无疑她们是巫师。对于日本的黄教研究来说,王御泷信仰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课题。但是,到目前为止,有关材料十分缺乏,只有从日本民俗学和乡土史方面的一些研究,做为从民族学和文化人类学方面的研究,本调查报告堪称开天闢地第一次。 调查是与同学兼见良人一起进行的,笔者等以一九五八年的预备调查为开端,利用春夏期间的较长假期进行调查,直到一九六〇年暑假,全部调查工作才结束。 第9页 进行调查的时候,关于本调查的中心——首席巫女问题,指导教师笠原教授和地方史专家堀越诚先生曾不吝赐教,王御泷神社宫司【註:日本神社中的最高神官。——译者注】吉田清高先生以及已故行者佐山齐藏先生等神守地区的诸位先生曾予以多方协助,在此深表感谢。 衣通绘默默地把目光转向说明王御泷信仰的材料。 第二章 王御泷信仰简介 神守地区对首席巫女的崇拜是流传在王御泷郡一带的王御泷信仰的典型例子。因此,在论述首席巫女之前,先要概括地介绍一下王御泷信仰的一般情况。 王御泷山位于长野县与歧阜县交界处,海拔三千多米的中部山峰雄伟壮观,自古以来就与御岳山一同作为灵山成为信仰的对像。 根据宫原正着《王御泷山略史》所述,很早以前,该地区的信仰受到来自当山派和本山派【註:此为修验道的两个派别。醍醐三宝院为本山,大和大峰山为当山。一一译者注】修验道【註:修验道是佛教的一个派别,以役小角为教祖,具有浓厚山岳信仰的色彩。——译者注】的影响,但是,靠当地信徒的力量,完好地继承了原有的更富于黄教色彩的信仰形式。并且,与相邻的御岳山信仰具有明显的关系,教规中有许多共同之处。但是,由于在王御泷山不存在像御岳信仰中的觉明和普宽等外来宗教活动家,所以没有发现王御泷信仰的全国性组织,而只狭隘地局限于王御泷山附近的村落之中。因此,它与御岳信仰不同,对原有的宗教仪式未予简化,而是十分忠实地继承了原有的形式。 据宫原先生的分析,王御泷信仰是觉明、普宽以前的原始御岳信仰的翻版,因此,它使御岳信仰的原始形式保留到现在。但是据神田勘三着《王御泷歷史》所述,自古以来王御泷山主阴,御岳山主阳,确切地说,两种信仰之间不存在一方传给另一方的问题,双方本来就可统一为一种世界观。 虽然都是灵山,但是,自古以来女人登山受到赞扬,与神结婚的尚为处女的巫女倍受重视等情况,在日本的山岳信仰中是不多见的。这种山与女性的结合构成了王御泷信仰的鲜明特徵。在名为御座的降神会上,请神灵附体的中座、催促神灵附体的前座和站在中座周围以防魔鬼入侵的四天王构成降神会的中心,这一点与御岳信仰相同,不同的是居于中座的不是行者而是巫女,当然,前座和四天王的角色是由行者来担任的。 此外,甚至有些严酷的净身仪式等,从本质上说与御岳山的信仰是截然不同的,这是近年来一些专家的共同观点…… 读完之后,衣通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读过这篇论文,我才知道,父亲曾是一位优秀的大学生,知道了父亲在学生时代研究过什么,并且我也对此产生了兴趣。但是,我不晓得这篇内容丰富的论文与母亲是怎样联繫起来的呢?调查场所的确与她有关,但是……” 因为衣通绘的希望过于迫切,所以反倒感觉有些失望。 “这些只是初步知识,我已经说过,最重要的是附记。但是,你方才读的内容与你母亲不无关系。总之,可以说论文从开头到结尾全写的是你母亲。” “那么,题目上的首席巫女就指的是我母亲吗?” “我想是的。” “但是……” 说到这里,衣通绘又把话咽了下去。介绍王御泷信仰时,已提到过“与神结婚的巫女”的问题。如果母亲是首席巫女,怎能生出我衣通绘来呢?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 石田似乎明白了盯着复制材料的衣通绘的心思。 “你读了讨论首席巫女的另一部分之后,再读读附记,就会真相大白的。” 第三章 神守地区的首席巫女 神守地区的宗教信仰与日本普通社会风俗相同,是由以施主制和氏族制度为中心的寺院和神社统一起来的。每逢新年和孟兰盆节【註:类似于中国的鬼节。——译者注】之类的传统节日以及生子、灾年祈祷、供奉祖先、动土上樑,治疗疾病等时候,在以村落和家庭为单位的各种宗教活动中,巫女和行者都发挥着一定的作用。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只有婚礼和葬礼。 巫女和行者是共同体及其成员平安的保护者。除了外来户和新兴宗教的信徒之外,对于其他所有村民来说,他们是全部生活的负责者,在举行宗教仪式的时候,人们把他们奉若神明。但是,他们不能以此为职业,无论巫女还是行者,都有各自的职业,他们是兼职的宗教家,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与村民平等相处。 在这些对共同体负有全部责任的宗教活动家中,巫女与一种妇女的年龄性组织——娘组有直接关系,行者基本上是世袭的,从具有特殊家世的人之中选出适于从事这种活动的男子。行者中经常要有五个以上的壮年男子,以担任前座和四天王的角色。 巫女和行者都必须经得住严格的修行。行者主要应掌握宗教仪式的顺序和秘密仪式之类的知识和技能,这些内容便于在家属之间进行传授,而巫女则以掌握变态机能为主,要具有使神灵附体的特殊巫术,所以为避免世袭,通过年龄性组织从村里的全体少女中选出最称职的人选。(御岳信仰中则是行者与男子年龄组织有关,两者形成鲜明对照) 第10页 在降神会及其他宗教活动中,主持集会的行者的作用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与神灵距离最近的是巫女而不是行者,尤其对王御泷山的龙神的妻子——首席,巫女要格外予以敬畏。 下面,我想先谈一谈巫女的选择过程。 第一成巫过程 如上所述,神守地区的巫女是通过具有年龄特徵的女性组织选拔出来的。在当地,受过义务教育之后的少女们,都要进行一次为成为巫女的修行,都经受过背诵经文、沐浴净身和饿其体肤之类的艰苦修行。 经过两、三年的修行之后,便让她们参加一次降神会,以此做为一次考试。只有在这次宗教活动中成功地与龙神进行了交往的少女才有必要进行更为严格的修行。 在修行过程中,要背诵专门的长篇经文,掌握有关诸神的名称和作用等知识,但是,关键在于使她们能够控制意识自由地与神进行交往。特别是冬夏之际,去参拜王御泷山的时候,在巫女瀑进行的修行受到格外的重视,在瀑布的沖淋之下如果夏天有九次背不出《般若经》【註:《般若经》为佛教经名,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简称。——译者】,冬天有三次背不出《般若经》,便取消其做巫女的资格。 只有少数能经得起这种严格训练的人才能得到巫女资格。因为村子小,人数有限,并不是每年都能选拔出合格的姑娘,几年或几十年才能选中一个。 这样选出来的巫女去参拜王御泷山的时候,在巫女瀑前的修行之中,在产生变态的情况下接受了龙神的求婚,并在以后的降神会上通过前任首席巫女的口使龙神的意志得到证实,此人便可以成为首席巫女。 首席巫女要与龙神举行像样的结婚仪式,作为龙神的妻子,便成为与整个共同体相关的各种宗教仪式的中心,为整个共同体祈求神谕。如果与龙神结了婚,就要严守一夫一妻制的传统,龙神只要向其他少女求婚,前任首席巫女就要引退,但是直到选出下一任首席巫女为止,她们都要为自己的丈夫——龙神守节。 据说,在任首席巫女期间,如果与某个男人发生关系,龙神便会发怒,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不用说背叛了龙神的巫女本人,就连拥立她的整个村庄都要蒙受深重的灾难。 处于这种地位的巫女被称为首席巫女,不再做首席巫女的巫女叫老巫女,即使她仍然可以与神交往,但不再成为本村各种仪式的中心,只能对新上任的首席巫女予以指导。 各户举行的个人降神会仪式或为治病进行的巫术活动,老巫女或首席巫女外的其他巫女可以出面与行者共同承担。 从前在电视中看到人们被瀑布沖淋着进行修行的景像时,衣通绘无论如何也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要干那样的傻事,父亲的毕业论文便是一篇有关那些不可理解的人们的调查报告。她们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衣通绘对自己的出生竟然与她们有关这一事实,感到困惑不解。 石田见衣通绘确实读完这部分复制材料之后,才给她看了附记。 列车过了新干线的丰桥车站之后,一些性急的旅客开始从行李架上往下拿东西。 09 附记: 在正式调查的最后一年,我们遇到了一件新奇的事件。此事件无比重大,以至于不容我们过多地赘述自己的兴趣,为了事件的当事人当然也不应轻率地妄加评论,但是,游离子利维·斯特罗斯在新作中提出的正常思考和病态思考的两种思考方法之间的设想,的确有记录的价值。换言之,就本文来说,只有介于当代日本的科学说明和基于传统民俗信仰的超自然的说明之间的设想才有记录的价值,所以做为正论以外的附记予以记述。 在本年度暑假期间,当我们进行最后一次调查的时候,村民告诉我们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据说,首席巫女f·t(当时二十三岁)怀了孕。是谁的孩子呢?村里不是要大难临头了吗?以神守地区为首,整个昭和町都议论起这件事来。 以行者s·s先生(五十二岁)为首的全体村民都对f·t女士冷眼相待,不仅不允许她参加宗教活动及共同体的其他活动,而且把她当做会给村里带来恶运的魔鬼予以彻底的孤立。 当时,我们的调查目的之一是,搜集有关盂兰盆节降神仪式的详细材料。以往,f·t女士做为一名出色的首席巫女集村民的敬仰于一身,被村民誉为传说中能把龙神请进村来的市姬【註:神的名称。——译者注】的化身,但是,如今村民禁止她参加这次传统活动,使整个活动惨澹异常。被任命为代理首席巫女的高中生由于缺乏经验和能力,始终未能使龙神附体,已经结婚并且早已不在其位的老巫女不得不重新登台,但是她同样遭到龙神的拒绝,没能像往年一样使村民聆听神谕。 平时,村民们通过电视、广播一直接受着现代科学的影响,但是迷信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影响力之大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此,使f·t女士处于极其困苦的境地。特别是本年度,村民一直担心连绵阴雨会使王御泷地区的农作物遭受灾害。然而当我在那里的时候,突然因大雨发生了塌方,使农业和林业蒙受了重大损失,这些事实助长了一些村民的迷信思想,不仅老年人和信仰王御泷山的人们,就连为了盂兰盆节专程返乡的青年人也向f·t投以白眼。 第11页 我们有幸直接会见了已经见过面的f·t,听取了她的意见。她的父兄死于战祸,母亲早年因病去世,她只得寄身于母亲的亲戚行者s·s的家里。由于怀孕她被赶了出来,当时正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的老房子里,拖着重重的身子继续在町公所上班。 她神态自若地出来迎接我们,向我们做了一番脱离现实的解释,与村里其他人的观点截然不同,她说:“龙神直接对我说,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这是千真万确的。村民相信西方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的处女怀胎,却不相信我,他们受到现代思想的毒害,是非常不幸的。然而,如果他们完全相信当代科学理论,则完全可以不把灾难与孩子联繫起来。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们偏偏是非常迷信的。这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思想方法是自相矛盾的,实在令人吃惊。 “根据龙神的意思,这次天灾的原因不是我怀了孕,而是龙神对于村民排斥龙神的妻子——我和我们的孩子不满的表现。不管这个孩子的父亲(即现实中的)是谁,我的孩子是得到龙神承认的圣子,决不容鲁莽地对待。 “遭到村里人的孤立当然很痛苦,但是,只要有龙神陪伴我,只要龙神不抛弃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是幸福的。” 笔者归纳起来,她讲的大致是上述的内容。 虽然黄教也要忠实地继承传统,但它并不是依据圣典,而是採取直接获得神谕的形式,所以黄教一般所具有的统一性之中包含着教规可自由变更的可能性,所以不能断定f·t的解释是无视宗教传统的随心所欲的说明。这种解释是否为异端邪说,关键在于它是否具有真正的广泛性。因此,这种解释正确与否,是超出调查者判断能力之外的事情,不经过十年或二十年的时间,就不能简单地得出定论。 使笔者甚为惊讶的是,首席巫女f·t女士竟然将利维·斯托罗斯的两种思考方法明显地区别开来,而且有意识地採取了脱离现实世界的解释方法,而这种解释方法被利维·斯托罗斯称做病态的思考。在有些情况下,被调查的人好像是比调查者更为高明的民族学家。 此事件并未结束。当年秋天,在暴雨季节尚未过去的九月末的一天,她的孩子落生了。母女二人刚刚悄悄地举行完孩子的取名仪式,孩子出生的消息还没传开的时候,f·t便捲入到一起杀人事件中去了,刚刚问世的女儿也突然失踪了。 我们做为调查者,在调查地既然与被调查者有着一定的关系,就不应事事袖手旁观。但是,作为陌生的外乡人对这一事件保持旁观者的立场,还是应做为村里的普通一员予以介入呢?调查人员们的的意见是不一致的,单纯的笔者未能坚持旁观者的立场。 但是,我的介入究竟是由于幼稚的同情导致的灾祸,还是应当认为是神赐予的恩惠,其结论又涉及到f·t谈到的解释方法问题。如果笔者本人也像f·t一样,敢于选择病态的脱离现实的解释方法,那么,我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与f·t的解释相同,我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并不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意识,而要靠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循环往復,亦即要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为人们所认识。 衣通绘大吃-惊,沉默良久。 十分明显,f·t怀的孩子就是衣通绘,所谓的f·t女士与户籍簿上的高仲房枝是同一个人。出生地和、出生时间也都与衣通绘的相吻合。 她知道自己既是村民畏惧的祸根,又是房枝所谓的圣子,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孩子。父亲所谓的灾难或恩惠都指的是自己。这样一想便不知不觉地感到,在附记末尾那暧昧的文字中间隐藏着父亲的决心。衣通绘那只拿着复制材料的手渗出了湿漉漉的汗水,微微地颤抖着。 “瞧,在附记的下面有一段指导教授的批语:‘文章末尾的一段文字有些暧昧,意图不明,似乎有些画蛇添足。’教授似乎根本不理解纯也先生的心情。他大概不了解这个孩子的去向。 “请你再看看前言,在其末尾部分写着:神赐予首席巫女有形或无形的恩惠。有形的恩惠当然是那个婴儿。纯也先生把自己的心情融化于毕业论文的字里行间。” 把纯也和衣通绘联繫在一起的石田察觉到,当时的指导教授并不理解父亲纯也的真实心理。 但是,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依然有很多疑点。省先使人注意到的是,f·t捲入了杀人事件,其次是婴儿的突然失踪,这都是怎么回事呢?在父亲得到婴儿之前,还有些什么情况呢? 窗外出现了名古屋街道上的灯光。衣通绘想尽快把事情问个明白,说道: “关于文章中写到的杀人事件,石田自然已调查过了吧?” “基本上吧!。 “那是怎么回事呢?这位f·t女士被杀害了吗?” 衣通绘故意装出与己无关似地打听道。 “不,完全错了。前言中提到过‘已故的佐山齐藏先生’吧。被害的就是他,即行者s·s先生。 “哟,已到名古屋了,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那可不行,求求你了,都说清楚了吧!是f·t氏即我的母亲杀了齐藏吗?是那样的吗?” 第12页 “无论你母亲干了什么事,也与你无关,更何况,还有一些事实真相……” “是母亲杀的齐藏吗?论文中写到,因为怀了我,才使母亲受到人们的冷落,因此,她才干了那样的事吗?” 衣通绘惊骇不已,她感到自从懂事以来一直盘踞在脑海之中的可怕念头终于成了现实,她不停地说着“到底是……” “报纸上也是这样写的,但是成文的东西之所以真实,不过是因为人们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早已为歷史编纂者所利用,所以不要受报纸的骗。” 石田好像要开始加以解释,但是,当他尚未来得及进一步说明的时候,列车已到名古屋车站。 10 衣通绘手提沉重的提包一来到新干线的月台上,顿觉浑身无力。没穿惯的草屐的带子勒得脚发痛。衣着华丽的外表与苦楚的心情格格不入,因此更觉衣带不适,连和服的长袖蹭到了骯脏的台阶上,她也未能发现。 时针已指到晚上九点,走出名古屋站,石田乘地下铁,而衣通绘改乘近铁的列车。 “其他事以后细谈吧!衣通绘,你的脸色不好。我还是和你谈得多了。” 石田不安地看着衣通绘。 “不,不。因为穿不惯这身衣服。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过来,待我恢復。了精神,咱们一定再见-次,把今晚的话谈清楚。” “好的。”衣通绘勉强地笑着,告别了石田,向近铁车站走去。 从国营铁路的名古屋车站穿过联运大道,来到了近铁车站,最突出的变化是,无论乘客还是乘务员都讲起了关西话。虽然地处名古屋,但乘坐近铁的多数人们是三重县以西的关西人。 越过爱知县和三重县交界处的木曾川等三条河流,便属于关西方言地区。衣通绘居住的桑名位于该地区的边陲。衣通绘只要登上近铁的快车月台,心中总是感到很踏实。 在名古屋车站上,衣通绘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让父亲到桑名站去接她。今天是星期天,父亲正难得地在家里休息。,乘快车只需二十多分钟就可到达桑名,像往常一样越过几条不大的河流之后,便开始通过木曾川河口上的次铁桥,最后越过横跨长良川和揖斐川上的大铁桥:列车随后就抵达桑名车站。车窗外似乎吹起了微风,在一片黑暗之中,好像所有的河流中都翻起了细浪。 今夜的河流更使衣通绘感到可怕。方才石田说,知道了母亲的事就不怕过河了。正像石田所说的,衣通绘虽然了解了母亲的事,但只知道一部分,所以她像被丢在黑暗的河水中一样心神不宁。, 走出桑名站,刚一下台阶,父亲的汽车已等在那里了。衣通绘为了父亲,强打精神,露出一丝笑容。 她在汽车里与父亲谈了许多见闻。是否应将石田让自己看论文的事告诉父亲呢?但决不可轻率地向父亲披露此事,父亲最忌讳提母亲的事情。况且,此事与杀人案件有关,更不便提及了。当衣通绘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时候,汽车已到家门前。 父亲把车放进车库,立刻拿起照相机要给衣着华丽的衣通绘照一张照片。 衣通绘绷着脸,心情恍惚地站在了刚刚改建的大门前。 “你怎么啦,真是倦容满面啊!我想给你照一张相亲的照片,这副模样可不行,唉,笑一笑,这就对了。” 父亲兴致勃勃地给身穿和服的衣通绘照了好几张照片,衣通绘只得勉强做出笑脸。 第二天早晨,衣通绘和往常一样,在每天来上班的女佣人到来之前做好了早饭。由于心烦意乱,她忘记在酱汤里放海带和木鱼汤。然而,父亲的心情似乎也不平静,竟然没有发觉酱汤缺滋少味。衣通绘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看着父亲。 她想,现在正是谈出石田让自己看毕业论文的事的良机。如果错过良机而迟迟不开口,就全完了。 “怎么啦?衣通绘,你在想什么?”父亲用过早餐,点上了一支香菸,问道。 “爸爸,您知道黄教吗?” “略知一、二吧,你为什么抽冷子提出这个问题呢?” 父亲故意悠闲自得地吸着香菸。 衣通绘十分清楚,父亲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感情,装做神色无惊。 “昨天,一位前辈告诉我的。” “什么,是民族学系的研究生吗?” “是的,目前他正在研究黄教。” “那又怎么样?” 衣通绘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父亲的神态显然变得紧张起来。也许应该谈得更清楚一些,于是说道: “父亲在大学里也是学民族学的吗?” “这是多年前的往事,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为什么要提它呢?” 从父亲的脸色可以看出,所谓“忘记”显然是说谎。 “前辈说,在已故的名誉教授家,发现了您撰写的毕业论文。” “你读过那篇论文了吗?” 父亲的脸色十分难看,把正在吸着的香菸掐灭了。 父亲的认真劲儿使衣通绘望而生畏,她不敢再深谈了。 接着,父亲板着脸说道, “怎么?你到底读过还是没读过?你即使看了也是出于无奈,而且一定觉得没有什么意思。那是一份无聊而冗长的调查报告。 第13页 “此外,你作为一个妙龄少女,不要接近那种不怀好意的男人。我看,他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对于素日和蔼可亲的父亲来说,这副神态是十分罕见的。 因此,衣通绘更无法往下谈了。 “你怎么能对这种男人产生感情呢?” “我对他没什么感情,可我总觉得他为人还不错。” 父亲的态度很严肃,她不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答道。 “你懂得什么?无论如何要与他断绝来往。我不能眼看着你遭受不幸。如果想早些结婚的话,我可以给你另选更如意的男人,你别再理睬那小子了!” 平时,父亲从不干预衣通绘的事情,今天却摆出一副命令的口吻,使衣通绘不禁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年老的女佣阿松来了,他们的谈话只能到此结束。在中垣内家当了多年女佣的阿松,发现父女之间的气氛有些反常,心中暗暗吃惊,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便插嘴,便一声不响地打扫卫生。 父亲去公司之后,衣通绘后悔自己没有说出真实情况,就像与石田的谈话一样,有头无尾,但是,不得到父亲的同意,事情再也无法深入下去了。衣通绘对父亲是百依百顺的,所以不想背着父亲去和石田见面。 但是,父亲为什么那样反对自己与石田交往呢?刚才,父亲脱口说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能再让你遭到不幸”,这究竟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呢?所谓母亲杀人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真如石田向自己透露的那样,母亲不是真正的杀人犯吗? 衣通绘闷闷不乐,对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不肯就此罢休。在我被父亲收养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呢?她想再见一见石田,以便问个水落石出。但是,事先必须告诉父亲。 衣通绘反反覆覆地思来想去,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她始终不好开口。 第02章 失常的圣母 01 秋去冬来,石田让自己阅读毕业论文的事已过去一个多月了,衣通绘依然拿不定主意。似乎每天都要回味一番看过的论文内容,但得不出任何结论。 和石田联繫一下呢,还是去图书馆查一查旧报纸上有关杀人事件的报导呢?她曾多次这样左思右想,但不愿意做对不起父亲的事情,就打消了这些念头。 一天早晨,她像往常一样一边心情郁闷地打扫院落,一边抬头望了一眼信箱,她发现在父亲的许多信件之中,夹着一封石田给她的来信。信中写道: 现在已经十二月份了,我们分手已一月有余,别来无恙? 我还是老样子,仍旧惦记着你,但我无法採取任何行动。 总这样不明不白地真让人受不了,可再向你讲一些多余的话,又不知效果怎么样? 你意下如何呢? 你是否跨过了心中的那条河流呢? 一个月以来,我一直等你主动与我联繫,但我等不下去了。如果不愿再与我见面也可以,我也就甘心了,但是,希望得到你明确的答覆。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五下午一点,在从前我们一起去过的名古屋站地下街上的那家“朝间”牛排店等你。 你如果不来,我就认为你不愿与我保持关系。那样的话,你仍旧是你,我仍旧是我,各人顾个人也就罢了。 如果你来,我想和你详详细细地谈一谈,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好啦,十六日下午一点钟等你。 衣通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石田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父亲的毕业论文呢? 如此说来,上次见面时他曾说:为了自己的事,不得不了解衣通绘家的内情。现在,文在信中写道:“无法採取行动和只好个人顾个人”的话,实在令人费解。 石田究竟在想什么呢?二十三年前的毕业论文中写到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直接地、开诚布公地向撰写论文的父亲了解事实真相是上策。今晚要心平气和地再与父亲谈一淡。 但是,不能指望父亲会直截了当地向自己说明真相。 在和父亲谈话之前,最好先去图书馆查阅一下有关的旧报纸,以便了解有关母亲的情况。既然是耸人听闻的杀人案件,那么,查一查衣通绘出生后一周左右的当地的报纸,一定能了解到一些情况。 衣通绘受到石田来信的激励,好容易才打定了主意。 02 衣通绘趁热打铁,当天立刻来到了图书馆。 因为刚刚过中午,图书馆内学生模样的人很少,空荡荡的。她请图书馆管理员找来了一九六〇年十月当地的地方报纸,可借给她的不是缩印本,而是已呈黄色、干得发脆的原版报纸的合订本。当时的报纸每一个月装订成一册。 在那发黄的版面上刊登着现已成为电影史的着名影片的首映式gg、被称为最理想的超特快列车——新干线建设的情况、日美安全条约后的政局动乱,以及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准备工作和美苏搞空间竞赛的新闻等等,从那陈旧的版面上散发出六十年代初期的活跃的政治气氛。 其中,有一条惹人注意的有关杀人案的报导。做为一份权威的地方报纸;可能由于其内容与憧憬的美国现代文明、经济高速发展和技术革新等毫无关系,远远落后于时代潮流,所以仅赋予它一个富于讽刺性的标题。报导如下: 第14页 《是被神杀的吗?》—— 宇宙时代的迷信杀人案 王御泷地区神魂颠倒的产妇已被逮捕 七日晨五时许,昭和町大字赤泽山中医院接到电话说:有一男人从昭和町(岐阜县王御泷郡)大字神守字山上十三号山崖滚落下来,急救人员赶到现场,见山上十五号农业户佐山齐藏腹部被刺伤,倒在山下河滩上的血泊之中,不久就死去了。山坡上扔着一把擦去血污的片生鱼片儿的菜刀,王御泷警察局以杀人嫌疑犯的名义逮捕了同村十三号的高仲房枝(二十四岁),当时她呆然若失地坐在尖刀旁边。高仲是昭和町政府的职员。 在警察局内进行审问过程中,高仲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她承认是自己从家里打电话请来了急救人员,这和电话总机工作人员的证词相符,但是,对于做案细节,她一口咬定“齐藏的死是龙神的意旨”。佐山在咽气之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急救人员说:“我是被神杀的。” 据该警察局调查,佐山君与高仲不仅是亲戚,而且还有行者与巫女的关系,但是,自从高仲怀孕以来,他把该地区接连遭受的自然灾害与高仲的怀孕联繫起来,和其他村民一起对她予以歧视。据分析,七日凌晨,醉醺醺的佐山来责问高仲房枝,她一气之下,在院子前面的‘山崖上刺伤了’佐山,并把他推下山崖。现在最可疑的是,产后不久的高仲是否有那样大的力气,能把佐山推下山去吗?但是,人们认为,由于佐山喝得酩酊大醉,对被逼无奈的高仲的行动可能毫无防备。 高仲家本应有出生一周的婴儿,但犯案后婴儿去向不明。高仲房枝说“龙神把地带走了”。警察局怀疑高仲可能神经不正常,因孩子啼哭不止而一怒之下杀死后埋了起来,现正对高仲进行审问,根据情况,准备请医生对她进行神经系统的检查。 九月末,出事现场的神守地区因连降暴雨,发生大面积塌方,车辆无法通行,急救人员接到高仲的电话,花了一个小时才赶到现场,待急救人员通告警方后,王御泷警察局所属昭和町派出所的警官再赶到现场,则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从前,衣通绘对于自己的生母抱有幻想,认为她即使杀了人也是出于无奈,而且杀人之后,由于罪恶意识的自责,可能连头也抬不起来。 但是,难道母亲真是一个具有盲目信仰而又歇斯底里的女人吗?根据报纸的报导.描绘出来的母亲的形像使她的心情无限惆怅。 不管怎么说,要请图书馆的人把这篇报导复制下来,然后带回家去仔仔细细地推敲推敲。 为了不让年老的女佣人发现,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地重读起来,然而仍有许多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深深地嘆了一日气。 齐藏临死前说的话和婴儿的失踪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此外,产后不过一周的弱女子怎能把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刺伤后推下山去呢?即便他烂醉如泥,也够稀奇的了。也许真像石田所说的一样,还隐藏着其他事实真相。 衣通绘发现,这篇报导是以房枝杀死婴儿为前提写出来的。但是,女婴既然是自己,那么,文章的前提就是错的,它描绘出来的母亲的形像当然是靠不住的。 最后,衣通绘仍然什么也没搞清楚。石田和父亲大概都了解一些更详细的内情,今晚和父亲谈一谈,十六日再与石田谈一谈,也许能够弄清事实真相。 衣通绘想搞清事实真相的心情更加迫切了。她深知,关于母亲的事和自己的出生秘密都是一些不光彩的隐私。但是,她感到由于自己了解到一些情况,反而比以前坦然了许多。不知不觉地,以前那种连自己都觉失常的不安心理的确淡薄了些。 了解是可怕的,但是由于不了解事实真相而终日战战兢兢就更难受了,这样对于精神健康也极为不利。今天晚上,要更积极地和父亲谈一谈。这样或许能够跨过心中的河流。无论母亲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也决不气馁。也许自己真像江里子说的那么坚强。 衣通绘看着复制材料冥思苦想。 03 这天夜里,父亲十二点以后才回到家。 “爸爸,有件事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今天不行,明天再说也可以。” 衣通绘见到很晚才回家的父亲,趁着自己决心坚定的时候,向父亲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怎么啦,有事情你就说吧!”. 父亲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准备慢慢地听一听衣通绘说什么。他无论工作多么紧张,也愿意和衣通绘敞开心扉,说一说心里话。 衣通绘先谈了一下从石田那里看到了一部分毕业论文的事,接着,她做好了受申斥的思想准备,把查阅旧报纸和打算会见石田的事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因此,近来的情绪才有些异常吧!那个石田的研究生为什么对此事这样热心呢?他对你有意吗?” 父亲脸色十分难看地说道。 “不是的,他好像出于一种个人原因。目前,我还不清楚他是怎样想的,所以这次如果见到他,我打算问个明白。” “算了吧!这种男人最好少搭理。” 父亲似乎有什么打算,神色不悦地说道。 “哼,那小子也许想把你当做一鸣惊人的工具,只想尽可能地利用你,一看风头不对,立刻会甩掉你的。” 第15页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这只是一般规律,那种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听起来,父亲的话好像是在煳弄人。 “别管那小子,现在的问题是你自己。毕业论文你已经读过一部分了,那么,你了解到一些什么情况呢?” “了解到不少情况。但底细尚不太清楚。爸爸,我已经都说了。您别为我担心,我已经知道了那么多情况,再听到什么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保证,爸爸。” “因此,我才问你知道了哪些情况,了解到何种程度?” 父亲严肃地追问道。 “我知道生母是名叫高仲房枝的巫女,她杀害了名叫佐山齐藏的行者。但是,石田说另有一层事实真相。 “还有,因为母亲怀了我,受到了全村人的孤立,后来,爸爸决心扶养我,使我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大概就是这些。” 父亲的严厉目光,使衣通绘感到恐惧,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但是,她仍然暗暗给自己鼓气:一定要把该说的问题讲清楚。 “真的,仅仅这些吗?”不知为什么,父亲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您说‘仅仅这些’,言外之意就是还有其他情况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无论如何别再追问了,不要搭理那个石田。这也是为你好,你懂吗?” 父亲命令式地这样说过之后,审视地盯着衣通绘。 “但是,我无论如何想知道,父亲如果不告诉我,至少让我去见一次石田。求求您了。”衣通绘的声音哽咽了。 “你真不知好歹,这么大了,还这样说哭就哭。不管怎么说,今天太晚了,以后有时间再说吧!你的要求嘛,容我认真考虑一下,好吧,早点休息吧!” 父亲像哄衣通绘似地说道,说完便朝浴室走去了。把衣通绘孤零零地丢在客厅里。 之后,衣通绘一连好几天没有得到与父亲谈话的机会,父亲好像有意迴避,但衣通绘也缺乏重新提起那件事情的勇气。 衣通绘决心要和父亲心平气和地再说一次,以便得到父亲的许可去见见石田。即使得不到父亲的许可,也要去与石田会面,但尽可能不採取极端的做法。 在将近十六日的一天夜里,衣通绘在梦中渡过了河流,她一觉醒来,下定了决心,要和父亲再谈一次。 04 “咱们接着谈谈上次的事情吧,这是早已定好的啊!” 晚上,女佣人阿松走后,衣通绘毅然决然地向坐在餐桌旁吸菸的父亲提起了那件事儿。 “你还想去会见石田君吗?” 衣通绘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父亲深深地嘆了一口气,接着说: “原来是这样。我可能劝不住你啦,本来嘛,说起来,责任在于二十三年前在毕业论文中写了那么多废话的我呀。” 他继续说, “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反正这一天会到来的。当时你还是婴儿,我万万没想到,你长大成人之后会亲自读到那篇毕业论文。” 父亲无限感慨地又说, “为了你和我自己,我没向任何人吐露过真情,我曾下定决心要终生守口如瓶。但我年轻幼稚,心理上难以承受这种无比巨大的压力,所以不得不以某种形式将自己的心情十分隐晦地表露出来。 “我的毕业论文,除了教授以外谁也不会去读的。教授们并不知道我收养了你,大概任何人都没有觉察到我隐含于毕业论文之中的真实思想。我曾想,如果万一有人察觉了其中的奥秘而来询问我的话,我要让他与我分担长期压在心头的痛苦。” “如此说来,您已在前言中写上了这个观点。所谓‘希望能有人把这份资料做为构成理论的素材’,不过是假借谈学问之名,行寻找知音之实吗?” “是的,当时我也很年轻,现在想来,做为一篇面向大众的学术论文,这样写是极不严谨的。我以为那不过是十分渺茫的希望,那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果然,教授们仅仅提意见说,不必在附记中写那么多无用的话,从此二十多年来,再无人问津那篇被埋没的毕业论文。 “当你考入东西大学的时候,我曾担心,莫非秘密会被你揭穿,而且,听说你在同好会中与一个民族学系的男生关系密切,我更加提心弔胆了。结果,你竟安然毕业了。直到你大学毕业,我一直感到不安,心想那一天总会到来的,也多次后悔自己写了那篇论文,但是,最近我放心了,我以为毕业论文早已不存在了。 “在写那篇毕业论文的时候,我万万没有料到,今天,在二十三年后的今天,衣通绘的男同学会成为论文之谜的发现者。” “爸爸,在毕业论文附记以外的部分写了些什么内容呢?我问过石田,他说都是具体的调查报告,即使读了也无法理解,是吗?” “石田说得对,那是一份无聊而冗长的调查报告。” 父亲这样说了一句便闭住了嘴。衣通绘发现父亲要岔开话题,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问了。 “爸爸,我只求您让我去见一见石田。” “即使我不让你去,你也不会听我的话的。” 第16页 “是的,上次见面的时候,谈得有头无尾就分手了,这次我打算仔细地把他知道的和正在考虑的事情都打听出来。如果他不愿谈,我就主动提问。” 衣通绘坚决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坚强啦?尽管如此,为了不使你在了解到全部情况时受到过于沉重的打击,我先向你讲一下自己的心情。 “衣通绘的衣通可读做‘sotooshi’或‘sotooli’,是一位仙女的名字。因为日本神话中出现的仙女形像与现实中的巫女是相吻合的,所以衣通的名字既可以说是神话中的仙女,也可以说是现实中的巫女。也就是说,在神话世界里,仙女和巫女是没有区别的。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 父亲的目光简直像一个充满幻想的青年。 “房枝是与神结过婚的巫女,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论文是这样写的。” “因此,对于我来说,房枝既是巫女又是仙女。当在竹林中发现你的时候,一看到出生证上的衣通绘的名字,我真以为你是赫映姬【註:赫映姬是日本童话《竹取物语》中的主人公。】似的女婴呢,因此,我虽然年轻却扮演了《竹取物语》中的老翁的角色。 “但是,仙女总要回到天上去的。在民间故事中出现的仙女们都悲悲切切地告别了人间,升上了天宫。你小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一天会到来的,甚至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我有言在先,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决不可寻短见,即使你什么都知道了,也要相信我对于你的一片心意,你不能离开我,不准产生邪念。”,衣通绘听着父亲的话,默默地点着头,但是,父亲为什么向自己提出以上要求呢?她一点儿也不理解。 今天父亲谈话的态度与往日不同,似有些多愁善感,使她十分惊讶。衣通绘一直认为父亲是无情的商人,唯利是图的实用主义者,从没想到父亲竟是个罗曼蒂克。无论是毕业论文的附记,还是现在的谈吐,都使人感到在父亲那实用主义商人的面目之下,存在着质朴而纯真的男性气质。 衣通绘深深感到,自己过去并不了解父亲。 “你说过,朋友们曾嘲笑你,中垣内衣通绘这名字起得太蹩脚。名和姓都是三个字,似乎过长了,而且两个ito的音连在一起,所以大家都说你是一团乱线,对吧? “我并非没有这样想过,但是在办理出生登记手续时,不想更改你母亲给你起的名字。当然这不能怪你母亲,让她一下子考虑那么周到是不可能的。” 父亲这样一说,衣通绘又陷入了沉思。 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难道连考虑名与姓平衡的能力都不具备吗?根据父亲的毕业论文来分析,她不会是这样的。难道母亲真像报纸上讲的那样,精神失常以至于需请医生进行诊断吗?石田说过,黄教徒与精神病患者截然不同,但是,有的学者认为二者没有什么区别。衣通绘产生了新的不安的心理。越是不安,她越想了解真情。 二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父亲说,在竹林中发现了衣通绘,并把她当做赫映姬似的婴儿扶养起来。据报纸报导,母亲却反覆强调,是龙神把婴儿带走了。 神,仙女或赫映姬,这些说法渐渐地脱离了现实。当然,这些都是与杀人事件有关的事实,却偏偏成了幽默的童话故事,似乎距离事件的本来面目越来越远了。 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丢下衣通绘独自坐在那里。如果星期五去会见石田,要问一些更现实的问题。不管怎么说,父亲总算允许她去见石田了。虽然有些强求,但总算得到了父亲的同意,衣通绘也就觉得心安理得了。 05 和石田见面那天,衣通绘很早就离开了家。乘近铁列车去名古屋的途中,发现过河时的心情与以往已有明显不同,病态的恐惧消失了,心中顿觉爽快多了。 从近铁名古屋车站来到名古屋国营铁路车站的地下街,嘈杂的圣诞歌声立刻传入耳际。西点铺的橱窗里,挂着成串的填满玩具和点心的金银长筒靴,摆满了圣诞蛋糕,地下商店的街上到处是琳琅满目、闪闪发光的圣诞节装饰品,显现出一派过年的活跃气氛。 是否该买一件冬天穿的大衣呢?像石田所说的,自己从没穿过一件有成年人风度的衣服。今后,我也要风流风流,该买件穿着舒适而漂亮的衣服。只靠把父亲给的那些零用钱积攒起来是不够的。 衣通绘欣赏着地下街上琳琅满目的橱窗,按时向约好见面的牛排店走去。衣通绘在宽敞而昏暗的店内的角落里发现了石田,他若有所思地喝着咖啡。似乎已等侯许久了。 本店可能人手不足,没有专人迎接顾客,也没人催促你快些用餐,所以,只要避开顾客尖峰时间,即使在此多坐一些时候,也不会招来麻烦。餐桌摆得很宽松,只要小声点儿谈话,就不必担心会被旁桌的人听到。而且,此处远离繁华的地下街中心,环境十分幽雅。若想悠闲地谈天说地,此处实为再好不过了。 今天,石田依然身穿那件微脏的工作服上衣,用餐风度还是那样不拘小节,但是,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总是紧闭着双唇,默默无言,迟迟不谈毕业论文的事。 “你怎么啦,石田,今天你有点儿反常啊!” 第17页 饭后,衣通绘忍不住问道。 “说真的,我必须向你道歉。虽然话没谈完,但还是让我们把纯也先生的毕业论文的事忘掉吧!这也是为你好。” “原来如此。你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却不履行诺言,可太对不起人了!” “是的,还是忘掉为好。因此,今天算我请客了。你难得来一趟名古屋,公园也好,电影院也好,你喜欢去哪里,咱们就到哪儿去玩玩,只当是你我的一次约会吧!或者去买买东西,便宜的东西,我可以替你出钱。” 石田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可不行。” “不愿意和我一起玩玩吗?” “那倒不是。我虽然性格腼腆,但今天既然得到了父亲的同意,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不过,今天的确不行。 “你已经讲好了,今天把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你要是不讲,我就不回去了。” 因为自己已向父亲夸下海口,一定能把全部情况问清楚,所以衣通绘寸步不让地说道。 “实在为难啊!” “为什么不能说?” “请你不要问理由好不好?” “那不行,事不能谈,连理由也不能说明,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 “今天,衣通绘果然态度强硬,真让江里子小姐给说中了,在关键时刻真是毫不示弱啊!” 石田无可奈何地说道。 “曾经说过的那条心中的河流,似乎已经被我跨过去了,因此,我觉得比以前更坚强了。 “上次分手之后,我自己查阅了旧报纸,也同父亲谈过了,了解到当时的一些情况。当然,这也不值得自豪,但由于了解到一些情况,我心里比以往更平静了。如果今后知道的情况更多一些,我感到自己会变得更坚强。我以为,事情本身的好坏是无关紧要的。”衣通绘理直气壮地坚持说道。 “原来如此,你跨过了那条河吗?那就好啦。即便如此,也是不了解为好。为了你,也为了别人。” “你所谓的‘别人’是谁?” “实在为难啊,从何谈起呢?‘ 说着,他沉思片刻,接着说, “过去,我对你个人有好感,这是事实。而并没把你和自己的未来联繫起来,只是喜欢你,所以几年前曾向你表示过爱情。但是,你尚未成熟,似乎对此类事还不够开化。因此,我曾强迫自己忘掉你。实际上,在今年读到那篇毕业论文以前。你在我头脑中的印像已十分淡薄,只剩下一点点初恋的记忆了。 “当读到毕业论文并调查那个有背景的事件时,我感到此事无论对于你还是我,都是事关重大的,尽管我们各有不同的理由。因此,出于对你的感情,也为了自己的私事,才决心写了那封信。 “但是,信寄出之后,有人提醒我不要破坏你的家庭关系。并且,约好要互相默契配合。” “是谁?” “不能告诉你,无论如何,我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石田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难道石田掌握的材料足以破坏我的家庭吗?真的那样可怕吗?” 衣通绘到底是动了一番脑筋。 “正因如此,我们还是去看电影,忘掉这件事吧!” 难道石田真的靠不住吗? 如果父亲不谈,石田也不肯说的话,只有靠自己去调查了。 “我走啦,回去自己调查。” “等等,你真让人无可奈何。如果事情全部被你查明就全完了。这样吧,不能一次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你,可以先提供部分材料,请多多原谅。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方才谈到破坏家庭的问题,其实,会不会破坏家庭,关键在于你。只要你能挺得住,你的家庭就不会遭到破坏,我也可以避免背信弃义之嫌。因此,你必须向我保证,无论知道了什么也不许使自己的家庭遭到破坏。” 石田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石田的话与父亲的腔调何其相似啊!只要自己能挺得住,就不会使父女关系遭到破坏,这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父亲做过会使衣通绘不信任自己的事情吗? 06 “听说,你刚刚查阅过旧报纸,那么,除有关事件本身的报导之外,看到几天之后刊登的出生登记的报导了吗?” 在证实了衣通绘确有坚强信念之后,石田才谈起正题。 “出生登记?是我的出生登记吗?我不晓得。” “在某些方面,衣通绘还是比较单纯的,因此,只查看了有关事件本身的报导,而忽视了事件发生后几天的报纸。” “是的。” “关于事件本身和出生登记的报导,我都复制好带来了。事件本身的报导你已查阅过报纸。今天,只读一-读有关出生登记的材料就可以了。其他问题下次再谈-吧,请你多多原谅。” 衣通绘控制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句地阅读着这篇报导。 高仲房枝的孩子平安无事—— 其父办理了出生登记手续 七日凌晨,高仲房枝犯了信仰杀人罪,并在三天前已对罪行供认不讳,十三日有人为她失踪的小女儿提交了出生申报单。 第18页 十三日早晨,一个男人来到歧阜县警察局,协商向昭和町政府办理出生登记事宜,他自称是收养了高仲的女儿的父亲。 男人的身分连高仲房枝本人也不知道,考虑到婴儿的未来,县警察局未对其身分予以追查,但是,男人对警官们说,不必向高仲房枝讲明自己的身分,然而,自己的确是婴儿的父亲,而且愿意对婴儿的未来承担全部责任。 婴儿是怎样转到他手中的尚不清楚。据男人的说明,在事件发生那天的早晨,他偶然想到孩子马上会出生,便动身赶往高仲家,走在途中发现了孩子。从王御泷口车站到高仲家步行约需三个小时,上午八点钟前后,当他途经一个渺无人迹的小竹林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于是发现了装有出生证,育儿手册的小提包和婴儿,知道这是高仲的孩子便带回了家,在看到街头电视中的新闻节目之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杀人事件。 但是,从高仲家到小竹林步行需要一个小时以上,从高仲房枝在家里给医院挂电话到急救人员赶至现场,只有一个小时的间隔,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她不可能往返竹林一趟,由于神守地区周围的交通全部瘫痪,所以乘车是不可能的,这是又一个不解之谜。如果在刺伤佐山齐藏之前把孩子扔到竹林去,是来得及的,但高仲房枝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的确令人百思不解。 歧阜县警察局认为,高仲可能有意袒护那个男人,便对其进行了是否在现场的调查,但是有一位车站工作人员作证,他确实是乘早六点半的首班列车到达王御泷口车站的,因此,可以得出他当时远离现场的结论,可见,他说是乘夜车来到飞驒古坡车站的供词是属实的。 地方报纸非常热心地报导了这件事。 “奇怪,怎么净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呢?” 读完之后,衣通绘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是的,如报导所述,在出事之后,高仲房枝来不及把孩子送到竹林里去,而在出事之前她又何必这样做呢?她产后刚刚一周,怎能抱着孩子往返步行两个多小时呢?而且,把出生后不久的婴儿放到那样偏僻的地方去是不可理解的。当他从那里经过时孩子哭了起来,还算万幸,如若不哭,在那里一直放下去,任何人也不会发现的,不是只能饿死吗?其实,等不到饿死,就可能成为山中野兽的美餐。 “还有,他在竹林里发现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去神守村问一问丢掉孩子的原因呢?就这样一连几天不去办理出生登记手续而把孩子藏起来,不正说明他早就知道发生了杀人事件,而感到进退两难吗? “思来想去总是令人费解。总之,他们两人好像共同隐瞒了真相。” “那么,是两人共谋,有计划地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衣通绘的脑海里产生了父母共谋杀人的设想,顿时不寒而慄,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拒绝向房枝表明自己的身分吗?” “是的,这就怪了。如果是偶然路过的人还有情可原,假如是我的父亲,他与村民打过两年交道,而且在毕业论文中明明写着他认识f·t吗! “从前,石田君曾送给我一张为进行村落调查用的名片,你说,当地人决不会向来歷不明的人敞开心扉,所以首先要让对方了解调查人员的身分。这样,f·t不可能不了解父亲的身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难道f·t没有看见与自己发生性关系的男人的面孔吗?比如说,是在神灵附体的时候。” 衣通绘觉得事情完全脱离了现实,简直失去了信心。 “是的,有这种可能。关于这一事件,如毕业论文中所述,纯也先生和房枝女土都敢于根据脱离现实的想法採取行动。因此,各自的动机我是不可能理解的。然而,我可以做到的是,收集资料,提供事实,对事件进行推理。 “若谈到事实,由于我不了解动机,推理中会产生某些差错,例如,我曾以为报导中提到的婴儿和你是两个人。因此,虽然说出来很难为情,但我确实为此调查了你的户口,这样,我才知道了你的母亲叫高仲房枝,你的出生地点和时间与该婴儿是一致的。看了户籍簿之后,才敢于予以肯定。” “连户口你都调查过了?” 衣通绘并非不对出生后不久发生的事件感兴趣。父亲和名叫高仲房枝的巫女之间有什么瓜葛呢?而且,这与行者佐山齐藏之死又有何关系呢?衣通绘认为,知道了事实真相,一定会使自己的精神得到解脱,同时,会使自己真正成长为一个大人。 衣通绘被眼前的一些问题吸引住了。 07 “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事情下次再谈吧。” “等等,二十三年前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请允许我再问一下其他问题。石田曾多次说过,为了自己才调查这件事。这一情况我已对父亲讲了,父亲说,你可能要把我当成出人头地的工具。” “是的,就像你父亲所说的那样。因此,我始终感到对不起你,所以我的态度一直这样犹豫不决。”石田惭愧地说道。 “二十三年前,已经处理过的事件和你的前途有何关系呢?” “事件是否已经搞清楚还很难说。对于原来的解决方式,我表示怀疑,我认为真正的杀人犯不一定是房枝女土。” 第19页 “那么,是谁呢?难道是我的父亲?” “至少,纯也先生是清白的。他不在现场的结论是无懈可击的,而且,他为了扶养你,连自己的学业都荒废了。如果他是真正的犯人,房枝被抓到警察局去,他决不可能这样坦然自若。” “那么,是什么人呢?” 说道这里,衣通绘感到自己的问题又被岔开了。不知为什么,石田似乎有意迴避她的提问。但是,对于衣通绘来说,这是最关心的事情。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最好是别考虑这件事了。我虽这么说,如今你的心情似乎已难以恢復平静。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要像我们刚刚谈过的那样,不要一蹶不振而产生一些邪念。 “我现在感到非常不安,因此才特意把你找来,我想你不会打心眼儿里恨我吧!今后,即使再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你也不会越来越恨我吧!我想,你即使恨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会恨你的。”衣通绘匆匆答道。 平素,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而且感觉迟钝的石田,今天说起话来却这样顾虑重重,似乎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父亲的事,还有衣通绘的出生秘密都没什么不得了的。石田究竟要把那性质十分严重的事情利用在哪一方面呢? 即便是任凭逗留而又十分宽敞的牛排店,如果从早一直坐到晚,也会自惭形秽的。两人的谈话在非常沉闷的气氛中停顿下来,石田站起身来说道: “以后再联繫吧!”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有头无尾的谈话的折磨了。石田,我求求你了,下次请一定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和你的所有计划都告诉我。” 石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衣通绘被傍晚乘车高峰时期的人群拥上了列车,行车中,她从车窗向外远眺黑暗的河面时,重新感到了一种担心掉到河里去的不安。 将来,自己真的会平安无事吗?母亲的事,父亲的事,还有石田的事,都那样含混不清,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难道由于石田和父亲关怀自己,才长期让自己蒙在鼓里吗? 两个人都对衣通绘遮遮掩掩的,实在让人心烦,这使她更加忐忑不安。知道了是可怕的,但是,不知道而受着不安心理的折磨更为痛苦。她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家之后,要把已得到的资料和父亲以及石田的谈话整理出来,认真地分析一下。虽不能说资料非常充分,但是,如果冷静下来认真地进行分析研究,也许会弄清一些蛛丝马迹。 当列车跨过所有河流的时候,衣通绘的不安已转变为继续探索的决心了。 08 衣通绘回到家,当天夜里就摊开毕业论文和新闻报导的复制品,企图靠自己的努力揭开谜底。根据从父亲和石田那里得到的启示,她把所有疑点都整理出来。 石田想利用衣通绘达到什么目的呢?父亲为什么能一眼识破他的用心呢?当时,父亲虽然假借一般规律煳弄衣通绘,但是,她总觉得父亲是经过周密推理之后,得出的结论。然而,仅有这种感觉又有什么实际价值-呀? 在新干线的列车上,石田表现得比衣通绘还要积极,现在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冷下来了呢?他说是受人之託,此人是谁呢? 难道是自己的父亲吗?莫非父亲不想让衣通绘了解此事,却又深知她的意志不可动摇,便不再正面予以阻挠,而把手伸向了石田。如此说来,父亲开始还称石田为“小子”,对他冷眼相待,但不知不觉的又称唿起石田君来了,这似乎可以证明他们已见过面了。 那么,父亲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隐瞒这件事呢? 从前,祖父、祖母和父亲都不想把母亲的事告诉衣通绘。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幼小的衣通绘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为罪犯身陷囹圄。无疑,她现在已有承受这样刺激的能力。但如果是孩提时期定会使自己的幼小心灵遭到无法医治的创伤。因此,应当感谢他们瞒过了自己。 但是,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况且,母亲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犯人。 她明明告诉了父亲,自己了解到什么程度,可父亲仍然害怕衣通绘了解某些真相。当衣通绘说知道母亲的事时,父亲在证实她了解了哪些情况之后,才安下心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石田也说,目前尚有更可怕的事实未揭发出来。要解开眼前一个个的疑问,必须弄清二十三年前的事件真相。 如果真正的杀人犯不是母亲房枝,难道是父亲吗?但石田早已断言不是。如石田所述,警方早已查明,父亲不在现场。衣通绘又看了一下关于出生登记的报导。 父亲曾说,他像《竹取物语》中的伐竹老翁一样,在竹林中发现了衣通绘。此话虽然离奇,但报导中也是这样写的。 据报纸报导,父亲背着房枝收养了婴儿。从前,父亲曾说,衣通绘的名字过长的原因不能归咎于起名字的母亲,要求母亲考虑那样多的问题,是强人所难。当时,母亲的精神状态是可疑的,但是,父亲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难道是说母亲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女儿衣通绘的名字前面加上中垣内的姓吗?也就是说,母亲虽然知道中垣内这个青年,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由他来扶养自己的孩子?母亲难道真的没看见与自己发生性关系的男人的面孔吗? 第20页 衣通绘由于接近了事实真相,感到更加紧张郁闷。 她又重读了一遍毕业论文的附记。 母亲曾经说过,孩子的真正父亲无论是谁,她都是神的后代。因此,不可否认,衣通绘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如果母亲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而在无意识的神灵附体的情况下与父亲发生了性关系,难道会这样说吗?。 正在寻求的真相似乎从衣通绘的背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悄悄地靠近了她。 衣通绘重读了一下出生登记的报导。 婴儿衣通绘是怎样被人带到竹林里去的呢?从母亲家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竹林呀!父亲说,的确是在竹林里发现的衣通绘。 母亲亲自去竹林是不合情理的,难道是别人把她送到那里去的吗?此人不可能是父亲,因为当时父亲不在现场。在竹林中发现衣通绘的说法决不是扯谎。 此人是谁呢?母亲说是龙神。但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由某人把她送到那里去的。是谁呢,难道他就是杀死佐山齐藏的兇手吗?若不是神,而是那个人杀死佐山齐藏之后把衣通绘送到竹林去的,一切都可以自圆其说。 想到这里,衣通绘如芒刺在背。 房枝根本没想到纯也会成为婴儿的父亲。除了纯也之外,难道还有一个男人吗?他代替神杀死了佐山齐藏,又把衣通绘送到竹林中去,因为他代替神使房枝怀了孕,所以他是真正的元兇。 开始,这好像是毫无根据的遐想。衣通绘还有一个父亲吗?他使母亲怀了孕,让母亲承担了罪责,最后把婴儿扔到了竹林里。会有这样的事吗?但是,如果这样分析,就可以理解石田和父亲不能讲出真实情况的理由了。这么可怕的情况的确不便对衣通绘轻易说明。衣通绘因此受到沉重打击而自暴自弃的话,只有她和纯也两个人的和睦家庭就难以维持下去了。父亲和石田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分析起来,衣通绘所知道的父亲中垣内纯也和毕业论文的作者中垣内纯也都是认真而诚实的人。这个纯也难道明知房枝是村里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女,还会干出让她生孩子的事来吗?试想,如果两人陷入众怒难容的情网而怀了衣通绘,则与父亲向房枝隐瞒身分和房枝想不到女儿会姓中垣内的事实相矛盾。 而且,当她问石田,父亲是不是杀人犯的时候,他明确指出,至少纯也是清白的。中垣内纯也的确不是歹人,而另一个“衣通绘的父亲”是兇手。分析到这里,衣通绘感到石田的话里有话。 但是,这种推理是毫无根据的。明知婴儿不是亲生女儿,怎肯为她丢掉个人理想,改变自己的人生,甚至独身生活二十三年呢?父亲说过,他决心以“竹取物语”中的伐竹老翁的精神扶养衣通绘。他在毕业论文中写道:“决心採取脱离现实的解释方法,而使自已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以,石田也说过,二十三年前的父亲的动机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 父亲中垣内纯也怎能与衣通绘有血缘关系呢?说起来,体魄健壮的父亲与身材窈窕的衣通绘,无论体型还是相貌,都不太相似。难道另一个与衣通绘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才是心狠手辣的隐藏着的杀人犯吗?但愿不要存在那样可怕的事实吧! 但是,这是可能的。纯也父亲喜爱衣通绘,无论申斥还是爱抚的时候,言谈话语之中总是充满了父女之情。无论工作多么劳累,只要回到家从不忘记关照衣通绘。衣通绘小的时候非常爱哭,但父亲从不对她发脾气。如果衣通绘不是亲生女儿,难道他能在长达二十三年的时间里对那个残忍而自私的男人的女儿伪装温和吗? 由于思虑过度,可能会在推理之中出现失误。衣通绘反覆这样提醒自己。 第03章 伤心的女神 01 十二月中旬,自从衣通绘对自己与纯也的血缘关系产生怀疑以来,便终日闷闷不乐。无论怎样渴望查明事实真相,也不能直接向父亲提出血缘关系方面的问题。 像父亲和石田所说的一样,对于此事不再深究而任凭事实真相隐藏下去,不仅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衣通绘。如果进一步追查下去,衣通绘就不能与父亲保持原来的关系了。 能否把这一切都忘掉呢?衣通绘一边和年老的女佣人阿松一起进行年终扫除,一边努力清除着头脑中的二十三年前的事情。 “衣通绘,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你可真卖劲儿啊。阿松早打保票了,你要是这样坚持下去,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家庭主妇。” 对于父亲半开玩笑的话,衣通绘仅仅付之一笑。 新年伊始,衣通绘的心情仍然郁闷不乐。新年后参拜神社时,她只到附近的神社去了一趟,即使穿上走亲访友的盛装,自己也无处可去,所以今年的新年期间索性没怎么打扮。江里子邀请她和几个学生时代的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但她发憷到人堆里去挤来挤去的,就以感冒为藉口拒绝了。家里只有父女二人,没有母亲,所以没有需要衣通绘去拜年的亲友。 父亲忙于招待出于礼节来拜年的、有工作关系的客人,衣通绘只在厨房里洗涮盘盘碗碗。电视节目没什么意思,这个新年可真乏味。 石田虽寄来一张贺年片,但只是一张图片,而无只言片语。估计现在他可能被调查报告忙得一点空闲也没有,从分手以来始终杳无音信。 第21页 石田个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去的事就算不提了,可连约会也都一笔勾销了。难道石田不想搭理衣通绘了吗?或许,以往他不过出于一时的冲动而採取了一些行动,现在可能又在追逐其他漂亮女人了吧! 父亲的堂弟村井任父亲公司的常务董事。一月三日下午,村井来给父亲拜年,两人一往情深地叙起了往事。当衣通绘收拾好剩下的节日饭菜送到外间去的时候,两人的谈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来。 衣通绘早已听腻了他们那老生常谈的叙旧,但今天他们却罕见地谈起了那年伊势湾颱风的事。村井说道: “的确,颱风过后的大洪水可真吓人。我家那边,十多天之后才退下去,但是,以前经理家所在的南城,在整个桑名市申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挡潮水的工程进度缓慢,当时我真担心极了,心想莫非这里要变成一片汪洋吗?” 听到这里,衣通绘惊得把手里的多层饭盒掉到了地上。 衣通绘出生于一九六〇年九月三十日,从前,衣通绘听朋友说过十月怀胎的说法,她曾暗暗推算过父母的性交时间,大概是一九六〇年正月前后,当然并不十分准确,但即使考虑到某些误差,也相差无几吧。 如果是一九六〇年正月前后,父亲应当是利用放寒假到神守地区去调查的机会,和母亲发生了关系,但那是不可能的。 一九五九年九月底颳起的伊势湾颱风使桑名市南部地区被大水淹了一个多月。祖父、祖母和父亲的住处及家具店都被洪水淹了,直到冬天,还在忙于洪水的善后工作,根本顾不上过新年。祖父从前曾说过,为了重建家园,为了筹办和运输重新开张用的家具,父亲纯也牺牲了自己的寒假,往返于桑名和名古屋之间,干得十分出色,受到急需家具的左邻右舍的赞扬。 因此,衣通绘以为母亲和父亲曾在名古屋一带幽会,如果去名古屋也许能了解到-些情况,但当时高仲房枝始终在昭和町政府上班。 寒假的调查工作,父亲根本无法参加。别说调查,连千里迢迢到交通不便的神守地区去一趟的闲暇都没有。只要房枝不亲自奔到名古屋去,中垣内纯也就不会是使房枝有孕的男人。 当她清扫被弄脏的地毯时,父亲不安地看着衣通绘的狼狈相。 02 新年休假结束后,父亲像往常一样到公司上班去了。衣通绘发现了伊势湾颱风的插曲之后,情绪更加消沉,她感到在自己和父亲之间产生了一种隔阂。 人终日忧心忡忡,于身体不利。现在,衣通绘是否能向父亲倾诉心声,以便让父亲讲出真心话呢?她曾几次这样盘算,但仍然拿不定主意。 一月六日晚上,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一些威士忌,请衣通绘与他同饮,衣通绘考虑了一下便依了父亲。 “石田君后来怎么样了。最近你一直没出门,你们又联繫过没有?” 衣通绘默默地摇了摇头。 “怎么啦,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 “感冒还没好。” “少量的酒精是治疗感冒的灵丹妙药。你可以喝一点儿试试。” 父亲略有醉意。 衣通绘把酒杯递给父亲,同时感到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直接向父亲提出血缘关系的问题。 考虑片刻之后,衣通绘打定主意,先从其他事情谈起。 “爸爸,可以问一件事吗?” “那要看问什么问题,因为近来你总提出一些令人可怕的问题。” “不是那类问题。爸爸,您为什么始终不结婚呢?是不愿因此受到兴信所的调查而把母亲杀人的事泄露出去吗?” 因为衣通绘自已有这样的担心,所以不愿和异性交往,因此,突然想到父亲是否也是出于这种理由而不结婚呢? “房枝根本不是杀人犯,为了她的名誉,这一点我要事先说明。她身陷囚室的确是事实,我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我并不仅因此才不结婚的。” 对于衣通绘的问题,父亲叉表示出左右为难的神情,他和蔼地微笑着继续说道: “如果只顾忌那件事,我可以找个不调查衣通绘母亲问题的女人嘛!一则有你,二则工作非常忙,所以没有闲心去和女人打交道。即使不愿意寻结婚之类的麻烦,只要夜里去逛一逛游乐街,那里就有现成的女人,因此,我不想毁了这个最理想的家庭。 “如果进一步说,我也许一直处于幻梦之中,在工作中,在夜间的游乐街上,我完全是一个低级的男人,但回到家一看到你,立刻又回到了纯洁而充满理想的学生时代。你渐浙长大成人之后,越来越像房枝,因此,我心里总是热乎乎的,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衣通绘注意到,从前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天天见面的父亲。她根本没料到父亲会这样看待自己。 “那么,爸爸是因为爱母亲才决心照顾我吗?” “那当然罗!你不要提些莫名奇妙的问题!”父亲以笑掩饰着复杂的心情答道。 “那么,是因为爸爸和妈妈的相爱才有了我吗?” “那还用说吗?” 父亲一边回答,一边不安地看着衣通绘。 “骗人!” 第22页 衣通绘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话一出口,她的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后悔自己不该鲁莽地触及核心问题。 父亲被衣通绘的话惊呆了。 “是的,是谎言,你说对了。” 父亲明确地答道,接着又说, “你读过一部分毕业论文之后,就会晓得,房枝是首席巫女,是龙神的忠贞的妻子,因此,她不准对任何男人举止轻佻,不得失掉女人的贞操。我虽然迷恋着她,却不能得到她的心。” “肉体呢……” 她知道不该和父亲谈这类事儿,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冒出了这么一句,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衣通绘可能真的与父亲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她更不应该公开地对父亲讲这些事了。 但是,父亲没有责备衣通绘,两人忧伤地默默无言。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衣通绘无法忍受压抑的气氛,向父亲道歉说。 “怎样才能向你讲清楚呢?我与房枝的感情不同于普通的爱情,说起来,房枝好像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在爱斯基摩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位巫师去拜访主管大海宝藏的女神。女神蓬头垢面,神态悲惨。由于人的罪过,才使女神落到这种地步,简直像一个病人。巫师走近她身边,用肩依住她的身子,为她梳理长发,她已失去了梳头的手指。当他为女神打扮停当之后,女神便把全部宝藏赐予了他。 “我和房枝的关系就和这个故事一样。”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的意思是说,妈妈是那位女神,爸爸就相当于那个巫师吗?” “是这样的。房枝是遭到恶人蹂躏而处于悲惨境地的女神。因此,我要像那个巫师给女神梳理头髮一样,决心尽可能多地为她做些事情。结果,就像爱斯基摩神话故事一样,我也得到了珍贵的宝藏。” “您得到了什么?” “什么?珍贵的宝藏不是正在提问题吗?宝藏就是你呀!” 父亲的深情沁入了衣通绘的心窝。 在如此慈祥之父的抚育下成长起来的衣通绘认识到,为了自己的幸福更应该感谢父亲。无论亲生父亲是谁,她的父亲都只有中垣内纯也一人,她必须更加倍地珍视自己的父亲。 她感到心中十分懊悔,自己方才不该和父亲讲那些不中听的话。 “爸爸,谢谢您了。今后我还能做爸爸的女儿吗?” “当然可以,那还用说吗?” 衣通绘心里一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再也不和父亲谈这类事了。二十三年前的杀人事件的真正兇手是谁呢?衣通绘的亲生父亲是谁呢?这些问题都没再讨论。岂止如此,就连纯也不是衣通绘的亲生父亲的事也没讲清楚,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一个寂静的夜。衣通绘还想证实一下请求石田不要讲出真情的是不是父亲,但是,她懂得,今天夜里不应再谈论这些事了。 “衣通绘,想见一见母亲吗?” 天色已晚,他们想要睡觉,收拾停当之后,父亲又说道。 衣通绘点了点头,父亲只说了一句,“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时刻会到来的。”说完便走出门去。 父亲难道见过母亲吗?衣通绘多么想听一听更详细的情况啊,但是,父亲好像再也不想说什么了。衣通绘也懒得再追问父亲了。 03 一月七日星期六,衣通绘一边回味着昨晚与父亲的谈话,一边像往常一样端来了父女二人的早饭。父亲像往常一样,边吃早饭边看报纸。 是否向父亲打听一下母亲目前的情况呢?还是等待父亲主动谈出来呢? 她边想边注视着父亲,他读过报纸之后,突然怒容满面。 “怎么啦,爸爸,报上登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衣通绘吃惊地问道。 “简直太不像话了。” ’。写的什么内容?“ “不,没什么,与你没什么关系。” 父亲看了看衣通绘,慌忙摇了摇头说道。 “噢,我忘记说了,因为公司的事情,今天下午我要出差。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要看客户的具体情况,估计要四、五天吧!有了确切的消息,我再给你打电话。耐间很紧,请帮我谁备一下替换的衣服吧!” 父亲突然说要出差,衣通绘对此深表怀疑,往常出差,他准备得仔细而从容,在两、三天以前就都准备停当了。今天早上,如此仓促地进行出基准备,实在有些反常。 问父亲去什么地方,他只说是北陆地区。使人感到这是信口说出的地点,不太可信。但是,父亲既然说是为了工作,也不便多问了。 父亲匆匆忙忙地进行着出差准备,像往日出差时一样,一再嘱咐衣通绘:夜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一定要把门关好。然后就离开了家。衣通绘拿起报纸,想找一找激怒了父亲的那条消息。 方才使父亲感到愤怒的报导究竟是哪一篇,衣通绘并无十分把握,但是,她确实发现了一篇值得注意的报导。 王御泷山顶峰附近发生落山事故—— 进行寒拜的行者失踪 六日上午十时半左右,王御泷山举行一年一度的传统寒拜活动,降神会中任四天王的行者佐山新藏(四十九岁)当攀登到十分之八地段和十分之九地段之,间的陡峭雪坡时,脚下一滑,滚下山去失踪了。佐山家住东京新宿区和平庄,系工务店员。同行的行者报告了警察局。由于佐山掉进了人称地狱的岩缝之中,所以,连尸体都无法找到。 第23页 据县警察局调查,在落山之前,佐山先生曾频频地摇头,人们估计,他攀登到途中可能突然头晕起来。据说,佐山是登山经验丰富的行者,而且非常熟悉山道,身体也很健壮。 然而,在王御泷山的寒拜活动中,不使用现代的登山工具,是十分危险的,因此佐山是战后的第四位牺牲者。 失踪行者的姓和二十童年前被杀害的齐藏相同,都姓佐山。从其姓名分析,此人很可能是神守村人,但是他家住东京,此事尚不能予以肯定。 这虽然是一件常有发生的冬季登山事故,但不知此事与父亲有什么关系。衣通绘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其他的报导,此外,再没什么引人注意的了。 04 一月九日,星期一的下午,父亲的堂兄村井专务来到了家里。父亲常说,他虽然比父亲大将近十岁,但真诚地把父亲当经理看待。从不以长兄自居。就衣通绘看来,他不过是个絮絮叨叨,惹人讨厌的老头儿。物以稀为贵,中垣内家几乎没什么亲戚,,因而他便成了中垣内家的座上客。他,人虽不精明。但忠诚可靠,毛病是办事有些拖泥带水。 今天,他的神情十分紧张,正为找不到经理的联络地点而张惶失措。他说:明天必须提交官方的文件不知经理放在什么地方了。据说,经理是因私事出去旅行的,因此,特意来问一问衣通绘,是否知道他的去处。 显然,父亲的外宿不是为了工作。她对村井说,星期六和星期日的夜里,父亲都打来过电话,但每天的地点都在变,所以没告诉她准确地址,衣通绘也十分担心。她对村并说,如果今晚父亲再来电话,一定先问清楚放文件的地方,村井同意了,但衣通绘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父亲究竟为了什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那位行者之死与父亲的行动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出神地沉思的衣通绘,村井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村井说,他对于父亲的擅自外宿。早有预感,他简单扼要地说原因大体如下。 现在,公司里的人都说经理恢復了青春。 去年秋天,一位与经理同龄的妇女来公司里找过他。那天,经理放弃了必须要做的重要工作,提前离开了公司,和那个女人一起到什么地方去了。从那以后,经理常常和她电话联繫,据说,他们见过好几次面。上周的星期六,有人看见经理特意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这决突然出去旅行,可能与那个女人有关。 “我并未亲眼见过她,但听说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似乎是经理的一种兴趣。不知是谁说过,那个女人长得很像你。” 村井介绍着那个女人的外貌。更深入的情况他就不太清楚了。即使公司的人问起那个女人的事,父亲只说一句“不必多嘴”。 衣通绘笑着送走了村井,他一再叮嘱,这些话千万别告诉经理。而后,在厨房一直听他们谈话的阿松把衣通绘叫到身边。 阿松想起了一件事。据说,同样是去年秋天的某个星期天,衣通绘去东京参加朋友的婚礼,不在家中,一个女人给父亲打来了电话,当时,父亲的神态异常惊慌。 衣通绘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地琢磨起刚才的事情来。 据说,那个女人非常像衣通绘,父亲又说过“想见母亲吗?”的话,把两件事联繫起来加以分析,便可以肯定父亲已经和母亲见过面了。难道母亲已经刑满释放了吗?难道母亲与行者落山身亡的报导有什么关系吗?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毫无头绪的乱麻。 晚上,父亲照例打来了电话说,村井托办的文件事宜已联繫妥了。工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究竟什么时候回去还不清楚,明晚再联繫。他再次提醒了衣通绘,一定要注意关好门窗和火源。 父亲只说了这些话,衣通绘还没来得及提出母亲的问题,电话已被切断了。 女佣阿松走后,衣通绘依父亲所说的,仔细检查了一遍火源和门窗。 在这幢刚刚扩建不久的宽敞住宅里,只剩下了衣通绘自己,她心中总是感到惴惴不安。父亲引以自豪的柜子和成套的客厅摆设,都是从欧洲进口的,但其层次过于复杂,反倒使衣通绘心中更加惊恐不安。自从祖父、祖母去世以后,对于父亲出差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家里韵事,她早已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晚上却像开天闢地头一次似的,心中恐惧极了。 令人可疑的父亲出差和母亲的事情,还有两位姓佐山的男人之死的报导,都在她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吓得衣通绘不寒而慄。 她打开了房间里的所有电灯,暖气的阀门也开得大大的,但是,仍然无法驱散从窗缝钻进来的股股寒气,她仍然感到浑身发冷。 这天夜里她想和别人聊聊天儿。是不是给江里子打个电话呢?但是,如果说什么事也没有只因一个人在家害怕而打电话,她又会嘲笑和责备自己的。江里子对这次事件的始末一无所知,无论她有多么机敏,要求她理解自己的心情也未免太苛刻了。衣通绘真想找一个能在这些问题上分担自己痛苦的人谈一谈。 衣通绘想到了石田。现在他可能还在忙于写报告,打电话会不会打搅他呢?也许,他并没把那份报告放在心上,而正在新年联欢会上开怀畅饮,唱歌,跳舞,尽情地欢乐呢。 第24页 不在家也就算了,打一个电话试试看吧!上月见面时。最后他曾说过,希望再联繫。 衣通绘决心已定,便按照石田公寓的电话号码拨动了转盘。 石田接了电话,这时候,衣通绘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仅仅约他明天的中午,在名古屋车站地下街的小吃店里见面,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说真的,她有许许多多的想请教的问题,可是觉得石田态度有些反常,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接电话的的确是石田,但是,往日那明快、稚气而又什么都不在乎的口气一扫而光了。 05 第二天,一月十日星期二的上午,衣通绘动身去名古屋会见石田,当她乘车跨过河流的时候,连车窗都没敢看。今天的衣通绘既无向大河挑战的闲心,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按时来到见面的小吃店,订了一杯桔汁,过了一会儿,当她把摆在桌上的桔汁喝光的时候,石田才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冷若冰霜的微笑。 他罕见地穿着一套西服,好像要出席什么正式会议似的,但并不是。据说,他现在每天无论去哪儿,大凡都这么个打扮。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想稍微改变一下生活方式,那件不太,整洁的运动衫给人的印像就很消极。我懂得了,为这些生活琐事让自己吃亏就太愚蠢了。” “也就是说,要想在讲究形式的社会里生存下去,就应该追求形式,对吧!” “是的,正是如此。” 今天石田的态度很冷淡。 “上次见面之后,我和父亲稍微谈了谈,有些值得注意的事情想告诉你。” “原来如此,你了解了些什么呢?” 衣通绘清楚地感到,石田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己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父亲在伊势湾遇到颱风时的情况,近期的可疑行动,可能是去见母亲以及与此事有某种关系的行者之死等等,许多许多问题都想和石田讲一讲,但是,今天她难以开口。 最好先问一问石田为什么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觉得,今天的石田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仅是外表,好像思想感情也变了。” “对,是这样的。我再也不是连江里子都看不起的以往的石田了,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了。我既有雄心壮志,又老于人情世故。我认为,这是成为一个学者的捷径。” “你和我交往有什么不合算的吗?” 衣通绘对石田的态度感到不安,便先发制人地问道。 “如果明确地说,确实是那样的。” 有田冷冰冰地答道。衣通绘无言答对了,两人十分尴尬地沉默不语。 “这么说,你一定会指责我,爱说谎,不讲信用,或者以沉默表示抗议。 “我的确是一个可恶的男人。出于个人目的才有意接近你,向你灌输了一些多余的事情,结果,想不到自己的前途又有了一线新的希望,于是不想再过问有关你的闲事,而希望断绝你我的来往。” 石田痛苦地将咖啡一饮而尽。 当然,这是石田自己的揣测。衣通绘尽量不动声色地听着石田讲话。 “但是,说真的。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按原来的计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坚持负责到底,只要你喜欢,我甚至愿和你永远一起生活。但是,事到如今净无论怎样解释,也是我做错了事情。 “你家的事,我保证不向任何人讲。 “但是,更多的事情最好不要再谈了。此事险些不可挽回了。对不起啦,希望你把我和从前的事情一起忘掉吧!” 所谓“更多的事情”,难道仍然是关于衣通绘的事吗?现在不能向石田提出这样的问题。实际上,石田早已意识到此事不可挽回的严重性,他才为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庆幸。 衣通绘认为,今天的石田太差劲了,但不想予以大声指责,她轻声说道: “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为我担心。没什么了不起的,本来,这件事也是自己主动想了解的。即便石田君出于个人目的而为之,从一开始我就没予以拒绝。 “当我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的目的已经意外地达到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我应该向你表示祝贺。” 衣通绘虽受到沉重的打击,但表面上却显得镇静自若。 自己就是自己。这个问题应该在自己和父亲之间去解决。如果和石田一刀两断,确实感到心中没底,但不可一味地依赖于石田。这种决心使衣通绘得到了极大的支持。 “你这样说,使我更难为情了。我一定恪守诺言。要以实际行动来弥补使你蒙受精神痛苦的过失。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我觉得,为了你自己,对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以不深追下去为好。当然,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想进一步了解事实真相。目前,我已了解到许多情况,因而使我有些消沉,但我认为能够了解情况是非常重要的。父亲是最令人担心的,即使剩下我一个人,也要尽可能地进行调查。” 衣通绘斩钉截铁地说。 很难预料,将来是否能将事实真相查清。虽然,衣通绘既不具备石田那样的活动能力,又没有他那样的收集情报的能力,仅凭她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她毫无信心,但面对石田决不含煳其词。 第25页 “如果你决心坚定,我也要奉陪!即使因此错失良机,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我明知你心情沮丧,怎能丢下不管呢?” “你不必勉强与我保持关系,为这点小事而错过良机,也太不值得了。 “而且,即使自欺欺人地大谈责任,只要不理解你的真正心理,对于我们双方只能是不幸的。即使对于我本人来说,也是多余的麻烦。” 衣通绘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衣通绘,你的确像江里子说的一样,关键时刻是非常坚强的。我也让江里子说中了,关键时刻的确靠不住。 “但是,我无论如何想成为一名学者。孩提时,我就胸怀这样的理想。今后我仍要努力攻读,到海外去进行考察,撰写论文,努力成为一名得到学术界承认的知名学者。 “不久前,我为成名无望而拼命挣扎,但是突然有人说,将来要为我找到当助手的工作,又为给我争取到一个公费出国考察的名额,到处拉关系,我并非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怎么也不肯放弃这样的机会。我既可怜又可耻。” 衣通绘仍然不明白,自己的出生秘密与石田的工作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但是,眼下不能向他提出这方面的问题。这样做会挫伤他的积极性。 现在,石田十分苦恼。他的确在不久的将来应成为一名大学教师,可偏偏……他曾为自己的理想永远不得实现,而终日闷闷不乐,然而,他现在的表情比以往更加难看,衣通绘觉得他十分可怜。 “衣通绘,太对不起了,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认真考虑一下。” 石田无精打采地走了,衣通绘予以鼓励似地微笑着送别了石田。只剩下一个人了,她便感到无限空虚,似乎身边没有一点儿实在的东西。 把父亲的回忆、毕业论文及报纸的报导联繫起来进行分析,母亲的问题仍然理不出头绪。衣通绘原以为父亲是自己唯一的亲生父亲,但是,他纵然是侠肝义胆,勇于抚养被遗弃的婴儿,却和衣通绘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也就罢了,可现在又不明去向,也不知道正在于什么。连唯一有希望给自己以支持的石田也无影无踪了。 衣通绘从未尝受过如此的寂寞。难道这就叫做孤苦吗? 去年秋天,衣通绘决心要渡过心中的河流,使自己真正成熟起来。现在可以说已经渡过河了,但没料到对岸竟是如此凄凉。难道这就叫做长大成人吗? 她走出小吃店,来到地下街上,身穿西装和制服的职员们休完了午休,正快步从衣通绘身边走过。在刚刚度过年假的街道,衣通绘正在努力恢復着自己的常态。 石田不是坏人,只怪社会太严酷了。衣通绘觉得,这里不是自己闲逛的地方,处处都碍事,穿着西服和制服的身影似乎都在鄙视着衣通绘。 06 这天夜里,父亲打来的电话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他说事情总算有了头绪,估计后天星期四可以回家。最后补充说。很快可以履行诺言,让衣通绘见到母亲,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父亲的电话使衣通绘恢復了活力,她开始冷静下来分析石田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去年年底见面的时候,石田对于衣通绘了解过去的事件的愿望曾表示出消极的态度,但是,她感到这次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与以往不同。 据说,石田为了讨教授的喜欢以便将来找到职业,才穿起了西服。这可能是必然现像,不仅石田,即使所有在大学时代生活邋遢的男学生,毕业后都完全变了样子。 这些情况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呢?他所谓的“与衣通绘交往不合算”又意味着什么呢? 从前,和江里子三个人一起谈话的时候,石田曾为自己生活在讲究形式的世界上却不注重自己的仪表而后悔。所以与只注重形式的教授搞不好关系。可如今他们又关心起石田将来的工作来。 为此,石田不能再过问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只好甩开衣通绘。这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儿,衣通绘发现自己忽视了最重要酌情况。 到神守地区去调查的不仅是父亲自己,前言中早已写明,还有父亲的何学。衣通绘重读了一遍父亲的毕业论文。 她发现,在附记的末尾写着“我们选择的道路”的字样,所谓“我们”,除父亲之外还有谁呢? 难道是母亲。不,不会的。附记前半部分中的我们,显然指的是与父亲一起调查的人。 如此说来,二十三年前的事件的当事人,不仅与收养衣通绘的纯也有关,难道与同去调查的其他人也有关系吗?不仅有关系,而且是使房枝怀孕,杀死了齐藏并把衣通绘扔到竹林去的罪魁祸首。莫非与衣通绘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正是这位一起进行调查的人吗? 想到这里,她又将附记结尾的不明朗的文字读了一遍,立刻感到,父亲纯也似乎利用附记结尾部分,指责了那种毫不负责任地袖手旁观的人。 父亲曾说过。忍受不住闷在心里的事实真相的巨大心理压力,便将此内容写到毕业论文之中去了。这似乎又是一个佐证。 她再一次重新看了看前言中写的共同进行调查者——兼见良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只要找到同学会名簿,上面一定有他的名字。 第26页 衣通绘走出自己的房间,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家里到处寻找,她打开了居室和客厅里所有的电灯,找来找去没看发现同学会名簿。 只剩下父亲的房间没找过了。擅自进入父亲的房间他会非常反感,但是,现在她无论如何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东西大学同学会名簿未放在书架上,而放在大书桌的抽屉里。打开夹着字迹潦草的纸条的那一页,立刻可以看到中垣内纯也的名字,兼见良人的名字在他上面的第三行。兼见是东西大学教授。 原来如此,石田对衣通绘出生时的事件产生兴趣,以至于日后又不愿插手此事,其原因都与兼见有关。从前看同学会名簿的时候,就记得,父亲的同期毕业生中,有一个人是今天东西大学的教授,原来。他正是共同进行调查的人。衣通绘曾想,如果通过石田向他打听一下,也许可以了解到父亲学生时代。的一些情况,这种想法太荒唐了。也许衣通绘的亲生父亲就是兼见良人教授。 衣通绘从父亲的同学会名簿中找到了石田态度突变的原因,同时,似乎也得到了父亲的可疑行动的线索。因为,在兼见良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旁边划着名一条粗线。 为什么呢?难道父亲这几天去找兼见教授了吗? 接着,她看了一下夹在名簿中的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写着令人费解的文字。 “我是龙神,我什么都知道。 “现在你的所作所为,从一切意义上说都是错误的,所以,我要提醒你一句,我的妻子……” 后面的字就看不清了,上面并排写着三、四行数字,可能是名古屋的电话号码。似乎与兼见的电话号码不同,也不是石田的电话号码。在同学会名簿中找了一下,似乎没有类似的号码。 这天夜里。衣通绘朦朦胧胧地梦见了一条昏暗的湍流。父母就在河对面。 “我过不去这条河,一个人不能过!” 衣通绘在睡梦中反覆地这样说着。 07 星期三的夜里,父亲来电话说,预计星期五可以回家,而且明确说明:把衣通绘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周的时间,实在太过意不去了,一定要设法予以补偿,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难道要让我见到母亲了吗?想到这里,衣通绘的心窝里感到奇妙的痛楚,她想起了兼见,但不能向对方——心情愉快的父亲提出这个问题。 她决定,待父亲回到家,见了面之后,再谈同学会名簿的事情。衣通绘拿定了主意,便睡觉去了。 十二日星期四,她整整等了一夜,也没接到父亲的电话。衣通绘感到心中乱得像一团麻,惶恐不安地过了一夜。 星期五早晨睡过了点,女佣阿松把她叫了起来。村井常务董事给衣通绘来了个电话,打听和经理联繫过没有。 她告诉村井,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电话,村井的声调极其不安。问村井有什么事情,村井没明确回答,只是反覆地说: “今天正好是十三日的星期五,是不宜动土的凶日,所以时辰不佳。但是,难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不必担心,经理又在和我们开玩笑呢!” 村井的话使衣通绘越发不安起来,刚放下听筒,阿松就交给她一个雪白的信封。信封上既无收信人姓名,也无寄信人姓名,当然也没贴邮票,是一个白净净的信封。 据说,信封丢在门口的角落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但是,阿松肯定地说,昨天早晨打扫庭院时是没有的。 衣通绘莫名其妙地打开信封,一份复制的材料掉了出来。是一封简讯的复制品。在宽格竖写的信纸上,写着见稜见角的大字,是十分熟悉的父亲的笔迹。 信中写道: 以往,承蒙诸位多方关照,不胜感激之至。 我不想得到诸位的谅解,但是,既然流逝的岁月未能做出公正的宣判,我只得採取如此之举。 身后撇下一女,请诸位多多关照。 我相信女儿挺得住。就此置笔。 中垣内纯也 衣通绘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久久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信纸。 第04章 神秘的女人 01 十三日星期五的上午,警方与衣通绘取得联繫,通知她说,中垣内纯也已在名古屋旅馆的房间内自缢身亡,希望前来认领尸体。 她和村井常务董事来到名古屋旅馆之后,衣通绘的记忆就变得模煳起来,她惊慌失措,心烦意乱。 衣通绘总觉得:父亲不是自杀,他决不会丢下我自杀的。星期三通话时,父亲还很高兴呢!怎么…… 但是,自己究竟是心里这样想,还是嘴里这样喊,她也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曾不住地大喊大叫。周围的人为了安慰衣通绘费尽了心思。 在这种状况下,她仍能听清村井与警察的谈话。不仅是衣通绘,任何人看过之后,都对自杀的结论表示怀疑。 据旅馆的服务员讲:十一日星期三,纯也来订了房间,十二日星期四下午,纯也按期付了款便住下了。而后,把钥匙存到服务台又出去吃晚饭或做其他事去了,晚上七点以后回到旅馆。 之后,用电话向小卖部订了露酒和两只酒杯,八点左右服务员把订的物品送至纯也房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当晚,不曾有人通过服务台去纯也的房间,因此,是否确实有人出入纯也的房间,旅馆方面也不敢肯定。 第27页 据电话总机工作人员反映,夜间十二点前后,曾有女人给纯也打电话。电话铃怎么响也没有人接,所以电话员估计纯也已经睡觉。那个女人请求电话员到他的房间去看-下,但是,电话员推託,夜静更深不便打搅,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说。 星期五早晨,八点钟刚过,同一个女人又打来电话。这次,她更是急如星火,电话员也非常担心,便去敲纯也的门,但无人答应,找来钥匙打开房门,发现纯也已在浴室上吊身亡。 房间里好像没有客人来过,杯子仅用过一只,杯子旁边放着安眠药瓶。验尸结果表明,纯也体内确有安眠药的成分。 人们分析,纯也原想服安眠药自杀,但未能成功。服药后,可能昏昏沉沉、睏倦难忍,也可能一觉醒来之后发觉自杀未遂,于是缢首自尽了。假如是自杀,便可以这样解释。据推算,死亡时间为夜间十一点左右。 桌旁的侧桌上放着一份遗书,和送给衣通绘的那份一模一样,同样是复制品。 假如纯也是自杀,那么,星期四他复制了几份简短的遗书,其中一份给了衣通绘,另一份放在了旅馆的侧桌上。 但是,据村井说,星期五早晨,在公司书报箱的缝隙里发现了完全相同的复制的遗书。因为是夹在缝隙中间的,所以很难说是何时送到的。据说,村井见到这份遗书心中顿觉忐忑不安,便立刻给衣通绘打了电话。 在公司、旅馆和家里都留下了复制的亲笔遗书。但是,哪里也没有见到用特殊信纸书写的遗书原稿。 若断定是自杀,的确疑点很多。纯也订了两个人用的酒杯,桌上放着安眠药和复制的遗书等事实均为有力证据。但是,尚不能断定是他杀,复制的遗书上的字体确实是纯也的笔迹,可能是写好遗书之后,请他人代为复制的。据警察们分析,他可能是寄给了那位曾两次给旅馆打电话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定知道纯也是自杀还是他杀。警方似乎正在加紧搜捕,但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葬礼相当隆重,主要由公司的人出面承办。衣通绘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事也做不成。江里子等人因为放心不下衣通绘,都赶来了,在她们百般安慰之下,衣通绘才勉强参加了葬礼。 村井常务董事做为治丧委员会主任忙里忙外,但无法掩饰惶恐不安的心理状态。自己曾是纯也的左膀右臂,如果失去了主帅,真不知今后如何是好。 葬礼结束之后,村井把公司负责收发的人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参加葬礼的人当中,有人看到去年秋天来公司找经理的那个女人也参加了葬礼,村井大发雷霆,怒斥他们为什么不留住她。 根本不了解这位神秘女人的底细的人们认为,村井似乎是向他们发泄无名邪火,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中之奥妙。 葬礼结束后,衣通绘浑身瘫软无力。不用说考虑未来,面对丧父的现实她早已失去了自制能力,她总是恍恍惚惚的。 江里子、村井和阿松不放心孤单的衣通绘,为了不让她过于苦闷,他们做了精心的安排。白天有阿松,晚上江里子下班后来陪伴衣通绘。村井忙于工作,不能亲自到衣通绘家里来,但衣通绘早已心领了村井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快到“一七”的时候,衣通绘才省悟过来,她感到不能总让大家为自己担心,不能总给人家添麻烦。当时,江里子给自己的帮助是十分难得的。只有一事使衣通绘进退两难。 江里子多次建议衣通绘与石田取得联繫。 衣通绘怕给石田添麻烦,所以不愿同他联繫。而且,石田已变成了另一种人,即使他勉勉强强地来了,也不过应付应付而已。衣通绘不想见到他。衣通绘坚持自己的立场,江里子只好随她去了。 由于衣通绘未向江里子讲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江里子也无法理解衣通绘的心情。聪慧的江里子并不勉强衣通绘,不过,每天晚上,都反覆向表通绘说明。纯也之死是一个谜,所以,此时为什么不和石田取得联繫呢?暂且不说他能否给人以精神安慰,由于他富于推理才能,一定能助衣通绘一臂之力。 02 “一七”的时候,衣通绘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她想凭自己的力量解开父亲之死的谜。 即使没有石田这类人,衣通绘仍然是衣通绘,为了父亲,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奋斗下去。 不能永远靠着江里子,在“一七”前一天晚上,衣通绘向江里子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江里子似乎不再为她担心了,即便如此,还是陪了衣通绘最后一个晚上,此后便回自家去了。 十八日星期三,村井专程来为父亲过‘一七“,他的心情十分沉重。纯也有私人资本,当然可以给衣通绘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但是,下一任经理要由名古屋的大公司委派,父亲的企业将来可能会被吞併。这样一来,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或是辞职,他谈得悲悲切切。在纯也的灵位前,村井一再为自己的无能而表示痛心。 警察认为,纯也之死与一起工作的人关系较大,因此,对村井及其他人进行了调查。但是,衣通绘认为,与父亲之死紧密相关的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和最近发生的行者落山身亡事件,她觉得警察的估计是错误的,但不知该怎样向警方表明自己的意见,只好暂且保持沉默。”一七“之后,家里只有衣通绘一个人,她首先整理了现已掌握的材料,又认真地权衡了一下,该向警方反映哪些情况,怎样反映才更为稳妥。 第28页 参加”一七“祭奠活动的人走后,公司的人正和阿松一起收拾房间,身穿骯脏的工作服的石田来了。 “这回不那么讲究了,可以了吧!” 石田笑着说道。衣通绘直愣愣地看着石田。他像以往一样,笑得憨厚自然。脸上带着成人应有的气派,显然对纯也之死的案件早已胸有成竹, 石田再三表示歉意和悔过之后,便开始讲述情况。 昨天下午,江里子找到了石田,石田第一次从江里子那里听到了疑窦百出的纯也案件。听到这些情况之后,石田一直坐立不安,昨晚已到衣通绘家门前来过了,但未得机会进来。 与石田谈到这些情况时,收拾屋子的人们便注意起他们的谈话来,衣通绘只好约石田出去谈一谈。 衣通绘在厚毛衣外面又罩上了一件短外衣,领着石田朝揖斐河大堤走去。出门时,她突然想起了父亲那封复制的遗书和夹在同学会名簿中的纸条,便回去取了来。是否应当向石田透露这些情况呢?她心里一边琢磨,一边把两份材料放进了小提包里。 在隆冬季节里,今天可算是风和日暖的好天气。绕过桑名车站旁边,穿过桑名的商业街,直向揖斐河走去。衣通绘一直在暗自寻思,眼前发生的事情该怎样向石田讲呢?是否可以向他吐露全部真情呢?衣通绘始终拿不定主意,石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自古以来,桑名的商业街就是繁华的驿站,街面上出售特产的商店鳞次栉比,加姜末儿贝肉店,柿安松坂肉铺和日本点心铺等都闻名遐迩。石田心神不安地迈着步子,盲目地看着商店的橱窗。 古时候,人们都在七里渡口乘船去名古屋的热田(过去名为宫),当他们来到这里时人前方的堤坝已歷歷在目。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堤上大道,从混凝土加固的堤坝上沿河远眺,依稀可以见到右前方的伊势湾。在桑名的河口附近,揖斐川与长良川合二而一,与木曾川肩并肩地注入伊势湾,江河在揖斐川大堤前展示了它那无比开阔的胸襟,从而冲散了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 虽是晴空万里,但毕竟时值隆冬,堤坝上罕见游人。两人选了一个背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桑名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地方。住在名古屋,只以为此处不过是远郊职工住宅区,但这里有河有海,又有特产,而且不乏山景。” 田有意缓和一下气氛,颇有雅兴地这样说道。 “并非如此吧!这里不过是个比比皆是的小城市。而且,虽说有江河有大海,风景宜人,但遇有灾害可令人胆战心惊啊!” 说到这里,衣通绘闭住了嘴巴。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伊势湾颱风时父亲的情况告诉石田。 “你所谓的灾害,是像伊势湾颱风时的情况那样吗?” 石田似乎在试探衣通绘。 “是的,当时伊势湾沿岸的市、町、村都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据说,这里变成一片汪洋,十分可怕。幸而,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没让我赶上。 “这是已故的祖父告诉我的。洪水退下去之后,又是一片混乱,正读大学的父亲,牺牲了自己的寒假,成了家里的好帮手。” 衣通绘的声音颤抖起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河水似乎正在为纯也先生哭泣。 “衣通绘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吗?’ 石田留心着衣通绘的表情,战慄地问道。 衣通绘默默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想,一定要坚持住。今后,不知石田做何打算,但是,今天既来之则安之,要开诚布公地讲明这些情况,以便听一听石田的意见。总是彼此不信任,谁也没有好结果。 衣通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确地说: “我已经知道了,不必隐瞒了,不仅父亲没去调查,而且,估计所有坏事都是独自去调查的人干的。 “目前,我感到煳涂的是,石田是怎样了解到这一情况的呢?你和兼见之间有何关系呢?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与你谈一谈父亲之死的问题,你如有不便,就算了。像石田以前在信中写的那样,石田还是石田,有令人的自由,我的态度也是如此。” “衣通绘还在生我的气吧!江里子小姐已经对我说过了。她说,不知为什么,衣通绘对我十分恼火。 “因为我自私,大家都很讨厌我。你如果发现了这个毛病,当然会看不起我的。” 石田低着头说道。 “并不像所说的那样。不过,无论好事还是坏事,石田君都直截了当,有时真让人无可奈何。希望你能明确地告诉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衣通绘这样答道。她的确生过石田的气,并且看不起他,但是一见到恢復了老样子的石田,一切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是的,我应该首先把这个问题谈清楚。再也不能按照那个人的意志行事了。我不能让眼前利益把自己束缚住。而且,让衣通绘看不起是十分痛苦的。 “我在今天提交的研究报告中,大量地引用了纯也先生的毕业论文,因此,我的意图你是可以理解的。” 石田仍然是原来的石田,态度突变不过是一时煳涂。想到这里,衣通绘感到十分高兴,她真想紧紧地抱住石田,但是,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第29页 “虽然父亲的毕业论文内容如此,但利用报告达到个人目的,也不是一个学者应有的态度吧!” “并非用于个人目的。我认为它是一份颇有价值的研究资料,我无论如何希望引用其中关于黄教与女子年龄性组织有关的宝贵实例。与男子年龄性组织相关的问题,在宫田登的论文中已提到过了,但女子年龄性组织是罕见的。 “我也曾反覆考虑,如果想走成为学者的捷径,不应当重视纯也的论文,否则,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是,今后如果事事迁就他,我将是一事无成的。 “我想终生搞研究工作,所以梦寐以求地希望成为一名学者。了解某一问题是可喜的,通过调查提出新假设或驳倒他人的论点而有新的发现,更令人无限喜悦。即使吃亏也不在话下,我一心想获得真才实学。如果鼠目寸光,永远按他的意志行事。就永远也达不到那样的境地。只能是无所作为。” “你想当一名学者的志向仍未改变吧,” “是的。失败也没有关系,我并非别无生路,而且不可急于求成。 “说真的,直到江里子告诉我纯也的死讯为止,我一直犹豫不决。虽然写好了一份大量引用了毕业论文的研究报告,但始终以为不变为上策。 “但是,听过莫名其妙的纯也之死的情况后,我想岂能如此犹豫,即便想出人头地,也不能眼看着衣通绘的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无动于衷啊!再没有骨气,也不能向兼见那种人摇尾乞怜!” “那么,父亲的死与兼见有关吗?” “具体地说,尚无确凿证据。说老实话,去年年底,给衣通绘寄出那封信之后,纯也与我联繫过,我和他见过一面。” “那么,请求石田不要吐露真情的是父亲罗!” “是的,当时他要我配合他制裁兼见教授。后来,我丧失气节,未经得住兼见的诱惑,断绝了与纯也的来往。我不知道纯也先生做了什么事,但我感到他的死肯定与兼见有关。 “今后,我想彻底查明此事。为了纯也,为了衣通绘,也为了我自己。” 石田中肯地发誓道。 “今后,石田果真决心与我协手合作吗?” 衣通绘叮问道。因为,石田的决心是她彻底摆脱难以忍受的孤独的关键。 “啊!其实,不只是我与你合作,还是你配合我呢!查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和纯也之死的谜,对于我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此话也许听着有些离奇,但是,事到如今,这场斗争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石田流露出极其苦恼的神情。 “今天,你能不能详细地讲一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田用力地点了点头。 03 “我与兼见教授不和,一直与他的关系很紧张。” “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因为你穿破棉袍和木屐而申斥你的教授吗?” “对,就是他。那时还算好呢。今年,在讲授博士课程的时候,我当着其他教授的面,不顾一切地对他的观点予以了彻底的批判。如果我的批判不得要领也许好一些,但恰恰击中要害。兼见教授非常反感。一位与我关系不错的教授事后对我说,无论理论多么正确,也做得太过分了。” “石田太不讲情面了。” “是啊!由于考虑欠周到,还是自己吃亏。他虽然年仅四十,但和理事长的女儿结了婚,在学校里势力非常大。虽说他毕业于地方私立大学,但在东京研究生院毕业后,又去英国留学,世界知名的社会人类学教授为他镀了一层金,所以在学术界不可一世。 “尽管如此,开始我也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的。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兼见一个学者。即使仰仗着理事长,在校内可以专横跋扈,但社会上的专家将来会承认我的学识而量材录用的,因此,我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岩木宏太郎教授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东南亚黄教学权威,并以治学严谨而闻名,我到他那里去过之后,使我大吃一惊。因为他听信了兼见教授对我的恶意中伤,再也不想与我一起进行调查,也不愿与我进行学术交流了。到什么地方去也是一样,兼见对我的批判怀恨在心,在黄教研究者中间对我大加诽谤。” “他太阴险了!” 衣通绘对与自己似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的所作所为深表惊讶。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面较窄的学术领域,如遭到兼见这样有势力的少壮派的排挤,在这个领域里便难有出头之日。 “我怎样为自己辩解,也得不到旁人的理解。后来,我与岩木教授发生了争论,他竟然对我说:‘我原以为你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青年,但我很失望。究竟兼见教授是不是有意中伤你?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研究生是不是凭个人好恶就能压制得住?这些问题希望你能冷静地考虑一下。如果你一定固执己见,那么,希望你能拿出兼见教授不可信的根据!’ “我与兼见并不是信任与不信任的问题。我曾想过,下决心改变一下自己的科研课题和研究的地区,甚至想侨居海外永不回国,但所有亲属都不同意我这样做。正当进退维谷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那篇毕业论文,就把它复制下来读了一遍。” 第30页 石田看着只是点头而一言不发的衣通绘,继续说道: “如前所述,开始我只对它抱有学术方面的兴趣,但当读过论文的附记之后,便产生了好奇心,当从同学会名簿中了解到纯也的地址时,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从出生日期分析,那个婴儿可能是你。 “由于我本来就很关心你,由于此事与你有关,便对附记中提到的杀人事件产生了极大兴趣。而后,我去图书馆查阅了报纸的缩印本。但当时还没把你的出生秘密与兼见联繫起来。 “但是,这时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纯也先生是你的生父,则时间算着不对。” “是妊娠期吗?父亲在毕业论文中写了这方面的问题吗?以前,你以其他部分无聊为藉口而不让我看,难道是说谎吗?” “不是的,对你来说,的确没什么意思。你读过之后,也会和我一样发现同样的问题。当时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知道。 “现在,你已知道真情,就没必要再瞒你了,为了带给你看,我重新复制了全文。有兴趣的话,就请看吧!” 衣通绘不能相信纯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石田以为她早已承认了这种事实,于是说了上述一番话。 “问题的关键在于前言中有关调查时间的说明以及第二章第一节‘寒拜’开头的解释,还有第四章第二节‘首席巫女与新年传统活动’的开头部分。” 石田打开用线装订在一起的复制的厚厚的毕业论文,指着标有记号的部分对衣通绘说。 “如前言所述,整个词查以一九五八年十二月的预备调查为开端,利用春、夏等假期【註:日本学校中,每年有三个假期:寒假12月末至1月初,春假3月,暑假7月至8月末。——译者注】开展调查工作。因此,一月份举行寒拜的调查只能利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〇年的寒假进行。 “但是,读过第二章第二节的注释,就会发现,作者纯也因严重的自然灾害——伊势湾颱风,未参加当时的调查。后来,我证实了伊势湾颱风确实发生在一九五九年,所以,纯也缺席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〇年的寒假调查也是属实的。 “由此证明,他不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当然,假如他没参加调查,却偷偷到神守村去过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 衣通绘已掌握了父亲在伊势湾颱风前后的一些情况,便主动进行了叙述。最后,好像请石田予以判断似地说道: “但是,母亲不会来与父亲幽会吗?” “遗憾得很,那是绝不可能的。” 石田肯定地说着,打开了复制材料的第四章第二节。 第四章第二节首席巫女及新年传统活动 年初与年末的传统活动与盂兰盆节相同,是一年之中各种传统活动的中心环节,为保证此类活动的顺利进行,从十二月下旬到二月立春前一天为止,首席巫女要进行严格的精进【註:精进为佛教的六度之一,“精,谓精纯无恶杂也,进,谓升进不懈怠故。”】,每晚要认真吟咏经文和净身。而且,为避开尘世的污浊,除了登王御泷山以外,一步也不准离开村子。 但是,调查时的首席巫女是昭和町政府的工作人员,所以日间不能不去上班,但每天都要祈求龙神的宽恕,即便在昭和町范围之内,也不许到町政府以外的地方去。 (註:这条戒规不仅神守村的人清楚,全昭和町也无人不晓,可以说,首席巫女的行动不仅受着龙神的约束,而且受着当地公民的监视。) 据说,首席巫女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去商店买点东西也会受到人们的指责。虽然人们对首席巫女特别敬畏,但是,首席巫女一般是十几岁到三十岁左右的未婚妇女。因此,以男行者和老巫女为首的长者,可以向首席巫女施加压力,平时首席巫女对长者都十分恭顺…… “也就是说,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无暇离开桑名或名古屋一带,而母亲则不能离开地处偏远山区、交通十分不便的昭和町半步。据报纸报导,似乎父亲知道孩子要落生,才赶到王御泷山去的。当然,报导本身也可能是捕风捉影,但预产期的确无很大出入啊! “如此说来,认为中垣内纯也是我的亲生父亲是不合逻辑的。父亲在毕业论文中似乎透露了这个问题。” 衣通绘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想到父亲含冤将真情隐匿于毕业论文的字里行间时的心境,她感到无限悲伤。 在竹林里发现衣通绘的时候,父亲也许曾犹豫不决。即便下决心把衣通绘做为自己的女儿收养下来,心中可能也感到茫然失措。 衣通绘一直以为纯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想撒娇就撒娇。父亲骗过了衣通绘,也骗过了他的父母,允许他收养了这个孩子,父亲为了其他同事缺乏自制而造成的不幸而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但是,内心深处也许存在着对自身行为的激烈的思想斗争。对一直相信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衣通绘来说,却不知父亲是怎样自我克制的。 但是,这些问题已无法查询。衣通绘只能深信,像父亲在和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所说的那样,他对于自己的理想的家庭生活是十分满意的。 第31页 衣通绘不愿损坏与父亲一起生活的美好记忆。无论石田把什么情况告诉她,她都将永远认为,自己的父亲只有中垣内纯也一个人。 衣通绘一面看着毕业论文中那一行行令人怀念的字体,一面这样想着。 04 “衣通绘,你哭了!” 她这才发觉,泪水已经滴落到复制材料上。石田担心地望着衣通绘。 “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请你接着说下去吧!” 衣通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爽快地说道。 “我很粗心,真不知这时候该跟你说些什么才好。因此,我就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接着谈正题,如你不想听的时候,请随时打断我。” 石田不安地望着衣通绘的悲伤神情关切地说道。一直被大家斥为冷酷无情的石田,对衣通绘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几乎再次使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注意到妊娠期以后,我最初以为可能有误会,猜想附记中谈到的婴儿和你可能是两个人。 “为搞清这个问题,便明知不够道德,仍然伪造了身分到有关部门去查了你的户口。于是,得知你的母亲是高仲房枝。当然,不惜採取侵犯人权的行动的原因,不仅是出于对你本人的好奇心。 “当时,我想解决与兼见教授的复杂关系问题,因此,仔细分析了那篇论文,但是,正当我认真研究论文的附记和杀人事件的时候,发现图书馆中的毕业论文不见了。” “你早已说过毕业论文的原稿已经没有了,是不是别人借走了呢?” “不是的,我托图书管理员查过借条,没有发现论文的借条,这种资料一般不外借,所以如果是特例借出的话,图书管理员一定会记得。” “那么,是有人故意把论文偷偷拿走了吗?” “我曾以为是管理工作混乱,与其他资料混在了一起,但我把收藏毕业论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可没再发现。我认为,由于毕业论文的内容事关重大,可能是有人要消毁罪证。在大学的工作人员中,我首先想到一起进行调查的兼见与毕业论文有关。我恍然大悟了。 “根据该论文分析,寒拜前后的调查是兼见自己去的,他可能为认真的纯也未能同行而暗暗庆幸,他感到这是自己为所欲为的好机会。想到这里,我感到附记末尾的文字是对兼见的极大讽刺。” “也就是说,除了不能袖手旁观的父亲之外,还有一个自私的袖手旁观的调查人员。” 衣通绘以局外人的口吻说道。 “是的,我认为,这篇毕业论文是揭露兼见、恢復我的名誉的好材料。因此,我便非常失礼地查了你的户口。 “但是,开始我以为这与杀人事件并无关系,只是衣通绘的出生与兼见有些瓜葛。在调查地与神圣不可侵犯的女性发生了关系,使全村人和被害者本人都陷于窘境,这个女性被捕,他便把孩子推给了朋友,而自己继续学习,若无其事地和理事长的女儿结了婚。仅仅这个问题,只要证据确凿,就足以使认真而固执的岩木教授为首的诸位学者大为震惊了。他们都很迷信兼见。 “但是,我如果干得不好,不仅无法恢復自己的名誉,而且会适得其反,自作自受。因此,我感到,首先要有确凿的证据。这次突然发现了那篇新闻报导中,关于佐山齐藏的附带说明。” “附带说明?是佐山在临死前说的‘被神杀的’那句话吗?” “对,以前我对那句话就比较感兴趣,死者齐藏身为行者,是十分虔诚的。从前,我曾去其他村落进行过调查,民间信仰的诸神都各有各的名称,如龙神或财神等等,这姑且不谈,他们出于对神的信仰和畏惧,称唿时总要加上敬称。 “暂且不说做法事的时候,就是在临终之前,像齐藏这样虔诚的行者决不会不加敬称而称谓‘神’,无论如何这是不可理解的。 “怀疑到兼见教授之后,就可以解释通了。他说的不是神,而是kanemi(兼见二字的日文读音),不过人们没有听到中间的音‘ne’,因此把‘兼见’二字曲解为‘神’字(神的日文发音为kami),完全听错了。而且,听到这些活的都是医院里的外乡人,所以把既无具体名称又无敬称的‘kami’与‘神’字联繫起来,这是不足为奇的。” “此话言之有理。所谓‘被神杀的’是不合情理的。齐藏在临终前说出杀人兇手的姓名,却遭到医务人员的曲解,因此,使事件朝着神秘莫测的方向发展下去。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兼见为什么要杀害齐藏呢?而且,母亲为什么包庇兼见,自己去自首呢?为什么由父亲来扶养我呢?” 衣通绘虽然认真琢磨却找不到适当答案。 “关于兼见杀人一事,仅就我掌握的材料做如下分析。” 石田开始了自己的推理。 “兼见使房枝怀孕之后,她陷入了十分窘困的境地。婴儿降生之后,房枝通知了兼见,或者是他心怀鬼胎,自己跑去了,总之,事件发生前一天的夜里,兼见一直呆在房枝身边。估计他们在密商婴儿的处理办法。 “大概喝得烂醉如泥、深更半夜来挖苦房枝的齐藏偷听到他们的秘密,从而知道了使房枝怀孕的男人的真实情况。也许齐藏猜到了孩子的父亲是兼见,便把兼见叫到房枝家来,边饮酒边谈了整整一夜。 第32页 “兼见自觉事情不妙便杀死了齐藏。房枝出于某种原因包庇了兼见,决心投案自首,可能是商量好由兼见扶养孩子。 “但是,兼见无心扶养孩子。纯也知道后,便毅然做了你的父亲。考虑到你的前途,纯也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件事。但是,无法抑制对不负责任的兼见的愤慨,便纂写了那篇毕业论文,暗中揭发了兼见的罪行。 “了解到这种情况,我深感此事人命关天。但是,我认为自己的推理没有错误,因为当我向假装若无其事的兼见教授提起纯也时,他突然变了脸色,可见我的推理是站得住脚的。 “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房枝包庇兼见,自己投身囹圄呢?我想,这可能是出于与常人不同的思想动机而採取的行动。 “我也想过,如果把婴儿送至纯也手中的是兼见而兇手仍是房枝,那么,齐藏的话就是无法解释的。” “父亲早已说过,母亲不是真正的犯人。” 衣通绘把父亲讲过的情况告诉了石田。 05 “说真的,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 听了衣通绘的说明之后,石田接着说。 “如果让与我发生争论的岩木教授和兼见的岳父了解到这些情况,兼见定会立刻威信扫地。我想,只要自己干得漂亮,就能前途无量。 “但是,如果缺乏证据,搞得不好,定会事与愿违。当我想事先与纯也先生面谈一下的时候,却在结婚披露宴上见到了你。当时,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突然意识到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这样干,让你怎样做人呢?兼见的行径一旦被揭露,做为当事人,你定会有所耳闻,因此,会使你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应该让你了解到何种程度呢?是否应该事先得到你的同意呢?见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些问题,深感此事绝非儿戏。” 石田老老实实地向衣通绘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思想。 “不管怎么说,你事先能为我着想,真是太感谢了,否则,假如某一天,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而且知道此事是石田揭露出来的,我真不知自己该是多么狼狈!” “对不起啦,实在对不起你。 “十二月中旬,纯也先生直接来找我。他对我惩罚兼见的计划表示赞许。但他坚决反对、也决不允许为此伤害衣通绘。纯也认为,如果衣通绘委靡不振,便会使他的家庭遭到彻底破坏,只要这一点不能保证,就不要把此事告诉衣通绘。他说,否则他是不能答应的。 “说到这里,纯也先生反覆说要我先等一等,对于惩罚兼见,他深表贊成,若有万全之策一定携手合作,但切不可操之过急。 “最后,他甚至表态说,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事成之后,可以考虑纳我为女婿。” 石田好像在表示歉意,越说声音越小了。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石田的态度优柔寡断,原因是纯也向他提出了警告。当时,衣通绘对父亲的表现真是急不可待。但是,如今一想到已经升天的父亲对别人的孩子如此尽心尽意,真是天下难得的好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衣通绘默默地凝视着涛涛的河水,石田注意着她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从那以后我再没同纯也先生联繫过。与你见面两、三天后,兼见便提出以助手职务和学术考察为代价,要我为他保守秘密,以后就像你所了解的那样。 “我的情况,大体上是这些,说起来真是羞愧难当。” 石田像个等着挨批评的小学生,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衣通绘。 “我都明白了,你告诉我许多事情,谢谢你了。”衣通绘懂得不该怨恨石田,于是说道。 06 “还有一件事。” 片刻之后,石田看到衣通绘恢復了平静,便轻松地说道: “去年,我想了解房枝的现状,拜见了一位岐阜县警察局的刑警。 “他似乎了解一些房枝的情况,但避而不谈。他说,为了你,也为了早已悔过自新的房枝,最好不要提起这类往事。但是,如果和你一起去,他可能会向我们介绍一些情况的。” “母亲出狱之后,仍然健在吶!” “你说仍然健在?有什么线索吗?” “有个女人完全清楚父亲之死的内幕,警方正在对她进行追查。父亲临死之前,多次在电话中对我说,很快就可以见到母亲,那个神秘的女人不正是我的母亲吗?此事我一直没向警方谈过。” 衣通绘将警方转告给她的情况,村井讲的某个女人来公司找过父亲的情况以及那个女人来参加了葬礼等等,边回忆边向石田散了详细的叙述。 “她是怎样一个人呢?” 石田似乎对那个女人很感兴趣,急切地问起她的特徵。 “据公司的人说,她的年龄与父亲相仿,给人以生活经验很丰富的印像,她时髦而精干,带着浅色太阳镜,总是低着头,讲话轻音巧语。人们说,虽然没看清楚,但她长得很像我。给父亲住的旅馆打电话时,讲话很干脆,可能因为她心情过于迫切,也可能不是当面与人讲话的缘故。” 第33页 “那么,就是同一个女人呀!” 石田说,昨天一个与上述特徵相近的女人,到过民族学系研究生的研究室。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接待了她。她说是来了解女儿的婚姻问题的,打听了石田的情况。 “作为母亲,来了解女儿的婚姻问题,这绝非戏言。” 衣通绘觉得不可理解。连面都没见过的母亲,为什么要为衣通绘的婚事去找石田呢? “真奇怪,父亲刚刚去世不久,立刻去打听这件事,难道有什么目的吗?” “是的。衣通绘,你把了解到的全部情况都对我讲了吗?江里子虽然爱说,但往往把关键地方漏掉,所以,直到现在有些重要情况我仍然不了解。” “江里子是个好人,她可真没说的!” 在石田的诱导下,衣通绘把过去发生的或了解到的全部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石田讲了一遍。石田听到行者落山而死和在父亲房间发现了夹在同学会名簿中的纸条等情况之后,便愁眉紧锁,双唇紧闭,开始认真地思考。他简直像认真解答应用题的争强好胜的小学生。 石田见到纯也的复制的遗书之后,立刻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似的,把刚刚交给衣通绘的毕业论文的复制件要了回去。 “原来如此。我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赶紧去报告警察局,否则,我也可能死于兼见之手。” 石田把遗书和毕业论文加以对比之后,神色异常地说道。 “怎么回事儿?” “你看,把两份复制品的笔迹加以对比就可以发现,它们完全相似。可见,遗书是用从毕业论文上剪下的字拼成的!” “但是,这是父亲写的工工整整的字体,而且毕业论文为横写的,遗书为竖写的呀,此外,遗书的字体较大,并且,没有丝毫粘贴的痕迹。” “伪造者用放大复制手段改变了字体的大小,只要细心处理,粘贴的痕迹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这不是原稿的一次复制品,而是多次复制品。 “首先用放大复制法放大了毕业论文的字体,再将有关的文字一一剪下来,贴在信纸上,重新复制。这样的复制品上仍有粘贴的线条,用涂改液认真涂改,再复制一次就可以了。由于纯也先生的笔体总是端端正正的,所以信上的字体大小完全一致也不会有人怀疑。复制品是不可信的。” “的确如此,但是……” 衣通绘的话有头无尾,令人不解其意。 “你看,‘岁月’二字,与附记上的字体的一撇和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石田把两份复制材料摆在一起,指给衣通绘看。 “不仅这两个字,还有‘大家’或‘深表歉意’等几个字,与前言中的笔体一模一样。此外,遗书上‘解答’和‘我’等字也与附记中的笔体一模一样。而‘许’‘留’‘顶’和‘置’等字与论文正文中的笔体相同。更重要的是,‘中垣内纯也’几个字与论文标题旁的落款十分相似。 “文章本身也很奇怪。只称唿你为女儿,而未写姓名,这一点十分可疑。因为他在毕业论文中未找到‘衣通绘’三个字,只好以‘女儿’来代替。‘女儿’二字在前半部的关于首席巫女的说明曾反覆出现。 “遗书的伪造者用心良苦,似乎是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作品。” “那么,是兼见教授杀害了父亲吗?因为他不知道你有毕业论文的复制件,所以利用论文中的字拼成了这份假遗书。” “是的,我不知道教授伪造了遗书,所以一时疏忽,今天早晨提交了研究报告,使兼见发觉我存有论文的复制品。” “去警察局吧!” “对了,最好先别谈详细情况,只把遗书和毕业论文字体一致的问题反映给他们,请他们调查一下兼见当时是否在现场。 “如果不让兼见知道我们已将复制的论文交到警方的话,他可能要来杀我的。” 他们立刻离开大堤,赶往警察局去了。 07 “这样,即使可以认定纯也先生不是自杀,而怎能因此肯定从图书馆拿走毕业论文的是兼见呢?” 在一片混乱的警察局里,人们出出进进,忠于职守的刑警仔细地听了石田的讲述之后,这样说道。从爱知县警察局到桑名来协助进行侦破工作的刑警寺冈,今年三十五、六岁,身穿西装,乍一看像是普通的职员。 “是的,侦破案件是诸位的本职工作。请您们分析一下毕业论文,自己去做结论吧。无论如何,您们应该首先让兼见教授知道毕业论文已交到警察局,并应对他进行是否在现场的调查。” 石田指着刑警已经得到的毕业论文的复制品,针锋相对地说。衣通绘为石田的强硬态度捏着一把汗,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刑警寺冈不悦地盯着石田,而后对衣通绘说,一定要对兼见进行是否在现场的调查。最后,只向衣通绘道了别,就请他们回去了。 “对不起,我的劲头儿一上来,就事事都认真。” 走出警察局之后,石田向衣通绘使了个眼色说道。 “兼见真是个难对付的傢伙!” 第34页 衣通绘油然感到,有石田助一臂之力,自己才能信心倍增。只凭自己是不可能发现伪造的遗书,也不知应如何向警方进行反映。 从此,衣通绘便请石田住在了自己的家里。她意识到,让石田回公寓住是十分危险的,让他住下来,还可免使自己受到夜晚的孤独与恐惧的煎熬。 女佣人阿松认为,两个未婚男女青年一起住实在不成体统,表示坚决反对。于是,她打电话与村井反覆商量之后,才勉强同意了。石田表示,在此紧要关头,在纯也先生的灵位前,决不会轻举妄动。但阿松不能相信石田的誓言,然而,既然是主人衣通绘的意见,她也只好从命。也许阿松认为,纯也之死使衣通绘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让他们一起住比衣通绘自己住更好一些,石田可以充当衣通绘的保镖。 两人吃过晚饭以后,便依照村井和阿松的话,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过了夜。剩下衣通绘之后,她想起了父亲,便拿起毕业论文从头到尾重读了一遍。那朴实无华的文章里,处处流露出父亲真诚慈爱的情感,她无限感慨,心中热乎乎的。 她细心地阅读了第二章第二节“寒拜”,她不仅深切怀念把无限情丝吐于被人忽视的註解之中的父亲,而且想揭开新藏之死的谜底。衣通绘以为,查明行者佐山新藏落山身亡事故的线索就隐藏在论文之中。但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揣想,然而她仍在一字一句地审读着。 08 第二章第三节寒拜 (註:笔者为重建在伊势湾颱风中被沖毁的家园,决心不参加当年寒拜前后的调查工作,为此,这部分记述是根据口头调查和参加寒拜的兼见良人的调查资料写成的。) 王御泷信仰中最隆重的宗教活动,是冬夏之际对王御泷山的参拜。后述的夏季参拜活动,以旧村落为单位,在先导的指引下,男女老少吟咏着“六根清净”,集体登上山顶的祠堂。王御泷山虽然不太险峻,但不好攀登的地方委实不少。然而,可能由于他们对于龙神的虔诚,只要具有一定体力,哪怕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也能登上顶峰。 但是,冬天遍山积雪,山道变得险峻,所以冬季的寒拜绝非举手之劳。一般信徒攀登到十分之三或一半的高度上的小屋处就再也上不去了,只有积多年严格修行的功夫而又具有足以向危险挑战的精力和体魄的行者及巫女才能继续向上攀登。 寒拜的时候,王御泷郡及其周围的行者和巫女会聚一堂,团结起来向雪山挑战。根据本次寒拜中同行的兼见反映,年轻巫女们为了抵达目的地,表现出可歌可泣的勇敢精神,而行者中间则憋着一股强烈的竞争劲头,当通过危险地段时,他们勇于表演高超的登山技巧,藉以显示修行的功夫。 (一)登山的路线 在详述寒拜仪式之前,首先介绍一下王御泷山的地形。 在十分之一到十分之三地段的山路上,冬季虽不能走车,但有山道可寻,只要有一定的体力,任何人都可以安全通过。从十分之三地段再往上,山道变窄,坡度加大,如有积雪则危险异常。但是,若要攀到半山腰,一般人也并不是望尘莫及的。再往前,到达十分之八地段上下,虽有木制阶梯式山道,但因冬季有积雪覆盖,则危如累卵,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危险。 中途,在十分之七高度上有一天然瀑布,取名巫女瀑。可能因此处是活火山,也可能因水流湍急,因此即使隆冬季节,这里的水也不冻结,巫女们照样经受瀑布的沖洗,以进行修炼。严冬凛冽的山风和溶进了雪水的急流,其冰冷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巫女们要赤足稳踏冰冷的水流,反覆吟咏般若经,经受巫女瀑的考验。没有咏经三遍耐力的人,则不能成为王御泷的巫女。 在十分之八地段上,有一泓龙神池,水清池大。据说,池水是能治百病的圣水,打回来的水虽存放数十载也不会混浊。笔者在调查中,多次亲眼见到装在瓶子里供于佛龛上的圣水,有人自豪地介绍说,此水是祖父在大正时期打来的,但至今清澈透明,如果想喝的话,仍可饮用。 龙神池蓄满如此清澈的圣水,所以它最厌污浊。如后所述,如果不反覆净身绝不准触犯池水,哪怕是只向池中掷一石子,也会激怒守护的龙神而使天色骤然大变。据说,无论经过何种净身仪式,如果心术不正,也不可触及池水。该池与顶峰之间再无水源,所以要在这里履行认真的仪式之后,汲水而去。 越过龙神池,便见不到爬地松之类的高山植物,遍地是火成岩岩石,一派荒凉。而且没有正经的山道,即使夏季攀登,如无嚮导同样寸步难行。在满山积雪的严冬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行者喜欢铤而走险,专选险路而攀,因此,如果途中因山崖或岩石裂缝而不慎滑落,不用说性命难保,就连尸首也难找到。 自龙神池稍向前行,有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被称为歇息处,据说,再向上登,道路险峻,使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从歇息处到十分之九地段是最危险的地方,传说走到此处,如果稍一出声便会地动山摇,大家凭着多年经验,专心致志地向山顶登去。越过十分之九地段,接近山顶的地方山坡变缓,危险性也小多了。 山顶一分为二,各有一座寺庙。并且,在山顶附近,有一个湛蓝色的水池,池畔有一座小祠。 第35页 (二)寒拜仪式 下面介绍一下寒拜仪式。 仪式的主要内容是,为了供奉回到山上的祖先和攀登灵山的净身,简略的仪式较多,但经多次反覆便可达到细緻入微的地步。 参加寒拜的人,要从十一月下旬起,进行四十天的精进,不准吃荤,每天早晚都要咏经。此外,向顶峰挑战的行者和以巫女瀑为目标的巫女,每天夜间还要边吟咏经文边净身一百次。以往要在烧饭和睡觉的地方放一些供物,但是通过神谕,现在只进行净身仪式,并且可以利用一般场所。 一月三日下午,一行人在王御泷山脚下的神社集合,首先以神道驱邪方式祈求平安。接着,在神社旁的石碑前集体吟咏般若经及其他佛经,在流经附近的小河里进行第一次净身。净身方式为洗手,而后用水漱漱喉咙以净体内,仪式并不复杂。 之后,进行投宿小组的编制或互相交流情况等一般活动,当夜举行第一次降神会。 如前所述,在名为御座的降神会上,巫女担任能使神灵附体的中座,与中座相对,促使中座神灵附体,并主持降神会的前座和加强御座的护卫,防止魔鬼入侵的四天王均由行者担任。在上述人物就座的祭坛后面,围拢着大批普通信徒。 以旧村落为单位来说,人们是从二十多个地方汇集而来的。因此,本应把参加者分成二十几个请神组,但是兼见参加的那年,因为有的村落中没有担任中座的巫女和担任前座的行者,所以只分成了几个请神组。 在降神会期间,众人齐咏经文使巫女尽快让神灵附体。在降神会结束时,首座的代表要把得到的神谕收集起来,加以整理之后传达给大家。内容多为有关登山时的气候及是否会发生事故之类的预言,以及祖灵赐予众人的勉励等等。 次日,一月四日的早晨,趁日出之前再一次吟咏经文并用溪水净身,参拜神社之后便集体向顶峰挑战。 在十分之二和十分之三地段的溪流附近的神灵石碑前,反覆吟咏经文并净身。冬季,溪水从不完全封冻,但是冰冷无比,无论天气多么冷,也必须用这里的溪水净身,这种作法本身就是一种修炼。 登到十分之二地段时,一半信徒都留宿在此,其他人吃过午饭继续攀登。越过十分之四地段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瀑布,在瀑布旁再次咏经净身,傍晚抵达半山腰。在此还要为祖灵咏经并净身。晚饭后,在宿营地的祭坛前举行第二次降神会。 五日凌晨,在祭坛前吟咏经文祈求平安之后,继续前进的巫女和行者要用同昨天一样的溪水再次净身。 留在十分之三至十分之五地段的普通信徒可在附近的小寺庙内逛一逛,等待巫女与行者的归来。 继续攀登的一行人,中午可抵十分之七地段的巫女瀑,巫女的攀登到此为止。 她们在此处轮流接受巫女瀑的沖淋,达到失神或变态的特殊精神状态,努力培养与神交往的本领。能自由地进行这种意识转换的巫女,要进一步加深体验,为更接近于神界而接受巫女瀑的考验。 在巫女瀑咏经和净身之后,只男行者继续向山顶攀登。如前所述,王御泷山自古以来,从无忌讳女人的清规戒律,夏季有很多女子也向山顶挑战,但冬季过于危险,女子很少攀登。尽管如此,一百年之中也会出现一、两位敢于做为行者,成为冬季向顶峰冲击的女中豪杰,但是,巫女们不愿攀登极顶,都希望在此经受瀑布的考验。据说巫女瀑比山顶距离神更近。 继续前进的行者住宿于十分之八地段的小房子里。 次日清晨,根据气候情况,决定是否登顶。如果连续恶劣天气便停止登顶,但是,遇有这样的年份,在降神会上往往可以得到神谕。 如果天气好,便在附近的龙神池举行汲水仪式。首先在位于池端的净口处净身之后,便举行汲水仪式。水是龙神的,首先要给龙神上供,得到允许之后,正式破冰,汲水的顺序、甚至拿勺的方法都有严格的规定。然后吟咏经支祈求龙神恩赐一个好天气。汲水仪式完了之后,便向极顶挑战。 于途中歇息处再次净身润喉,越过十分之九地段之后,便来到比较安全的小寺庙前,在此要再次以无限感激的心情吟咏佛经。 一到达山顶,首先要用附近的池水净身,然后在山顶的寺庙前吟咏经文,行者们要互相炫耀通过攀登而获得的新灵感,同时在山顶的小屋里稍息片刻…… 衣通绘好容易把这部分论文读完,但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09 三天后的星期六,刑警寺冈带着一个年轻的刑警,脸色阴沉地来到衣通绘的家。当发现石田与衣通绘在一起时,脸色更为难看。 寺冈根本不理睬石田,只对衣通绘讲话。 据调查,中垣内纯也死的那天(十二日星期四)晚上,兼见整夜都在家里。虽然家属的证词靠不住,但既然没有兼见盗走论文的充足证据,就难以申请逮捕证。 “后来,我又反覆研究,但是……” 寺冈和衣通绘谈完话之后,把视线转向石田继续说道。 “盗窃论文的可能是兼见,也可能不是。大学里有关的人员中,如果提到能够利用那篇论文的人物,石田君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寺冈这样说着,同时瞪着石田。 第36页 “刑警先生,您难道怀疑我吗?您不是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杀害衣通绘的父亲呢?” “如果你没有杀害中垣内先生的动机,那么兼见教授不也同样吗?不,兼见教授虽无杀人动机,但你并不一定不存在。 “兼见教授很讨厌你,是不是?你是否想通过巧妙的复制把戏嫁祸于兼见教授呢!” 寺冈的话使石田目瞪口呆,他张口结舌,无言答对。 “石田,你说呀,根本没这样的事嘛!” 衣通绘揪着石田的毛衣说道。 “怎么怀疑起我来了呢?如果被害者是兼见还有情可原,可现在被杀害的是衣通绘的父亲啊!我为什么要杀死纯也先生呢? “好吧,请调查一下星期四的晚上我是否在现场。那天,我一直和低年级同学呆在公寓里。” “已调查过了,但是,你既不存在杀人动机,也不在现场,而兼见教授不也同样吗?或许中垣内真是自杀,而你却为了诬陷兼见教授,有意把遗书换成假的。 “如果你们仍然主张兼见教授是杀人兇手,希望能把你们的理由讲一讲。衣通绘小姐。您看呢?您有什么理由完全相信石田的话呢?” 衣通绘从未怀疑过石田,现在也不相信石田会杀人。不过,关于伪造遗书一事,她只能说不太清楚,但决不认为父亲是自杀而死的。 但是,仅仅说不能认为也不能说服寺冈。衣通绘毫无办法只好求助于石田。 “真让人哭笑不得。的确,关于本次事件的真正动机,我们尚未搞清。 “据衣通绘讲,本月七日的早报登出参加王御泷山寒拜的行者落山身亡的消息,纯也先生看到这条消息之后,突然进行出差的准备,因此先从这条线索进行调查如何呢? “其他的事,请你们认真阅读分析一下毕业论文。这样,即便不能澄清你们对我的怀疑,也可以了解兼见的真实面目。” “就是说,在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中,把‘兼见’二字错听为‘神’字,对吗?” 寺冈一针见血地这样一说,倒使石田大吃一惊, “是的,怎么,刑警先生已经了解到此事了吗?” “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同样动机不明。而且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与这桩杀人案又有何关系呢?” 刑警寺冈总是认真而热心地思考问题,不知这是否是在年轻的同行面前故作姿态。那位年轻的刑警不知是不爱讲话,还是态度怠慢,-只以表示理解的目光在一旁看着他的前辈,而一言不发。 “今天我们该回去了,衣通绘小姐,请对此人多加小心为好。” 寺冈用目光暗示着石田说道。不知寺冈是否对任何工作都如此认真,反正对石田是毫不留情的。他清楚地表明态度之后,离开了衣通绘的家。 “衣通绘,我要到昭和町去一下,无论如何要查明此案的动机,必须澄清寺冈对我的怀疑。”石田劲头十足地说道。 “那么,带我一起去吧!” 衣通绘决心已定,请求道。 “你相信我?愿陪我一起去吗?” 石田高兴地笑了。 “真像你石田说的一样,现在我也搞不清究竟是石田为了我和父亲要解开事件之谜,还是我陪伴石田。咱们去昭和町吧!明天是星期天,咱们立刻动身。” “衣通绘真是雷厉风行啊!” 他们会意地笑了,笑容表明了坚定不移的意志。 “不久,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神守村去了。” “不,那已经办不到了!” 石田对衣通绘那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有些为难,于是立刻说道。 “为什么呢?。 “神守村已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十多年前,建起了水库,神守村早已沉入了水底。该湖被命名为王御泷湖,连神守的名字都不存在了。” 衣通绘惊得目瞪口呆。 难道二十三年的岁月不仅掩盖了事件真相,埋没了好人,而且连神守村也掩埋起来了吗?对于这可望而不可及的故乡,衣通绘感到无限怀念和嚮往,就像怀念父亲纯也一样。 10 石田立刻打电话订好昭和町民办旅店的房间。时值滑雪旺季,旅馆十分紧张,但因为是星期天,一家民办旅店才为他提供了方便。石田要立刻进行旅行准备,便回了一趟名古屋的公寓。 晚上;回到衣通绘身边的石田气愤地紧绷着脸。他说,自己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纯也毕业论文的复制件,报纸的复制件及其他关于二十三年前事件的资料全被人偷了。清楚地阐明兼见是真正犯人的、字迹潦草的推理报告文稿也不见了。 “多亏你,我保住了一条命。如果向兼见交出报告的那天回名古屋,现在我也可能不在人世了。” 石田说着,看了一下纯也的牌位,使自己荡漾的心恢復了平静。 “我决不愿再发生那种事,孤独苦闷我已经尝够了。求求你了,请你保证不出那样的问题。” 衣通绘比石田更加心慌意乱。 “唯独这种事是无法保证的。” “不,你决不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第37页 说着,衣通绘用力搂住了石田。现在,如果没有了石田,衣通绘也就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我懂了,要提高警惕1直到把兼见送进警察局为止,我不回公寓,也不回大学去了。去王御泷山也要倍加小心!因此,没什么关系,请别担心。 石田倒安慰起衣通绘来了,衣通绘突然想起了父亲,父亲纯也对自己这个爱哭的女儿无比温和,而石田对待自己像父亲一样和蔼可亲。石田比兼见更接近慈祥的父亲纯也。这样一想,便油然产生了对石田的甜蜜的爱,她再也不能离开石田的胸怀。 石田想亲吻衣通绘,她没有拒绝,衣通绘对石田的心情似乎与普通的爱情略有不同,她从心底感到,自己再也不想离开石田了,这与学生时代有意躲避石田他感情截然不同了。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到此为止吧!” 石田好像自我提醒似地说道,轻轻地推开了衣通绘的身体。 “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不,不是的。再继续下去,我会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我不同于兼见,不能只顾一时快乐而毫不负责任,而且我已向纯也先生做过保证,在杀人事件未了结之前,绝不考虑咱们的婚事。你瞧,他在那儿盯着我呢!” 说着,石田指了指纯也的遗像。 奇怪的是,衣通绘并不以为这样做有什么对不起父亲的地方。对衣通绘来说,石田似乎是父亲的化身,父亲的英灵好像已融于石田之身。 石田的话使她无限欣慰和满足,石田虽有令人担心而不够坚定之嫌,但他对自己的确是一片忠心。 衣通绘想,自己应当相信石田,再也不能对他抱有任何怀疑,而且应当相信石田本人,而不是与父亲有某些共同之处的想像中的石田。 “石田,我要你保证,绝不再像正月见面时那样反覆无常!” “啊,我太愚蠢了,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而且,我完全懂了,那样的生活方式于我这样的人是极不相称的,那种情况再也不会出现了。” 石田笑着说道。 在这天夜里,衣通绘在睡梦中和石田一起乘船跨过了一条黑暗的大河。 衣通绘在梦里反覆着一句呓语: “只要鼓起勇气,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第05章 对山村少女的回忆 01 二十二日星期天的早晨,石田和衣通绘一起走出家门。 他们对着父亲的遗像表示: “我们二人通力协作,一定能找到兼见的罪证,爸爸,求您保佑我们吧!” 衣通绘锁上门。 他们离开抹着一层白霜的晨曦中的城市,心中感到更加紧迫。衣通绘决心要为纯也鸣冤,石田真心要拼命大干一场,必须查出兼见做案的动机和证据。 早晨,商店街上到处是严密的铝制捲帘,简直像一条冰雕的街道,一路上鸦雀无声、万籁俱寂。虽不知前途如何,但仍然要到应该去的地方看一看。 衣通绘不再惧怕乘坐近铁列车跨过河流了,她虽然没有能够渡过河流的信心,但是,再也不惧怕可能过不去的危险了。无论如何,要尽最大努力干下去,因有石田的陪伴,她的情绪更加稳定了。 星期日的名古屋车站上挤满了外出冬游的年轻人,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夹在肩扛滑雪板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之中登上了高山线快车。 因首次去滑雪而兴高采烈的孩子和为有一个难得的休息日而尽情欢乐的青年们,使车厢内的气氛异常活跃。 “去年年底,我见到纯也先生的时候,向他打听过一些往事。当时,纯也不让我跟任何人讲,真是左右为难,但一想到他那无比沉重的心情,我怎能不为他严守秘密呢?” 两人并肩坐定之后,石田立刻小声说道。 “噢,石田,父亲把二十三年前的事件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吗?” 衣通绘惊讶地问道。 “十分遗憾,不是真相。因为纯也先生与杀人事件毫无关系,因此,他根本不了解杀人事件的内情。他并未介绍那些道听途说或主观推测的情况,而只谈了亲身经歷的情况。当时他要我保密,但现在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对于你来说,都是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说吧,请你务必说一说。只要与父亲有关或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我都想听一听。” 在衣通绘的催促下,石田开始叙述纯也先生讲的一些情况。在有暖气的暖和的车厢里,衣通绘一边听石田讲述,一边想像着比今天的石田和自己都年轻的父亲。旁边座位上的高声说笑和坐在身后位子上的孩子们的喧譁,再也听不到了。 02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憧憬着民族学家的两名青年,为了纂写出一部以长期实地调查为基础的民族志,来到王御泷山脚下的神守村,进行初步考察。这就是中垣内纯也和兼见良人,两人均为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根据指导教授笠原先生的建议,他们将採访当地的地方史专家和神社。当然要先到昭和町政府去报到,向教育科科长讲明调查目的。以求得到帮助。他们主要考察的课题为:神守传统风俗中与首席巫女有关的一些礼仪的职能。科长立刻说,你们来得正好,便叫住了一位送茶的女职员。 第38页 姑娘那柔长的乌髮潇洒地挽在后面,素净的面孔上浮现着一丝妩媚而腼腆的笑容。她身着工作服,风姿朴实而大方。特别是那双黑眼珠过大的眼睛,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像。 “高仲,这两个学生来自名古屋东西大学,他们要了解神守村首席巫女的情况。他们热情而且认真,请尽量、给予合作。” 听科长一说,她面带难色,深施一礼。 “今后你们可能会经常与她打交道的,但恳求不要失礼。” 说到这里,科长滑稽地一笑,使得两名大学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住在神守村文化会馆【註:为乡村人民的文化福利而设立的会馆。】,晚上出去观看了迎接新年的传统活动。 姑娘一身巫女打扮,彬彬有礼地就座于稻草绳围住的祭坛前。额头上扎一条美丽的织绵细带,秀髮上别着金色头饰,身着红白二色服装,与白天身着工作服的她判若两人。 不久,降神会开始了,她的周围站着白色装束的行者。 与她相对而坐的前座行者以出自丹田的洪声反覆说道:“临、兵、斗、者、皆、陈、裂、在、前、临、兵、斗、者、皆、陈、裂、在、前。”同时用两手的手指组成各种形状,于是她那握着纸钱的双手立刻颤抖起来。年纪较大而且是村中头面人物的前座行者,向她深施一礼,认认真真地开始聆听她的话。 不知谁小声告诉纯也,她现在已龙神附体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圣吧!她娇美而威严,让人感到无法接近,给人留下深刻印像的大眼睛,凝视着人类智慧永远达不到的神秘的深渊。 从那天夜里开始,纯也怎么也忘不了她。一想起她,就呆然若失。初次考察结束后,纯也便企足而待,盼着春假的到来。春假调查结束后,又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暑假。对于学业本身则终日心不在焉。 但是,纯也虽然初出茅庐,但懂得严守民族学调查人员的原则和良心。他十分清楚,如果向龙神之妻首席巫女求爱,则是对全体神守村民的背叛,所以,他丝毫没有向她透露自己的痴情。 兼见虽然没有流露出纯也那样的表情,但心里却打着她的算盘。而且,他虽然与纯也处于相同的地位,却不具备纯也的忠诚。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为了料理伊势湾颱风的善后事宜,纯也不能与兼见一起去调查,兼见为之欣喜,并趁机强迫占有了她。但是,他没有料到房枝竟然因此怀了孕。 一九六〇年的暑假,二人最后一次去进行调查,兼见知道她怀了孕之后,十分狼狈。到此为止,纯也一直不知道兼见与她之间发生的事,但觉得兼见的行迹可疑,经多次追问,兼见始终矢口否认。然而纯也深知兼见的为人,确信兼见一定在撒谎。 纯也下决心要让兼见承认事实,他悄悄地去访问了遭到全村人冷遇而一个人孤独生活的首帘巫女——房枝。 “求求您了,请把真情讲出来。您怀的是谁的孩子,是兼见的吗?是吧!他让您蒙受不白之冤,而自己却泰然自若,那小子算什么父亲。 “求求您了,请您把真情讲出来,我要尽力帮助您。不能只让您自己蒙受孤独之苦,也让那小子承担一定责任。他说过让您不要对任何人讲,您就守口如瓶吗?但是,至少应该对我一个人说实话吧。” 任凭纯也怎样动员,她也不肯向纯也敞开自己的心扉。 她只是反覆地说道: “中垣内纯也先生的好意我领了,但请不必为我担心。我并不孤独,龙神陪伴我,孩子人间的父亲、无论是谁都无关紧要。龙神确信这是自己的孩子,是龙神的后代。” 03 当年秋季,房枝的预产期刚刚过后的一天,校方举行极其重要的学术讨论会,以往兼见从不缺席这样的会议,但是,今天他没到场。纯也对此十分敏感,立刻到位于名古屋市区的兼见家去找他,兼见果真不在家。据家里的人说,有人给兼见打来电话,他便匆匆赶往先辈公寓参加讨论会去了,预计晚间赶不回来。 纯也转遍了兼见可能去的先辈公寓,没见到他的影子。纯也最后拜访到的公寓主人挽留了他,并一起饮酒用饭。但是,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兼见。 深夜,众人入睡之后,纯也仍坐卧不安,他不辞而别,步行至名古屋车站,乘高山线夜班车赶到飞弹古坡车站,等候乘坐去王御泷的头班列车。 纯也坐在夜间行驶的列车上,一想到兼见,便无法按捺自己的满腔怒火。 在调查地点发生男女关系问题,作为调查人员来说,是最卑鄙无耻的了。更何况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受全村人崇拜的女人呢。只要是当地人的崇拜对像,哪怕是路边的小庙或石塑之类,也不可对其有不敬之举。这也是调查人员不得违反的原则。 若有不检点的行为,而遭到当地人的嫌恶,调查工作也就无法进行了。此外,还有一个人格问题。村里人以礼相待,多方照顾,而调查人员却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以怨报德,岂不过于不通人情了吗? 当然,此事不仅与调查者本人和全体村民有关,而且也使她为此遭到全体村民的冷遇,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对于这一切,兼见都了如指掌,但他却决心利用她的守口如瓶,逃避罪责。即使在身为调查者以前,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子汉,干这样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是令人忍无可忍的。如果在神守村见到兼见,一定要彻底清算他的罪责。 第39页 纯也一心考虑此事,当他连眼都没来得及合的时候,列车已到达,目的地。 在飞弹古坡车站下车后,他等到天明,乘上了王御泷线的头班车。车内虽然空空荡荡的,但仍有几位出于山里工作的需要而清晨早出的当地乘客。车窗外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群山,一派恬静的山村风貌。 在列车上,纯也同样感到了内疚。自己和兼见都是调查者,那么,自己也同样是破坏了平静的山村生活的外乡人。想到这里,他不觉自惭形秽,连头都不敢抬。 从王御泷口车站到神守村,有一趟每日往返两次的公共汽车,但是,因十多天前山石崩塌,有一段公路无法通车,纯也只好下定决心,步行三个小时。 途中只经过两、三个小集镇,其余全部是渺无人烟的山道。有时可以听到从山里传来的伐木声,除此而外,只有树木随风“沙沙”作响声和小鸟的“叽叽喳喳”声。中秋的早晨,气爽天高,纯也头顶蔚蓝色的天空,忘记了自己汗流浃背,急行在七坡八弯的山道上。 赶了近两个小时的路,当他想休息一下的时候,从人迹罕见的竹林里传来了婴儿几乎要断气似的哭声。虽然哭得这么厉害,却听不到哄孩子的声音,也听不到申斥孩子的责骂声。他感到奇怪,便急步走进竹林,发现了一个落生不久的婴儿。放在婴儿身旁的布袋里,装有母子手册和向有关方面提交的出生证及出生申报单。母亲的姓名为高仲房枝,孩子的姓名为高仲衣通绘,没有父亲的姓名。此外,布袋内,还装有尿布和灌满调制好的奶粉的奶瓶。 竹林中。不仅藏有婴儿和布袋,在距婴儿不远的地方。还隐藏着走投无路的兼见,所以这当然不是被遗弃的婴儿。 兼见看到纯也之后,立刻跑过来,抱住了纯也的腿,说道: “房枝现已作为杀人犯去自首投案了,孩子是受她之託抱到这儿来的,但我不知如何处理才好,请多多帮忙吧。” 在纯也的脚下,兼见露出一副可怜相,几乎要放声大哭起来。 “自己的孩子,责任应该自己负!” 纯也厉声斥责着兼见。兼见被纯也推开之后,便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你替我想想,现在我要是收养了这个孩子,就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把孩子带回家去,严厉的父母会与我断绝关系的呀! “我想把她扔掉,可是,如果让人发现而告诉房枝的话,她是不会饶恕我的,怎么办呢?全都完了!” 兼见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纯也,求求你了,帮我一把吧!把孩子掐死,埋在这个渺无人迹的竹林里算了!” 兼见认真地说道。 纯也狠狠地教训了兼见一番,坚决要求他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纯也,你如果讲得这么好听,那么,你把孩子收养下来好啦!” 兼见说着,抬起头来。 “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婴儿,会使我的前途渺茫的。如果做家务或照顾孩子,就不能参加现场调查了,也没有读书的时间,将来怎能成为知名的学者呢?你应当理解我杀婴的心情。” 他这么一说,纯也更加怒髮冲冠。 “什么?理解你?我能理解!?我不像你那样无耻!” “那么,你来扶养她吧!如果可能的话,你扶养试试看!” 兼见听了纯也的话,这样说道。 纯也心中明白,兼见一心想逃避责任,故意将了自己一军。纯也心想,我不是傻瓜,我不会中了你的圈套。 但是,他一看到不停地抽泣的婴儿,又不忍心让她惨遭杀害或受到人们的冷落。 纯也把婴儿抱了起来,让她吸吮了奶瓶里的乳汁。纯也记得,去年的大洪水期间,父母暂时收养过附近一些变成了孤儿的婴儿,他曾帮过母亲的忙。因此,他虽然笨手笨脚,但还是给她换了尿布。 过了一会儿,孩子似乎得到了满足,在他的臂上甜蜜地睡熟了。她充分相信他,依靠他,所以安然地入睡了。纯也端详着婴儿那满意的睡容,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的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从伊势湾登陆的十五号颱风,使广大的东海地区蒙受了巨大灾难。有五千以上的人口葬身于洪水之中。 房屋被冲垮,水里有许多抱着一根木料拼死唿救的人,善良的母亲怀抱婴儿,竭尽全力挣扎于泥海之中却终究无法逃脱悲惨的命运,只剩下一个被救上岸收养在公民会馆中的孤儿……此情此景使懦弱而单纯的纯也深深感到,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也不能袖手旁观。不久,他乘船横渡伊势湾,前往名古屋时,看到了飘浮在水面上的不计其数的尸体。 “人者无能之辈”的理论深刻在纯也的心中。名誉、地位之类的东西有什么真正的价值呢?哪怕是极为弱小的婴儿的生命也是任何东西无法比拟的。当时,纯也深切地体会到这条真理。 突然发生的事件,是人格的试金石。遇事首先要分清主次!自从经受了那场颱风灾害以来,他认识到,这些问题是不能含煳的。 一年前的颱风,是一场使纯也的人生观发生彻底变化的惊心动魄的灾难。绝对不能坐视兼见杀害婴儿,他双手紧紧地抱着连脖子也挺不起来的婴儿,左思右想。 第40页 关键是人的生活准则和思想方法。只要这一点站得住脚,婴儿就不像兼见所说的那样,是个人前途的破坏者,岂止如此,她反而会成为帮助自己开闢新生活的守护神。 如果说大学生捡个婴儿扶养起来是极为罕见的。但是,描写收养遗弃儿的善良人的童话故事却是屡见不鲜的。 纯也想到这里,对兼见不屑一顾,他手持布袋,抱着婴儿离开了现场。 “纯也,你真要替我照顾这孩子吗?原来如此。这是你所迷恋的房枝的孩子呀。你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你的双亲不像我家父母那么严厉,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但是,此事绝对不能让房枝知道,我想你也不愿做伤害她的事情吧!” 兼见看着纯也的背影,这样无耻地说道。 “这孩子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房枝的,而是神赐予我的,是我个人的珍宝。” 纯也连头也没回,仅回敬了他这样一句话,便走出了竹林。 纯也想,如果自己在王御泷车站上抱着孩子转来转去太显眼了,便决定步行至飞弹古坡车站去。 一路上,他想到了房枝,想到了自私的兼见,也想到了苦命的孩子和自己的未来,所以抱着孩子长途步行也未觉疲劳。 纯也一直回到桑名家中,恳求父母帮他照顾孩子。父母和纯也一起,对疲劳已极而哭不出声来的孩子给予多方关照,几天之后,她便恢復了健康,父母二人喜形于色。 空闲时,父母曾盘问过纯也,但他无法自圆其说,感到十分尴尬。当他从报纸上读到杀人事件的报导时,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把孩子带回家的两三天之后,纯也到市政府去办过户口,但有关方面说,需要出生证明,纯也知道,只能使用装在布袋中的文件材料。如果市政府通知警察局,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纯也事先来到警察局,要求为他保守秘密。 既然报上了户口,就不必隐瞒了,因此,向父母讲明孩子母亲的姓名。但是,没对父母说这个孩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父母知道怀这个孩子的时候,纯也根本没到神守去过,所以,一直抱有怀疑。 “房枝惦记着洪水的情况,放年假时偷偷来看过我。”纯也编了一套谎话才骗过了母亲。 纯也处处留心,不让房枝知道是他收养了孩子。这当然不是为了兼见,而是担心房枝泄露了衣通绘与纯也没有血缘关系的秘密, 为了衣通绘的前途,纯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04 滴滴热泪从专心听石田讲叙这些内容的衣通绘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感激纯也父亲的深情再次涌上了衣通绘的心头。 是他在自己落生不久,即将死于亲生父亲之手的时候,拯救了自己,并把自己扶养成人。 如果父亲纯也视自己为稀世珍宝,那么,父亲纯也就是自己唯一的父亲,自己再没有第二个父亲。衣通绘心中再次暗暗发誓:亲爱的父亲,生前我曾使您多次为难,但是,在您去世之后,我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多多为您效劳。 “衣通绘的父亲真了不起,能下这样大的决心,实在令人钦佩。我觉得,如果明知困难重重,却勇于牺牲个人的一切,今后就可以自由而愉快地生活。纯也与轻信兼见甜言蜜语的我相比,确有天渊之别。” “但是,父亲没后悔过吗?”衣通绘想到父亲在毕业论文中透露过衣通绘并非亲生女儿的问题,便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纯也。他曾理直气壮地做了肯定的回答。纯也说,应该感谢他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是她照顾了你,他的父母都很喜欢你,所以,他才能为了你另谋生路,专心工作,顽强地生活下去。 “他在工作中歷尽千辛万苦,有时和大家一起从事又脏又累的劳动,但是,只要能把你扶养成人,他就感到十分自豪,感到在兼见面前争了一口气,因此,从未后悔过。唯有一件后悔的事情,这就是在毕业论文中写了如下的文字: ‘这个孩子正像房枝所说的一样,不是某人的女儿,而是房枝得到了龙神的精血而育成的,因此,她给我带来了好运。’” “他曾明确对我这样说过。” 听了石田的话,衣通绘才放心了。 他们乘坐的高山线列车沿木曾川支流逆流而上。车窗外隐约可见的河滩上铺满了小石子,其景致与从桑名去名古屋时横跨的宽阔河口完全不同。 衣通绘想像着,二十三年又三个月之前纯也抱着她艰难地走到了飞弹古坡车站的情景。 方才,石田讲到的母亲年轻时的形像,与报纸的报导显然不同。哪个是真实的呢?与只能罗列表面现像的新闻报导比较起来,父亲讲的也许更真实一些。但是,在父亲一边回忆一边叙述的往事之中,也可能有夸大或缩小的情况,而且,石田为了迎合自己的心理,也未免会有所取捨。 尽管如此,母亲似乎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父亲不是也曾为母亲在町政府中与降神会上的巨大差异而惊讶吗? 现在她怎么样呢?不愿暴露真实面目,而像影子一样与父亲之死密切相关的女人显然是她。到大学研究室去打听石田情况的大概也是她。但是,她为什么总是行动诡秘呢?衣通绘怎么也不能理解。 第41页 在飞弹古坡车站,他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坐上了单行线的王御泷线列车。随着国有铁道的改革将予以报废的双节车厢的列车中,平素旅客寥寥无几,就像赔钱的线路一样。但是,由于正值滑雪季节,来滑雪的人使该线上的旅客突然增加了许多。因此,当地的旅客格外高声地相互交谈着。 沿注入木曾川支流的王御泷河逆流而上,列车便抵达了王御泷口车站。站房是一幢陈旧的木结构房屋,只有二名车站工作人员,他一面和熟悉的旅客打招唿,一面漫不经心地检票。 乘公共汽车可以到达民办旅店所在的昭和町中心区,但一看汽车时刻表,每隔两、三个小时才发一趟车,车次安排得十分松散。 两人一边等汽车,一边在站旁的一家小饭馆里用过早饭。站前路面上没有积雪,但建筑物的背阴处,仍是积雪成堆。这里与名古屋周围的气候迥然不同,具有明显的山地特点,令人感到寒峭无比。 独自开着小饭馆儿的老人好像边看电视,边无可奈何地烧菜。老人的耳朵似有些背,电视的伴音开得很大,与人说话时,怎么也听不清对方的话。两人只要了两碗热热乎乎的稀饭填饱了肚子,然后在外面遛遛达达地等汽车。陈旧的日本式房屋聚集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杂货店,眼前完全是一派田园风光,但是,当他们意识到已至王御泷山麓附近时,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儿。 他们乘坐的公共汽车,沿山路行驶,周围的积雪越来越多。中途穿过一个隧道之后,眼前立刻变成一片银白。尽管如此,来往车辆仍不见少,只有路面露出了地皮。 午后,汽车到达了昭和町中心区。走过小邮政局和派出所,才来到订好的民办旅店。太阳还很高,室外同样寒气逼人。在这样冷峭的山谷里,巫女和行者们在隆冬季节的深夜沐浴净身的做法,真令人不寒而慄!两人-来到当地一看,越发感到不可理解了。随着观光旅游事业的发展,人们慕此地的自然风光而纷至沓来,所以,这里的民办旅店如雨后春笋,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有些新扩建的民办旅店,外观与大旅馆几乎没有差别。 05 两人决定先去看一看湖底沉睡着神守村的人工湖——王御泷湖。从民办旅店到王御泷湖步行约需一个小时,只能搭别人的车去。求旅店老闆帮忙,老闆答应让他们搭乘送客人登山的车子。 旅店老闆五十上下,嗓门很大,他飞快地驾驶着小卡车,轮子上的防滑链吱吱作响,发动机嗡嗡地呜叫着,小卡车令人心烦地爬上了山坡。发动机的声音好像要炸裂似的,使人领略了卡车的尽职尽责,同时也使人对它的能力感到担心。 从昭和町再往山里走,积雪就更深了。路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链条都吃进到积雪之中去了。 “客人们真有雅兴,天寒地冻的,要去滑雪,还要去看湖景。难怪呀,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对于青年男女来说,是再好没有的地方了。” “并非如此。”石田有点生气地说。 “我们与沉于湖底的村子有关系。” “噢,神守村,那么,你们是神守村人吗?” “她是,但我不是,老伯,您知道二十三年多以前,发生在神守村的杀人事件吗?” “啊,二十三年前,我正在外面工作呢。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可曾是週游过日本的日本左卫门【註:左卫门原意为水面上的飘尸,在此比喻到处飘流的人。——译者注】吶!” 店老闆开始炫耀自己年轻时的光荣歷史,当他们不得不顺口搭话的时候,汽车已到湖边。 “天黑前,我可以来接你们,可是,你们年纪轻轻的走走路也不错嘛!回去是下坡路,仅仅两个人散步,那才美呢!这么冷的地方你们都愿意来,想必两个人在一起是挺热乎噢!” 衣通绘的脸上浮起一片羞涩的红云,目送着诙谐的店老闆。 四周一抹银白,积雪覆盖的人工湖死一般地沉寂。湖中心,有几块儿突出的白雪,好像是枯树干上的积雪。也许是昔日挺拔地保卫着神守村的参天大树,在湖水吞没了神守村之后,它仍然让自己的树冠露在了湖面上。 这似乎是神守村的全部痕迹。其余的都被冰、水和雪深深地埋没了。关于二十三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件,这早已冻结的人工湖是无可奉告的。 “真冷啊!这里死一般地沉寂,可真瘆人。我感到有些悚然不安。为了早点结束,快开始调查吧!” “好吧!” 衣通绘说着,却怎么也捨不得离开那块地方。让人捉摸不透的母亲的身影会不会从冻得坚硬的冰面上钻出来呢?她对于这种脱离现实的可能性抱有一线希望。 “起风了,今天咱们得早点回去,夜里说不定有暴风雪。” 石田眺望了一阵人工湖面之后,催促道。 “啊!那边好像有人。” 衣通绘刚要往回走,想回头再看一眼人工湖的时候,发现蹲在远处的人影。 “方才旅店老闆不是说只有我们这种好奇的人现在才到这里来吗?走,看看去!” 走近一看,是位手持新牌位的老人正凝视着湖面。 “老伯您是神守村人吗?”石田若无其事地问道。 第42页 “那是个凶村。”老人盯着湖面,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什么人死了?” “我的儿子。他干了一件傻事。虽然是行者,却小看了首席巫女的法力,所以自作自受。我早就说过,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石田和衣通绘,会意地对视了一下。 “您的少爷怎么啦?是被首席巫女杀的吗?”石田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首席巫女并没直接那样做。登山时,因事故不慎失足丧生的。但是,要是没有首席巫女显灵,那样的事就……”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抬起头,看了看衣通绘,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欸!” 老人好像大吃一惊,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转身就跑。 “请等一等!您搞错了!” 两人边喊,边在后面追,但是,他们走不惯雪地,让老头儿逃掉了。 “简直是活见鬼了!” 衣通绘一面喘着气,一面扫兴地说。 “你一定非常像你的母亲,所以他真的以为是活见了鬼呢!” “他说的首席巫女,是我的母亲吗?” “很可能,牌位上的人好像是寒拜中因事故失踪的佐山新藏。他似乎与房枝有什么关系,这种关系可能不太正常。” “好像是因受到神的惩罚,才发生事故而死的。因此,那个人以为是受到我母亲的诅咒。他可能知道我母亲的现状。” “太可惜了,但是,很快就会有线索的。新藏是神守村人,如果与今天的房枝有关系,那么,此事与纯也先生的突然出去旅行和死亡可能都有关系。好吧!回旅店吃过晚饭,立刻去了解新藏落山身亡事件。” 他们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商量今后的计划,一个小时的路,不知不觉已经走过去了,很快就来到民办旅店。 旅店里比较拥挤。衣通绘希望两个人分开住,但是,旅店只为他们准备了一间房子。店主人下流地笑着,衣通绘坚决反对他们两人住在一起。 “衣通绘,我不能不讲信用,既然说过,此事件不处理完,我绝不做不负责任的事。咱们即便同居一室,也各睡一边吧!你可别多心啊!” 衣通绘被石田说服了,终于同意这样做了。 他们边吃晚饭,边商量今后的行动方案,主要是如何寻找熟悉神守村情况的人和参加过寒拜的行者等等。富于村落调查经验的石田,制订出具体方案,衣通绘钦佩得五体投地。 06 晚饭后,两人拜访了几户从店主人那里打听到的王御泷行者的家。 石田取出名片,说明只想了解关于寒拜情况,那位年方三十左右的行者眉飞色舞地谈起了王御泷信仰。他说,同班同学都到大城市去了,自己是被人看不起的人。但是,他满怀激情地表示:为了把村里的民族传统风俗继承下来,这样做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衣通绘觉得,他的话偏离了调查目的,为此有些失望,但是石田依然顺口搭音,对青年予以鼓励,然后,把话题引回到今年寒拜方面来。 好像一谈新藏之死问题,他就变得吞吞吐吐,-似乎心有余悸。 石田不得不装做十分感兴趣地听完了行者在山顶比试修行效果的情况之后,请他讲了昭和町内的其他几家行者的住址,便道谢告辞,石田不想再向他了解什么了。 当他们感到今晚收效甚微而失望地起身要走、的时候,青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在前不久的寒拜期间,一位东西大学的教授曾在三日晚上来到此地,住在山脚下的旅店里。他说,二十三年前,他曾参加过寒拜,现在,他想调查一下,在仪式和使用的工具等方面有无变化,名字叫什么来着?” “兼见,是兼见良人教授。他是我的老师,所以,我们熟悉得很。” 石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 “对了,对了,是叫这个名字。他从东京研究生院毕业后,去英国留过学,是位赫赫有名的教授。他曾鼓励我说,作为宝贵的民族传统风俗的继承人,要好好干哪!他的话使我深受鼓舞,你们回去,请代我向他问好。” 石田平心静气地答应着,离开了青年的家。 回到旅店之后,石田取出给衣通绘的那份毕业论文的复制品。 “今年寒拜时兼见又来过。这说明,新藏之死与他有关。” “教授一月三日夜里投宿在旅店里。可是,报纸报导,六日上午新藏死于十分之八至十分之九地段上啊!二者有什么关系呢?” “情况还不十分清楚,估计兼见在山脚下的旅店里已将毒药或安眠药放入了新藏的用品之中。” “可是,他怎能让药品正好在三天后,在新藏越过十分之八地段而又难以留下杀人证据的地方起作用呢?” “对,这是问题的关键。为了拖延三天时间,他会不会给毒药加上‘定时装置’呢?这个问题,还搞不清楚。咱们再重新读一读毕业论文的第二章第二节吧。该节中详细地记述着王御泷山和寒拜的情况。” 石田又像做数学应用题的小学生一样,认真地读起毕业论文来。 第06章 首席巫女的诅咒 第43页 01 第二天,他们花费一整天的时间走访了行者们的家,但一无所获。 石田认为,兼见给新藏下了毒药或安眠药,因此,着重调查了最便于利用的净身仪式。对净身仪式中的饮水净身方式尤其感兴趣。 但是,调查工作极不顺利。有的人两眼滴熘熘地盯着衣通绘的脸,谈话却敷衍了事,难得有能予以合作的人,因此,关于能使兼见与新藏之死联繫起来的阴谋手段和动机,怎么也打听不到。一月三日,兼见的确与新藏同住在一个旅店里,但兼见得知现在的仪式与过去没什么变化之后,便于次日清晨扫兴而归了。 从山脚下的石碑附近到山顶,要举行十多次净身仪式,但净身用水分别取自举行仪式处的溪流、水池或瀑布,所以事先往净身用水中投放药品是枉费心机的。 石田稍加考虑之后,打听了一下净身用的汲水工具,这方面世无可乘之机。无论是溪流、瀑布还是水池边,凡是举行净身仪式的地方都与神社或佛堂内的规矩相同,在水旁放有专用的把勺,用它沖手、漱口之后,再喝一口。究竟谁用哪只把勺没有任何规律,而且,第一个使把勺的人,因为把勺是脏的,总要认真涮一下,洗净灰尘之后,才予以使用。因此,事先把药放在把勺里也是无济于事的。 “难道新藏落山身亡是单纯的事故吗?兼见杀害新藏的动机不明,又不能以净身仪式作为毒药的定时装置。然而,一月三日,兼见和新藏仅仅一起住了一个夜晚,但无论怎样分析,这也决不是偶然巧合。” 他们踏着路上的碎琼乱玉,向另一位行者家走去,石田紧锁愁眉,双唇紧闭,又冥思苦想起来,同时小声嘟囔着…… 他们顶风冒雪,沿路向前行走将近四十分钟,来到要找的行者家门前。好容易长途步行到了他家,行者却因事出门不在家中。一位微微发胖的中年妇女走出、来,自称是行者的妻子。 “你们想了解寒拜的仪式吗?不久前,有人为了解这些事到我家来过。据说,他过去曾得到我们的关照,和我们谈得很亲热,但总觉得他有什么企图,我心里很不痛快。莫名其妙的外乡人转来转去,真让人讨厌。你们干什么来啦?还是规规矩矩地滑滑雪回去吧!” 女人蹊跷地看着他们说道。 “那个人到您家来过吗?什么时候?” 兼见还干了些什么呢?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色, “时间记不清了,可他已经知道了新藏的事,时间一定是七日以后。” “欸?兼见教授那时来干什么呢?” “教授?他不是教授。他自称是某中小企业的经理。名字也不那样称唿,比兼见字要多。” “那么,您是说,父亲,我的父亲到您家来过吗?难道他离开家之后,在临死前到这里来过吗?” 衣通绘情不自禁地说道。 “怎么?那个人死了?他岁数不大,身体也很结实啊!这无论如何不是好徵兆,你们赶紧回去吧!” 女人不客气地撵他们走,他们再磨蹭,女人好像就要撒盐【註:撒盐驱逐魔鬼,是日本的民间风俗。——译者注】驱邪了。所以,两个人赶紧跑了出来。 “父亲好像来调查过同样的问题。” 他们回到旅店,边吃晚饭边说道。 “是的,多亏了那位大婶,我总算了解了兼见杀害纯也的动机。” 石田那紧锁的双眉霍然舒展开来。 “也就是说,纯也先生读过新藏之死的报导之后,猜到了谁是兇手。但他和我们一样,不明其做案的阴谋手段。因此,当天便离开家到这里来调查。 “和我们不同的是,经多方调查,他已掌握了兼见的做案手段。因此惨遭杀害。星期二给你打电话时,父亲不是很高兴吗?大概就是那天查清了此事。” “兇手是兼见一个人呢?还是另有其他人呢?” 衣通绘感到父亲之死与母亲有关。 那天,父亲在电话里说,可以立刻让我们母女团圆。而且,使人发现父亲尸体的女人也像是母亲。还是她,在父亲葬礼上露了一面之后,又调查过石田的住址,接着石田的公寓便被翻得乱七八糟。此外,新藏与母亲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 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父亲认为新藏之死与母亲有关,决不会那样快活地说让衣通绘去见母亲,莫非父亲受了母亲的骗吗?难道母亲与兼见有什么联繫吗?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衣通绘心中暗暗思索着母亲的问题时,石田正手持毕业论文,认真地冥思苦想。 02 晚饭后,正当二人各自思考问题的时候,有一伙上了年纪的当地打扮的男男女女来找他们。这些都是原神守村的村民。 如果原神守村的人登门来反映情况,那么,房枝的下落,二十三年前的杀人事件或者新藏之死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开始,二人满怀希望,但是,来者的态度并不友好。 他们蜂拥而至,挤进房间坐了下来,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衣通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 “听说你们到处调查有关神守村和新藏的事,究竟是何目的?” 过了一会儿,坐在最前面,肤色浅黑的男人神情紧张而口气生硬地说道。 第44页 “对不起,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男人用下颚指着衣通绘问道。 “我叫衣通绘,据户口记载,出生于一九六〇年九月三十日,出生地王御泷郡昭和町大字神守字山上十三号,母亲叫高仲房枝。 “但是,母亲的事情我一无所知,请您们能把知道的有关情况告诉我,包括过去的和现在的。” 衣通绘有些激动,但话说得清清楚楚。 来人相互看了看,显示出已在意料之中的神态。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可讲的,请你们赶快离开这里!” 另一个男人摇着头说道。 “餵!别这么说话。如果真是那个失踪的婴儿,那么她就是首席巫女和龙神的女儿。至少房枝是这样说的。因此,不得无礼。” 一缕白髮挽在脑后的老太太申斥了那个男人。其他男人反驳了老太太,于是,他们之间展开了一场争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想把大家怎么样,只因对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有许多疑问,而且想了解一下最近发生的不幸事件的情况。此外,她不过想见生母一面,因此,诸位如果知道的话,难道不能把房枝的住址告诉她吗?”为了使眼前的混乱平息下来,石田赶忙说道。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回去!请你们赶快回去!” 后面传出了一个中老年妇女的喊声。 “餵!让你们住口,就给我住口,这里有我呢,你们不必多嘴!” 刚才的老太太阻止住众人,开口说道。 “你叫衣通绘吗?我很了解你母亲的青年时代。她是个好样的首席巫女。修炼得很到家,她任前座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匪盗皆无,可谓事事如意。我是房枝前任的首席巫女,但是,一见到房枝我就觉得无地自容。 “不过,房枝年少单纯,又有国色天香之貌,不知让哪儿的坏男人占了便宜,因而使全村蒙受了深重的灾难。不,也许是像房枝说的那样,是村里人触怒了喜怒无常的龙神。 “不管怎么说,从那时起,村里接连发生不幸。据说,只要一提首席巫女,就会出人命,所以大家连提都不敢提了。町政府的人避而不谈当时的婴儿,由于众人都避而不谈,本来比较清楚的问题,也变得煳里煳涂了。 “人们都被治服了。当时,因为修水库而要把神守村从地图上抹掉。口头上,大家都为丢掉了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生栖之地表示遗憾,但心里却为能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而庆幸。 “那以后的十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原神守村的人总算过上了安生日子。房枝被带走后,再没回过王御泷山,与村里人没有任何联繫。因此,房枝的事我们根本不清楚,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过了十年太平日子。” 刚才吵吵嚷嚷的人们赞许地听着老人的谈话。 “神守村的人们虽然失去了故乡,但村里人大都分散在名古屋、东京或昭和町附近,所以,每逢冬夏参拜王御泷山之际,大家互相串联,尚能集中起将近一半儿的人。 “其中也包括去东京的佐山新藏。在今年寒拜的最后关头,他脚下一滑,在山顶附近失踪了。新藏是行者,已经登顶数十遭,对山道了如指掌,却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慎脚下一滑,落山身亡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跌入了万丈深渊。 “新藏好像敲诈过房枝,这是他父亲在他的葬礼上这样说的。 “新藏到东京去之后,从事楼房改建工作,去年或前年,在某大厦施工时,偶然遇见了房枝。详细情况,除去死了的新藏之外,谁也不清楚,房枝现已更名改姓,隐瞒了前科,在某处过着幸福的生活。 “新藏只靠工资无法偿还债务,可能:去敲诈过房枝,向她索取保守秘密的钱。可无论怎么穷也不该去敲诈首席巫女呀,大家都说他该遭报应。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吧!” “啊!?” 被要求表态的衣通绘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石田。 “就是说,大家不愿介入这件事罗!” 石田代替衣通绘答道。 直截了当地说,是这样的。新藏的事使大家不寒而慄。十多年来,房枝留下的后遗症好容易得到治癒,但是,新藏之死使大家认识到,房枝仍像往日的首席巫女一样灵验。 “当大家正在提心弔胆的时候,听说,昨天又有人来调查新藏以及神守村的事。而且,新藏的父亲在湖边看到你们俩,他和见到你们的行者都说,姑娘长得与昔日的房枝一模一样,因此,他大吃一惊。 “我也非常担心,就把留在昭和町附近的一些神守村人召集起来,特来看个究竟。 “你们这么年轻,也许不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但是,过去的事情都是真的,的确让人无可奈何。衣通绘想知道自己母亲的事情,这是无可非议的,可是,除了这些情况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们谁也不愿谈起房枝。” 乍一看,她不过是个年迈的农村妇女,但说起话来爽快而通情达理。也许因为她作为老巫女曾肩负过一村的重任吧。 “我们懂了,非常感谢您谈了许多情况,我们让大家受惊了,非常对不起。” 第45页 衣通绘深施一礼,表示歉意之后说道: “不过,还有一事请不吝赐教。我母亲果真是那么可怕的人吗?” 对衣通绘的最后一个问题,众人都面面相觑,无言答对。衣通绘自觉失言,很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么,我们明天早晨就回去了。我们有我们的打算,让大家提心弔胆的,决不是我们的本意。” 石田为衣通绘圆了圆场。 众人似乎都放心了,随后一一走出了房间。他们的态度明显地反映出有意迴避此事的真实心理。 鬓髮如霜的老太太一个人留下来,她看了看衣通绘,深情地说: “衣通绘姑娘真像你的妈妈,不仅声音像,长得像,连气质都和房枝分毫不差。 “方才,你问‘你的母亲是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当然,也许是人们的传说使她变得那样可怕,也许是我们缺乏认识问题的能力。其实,我亲眼见到的房枝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好姑娘。我觉得,怕她是毫无道理的,但心眼儿里还是怕房枝。” 她说完了这最后一段话,便走出了房间。衣通绘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03 “事情虽然越来越复杂,但是,至少我们弄清了新藏与房枝的关系。” 不知为什么,石田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难道被敲诈的母亲对新藏之死负有责任吗?” 母亲与新藏及父亲之死有什么关系呢?刑警寺冈怀疑石田,石田又怀疑兼见教授,眼下,村里人又对母亲深表不安。衣通绘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但是,根据村里的人们介绍,母亲的可疑之处越来越多。 难道母亲是兼见的同谋吗?母亲和兼见发生了肉体关系才生出了衣通绘。难道母亲背着父亲纯也与兼见合谋坑害他吗? 父亲纯也像爱慕爱斯基摩女神的黄教徒一样爱着母亲,为了母亲毅然改变了自己的生活道路。如果母亲坑害如此真挚的父亲,那么,她就比兼见更加十恶不赦。如过是这样的话,自己继承了父母多么可恶的血统啊!“ “喂,衣通绘你怎么啦?” 石田与她一搭话,衣通绘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抱住了头。 “衣通绘,不能相信新藏是首席巫女用咒语杀死的!” “我也这样认为,可是……” “今天人们谈的情况,不可全信。一定隐瞒着我们尚未注意到的事情。 “试想,如果房枝不能用咒语杀人,那么新藏怎能是房枝杀的呢?寒拜前几天,新藏一直与熟悉房枝的村民们在大雪覆盖的深山里集体行动,房枝不可能瞒过众人耳目与新藏单独会面。假如有人在王御泷山上见到过房枝,方才那位老巫女不会不讲的。因此,可疑者仍然是兼见。” 石田对自己的分析是十分满意的,但衣通绘仍表示怀疑。 “即便是兼见教授,我们也不清楚是怎样做案的呀,即使说兼见的药品迫使新藏失足身亡,其具体方案又是什么呢? “兼见确实到新藏住的旅店中去过,而且可以接触到新藏的行装,但仅这一点也不足以说明问题。兼见可以事先在新藏的行装中放入毒药,让他上山之后喝下去,但是怎能保证药品在刚好越过十分之八地段,而不会留下任何杀人证据的险要地方发作呢?他怎能干得如此天衣无缝呢? “因此,如果说母亲不是杀人兇手,那么兼见教授也不是杀人犯。由于不明做案动机,所以,兼见教授比母亲做案的可能性更小。” 衣通绘以十分细緻的分析,对石田予以反驳。 “不一定吧!”石田笑着答道。接着又说,“虽然兼见的动机尚不清楚,可是,兼见完全可以杀死新藏。说真的,方才我已在毕业论文中发现了这种可能性。房枝不能接近新藏的寒拜工具,所以她绝对没有杀死新藏的可能,兼见三天前到过旅店,他是有机可乘的。 “兼见仍然把‘定时’的希望寄托在净身仪式上。我好容易才查明其中之奥妙,而你父亲早已查明了这个问题。” “即使杀死新藏的兇手是兼见,那么,受到敲诈的母亲也可能是同谋。” 衣通绘想了解杀害新藏的阴谋手段,但对母亲更船担心起来。 “原来如此。” 石田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04 一位鬓髮斑白、年逾半百而体格健壮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进房间里来。这正是日间二人去访问时不在家的行者。 “老婆说,不让多管这些莫名其妙的闲事,但我心里不踏实,就到你们这里来了。” 男人压低嗓音说道,接着详谈起来。他的话东一句西一句,不得要领,衣通绘和石田耐心地听着。 他说,今天下午听朋友说来了个很像房枝的姑娘,估计是房枝生的那个孩子。回到家又听妻子说纯也死了而他女儿来了。他的妻子年轻,又不是本乡人,所以不晓得房枝的长相,但听了妻子说的姑娘的特徵,正是朋友说的那个姑娘。因此,坐立不安,特意跑来问个明白。 早年,大学生来这里调查的时候,他就觉得纯也是个热心的青年,而且很有前途。事隔二十几年之后,纯也突然来访,说当了经理,自己很是钦佩。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如果那个作为祸端的女儿是纯也的,那么,使神守村的首席巫女怀孕的罪魁难道也是纯也吗?他不相信这么诚实的青年会干出那种事来。而且,前几天见面的时候,纯也还是身体结实,精神饱满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第46页 妻子说,如果牵连上这些事,会像神守村人一样遭到神的报应,因此,不让他多管闲事。但是,他怎么也放心不下,便偷偷跑来了。 归纳起来,男人讲的内容大体如上。 “纯也是我的养父,收养了我这个苦命的孩子,是我的恩人。直到不久以前,他一直瞒着我,把我当亲女儿扶养成人。” 衣通绘为了纯也,热心地帮他消除了误解。男人这,才恍然大悟。 “请您谈一谈,纯也到这里了解过哪些事情呢?这个问题是十分重要的。” 石田打断了那个男人的没完没了的话,问道。 “中垣内纯也先生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男人似乎非要先弄清这个问题才能予以回答似地说道。 “此事尚不清楚,所以请您把知道的情况先谈一谈,无论什么都行。” 石田催促道。男人稍微踌躇了一下说,为了纯也先生就先谈谈吧。于是,想到什么就说起什么来。 纯也曾对他说,最近略有闲暇,怀念起学生时代的往事,便来到昭和町,顺便向过去关照过自己的他表示问候。而且,纯也对新藏在今年寒拜中遇难的事格外关注。 男人告诉纯也,在寒拜的前一天,曾与纯也一起来调查的那个青年到过此地,他已当了教授。此事引起纯也的极大兴趣,他尤其想了解当时兼见的态度及打听过什么问题。 “我也想知道同样的事,请能否把对纯也讲过的事再重复一遍。” 石田这样一说,男人似乎厌烦地说起来。 兼见说,想研究仪式和登山路线的变化情况,因此,详细打听过远方面的问题,还说希望了解所用工具的变化,对谁使用什么样的工具表示了极大兴趣。那天夜里,兼见和新藏等一行人同宿一夜,畅谈了往事及民族传统风俗等等,兼见对大家鼓励一番,第二天就回名古屋去了。 纯也听了上述情况之后,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他千的。 他又说,纯也听了这些情况后,暂且回到旅店,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再次来到男人家,热心地询问了净身仪式和新藏装圣水用的葫芦等问题。当时,纯也好像猜到了什么,高高兴兴地走了。 “当时,纯也说,详细情况等所有问题处理完再说吧!但从此再没有音信了。我正纳闷着呢。可是,他怎么会死了呢?人还很年轻的嘛!” 男人深有感触地说。 “原来如此。你们谈的是,在十分之八地段的龙神池和歇息处一带举行的净身仪式的问题吧?”石田有所发现似地问道。 “是的。此外,纯也还详细地打听了,用什么样的容器在龙神池打水,在歇息处怎样净身以及新藏装圣水用的葫芦的形状和特徵等等。” 石田眉飞色舞地倾听着男人的谈话,使他迷惑不解。 “你和当时的中垣内先生一样。你们究竟对什么问题感兴趣呢?总热心于无关紧要的事情,详细情况却要以后再说,难道不能向我们乡下人说明一下吗?” “对不起,我想如果讲了多余的话,反倒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即使石田这样说,男人似乎仍不能理解,石田只好点明,了新藏和纯也可能都是被人杀害的事实。 “又是那个巫女干的吗?”男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一边注意着衣通绘,一边惊恐地小声说道。 “你想错了。无论如何,事实上与大家是毫无关系的,请不必担心。另外,为了一直保守秘密而死去的纯也先生和在场的他的女儿,今天的事,请无论怎样也不要对旁人讲,我求求您了。现在只能明确地告诉您,杀人案件与龙神无关,而要由警察来处理。” 石田的一番话,使男人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我虽不知底细,但请你们多多注意,千万别走纯也的路。” 男人说完这句话就回去了。 05 “通过人们的谈话,我觉得,杀害新藏和杀害纯也的动机都是十分清楚的。” 石田查明屋外确实无人之后,才肯定地说道。 “他们都是被教授毒死的吗?” “是的,方才我重读了毕业论文,好容易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就净身仪式来说,三日,利用山脚下石碑旁的小溪进行的是第一次。在登上顶峰之前,每天都要在小溪,水池或瀑布等水源处进行净身,但是,只有一处没有水源。 “在介绍登山路线时,作者这样写道,从十分之八地段的龙神池到极顶的水池之间没有水源。因此,越过龙神池之后,在举行净身仪式的地方没有水源,而且此后的山路多是最危险的。 “是歇息处吗?” “是的,据论文所述,由于从龙神池到极顶之间没有水源,只得在龙神池按既定仪式汲水,以备在歇息处净身使用。从前,我不清楚人们用什么装水,但是,我觉得,山道险峻,决不会把众人用的水装在一个容器里,由一个人背上去,只能各负其责,自带小巧玲珑的汲水容器。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容器就起到了毒药中的定时装置的作用。这就是方才谈到的新藏的葫芦。方才他讲过,兼见曾仔仔细细地察看过新藏引以为荣的亲手制做的葫芦,葫芦的颜色发黑而颇有光泽,这决不会错的。” 第47页 “因此,你才仔细地询问了龙神池的汲水仪式吗?” 衣通绘总算茅塞顿开了。 “是的。如上所述,在龙神池用自备的盛水容器——葫芦或水筒儿汲水,然后,在歇息处用以净身。由于这个容器专用于盛圣水,所以为了保持清洁,平时从不使用。而且,为保持池水的清洁,汲水时不再洗涮容器,而用勺将水直接灌入容器,所以葫芦便充当了可靠的定时装置。 “兼见曾参加过二十四年前的寒拜,了解其详细经过,事先都计算好了。如果事先将药品装入容器,即使不去登山,只要寒拜仪式程序未变,汲水容器就是准确无误的定时装置。 “在龙神池装满水的葫芦,登山时可自行搅拌,在歇息处净身时进入新藏体内,行至最危险的地段时,药效发作。而且,在那极其险峻的地段,互相之间根本不搭话,都暗暗憋着一股竞争的劲头儿,即使稍有不适,他也会强忍着。当他觉查到反常的时候。脚下已经踩空了。 “三日夜里,兼见在山脚下的旅店里,热心地询问行者们,二十三年来的寒拜仪式有何变化。当他得知毫无变化时,表面上装作大失所望。但心里却觉得万无一失了。而后,又装作调查用具变化的情况,确认了新藏用的葫芦,夜里待大家入睡之后,把药品偷偷地放到了新藏的葫芦里。大家都认为,新藏因登山时出现失误而死去了,而不会想到有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在其中作怪。” “那么,杀死新藏的兇手一定是兼见罗!” 在一旁细听石田分析情况的衣通绘恍然大悟。 “这是不言而喻的。”石田满怀信心地说。 ‘但是,父亲为什么非常关心葫芦的形状呢?难道放安眠药与葫芦的形状有关吗?“ 衣通绘把石田的分析与行者的谈话加以对照,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是的,据我的推理,那不过是父亲的战略部署。” “战略?难道父亲有什么宏伟计划吗?” “他想亲自制裁兼见。据我分析。即使发现了兼见给新藏下毒的可能性,却无任何证据。服过药的遗体和装药的葫芦都一股脑儿坠入了万丈深渊,永远找不到了。所以兼见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纯也先生以为,仅凭可能性,警方不会立案进行侦破,所以想自己诈他去自首。或者,纯也先生担心泄露了保守多年的秘密,不肯去警方报案,打算自己迫使兼见自杀。” “可事实正好相反,对方却伪造了自杀现场,杀害了父亲。父亲原打算怎样逼迫兼见呢?” “纯也要假装葫芦在手,所以详细调查了葫芦的形状。 “我想,纯也可能逼迫兼见说:新藏在歇息处,净身之后,不慎丢失了葫芦,其他行者发现后原想事后交给他,便一直把它保存下来。 “如果葫芦保存下来了,其中的圣水也可以保存下来,一经化验就可真相大白,这不就是杀人的铁证吗?” “原来如此。父亲星期二发现了兼见的阴谋,星期三制订了作战方案,并和兼见取得联繫,星期四便按计划执行了。” 衣通绘想像着被害前的父亲的样子,说道。 “是的,当纯也与兼见进行联繫时,兼见发觉了纯也惴惴不安的情绪。因此,打定主意,在将去的旅馆里制造纯也自杀的假像,杀掉纯也。他虽然尚不清楚纯也的意图,但已下定了杀人灭口的决心。为谨慎起见,他准备了安眠药,并匆忙伪造了那份复制的遗书。 “毕业论文被从图书馆中盗走,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可见,兼见一直把它放在某处,保移到现在。” “难道兼见预谋制造父亲自杀的假像,才窃走了毕业论文吗?” “那倒不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遗书可以编造得更为严谨一些,而且,在被纯也先生叫出来之前。他没料到纯也先生能识破他杀害新藏的阴谋手段。 “教授盗窃毕业论文的原因嘛,可能是他注意到论文附记的内容,或者是知道我读过这篇论文,因而,担心我重读寒拜部分而使他的丑事败露了。” “兼见的确是个阴险毒辣的傢伙。” 在石田面前,衣通绘从不说兼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使衣通绘免受刺激,石田也注意迴避此事。 衣通绘绝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念头,自己的父亲只有纯也一个。兼见这一残忍的杀人犯和自己毫无关系。衣通绘严厉地这样警告着自己。 06 “以后,父亲纯也怎样了呢?” “兼见带着准备好的安眠药和遗书来到纯也的旅馆。当然未在服务台露面,并尽可能隐蔽地进到纯也屋内,两人一边饮着露酒,一边交谈,过了一会儿,纯也便昏睡过去了。 “兼见洗净自己用过的酒杯,擦掉指纹,毁掉了一切有人来过的痕迹,杀死了纯也,并伪造了熟睡的纯也缢首自杀的现场。 “在此之后或以前,兼见曾奔赴桑名,向你家和纯也的公司投递了伪造的遗书。他如此不厌其烦,不过是为了掩饰复制的遗书的虚假性。如果在名古屋投递遗书,就无法掩盖其伪造的实质。因为,邮寄必须亲笔书写信封,否则,会引起怀疑的。所以,只好装在自信封中亲自分发。” 第48页 衣通绘想到,在自己焦急地等待着父亲的电话而不能入睡的那天夜里,刚刚杀害了父亲纯也并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杀人犯曾伫立在家门前的情景,真是不寒而慄。 “衣通绘,你的脸色很难看,今晚不能再谈下去了,睡觉吧!” 方才,始终在自豪地夸耀着高明推理的石田,看到衣通绘神色不对,立刻关心地说道,衣通绘切身感到,平时,因为不关心他人而遭到指责的石田,近来对自己真是体贴入微。 “不要紧。没什么事情。今天整整一天都在听,各种人介绍情况,觉得有些累。还有一事我想问一下。” 衣通绘振作精神说道。 “这样,杀害父亲纯也及新藏的动机和手段都一清二楚了,但还有一些疑点,例如,是单独做案还是集体做案呢?” “衣通绘仍然怀疑房枝是兼见的同谋吗?我认为兼见是单独做案。” “若不是同谋,那么,兼见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杀害新藏呢?母亲受到新藏的敲诈,因此,她具有明显的杀人动机。”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调查一下之后再予以答覆。能在此地进行调查的事情,基本都调查清楚了,刚刚已和神守村的人讲好了,明天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下一步我们要到高山去,进而向过去的刑警了解房枝后来的情况。这样也许可以得到确切的答案。 “此外,你在纯也先生的房间里发现的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还在吧,为了弄清房枝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有很多问题有待进一步进行研究。 “疑点还很多。你说过,纯也先生在看到新藏身死的消息的一瞬间,大惊失色。接着,立刻赶往神守地区进行调查,当得知兼见在寒拜期间到过此地时,纯也不是脱口说道’又是他干的!‘吗?纯也先生仅仅读了只言片语的新闻报导,怎能理解得如此深刻呢?其中定有奥妙。 “好啦,该睡了,明天接着说吧!” 说到这里,石田丢下衣通绘,到房间的角落里睡觉去了。 第07章 镜子里的巫女 01 次日清晨,风雪交加。二人像被风雪推着似地登上了开往王御泷口车站的公共汽车。 衣通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拭净玻璃窗上的冰霜,想再次饱览一下昭和町的风光,但是,眼前只有纷飞的茫茫白雪,除此而外,什么也看不见。 冬天的王御泷山,对于衣通绘来说是严酷的,如果没有石田陪伴,她也许会冻死在这里。但是,当地的巫女和行者们却敢于向严寒挑战,古往今来,一直进行着一丝不苟的修炼。昨日见到的所有行者和巫女,还有始终底细不明的母亲,都是那样的强者。 衣通绘不能向任何人撒娇了,祖父、祖母还有父亲,这些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人都升天了。衣通绘永远不能忘记他们的骨肉情意,但是,在了解到自己的出生秘密之后,这一切常常使衣通绘感耐心酸。 他们在终点站王御泷口站下了公共汽车,为了暂避风雪,他们走进了车站上那间小得可怜的候车室。在这间陈旧的木结构小房子里,有一个生了锈的,烧得通红的大炉子,石油在炉内熊熊燃烧。 “这不是衣通绘吗?你们也到这里来啦?” 当他们正要在炉旁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两个身穿漂亮的工作服的男人与他们搭话。他们原以为是来滑雪的青年游客,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刑警寺冈和他的同事。寺冈谈话时仍然故意鄙视石田。 “刑警先生,您迟到了。我们早已查明了兼见的杀人动机和阴谋手段。您早干什么去啦?” “对于你的问题,我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 对于石田的冷言冷语,寺冈气沖沖地反唇相讥。 由于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强烈的敌对情绪;使得衣通绘非常担心。 “石田君,算啦,算啦。现在正是好机会,咱们把该让刑警先生知道的情况谈一谈吧!” 衣通绘希望得到石田的许可。 “尚有一些问题未能查清,待去高山调查之后再说吧!” “可是,你这样固执,咱们迟迟不向刑警报告,如果像昨天行者说的那样,连你石田的生命也受到威胁,就不得了了!” 衣通绘说服着石田。 “噢!你们马上要去高山吗?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刚刚从高山来。” 寺冈听了衣通绘和石田的对话立刻说道。 “那么,刑警先生,您调查过我母亲后来的情况吗?” “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但述是了解到一些情况。你母亲早已悔过自新了。” “现在她在什么地方?” 衣通绘兴奋地追问寺冈。 “噢,呆会儿听过你们的调查结果之后,再向你们谈吧。怎么样,现在时间还早呢,咱们边吃午饭,边慢慢地交流情报吧!好啦,我请客。” 即使请客,这里也只有石田和衣通绘早已光顾过的那家条件极差的饭馆儿。石田和衣通绘交换了一下眼色,又踌躇了一下,便跟在刑警的后面走了。 “寺冈先生,多亏石田,咱们才肯下这么大的功夫啊!” 年轻的刑警边走边与寺冈耳语道。 经营饭馆儿的老人仍旧只顾看电视,连生意都不愿多过问。由于老人耳背,使寺冈为订饭菜费了好大的功夫。看到这番情景,石田差点儿笑出声来,衣通绘赶忙用肘臂捅了捅石田。 第49页 在等候饭莱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衣通绘和石田向刑警汇报了调查到的一些情况。寺冈一边认真地听取石田的汇报,一边仔细地做记录。石由将杀害新藏和纯也先生的阴谋手段及动机,甚至房枝受人敲诈的事情全盘讲了出来,但是,关于二十三年前杀害齐藏的动机却谈得吞吞吐吐。石田只好反覆表示,请刑警先生自己考虑,对此衣通绘也不便开口。 正当谈话中断的时候,饭菜做好了,“热乎儿”是这里的饭菜的唯一优点。两位刑警和衣通绘订的“中国面条”先端了上来。石田原想,既然是请客就该订些像样的饭,所以只剩下石田订的饭尚未送上来,但是,他左等右等,送上来的同样是廉价的素面条。 “呵,这位老人真和寺冈先生心心相印啊!” 年轻的刑警本想逗逗石田和寺冈,衣通绘却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石田和衣通绘谈完之后,刑警寺冈介绍了在高山地区从退役刑警吉川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寺冈首先谈到他对二十三年前的事件的看法。 耳背的老人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电视,时至中午仍无其他顾客光临。 02 一九六〇年十月,发生在王御泷山的杀人事件,对于当时岐阜县警察局的刑警吉川来说,是终生难以忘怀的。侦破工作不明不白地宣告了结束,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不愉快的记忆。 当年,他与一位年长的刑警一起审问了房枝,他感到,房枝不是真正的兇手。她刚刚生过孩子,只能勉强支撑贫血的身子,即便是烂醉如泥的男子汉,她又怎能将他刺伤并推下山去呢?这是不可想像的,吉川认为,房枝一定包庇了其他人。 上级却说,贫血可能是受到杀人的刺激而引起的,做案前,房枝不会如此虚弱,而且,房枝是个能招神弄鬼的巫女,她一定有股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狠劲儿。尽管如此,吉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但是,事态的发展总是与吉川的想法背道而驰。 首先,恢復了平静的房枝主动交待了自己的做案经过,口供与现场检查和验尸的结果完全相符。但是,吉川仍然不能相信房枝是兇手。 开始,他对前辈警官说,因为房枝的孩子失踪了,所以,只要找到孩子,就能抓到真正的犯人。股长却以为,婴儿也被房枝杀死了,但是,审问的结果表明,房枝杀婴比杀死齐藏的可能性还要小。 房枝口头上一直叨唠着龙神之类的疯话,但眼神却是清醒的。由于极端悲痛和失望,她那双黑眼珠过大的眼睛里,总是噙着不安的泪水。她似乎在极力掩饰着自己那十分不安的内心世界。 吉川下决心向股长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但股长漠然一笑,说道, “泪汪汪的大眼睛能说明什么呢?你的见解是毫无根据的。你是不是迷上她了。” 吉川虽然遭到股长的取笑,但是,他并不死心。 吉川认为,房枝为了包庇孩子的父亲,才自己承担了罪责,以便让父亲扶养孩子。他想,只要房枝没有把孩子杀死,则一定有人把孩子带走了,此人肯定掌握着整个事件的关键性问题。 吉川沿铁路线查访,好容易探听到,在飞弹古坡车站上,曾有人发现一个怀抱婴儿的青年。不久得知,一位名叫中垣内纯也的青年出面为那个失踪的婴儿办理出生登记手续。 吉川立刻查问了那个青年,青年人一日咬定是在竹林里发现的婴儿,但是,他的说明是不合逻辑的。吉川深信,中垣内纯也是真正的犯人,并说服了股长,对中垣内纯也进行了是否在现场的调查。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他的估计计完全错了,纯也的确不在现场。 最后,此案再也无从深入了。 为了婴儿衣通绘的未来,纯也要求警方不要向村里人、房枝或其他任何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吉川和其他刑警商量之后,不得不予以同意了。乎是,正式通知桑名市和昭和町政府部门负责户籍的人和新闻界人士,请他们严守秘密。 纯也向吉川表明了自己与房枝的奇妙关系。 他与房枝不过萍水相逢,除自己是名古屋大学的学生之外,关于自己的姓名,住址等从没向房枝讲过。而且,他们经常在黑暗中幽会,所以彼此连面孔都不清楚。因此,若向房枝透露了自己的姓名,或向她出示自己的照片,而使她了解到始终隐瞒着的事实,自己实在难为情。因而,吉川联想到城市的秘密组织和山村里的秘密宗教,但是,纯也说那些情况与事件毫无关系,所以什么也没坦白。 在办理婴儿出生登记手续之前,房枝一直为孩子的安危担心。吉川受纯也之託,只告诉房枝:一位名古屋大学的学生带走了孩子,他决心把孩子扶养成人。从此,房枝才安下心来。 “他一定是孩子的父亲罗?” 吉川亲切地一问,房枝默默地不住点头。再问房枝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房枝照例只谈龙神,不谈任何真实情况。 奇怪的不仅仅是房枝和纯也的关系,竹林里的事情、齐藏的遗言以及整个事件都是神乎其神的,真让吉川无从下手。既然纯也不在现场,就再也无法动员股长了。 什么神仙啦、巫女啦,净是怪人怪事,他只能提醒自己,这些都是不可信的。 第50页 既有口供又有物证,齐藏事件就此结案了,吉川又忙于另一起兇手不明的兇杀案去了,他怀着满腹疑团,抛开了齐藏事件。 03 “听了上面的情况,可以认为连退役的刑警对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中的动机也煳里煳涂。” 石田听完刑警寺冈的讲述之后说道。 “估计,吉川没发现在房枝和纯也之间还有一个男人。你们也这样认为吧!” 寺冈注意着衣通绘,态度不十分明朗地说道。 “是的。不过,我的父亲只有中垣内纯也一个。” 衣通绘好容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立刻又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房枝后来怎么样了呢?” 石田打破了沉默。 “根据犯罪事实,检察机关要求处以无期徒刑,但是,根据犯罪前在村子里的表现,同意酌情减刑,判处十五年徒刑。 入狱后,她不再像开始时那样说神道鬼的了,据说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模范犯人,在监狱中准许她学习了一种专业技术,因而,提前两,三年将她释放出狱。出狱后,她前往东京,发挥了自己的技术专长,现早已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说到这里,寺冈收住了话题。 “现在,妈妈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衣通绘一心想听到更详细的情况。 “据说,两、三年前,高山的吉川收到了你母亲的一封信,吉川也许为了她才不肯透露更详细的情况,因为,现在她已成为一名普通公民。 “一位非常有实力的议员,成为她的资助者,她甚至拥有自己的企业,过着有钱又有地位的生活。因为她隐瞒了歷史和真名实姓,所以,房枝现在的地址和姓名,注吉川也不清楚。” 石田和衣通绘听后大失所望。不知刑警寺冈真的没听到,还是受吉川之託而有所保留。总之,说到这里,寺冈就不再说什么了。 是否应该当面去说服吉川呢?衣通绘想,一定要和石田去一次高山【註:高山为日本地名。——译者注】。 “方才,您说房枝在监狱里学会了一种技术,那是什么技术呢?您不会不知道吧!” 石田并不死心,进一步追问寺冈。 寺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衣通绘,稍加思索之后说道: “据说,’学的是美容技术,她已成为一家一流美容院的老闆。她的资助者是一位众议院议员,因见房枝生得美貌,技术超群,愿助她一臂之力。所以,从两、三年以前,她又在某家一流饭店内设立了美容厅。更详细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现正请东京方面进行调查。” “的确,美容师是适合于巫师干的职业。头髮常常被用做崇拜的咒物,而且,美容院内有许多利器和镜子。不限于三种神器【註:三种神器指歷代天皇传下来的宝贝,包括八咫镜,草薙剑和八尺琼曲玉。——译者注】,刀剑和镜子之类也是受到巫师们珍视的东西,这个职业确实适合房枝来干。” 她是美容院的老闆,又在高级饭店内增设了美容厅。这便衣通绘大吃一惊,石田的话她根本没有听到。 如此说来,女佣阿松不是说过吗?当衣通绘为参加朋友的婚礼去东京那天,一个女人给父亲打来电话,曾使父亲大惊失色。据村井反映,父亲首次与那个可疑的女人会面,也是去年秋天。 父亲曾说过,母亲无法预料,姓氏中垣内会加在衣通绘的名字前面。难道是那天在美容厅内,当她给衣通绘整理头髮时,了解到事实真相的吗? 当时,那位美容师一边若无其事地与衣通绘拉家常、一边问了许多问题。 她可能在预约者名单中发现了衣通绘的名字,因而大吃一惊。预约内容是:为参加朋友的婚礼,需帮助整理和服,云云。她可能由此推测此人与自己女儿的年龄相仿。所以对衣通绘格外留心起来,决定作为老闆亲自出马为衣通绘服务。试想,衣通绘是来自小城市的不起眼儿的姑娘。在未点名请她服务的情况下,作为一名有地位的老美容师亲自出马,为衣通绘整理头髮、穿和服,的确让人觉得蹊跷。 当时,她首先问衣通绘的住址,当知道是纯也家所在的桑名时,接着又问在桑名姓中垣内的多不多,当她得知此姓极少时,立刻把衣通绘和纯也联繫起来,并确信衣通绘是自己的女儿。也许由于衣通绘长得与母亲一模一样,她早已认出了衣通绘,深信衣通绘是自己的女儿。当时,她确实说过,与衣通绘的发质相同等等。 接着,她反覆询问衣通绘母亲的情况,知道衣通绘没有母亲之后,又问起衣通绘父亲的情况。当她问:“父亲一定很慈祥吧?”的时候,已意识到是纯也。衣通绘不以为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生日和年龄,使她进一步证实衣通绘是自己的女儿。 她第一次了解到,收养衣通绘的名古屋大学生不是兼见良人,而是中垣内纯也,因此十分惊讶,大概立刻给纯也打了电话,随后便亲自来到纯也的公司,与纯也相互交流了彼此了解的情况。 因此,衣道绘去美容厅便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线。 那天,衣通绘见到了分别半年的石田,在她出席了披露宴并下决心了解母亲情况的时候,已经见过母亲的面了。 第51页 “如早知是这样,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看看她。但是,那天,衣通绘心情过于紧张,根本没有端详一下她那老练而又富于东京人风度的面孔。衣通绘不敢像城里人一样正视别人,而只注意着自己那因激动而通红的脸,从未定动看过她一眼,那天,她一直站在映着耀眼灯光的镜子对面,而衣通绘对她毫无印象。 “喂,衣通绘,衣通绘,你怎么啦!” 石田发现衣通绘神态呆滞,立刻叫道。 “对了,我知道了,叫什么来着?是的,是高野美容厅。我早已见过母亲了。就是那天,在东京的那家饭店里,就是那位为我整理和服的女人。就是这么回事!” 衣通绘兴奋地向石田讲述着自己的新发现。 04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个谜总算解开了。” 石田蹙眉闭嘴,像往常一样凝神聆听着衣通绘谈话,然后立刻说道。 “走吧,去东京,尽快去见她一面。” 他们决定立刻离开饭馆儿,详细情况上车后再谈。寺冈找店主人付钱,耳背的老人却好半天没有发觉。老人仍旧只顾看他的电视,而不热心于生意。 电视中正在播放新闻。由于电视摆在饭厅与厨房之间,大家都注意着新闻节目,其中说道: “今日凌晨,名古屋市中区新荣旅馆明神馆发生煤气爆炸,遇难者中有四人死亡,轻伤、重伤者共十四人。详细名单如下,” 他们无意中听到,受伤者名单中有东西大学教授兼见良人,此外,还有美容院的经营者,家住东京的高野美枝子,四十七岁。那家美容厅的字号也是高野,高野美枝子很可能是高仲房枝。 “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又同时出现在一个旅馆里呢?” 石田的话表达了大家的心情。 “要马上动身去名古屋,别去东京了。” 寺冈好容易算完帐,大家一起走出了饭馆儿。 列车因雪误点了,等车的时候,寺冈给名古屋挂了电话,向几个单位多方询问了煤气爆炸的详细情况。 “难道,又是兼见干的勾当吗?” 青年刑警问刚刚放下听筒的寺冈。 “不,大概不是那样。发生爆炸的明神馆是比较高级的幽会旅馆【註:指专供男女情人居住的旅馆。——译者注】。据说,兼见正与高野美枝子在那里同居。听说,发现兼见时,他已服了安眠药,怎么叫都不醒。 “这是他们在旅馆时偶然遇上的事故。兼见的面部被炸伤了,很难想像是他一手制造的事件。的确是一起偶发的事故,即便石田君也无异议吧!” 寺冈好像冲着石田说似的,把事件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 据说,旅馆中的管道早已陈旧,夜间发现煤气管道漏气,服务员发现后,正组织客人撤出危险区时,不知谁打开了电灯,突然发生了爆炸。不是兼见住的屋内发生爆炸,而是在其对面。 石田边听边紧锁双眉,凝神沉思。 “他们的伤势如何?” 这是衣通绘最关心的问题。 “噢,详细情况尚不清楚,不过,兼见的伤不太重。” “那么,母亲,不,高野美枝子呢?” “高野美枝子嘛,如衣通绘所述,正是在赤坂帝都饭店开设了分号——高野美容厅的老闆。据正在东京调查房枝现状的刑警说,她就是房枝,她的伤势可不轻。” 寺冈的话使衣通绘极为不安。 “煤气爆炸的详细情况,到名古屋以后再说吧!” 寺冈的话显然是在推脱。 乘王御泷线列车期间,石田认真地思索着什么,在飞弹古坡车站等侯高山线列车时,他依然一言不发地沉思。刑警和衣通绘都默默不语,他们各有各的心事。 衣通绘正惦记着母亲,父亲把自己比做为女神梳头的巫师,但是,真正的母亲既是巫师又是整理头髮的美容师。现在好容易才知道一点点母亲的真实情况,难道她会在转瞬间离开人世吗?这种担心使她坐立不安。 05 四点多钟,他们登上了高山线快车。无意中大雪已住了,列车运行恢復了正常。似乎只有王御泷地区下了一场大雪。由于是平日的下午,车厢内空空荡荡的,四个人可以面对面坐在一起。 “房枝操之过急了。再等两天,不,哪怕是一天,我们就可以阻止她了。” 大家坐定之后,石田十分惋惜地说道。 “那么,我想听一听石田的分析。” 寺冈取出笔记本,准备认真地听取石田的见解。衣通绘和年轻的刑警都注视着石田。 “这次事件,正如衣通绘所述,是从去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天,衣通绘去帝都饭店的美容厅开始的。” 石田在头脑中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地谈了起来。 “从此,房枝第一次了解到收养衣通绘的是中垣内纯也而不是兼见良人。她十分惊讶,立刻与纯也先生取得联繫争,房枝在听了纯也先生叙述的情况之后,对毫不负责任的兼见恨之入骨,纯也先生也从房枝那里了解到兼见杀人,的经过,他认识到,兼见比以前自己想像的更恶毒。 “知道了事实真相之后,二人都有所考虑。当然是要用某种方法惩罚兼见良人。我与纯也先生见面时,他极其贊成惩罚兼见,因此,我的分析是不会错的。我想,房枝与我不同,纯也先生一定与她合计过惩罚兼见的方法,把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公开出来,当然是方法之一,但是,这样不仅使兼见良人受到了惩罚,还会殃及房枝和中垣内纯也的家庭。无论是过着新生活的房枝,还是一心维持只有衣通绘和自己两个人和睦家庭的纯也先生,都不愿这样做。” 第52页 等检票的乘务员走后,石田继续说道: “当时,两人想到的方法是,敲诈心怀鬼胎的兼见良人,使他终日提心弔胆。但是,他们二人都是比大学教授有钱有势的经理,并不想要兼见的钱。正在这时候,新藏来敲诈房枝,因此,他们便鼓动新藏去敲诈兼见良人。” “你为什么了解得这样深刻呢?” 寺冈纳闷地闻道。 “衣通绘,把夹在父亲同学会名簿、中的字条给寺冈先生看一下!” 石田这么一说,衣通绘才明白其用意,她把纯也写的那张字迹潦草的字条交给了寺冈,寺冈盯着字条陷入了沉思。 “是中垣内纯也先生假借龙神之名,将真实情况转告给新藏的吧? “事先声明‘我是龙神,我什么都知道。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是完全错误的,所以我要提醒你’,之后,接着说道,我的妻子不是杀人犯,真正的兇手是兼见。 “在同学会名簿中的兼见的住址旁做有标记,正,是为了把它告诉给新藏。” “是的,纸条下面的电话号码没有东京市以外的局号,不知道是哪个城市的,因此,可以认为是东京市内的。到名古屋之后,立刻打个电活证实一下。估计,可以叫通新藏的公寓。” “好啦,一会儿证实一下这个问题,你认为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寺冈注意到周围挤来挤去的乘客,压低了声音,热心地闽石田。 “我认为,愁于缺钱的新藏,接到真相不明的电话之后,果然找到了兼见。接着,真相得到证实,便敲诈兼见的钱财。” “接着,新藏便得到了落山身亡的下场吗?” “是的,这就是始终不明的兼见杀害新藏的动机。纯也先生是让新藏去敲诈兼见的主谋,当他得知新藏摔死的消息之后,便怀疑此事是兼见干的,立刻赶往王御泷山去进行调查。 “衣通绘曾怀疑受到敲诈的房枝是兼见的同谋,但我有不同看法。就是说,房枝虽然受到新藏的敲诈,但对房枝来说,新藏的问题是无足轻重的,如果新藏只因贫困想敲诈她几个钱,她是满不在乎的。 “房枝往纯也住的旅馆打电话,是因为担心纯也的安危。这次爆炸事故,是房枝决心给纯也先生报仇,把兼见叫到旅馆让他服下安眠药之后发生的。也许为了纯也先生,她宁愿与兼见违心地情死。” 石田这么一说,衣通绘才感到轻松了一些。 至少母亲没有背叛纯也父亲。她并没使像仰慕爱斯基摩女神一样爱慕着自己的纯也的理想成为泡影。想到这里,衣通绘得到了精神安慰。至少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二分之一是好人。 衣通绘边想边回忆起种种往事,她感到还有疑点,便问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去大学研究室调查石田的住址呢?而且,在她调查之后,石田的公寓不是被翻得乱七八糟吗?” “因此,便怀疑房枝吗?我的观点与你相反。此事恰恰证明房枝不是兼见的同谋。” “为什么?” “她如果是兼见的同谋,何必不辞辛苦地去研究室调查我的住址呢?只要问一下兼见不就可以了吗?” 此话言之有理。 “那么,她为什么去找你呢?” “目的如其本人所述,因为,她听纯也先生谈到过你我之间的关系问题。”石田坦然地说道。 父亲纯也已经离开了人世,当母亲计划与兼见违心地情死的时候,她多方了解女儿的婚事,这不正是一颗献给孤苦伶仃的女儿的慈母心吗?衣通绘再也无话可说了。 在列车到达名古屋车站之前,寺冈和年轻的刑警与石田商妥了追查兼见的方案。在石田以往的分析之中,已对兼见的杀人动机和阴谋手段进行了精闢的说明,但,他们并未掌握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要没有兼见盗窃毕业论文的证据,那份伪造的复制遗书就不足以为凭。在王御泷山举行寒拜时,兼见曾到那里去过一次,这并不能成为兼见给新藏下毒的证据。在目前情况下,即使逮捕了兼见,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可是,是否能让房枝出来做证呢?” 寺冈像没听到石田的话似的,无动于衷。衣通绘突然感到不安,难道母亲已经没救了吗? 母亲未能雪除父亲的遗恨,自己的生命却已危在旦夕。她决不能容忍狠毒的兼见逍遥法外,无论如何要对,他予以制裁。衣通绘感到了自己的重大责任。 “没有证据,可以自己找嘛!” 默默无言地听着三个人讲话的衣通绘突然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再做一次纯也先生曾做过的事情,对吗?这回有刑警在,决不会得到像纯也一样的下场。” 石田也贊成衣通绘的意见。 06 将近晚上七点钟,列车到达名古屋车站,他们立刻找到公用电话,在纯也写的字条上的电话号码前冠以“03”,拨动了号盘。叫通了佐山新藏公寓的公共电话。证实这一点之后,不仅石田和衣通绘,就连寺冈和青年刑警都无法掩饰喜悦的心情。 寺冈等人回警察局做汇报时,衣通绘和石田一起赶往了母亲就医的医院。为找到寺冈告诉他们的那家新荣医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众多遇难者的家属和新闻记者使医院内乱成一团,所以找遍了整个医院,才来劲高野美枝子的病房。 第53页 母亲,可以见到母亲了。今天,将作为一个女儿与母亲谈话,衣通绘抱着这种极为普通的愿望,抬头一看,病房门上挂着“谢绝探视”的牌子。伤势仍然很重吗?衣通绘不安地与石田交换了一下眼色。 不久,他们见到一位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石田询问了病情。衣通绘自称是遇难者的女儿,把医生找来,要求详细介绍一下病情。医生开口说了声“太惨了”,接着详细介绍了房枝的病情。 爆炸的冲击波使家具高高地飞了起来,因而,砸伤了房枝的头部,致使头盖骨骨折,可能永远不能恢復神志了。而且,烧伤十分严重,生命危在旦夕。 “兼见为什么只受了一点轻伤呢?” 石田十分懊悔,而衣通绘连懊悔的气力都没有了。 两人百般恳求,医生才允许他们进入病房。 病房里,除了身穿白色工作眼的医务人员之外,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的绅士,他神色忧郁地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是房枝的资助者——那位众议院议员。衣通绘默默地向他点了点头,便来到母亲的身边。 母亲的脸全部用绷带包着,衣通绘有气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好容易找到的母亲,昨天还好好的,可如今,不用说谈话,连面容都看不到了。长年来,朝思暮想的母亲就在眼前,但是,她已被白色的绷带包住了,不,在绷带下面,已经不存在母亲那原来的面容了。衣通绘后悔极了,那天在美容厅中,要是边整理头髮边和母亲说上几句心里话该多好啊! 更遗憾的也许是母亲。她未向任何人说明纯也父亲之死及其他杀人事件的真相,而想以自己的力量惩罚兼见,然而,愿望未能实现,自己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难道世上能有这样不公道的事吗?衣通绘放声痛哭起来。 “衣通绘不要在这里哭,到外面去吧!” 石田扶着衣通绘,温和地说。 再看一次,仅仅一次,衣通绘无限惋惜地看着用绷带包着的母亲的脸。 “等等,她好像在说什么。” 衣通绘发现,绷带下面的嘴唇正在微微地嚅动着。 “一直在这样动的。” 坐在母亲床榻前的绅士长嘆一声,说道。 “在昏迷中,房枝仍在吟咏般若经或是别的经文。她不正是这样的人吗?衣通绘,好啦,咱们该出去了。” 在石田的催促下,衣通绘走出了病房。 “都升天了,纯也和房枝等可以揭露兼见罪行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石田不知该对衣通绘说什么才好,只好自言自语地这样说。 “我实在忍受不住了!” 衣通绘喊叫着,扑到石田胸前大哭起来。石田切实地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激情。对于现在的衣通绘来说,石田那温暖的怀抱似乎比亲切的语言更有价值。 过了一会儿,那位身材魁梧的绅士走出了病房。一个男人好像是他的秘书,边称先生边跑到他身边,他阻止住对方,朝衣通绘身边走来。他就是房枝的资助者——那位众议院议员。 他首先自我介绍说,他是与遇难者关系密切的大河原议员,然后,询问衣通绘与房枝是什么关系。 “这是她的女儿。但是,因多种原因,他们未得相认。” 石田代替衣通绘答道。 “原来如此。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曾对我说,她有个女儿在名古屋,而且,很想去看看女儿,但是,为了女儿,她不能去,具体情况没对我说过。” 大河原议员似乎察觉了衣通绘想了解母亲情况的迫切心情,没等提问,便主动谈起了美枝子的事情。 “美枝子总是这样。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对我说。昨天下午,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如此,她在电话中说: “‘明天你无论知道了什么情况也不要生气,我不想背叛你。事实真相目前任何人都不清楚……’ “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挂上了电话,这便成了她的临终遗言。” 大河原议员似乎断定她再也不能甦醒了,因此,痛心地说道。他像回忆往事似地谈起了房枝。 “美枝子是个古怪的女人。她既无欲望,又不贪钱财。每当我向她倾注于金钱或爱情,她从不拒绝,并予以相应的报答,我觉得,她心中似有一本帐,她总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与她的女儿谈这些事,是不太合适的,但是,我总怀疑她另有情人,曾经叮问过她,于是,她满不在乎似地答道:‘是的,有。’我的情人是龙神,因此,我才以待奉卡米【註:卡米在日语中为”头髮“和”神“二词的发音,这里的卡米为双关语。——译者注】的美容师为职业。‘说着,她也笑了起来。 “当时,我以为她是专心致志于工作的意思,但是,你们的话使我很感兴趣。你们如果知道她的歷史,是否能向我介绍一下呢?” 对于与母亲关系十分密切的大河原来说,母亲仍然是个谜。大河原不了解母亲的过去,因此,他比几乎来同母亲好好说过一句话的衣通绘更难以理解房枝。 “在成为整理头髮的美容师之前,她是一个专心服侍龙神的巫女。如果确切地说,她的丈夫是龙神,她是龙神的妻子。因此,就一般人看来,这无论如何是不可理解的。” 第54页 石田边想,边做出上述的答覆。 “其他情况,今天,请恕不奉告了。” 至此,石田什么也不说了。大河原议员似乎也不想再听其他情况了,微微点了点头,回病房去了。大河原走后,衣通绘又趴在石田胸前哭了起来。 哭得累了,反倒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石田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两人在走廊里的沙发上坐下来,这时,寺冈他们来了。听了房枝的病情之后,他们立刻感到无比失望。 “兼见怎么样呢?果真只受了一些轻伤吗?” 这是石田最关心的问题。 “兼见只有脸和手上有些伤,所以早就回家去了。这小子真有点儿运气。现在,他大概正在耍鬼心眼儿,哄骗家里人呢!”寺冈像石田一样懊悔地说。 “逮捕证拿来了吗?”石田问道。 “还没发下来。即使兇手肯定是兼见,如果没有证据而轻举妄动,也会适得其反的,所以,最好是再等一等,使证据确凿一些,这是我们股长的意见。” “那么,只能像衣通绘说的那样,我们去和他对质吧!” 石田胸中产生了一股战斗的激情。 石田和寺冈商量着对策,不翘不觉已经夜深人静了。这天夜里,他们住在了警察局,次日晨,将与兼见进行对质。 终章 母亲的遗像 01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准备好录音机,乘警车向东西大学驶去。 早晨,兼见正在自己的研究室里,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安。在这些大学生中间,他们四人格外引人注目。这并不是因为年龄的差异,而是由于他们横眉怒目,杀气腾腾,在他们周围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特别是亲自参加这场对质的衣通绘,心情更是与众不同。她无暇眷恋阔别一年之久的校园,而专心琢磨着怎样追问初次见面的亲生父亲。死不瞑目的纯也的遗容和缠满绷带的母亲的惨状,反覆出现在衣通绘的脑海里。 与亲生父亲见面的感情并非不使衣通绘感到悽苦,岂止是悽苦,衣通绘的心都要碎了。但是,决心为父亲纯也和母亲房枝多做贡献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一定要制裁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对牺牲个人前途、养育自己二十三年的父亲——纯也的崇高敬意。 在石田的带领下,他们乘电梯来到兼见研究室所在的科研楼第十层。科研楼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走廊露在外面,走廊里虽有暖气,但仍然寒气袭人。按预定计划,两位刑警暂避在走廊里,见机行事,石田和衣通绘进入兼见的办公室内。 兼见的头部和手上包着绷带,正在屋内的书桌旁读书。此外,没有其他人。 “这不是石田吗?你到哪儿去了?总算见到你了。” 兼见事事谨慎,但石田感到,今日的兼见带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于是,石田暗自稳定了一下情绪。 “我看过你的报告。内容的确引人入胜,但是,材料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所以,不进一步修改就不能在杂志上发表。”兼见注意着石田身边的衣通绘,说道。 “不必谈它了,今天我把您的亲骨肉带来了。这位是去年九月三十日刚满二十三岁的中垣内衣通绘。我想,不必说明,您也会明白的。” 衣通绘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瞪着兼见。 兼见身着大方而考究的西服,若无其事。看上去,的确是一位富于英国绅土风度的,潇洒而年富力强的大学教授。大学时代,衣通绘在校园里曾多次与他擦肩而过,因而对兼见的面孔多少有些印象。 仔细一端详,衣通绘从鼻樑到嘴角的线条,与兼见一模一样。石田虽然没明说,但熟悉兼见长相的石田,把衣通绘与兼见联繫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以往见到衣通绘的人都说,衣通绘是年轻时代的房枝的再现,然而,她与兼见也长得很相像。衣通绘这时极其厌恶留在自己脸上的兼见的外貌特徵。 “我懂得,石田君。” 停了一会儿,兼见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知道,由于自己过于幼稚做了对不起房枝,对不起纯也,也对不起衣通绘的事情。” 面对点头哈腰、花言巧语的兼见,石田只好顺水推舟。 “那么,您什么都承认了吗?” 石田无法掩饰惊异的心情,进一步叮问道。 “衣通绘来得正好,好啦,别在那儿站着。来,都坐下吧!”- 被兼见一劝坐,便觉顿失斗志的石田和衣通绘怯生生地坐在沙发上。 “的确,我做了对不起衣通绘的事。我不想得到你的宽恕,但请允许我向你表示歉意。” 兼见说着深施一礼。面对狡猾的兼见,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地对视了一下。 “那么,您就去自首吧!” “自首?石田君,即便是极端自私的父亲,也谈不上去自首啊!当然,在衣通绘刚刚落生的时候,我产生过想杀死她的邪念,这是不可否认的。也许这可以定为杀人未遂罪吧!” 兼见难道想伪装善人吗?石田听了兼见的话,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必须把事情交待清楚。教授先生,请您不要装煳涂!您以为,我们不知道杀害两位佐山先生和纯也先生的就是你吗?” 第55页 石田盯着兼见说道。 “你说的两位佐山先生,是齐藏和……另一位是谁呀?” “是今年寒拜中身亡的新藏。” “石田君怎能这样怀疑我呢?难道仅仅齐藏和纯也还不够吗?” 兼见始终谈吐自若。 “是的,我们早已查明,教授您在寒拜前一天曾去过旅店,往新藏的葫芦里放入了药品!” “实在不可理解。我到处找你,正是为了这些事。我想消除你我之间的误解。当然,导致误解的是我,我不打算责怪你。” “什么事?” 石田对格外沉着的兼见感到迷惑不解地问道。 “当你提出纯也问题,并暗示发现了什么隐瞒着的真相时,我想,你一定指的是衣通绘的问题。 “现在,我已经有了家庭,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损于社会公德,也对不起衣通绘,但是,我不希望石田把此事张扬出去。我曾向石田提出,以做助手和出国考察为条件,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但是,也并非仅仅为此才给你找门路的,如果你不辜负我的期望,将来能在任职的地方有所作为,也是我兼见的光荣嘛!但是,你反倒之因此怀疑起我来了。” 石田凝神沉思着,一言不发。兼见接着轻声说道: “大约在一个星期以前,刑警到我这里来过。他们怀疑我杀害了纯也先生。据说,证据是使用毕业论文编造的假遗书。我估计,让刑警到我这里来的一定是你石田。因为,在这前后,收到了你那份大量引用了纯也先生的毕业论文的研究报告。 “难道石田君怀疑是我杀害了纯也先生吗?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想找你消除误解,但不知你躲到哪儿去了,始终没露面。” 被兼见这么一说,石田无言答对。 “你似乎还不能理解我,真让我毫无办法。我不顾脸面,再向你说明一件事。说真的,前几天我又做了一件不合法的事情,请你千万别告诉刑警们。” “什么事?” “至少,此事不像杀人那样可怕,只要你能谅解,就可以了结。” “是盗窃吗?” “你蛮有洞察力的嘛!正是可耻的盗窃行为。为了消除你我之间的误解,我到处寻找你的时候,曾到你的公寓去过。碰巧屋内无人,门也没上锁,因此,我想顺便了解一下你的底细,弄清你为什么那样怀疑我,于是,便进入了室内。 “我发现了一份岂有此理的报告,平,你好像认定,是我杀害了齐藏先生。这是为什么呢?我一气之下,把报告揉烂了,它已变成了一张满是皱纹的废纸,再也不能復原了。我想反正会被你发现的,不如找出所有的材料,通通看一遍,于是,把你的公寓翻得乱七八糟。 “对不起了,但请你相信,除此而外,我什么也没干。求求你了,石田君,这样的丑事我都讲出来了。只求能得到你的谅解。” 难道兼见不是残忍的杀人犯吗?难道只是与“圣女”发生了关系而又哭哭啼啼推卸扶养婴儿的责任,为确保教授地位而不惜採取盗窃手段的无耻小人吗?拘于体面,总是仪表堂堂的兼见,今天,却如此卑躬屈膝,再三谢罪,真令石田困惑不解。 难道自己的精心分析都是毫无根据的空想吗?不安使石田的意志开始动摇。 “但是,以前的事你能解释清楚吗?” 石田振作精神,准备认真听取兼见的说明。而衣通绘十分清楚,由于石田认定“兼见是唯一的兇手”,才具有坚定不移的信心。在两人进行交谈时,衣通绘也想插话,但无适当时机。 02 “石田君既然让我讲,就表明还相信我。二十三年前的事,的确是房枝干的。稍加思索就可以明白,房枝怎能为袒护我这种人而承担罪责呢?她不过具有敢做敢当的勇气。 “近来,我的确和新藏有些关系,是他来敲诈我。因为并不是巨款,所以我已分两次支付给他。事到如今,如果新藏翻起老帐,把衣通绘的事泄露出去,无论对于中垣内家还是我家,都很不利。 “但是,我没有杀害他,那是偶然的登山事故。说真的,是新藏让我到、山脚下的旅店去的。他让我带着钱去,据说,参加寒拜回来的路上,他要顺便去笠松赛马场。因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害怕见到当地的熟人,我只好假装正经地藉口了解寒拜仪式的变化,云云。 “我承认,自己与纯也君的死有一定的关系。正像你所分析的,从图书馆偷走毕业论文的是我。因为论文中写了许多我担心的事情,我对此十分不安。但是,后来我将毕业论文交给了分别二十三年之后,又来找我的房枝。因为,我以为这是向房枝转达纯也先生的心情的极好材料。这都是真话,请相信我。” 石田紧绷着脸,听着兼见煞费苦心的自我表白。兼见继续说道: “十一日星期三纯也君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星期四我见到了纯也,这都是事实。纯也君和石田君一样,怀疑我往新藏的葫芦里下了毒。那天,我曾尽了最大努力向纯也做了解释。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离开了纯也君的房间,在旅馆大厅里看到了一个很像房枝的入影。由于衣通绘的事,房枝一直怨恨着我,我没敢仔细看她,就偷偷熘走了。我以为,自己看得不仔细,也可能认错了人。 第56页 “但是,刑警把复制的遗书的事与我谈过之后,我想到,纯也君一定是被持有毕业论文的房枝杀害的。由于自己受到了怀疑,所以我也拼命想找到证据。说真的,我应该立刻到警方去报案,但是,因为有衣通绘的事,-我左右为难,便把房枝找来,劝她去自首。这次爆炸事件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石田有气无力地答道。 “名叫高野美枝子的女人呢?” “也知道。” 石田不得不应付道。 “这次爆炸事故,是她知道我已查明全部真相之后,想用安眠药害死我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发生煤气爆炸,也许我的下场和纯也君没什么两样。” 在石田的心目中,兼见那残忍的刽子手的形像,似乎开始裂纹了。怎样向等在走廊里的刑警交待呢?连衣通绘都看出,石田的确在担心这个问题。 “那么,齐藏的临终遗言,’被神杀的‘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这不是将’兼见‘三字错听为’神‘的话,则根本无法解释。” 石田边用早已混乱的大脑努力思索着边说道。 “如果你这样理解的话,可太让我为难了。当时,齐藏也许真的感到,在狂舞菜刀的房枝身上有一股神的力量呢。 “而且,齐藏从山上滚下来一个多小时之后才被发现,据说,当时已奄奄一息了。即便他明确地说是被兼见杀害的,让你相信他的话也太过分了吧!被抛在山崖下的时候,他的头脑中也许出现了被我杀害的幻影,而与现实混淆了起来。那不过是人在弥留之际说的胡话。” 石田大概彻底丧失了信心,他那铁青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尽管如此,仍在拼命地思考着。 “不,那是不可能的!” 考虑了好一会儿,石田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房枝如果是杀死纯也的兇手,她根本不具有杀人的动机。如果你作为这几起杀人案的兇手,则动机是显而易见的。杀死两位佐山先生纯属杀人灭口。 “如果新藏落山身亡是简单的登山事故,房枝也不存在杀死纯也的动机。房枝作为二十三年前的兇手,早已服刑期满。因此,纯也先生对房枝不构成任何威胁。” 石田擦着额头上的汗,勉勉强强地进行了上述的说明。衣通绘担心地看着心急如焚的石田。 “石田君,你说话应当注意分寸!我离开旅馆之后,他们之间叉发生了什么事,我怎能知道呢?也许房枝出于某种原因,才杀害了纯也君吧!再者,如果当时我有所觉察,就决不会偷偷熘走了,我怎能置纯也君于死地而不顾呢?但是,她确实在我走之后到纯也君的房间去过,并让他服下了安眠药,离开了人世。前天的夜里,我也险些被她以同样的手段要了命啊!”, 石田无言答对。难道自己的分析错了吗?难道兼见不是杀人犯吗?石田遭到有力的反驳之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03 “石田,算了吧!劝这种人去自首也是枉费心机。” 衣通绘不忍心看着兼见耍弄石田,便开口说道。 “噢,衣通绘还不相信我吗?你大概对我恨之入骨吧!当然,感情是不可勉强的,但是,因此而硬说我是杀人兇手,也是令人无法容忍的!” 兼见阴冷地对衣通绘说道。 “真正的杀人兇手不是房枝!为了房枝的名誉,我要郑重声明!” 衣通绘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纯也父亲生前讲过的这句话。 正如石田所述,说房枝杀害纯也是极不合情理的。首先,房枝不存在杀人动机。而且,母亲手深夜和早晨不断向旅馆挂电话的事实表明,她当时不在名古屋附近。因此,母亲不可能在出事现场。 根据石田的分析,新藏一定是被兼见杀死的。如果仅仅为给他送钱,何必详细了解净身仪式和用具变化的情况呢?兼见即便是为了送钱而特意前往王御泷山,时间和地点,也一定是兼见为蓄谋杀人而决定的。新藏决不愿意带着下山后才有用场的钱去登山。因此,衣通绘自信地说道: “我决不是感情用事,而是想告诉你,我不愿与你多费口舌,还是让刑警和母亲去和你对质吧! “先请刑警查明十二日星期四夜间母亲不在现场,然后,等母亲恢復健康之后,让她谈一谈事情真相!” 衣通绘把依靠母亲作为自己的王牌。对于衣通绘的话,兼见显得格外紧张。 “房枝的伤势很重,据说,再也不能恢復神志了。不是吗?” “母亲是王御泷的巫女。而且,龙神始终陪伴着她,奇蹟般地恢復健康,对于母亲来说并不算什么奇蹟。今天早晨,医生认真研究之后说,她的病情会好转的。 “刚才,我问母亲,’兼见是不是杀死纯也的兇手?,她微微点了点头。她尚不能开口说话,但总有一天她要和你对质的。” 衣通绘微笑着说道。 “你在诈我吧!” 兼见强做笑脸地说道。 “不,我们到这里来,只希望你自己能够证明,你是有一点儿良心的。你如果良心丧、尽的话,那也毫无办法。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不如像衣通绘所说的那样,究竟是我的分析对,还是你说的正确,等房枝恢復健康之后,问间她吧!” 第57页 石田好容易才清醒过来。 “石田,咱们走吧,要求刑警调查一下,母亲是否在现场!” “好的,等房枝恢復健康之后再说吧!决不能再让房枝惨遭不测,要提醒他们加强戒备。” 两人极其自然地装出了十分乐观的样子。 “是吗?房枝真的得救了吗?哈哈,难道王御泷山的龙神是不可战胜的吗?如此说来,民俗信仰中的神不是废物罗!” 看着两人的样子,兼见阴险地说道。 “石田,我本来是一位理性主义者,但是,从今天的实际表现来看,这只不过是伪装的。老实说,自从事件发生以来,我一直惧怕龙神。照理说,这也许是良心的自责。从个人的体会出发,我可以告诉你们,所谓龙神只能是良心的像征。 “石田君,你说过,你正在研究人类学和心理学的互相渗透的新理论。这回,你不是以此为主题写了一篇论文吗?但是,我没敢拜读。” 兼见笑着说到这里,慢慢地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他敞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刺骨的寒风钻进暖气充足的房间里来。 “等一等,不可自寻短见!” 听到石田大声喊叫,刑警立刻闯进屋里来。 “别靠近我,否则我就跳下去!” 一下子坐在窗台上的兼见的话具有足以制止四个人的力量。 “怎么,刑警也来了吗?是寺冈君吧!我认输了。你们手中有房枝这张王牌,我无论如何也不行了。但是,我绝不能落到你的手里。” 兼见这样说着,便把身子探出了窗外。 “请等一等,那不过是谎言。” 石田的话使兼见大吃一惊。 “方才,衣通绘说,房枝已得救是假的吗?” 石田和衣通绘点了点头,兼见仍摆出马上要跳楼的架势,大笑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难道我思想中的龙神仍旧是幻影吗?衣通绘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当年,在竹林中未能杀死的女儿,现在却巧妙地使我中了圈套。实在太滑稽了,我未能杀死的女儿,在事隔二十三年之后,宣判了我的死刑。这难道就是罪有应得吗?” 兼见好像下定了一死的决心,依然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并泰然地说: “衣通绘也可能没注意到,但是,我在五年前,当你来这所大学应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立刻想起了房枝的话:你要是背叛我,我决不饶你。我感到,你就是她的化身,心中恐惧万分。 “果不出所料,但是,你让我又活了五年,已算对得起我了! “当我被新藏敲诈和被纯也找去的时候,我都出色地摆脱了困境。伪造遗书是失策的。被房枝叫去的时候,我也想巧渡难关,但是,她比我早了一步。没想到,她在与我会面的咖啡馆几里,就给我下了安眠药。她大概已经算好了药品生效的时间,我刚刚到达附近的幽会旅馆,就动弹不得了。 “当时,她大概马上要下手了,但是,不料突然一声巨响。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医院里。随身带的东西暴露了我的姓名和身分,我感到非常难堪。但是,她身负重伤,神志昏迷,我却仅仅受了一点轻伤。我还想混下去,但命运已到此为止了。 “对了,石田君,你记得吗?从前,我在上课时,曾经讲过一个‘被未能杀死的亲生女儿置于死地,的神话故事。” 寺冈等人想阻止兼见,而在接近他身边的一剎那,兼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去。窗外发出了一声惨叫,引起了人们一场骚乱。 到此为止,事情全部结束了。兼见不想坦白出更详细的情况,从科研楼的第十层上坠入了地狱。能向人们讲出事实真相的人,一个也不存在了。纯也、兼见和不可能再恢復过来的房枝,都紧紧地闭住了他们的嘴。 衣通绘顿时双膝一软,蹲在了地上。 “对不起,多亏了你助我一臂之力。” 石田这样说道,但是,衣通绘已无回答之力。 04 人们答应了衣通绘的请求,让她再去见母亲一面,警车把石田和衣通绘送到了房枝就医的医院。 一到房枝所在的病区,便看到走廊里挤满了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似乎都是从东京来的高野美枝子的朋友,有几个人用手帕捂着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房枝女士,不,高野女土怎么样了?” “方才,刚刚咽了气。我们一直以为她还能坚持一个时期,但她没有那份儿命了,死得太可惜了。” 到此,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据说,在大河原议员的协助下,由高野美容厅的工作人员及其他有关人员主办,在东京为房枝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今天,在这里死去的不是神守村的首席巫女高仲房枝,而是在东京获得卓越成就的知名人士高野美枝子。她也许真的升入了天堂。石田和衣通绘为了房枝的冥福而祈祷之后,正要默默地离开医院。 突然他们发现,人群中有人拿着高野美容厅的小册子,其中有经理高野美枝子的照片,为了衣通绘,石田特向他们要了一本。 衣通绘久久地盯着母亲那张爽朗的微笑着的照片。 在小册子里的照片中,找不到二十三年前报纸上的那个歇斯底里而又具有盲目信仰的巫女的影子。石田曾说,父亲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朴素而神秘的乡村姑娘,寺冈也曾提到,原刑警吉川印象中的母亲,是个精神恍惚而无任何寄託的女人;然而,从照片上根本看不到上述的影子。她完全是一位充满职业妇女的活力和自信、风姿秀逸,饱经人间沧桑而敏锐聪慧的东京女人。仅仅就照片来看,衣通绘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长得与母亲一模一样。 第58页 任凭怎样仔细端详,母亲总有一副让人看不透的面孔。这似乎是假的,又好像完全是真的。她的确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衣通绘再也无法了解母亲的事情了。 石田第一次让衣通绘看毕业论文的时候,她曾感到,母亲居住的世界是不可理解的。这第一印象似乎是完全正确的。从前,许多人曾向衣通绘讲述过母亲的情况,但是,她始终不能理解,母亲的生活目的究竟是什么? 附记 龙神的妻子 01 走出医院之后,石田决定回一趟公寓,把旅行用品放回去。神情有些呆滞的衣通绘由于受到几起丧事的沉重打击,也一起去了。 石田在兼见面前曾显得束手无策,但衣通绘已经没有加以指责的能力。现在石田能办到的是尽量不让衣通绘单独行动。因此,他才把衣通绘带回了公寓。 刚到公寓,同住的同学立刻叫住石田。告诉他昨天有一封以快件寄给他的厚厚的挂号信。寄信人的姓名为高仲房枝。其内容如下: 素不相识,便贸然给您写信、请原谅。我明知会给您添麻烦,但是,在中垣内纯也先生也惨遭杀害的今天,除了您以外,我确实不知求谁才好。 我从中垣内先生那里得知,您从毕业论文中了解到二十三年前事件的真相,而且,您与衣通绘关系亲近,并且和我们一样对兼见极为不满。前几天,我到东西大学的研究室去找您的时候,向低年级学生了解过您的为人,从而您使我想起了青年时代的中垣内先生,您既然是这样的人,我的决心也就算定了。 我想求您两件事。第一,我的计划万一落空,请把这封信交到警察局,以便让他们了解事实真相。另外,计划无论成败如何,最后都只会抛下衣通绘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请您对她多加关照。 要取得世人的理解是不容易的,自我表白也可能是徒劳的。因此,只叙述事实真相才为明智。您与年轻时的中垣内先生有许多相似之处,既然是给您写信,就请允许我怀着一线希望,把一切都如实写出来吧!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我像往年一样,为了精进,每天晚上一个人到自家的水井旁去净身。当时自己寄居在佐山齐藏家,他家的水井自己要用。由于首席巫女有许多秘密法事,怕被人看见,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到自家的水井去净身,那里距齐藏家有一百多米远。 当时,本村人和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从心里惧怕龙神,所以没有人敢戏弄我。即使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井旁净身也从无恐惧的心理。 在隆冬季节的深夜,我独自净身之后,灵魂便脱离躯体,进入到超自然的境界之中。每晚我都要在那里作为妻子侍奉龙神。 这也可以称之为极乐世界吧!与龙神幽会,虽然短暂,但心情愉快得无法言状。正因如此,从不为冬天的严寒和井水的冰冷而痛苦。 与龙神的交往,要对村里人严守秘密,当然对前来调查的中垣内先生等人也不例外,这是老一代巫女告诉我的规矩,我必须严格遵守。 但是,一个将近年底的夜晚,我突然从以往的极乐世界中醒来,不是龙神,而是一个真正的年轻男子抱住了我赤裸裸的肉体。我虽然想反抗,但是由于净身和与龙神的幽会耗尽了体力,我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 由于天黑,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但是从服装、体形及嗓音可以知道是兼见。 之后,我非常烦恼,要求丈夫龙神予以指教,但是,怎么也得不到龙神的答覆。 此后,兼见曾多次来到我身边。当然我想拒绝他,但他威胁我说:如果不顺从,他就把第一次发生关系的事宣扬出去,当时软弱而愚蠢的我就服从了他。 这件事如果被村里多嘴的人知道了,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既便自己不是出于本心,但村里人也不会饶过我。因此,我深知这会给平时关照我的齐藏一家带来很大的麻烦。 我没有亲人,一时间我想自杀。但是,如果这是我应得的报应,龙神就不会让我活在世上。这样一想,就又专心地等起龙神的旨意来。 我设法故作镇静,搞完村里的迎新年活动,寒拜中在巫女瀑进行修行的时候,龙神才露了面,我们慢慢地谈了起来。 龙神明确地说,要让我怀一个孩子,现实中把我抱在怀里的男人不过是个工具,而孩子是龙神的,因此我就无所畏惧了。 我相信龙神的话,直到一月中旬兼见回名古屋为止,在他的乞求下,我多次与他发生了关系。 春天,兼见又来了,但这回是同中垣内先生一起来的,这次他未曾与我纠缠。那时候,我已知身怀有孕了,但没对任何人讲。 将近夏天,我已经显怀了,在齐藏的追问之下,我说了实话,并反覆把龙神的话告诉村里人,说明孩子是龙神的,但谁也不相信。 我不仅被齐藏从他家里赶出来,丢掉了首席巫女的地位,而且被彻底孤立起来,走在路上,不知从什么地方会向我投来石子,我遭到村里人的冷落。我虽然感到无限痛苦,但是坚信龙神的话,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龙神常常枕边託梦,他为村里人的愚昧嘆息,并感到气愤。 将要临产的那天夜里,龙神像往常一样给我託梦,梦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龙神说,不要在神守地区扶养孩子,不能把难得的孩子放在愚昧人中间,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要把孩子带到更适宜她成长的富裕而和睦的世界中去,让我不要不肯放手。 第59页 开始,我误解了龙神的意思。以为龙神要把孩子从我腹中夺走,带到另外的世界中去。也就是说不让孩子生长在人间,要把孩子带入仙境。 我非常不安,但孩子还是平平安安地生了下来。不忍看我受苦的老一辈巫女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只有齐藏考虑到自己在村里的面子,怎么也不肯原谅我。 孩子活下来之后,我想再证实一下龙神的意旨。当产后卧床休息时,龙神枕边託梦说: “我的主意没变,让孩子离开你,离开村子,把她带到更优越的环境中去。” “我不愿意,我想自己扶养孩子。”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龙神顶撞。 “噢,你想让孩子遭到不幸吗?” 龙神冷淡地说道。我完全理解龙神的心情,我在村里没有靠得住的人,而且受到全村人的冷遇,即使能把孩子扶养成人,也不能使她幸福。 “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村子,到其他城镇去,精心把她扶养大。” 我这么一说,龙神便淡淡一笑,似乎是在说, “你到城镇去,又能做什么呢?既无本领,又没有依靠,带着孩子到城镇去,恐怕连今年冬天也熬不过去!” “不,我决不把孩子交给龙神!”我拼命喊道。 “难道你违背我的旨意就能使孩子得到幸福吗?” 龙神的样子变得非常可怕。 “你违抗我的话,不会使孩子得到幸福的,希望女儿遭到不幸的就是你。” 龙神的话,使我想亲自扶养自己女儿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好好考虑一下吧,为了让孩子离开你,离开村子,得到舒适的环境,你应做些什么呢?” 龙神说完就不见了。 后来,我仔细琢磨了龙神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希望让女儿离开村子、离开我,以便使她能有一个舒适的环境,也就是让我把女儿交给她的亲生父亲吧!除了亲生父亲,谁又能为我扶养女儿呢?于是我给兼见打了一个电话。 他当天就慌慌张张地赶来了。事到如今,我明确提出扶养女儿的问题,兼见却以难办为藉口,冷酷地予以拒绝。 兼见的态度使我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夜静更深时,齐藏突然闯进来。他喝醉了酒,半夜回家途中,特来我家看看孩子,他好像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齐藏了解到孩子亲生父亲的丑恶面目之后,便和他大吵起来。齐藏说要到东西大学去告他,让校方处分这个道德败坏的学生。 天将黎明,他们仍僵持不下,兼见知道已不可收拾,便抄起菜刀勐扑过去。齐藏拼命逃走,当他跑上山崖走投无路时,被兼见刺中滚下山去。不知兼见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量,然而当齐藏滚下山后,他大吃一惊,浑身发抖。 我想应该抢救齐藏,但只凭我的力量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我想去喊人,被兼见阻止住。 他一再说,齐藏肯定已死,让我不要把事情声张出去。不要对别人说他在这里。并且说,只要我能遵守诺言,他就可以收养孩子,并且一定好好地扶养她。 他的话使我感到惊讶。我认为他的话体现了龙神的旨意。如果是龙神的意思,我只能服从。 我虽然相信龙神,但仍不放心兼见。我一边把出生证等装入口袋,一边决心为兼见承担罪名。 “我可以替你去自首,但是,你如果要使孩子不幸的话,你可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 我反覆这样叮嘱之后,就让他带走了孩子。之后,我给医院打了电话,又伪装了血迹等证据。 对于我替兼见去自首的行为,您可能难以理解。但这决不是包庇兼见,而是为使女儿获得幸福的一种手段,因为女儿不得不离开我这个母亲。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一般人看来,做为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委託给一个不摸底细的杀人兇手岂不残酷无情吗?而我却不能这样自我否定,当时,我只知道自己是神守的首席巫女,龙神的话就是圣旨。我缺乏简单的社会常识,一心听从神的教诲,尤其当我遭到村里人的彻底孤立,越来越缺乏正常判断能力的时候,我更认为只有龙神的话是可靠的。 当时我也对自己的做法感到不安,但听刑警说,有一个名古屋的大学生把孩子带走了,就觉得兼见还有一点良心,心里也就踏实了。 02 事隔十年之后,我将要被赦出狱,为了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想先调查一下衣通绘的下落。若直接给兼见写信,可能导致他家庭不和,这样做感到对不起他,而且担心他向我隐瞒真情,左思右想,还是先给中垣内先生写信,间接了解一下衣通绘的情况。 中垣内先生在给我的回信中写道: “衣通绘现已成为兼见的长女,与现在的母亲和兄弟们过着幸福的生活。衣通绘小姐当然不了解您的情况,因为大家都对她说生母已经死了,现在您如果贸然出面,定会引起一场混乱。她正值青春期,思想易波动,所以请您无论如何先忍耐一时。您不一定能了解到具体情况,而且,请您千万不要犹豫,尽可能不要到名古屋附近来。为了衣通绘,也为了您自己,出狱后就请您忘掉衣通绘,开始新的人生吧!现在,她的生活很幸福,您完全不必担心。不仅听兼见这样说,而且我也藉机亲眼看过,我的话决没有错。” 第60页 后来,中垣内先生直接对我说,究竟该不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该不该让她来名古屋,当时他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编了一套谎话。 纯也这样做不是为了兼见,而是为了自己家庭的和睦,他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和衣通绘知道他与女儿并无血缘关系。同时,我也担心衣通绘要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为杀人兇手关在监狱里,她会怎样想呢?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垣内先生给我写信时考虑得这么多。中垣内先生的信使我信以为真。出狱后,我按他所说的没向名古屋附近迈近一步,而直奔东京,进一步学习美容的技术。我更名改姓,隐瞒了歷史,过起了新的生活。 我的美容技术得到越来越乡人的承认,在一次招待会上我结识了一位众议院议员,并且一见钟情,成为情人。我遇事必与龙神暗商对策,但他一直让我听其自然。 根据龙神的意旨,在众议院议员的资助下,我创办了一家一流美容院。早已断念无出头之日的我,转眼间却成了一个有成就的女人,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奇蹟。然而,我认为这都是龙神的安排。 大约一年以前,美容厅进行改建的时候,我遇到了神守的同乡佐山新藏,他因为缺钱,多次要我付给他替我保守秘密的钱。我不想让多方关照我的众议院议员和美容厅里的职员知道自己不光彩的歷史,而且又不是付不起他要的钱,就如数给了他。 被新藏发现以前,我曾经考虑过:自己的事业、生活如此幸福美满,总有一天会被老熟人发现,把过去的事传扬出去,但是,这同样只能听其自然,我并不迷恋跟前的财产和名誉,也毫无不安之感。 我离开神守村步入广阔的社会,在生活中学到了各种各样的知识,我开始考虑,让衣通绘离开自己的决定有没有错的地方呢?这使我感到不安。 当时我身陷困境之中,所谓“让孩子离开我、离开神守村而幸福成长”的龙神旨意,正是自己对于养育女儿缺乏信心的反映。我虽然因村里人的冷遇而苦恼,但没有勇气带着女儿远走高飞,我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女人,龙神的话不过是我否认现实、逃避责任的藉口。明确地说,我感到自己不过是将自我开脱错当成了龙神的旨意。因此,我常常扪心自问,自己不正是犯有遗弃子女过失的女人吗? 对此,纯也的观点如下; “房枝仍像过去一样。总是使理性主义与非理性主义的理解并行起来。像我在毕业论文中写到的那样,房枝虽然假借龙神使自身中的幻觉与直观对话,但是,最终仍以为这是龙神的旨意。” 当然,在我心目中纯也所说的两种理解方法早已混为一谈,但是我从未怀疑过龙神的存在。对于在神守村长大成人的我来说,龙神的存在就像不能亲眼看到“地球是圆的”一样不容置疑。 当我为自己犯了遗弃子女的过失而懊悔时,也没有怀疑龙神的存在,而只对自己聆听龙神声音的能力和埋解龙神旨意的方法表示怀疑。 去年十月二十三日,我在美容厅幸运地见到了长得很出息的衣通绘,我感到当时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我遵循龙神的旨意,使衣通绘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起来,见到她我高兴极了,同时也因衣通绘姓中垣内而大吃一惊。 当天我就给中垣内先生打了电话,第二天使赶往桑名,向中垣内了解了详细情况。 之后,我又和龙神对话。 “你为衣通绘创造了良好的生活环境,我由衷地表示感谢,但是,兼见却若无其事地另立家庭,而且自鸣得意地当教授?对此我决不能容忍。龙神为什么不惩罚他呢?” 我反覆这样地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及扬善惩恶之类的词彙,不过都是人们为了使自己生活的世界变得更为美好而编造出来的。世界上有善得善报的,也有恶得善报的。你,衣通绘和纯也都生活得很幸福,这不是很好吗?” 龙神一直这样回答。 从此我失去了对龙神的信赖。也可以说是对于做为丈夫的龙神的虚伪态度感到气愤。 后来,经多方考虑之后,我认识到龙神的旨意不过是命运的别称。如果龙神不肯动手,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兼见的命运。如果,改变了兼见的命运,难道还不算是龙神的旨意吗?想到这里,我便对龙神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女人。难道可似背叛我,抛弃现有的幸福吗?难道为了毁掉兼见就捨弃一切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试试吧!” 我对龙神的话感到很气愤,对于这些话,几乎没用耳朵听。 “我决不留恋个人的幸福,与其如此,我宁愿一试。” 我面对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龙神说道。 03 在那之后,我又和中垣内先生多次见面,谈了许多情况。他知道兼见杀死齐藏的真相之后,曾为兼见的极端自私而吃惊,他贊成我惩罚兼见的主张。但是,为了衣通绘,我和中垣内先生都不愿把事情张扬出去,所以我为能找到一种绝妙的惩罚方式而绞尽了脑汁。 有一次,我与纯也提起受到新藏敲诈的事,便决定把真正的杀人兇手的姓名,住址告诉新藏。如果他确是品质恶劣、敲诈成性的人,一定会使兼见感到头痛。 第61页 中垣内先生给新藏打了匿名电话。我被新藏敲诈的事,别人不知道,在这里了解二十三年前事件的人也只有我一个,而偏偏是一个男性给他打电话,我想新藏怎么也猜不出是谁打的。事后我得知,中垣内先生假借龙神打去的电话使新藏胆战心惊。 这样总算不错,我常常可以从中垣内先生的嘴里了解到衣通绘和石田君的情况,多亏石田才使衣通绘渐浙知道了一些往事,我感到既不安又轻松,我高兴的是总有一天我又可以见到衣通绘了。龙神虽然一直保持沉默,但我感到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是,今年年初,新藏落山身亡之后,事态突然发生变化。中垣内先生对新藏之死抱有怀疑并感到应负一定的责任,便立刻赶奔王御泷山下,调查今年寒拜的情况。 十一日、星期三夜间,中垣内先生与我取得联繫说,明天将要与兼见对质,一定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但是我非常担心。我劝他是否先通知警方或请一个保镖,但是,过分自信的中垣内先生根本不予理睬。他只说,不必担心,至于结果如何他在星期四的夜里打电话通知我。 可能的话,我想我们两人一起与他当面对质,但是,星期四晚上有一个不得缺席的会议,不能去名古屋。如果知道像现在这样,早请个假该多好啊!现在真后悔极了。 星期四夜里,左等右等都没有中垣内先生的消息,我非常担心,半夜里和次日早晨都从东京打过电话,但为时已晚了。 我立刻赶到名古屋,考虑了一天,才去桑名参加了中垣内先生的葬礼,以便看看衣通绘。但是,由于被中垣内先生公司里见过面的人认了出来,所以没有见到衣通绘就赶回了东京。 中垣内先生死后,我甚至诅咒了龙神。 “您不讲信用,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连累了中垣内先生和衣通绘则太不应该了。我再也不想听到您的声音,也不想看到您的身影。” 我即使这样喊叫,龙神也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 我觉得,龙神嫉妒中垣内先生,他可以容忍与我发生肉体关系的兼见和众议院议员,却不能容忍与我心心相印的中垣内先生。 04 回到东京以后,我冷静地考虑过,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呢? 首先想到的是,把由于中垣内先生的死而成为孤儿的衣通绘接到身边来。但是二十三年来不曾过问女儿冷暖的人,现在又自称是母亲,衣通绘会怎样想呢?对此我十分担心。我也不清楚衣通绘对二十三年前的事情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即使有所了解,衣通绘一个纯洁稳重的姑娘,能认一个既有前科,又是有妇之夫的情人的女人做母亲吗?我心中深感不安。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中垣内先生是衣通绘唯一的亲人,而他的死,根源还在于我,想到这些,就更加犹豫不决。 衣通绘现已长大成人,又有石田君。我想,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以母亲的身分贸然出现,这只能给衣通绘增添麻烦。 只要你石田君为人正派,我也就不必在衣通绘面前抛头露面了。于是,我下决心去名古屋,向您周围的人了解您的情况。 即使衣通绘不用我操心,但是我还有其他重任。这就是继承中垣内先生的遗志,完成惩罚兼见的计划。 到警察局去把过去的事件的经过都讲出来,这的确是一种办法,但不知这样做能否抓到兼见的真凭实据,最担心的是,把过去的事宣扬出去会对衣通绘不利。为了衣通绘,也为了把衣通绘扶养大的中垣内先生,无论如何不能那样做。 经过冥思苦想,我决心破釜沉舟,与兼见同归于尽,制造兼见与来歷不明的女人情死的丑闻,使他彻底身败名裂。 但是,对于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彻底改变兼见命运的计划,龙神一直持冷漠态度。所以,这个计划可能以失败告终。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有人继承我的遗志,揭露兼见的罪行。我曾想直接託付衣通绘,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又想到了您石田君。 我将去名古屋多方了解您的情况,假如您确实可靠,在把衣通绘委託给您的同时,我问明地址,再把这封信寄给您。 前几天,据名古屋您的同学反映,您是真正的老实人。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我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纯也先生,您的为人很像纯也先生。 我不客气地求您了,如果兼见还活着的话,就请把这封信交到警察局,揭露他的罪行。这样也可能会殃及衣通绘,请您想出一条万全之策。如果兼见已经消灭掉的话,就把这封信毁掉算了。只是纯也先生的死并非自杀一事,请向衣通绘讲清楚。 我刚刚给兼见、打了个电话,他痛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将在名古屋繁华街道上的小吃店里见面。现在,我一直在思考着,无论如何要在他杀死我之前,把他干掉。 刚刚,我最后一次与龙神交换了意见,龙神深表遗憾,他十分悲痛地说道: “杀人和自杀都会改变神圣的人的寿命,都是对于神佛的极大背叛。如果你这样干,就会改变你死后的命运。 “你如果这样干的话,以往的修炼和功德就会付诸东流,再也不能升入天堂,再也不能与我见面了。” “尽管如此,我也决不放过兼见,我的决心不可动摇!” 第62页 我坚持自己的主张。 “即便如此,你还是跑不出我的手心,这就是命运。” 龙神最后这样说着,突然大笑起来。我已无法理解龙神的意思,也许只有在一切结束之后,读到这封信的您才能确切地予以理解。 现在,在我面前有一张照片。这是去年秋天,中垣内先生送给我的衣通绘的照片。在照片上,衣通绘梳着我亲手为她做的髮式,身穿祖母送给她的那件漂亮的和服,在中垣内先生家门前孤独地微笑着。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我心中就感到一阵酸楚。 石田君,衣通绘就全拜託给您了。 我虽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现在我正为你们的幸福和美满在暗暗祈祷呢。 衣通绘母亲的长篇遗书到此就结束了。 后记 为创作这部小说,承蒙南山大学及大学研究生院的教授,学长,同学和晚辈,尤其是村落调查小组和调查地区的诸位先生以及明荣讲座的诸位先生进行了满怀深情的追忆。想起当时给众人带来的麻烦,就感到难为情,但我还是把小说写成了。在此,我再次表示歉意。无疑,书中的王御泷山,有关的民族风俗和出场的人物都是虚构的。 鸟井加南子 198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