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女人(亚森·罗宾系列)》 第1页 [侦探推理] 《金髮女人(亚森·罗宾系列)》作者:[法]莫里斯·勒布朗【完结】 第01章 23 组514 号第02章 蓝钻 第03章 歇洛克·福尔摩斯拉开战幕第04章 黑暗中的几线光亮 第05章 劫持第06章 亚森·罗平再次被捕 一、23组514号 热尔布瓦先生是凡尔赛中学的数学老师。去年十二月十八日,他在一个旧货摊 上发现了一张桃花心木的小书桌。书桌有好几个抽屉,他非常喜欢。 他想: “我得买下它送给絮扎娜做生日礼物!”热尔布瓦先生收入微薄,但又想方设 法让女儿高兴,还了半天价,最后付了六十五法郎。 就在他留地址让人送货上门的时候,一个仪表优雅的青年男子东张西望地走过 来,也发现了这张书桌,问道:“多少钱?”“已经卖了。”“哦!……大概是卖 给这位先生了?”热尔布瓦先生向他点了点头。看到别人也看上了这件家具,他很 高兴,然后就离去了。 可是,他没走出几步,又碰上了那个年轻人。只见年轻人摘下帽子,十分客气 地说: “先生,请原谅……我冒昧问一句……您是特意来买这张书桌的吗?”“不是。 我本是想找架做物理实验用的旧天平。”“因此,您并不是非要这张书桌不可?” “我很想要。”“也许因为这是古董?”“因为它用起来方便。”“既是这样,您 能不能同意换一张同样方便,但更结实一点的?”“这张就挺结实,似乎没必要换。” “可是……”热尔布瓦先生是个性格阴郁、容易气恼的人。他冷冷地答道:“先生, 您不必再谈了!”陌生人还是不走。 “先生,我不知道您付了多少钱……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不卖!”“三 倍?”“哎呀!别烦我了。”热尔布瓦先生厌烦了,叫起来,“这东西属于我,我 绝不卖它!”年轻人盯了他一眼,接着,再没说话,转身走了。那模样给热尔布瓦 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个钟头以后,书桌送到了维罗弗莱路热尔布瓦先生家里。他招唿女儿: “絮扎娜!这是送给你的,如果你喜欢的话。”絮扎娜是个漂亮姑娘,性格外 向,欢快活泼。她扑上来,抱着父亲的脖子,连连吻他,那股高兴劲儿,就好像他 送了她一件王室的宝物似的。 当晚,保姆奥尔唐瑟帮助絮扎娜把书桌搬进她的卧房。她把抽屉抹干净,小心 地把她的纸页、信匣、书信、收集的明信片和有关菲利普表兄的几件小纪念品放了 进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热尔布瓦先生去学校上课。十点,絮扎娜一如平日,在校 门口等父亲。能在学校栅门对面的人行道上看到女儿优雅的身姿和天真的笑容,真 是作父亲的一大乐事。父女俩一块儿回家。 “那张书桌怎么样?”“好漂亮!我和奥尔唐瑟把铜件擦得锃亮,像金子一样!” “你满意吧?”“岂止满意!我简直不知道从前没有它我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走 过房前花园时,热尔布瓦先生提议: “午饭前,我们可以再去看一眼那张书桌吗?”“哦!可以,这是个好主意!” 她先跑上楼,可是,刚到她的卧室门口就惊叫了一声。“出了什么事?”热尔布瓦 先生急切地问。他也进了房间:书桌不见了。 让预审法官觉得奇怪的,是作案方式极为简单。保姆到市场买东西去了,絮扎 娜又不在家。一个帮人搬东西的人拿着营业牌——邻居们都看见了——把马车停在 花园前面,按过两次门铃。邻居们并不知道保姆不在家,所以,看着那人不慌不忙 地搬走书桌,也没产生丝毫怀疑。 这里要指出一点:所有的柜橱都完好无损,座钟挂钟都没有碰过,絮扎娜放在 大理石桌面上的小钱包被移到旁边桌子上,里面的金币分文不少。盗窃的动机十分 明确,但也更使人们想不明白:这样一件不值钱的东西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么?热 尔布瓦先生能提供的线索就是头一天的那个插曲。“我一拒绝,那个年轻人就变了 脸。他是带着威胁的神气走开的,我有很深的印象!”这个线索太空泛了。警察询 问了旧货商:他既不认识热尔布瓦,也不认识那年轻人;至于书桌,他是用四十法 郎在谢弗勒兹一次遗物拍卖中买进来的。他认为,卖价十分公平。调查毫无结果。 但是,热尔布瓦先生仍然相信他受了巨大损失。某个抽屉的夹层里肯定藏了一 笔财产,那位年轻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就是为此悍然下手的。 “可怜的父亲,我们拿那笔财产作什么用呢?”絮扎娜反覆问父亲。 “怎么?有这样一笔嫁妆,你就能找个好婆家!”絮扎娜只恋着菲利普表兄, 第2页 他是个平民百姓。因此,听了父亲的话,她只是苦苦地嘆了一口气。 在凡尔赛这所小房子里,人们仍在过日子,只是少了欢乐,多了烦恼,因惋惜 和失望而闷闷不乐。 两个月过去了,突然,一桩桩严重事件接踵而来,好运和灾祸意想不到地接连 发生。 二月一日下午五点半,热尔布瓦先生刚刚回家,拿了一张晚报,坐下后戴上眼 镜开始看起来。他对政治不感兴趣,翻过第一版。一篇文章立即引起他的注意。只 见报上赫然印着:“新闻协会第三次抽彩。”“23 组514 号中奖,奖金一百万法 郎。”报纸从他指间滑落。四壁在他眼前晃动。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23 组514 号,这是他的彩票号码!他是给朋友帮忙偶然买的。他从没想过会走运,可这次, 他中了! 他赶快掏出记事本,衬页上清楚地记着23 组514 号。可是,彩票在哪儿呢? 他冲进书房去找信匣。他把那宝贵的彩票夹在那些信封之间了。可是,一进门, 他就停住脚,身子晃了几晃,心里一阵阵发紧:信匣不在桌上!他突然记起,几个 星期来信匣就不在了。几个星期来,伏案批改学生作业时,就没见过信匣!花园砾 石小路上响起脚步声……他喊道: “絮扎娜!絮扎娜!”她跑过来,匆匆上了楼。他哽咽着,结结巴巴问道: “絮扎娜……匣子…… 信匣……”“哪个匣子?”“有罗浮宫图案的……我一个星期四带回来的…… 原来放在这张桌上的!”“父亲,你回想一下……我们把它放在……”“什么时候?” “那天晚上……你知道……买来书桌的那天晚上……”“放在哪儿了? 快回答……你让我急死了……”“哪儿……? 书桌抽屉里呗!”“那张被偷走 的书桌?”“对呀……”“那张被偷走的书桌!”他恐怖地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然 后,他抓住女儿的手,用更低的声音说: “信匣里有一百万,女儿啊……”“啊!父亲,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天 真地埋怨。“一百万!”他说,“新闻协会的彩票。我中了彩!”这巨大的灾难把 他们压垮了。他们久久地对视,谁也没有勇气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絮扎娜发了话:“父亲,他们还是会把钱付给你的。”“为什么, 有什么凭据?”“付钱要凭据?”“当然要!”“你没有吗?”“不对,我有。” “在哪儿?”“在信匣里!”“在丢失的信匣里?”“对。只好让另一个人去领那 笔钱了。”“这太可恶了。喂,父亲,你不能阻止他吗?”“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那个人很厉害,本事大得很……你记得……书桌的事……”他勐地站起来,一 跺脚,喊道: “哼!不行!不行,他别想拿到这一百万!他别想拿到!他有什么理由去拿? 无论如何,不管他有多大本事也不行!如果他去领奖,就把他抓起来。 哼!走着瞧吧,伙计!”“你有主意了,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 要誓死保卫我们的权利!我们能成功……一百万是我的,我会得到这一百万!”几 分钟以后,他发出这样一份电报: 巴黎,卡布遣会修院街,地产信贷银行总裁:我是23 组514 号彩票持有者, 请用一切合法手段阻止所有冒领行为。热尔布瓦。 几乎与此同时,地产信贷银行还收到了另一份电报: 23 组514 号彩票在我手中。亚森·罗平亚森·罗平的一生是由无数冒险经歷 组成的。每当我要讲其中一个的时候,总觉得实在困惑,因为我觉得他最平常的冒 险经歷,读者也都知道。确实,我们的“国贼”——这是人们给他起的雅号——没 有一个举动没被公开报导过,没有一次成功没被人们从各个方面研究过,没有一次 行动没被人们评论过,而且评述得那么仔细,通常只有英雄的壮举才叙述得这么详 尽。例如,《金髮女郎》的离奇故事,有谁没有读到?还有那些怪异的、用大字标 题刊发的插曲:《23 组514 号!》、《昂利—马尔坦大道的杀人案》、《蓝钻石! 》……英国着名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进行干预又激起多大的反响。 这两位艺术大师的每一个回合,激动了多少观众!在报贩们大声吆喝“亚森· 罗平被捕!”的那一天,大马路上是多么喧闹! 我干的事情,就是往这些故事中添点新东西。我带来谜底。在亚森·罗平的冒 险故事周围总有阴影,我就消除这些阴影。我复制那些被一再读过的文章,重抄过 去的採访材料,不过我把它们归纳、分类、核实。我的合作者就是亚森·罗平。他 第3页 对我无比热情,有求必应,就像难以描述的华生对他的朋友与知己福尔摩斯一样。 大家还记得发表这两份电报后,公众是如何轰然大笑的吧!对公众来讲,单是亚森· 罗平的名字就意味着事情出人意料,就保证又有好戏看了。而公众则是全世界。 地产信贷银行立即进行了调查,查明23 组514 号彩票由中间商——里昂信贷 银行凡尔赛分行卖给了炮兵少校贝西,而少校已堕马而死。从他的密友处得知,他 在死前不久把彩票转给了一个朋友。热尔布瓦先生肯定道:“我就是他这个朋友。” 地产信贷银行总裁说:“拿出证明来。”“让我拿出证明?容易得很,有二十个人 可以告诉您,我和少校经常来往,常在阅兵场咖啡馆见面。有一天,就是在那儿, 他手头拮据,我帮他的忙,花二十法郎买下了那张彩票。”“这次交易有证人吗?” “没有。”“既然这样,您凭什么说那张彩票是您的呢?”“他给我写的一封信, 提到了这件事。”“哪封信?”“和彩票别在一起的那封。”“拿出来看看!” “在那张被偷走的书桌里!”“那就找回来再说!”亚森·罗平也公布了这件事。 《法兰西回声报》有幸成为他的正式喉舌。 他似乎是该报的主要股东之一。这家报纸刊登了一份启事,声明亚森·罗平已 经把贝西少校写给他本人的信交给了他的法律顾问德蒂南先生。 这是条叫人开心的爆炸性消息,亚森·罗平找了个律师!亚森·罗平竟然遵守 现行规则,指定一个法律界的人士作为自己的代言人! 整个新闻界都涌到德蒂南先生家。他是个很有影响的激进派议员,为人正直, 睿智多才,性格多疑,常常有些反常。德蒂南先生从未有幸见过亚森·罗平——他 深感遗憾——但他确实接到了他的指示。亚森·罗平选上他,他深感荣幸,打算努 力为当事人的权利辩护。他打开新立的案卷,直截了当地拿出少校的信。这封信证 实转让彩票确有其事,但未提及受让者的名字。“亲爱的朋友……”信上只是这么 简单地称唿。亚森·罗平给少校的信加了个注释:“‘亲爱的朋友’指的是我。最 有力的证据就是信在我手里。”大群记者又立即涌到热尔布瓦先生家,热尔布瓦翻 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亲爱的朋友’只可能是我。亚森·罗平是把彩票和少校的信一块偷走的。” “让他拿出证据来嘛!”亚森·罗平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说。热尔布瓦先生在同一群 记者面前叫道:“既然他把书桌偷走了,信和彩票自然在他手里!”亚森·罗平回 击: “让他拿出证据!”23 组514 号彩票两个自称所有者之间的公开争斗,有声 有色,热闹极了。 记者们一时涌到这边,一时奔到那边。这边亚森·罗平沉着冷静,不动声色; 那边可怜的热尔布瓦先生气得发疯,暴跳如雷。 报纸上通篇是不幸者的哀诉抱怨。他用质朴感人的口气叙述自己的不幸: “先生们,你们可知道,这坏蛋偷走的是絮扎娜的陪嫁呀!我自己倒不在乎这 笔钱,可是絮扎娜呢?你们想想,一百万!十个十万法郎呀!啊!我早知道书桌里 有财富!”人们对他说,他的对手在偷走书桌时并不知道抽屉里有彩票,而且,也 不可能想到这张彩票能中彩赢一大笔钱。但这些都没用。他喋喋不休地说: “算了吧,他知道……不然,何必费那么大劲去偷那件破家具?”“他偷书桌 的原因我们不知道,不过,反正不会是为了这张只值二十法郎的小纸片!”“值一 百万!……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啊!你们不了解那强盗!……你们又没 有被他抢走一百万!”这场对话本可能长期持续下去,但是,第十二天,热尔布瓦 先生收到亚森·罗平一封信,信封上写有“机密”二字。他越读越觉得不安: 先生,我们争吵,公众乐得看热闹。难道您不认为现在该严肃起来吗?我下决 心认真对待此事了。形势很明白:我有一张彩票,但我无权取钱;您有权取钱,手 里又没有彩票。因此,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可是,您不同意向我转让您的权利, 我也不同意向您转让我的彩票。 怎么办?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平分!五十万归您,五十万归我。这难道不公平?这种所 罗门式的判决难道不会满足我们彼此公正的需要? 这决定是公正的,但也必须立即採纳,没有时间让您讨价还价。形势所迫,您 只能答应。 我给您三天时间考虑。星期五早晨,我希望能在《法兰西回声报》小gg栏里 看见一个致亚·罗先生的启事,不必署名,用含蓄的文字表明您完全接受我的建议。 第4页 这样,您可以立即拿到彩票并领取一百万。给我留下五十万。届时我会把交钱方式 告诉您。 如果您拒绝,我会採取措施以获得同样的结果。但那时,您除了为这种固执而 感到更多的烦恼之外,还要扣去二万五千法郎作为附加费用。 请接受我的敬意。 亚森·罗平热尔布瓦先生气疯了头,犯了个大错误,把这封信拿给人看,还让 别人抄下来。他的愤怒让他干了好些傻事。“别想!他一文钱也别想得!”他当着 一大群记者叫道,“想和我平分属于我的东西?休想!他要愿意,就把彩票撕了吧!” “有五十万总比一文没有强吧?”“问题不在这里。事情关系到我的权利。我要在 法庭上证实这个权利。”“您要控告亚森·罗平?这也许很可笑。”“不,我要控 告地产信贷银行,它应当付给我一百万。”“可是,您要用彩票,至少用您买彩票 的证据去兑换呀!”“证据是有的,因为亚森·罗平已经承认他偷了书桌!”“亚 森·罗平的话,在法庭上是不能作为证据的!”“不管他,反正我豁出去了!”公 众拍手叫好。人们开始打赌,一些人认为亚森·罗平会逼热尔布瓦先生就范,另一 些人认为亚森·罗平只是吓唬吓唬他。不过大家都有一种担心,双方的力量悬殊太 大,一方进攻勐烈,另一方则像被追逐的困兽惊慌失措。 星期五,人们抢购《法兰西回声报》,急迫地查看第五版的小gg栏,没有一 行字是写给亚·罗先生的。热尔布瓦先生以沉默回答了亚森·罗平的建议,这等于 是宣战。 当晚,人们从报上得知,热尔布瓦小姐被劫持。在人们称之为亚森·罗平情节 剧的节目中,最有趣的是警察扮演的喜剧角色。亚森·罗平干的一切,警察都嗅不 到风声。他讲话、写信、发通知、下命令、威胁、行动,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好 像不存在什么保安局长,也不存在什么警察分局长、侦探,总之,没有任何人能够 阻拦他行动。在亚森·罗平面前,是一条康庄大道,没有任何障碍。 不过,警方还是在乱碰乱撞!一提到亚森·罗平,整个系统上上下下像着了火, 像开了锅,气得直翻白沫:他是对手,而且是嘲弄你,蔑视你,向你挑衅,甚至更 糟,无视你的存在的对手。这样一个对手,你拿他怎么办? 据保姆说,絮扎娜是九点四十分出门的。十点过五分,她父亲走出校门,没有 看见她像往常那样在人行道上等他。因此,劫持是在从家门到学校门口或至少学校 附近这短短二十分钟里发生的。 有两个邻居肯定说在离她家三百米远的地方碰到过她。一位太太还看见一个年 轻姑娘沿着林荫大道走,体貌特徵与絮扎娜一样。后来呢?后来就不得而知了。 人们四处打听,问火车站和入市税徵收处的职员,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与劫持年 轻姑娘有关的迹象。在维尔一达弗莱,一个食品杂货商说他曾给一辆从巴黎来的小 汽车加过机油。除司机外,车上还有一位金髮女人——发亮的金髮,证人确切地说。 一小时后,车从凡尔赛开回来。由于交通阻塞,汽车不得不减速,商人便得以看到, 在见过的那位金髮女人身边,又有一个女郎,披着肩巾和面纱。无疑,这就是絮扎 娜·热尔布瓦小姐。可是,大家得想想: 劫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在市中心进行的! 是怎么劫持的?在哪儿劫持的?没有听到一声叫喊,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行动。 食品杂货商描述了汽车特徵:一辆深蓝色,二十四马力的标緻车。警方偶尔找 到了车行经理博伯—瓦尔图尔夫人,从她那里了解到劫持者的一点情况。星期五上 午,她确实把一辆标緻车租给了一位金髮女人,为期一天,但她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那女人。“司机呢?”“叫埃尔内斯特,是头天雇的,品行证明相当好。”“他在 这儿吗?”“不在,把车开回来以后就不见了。”“就找不到他的踪迹吗?”“找 得到。可以向介绍他来的人打听。喏,这是他们的姓名。”警察去了这些人家,得 知他们谁也不认识一个叫埃尔内斯特的人。 这样,尽管人们找到线索想走出黑暗,却又落入了新的黑暗,又遇到了新的谜 团。 热尔布瓦先生经受不起这样一场一开始就如此不幸的战斗。女儿失踪后,他悔 恨不已,万分悲痛,只好屈服。《法兰西回声报》登出了一条小启事。公众议论纷 纷,认为热尔布瓦先生的屈服是纯粹的,没有别的打算。亚森·罗平获胜。四个白 天黑夜,战争结束。两天后,热尔布瓦先生走进地产信贷银行的院子。有人把他领 到总裁面前。他递上23 组514 号彩票。总裁吓了一跳:“啊!您拿到了?他还给 第5页 您了?”“我一时煳涂,不知放在哪里了。这不是找到了吗?”“但您不是声称… … 这有问题……”“那只是胡说,是谎言。”“可是,我们还是需要证明!” “少校的信够不够?”“那当然够。”“喏。”“好。先把这些文件放在我们这儿。 我们需要半个月进行核查。没有问题我会通知您来领钱。先生,我相信,从现在起 到那时,如果您什么也不对外说,在绝对沉默中结束这件事,对您会有好处的。” “我正是这样打算的。”热尔布瓦先生什么也没说,总裁也不谈此事。可是,有些 秘密,即使没有任何人泄露,也还是保不住。大家忽然知道亚森·罗平大胆地把23 组514 号彩票还给了热尔布瓦先生,不觉又惊讶又佩服。把宝贵的彩票这张大王牌 甩在牌桌上的人不愧是个好牌手!当然,他这样做很有心计,是为了换一张恢復平 衡的牌才甩这一张的。可是,如果那姑娘逃走呢?如果警察救出了被扣押的人质呢? “警方觉察到敌人的弱点,加强侦破”;“亚森·罗平不攻自破,搬起石头砸 自己的脚”;“他垂涎的一百万,一个苏也拿不到”。那些冷嘲热讽看笑话的人一 下转了向,笑起他来了。必须找到絮扎娜。可就是找不到她,她也更没有逃跑!只 能说亚森·罗平得分了。他赢了第一局。可是,最难的事还在后头!热尔布瓦小姐 在他手里,只有给他五十万法郎,才能换回她。 这种交换在什么地方进行?怎样进行?为进行交换,必须约好时间、地点,可 谁能阻止热尔布瓦先生报警呢?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得到金钱又能救回女儿。 记者採访这位教师。他闷闷不乐,不想多说,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我没话可说,我在等待。”“热尔布瓦小姐呢?”“还在继续找。”“亚森· 罗平给您写信了?”“没有。”“您肯定说没有?”“没有。”“那就是说写了。 他有什么指示?”“无可奉告。”记者又围住德蒂南先生发问,他也同样谨慎。 “罗平先生是我的当事人,”他郑重地回答,“你们理解,我应绝对保密。” 这种守口如瓶的态度激怒了公众。显然,人家暗中制定了计划。警察在热尔布瓦先 生身边日夜监视期间,亚森·罗平已经撒出并且还收了网。大家发现结局有三种可 能:逮捕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取胜;这桩公案可笑亦可悲地流产。可是公众的 好奇心只得到部分满足。因此,本书是第一次将确切的事实公布于世。 三月十二日,星期二。热尔布瓦先生收到一封信。信封看上去普普通通,里面 是地产信贷银行的通知。 星期四下午一点,他坐火车去巴黎。两点,他拿到了一千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当他颤抖地清点钞票时——这笔款子,难道不是絮扎娜的赎金吗?——有两个 人在离大门不远的一辆汽车里交谈。其中一位头髮灰白,面容刚毅,与他那小职员 的装束模样很不相称,这就是探长加尼玛尔。老加尼玛尔是亚森·罗平的死敌。他 对福朗方队长说: “还不晚,早到了五分钟,我们就能看见那傢伙了。都准备好了吗?”“准备 好了。”“去几个人?”“八个。两个骑自行车。”“我原打算要三个。八个够了, 但也不算太多。无论如何,不能让热尔布瓦熘走了。不然就完了,他会去和亚森· 罗平见面,用五十万法郎换回那姑娘。”“为什么这傢伙不让我们同去呢?那会简 单得多!带上我们,他就能留住一百万。”“是啊,可是他害怕。如果他想要人家, 他女儿就回不来了。”“哪个人家?”“他。”加尼玛尔郑重其事、稍有点恐惧地 说出这个字眼,好像是在说一个超自然的生物,好像他已经感到它的威胁了。“说 来真可笑,我们被迫保护这位先生免遭他自己的伤害。”“亚森·罗平一来,世界 都颠倒了。”加尼玛尔嘆道。一分钟过去了。 “注意!”他说道。 热尔布瓦出来了,在卡布遣会修院街尽头拐上了左边的大马路,沿着路旁的店 铺慢慢向远处走去,一边还看着陈列的商品。“这顾客太沉着了,”加尼玛尔说道, “要是你口袋里有一百万,绝对不会这么沉得住气。”“他能干什么?”“呵!显 然,什么也不能干……管他呢,我还是防着点。亚森·罗平,对手是亚森·罗平啊!” 这时,热尔布瓦走到一个报亭前,挑了几分报纸,让人找了零钱后打开一张,举着 报纸凑到眼前,一边小步走着一边看着。突然,他一个大步,跳进一辆停在人行道 边上的小汽车。汽车发动机大概没有熄火,因为车立即开动了,绕过马德莱娜教堂 第6页 消失了。“妈的!”加尼玛尔大喊一声,“又是他的花招!”他撒开腿就跑,别人 也跟着他跑起来。他们跑过马德莱娜教堂。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汽车在马勒泽尔贝大马路十字路口上抛了锚。热尔布瓦 先生正从车上下来。 “快!福朗方……那司机……也许就是叫埃尔内斯特的那个!”福朗方跑去盘 问司机。这司机叫加斯通,受僱于出租汽车公司。十分钟前,有位先生租了他的车, 让他停在报亭附近,别熄火,等另一位先生一到,马上就出发。 “那第二位顾客给的什么地址?”福朗方问。 “没给地址……‘马勒泽尔贝大道……梅西纳大街……小费加倍’…… 就这些。”这期间,热尔布瓦先生又立即跳上了遇到的第一辆出租马车。“车 夫,协和广场地铁站。”中学教师在王宫广场下了地铁,出站后,又跑上另一辆马 车,坐到交易所广场,又上了地铁,然后,在维里耶大街上了出租马车。“车夫, 克拉佩隆街25 号。”克拉佩隆街二十五号紧挨着巴蒂尼奥尔大道,中间只隔着拐 角上那座房子。热尔布瓦上了二楼,按了门铃。一位先生打开房门。“德蒂南先生 住在这儿吗?”“我就是。您大概是热尔布瓦先生吧?”“正是。”“先生,我正 等您哩。请进!”当热尔布瓦先生走进律师事务室时,时钟指着三点。他马上问: “约定的时间到了。他没来吗?”“还没有到。”热尔布瓦先生坐下来,擦擦额头 上的汗水,看看自己的手錶,好像不知道几点似的,然后,不安地问: “他会来吗?”“先生,您问的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着 急过!无论如何,他来要冒大险。半个月来,这幢房子一直受到严密监视……警察 怀疑我。”“他们更怀疑我!而且我也不能肯定说跟踪的警察都被甩掉“那么……” “这可不是我的错!”中学教师立即叫起来,“怪不得我。我答应他什么了?答应 服从他。好,我盲目地服从吧:在他指定的时间取了钱,按他规定的方式到了您家。 我对女儿的不幸负责,不折不扣地恪守了诺言,也该他恪守诺言了。”他又用同样 焦急的声音补上一句: “他要把我女儿带来,是吗?”“希望如此。”“那么……您见过他了?” “我?没有!我只是收到他一封信,要我接待你们二位,还要我在三点之前把僕人 打发出去,在您来到和他离开这里之间,不许任何人进我家。他还告诉我,如果我 不愿意,可以在《法兰西回声报》上登两行启事通知他。 可是,能为亚森·罗平帮忙,我是太荣幸了,哪有不同意的呢?”热尔布瓦抱 怨着: “唉,他怎么了结这一切?”他掏出钞票,摊在桌上,码成数量相同的两叠。 接着他不出声了,只是不时地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人按门铃?随着时间一分钟 一分钟消逝,他越来越不安。德蒂南先生也几乎如坐针毡。 有一会儿,他甚至失去了律师的冷静,勐地站起来:“见不到他了…… 您有什么办法?这只怪他太不谨慎。他相信我们,好,我们确实是正人君子, 不会出卖他,可是,并不是只有这里才存在危险呀!”热尔布瓦先生已经全垮了, 两手按着钱,结结巴巴地说:“让他来吧! 上帝!让他来吧!只要能找回我的絮扎娜,我可以把钱都给他!”门开了。 “热尔布瓦先生,一半就够了。”一个衣着优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热尔布瓦 马上认出,他正是在凡尔赛旧货市场同他谈话的那人。他冲到来人面前:“絮扎娜 呢?我女儿在哪儿?”亚森·罗平小心地关好门,一边从容不迫地摘下手套,一边 对律师说: “亲爱的律师先生,您同意为我的权利辩护,真不知怎样表示感谢。您这份情 义,我不会忘记的!”德蒂南先生小声说: “可是,您没有按门铃……我也没听见门响……”“门铃和门就是要在人家没 听到的时候起作用。我毕竟来了,这才是主要的。”“我女儿絮扎娜呢?您是怎么 样对待她的?”教师又喊起来。“上帝啊,先生,您真性急!好了,您放心,您女 儿马上就会回到您的怀抱!”亚森·罗平说。 他走了几步,然后,像大人物表扬人似的说:“热尔布瓦先生,我欣赏您刚才 的机灵。如果那辆汽车不抛锚,我们只消到星形广场见面就行了,德蒂南先生也不 必为这次来访担惊受怕了。总而言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他看到两叠钞票,喊 道: “啊!很好!一百万都在这儿……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您同意吗?”“可是, 第7页 热尔布瓦小姐还没到呢!”德蒂南先生插在亚森·罗平前面,挡住桌子。 “怎么?”“难道她不是必须在场吗?”“我知道,我知道,亚森·罗平还是 不能叫人完全放心。他把五十万放进口袋里,却不会交回人质。啊,亲爱的律师先 生,我真是得不到人家的理解啊!因为命运让我干了性质有点特殊的……事情,你 们就怀疑我的真诚! 其实我不仅为人谨慎,而且还高尚正直。再说,亲爱的律师先生,如果您害怕, 您打开窗户唿救得了,有十几个警察守在街上哩!”“真的吗?”亚森·罗平撩起 窗帘: “我认为,热尔布瓦先生是甩不掉加尼玛尔的……我跟您说什么了? 喏,这位朋友在那儿!”“这可能吗?”教师说,“我向您发誓……”“没有 出卖我,是吗……? 我决不怀疑。可是,这帮傢伙很机灵。瞧,我看见福朗方了… …格莱奥默…… 迪约齐……我的好伙伴都来了!”德蒂南先生吃惊地看着他,多么沉着,他还 哈哈大笑,好像在做游戏,没有任何危险似的! 他这种泰然自若,比看到警察更使律师放心,他离开放钞票的桌子。 亚森·罗平从两叠钱里各抽出二十五张,递给德蒂南先生。“亲爱的律师先生, 这份是热尔布瓦先生的酬金,这份是亚森·罗平的。我们应该付给您这么多。” “你们用不着给我一文钱。”“怎么?我们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乐于有这 些麻烦。”“就是说,亲爱的律师先生,您不愿接受亚森·罗平的任何东西。都是 因为我名声不好。”他嘆气道。 他把这五万法郎递给教书先生: “先生,作为我们友好相逢的纪念,请允许我把这些钱交给您,作为给热尔布 瓦小姐的结婚贺仪。”热尔布瓦一把抓过钞票,嘴里却驳斥道: “我女儿还没结婚呢!”她没结婚,是因为您不同意。其实她急着想嫁人!” “您怎么知道?”“我知道年轻姑娘常常不经爸爸允许,就做温馨的梦。好在有个 叫亚森·罗平的守护神,他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这些可爱的人的秘密。”“您没有 发现别的东西?”德蒂南先生问道,“我承认,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您看上了这件 家具。”“歷史的原因,亲爱的律师先生。尽管与热尔布瓦先生的看法相反,除了 彩票之外,书桌里没有任何财宝。况且我当时并不知道有彩票。我非常想买下它, 我找它好多年,因为这张绘有树叶饰柱头的,用紫杉和桃花心木做的书桌,是在波 兰玛丽·瓦留斯卡那所秘密住所里发现的。有一个抽屉上刻着:‘献给法兰西皇帝 拿破崙一世,忠诚的僕人芒西庸敬献’。这行字上面,还有用刀尖刻的几个字:‘ 送给你,玛丽。’后来,拿破崙又让人仿制了一张给约瑟芬皇后。因此,玛尔梅松 宫那张书桌,比起我从此收藏的那件来,只是件不完美的复制品。”教书先生埋怨 道: “唉,如果我在旧货商那儿知道这些,我会赶忙让给您!”亚森·罗平笑道: “那您就留下了23 组514 号彩票。那笔可观的奖金就全归您了!”“可是, 您本不必劫持我女儿。这一切一定把她吓坏了。”“这一切?”“劫持呗!”“可 是亲爱的先生,您错了,热尔布瓦小姐没有被劫持。”“我女儿没有被劫持!” “当然没有。谁说有什么劫持、暴力?是她自愿当了人质。”“自愿!”热尔布瓦 先生重复一遍,完全煳涂了。“而且几乎是她自己要求的!怎么? 热尔布瓦小姐这样聪明,又加上心里藏着爱情,决不会不想得到自己的陪嫁! 我向您发誓,我没费什么工夫,就让她明白,只有这么办才能克服您的固执。” 德蒂南先生听得十分有趣,提出不同见解: “可最难的是与她谈拢。很难想像热尔布瓦小姐能让人接近。”“哦! 我当然难以接近她,我甚至没有认识她的荣幸。是我的一个女朋友,她愿意与 她谈判。”“大概是汽车里的金髮女人吧!”德蒂南先生插问道。“正是。她们在 中学附近谈了一次。一切都谈妥了。以后,热尔布瓦小姐和她的新朋友便出门旅行。 她们游览了比利时和荷兰。玩得十分惬意、富有教益。再说,热尔布瓦小姐自己会 说给您的……”前厅有人敲门,匆匆敲了三声,又单独响了两声。亚森·罗平说: “她来了。亲爱的律师先生,如果您愿意……”律师赶快去开门。 两个年轻女人进来了,一个扑到热尔布瓦先生怀里,另一个走到亚森·罗平身 边。她身材高挑,非常匀称,脸色很白,一头金髮,十分耀眼,从中间分开,鬈曲 第8页 松散地披在肩上。一身黑服,除了一串煤玉环项鍊,再没有别的首饰,但气质高雅。 亚森·罗平向她讲了几句,然后向热尔布瓦小姐致意: “小姐,请原谅,让您受苦了。不过,希望您不致过于感到不幸……”“不幸? 不,我甚至太幸福了,如果不想到我可怜的父亲的话。”“现在都好了。再拥抱他 一次吧!快利用这个好机会,和他谈谈您表兄。”“我表兄……什么意思……? 我 不明白。”“不,您明白……您的菲利普表兄……就是那个年轻人,您珍藏着他的 信。”絮扎娜脸一红,有些不自在,最后真像亚森·罗平劝她的那样,又扑到父亲 怀里。 亚森·罗平感动地看着父女二人。 “真是善有善报!多么感人的场面!幸福的父亲,幸福的女儿。要知道,亚森· 罗平,这幸福是你的作品!这些人以后会祝福的……他们会虔诚地用你的名字来称 唿他们的儿孙!啊!家庭!……家庭!……”他走到窗边: “这加尼玛尔善人还在街上吗……? 他也喜欢目击这种动人场面!…… 可是,他不在那儿了!……不见人了!……他和其他人都不在了!……见鬼, 形势严峻了!……说不定他们到了大门口,也许进了房门,甚至上楼来了呢!”热 尔布瓦先生不由自主地一动。既然女儿已经找回来了,现实感又回到他身上。如果 他的对头被捕,他就能得到那五十万!他本能地向前走了一步。 亚森·罗平好像偶然似地挡住他的去路:“热尔布瓦先生,您去哪儿?保护我 吗?您太友好了!就别费心费力了。再说,我向您发誓,他们比我还为难。”他想 了想,继续说:“其实他们知道什么?知道您在这儿,也许热尔布瓦小姐也在这儿, 因为他们大概看见她和一个陌生女人一同进来了。而我呢?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也 在。今天早晨,他们才把这栋楼房从地下室到阁楼搜了一遍。我是怎么进来的呢? 根据种种可能性,他们想等我飞进来的时候抓住我……可怜的宝贝……除非他们猜 测陌生女人是我派来的,负责进行交换……才会在她出去的时候逮捕她。”响了一 声门铃。 亚森·罗平勐地作了个手势,慑住热尔布瓦先生,让他不敢再动,又冷漠威严 地说: “先生,在那儿别动,想想您女儿,放明白点儿,不然……至于您,德蒂南先 生,我可是有您的保证的。”热尔布瓦先生像被钉在地上,律师也一动不动。亚森· 罗平不慌不忙地拿起帽子,上面沾了点灰尘,他用袖子翻口把灰尘擦掉。 “亲爱的律师先生,您什么时候要我帮忙,……絮扎娜小姐,向您致以最美好 的祝愿,请向菲利普先生转达我的友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双层金壳大怀表: “热尔布瓦先生,现在是三点四十二分。我准许您在三点四十六分走出客厅… …不许早一分钟,好吗?”“他们会强行闯入的!”德蒂南先生忍不住说。“亲爱 的律师先生,您忘记法律了?加尼玛尔绝不敢闯进法国公民的住宅。我们要打桥牌 都有工夫哩!不过,请原谅,你们三位好像都有点激动,我就不……”他把表放在 桌上,打开客厅门问金髮女人: “亲爱的朋友,准备好了吗?”他闪在一边让她先出门,又恭恭敬敬地给热尔 布瓦小姐行了最后一个礼,走出去,并随手带上门。 人们听见他在前厅大声说: “您好,加尼玛尔,身体怎么样?代我向夫人致意,哪天我想请她吃顿饭…… 再见,加尼玛尔!”又响了一声门铃,突然而勐烈,接着,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 楼梯平台上人声嘈杂。 “三点四十五分。”热尔布瓦先生含煳地说。几秒钟后,他坚决走到前厅,亚 森·罗平和金髮女人已经不在了。 “父亲!……别这样!……再等一下!……”絮扎娜喊道。“等一下? 你疯了!……对这傢伙手下留情……?那五十万呢……? ”他打开门。 加尼玛尔冲进来。 “那女人……在哪儿?亚森·罗平呢?”“他刚才在这儿,现在还在这儿!” 加尼玛尔得胜似地喊起来: “我们能抓住他……房子被包围了。”德蒂南先生反驳道: “便梯呢?”“便梯通向院子,院子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大门。有六个人把守。” “可是他不是从大门进来的……也不会从那里出去……”“那从哪儿出去?”加尼 玛尔反问道:“……从空中?”他撩开一个帘子,里面是一道长走廊,通到厨房。 第9页 加尼玛尔从走廊跑下去,看见便梯门上了两重锁,便从窗子探出身,对下面一个警 察喊道: “没人跑出来吧?”“没有!”“哈!”他叫道,“他们在屋里!……他们躲 在哪个房间里!……他们逃不掉啦!……啊!我亲爱的亚森·罗平,你一直嘲弄我, 这次可受到报復了!”晚上七点,保安局长迪杜伊先生没得到情况,觉得奇怪,便 亲自到了克拉佩隆街。他向看守楼房的警察询问了情况,然后,上了德蒂南先生家。 律师领他进了卧房。在那儿,他看见一个人,或者确切地说看见地毯上有两条腿, 上半身钻进了壁炉里。“嗨!嗨!”一个沉闷的声音叫着。 “嗨!嗨!”从上面,远远传来回声。 迪杜伊先生笑道:“呵!加尼玛尔,您干起烟囱工来了?”侦探在壁炉里搜了 半天,一张脸弄得黑乎乎的,衣服上满是柴灰,两眼兴奋得炯炯发亮,简直认不出 来了。“我在找他。”他小声抱怨。 “找谁?”“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和他的女友。”“原来是这样!可是, 您认为他们躲在烟囱里?”加尼玛尔这时站直身子,用沾满柴灰的五指抓住上司的 袖子,低沉、气愤地问: “局长,您说他们在哪儿?他们肯定躲在什么地方了。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 人,是用骨头和肉做的,不可能化成烟飘出去!”“当然不会。可是,他们还是出 去了。”“从哪儿出去?从哪儿?房子被包围了,屋顶上都站了警察!”“旁边那 座楼呢?”“不通这座楼。”“别的楼层呢?”“我认识所有住户,他们没看见什 么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您肯定认识所有住户?”“对!所有住户。看 门人为他们担保。再说,为谨慎起见,我在每套房子安排了一个人。”“那么,肯 定能抓住他们。”“局长,我正是这样想的。必须抓住他们,而且一定会抓住他们 的,因为他们俩都在这儿。他们不可能不在!局长,您放心,今晚抓不到,明天准 抓到!我就守在这儿过夜……我就守在这儿过夜!……”的确,他睡在这儿。第二 天亦復如此,第三天也是一样。三天三夜过去了,他不但没有找到亚森·罗平和他 的女朋友,而且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的假设成立。正因为如此,他 始终坚持最初的看法。 “既然没有发现他们逃走的痕迹,那么,他们就是在楼里。”也许他心里没有 这么自信,可是他不愿承认,不可能!一千个不可能!一男一女不可能像童话里的 妖精那样消失了。他继续搜索,仍然勇气不减,好像希望发现他们藏在这幢楼里某 个不可进入、与砖石混为一体的角落似的。 二、蓝钻 老将军德·奥特莱克男爵住在昂利—马尔坦大街一百三十四号。他在第二帝国 时期曾做过驻柏林大使。六个月前,他哥哥将这幢小公馆遗给他。三月二十七日晚 上,老将军在一张舒适的安乐椅上睡着了,陪伴小姐为他读书,奥居斯特嬷嬷用长 柄暖床炉为他暖好床,并点亮夜里照明的小灯。 十一点,修女有特殊情况,当晚要回修道院,在院长嬷嬷身边过一夜,她已经 告诉了陪伴小姐。 “昂图瓦内特小姐,我的事完了,我要走了。”“好的,嬷嬷。”“千万别忘 了厨娘请假了,这公馆里只有您和男僕两个人。”“别为男爵先生担心。我自然会 睡在他隔壁,而且敞开着门。”修女走了。过了一会儿,男僕夏尔前来听吩咐。男 爵已经醒了,便吩咐道: “夏尔,还是几句老话:检查你房间的电铃是不是完好,一听见铃声马上下楼 到医生家去。”“将军总是担心发病。”“我的身体不好……很不好。哟,昂图瓦 内特小姐,读到哪儿了?”“男爵先生不上床吗?”“不,不,我睡得晚。再说, 我自己可以上床。”二十分钟后,老人又打起瞌睡来。昂图瓦内特踮着脚尖走开了。 这时,夏尔一如平日,仔细关好了一楼的所有护窗板。在厨房,他插上通向花园的 门的销子,在前厅把各张门上的保险链挂好。然后,他回到四楼的小房间,躺下睡 着了。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原来电铃响了,响了好久,大约有 六七秒钟没有间断…… “好傢伙,”夏尔完全清醒后,寻思道,“男爵又来新花样了。”他匆匆穿上 衣,跑下楼,在门口停住脚,按习惯敲了敲门。没人回答,他推门而进。 “哟,黑灯瞎火的。”他嘟囔道,“为什么把灯关了?”他压低嗓子喊: “小姐?”没人回答。 第10页 “小姐,您在吗……? 出了什么事?男爵先生病了吗?”周围一片沉寂,死沉 死沉的,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他向前走了两步,脚碰到一张椅子,发现它是倒翻的。 接着,他的手又碰上了别的东西:独脚小圆桌、屏风。他惴惴不安,回到墙边,去 摸开关,打开了电灯。 房子中间,在桌子和带镜的衣柜之间,躺着主人德·奥特莱克男爵的尸体。 “啊!这是真的吗……? ”他结结巴巴地叫道。他惊慌失措,一动不动,目瞪 口呆地看着满屋子的混乱景象:椅子翻倒在地,一个水晶大灯被打得粉碎,挂钟躺 在火炉前的大理石地面上,这些迹象说明,这里发生了可怕的、殊死的搏斗。离尸 体不远,有一把钢刀的刀把寒光闪闪,刀刃上鲜血流淌。 床垫上方吊着一块沾满血迹的手绢。 夏尔吓得叫起来:只见尸体最后挣扎了一下,绷直身子,接着又缩成一团…… 抽搐两三下,就再也不动了。他低头察看尸体,只见男爵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刀口, 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流在地毯上,变成一块块黑色的印迹。 男爵脸上留着极度恐怖的表情。“有人杀了他!有人杀了他!”僕人连声叫道。 他想起可能还有一桩杀人罪,不由得直打哆嗦。陪伴小姐不是睡在隔壁吗?兇手会 不会把她也杀了呢? 他推开隔壁的门:没有人。他认为昂图瓦内特小姐被绑架了,或者案发前出去 了。 他回到男爵的卧室,看了书桌一眼:发现这件家具没有被撬坏。男爵每晚都把 钥匙串和钱夹放在桌上。此刻,在这些东西旁边,他看见放着一把金路易。夏尔拿 起钱夹,打开一看,里边有一层放着些钞票,一共有十三张一百法郎的钞票。他控 制不住自己,本能地、下意识地、未加思索地抽出这些钞票,塞进衣袋,然后跑下 楼梯,抽出门闩,摘下安全链,关上门,逃进花园。 夏尔是个老实人,刚合上栅门,唿吸到新鲜空气,淋了雨水,脸上感到凉丝丝 的,他就清醒过来了。他停下来,觉得自己的行为并不光明磊落,忽然觉得恐怖起 来。 一辆出租马车正巧经过,他叫住车夫: “朋友,快去警察分局报案!把警察分局长叫来……快去!这里杀了人!”车 夫扬鞭催马离开了。夏尔想回去,可是不行,他把栅门关上了,没有钥匙,从外面 打不开。 而且,他按门铃也没有用,公馆里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夏尔沿着街边小花园踱 步,在米埃特那边,这些花园组成一条郁郁葱葱、精心修剪的灌木带。 等了一小时,他才终于把案情告诉了警察,并把那十三张钞票交给他们。 这时,警察找来了锁匠,费了好大劲撬开了栅门和前厅门。警察分局长上了楼, 扫了一眼男爵的房间,马上问:“喂,您不是说房间里一片混乱吗?”他回过头, 只见夏尔好像被钉在门槛上,大惑不解:所有的家具都回到了原位!独脚小圆桌摆 回两个窗户之间,椅子扶起来了,座钟端端正正地摆在壁炉上,水晶大灯的碎片也 不见了。他惊呆了,张口结舌地说: “尸体……男爵先生……”“死者到底在哪儿?”警察分局长大声问道。他走 到床边,掀开大毯子,法国前驻柏林大使奥特莱克男爵躺在床上,穿着将军礼服, 挂着荣誉勋章。 他脸色安详,双目紧闭。 僕人结结巴巴地说: “有人来过了。”“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不在的时候,肯定有 人来过……喏,那边地上有把很薄的钢刀……还有,床头柜边上垂着一块血手绢… …都不见了……有人把它们收走了……把一切都整理好了……”“那是谁呢?” “兇手!”“我们发现所有的门都锁上了!”“他一直呆在公馆里。”“那他还呆 在公馆里,因为您没离开过人行道。”僕人思索一会,缓缓地说: “的确……的确……我离栅门不远……然而……”“那么,您看见最后留在男 爵身边的人是谁?”“昂图瓦内特,陪伴小姐。”“她去了哪儿?”“依我看,她 的床没铺开,她大概趁奥居斯特嬷嬷不在公馆,出门去了。 我觉得这不奇怪……她漂亮……年轻……”“她是怎么出去的?”“从大门呗!” “您上了闩,挂了安全链!”“那是后来的事!她大概已经出去了!”“案子是她 走后发生的?”“当然。”人们把公馆上上下下搜查一通,但兇手早已跑了。他是 怎么跑的?是他还是他的同谋判断时机合适,应该回到犯罪现场,消除痕迹的呢? 这都是要求司法当局解答的问题。早晨七点,法医来了。八点,保安局长也到了。 第11页 接下来共和国检察官和预审法官也来了。警察、侦探、记者、德·奥特莱克男爵的 侄子和其他家族成员挤满了公馆。 警察搜查公馆,按夏尔的回忆琢磨尸体的位置。奥居斯特嬷嬷一到,他们就盘 问她。但毫无结果,至多发现她对昂图瓦内特·布莱阿小姐的失踪很吃惊。十二天 前她才雇了那年轻姑娘,因为她的品行被证明非常好。她不相信姑娘会丢下病人独 自在夜里跑出去玩。 “尤其是,”预审法官强调说,“即使她出去了,也该回来了。我们还是回到 这点: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她被兇手劫持了。”夏尔说。 这个假设说得过去,也符合一些现象。保安局长说道:“劫持?我看,八九不 离十是这样。”“这不但不可能,而且与事实和调查结果完全相反。”一个声音说, “总之,与现象完全相冲突。”声音相当武断,语调相当激烈,所以,大家看到是 加尼玛尔说话时,谁也不感到吃惊。只有他用这种有点放肆的口气说话,大家才能 够原谅。 “哟,加尼玛尔,是您呀?我一直没有看见您呢!”迪杜伊先生说。 “我来了两小时了。”“这么说,除了23 组514 号彩票、克拉佩隆路事件、 金髮女人、亚森·罗平,您对别的案子也感兴趣了?”“嘿嘿!”老侦探冷笑了一 下,“我并没有断定亚森·罗平与这个案子无关……不过,在发现新情况之前,暂 且把彩票案放一放。看看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加尼玛尔不是那种身手不凡的侦 探,那些人成为人家学习的楷模,那些人的名字将记载在《司法年鑑》上。他缺乏 杜宾、勒科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们那种天才和智慧,但是折衷调和、察言观色 的本事却很高强,又精明,又有韧劲,甚至还有点直觉。他的长处是可以独当一面。 也许除了亚森·罗平对他施展的迷惑手段,其余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干扰影响他。 无论如何,今早他的角色就扮演得很精彩。他的合作深得法官好评。 “首先,”他开始问话了,“请夏尔先生说明一点:他第一次进来看见的所有 家具,不管是打翻了还是弄乱了,在第二次进来时,是不是都回到原位了?”“正 是回到原位了。”“显然,只有对每一件家具的位置很熟悉的人才能把它们放回原 位。”这个看法使在场的人大受启发。加尼玛尔又问:“再一个问题:夏尔先生… …您是被铃声吵醒的,照您看,是谁按的铃?”“当然是男爵先生。”“就算是吧。 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候按的铃?”“搏斗之后……临死的时候。”“不可能。既然 您看见他躺在离电钮四米多远的地方,已经没气了。”“那就是在搏斗当中了。” “不可能。因为您说电铃持续不断地响了七八秒钟,您认为对方会让他不慌不忙地 按这么久的铃吗?”“那就是在搏斗之前,在受攻击的时候。”“不可能。您告诉 我们,从听到铃响到您进入这间房,最多不过三分钟。 如果男爵先生先按铃,那就是说搏斗、下杀手、男爵咽气、兇手逃跑都是在这 三分钟里完成的。我再说一遍:这不可能。”“可是铃总是被人按响的。”预审法 官说,“不是男爵,又是谁呢?”“是兇手。”“目的何在?”“我不知道。但这 至少表明他知道电铃通到男僕的房间。那么,除了公馆里的人,谁知道这种细节?” 怀疑范围缩小了。加尼玛尔迅捷、明确、合乎逻辑的几句话把问题提到了点子上。 老侦探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晰,预审法官自然下结论道: “总之,您的意思只有几个字,您怀疑昂图瓦内特·布莱阿。”“我不是怀疑 她,是指控她。”“指控她是同谋?”“指控她杀害了将军德·奥特莱克男爵。” “那么,证据呢?”“我在死者手里发现了这绺头髮,还在他身上发现了指甲掐的 印子。”他出示那一绺像金线一样闪光的头髮。夏尔嗫嚅道:“这确是昂图瓦内特 小姐的头髮,错不了。”他又补充道: “……再则……还有一点……我认为那把刀……第二次被收走了……是她的刀 ……她裁书页的刀。”一阵长久的、令人难堪的静寂,好像一个女子杀了人更可怕 似的。预审法官提出异议: “就算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男爵是被昂图瓦内特·布莱阿杀死的。 我们也得弄清楚她是通过什么道路先逃走,在夏尔出去后又回来,在警察分局 长来之前又再次逃走的。加尼玛尔先生,在这方面,您有什么看法?”“没有。” 第12页 “那么……”加尼玛尔有些为难的样子,到最后,才下决心说:“我能说的就是: 我发现这个案子的某些手法与23 组514 号彩票案一模一样;可以称作消失的方式 完全一样。昂图瓦内特·布莱阿在公馆里的出现和消失,与亚森·罗平进入德蒂南 先生家,又带着金髮女人离开同样神秘。”“这说明……”“这说明,我忍不住想 到这两件事的巧合,至少很奇怪:昂图瓦内特·布莱阿是奥居斯特嬷嬷十二天前雇 来的,也就是金髮女人从我手里熘走的第二天。此外,金髮女人的头髮正是这种耀 眼的颜色,金子般的光泽和这几根一样。”“因此,您的意思,昂图瓦内特·布莱 阿……”“就是金髮女人。”“因此,这两个案子都是亚森·罗平策划的?”“我 认为是。”突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是保安局长: “亚森·罗平,总是亚森·罗平,事事都是亚森·罗平干的。亚森·罗平无处 不在!”“他在他所在的地方!”加尼玛尔生气了,大声说。“他在哪儿总得有点 理由吧!”迪杜伊先生说,“这次,我觉得理由尚不清楚。书桌没被撬开,钱夹也 没被拿走,甚至金币也在桌上。”“是啊!可是那颗着名的蓝钻石呢?”加尼玛尔 喊起来。“什么钻石?”“蓝钻石!法兰西王冠上的着名钻石!这块宝石先由a 公 爵卖给了莱奥尼德·l ……莱奥尼德·l 死后,德·奥特莱克男爵把它买下来,纪 念他狂热爱过的那位着名女演员。凡是像我这样的巴黎人都记得这件事,忘不了。” “显然,”预审法官说,“如果蓝钻石不见了,那么这种说法就说得过去了……可 是,蓝钻石在什么地方呢?”“在男爵先生左手上,从不摘下来。”夏尔回答说。 “我看过他的手了。”加尼玛尔走近尸体,肯定地说,“你们可以亲眼看看,上面 只有一个金戒指。”僕人说:“您看看手掌那边。”加尼玛尔掰开男爵攥紧的手指 :托子转到了里边,托子正中,一颗蓝钻石闪闪生辉。 加尼玛尔完全惊呆了,讷讷地说:“见鬼!这就不明白……”迪杜伊先生冷笑 道:“我希望,您不会再怀疑那倒霉的亚森·罗平了吧?”加尼玛尔思索片刻,用 格言式的口气回答道:“正好相反,我越弄不明白,就越怀疑亚森·罗平。”这就 是这桩奇案发生的次日,司法当局初步了解的情况。这些情况模煳不清、互不联贯, 以后开展的预审调查也没使之变得联贯、协调、确切。昂图瓦内特·布莱阿的来来 去去完全无法解释,一如金髮女郎。而这个生一头金髮的神秘女人是谁,为什么杀 了德·奥特莱克男爵,却不从他手上摘走那颗法兰西王冠上的带有传奇色彩的宝石, 这些情况,更是无人解释得清。这样一来,反而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使这桩案子 更显得是滔天罪恶。舆论大哗。 只有德·奥特莱克男爵的继承人从这种声讨中获利。他们在昂利—马尔坦大街 公馆里举办家具摆设展览,准备在德鲁奥大厅拍卖。俗气的现代家具,毫无艺术价 值的摆设……但是,在房间中央,在一个衬着石榴红天鹅绒的底座上,放着那枚熠 熠生辉的蓝钻石戒指。上面罩着玻璃罩。旁边有两名警察看守。这颗钻石,硕大无 朋,精美绝伦,无比纯净,像一泓清水映出蓝天那样碧蓝碧蓝,像白布上隐隐透出 的那种蓝光。人们欣赏赞嘆,迷醉不已…… 参观的人怀着恐惧看着死者的卧室,看着死尸躺过的地方,淌满鲜血的地毯已 经抽走了。人们尤其恐怖地看着四面墙壁。那墙壁不可穿透,那杀人的女魔却能畅 通无阻!人们看明白了:壁炉的大理石板并不摇动,镜子的槽板并没有藏着机关可 以使柜门转动。人们想像着地洞,地道以及连着阴沟和地下墓穴的通道。 蓝钻石在德鲁奥大厅进行拍卖。大厅里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竞相抬价,到了疯 狂的地步。 巴黎的有钱人都来了。想买的人,想使人以为他买得起的人,证券商、艺术家、 名媛贵妇、两个部长、一个义大利男高音歌唱家,还有个流亡国王,他为了巩固自 己的信用,一个劲地抬价,满不在乎地用颤抖的声音,一直抬到十万法郎。十万! 他可以毫不为难地拿出十万,那个义大利歌唱家抬到十五万,而法兰西喜剧院一个 走红的女演员则抬到十七万五千。 然而,抬到二十万时,这些人泄了气。抬到二十五万时,只剩了两个人: 着名金融家、金矿之王赫希曼和美国富婆德·克罗宗伯爵夫人。后面这个女人 以收藏的宝石和钻石享誉天下。“二十六万!二十七万!二十七万五!二十八万!” 第13页 拍卖主持人大声喊着,轮番看看两个竞价者:“……夫人出价二十八万,没人出价 了吗?”“三十万。”赫希曼低声说。 一阵沉默,大家注意克罗宗伯爵夫人。她微笑地站着,稍稍靠着面前的椅背, 但是脸色有点发白,显出内心的慌乱。其实,她知道,在场的人也知道,竞价的结 果不容置疑:蓝钻石将必然地、合乎情理地属于金融家,因为他有五亿多法郎支持 他的爱好。但是,她还是开口说: “三十五万。”又是一片静寂。人们又转向金矿之王,等着不可避免的一次竞 价。肯定他会勐抬一下,一锤定音。 可是,赫希曼一言不发,毫无表情,眼睛盯着右手的一张字条,手里拿着被撕 开的信封。 “三十五万!”拍卖主持人又喊:“一次……二次……还来得及……没人报价 了吗……? 我再说:一次……? 二次……? ”赫希曼还是不吭声。最后一阵沉默。 锤子落下来了。“四十万!”赫希曼一震,大喊一声,好像锤声把他从迷煳中惊醒。 太晚了。拍卖已经裁定,不能改变了。 大家拥到赫希曼身边。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早点报价?他笑起来: “出了什么事?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走了一会儿神。”“是吗?”“是 的,有人交给我一封信。”“这封信难道足以……”“让我分神。是的。正是时候。” 加尼玛尔也在那儿。他出席了钻戒拍卖会,他走到一个侍应生跟前: “大概是您把信交给赫希曼先生的吧?”“是的。”“谁让交的?”“一位女 人。”“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喏,先生,那边……那个戴厚面纱的女人。” “往外走的那个?”“没错。”加尼玛尔朝门口跑过去,瞥见那女人正在下楼。他 追上去。可是人流在门口挡住了他。等他来到外面,那女人已不见了。他回到大厅, 走近赫希曼,作了自我介绍,就问他要那封信。赫希曼把信交给他。信是用铅笔匆 匆写的,笔迹金融家并不熟悉。只有几个字: 蓝钻石会带来不幸。请回想德·奥特莱克男爵。 蓝钻石的磨难还没有完。德·奥特莱克男爵遇害、德鲁奥大厅拍卖会上的插曲, 已经使它出了大名。而六个月后发生的事件,则使它变得家喻户晓。 这一年夏天,有人把克罗宗伯爵夫人花了如此大的代价才弄到手的钻石偷走了。 我们简要地叙述一下这个有趣的案子。它那些激动人心的戏剧性情节曾使我们 大动激情。现在,我终于可以弄清这些情节了。八月十日晚,克罗宗夫妇的客人聚 集在俯临索姆河湾的城堡客厅里。有人在演奏音乐,伯爵夫人弹钢琴,把首饰摆在 琴边一件小家具上,其中就有德·奥特莱克男爵的戒指。 一小时后,伯爵先生,他的两个表亲德·安代尔兄弟和德·克罗宗伯爵夫人的 密友德·莱阿尔夫人都走了。只留下伯爵夫人和奥地利领事布莱尚夫妇。 他们在闲聊。接着,伯爵夫人熄了客厅桌上的大灯。同时,布莱尚先生关了钢 琴边的两盏小灯。一时间厅里一片黑暗,大家都有点惊慌。后来,领事点起蜡烛, 三个人各自回房。但是,伯爵夫人一进房间,就想起首饰还留在客厅里,立即打发 女僕去拿。女僕把首饰盒拿回来放在壁炉上,女主人也没有清点就睡了。第二天, 克罗宗夫人发现少了一个戒指,就是那个蓝钻石戒指。她告诉了丈夫,他们马上得 出结论:女僕不可能拿,罪犯只可能是布莱尚先生。 伯爵向亚眠中心警察局长报了案。局长马上开始调查,并暗中安排人监视奥地 利领事,使他不可能出手或送走这枚戒指。警察日夜守在城堡周围。 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布莱尚先生宣布他要动身。于是当天对 他提出起诉。警察局长正式出面,下令搜查领事夫妇的行李。领事有一个小提包, 钥匙从不离身,就在这个包里,搜出一个肥皂粉瓶,那大戒指就在瓶里!布莱尚夫 人晕倒了。她丈夫被逮捕。 大家记得被告採取的辩护方式。他说,在他的行李里找到戒指,只能解释为克 罗宗先生的报復。“伯爵很粗鲁,他妻子很不幸。我与伯爵夫人长谈过,极力劝她 离婚。伯爵知道了这件事,就拿了戒指,在我临走时塞进我的洗漱用具中间,以此 作为报復。”可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坚决不撤诉。他们和领事各有各的解释,都说 得过去。公众要听谁的,只消自己选择就是了。 没有发生什么新事件,可以让天平向哪一方倾斜。大家议论了一个月,推测和 调查了一个月,没有找到半点确凿的证据。 克罗宗夫妇被流言蜚语搞得疲惫不堪,又找不到洗清对自己的指责的证据,只 第14页 好要求巴黎保安局派人来帮助解开疑团。来人正是加尼玛尔。 老探长花了四天时间,这里嗅嗅,那里看看,在花园里散步,同女僕、司机、 园丁、附近邮局的职员长聊,还察看了布莱尚夫妇、德·安代尔兄弟、德·莱阿尔 夫人住的套间。接着,在一个早晨,他不辞而别。 一个星期后,城堡的主人收到一封电报: 明日(星期五)晚五时布瓦西—当格拉街日本茶馆相见。加尼玛尔星期五下午 五时整,伯爵夫妇的汽车停在布瓦西—当格拉街九号门前。 在人行道上等候的老侦探没做任何解释,就把他们带到二楼的日本茶馆。 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加尼玛尔介绍道: “热尔布瓦先生,凡尔赛中学教师。你们也许记得,亚森·罗平偷了他五十万。 莱翁斯·德·奥特莱克先生,德·奥特莱克男爵的侄子、他的财产继承人。”四个 人坐下来。几分钟后,第五位也到了,就是保安局长。迪杜伊先生似乎很不高兴, 向大家致过意,便问:“加尼玛尔,出了什么事?总署里有人把您的电话内容转告 我。事情有这么要紧?”“十分重要,局长。不消一个钟头,我最近参与调查的几 起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我觉得您必须在场。”“迪约齐和福朗方也必须到场吧? 我看见他们在下面门口转悠。”“是的,局长。”“您准备採取什么行动呢?是要 逮捕人吗?您在演什么好戏?好吧,加尼玛尔,我们听您讲吧!”加尼玛尔迟疑片 刻才开口说话,显然想让众人吃惊:“首先,我肯定布莱尚先生与戒指失窃毫无关 系!”“呵,这肯定作得平平常常……不过十分认真哦。”迪杜伊先生说。 伯爵问道: “您就……发现了这一点?”“不。失盗的第三天,您的三位客人随意坐汽车 兜风,到了克莱西镇,有两个人去参观着名的战场,第三位匆匆跑到邮局,寄了一 个用绳子扎的,按规定封好的小盒子,声明里边的东西值一百法郎。”克罗宗先生 颇不以为然: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嘛。”“如果您知道这个人没用真名,而是用卢梭这个名 字寄的东西,而收件人,住在巴黎的一位贝卢克斯先生在收到邮件当晚就搬了家, 也许就觉得不正常了。这就是说,那盒子里装的正是戒指。”“也许是我表亲德· 安代尔兄弟中哪一个?”伯爵问。“与那二位先生无关。”“那么是德·莱阿尔夫 人?”“是的。”伯爵夫人一愣,叫起来: “您指控我的好朋友?”“请允许我问一个小问题,夫人,”加尼玛尔问道, “德·莱阿尔夫人参加蓝钻石拍卖会了吗?”“对,可是她另坐一边。我们不在一 起。”“是她劝您买这枚戒指的吧?”伯爵夫人努力回忆。 “是啊……确实……我认为是她头一个告诉我……”“夫人,我记下了您的回 答。如果是德·莱阿尔夫人第一个告诉您那枚蓝钻石的事,又是她劝您买的,证据 就成立了。”“可是……我的朋友不可能……”“对不起,德·莱阿尔夫人只是您 的泛泛之交,并不像报上写的那样,是您的密友。报纸这么一说,就排除了对她的 怀疑。您去年冬天才认识她。 我完全可以向您证明,她告诉您的她的过去、她的社会关系完全是假的。在您 遇到她以前,并不存在什么布朗什·德·莱阿尔夫人,现在,叫这个名字的女人也 不再存在。”“可是?”“可是什么?”加尼玛尔问。 “是啊,这个故事十分离奇。可是,她为什么要在我们身上动手?就算是德· 莱阿尔夫人拿了戒指,但这不能解释她为什么把戒指藏在布莱尚先生的牙粉瓶里? 真见鬼!冒险偷到了蓝钻石,当然要把它留在自己手上。对此,您怎么回答?” “我回答不了。但莱阿尔夫人可以回答。”“那么,她存在?”“既存在……又不 存在。我就简要说几句吧。是这么回事。三天前,我在读报时,在特鲁维尔的外地 人名单上发现‘博里瓦热旅馆,德·莱阿尔夫人’等字样。您知道我当晚就到了特 鲁维尔,问博里瓦热旅馆经理。根据了解到的体貌特徵和收集的某些迹象,这位德· 莱阿尔夫人正是我要找的那一位。不过她已经走了,留下巴黎的地址是科利泽街三 号。前天,我找到这个地方,得知并没有什么德·莱阿尔夫人,只有个莱阿尔夫人, 住在三楼,是个钻石经纪人,前天才旅行回来。昨天我上门找她,留了个假名,说 我是个中间商,为一些有能力购买宝石的人士服务。约她今天在这里谈第一笔买卖。” 第15页 “怎么,您在等她?”“五点半。”“您确信……”“我确信她就是克罗宗城堡的 莱阿尔夫人。我有不可否认的证据…… 听……福朗方的信号……”外边响起一声口哨。加尼玛尔立即站起来: “不能耽搁了。克罗宗先生和夫人,请你们到隔壁房间去。奥特莱克先生,您 也去……热尔布瓦先生,您也一样……门会开着,我一发信号,你们就马上出来。 局长请留下。”“如果来一些别人呢?”迪杜伊先生向下面观察。“不会。这地方 是新开的,老闆是我的朋友,不会让任何活人上来…… 除了金髮女人。”“金髮女人?您说什么?”“局长,金髮女人本人,亚森· 罗平的同谋和朋友,神秘的金髮女人。 我有确凿的证据指控她,但我想在您面前,把被她劫掠的人召集在一起作证。” 他从窗口探出头去: “她走近了……进来了……再也无法逃走了:福朗方和迪约齐把守大门……金 发女人落在我们手里了,局长!”几乎是马上,一个女人在门口站住了,她身材高 挑,脸色十分苍白,一头金髮十分惹眼。 加尼玛尔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他不作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就在这儿,站在 他对面,由他摆布了!跟亚森·罗平斗,这是多大的胜利!多么痛快的报復!不过, 他觉得胜利来得太容易,不由得寻思,金髮女人会不会靠亚森·罗平经常遇到的奇 迹又从他手里熘走。她在门口伫立,为这种沉默吃惊,不安地看着四周。“她要开 熘。她要走!”加尼玛尔担心地想道。他一个箭步插在她身后。她转过身,想出去。 “不!不!”他说,“为什么要走?”“先生,这场面,我一点也不明白…… 让我……”“您没有理由走开,夫人。相反,有许多理由留下。”“可是……” “别说废话,您出不去!”她的脸变得煞白,倒在一张椅子上,气急败坏地问: “您要干什么……? ”加尼玛尔是胜利者。他抓住了金髮女人。他压住自己的得意 说:“我给您介绍这位朋友,我原先跟您提过他。他想买些首饰,尤其是钻戒,您 答应我的东西,能弄到吗?”“不……不……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不, 您记得……好好想想,您一个熟人可能交给过您一枚有色钻石……‘大概是蓝钻石 吧。’我笑着说。您回答说:‘正是,我也许有您想要的东西。’想起来了吗?” 她不说话。手上的小提包掉在地上,她立即拾起来,抱在胸前,手指有点战抖。 “看来,莱阿尔夫人,您信不过我们。”加尼玛尔说,“我给您出示些东西, 让您看看我掌握了什么。”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纸并摊开,现出一绺头髮。“先看 昂图瓦内特·布莱阿的头髮,是男爵揪下来,攥在手里的。我去见了热尔布瓦小姐, 她认出这和金髮女人头髮的颜色一样……另外,与您头髮的颜色也一样……正是这 种颜色。”莱阿尔夫人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真不明白他的话似的。他接着说: “这是两个香水瓶,没有标籤,也没有香水了,不过香味还相当浓。今早,热 尔布瓦小姐闻出这是金髮女人用的香水,因为她们一起旅行过两星期。 一只瓶子是从莱阿尔夫人在克罗宗城堡的房间找来的,另一只瓶子是从博里瓦 热旅馆您住过的房间里找到的。”“您说什么呀……? 金髮女人……克罗宗城堡… …”侦探没有答话,在桌上并列放了四张纸: “最后,”他说,“请看这四张纸。这一张是昂图瓦内特·布莱阿笔迹的样张, 第二张是拍卖蓝钻石时一位女士写给赫希曼先生的条子,第三张是莱阿尔夫人在克 罗宗城堡做客时留下的笔迹,第四张……是您的,夫人…… 是您给特鲁维尔的博里瓦热旅馆的门房留的姓名住址。比较一下这四份笔迹吧! 它们是一样的!”“您疯了,先生!您疯了!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这说明,” 加尼玛尔激动得大喊,“那个金髮女人、亚森·罗平的那个朋友和同谋正是您。” 他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冲到热尔布瓦先生面前,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莱阿尔夫 人面前。 “热尔布瓦先生,认得出劫持您女儿的人吗?您在德蒂南先生家里见过的?” “认不出。”仿佛一道电击,大家都一震。加尼玛尔晃了一晃:“认不出……可能 吗……? 来,好好想一下……”“想过了……这位夫人头髮的颜色和金髮女人一样 第16页 ……脸色也一样白……可模样儿一点儿也不像。”“我不相信……这不可能出错… …德·奥特莱克先生,您认出昂图瓦内特·布莱阿吗?”“我在伯伯家见过……不 是她。”“而且这位夫人也不是莱阿尔夫人。”德·克罗宗伯爵夫人肯定道。 这真是致命一击。加尼玛尔昏昏然然,低垂着头,目光茫然,一动不动。 一切努力都是枉费心机。苦心孤诣搭起的楼房顷刻间倒塌。 迪杜伊先生站起来: “夫人,请原谅我们,很遗憾,弄错人了。请忘记它吧。可是,我不明白您为 什么慌张……从来到这里起,您的态度就很奇怪。”“上帝啊,先生,我怕……我 的包里有十多万法郎的首饰呢,您朋友的举止让人放心不下。”“可是您为什么总 不在家呢……? ”“这难道不是干这行所要求的吗?”迪杜伊先生无言以答,便转 向部下: “加尼玛尔,您了解情况时太轻率了。刚才对夫人的态度也不好,等会到我办 公室来讲清楚。”会见结束了。保安局长正准备走时,发生了一件让人困惑的事。 莱阿尔夫人走到侦探身边说: “我听到您叫加尼玛尔先生……我没听错吧!”“没有。”“那么,我有一封 信是给您的,今天早晨刚收到。信封上写着‘请莱阿尔夫人转交加尼玛尔先生’。 我想,这是谁在开玩笑,因为我不知道这是您的真名。不过,陌生的写信人也许知 道我们的约会。”出于独有的直觉,加尼玛尔真想抓过信毁掉。可是,当着上司的 面,他不敢这样做,只好拆开信封,小声念起来,勉强可以听清: 从前,有一个金髮女人,一个亚森·罗平和一个加尼玛尔。加尼玛尔很坏,想 害漂亮的金髮女人。好心的亚森·罗平不许他这么干。好心的亚森·罗平想让金髮 女人做德·克罗宗伯爵夫人的密友,让她用了德·莱阿尔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诚实 女商人的名字,或与女商人的名字相近。女商人一头金髮,脸色苍白。好心的亚森· 罗平寻思:“如果坏加尼玛尔哪天追查金髮女人,我就让他去跟踪那个女商人吧!” 谨慎的措施有了结果。往坏加尼玛尔常看的报纸寄条小消息。真金髮女人故意在博 里瓦热旅馆的房间留了个香水瓶,还在旅馆登记簿上写下莱阿尔夫人的姓名住址, 陷阱就设下了。加尼玛尔,您认为怎样?我真想详细给您叙述这个冒险故事,因为 我知道,以您的智力,会第一个笑的。故事确实有趣。我向您承认:我是好好地乐 了一回。 亲爱的朋友,谨致谢忱,并向杰出的迪杜伊先生致意。 亚森·罗平“他什么都清楚!”加尼玛尔嘟囔道,根本就没有心思笑,“连我 没向任何人透露的事情都知道!局长,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请您来呢?他怎么知道我 发现了头一个香水瓶……? 他怎么可能知道的……”他捶胸顿足,揪着自己的头髮, 极为沮丧。 迪杜伊先生不禁生出同情。 “好啦,加尼玛尔,别难过。下一次好好干就是了!”保安局长陪着莱阿尔夫 人走了。 十分钟过去了。加尼玛尔把亚森·罗平这封信读了又读。在一个角落里,德· 克罗宗夫妇、德·奥特莱克先生和热尔布瓦先生在热烈地交谈。最后,伯爵朝侦探 走来: “亲爱的先生,从此事得出了结论:我们毫无进展。”“对不起,我的调查证 明了金髮女人是亚森·罗平指使的,是这些冒险活动中不可否认的女主角。这就是 进了一大步。”“这毫无用处。问题也许还是那样扑朔迷离。金髮女人为了偷蓝钻 石而杀人,却没有把它偷走,后来她偷到了,却又栽给了别人。”“我弄不清这问 题。”“当然,不过也许有人能……”“您的意思……?”伯爵迟疑不决,但伯爵 夫人接过话,明确地说:“有一个人,据我看是除您以外唯一可以和亚森·罗平斗 一斗,可以战胜他的人。加尼玛尔先生,我们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帮忙,您不会不 高兴吧?”加尼玛尔很尴尬。 “不会……只是……我不太明白……”“是这样,这些神秘的事让我来了兴趣, 我想搞个一清二楚。热尔布瓦先生和德·奥特莱克先生也有同样的意愿。我们达成 一致,准备给这位英国着名侦探写封信。”“夫人,您说得对,”侦探襟怀宽广地 说道,“您说得对,老加尼玛尔已经无力与亚森·罗平斗了,歇洛克·福尔摩斯会 成功吗?我希望他成功,因为我对他十分敬佩……不过……他也不太可能……” 第17页 “不太可能成功吗?”“这是我的看法。我认为,福尔摩斯与亚森·罗平决斗,结 果早已定了。 败的是英国人。”“不管怎么说,他能指望您的帮助吧?”“完全可以指望, 夫人。我保证毫无保留地协助他。”“您知道他的住址吗?”“贝克街二百二十一 号。”当晚,德·克罗宗夫妇撤回了对布莱尚领事的起诉。一封集体署名的信寄给 了歇洛克·福尔摩斯。 三、歇洛克·福尔摩斯拉开战幕 “几位先生要点什么?”“随便,”亚森·罗平回答,一副对饮食细节不感兴 趣的模样,“…… 随便来点。不要肉,也不要酒。”侍应生鄙夷地走了。 我问: “怎么?还是素食?”“越来越不想沾晕腥了。”亚森·罗平肯定道。 “是因为胃口,还是信仰,抑或习惯?”“为了健康。”“从没犯过禁?” “当然犯过。在交际场合……不想显得特别。”我们两个在北站附近一个小饭馆里 吃晚饭。是亚森·罗平召我来的。他喜欢在早晨打个电报,约我在巴黎某个角落见 面。他总显得热情充沛,生活幸福,单纯天真;而且,总有一件出人意料的趣闻、 一段回忆或者我不知道的奇遇要说给我听。 那天晚上,我觉得他比平时更高兴,笑得格外开心,话格外多,带着他独特的 讥讽。他那种讥讽高雅、快活、轻松、自然。看见他这样,我也高兴,忍不住表达 我的满意之情。 “啊,是啊,”他大声说,“这些日子一切都妙极了。生命在我身上似乎是个 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而且,上帝知道我生活起来从不精打细算!”“也许 太挥霍。”“ 我跟您说,这个宝库取之不尽!我可以尽情花费、浪费,我可以把 力量和青春撒向四方,这样我又赢得了更强的力量和更美的青春……再说,我的生 活实在美好!……我只要愿意,不是吗,一觉醒来……就可以成为演说家、工厂主、 政治家……唉,我向您发誓,我从没这样想过!我现在是亚森·罗平,将来还是亚 森·罗平。我在歷史上寻找一个命运可以和我相比的人,可是找不到。没有人比我 更充实,更紧张……拿破崙行吗?也许可以比……不过,他的皇帝生涯快完结的时 候,他在法兰西战役受到欧洲各国的惨重打击,每打一仗都自问是否最后一仗。” 这是正经话,还是开玩笑?他的声音激动起来,继续说:“您看,问题就在这里。 危险!不断的危险的感觉!就像唿吸空气似的,唿吸着危险的气息!您看出它在您 四周唿啸、嚎叫!它窥伺您,走近您……在风暴中心,保持平静……不要忍不住活 动……否则就完了……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司机开车时的感觉,不过,司机开车开 一上午就要停一阵,而我要一辈子不停地开下去!”“多动感情的话!”我叫起来, “……您要让我相信您并不是由于什么特殊原因在兴奋吧?”他莞尔一笑,说: “呵,您还是个细心的心理学家哩。确实是由于一件事兴奋。”他自己倒了一 大杯凉水,一口气饮尽,说: “您看了今天的《泰晤士报》了吗?”“没看。”“歇洛克·福尔摩斯大概今 天下午过了海,约在六点到了巴黎。”“见鬼?他来干什么?”“克罗宗夫妇、德· 奥特莱克的侄儿、热尔布瓦请他作一次小小的旅行。 他们都在北站,在那里与加尼玛尔会合。现在,他们六个正在商议事情呢!” 尽管我对亚森·罗平先生生出强烈的好奇心,但他不主动告诉我,我是不会问他私 生活的事情的。我那时有一个问题,总想问他,但一直忍着。再说,当时在蓝钻石 案件中,他的名字并未披露,至少没有正式披露。因此,我就耐心点吧。他又说: “《泰晤士报》还发表了访问那位出色的加尼玛尔的文章。据这篇文章说,我的女 友,一个金髮女人暗杀了德·奥特莱克男爵,还企图窃取德·克罗宗夫人那着名的 戒指。当然,他指控我是这些罪行的幕后策划人。”我轻轻一颤:这是真的吗?我 该不该认为偷窃习惯、生存方式、事件本身的发展逻辑会促使这个人犯罪呢?我打 量他,他似乎十分平静,那双眼睛是那样真诚地望着你。 我又细看他的双手,这是双秀美的手,是一双确实不会冒犯他人的艺术家的手 …… 我低声说:“加尼玛尔是个幻觉狂。”他反对道: “不,不,加尼玛尔有心机,有时甚至有才华。”“有才华?”“有,有。比 如,这次採访就安排得很聪明。首先,他公布了他的英国竞争对手到巴黎的消息, 第18页 好让我提高警惕,给英国人设点障碍。其次,他说出他走到了哪一点,表明福尔摩 斯只不过是在他发现的线索上坐享其成。这真是高明的作法。”“不管怎么说,您 现在要对付两个对手,而且是什么对手啊!”“呵!有一个用不着认真对付。” “另一个呢?”“福尔摩斯?哦!我承认他跟我是棋逢对手。不过,这正是让我兴 奋的事。您看到我今天这么高兴正是因为这点。首先,这是个自尊心的问题。人们 认为有名的英国人要战胜我并不容易。其次,您想想,我这样的斗士想到要和歇洛 克·福尔摩斯决斗,该会多么兴奋。总之,我不能不奋力争斗。因为,我了解他, 他绝不会后退半步。”“他很强。”“非常强。作为侦探,我认为他过去和现在都 无与伦比。只是我有个优势,就是他是进攻,我是防守。我的角色更容易演。再说 ……”他难以觉察地笑了一笑,把话说完: “再说,我知道他的打法,他却不知道我的。我准备暗中给他几下,得让他动 动脑子……”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醉神迷地说: “亚森·罗平大战歇洛克·福尔摩斯……法国大战英国……总之,特拉法尔加 的仇可以报了!……啊!不幸的人……他没有觉察到我做好了准备…… 我得到了通知……”他突然住口,好像呛了似的,勐咳起来,咳得全身发抖。 他用餐巾挡住脸。 “吃点面包?”我问,“要不就喝点水?”“不,不用。”他闷声说道。 “那……要什么?”“要点新鲜空气。”“我去打开窗户?”“不用。我出去 ……快,给我外套和帽子,我要走……”“啊?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进来 的那两位先生……您看那个高的……出门的时候,您走我的左边挡着,别让他看见 我。”“就是坐在您身后的那个?”“是那个……为了个人原因,我宁愿……出门 后再跟您说……”“他到底是谁?”“歇洛克·福尔摩斯。”他努力克制自己,好 像对自己这么激动不好意思似的。他放下餐巾,喝了杯水,恢復了常态,笑着对我 说: “很可笑,嗯?我并不容易激动,可是,冷不防见到他……”“您怕什么?您 改头换面化了装,谁能认出您?连我每次见到您,都觉得遇上了一个生人。”“他 会认出我的。”亚森·罗平说,“他只见过我一次。但我觉得他看透了我的一生, 不但看穿我的伪装,还看出我的本质,总之……总之……我没料到……多么奇怪的 相遇!……这样个小馆子……”“那么,”我说,“我们出去吧?”“不……不… …”“您要干什么?”“也许最好直接行动……把我自己交给他……”“这不是您 的真实想法吧?”“当然是的……且不说我占了便宜,可以问问他,探探他都知道 些什么……啊!瞧,我觉得他正盯着我的脖子、肩膀,正在寻思……回忆呢……” 他又动脑子。我看见他嘴角浮起一丝诡黠的微笑。我想他是出于好冲动的本性,而 不是迫于形势,一时心血来潮,勐地站起来,转过身,高兴地鞠躬致意说: “怎么这么巧?真是难得!……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个朋友……”那英国人有 一两秒钟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做了个本能的动作,好像想扑向亚森·罗平。亚森· 罗平摇摇头:“您要这样做就不对了……不说这种样子不好看……而且也没有用。” 英国人看看左右,似乎想找救兵。 “这样也不对。”亚森·罗平说,“再说,您确信有能力抓住我吗?来吧,拿 出您高尚的斗士的样子来。”英国人在这时并不想当个高尚的斗士,但这可能是他 最好的选择。因为他半站起身,冷冰冰地介绍说: “这位是华生先生,我的朋友和合作者……这位是亚森·罗平先生。”华生一 副傻愣愣的样子,引人发笑: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在那张油光滑 亮、皮肤绷得像苹果似的脸上划了两条线;圆脸四周是刷子一样的头髮和草茎似的 短髭。“华生,遇上最自然的事您也藏不住傻愣愣样子。”福尔摩斯带点挖苦意味 地冷笑道。 华生结结巴巴地问: “您为什么不逮捕他?”“您没注意吗,华生?这位绅士站在我和门之间,离 门不过两步远,我还来不及动一动小指头,他就跑到外面去了。”“这不算什么!” 第19页 亚森·罗平转到桌子这一边坐下,让英国人拦在他与门之间。这就是说,让他支配。 华生看着福尔摩斯,想看看他是否有权欣赏这个大胆举动。但英国人始终是一 副捉摸不透的神气。不过,过了一会,他叫道:“侍应生!”侍应生跑来了。福尔 摩斯吩咐说: “来点苏打水、啤酒和威士忌。”和约签下了……直到下达新命令为止。我们 四个人很快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若无其事地聊起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副普通模样,如同人们每天碰见的常人:五十来岁年纪, 像个在办公桌前记了一辈子帐的老实人。他那颳得光光的下巴,有点笨重的外表, 都说明他只是个诚实的伦敦公民。只有那双眼睛与众不同,目光锐利、灵活,能直 视人心。然而,这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就是一位凭直觉、凭观察、洞烛入微、 聪明睿智的奇才。似乎大自然忽然起兴,把两个虚构出来的不同凡响的侦探,如爱 伦·坡笔下的杜平、加博里约笔下的勒科克糅合在一起,按自己的方式造出的一个 更不一般,更不真实的角色。当人们听到那些使他出名的故事时,都会寻思,这福 尔摩斯是不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是不是个从小说家柯南道尔脑子里产生出来的英雄。 由于亚森·罗平打算逗留很久。福尔摩斯马上把谈话转入正题: “我逗留的时间取决于您,亚森·罗平先生。”“哦!”亚森·罗平笑道, “如果取决于我,那就请您今晚上船回国。”“今晚早了一点。我希望过八到十天 ……”“这么说您这么忙?”“我的事情太多了,英中银行失窃案、埃克莱斯顿夫 人绑架案……您瞧,亚森·罗平先生,您认为一星期够吗?”“如果用来侦破蓝钻 石双头案,一星期绰绰有余。另外,如果您对这个双头案的侦破办法占了上风,对 我的安全有威胁的话,我也要一段时间作些准备。”“可我需要八到十天,才能占 上风。”英国人说。“也许第十一天就逮捕我?”“不。第十天,最后一天。”亚 森·罗平想了想,摇头说: “难……难……”“是难,不过既有可能……就肯定……”“完全可以肯定。” 华生说,好像他已看出合作者会採取什么行动最终把亚森·罗平逮捕归案似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笑: “华生懂行,他在这儿,可以为您证实。”他又说: “显然,我手里没有一张王牌,因为都是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我的调查依据 的基本要素和线索一样也没有。”“比如说泥点、菸灰……”华生强调说。 “不过,除了加尼玛尔先生引人注意的结论,我还要把有关文章,观察的情况 都利用起来,以形成个人的看法。”“或从分析,或从假设中得出个人的看法。” 华生教训人似地说。 亚森·罗平对福尔摩斯的口气十分尊敬,他说:“如果问问您对案子的大致看 法,不算冒昧吧?”看到这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手肘支在桌上,严肃庄重地讨论, 好像要解决一个难题或者就有争议的一点达成协议,委实是最让人感动的事情。这 也是绝妙的讽刺,他们两个也兴致勃勃,艺术家似的,深以此为乐。华生也觉得开 心惬意。 歇洛克慢慢装好菸斗,点上火,说: “我认为这案子远不像乍看初见那么复杂。”“确实简单得多。”华生说。他 是个忠实的回音。“我说‘这案子’,是因为,我认为只有一起案子。德·奥特莱 克男爵的死、戒指的故事,还有,别忘了,23 组514 号彩票的秘密,都只是可以 称为‘金髮女人之谜’的一个案子的不同方面。在我看来,只要找出同一案子三个 插曲之间的联繫,也就是证实三件事实为一个案子的事实就行了。加尼玛尔的判断 稍嫌肤浅。他在罪犯逃遁的本事,来去无踪的能力上看出它们的一致。但是,我觉 得,奇蹟这种说法并不让人信服。”“那么……?”“那么,照我看,”福尔摩斯 明确指出,“这三件事的特点,显然是您有意显露的。您的意图虽然尚未被人看透, 但显然是想把案件领进您预先选好的范围,这对于您不仅是一种方案,一种需要, 而且是成功必不可少的条件。”“您能说详细一点吗?”“很容易。这样说吧,您 与热尔布瓦先生发生冲突时,显然是您选择德蒂南的套房作为碰头地点。您觉得这 个地方比别的地方都安全,以至于简直是公开宣布在那里与金髮女人和热尔布瓦小 姐会面。”“就是那教师的女儿。”华生明确道。 “现在,来谈蓝钻石。自德·奥特莱克男爵拥有它以后,您是否曾试图把它据 第20页 为己有呢?没有。可是,男爵继承他哥哥的公馆后,情况就不同了。 六个月后,昂图瓦内特·布莱阿便进了公馆,作了初次尝试——没有拿到钻石。 以后,在德鲁奥大厅组织了轰动一时的拍卖。这次拍卖没有受人影响吗? 最有钱的收藏家肯定能买到这首饰吗?否。在赫希曼银行家就要将它买到手的 时候,一位女士让人交给他一封恐吓信,使得被这位女士劝说、影响的德·克罗宗 夫人买下了钻戒。钻戒到她手上后,马上失窃了吗?否。您还缺乏作案的手段。于 是,有了一段幕间休息。后来,伯爵夫人到城堡住下。这正是您盼望的。于是戒指 丢失了。”“难道戒指丢失,只是为了在布莱尚领事的牙粉瓶里出现?这未免太反 常了。”亚森·罗平反驳道。 “算了!”歇洛克擂了一下桌子,“这套谎话别来哄我了。让傻爪去上当受骗 吧。我这个老狐狸可不吃这一套!”“这就是说……?”“这就是说……”福尔摩 斯停了一下,似乎想加强效果。最后,开口道:“藏在牙粉瓶里的那枚钻戒是假的。 真的在您手里。”亚森·罗平有一阵没有作声,然后,盯着英国人说:“先生,您 真厉害。”“很厉害,是不是?”华生强调说,言语中充满敬佩之意。“是的。” 亚森·罗平肯定道,“一切都弄明白了。 真相水落石出了。那些预审法官,那帮对案件感兴趣的记者,没有一个不远离 真相。这真是直觉和逻辑推理造就的奇蹟!”“唔!”英国人嘆道,受到如此一个 知音的恭维,十分舒服,“其实,只要思考一下就够了。”“其实只要善于思考就 够了。可是,善于思考的人何其寥寥!既然假设的范围缩小了,道路扫清了……” “现在,我只要发现为什么三件事会发生在克拉佩隆街二十五号、昂利—马尔坦大 街一百三十四号和克罗宗城堡大墙里就行了。关键就在这儿,其余的不过是废话和 孩子猜的字谜。您不这样认为吗?”“正是这样认为。”“既是这样,亚森·罗平 先生,我再说将在十天后完事,会不会错了?”“十天后,您会了解真相的。” “您会被逮捕。”“不会。”“不会?”“只有遇到十分偶然的形势,碰上一连串 令人吃惊的厄运,我才可能被捕。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亚森·罗平先 生,形势和机运办不到的事,意志和顽强的毅力能够办到。”“福尔摩斯先生,如 果另一个人的意志和毅力给这个人的意图设下不可逾越的障碍呢?”“亚森·罗平 先生,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深深地对视一眼,沉着而大胆,但并无挑战的 意味。这是两把剑在格斗,铁碰铁,钢碰钢,铮铮作响。“好吧!”亚森·罗平叫 起来,“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对手,而且是个凤毛麟角的对手!是歇洛克·福 尔摩斯! 又可开心一阵了!”“您不怕吗?”华生问。 “差不多吧,华生先生。”亚森·罗平起身说,“证据,就是我要赶快安排退 路……不然就可能束手被擒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讲定了,十天?”“十天。今 天是星期天,再下个星期三,案子将完全了结。”“我就被关起来了?”“毫无疑 问。”“唉呀!可我多么喜欢平静的生活呵!没有烦恼,只有些日常琐事,没有警 察打扰,周围是充满同情的世界,让人感受很深……这一切都得改变了! 光彩夺目的勋章终于要翻过背面了!晴天过后就是雨天……再也别想欢笑了。 再见吧!”“您趁早吧,一分钟也别耽搁。”华生说。由于福尔摩斯显然尊重他, 华生也对他十分关心。 “华生先生,我一分钟也不耽误,只告诉您一句,我对这次见面是多么高兴。 福尔摩斯大师有您这样可贵的合作者,我真羡慕极了。”大家彬彬有礼地告别,好 像角斗场上两个无仇无怨的角斗士,被命运逼迫,要互相无情格杀。 亚森·罗平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外面: “亲爱的,您觉得怎样?把这顿饭的插曲记在您准备给我写的回忆录里,效果 一定很好。”他顺手带上饭店门,走出几步,又停下来: “抽菸吗?”“不抽。可我觉得您也不抽。”“我也不抽。”不过,他还是用 蜡绳点燃一根烟,挥了几下,才把蜡绳灭了。可是还没吸,他就丢掉烟,跑过马路, 和两个刚从暗处走出来的人会合在一起。那两个人好像是见到信号赶来的。他与他 们在对面人行道上说了几分钟话,又回到我身边。 “请原谅,这可恶的福尔摩斯要出我的丑。不过,我向您发誓,他治不了亚森· 第21页 罗平……哼!他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再见,还是那不好形容的华生说得好, 我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他匆匆走了。 这个奇特的夜晚。或至少,我参与的那部分就这样结束了。因为,在几个小时 内,又发生了不少事件。另两位就餐者透露的情况使我有幸知道了这些事件的细节。 在亚森·罗平离开我的时刻,歇洛克·福尔摩斯掏出表看了看,也站了起来: “八点四十。九点钟我要与伯爵夫妇在火车站见面。”“上路吧!”华生喊道, 连着两口把两杯威士忌灌了下去。他们出了门。 “华生,别回头……也许人家在跟着我们。若真有人跟,做出不在乎的样子… …您说说看,华生,说出您的见解,亚森·罗平为什么到这家饭店来?”华生毫不 迟疑: “来吃饭呗!”“华生,我们一块工作越久,我越发现您在进步。我敢保证, 您现在真叫人刮目相看了。”在黑暗中,华生高兴得脸都红了。福尔摩斯接着说: “是的,他是来吃饭的。另外,也很可能是来探一探,看我是否如加尼玛尔在记者 专访中宣布的那样,去会克罗宗。那么,为了迷惑他,我就去见他们。可是,为了 争取时间抢在他前面,我又不能去。”“啊?”华生愣住了。 “朋友,您走这条街,上一辆马车,然后换一辆,再换一辆,然后再回来,取 了我们留在行李寄存处的箱子,快步跑到爱丽舍大旅馆。”“到爱丽舍大旅馆?” “您开个房间,就睡觉。好好睡上一觉,等我的吩咐。”华生认为自己承担了重要 任务,自豪地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拿出火车票,上了开往亚眠的快车。德·克 罗宗伯爵夫妇已在车上坐着了。 他向他们略施了礼,便点上第二锅烟,站在车厢走廊上不急不忙地抽起来。 列车摇摇晃晃开起来。十分钟后,他坐到伯爵夫人身边,问:“夫人,您把戒 指带来了吗?”“带来了。”“能给我看看吗?”他拿过戒指,仔细端详: “正如我所料,这是块人造钻石。”“人造钻石?”“一种新工艺,把钻石粉 放在高温下熔合……熔合成一块。”“什么? 我的钻石是真的。”“您的钻石是真的,但这块不是您的。”“我的呢?” “在亚森·罗平手里。”“可这块,这是怎么回事?”“他用这块来换走您的真钻 石,又被塞进布莱尚先生的牙粉瓶。您就是在那瓶里找到的。”“这么说,它是假 的?”“绝对是假的。”伯爵夫人大惊失色,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丈夫 不相信,把戒指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久,伯爵夫人才结结巴巴地说:“这可能吗? 把真钻石偷走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再说,他是怎么偷的呢?”“这正是我 要努力弄清的事情。”“在克罗宗城堡吗?”“不,我在克莱伊下车,回巴黎。我 和亚森·罗平要在那儿较量。在哪个地方动手其实都差不多。不过,最好让亚森· 罗平觉得我正在旅行。”“可是……”“夫人,您看重的是什么?最要紧的,是您 的钻戒,对吗?”“是的。”“那么,您放心。比起我刚订的协议,这事要容易得 多。歇洛克·福尔摩斯向您保证,一定会把真钻戒还给您。”火车减速了,他把假 钻戒放进口袋,打开车门。伯爵吓了一跳:“您怎么从反面下车!”“如果亚森· 罗平派人监视我,这样做就不给他们留下踪迹。再见!”一个铁路职员反对福尔摩 斯这样做,却没有用。他径直朝站长室走去。 五十分钟后,他跳上另一列火车,于午夜稍前一点到了巴黎。 福尔摩斯跑过车站,经过餐厅,冲到外边,跳上一辆出租马车:“车夫,克拉 佩隆街。”在确信无人跟踪之后,他让马车停在克拉佩隆街进口,仔细察看德蒂南 先生住的楼房和相邻两座房子,还迈步量了一段,在记事本上记下了特徵和数据。 “车夫,昂利—马尔坦大街。”在昂利—马尔坦大街和拉蓬普街的拐角上,他付了 车钱,沿人行道一直走到一百三十四号,在从前德·奥特莱克男爵公馆和两边毗邻 的房子前作了同样的观察,丈量了每幢房子正面的长度,计算了房前小花园的进深。 林荫大道上种着四行树,四周空寂无人。一盏盏煤气路灯射出暗淡的光,徒劳 地与浓重的夜色抗争。其中一束惨澹的光照着公馆的一部分。公馆栅门上挂着“出 租”的招牌。两条荒芜的小径,围着小草坪。大窗户里面空空荡荡。房子无人居住。 “真的,”他寻思,“人死楼空……啊!要是我能进去,看一看多好。”他只要有 第22页 念头,就要实现。可是,怎么进去呢?栅栏太高,不可能爬上去,他从口袋里掏出 手电和从不离身的万能钥匙。他发现有一扇门已经微微打开,大觉惊异。他闪进花 园,留意不把门合上。可是,没走出三步,他又站住了:三楼一个窗户里闪过一道 亮光!亮光又在第二,第三个窗户里闪过。 他只见到墙上映出一个人影。亮光下到二楼,在一间间房子里游荡了好长时间。 “哪个胆大的傢伙半夜一点敢在德·奥特莱克男爵遇害的房间里散步?”歇洛克寻 思道,很感兴趣。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得知他是谁,就是亲自进去看看。他毫不犹豫。可是,他穿 过煤气灯的光区走上台阶时,那人大概发现他了,因为楼上的灯光突然灭了。歇洛 克·福尔摩斯再也没见它亮起来。福尔摩斯步上台阶,轻推大门。 这道门也是开着的。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楼梯扶手,上 到二楼。仍是死寂一团。仍是一片黑暗。 他来到楼梯口,进了一个房间,走近窗边。窗外夜色稍淡一点。于是他看到那 人已经到了外面,大概是从另一道楼梯下去的,从另一道门出去的。 他正沿着两个花园隔墙边的灌木丛向左边走。“妈的!”福尔摩斯叫道,“他 要逃!”他冲下楼梯,跨过台阶,切断他的退路。可是,他看不到人,过了好几秒 钟才分辨出有团深黑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蹲在灌木丛中。英国人开动脑筋琢磨,那 个人本可轻易逃走,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是为了在那儿监视扰乱他的秘密工作的闯 入者吗?“无论如何,”他想,“这肯定不是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要灵活得多。大概是他的某个手下。”过去了好几分钟。歇洛克一 动不动,盯着窥伺他的对手。可是,对方也一动不动。福尔摩斯不是死等不行动的 人。他检查了一下手枪,看转轮是不是转,又将匕首拔出鞘,大胆冷静、不畏危险 地向对手靠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也将子弹上了膛。歇洛克勐地扑向那团黑影。 那人还没来得及闪身,英国人已经压在他身上了。一场勐烈的、拼命的搏斗。 歇洛克觉得那人想拔刀。但胜利在望的想法,活捉亚森·罗平的一个同伙的强 烈意愿鼓舞着福尔摩斯,他觉得自己具有无可抵挡的力量。他打翻对手,把全身重 量压在他身上,五指像铁钳一样紧紧掐住那倒楣傢伙的喉咙,另一只手摸出电筒, 揿下按钮,将光束对准俘虏的脸。 “华生!”他大吃一惊,叫道。 “歇洛克·福尔摩斯!”华生哽咽地低声叫道。他们两人都筋疲力尽,脑子里 一片空白,缠在一起,好半天没说一句话。一阵汽车喇叭声划破夜空。 微风吹得树叶瑟瑟抖动。福尔摩斯一动不动,手还卡在华生喉咙上。华生的喘 息越来越弱下去。 突然,歇洛克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放开他的喉咙,又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 : “您在这儿干什么?答话呀!……什么……? 难道我让您躲在矮树丛里监视我 吗?”“监视您?”华生嘟囔道,“可我不知道是您呀。”“那是谁呢?您来干什 么?您本应当在床上的!”“我上了床。”“应当睡着!”“我睡着了。”“不应 当醒来!”“您的信……”“我的信……? ”“一个送信人把您的信送到旅馆里… …”“我的信?您疯了?”“我向您发誓。”“信呢?”华生递给他一张纸。在手 电光下,他吃惊地读道:华生,下床。赶快上昂利—马尔坦大街。 公馆是空的,进去察看,画一张准确的平面图,再回来睡觉。歇洛克·福尔摩 斯。 “我正在测量房间,”华生道,“看见花园里有个黑影。我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抓住那个影子……真是好主意……不过,来,”福尔摩斯边把华生拉起来边 说,“华生,下回再收到我的信,先看看是不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这么说,” 华生开始隐隐明白了真相,“这封信不是您写的?”“嗨! 当然不是!”“那是谁呢?”“亚森·罗平。”“他为什么要写呢?”“唉! 我不知道,这正是让我不安的地方。为什么这鬼东西要打扰您呢? 如果还是对着我来,我会明白的,可是,他找的是您。我想他这样做是有什么 好处……”“我赶快回旅馆。”“我也回去,华生。”他们走到栅门前。华生走在 前边,抓住铁棍一拉:“哟,您把门关上了?”他问。 “没有,我让门虚掩着。”“可是……”歇洛克亲自拉了一下,有些慌张,凑 第23页 到锁头上一看,脱口骂一句: “雷打的……门锁上了,锁上了!”他拼命摇撼着铁门,马上明白这是白费气 力,只好泄气地垂下双臂,说: “现在我明白了。是他!他预料我要在克莱伊下车,当晚就开始调查,就在这 儿给我设了个漂亮的小圈套。另外,他好意把您叫来和我关在这里作伴。这是为了 让我浪费一天时间,大概还向我表明最好只管我自己的事。”“这就是说,我们成 了他的俘虏?”“您说中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成了亚森·罗平的俘虏。事 情简直太神奇……可是,不,不,还不能认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华 生的手。 “上面,您看上面……一盏灯!”的确,二楼有一扇窗户亮了。 他俩赛跑似地顺着各自刚才下来的楼梯冲上二楼,同时到达亮灯的房间门口。 房间中央点着一截蜡烛,旁边有只篮子,露出两只(又鸟)腿,半个面包和一瓶酒。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 “真是奇事!有人给我们送夜宵来了。这是魔宫吧。真正的童话!行了,华生, 别哭丧着脸了!这多有趣呀!”“您认为很有趣?”华生忧心忡忡地嘀咕道。“我 认为!”福尔摩斯叫起来,十分高兴似的,显得有点做作,“就是说我从没见过更 滑稽的事了。真是精彩的喜剧……这个亚森·罗平真是搞恶作剧的高手!……他骗 了您,可骗得潇洒……就是把全世界的金子都给我,我也不会把这盛宴上的席位让 出来……华生老朋友,快为我发愁吧。我都鄙薄自己了。您不是有帮人承受不幸的 高贵品质吗?还抱怨什么呢?此刻,您可以把我的匕首捅进您的喉咙,或者,把您 的匕首捅进我的喉咙……这正是您要做的,您这个坏朋友。”他说了许多幽默和挖 苦的话,终于使可怜的华生振作起来,吃了条(又鸟)腿,还喝了杯葡萄酒。可是,当蜡 烛燃尽,他们不得不在地板上躺下,头抵墙睡觉时,处境艰难、荒谬的一面便显露 出来了。他们睡得并不安心。 早晨,华生醒了,腰酸背疼,冻僵了。一声轻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歇洛克· 福尔摩斯弯腰跪在地上,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地板上的灰尘,辨出一些几乎被擦掉的 白粉笔记号。那是些数字。他把它们记在本子上。 这种活儿很特别,华生觉得有趣,便跟着福尔摩斯去了每个房间。福尔摩斯在 另两间房里发现了同样的粉笔记号,还注意到橡木护墙板上有两个圈,一面墙裙上 有个箭头,楼梯的四级台阶上有四个数字。 过了一个钟头,华生问: “这些数字很精确,对吗?”“精确。我不明白谁发现这些数字会高兴。不过, 不管怎么样,它们总表示点什么意思。”“意思很清楚,它们代表地板条的数量。” “啊!”“真的,那两个圈表示那两块墙板后面是虚的,您自己可以去敲敲。箭头 指示升降机器。”歇洛克·福尔摩斯惊异地望着他: “真的?我的好朋友,您怎么知道的?您的聪明使我自惭形秽。”“呵! 这很简单,”华生满心欢喜,说,“这是我昨晚画的,按您的指示……或者不 如说按亚森·罗平的指示,因为您给我的信是他写的。”华生此刻的危险也许比在 灌木丛中与福尔摩斯搏斗时还大。福尔摩斯恨不得掐死他。但他忍住了,脸相似笑 非笑,极为难看。他说: “很好,很好,干得出色。我们大有进展。您还在别处施展了令人敬佩的分析 和观察的本事吗?我要利用这些分析和观察的结果!”“我?没有了,就是这些。” “可惜!不过头开得不错。可是,既然只有这些,我们也只好离开了。”“离开? 怎么离开?”“按正人君子的习惯:从大门走。”“可是门锁上了。”“有人可以 打开。”“谁?”“您去叫在大街上转悠的那两个警察。”“可是……”“可是什 么?”“太丢脸了……如果人们知道您,歇洛克·福尔摩斯,我,华生,被亚森· 罗平关在屋里,会怎么说呢?”歇洛克板着脸,冷冷地回答:“您要怎么办,亲爱 的?他们会笑得直捧肚子。可是,我们不能把这座楼当作住所呀!”“您不打算再 试试了?”“不。”“可是送夜宵的人来去都没有经过花园,因此肯定有另外一条 路,我们找一找,不必求警察……”“说得有理。只是您忘了,这条路巴黎警察找 了半年。您睡着的时候,我亲自从上到下把公馆察看了一遍。唉!我的好华生,亚 森·罗平这个猎物,我们还没摸清他的习性,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这傢伙……” 第24页 ……十一点,福尔摩斯和华生获得了自由,他们被带到最近的警察所。 所长把他们严格盘问一番后,客客气气地,但又让人十分恼火地把他们送出来 : “先生们,我为你们遇到的事情深感歉意。法国人这种好客的表现,你们也许 反感。天吶!你们这一夜过得多狼狈!唉!这个亚森·罗平,对人就不会客气一点。” 一辆汽车把他们送到爱丽舍大旅馆。在总台,华生要房间钥匙。 职员找了一番,十分吃惊地回答: “可是,先生不是把房间退掉了吗?”“我!怎么回事?”“您今早写信退的! 是您的朋友把信带交我们的。”“哪位朋友?”“把您的信交给我们的那位先生… …喏,您的名片还附在上面呢。这是吧?”华生接过一看,正是他的名片,信上也 是他的笔迹。“天吶,”他低声说,“又叫他捉弄了!”又不安地补问一句: “行李呢?”“您的朋友带走了。”“啊!……您把行李交给他了?”“是的, 既然有您的名片,我们就这样做了。”“的确……的确……”他们两人在香榭丽舍 大街上信步走着,步履沉缓,谁也不说话。秋天的艷阳洒在大街上,空气和煦而轻 柔。走到圆型广场,歇洛克点燃菸斗,又走起来。华生叫道:“我真不明白,福尔 摩斯,您这么沉得住气!人家嘲弄您,玩弄您,就像猫玩弄老鼠……您却一句话也 不说。”福尔摩斯停步说: “华生,我在想您的名片。”“那么……?”“那么,有一个人预料到要同我 们交手,事先弄到了您和我的笔迹,又搞到您一张名片放在皮夹里时刻备用。您想, 这种事情表明这人多么谨慎,目光多么敏锐,办事多有手段,多有组织才能。”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武装如此精良,准备如此充分的对手,只有我才能 与他斗一斗,才能战胜他。而且,如您所见,华生,”他又笑着补充道,“第一回 合我没有获胜。”六点钟,《法兰西回声报》下午版刊发了一条花边新闻: 今天上午,十六区警察分局局长泰纳尔先生释放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先 生。他们两人于昨晚被亚森·罗平关在已故德·奥特莱克男爵的公馆里度过了美好 的一夜。 另外,他们的行李被人取走,已对亚森·罗平提出指控。 亚森·罗平此次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请他们不要逼他採取更严厉的措 施。 “去你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报纸揉成一团,“恶作剧!这是我对亚森· 罗平唯一的指责……太顽皮了一点……公众也太抬举他了……这人有股顽劣习气!” “这么说,歇洛克,您还照样沉得住气?”“永远沉得住气。”福尔摩斯回答道, 声音显得极为恼怒,“气恼有什么益处?我十分自信:最后胜利的是我!” 四、黑暗中的几线光亮 福尔摩斯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从不为厄运所左右。但一个人性格再坚强,有 些时候也需要养精蓄锐,以便重新投入战斗。“今天我给自己放个假。”福尔摩斯 说。 “我呢?”“您,华生,去买几件内外衣服来。这期间我休息一下。”“您休 息吧,福尔摩斯。我来守望。”华生说这几句话十分自豪,就像个被安排在前沿哨 所,因而处境极为危险的哨兵。他胸脯挺得高高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目光锐利地 扫了一眼他们租住的旅馆小房间。 “守望吧,华生。我抓紧时间拟个作战方案,要比对手的更切实可行些。 华生,您明白,我们低估了亚森·罗平的本事。应该把案情从头研究研究。” “如果可能,还可以把案件发生前的情况也研究一下。只是来得及吗?”“老伙伴, 还有九天吶!有五天就足够了。”整个下午,英国人除了抽菸、睡觉,什么都没干。 到第二天,才开始行动。 “华生,我准备好了,现在我们走吧。”“走!”华生斗志昂扬地喊,“我承 认,我脚上痒痒的,早就坐不住了。”福尔摩斯与三个人进行了长谈。首先是与德 蒂南先生,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套房。接着,他发电报请絮扎娜·热尔布瓦小 姐前来,问了金髮女人的情况。最后是与奥居斯特嬷嬷交谈。自从德·奥特莱克男 爵遇害后,她就回到了圣母往见会修院。每次,华生都在外面等候。每次谈完他都 问:“满意吗?”“很满意。”“我确信会这样。我们路走对了,走吧!”他们走 了好多路,访问了昂利—马尔坦大街一百三十四号左右的两幢楼房,然后,又一直 第25页 走到了克拉佩隆街。福尔摩斯一边察看二十五号正面,一边接着说: “显然,在这些建筑之间有秘密通道……不过,我搞不明白的是……”华生第 一次在心底怀疑他天才的合作者无所不能的本事:为什么他说得这么多,做得这么 少? “为什么?”福尔摩斯大声说,回答了华生的隐秘想法,“因为和该死的亚森· 罗平交手,好像是在虚空工作,全凭偶然。不是从具体的事实中,而是要从脑子里 抽出真相,再检验它是否与事件相符。”“可是,秘密通道呢?”“什么!即使我 发现了秘密通道,发现亚森·罗平走进律师家,和金髮女人杀了德·奥特莱克男爵 后逃走的通道,我就有进展了?就有武器进攻亚森·罗平了?”“我们永远进攻!” 华生喊道。 话音未落,他就大叫一声,向后一退。有件东西从上面掉下来,砸在他们脚边。 是半袋沙子。如果砸在身上,准会把他们砸成重伤。 福尔摩斯抬起头,看见几个工人正在六楼阳台的脚手架上干活。 “呵!算我们幸运。”他叫道,“再偏一点,这些笨傢伙的袋子准砸在我们脑 袋上,好像真是……”他打住话头,冲进楼内,跑上六楼,刚按铃,就闯进房间, 把僕人吓坏了。他跑上阳台,可一个人也不见了。“刚才在这儿的工人呢……? ” 他问僕人。 “刚离开。”“从哪儿走的?”“从便梯。”福尔摩斯探出头去,看见有两个 人出了楼,推着自行车,跨上座凳骑起来,一会儿就消失了。 “他们在这脚手架上多久了?”“这二位吗?今早才来。是新伙计。”福尔摩 斯回到华生身边。 他们闷闷不乐地回到旅馆。第二天在苦恼的沉默中结束。次日,同样的日程安 排,他们坐在昂利—马尔坦大街上的一条长凳上,仍然没完没了地观察对面几幢楼。 华生很灰心,打不起一点精神。 “福尔摩斯,您希望发现什么?希望看见亚森·罗平从这些楼里出来?”“不。” “希望金髮女人出现?”“不!”“那么?”“我只希望能发生一件小事,一件很 小的事,只要能充当我的出发点就行。”“会发生吗?”“在这种情况下,我身上 可能会发生什么,比如一点火星点燃火药桶。”单调乏味的上午发生了一个插曲, 但确切地说这令人不太愉快。 在大街两条车道中间的马道上,有个先生骑的马走偏了,碰到了福尔摩斯他们 坐的长凳,马屁股擦过福尔摩斯的肩膀。“哈哈!”他冷笑道,“再过来一点,我 的肩膀就碰断了。”那先生手忙脚乱地调教着自己的坐骑。英国人抽出手枪,瞄准 他。华生赶紧拉住他的手: “您疯了,歇洛克!嗨!……什么!……您要杀死这位绅士?”“放开我,华 生……放开我!”二人厮打起来。这时,那骑士制服了坐骑,给了它两马刺。“现 在,开枪吧!”华生得意地喊道。这时那骑士已跑远了。“可是,大笨蛋,您不知 道他是亚森·罗平的同伙!”福尔摩斯气得发抖。华生一副可怜模样,讷讷地问: “您说谁?那位绅士……? ”“亚森·罗平的同伙!就像往我们头上砸沙袋的工人 一样!”“这可信吗?”“不管可不可信,本来有办法找到证据。”“用杀他这个 办法?”“打死马就行了。如果不是您,我就抓到了亚森·罗平的一个同伙。您明 白您干什么蠢事了吧!”下午乏味得很,两人没说一句话。五点钟,他们在克拉佩 隆街上散步,小心翼翼地远离房子。这时三个青年工人挽着手,唱着歌朝他们冲过 来,到了人跟前还不松手,继续往前走。福尔摩斯正一肚子不高兴,偏不让开。结 果,双方冲撞起来,福尔摩斯摆出拳击架势,给了其中一个当胸一拳,又朝另一个 脸上狠狠一击,把他们打倒。于是,他们不再恋战,拉着同伴走了。 “嗨!”福尔摩斯大叫道,“这下我可痛快了……我正好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哩 ……送上门来了……”他看见华生倚在墙上,便问: “哎!怎么回事,老伙伴?您的脸色白得很。”老伙伴给他看那条垂下来的手 臂: “不知怎么回事……胳膊疼。”“胳膊疼?很疼?”“是的……是的……右胳 膊……”他费上吃奶的力,胳膊还是动不了。歇洛克先轻轻地触碰他的胳膊,然后 越来越用力。他说,是想看看到底有多疼。华生觉得很疼。于是,他焦急地扶着华 生走进附近一家药房。一进屋华生就昏过去了。 第26页 药剂师带着助手跑过来检查,诊断是骨折。必须马上请外科医生做手术,住院 治疗。在等医生来的时候,他们给病人脱衣服。华生疼得直叫。 “好……好……很好。”福尔摩斯负责扶着伤臂,说,“忍着点,老伙伴,有 五六个星期就会痊癒的……这帮坏蛋,我要找他们算帐!您明白…… 尤其是他……因为这还是亚森·罗平那混蛋干的……啊!我向您保证,哪天… …”他突然停住话,松开华生的胳膊。倒楣的华生只觉得一阵巨痛,又晕过去了。 福尔摩斯拍着脑门,说: “华生,我想起来了……这是偶然的吗?”他一动不动,两眼发直,断断续续 道: “对,是这样……一切都弄清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呵!我早知道, 只要动脑子……啊!好华生,我相信您会满意的!”他丢下老伙伴,冲到街上,一 直跑到二十五号门前。门的右上方,有一块石头上刻着:建筑师,代斯唐热,一八 七五年。 二十三号门前也有相同的铭文。 到此为止,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昂利—马尔坦大街那幢房子又刻的什么 呢? 一辆马车过来了。 “车夫,昂利—马尔坦大街一百三十四号,快!”他站在马车上策马快跑,答 应多给车夫小费。“快!……再快点……”马车驶到拉蓬普街拐角时,他多么紧张 啊!他是否窥到了真相? 公馆一块墙石上刻着:建筑师,代斯唐热,一八七四年。邻近的几座房子也刻 着同样的铭文:建筑师,代斯唐热,一八七四年。 福尔摩斯激动异常,坐在马车里有好几分钟不能动弹,高兴得发抖。黑暗中终 于闪现出一线微光!在那千百条小路纵横交错的幽暗森林之中,终于发现了敌人的 第一个踪迹!他跑到邮电局,要了到克罗宗城堡的电话。是伯爵夫人亲自接的。 “餵!……夫人,是您吗?”“是福尔摩斯先生吧?一切都好吧!”“都好。 可是,请您快点告诉我……餵!只用一句话……”“您说吧。”“克罗宗城堡是什 么时候修的?”“城堡三十年前遭了火灾,后来重建了。”“谁建的?哪一年?” “台阶上头的石板上刻着:建筑师,吕西安·代斯唐热,一八七七年。”“谢谢, 夫人,再见!”他念着离开邮电局: “代斯唐热……吕西安·代斯唐热……这个名字不生疏呀?”他看见有一家阅 览室,就去查阅一本现代名人辞典,抄下有关代斯唐热的辞条:“吕西安·代斯唐 热,生于一八四○年。罗马大奖获得者。荣誉团军官。许多深受好评的建筑物的设 计者……”等等。 他回到药房。华生被人送进了病房。他又赶到病房。老伙伴躺在病榻上,胳膊 固定在夹板里,烧得浑身发抖,直说胡话。“胜利了!胜利了!”福尔摩斯叫道, “抓住线索了。”“什么线索?”“让我达到目的的线索!这下路好走多了!还能 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菸灰吗?”华生问。对形势的关心使他振奋起来。“好 些别的东西! 您想想,华生,金髮女人几件案子的神秘联繫,叫我查出来了。为什么亚森· 罗平选中这三幢房子作案?”“是啊,为什么?”“因为这三所房子是由同一个建 筑师建造的。这很容易猜出来,您说呢? 当然……只是没有人这样想过……”“没有人,除了您。”“除了我。我现在 知道了,同一个建筑师把相同的图纸组合起来,就使三次行动得以完成。那些行动 表面神奇,实际很简单,很容易!”“多叫人高兴啊!”“老伙伴,是时候了,我 开始忍不住了……已经第四天了……”“还有六天。”“啊!从此以后……”他一 反常态,兴高采烈,激情洋溢,都坐不住了。“不过,我刚才在街上想,这些坏蛋 本可以像打断您的胳膊那样打断我的。您说呢,华生?”华生听了这可怕的假设, 打了个寒噤。 福尔摩斯又说: “这个教训对我们太有益了。华生,您知道,我们抛头露面和亚森·罗平作战, 在明处遭到偷袭,这是我们的大错误。幸好,他只伤了您,还不算太坏……”“可 我只断了一条胳膊。”华生嘟哝道。 “本来两条胳膊都可能断的。别充好汉了。我在明处,被他们监视,失败了。 而在暗处,行动自由,我就有优势,而不管敌人多么强大。”“加尼玛尔可以帮助 您吗?”“别想。等哪天我能说出:亚森·罗平在这儿!这是他的窝,应该怎样逮 第27页 住他,才会去加尼玛尔给我的两个地址找他。一个是佩尔戈莱兹街他的住所,另一 个是夏特莱广场的瑞士小酒店。在这以前,我要单独行动。”他走近病床,把手放 在华生的肩上,当然是受伤的那一只上,关切地说: “老伙伴,您善自珍重。您以后的作用是牵制亚森·罗平的两三个手下。 他们想等我来看望您时找到我的踪迹。可是白搭。这可是个重要任务!”“重 要任务。非常感谢。”华生感激涕零地说,“我一定尽心尽力完成。不过,照您这 么说,您不再来了?”“为什么还来?”福尔摩斯冷冷地问。 “确实……确实……我会尽可能快地好起来的。好吧,歇洛克,最后帮我一次, 能给我弄点喝的吗?”“喝的?”“是呀,我渴死了,浑身滚烫……”“怎么搞的! ……马上……”他摸了两三个瓶子,发现桌上有包菸丝,就装满菸斗点燃。突然, 他好像没有听见朋友的请求似的,走了出去。剩下老伙伴用可怜巴巴的目光乞求一 杯水。 “代斯唐热先生!”开门的僕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前来访问坐落在马勒泽尔 布大马路和蒙夏南街拐角上这所豪宅的人。这个小个子男人头髮灰白,鬍子拉碴, 身上穿的黑色长礼服邋里邋遢,正与大自然把他造就的丑怪模样十分匹配。僕人用 恰如其分的轻蔑口气回答道:“代斯唐热先生又在又不在。看情况而定。先生有名 片吗?”这位先生没有名片,可是有一封引荐信。僕人把信交给代斯唐热先生。建 筑师吩咐把来访者引进来。 来访者被带进一间圆型大房间。这房间占去公馆一翼,四壁放满了书。 建筑师问道: “您就是斯蒂克曼先生?”“是的,先生。”“我的秘书说他生病了,推荐您 来搞图书编目,尤其是德文图书的编目工作。这工作他在我的指导下开了个头。您 习惯做这类工作吗?”“习惯,先生,老早就习惯了呢!”斯蒂克曼先生的日耳曼 口音相当重。 有了这些条件,便迅速达成了协议。代斯唐热先生立即和新秘书开始工作。 歇洛克·福尔摩斯进入阵地了。 为了避开亚森·罗平的监视,进入吕西安·代斯唐热及其女儿克洛蒂尔德住的 公馆,这位着名侦探不得不隐姓埋名,想方设法,以好几种身份来引得一些人的亲 善和信任。总之,在四十八小时之内,他要过最复杂的生活。 他已经得知:代斯唐热先生身体不大好,希望休息,因此退出了生意场,生活 在他收集的各种建筑学图书之中。除了观看翻阅这些蒙着灰尘的古旧典籍,他再无 别的乐趣。至于他女儿克洛蒂尔德,她被人当作怪人,像她父亲一样,总是关在房 间里,从不出门。不过,她住在公馆的另一侧。福尔摩斯一边在本子上登记代斯唐 热报的书名,一边寻思:这一切虽不是决定性的,但是,往前跨了多大一步呵!尽 管也可能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代斯唐热先生是否是亚森·罗平的同伙?他是否 继续与亚森·罗平见面?那三幢房子的图纸还在不在?从那些图纸上能不能得知别 的同样作了手脚的房子的地址?那些房子,亚森·罗平也许留给他及他的团伙居住。 代斯唐热先生是亚森·罗平的同谋!这个德高望重的人,荣誉团的军官会为盗贼工 作?!这种假设根本说不通。再说,就算他们是同谋,代斯唐热先生也不可能在三 十年前就预见到亚森·罗平要从他建筑的房子里潜逃呀!因为当时亚森·罗平还在 吃奶哩!管他的!英国人努力工作。他凭神奇的嗅觉和特有的直觉,感到有一个秘 密正在他周围转悠。他是从一些小事上觉察到的,虽然说不清楚,但一进公馆就感 受到了。 第二天早晨,他还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下午两点,他头一次见到了克洛 蒂尔德·代斯唐热小姐。她到书房来找一本书。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棕发, 动作迟缓,沉默寡言,表情冷淡,是那种不管闲事的人。她与代斯唐热先生讲了几 句话就走了,看都没看福尔摩斯一眼。 下午单调乏味,过得缓慢。五点钟,代斯唐热先生说他要出门。福尔摩斯单独 留在书房一半高的环形走廊上继续工作。天色渐暗。他也准备走了。 这时,传来一阵响声,同时他感到房间里有人。过了好久,突然,从若明若暗 的地方冒出一个人影,就在他旁边的阳台上,吓了他一跳。这叫人相信吗? 这个隐形人待了多长时间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只见那人下了台阶,走到一个大橡木柜前。福尔摩斯躲在走廊栏杆垂挂的帘子 后面,跪在地板上,看见那人在满满一柜的文件中翻着。他在找什么呢? 门突然开了,代斯唐热小姐匆匆走进来,一边还对跟在后面的人说: 第28页 “您肯定不出去了,父亲……? 既是这样,我来开灯……就一秒钟…… 别动……”那人关上柜门,藏到一个大窗子的窗洞里,拉上窗帘遮住自己。代 斯唐热小姐怎么没有看见他?她怎么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很沉着地开了电灯,让 父亲进来。父女二人并肩坐下。她拿出带来的一本书,读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您的秘书不在吧?”“不在了……你看见他了……” “您对他一直满意吗?”她说,好像并不知道原来的秘书病了,由斯蒂克曼先生取 而代之。 “一直……一直……”代斯唐热先生的头左右摇摆,他睡着了。 过了一会,年轻姑娘在读书。一幅窗帘撩开了,藏在后面的人沿着墙朝门口摸 去,要从代斯唐热先生身后、克洛蒂尔德面前经过。福尔摩斯看清了,他就是亚森· 罗平!英国人乐得直打哆嗦。他的估计是对的,他已经深入到神秘案子的核心。亚 森·罗平在他预料的地方出现了。但克洛蒂尔德一动不动,尽管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都不可能逃出她的视线。亚森·罗平差不多走到门边了,已经伸手去抓门把了。但 他的外衣碰到桌上一件东西,那东西砸在地上,把代斯唐热先生惊醒了。亚森·罗 平站在他面前,手拿帽子,面含微笑。“马克西姆·贝尔蒙!”代斯唐热高兴地叫 道,“我亲爱的马克西姆,什么好风把您吹来了?”“想看看您和代斯唐热小姐的 愿望!”“这么说,您旅行回来了?”“昨天回来的。”“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 饭吧?”“不。我要和一些朋友在饭馆里吃。”“那么,明天吧?克洛蒂尔德,你 劝一劝,让他明天来。这个好马克西姆,近来我正想着您呢!”“真的?”“真的。 我在整理这个柜子里的旧文件,找到我们最后一本帐册。”“什么帐册?”“就是 昂利—马尔坦大街的。”“怎么?您还留着这些废纸!有什么用……? ”他们三个 人到隔壁小客厅坐下。小客厅和圆厅之间开着一个大门洞。 “这是亚森·罗平吗?”福尔摩斯突然生出了疑问。是他,显然是他;可是, 也可以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有些地方像亚森·罗平的人。只是,他保留了他明显 的个性,他的轮廓,他的目光,他的发色…… 他身穿礼服,繫着白色领带,柔软的衬衣勾勒出饱满的胸部。他高兴地给代斯 唐热先生讲一些趣事,听得代斯唐热先生开怀大笑,克洛蒂尔德唇上浮出微笑。她 的笑容似乎是亚森·罗平寻求的奖赏,为此他十分得意,变得更加快活而风趣。不 知不觉地,在这欢快清朗的笑语声中,克洛蒂尔德容光焕发,一扫很难引起好感的 冷漠。 “原来他们在相爱哩。”福尔摩斯心想,“可是,在克洛蒂尔德·代斯唐热与 马克西姆·贝尔蒙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她知道马克西姆·贝尔蒙正是亚森·罗平 吗?”他尖起耳朵听,一直听到七点钟,从不多的话里获取信息。然后,他小心翼 翼地走下来,穿过圆厅,用不着担心被小客厅里的人看到。 来到外面,福尔摩斯发现既无汽车,也无出租马车停在站里,就沿着马勒泽尔 布大马路蹒跚而去。但是,走到邻近一条街上,他把挽在手上的大衣披在肩上,把 帽子改变形状,挺直身子,变成另一副模样,回到广场上,眼睛盯着代斯唐热公馆 的大门,等着。亚森·罗平几乎马上出来了。他沿着君士坦丁堡街和伦敦街向市中 心走去。歇洛克跟在他后面,相差一百步远。对英国人来讲,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 他贪婪地吸着空气,好像一条好狗感觉到了猎物刚刚留下的踪迹。跟踪对手,在他 看来,真是件无比惬意的事。这次,受监视的不是他,而是亚森·罗平,是那个无 影无形的亚森·罗平。可以说,他用目光拴着对手,就像用挣不断的链条拴住了他。 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他看着这个属于他的猎物,喜上心头。 但他不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他与亚森·罗平之间,有一些人也在朝同 一方向走。尤其是左边人行道上,两个戴圆帽的大高个,和右边人行道上,两个戴 鸭舌帽、叼着香菸的小伙子。也许这只是巧合。可是,当亚森·罗平进了一个菸草 店后,这四个人站住了,福尔摩斯就更觉得奇怪了。尤其是亚森·罗平出来后,他 们又跟上了他。只是四个人分开了,各自在昂坦大道上行走。他更是觉得不解了。 “该死!”他想,“他被别人盯上了!”想到别人也在跟踪亚森·罗平,会夺 走他亲手打败这个最可怕的敌人的快乐,他就有些恼火。至于光荣,他想得很少, 第29页 也不怕别人抢走。可是他不可能看错,这几个人装出漠不关心、悠闲自在的神气, 正是那些跟着人家走,却又不想让人家看出来的人的神态。 “加尼玛尔还有些事情没告诉我……? 在玩弄我?”福尔摩斯自忖。 他真想走过去,和这四人中的一人谈谈,协调一下步骤。可是,在走近大马路 时,行人越来越密集,他担心断了线,就加快了步子。他走出街口时,正好看见亚 森·罗平走上埃尔代街拐角一家匈牙利饭店的台阶。饭店门敞开着。福尔摩斯坐在 马路对面长椅上,看见亚森·罗平在一张铺设豪华,摆着鲜花的餐桌边坐下来。三 位穿大礼服的先生和两位优雅的太太已经就座了,他们友好地欢迎他。 歇洛克又用目光寻找四个跟踪的人,发现他们散坐在邻近一家咖啡馆的人群中, 正在听茨冈人演奏音乐。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不太注意亚森·罗平,而是更注意周 围的人。忽然,其中一位掏出一根捲菸,走近一位穿礼服、戴高筒帽的先生,那先 生递过他的雪茄。福尔摩斯觉得他们在谈话,因为对火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后来, 那先生走上台阶,向饭店里扫了一眼,见到亚森·罗平,就走过去和他说了一会儿 话,又在旁边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福尔摩斯认出,这位先生正是昂利—马尔坦大 街上骑马的那傢伙。 于是他恍然大悟:亚森·罗平没被跟踪,这些人是他一伙的,在给他守望保驾! 是他的侍卫、哨兵、随身保镖。不论在哪儿,只要主人有危险,这些喽罗就在那儿, 随时准备给他报警,随时准备保卫他。这四个人是他的党羽!那穿礼服的先生也是! 英国人全身一阵发紧。也许,他永远也别想抓住这个不可接近的人?这样一个团伙, 由这样一个首领领导,意味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用铅笔写了几行字,塞进一个信封,对躺在长椅上的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孩说: “喏,孩子,叫辆马车,把这封信送给瑞士小酒店的女出纳,夏特莱广场那家, 快……”他给他一枚五法郎硬币。小孩去了。 过了半小时。人更多了,福尔摩斯只能不时地看到亚森·罗平的几个党徒。有 人轻轻碰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说:“餵!有什么事,福尔摩斯先生?”“是加尼 玛尔先生吗?”“正是。我收到您的字条了。有什么事?”“他在那边。”“您说 什么?”“那边……饭店里边……向右看……看见了吗?”“没有看见。”“他在 给邻座的女士斟香槟酒。”“不是他。”“是他。”“我给您担保……唉!不过… …的确,他可能……啊!坏蛋,他真像!”加尼玛尔天真地嗫嚅道,“那几位呢? 是同伙?”“不是。他邻座是克里芙当女士,另一个是克丽瑟公爵夫人,对面是西 班牙驻英国大使。”加尼玛尔向前走了一步,歇洛克把他拉住。 “多冒失!您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不是。他的人在大马路上放 哨打望……还不算饭店里那位……”“只要我抓住亚森·罗平的领子,叫出他的名 字,那厅堂里的人,所有的侍应生都会来帮我。”“我宁愿去叫几个警察。”“那 样,亚森·罗平的朋友会注意的……不行,您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没时间选 择。”福尔摩斯觉得他有道理,最好利用特殊场合冒一冒险。他只是叮嘱加尼玛尔 : “尽可能让他们晚点认出您。”他自己躲到一间报亭后面。那儿仍能见到亚森· 罗平,只见他向邻座的女人侧过身子,笑容可掬。 侦探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只管往前走的模样,穿过街面。可是,刚踏上人行道, 他就一改方向,一步跨上台阶。一声尖厉的哨子……加尼玛尔一头撞到领班身上。 这位领班挡在门口,气愤地把他往外推,好像他衣着不整,有损饭店的豪华形象。 加尼玛尔站立不稳。这时穿礼服的先生跑出来,站在侦探一边,和领班激烈争吵起 来。两人都扯着加尼玛尔,一个拉,一个推。 尽管他这个倒楣鬼拼命挣扎,拼命抗议,还是被驱逐到了台阶底下。 马上聚起一大群围观者。两个警察闻声而来,试图分开人群,开出一条路,可 是,一股不可理解的阻力使他们无法动弹,既不能拨开顶着他们的肩膀,又不能扯 开挡路的后背……突然,像一道魔法,道路一下畅通了……领班明白自己错了,连 声道歉,穿礼服的先生也不为侦探辩护了。人群分开了,警察过来了,加尼玛尔沖 到刚才坐了六个客人的桌子前,此时却只剩了五个! 他环顾四周……只有大门一个出口。“刚才坐这个位子的人呢?”他对五个目 第30页 瞪口呆的客人吼道,“……是啊,你们刚才是六个……那第六个人呢?”“代斯特 罗先生?”“不,亚森·罗平!”一个侍应生走过来: “那位先生刚才上了夹楼。”加尼玛尔赶紧冲上去。夹楼是一些单间,专有一 道门通向大马路。 “去追吧,他走远了!”加尼玛尔嘟哝道。 ……他其实走得并不远,至多二百米,正坐在马德莱纳到巴士底的公共马车上。 那马车由三匹马拉着,不急不忙地向前行驶。驶过歌剧院广场,经过卡布遣会修院 街。平台上,有两个戴瓜皮帽的高个儿在闲聊。楼梯上端,马车顶层,有个小老头 儿在打盹儿:他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英国人的头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摆,嘴里却念念有辞:“如果忠实的华生看见 我,准会为他的合作者感到骄傲!……唉!哨子一吹,就不难料到,这一盘算完了, 监视饭店周围就没有必要了。不过,说真的,和这个鬼东西打交道,还真有点意思。” 到了终点站,歇洛克俯身往下看,只见亚森·罗平走在保镖前面。他听见他小声说 :“星形广场。”“好,星形广场。在那儿约会。我也去。让他坐出租汽车先走吧, 我们坐车跟着那两个同伙。”两个同伙步行,的确走到星形广场,在一幢狭窄的楼 房门前按了铃。门牌上写着夏尔格兰街四十号。小街上行人稀少。福尔摩斯躲在拐 角一处凹处的阴影里。 一楼的两个窗户打开了一扇,一个戴圆帽的人关上了护窗板。护窗板上面,气 窗一下亮了。 十分钟以后,门口来了位先生按铃。几乎紧跟着,又来了一位。最后,一辆出 租汽车在门前停下。福尔摩斯看见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亚森·罗平,另一个 是裹着大衣、蒙着厚面纱的女子。 “毫无疑问,她是那金髮女人。”福尔摩斯寻思道。出租汽车开走了。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房子跟前,爬上窗台,踮着脚尖,从气窗向房里瞄了 一眼。 亚森·罗平靠着壁炉,兴奋地讲着什么。其他人站在四周,认真地听着。 在这些人中间,福尔摩斯认出了穿礼服的先生,还认为认出了饭店领班。至于 金髮女人,她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扶手椅上。 “他们在开会!”他想,“……今晚的事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感到需要讨论 一下形势了。啊!把他们一下来个一网打尽……”一个同伙动了一下。 福尔摩斯赶紧跳下来,躲回暗处。穿礼服的先生和饭店领班走出房子。二楼马 上亮了灯。有人关上护窗板。于是楼上楼下变得一般黑。 “他和她留在一楼,”歇洛克寻思,“两个同伙住在二楼。”福尔摩斯守到半 夜,不敢走开,生怕他不在时亚森·罗平会离开。到早上四点,他看见街头出现了 两个警察,便走过去,把情况向他们说明,请他们监视这所房子。 然后,他来到佩尔戈莱兹街加尼玛尔家,让人把他叫醒:“我又抓着他了。” “亚森·罗平?”“是的。”“如果是像昨晚那样,那我不如再睡一觉。好吧,我 们到警察分局去吧。”他们一直走到梅斯尼尔街,又从那儿走到警察分局局长德库 安特尔先生家,然后,带着六个警察来到夏尔格兰街。“有新情况吗?”福尔摩斯 见到两个看守的警察就问。“没有。”布置完任务,天空已经发白。警察分局长按 了门铃,走进看门女人的小房间。看门女人见这帮人闯进来,吓得战战兢兢,回答 说一楼没有住人。 “怎么?没有住人?”加尼玛尔叫起来。 “没有。住在二楼的勒鲁先生在一楼放了家具,接待外省来的亲戚……”“一 位先生和一位太太吧?”“是的。”“昨晚和他们一起回来的那两位?”“也许是 吧……我那时睡了……不过,我想不是的,这是钥匙……他们没有要……”警察分 局长用钥匙打开前厅另一边的房门。一楼只有两个房间,都是空的。 “不可能!”福尔摩斯大声说,“我亲眼看见他们的。她和他。”警察分局长 冷笑道: “这我不怀疑。可是,他们走了!”“我们上二楼看看。他们应该在那儿。” “二楼住的是勒鲁先生一家。”“我们可以问问勒鲁先生家的人。”他们上楼。警 察分局长按铃。响第二声铃时,一个只穿衬衫的男人满面怒容地开了门,这是亚森· 罗平的保镖之一。“餵!什么事?吵死人……把人吵醒难道……”但他一下收住话, 慌乱地说: “上帝原谅我,说真的,我不是作梦吧?这位是德库安特尔先生!…… 第31页 还有您,加尼玛尔先生,是吗?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突然响起一阵大笑。 是加尼玛尔忍不住发出来的。他笑弯了腰,脸憋得通红,眼泪都笑出来了。 “是您呀,勒鲁。”他结巴道,“……啊!太有趣了……勒鲁,亚森·罗平的 同谋……哎呀!笑死我了……喂,勒鲁,您兄弟呢?怎么不见人?”“埃德蒙!你 在吗?加尼玛尔先生来了……”另一个也出来了。加尼玛尔一见他,更高兴了: “这可能吗?没想到吧。啊!朋友们!你们睡在暖烘烘的毯子里,……谁想到会有 老加尼玛尔守夜,尤其是还麻烦一些朋友帮忙……一些远方的朋友!”他转向福尔 摩斯,介绍道: “维克托·勒鲁,保安局侦探,武装警察里最优秀的。埃德蒙·勒鲁,人体检 测所主任。” 五、劫持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声不吭。抗议吗?指控这两兄弟?都没有用。他没有证据, 也不愿耽搁时间去搜索——因为没有人相信他。 他窝着一肚子火,紧攥拳头,一心只想克制自己,不在得意的加尼玛尔面前显 露出怒气和失望。他彬彬有礼地向勒鲁兄弟这两位社会栋樑点头致意,便走了出去。 回到前厅,他拐了个弯,朝一扇通向地下室的矮门走去,拾起一粒红色的小石 头:这是块石榴石。 他在外面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在四十号门牌旁边又看到了这样的铭文: 建筑师吕西安·代斯唐热,一八七七年。四十二号也有同样的铭文。 “总是两个出口。”他想,“四十号和四十二号相通。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本应留下来和那两个警察一块儿守着。”他问那两个警察: “我不在的时候,有两个人从那边门里出来了,对吗?”“对,一位先生和一 位女士。”他拉起探长的手臂,拖着走: “加尼玛尔先生,我不过打扰了您的睡眠,劳您动了一动,您就这样嘲笑我, 抱怨我,未免太过分了。”“嚯,我可不怨您。”“不是吗。不过,最好的玩笑也 只能开一阵子。我想,应当结束这件事了。”“我有同感。”“今天是第七天了。 三天后,我必须回伦敦。”“哦!哦!”“先生,我必须回去。因此,请您星期二 夜里做好准备。”“还是这样的行动?”加尼玛尔说,仍有嘲弄的意味。“是的, 先生,还是这样。”“结果如何?”“亚森·罗平被捕。”“您认为是这样?” “我以名誉担保,先生。”福尔摩斯别了众人,到最近的旅馆开个房间稍事休息, 恢復了精力,又充满自信,然后,又回到夏尔格兰街四十号,给看门女人塞了两个 路易,确知勒鲁兄弟已经出门了,还了解房子属于一个叫阿尔曼亚的先生。然后, 他持一支蜡烛,从拾到石榴石的那扇小门下了地下室。 在楼梯下面,他又拾到一颗形状一样的石榴石。“没错,”他想,“他们就是 从这里进出的……来,看我这把万能钥匙能不能打开一楼住户的小酒窖……对…… 很好……来看看这些搁酒瓶的架子……呵!呵!这些地方的灰尘都被擦掉了……地 上有脚印……”这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他赶快推上门,吹灭蜡烛,躲到一摞空 箱子后面。几秒钟后,他注意到一个铁架子轻轻转动,铁架子后边的那块墙壁也跟 着动起来。一束电筒光照了进来。一只胳膊伸进来。一个男人进来了。 他弯着腰,像是找什么东西,手指在灰尘中摸索,好几次直起身,把什么东西 扔进左手持的纸盒。然后,他抹去自己的脚印,也抹去亚森·罗平和金髮女人的脚 印,回到架子旁边。突然,他嘶哑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福尔摩斯扑到他身上。 一分钟之内,他以世界上最简单的方式,就把那人打得躺在地上,手脚都捆起来。 英国人低头问: “你要多少钱才肯开口……? 才肯说出你知道的事?”那人的回答是嘲弄般的 微笑。福尔摩斯明白他白问了。他便去搜俘虏的口袋,搜出一串钥匙、一块手帕和 那个小纸盒,里面盛着十二颗石榴石,——和他拾到的一样的石子。可怜兮兮的战 利品! 拿这个人怎么办呢?守在这里,等他的朋友来救,然后把他们都交给警察?可 这样做有什么用?有利于对付亚森·罗平吗?他开始犹豫不决。检查纸盒之后,他 终于打定了主意。纸盒里有个地址:太平街珠宝商莱奥纳尔。 他打定主意,就把那人丢在酒窖里,推上铁架子,锁好地窖门,出了房子,到 邮局寄了封信,通知代斯唐热先生他明天才能去上班,接着去找珠宝商,把石榴石 第32页 交给他。“夫人让我把这些宝石送来。这是从她在这儿买的一件首饰上掉下来的。” 福尔摩斯猜中了。那商人回答: “的确……这位太太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等会亲自过来。”福尔摩斯在人行道 上守到五点钟,才看见一位戴着厚面纱、样子可疑的女士进了珠宝店。 通过橱窗玻璃,可以看见她把一件镶石榴石的旧首饰放在柜檯上。 她几乎马上出来了,向克利希方向步行,在英国人熟悉的街上拐来拐去。 夜幕降临时分,他跟在女士后面,躲过看门女人,进入了一幢五层楼房。这座 楼有两部分,因此住户很多。上了三楼,那女士停下来,进了房间。过了两分钟, 英国人掏出缴获的那串钥匙,一把一把试着开门。试到第四把,门锁开了。屋里一 片黑暗。他发现几间房子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人住一样。房门都敞开着。一条走廊 尽头透出一线灯光。他踮起脚尖走过去,透过客厅和卧房之间的大玻璃,看见那蒙 面纱的女士脱下外衣、帽子,放在卧房唯一的凳子上,套上了一件天鹅绒晨衣。他 看见她走向壁炉,按了一下电钮,壁炉右边的一半护墙板沿墙滑移开来,插进了旁 边那厚厚的护墙板后面。等护墙板移开一定的宽度,女士就拿着灯走了进去,消失 了。这个机关很简单,福尔摩斯也如法使用。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走,没多久脸就碰上了一些软软的东西。他划了根火柴, 发现这是个小储藏室,满屋都是用三角架挂着的衣袍。他分开衣服,来到一个门洞 前。门口遮着帘子。这时,他手中的火柴灭了。他看见磨损的旧帘子布稀疏的经纬 之间透出灯光。 于是,他凑近去看。 金髮女人就在那儿,在他眼皮底下,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吹灭油灯,打开电灯。 福尔摩斯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看见了她的模样,不禁一颤。绕了那么多弯,费了 那么大功夫终于找到的女人竟是克洛蒂尔德·代斯唐热! 克洛蒂尔德·代斯唐热,就是杀害德·奥特莱克男爵的兇手,偷走蓝钻石的人! 就是亚森·罗平的神秘女友!总之,就是金髮女人! “是啊,”他想,“我当然是个蠢虫!就因为亚森·罗平的女友是金髮,而克 洛蒂尔德是棕发,我就没有想到把她们对照一下!金髮女人杀了男爵,偷了钻戒之 后,怎么可能还保留金髮呢?”福尔摩斯看到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这是间雅致的 女客厅,装饰着浅淡的墙饰和贵重的小摆设,一层低矮的台阶上有把桃花心木的软 垫长椅。克洛蒂尔德坐在上面,双手捧着头,一动不动。看了一会,福尔摩斯发现 她在哭:大颗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流向嘴巴,一滴一滴,落到晨衣的 绒面上,仿佛出自永不枯竭的泉源,总也流不完。这缓缓而流的泪水錶露出忧愁、 绝望和屈从,真是最让人伤感的景像。 她身后的门开了,亚森·罗平进来了。 他们相视良久,一句话也没说。然后,他跪在她面前,双手搂住她,把她的头 贴在自己胸口。这动作里饱含着深情和怜悯。他们两人都一动不动。 温馨的静寂把他们连在一起。那女的眼泪收了许多。 “我多么希望让您幸福啊!”他喃喃道。 “我现在幸福。”“不,您哭了……克洛蒂尔德,您流泪,我难过。”不管怎 么说,这安慰的声音还是打动了姑娘,她认真地听着,渴望着光明与幸福。她脸上 露出了微笑,但笑得那么凄伤。他求她道: “克洛蒂尔德,别伤心了。您不应当伤心。您无权伤心!”她伸出纤细、柔软、 白嫩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马克西姆,只要这双手还是我的,我就会伤心。” “为什么?”“因为它们杀过人。”马克西姆叫起来: “别说了!别这样想……过去的事已经死亡,过去的事算不了一回事……”他 吻着这双修长、苍白的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开朗起来,似乎每一个吻都为她抹去 了一丝可怕的回忆。 “马克西姆,您必须爱我,必须爱我。因为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爱您。 为了让您高兴,我过去和现在都替您办事,不仅遵照您的命令,而且遵照您内 心的意愿。我的行为违背了我的良心和本性,可是我抵挡不住,还是干了……那些 事,我是无意识干的,因为这对您有用,因为您希望这样……明天……甚至永远, 我都准备再干。”他辛酸地说: “啊!克洛蒂尔德,为什么我要让您卷到我的冒险生活中来?我本应该做您五 年前爱过的马克西姆·贝尔蒙,而不应该让您知道……知道我是另一个人……”她 低声说: “这另一个人,我也爱。我一点不后悔。”“不,您怀念过去的生活,怀念光 第33页 明正大的生活。”“只要您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后悔。”她动情地说,“只要我 的眼睛看见您,就不存在什么错误和罪恶。您不在我身边时我的不幸、痛苦、哭泣, 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的恐惧,这些我都不在乎!您的爱情抹掉一切!……我 什么都接受…… 可是您必须爱我!”“克洛蒂尔德,我不爱您,是因为情势所迫,唯一的原因, 是我爱您!”“您坚信是这样?”她说,对他的话信以为真。“我相信我自己,就 像相信您一样。只不过,我的生活动盪不安,充满危险。我虽然有心,却无法永远 把时间奉献给您。”她一听慌了: “出了什么事?又有危险?快!告诉我!”“哦!还不严重,不过……”“不 过?”“他盯住我们了。”“福尔摩斯?”“对。匈牙利饭店那件事,是他把加尼 玛尔请来的。昨晚夏尔格兰街的两个警察,是他安排的。我有证据。今早,加尼玛 尔搜查了那所房子,由福尔摩斯陪着。另外……”“另外?”“还有件事,我们少 了一个人,让尼约。”“那看门人?”“是的。”“可是,今早我让他到夏尔格兰 街找我首饰别针上掉的石榴石去了。”“福尔摩斯肯定把他逮住了。”“不会,石 榴石送到太平街珠宝店去了。”“那他的下落呢?”“噢,马克西姆,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我承认形势十分严峻。他知道些什么?他躲在哪儿?他的 力量在于他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事情会暴露他的行踪。”“您决定怎么办?”“克 洛蒂尔德,小心为上。我早就想换个地方,搬到那里去,搬到您知道的那个不受侵 犯的安全地方。福尔摩斯卷进来,使我得尽快搬走。因为他这样的人,一旦发现了 什么线索,就会紧迫不舍,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因此,我都准备好了,后天,星期 三就搬。到中午就搬完了。下午两点,消除一切痕迹之后,我就能走了。这事非同 小可,从现在起到那时……”“从现在到那时?”“我们不再见面。克洛蒂尔德, 任何人也不会去见您。别出门。光为自己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因为这事与您有关, 我就什么都担心了。”“这个英国人是不可能找到我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也要小心防备。昨天我翻您父亲的柜子,在那个旧记录本里找东西。差点叫您父 亲当场逮住。那里有危险。处处有危险。 我察觉敌人在暗处转悠,越来越近。我觉得他在监视我们……在我们周围张了 网……这是我的直觉,它从来没错过。”“既是这样,”她说,“马克西姆,您走 吧,别记挂我的眼泪了。我会振作的。我等着危险消除。再见吧,马克西姆。”她 久久地拥抱他,把他推到外面,福尔摩斯听见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 从昨天晚上起,福尔摩斯就受着行动的需要驱使,打算不顾一切大干一场,这 时便大胆地闯了进去。这是一间候见室,里面有一架楼梯。他刚要下去,忽然,从 下面传来谈话声,他觉得沿着环廊到另一个楼梯下去为好。下楼后,他惊异地发现, 这里的家具式样和位置他都熟悉。他从一张虚掩的门走进一间大圆厅。原来这就是 代斯唐热先生的书房。 “很好!漂亮!”他说,“我全明白了,克洛蒂尔德的小客厅,就是金髮女人 的房间,和邻屋一套房子相通。邻屋的出口不在马勒泽尔布大马路,而是在邻近的 一条街上,我记得是蒙夏南街吧……好极了!这下我明白了,克洛蒂尔德·代斯唐 热怎么能一边保持不出闺房的名声,一边和情人幽会了。 我也明白了,昨晚,亚森·罗平怎么会冷不防在我身边,在环廊上冒出来,原 来邻屋那套房间和这间书房之间有条通道……”他得出结论: “又一幢有暗道的房子,大概也是代斯唐热设计建造的。我既然来了,就不妨 趁这个机会检查一下柜子里的东西……找找材料,了解其他有暗道的房子。”他登 上环廊,躲在栏杆帘子后边,一直待到深夜。一个僕人进来关了电灯。一个小时后, 英国人打开手电,走到书柜前。如他所知,柜子里装满了建筑师的旧图纸、资料、 预算、帐本。在第二格,有一套笔记本,按年代顺序排列着。他错开抽出最近几年 的几本,立即查阅摘要那一页,又专门查了h 部分,终于发现了阿尔曼亚这个名字, 旁边标明六十三页,翻到那一页,他轻声读道: “阿尔曼亚,夏尔格兰街四十号。”下面记录的是为这位顾主安装暖气设备的 施工情况。边上有註:“见马·贝·案卷。”“啊!我知道了,”他说,“马·贝· 第34页 案卷正是我需要的。我准能在其中找到亚森·罗平眼下的住址。”他一直翻到早晨, 才在一个簿子的第二部分发现了这个案卷。案卷有十五页。一页重录了阿尔曼亚先 生楼房的施工情况。另一页记录了为克拉佩隆街二十五号的房主瓦蒂内尔先生施工 的情况。再一页是昂利—马尔坦大街一百三十四号德·奥特莱克男爵公馆的施工情 况,还有一页是克罗宗城堡的。 其余是为另外十一位巴黎房主干活的施工记录。 福尔摩斯抄下这十一个姓名地址,把卷宗放回原处,打开窗户,跳到无人的广 场上,离开前小心地关好护窗板。在旅馆房间里,他庄重地点上菸斗。 在烟雾缭绕之中,他推敲了能从马·贝·案卷,明白地说,就是马克西姆·贝 尔蒙,也就是亚森·罗平案卷中得出的结论。 八点,他给加尼玛尔寄了封快信: 今天上午,我也许要来佩尔戈莱兹街,告诉您一个人。眼下最要紧的是逮捕他。 无论如何,从今晚起到明天,即星期三中午,请留在家里,并安排三十个人待命… … 然后,他在大马路上挑了辆出租汽车,司机一副和善、憨厚的样子,使他中意。 他让车开到马勒泽尔布广场,离代斯唐热公馆五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小伙子,关好车门,”他对司机说,“把毛领翻起来,因为天很冷。 耐心等着。过一个半小时,您发动汽车。我一回来,就要马上去佩尔戈莱兹街。” 在跨进公馆门槛时,他最后犹豫了一下。在亚森·罗平准备搬家的时候,来找金髮 女人,是不是错误?先凭手里的楼房名单,找到对手的住所是否更合适一些? “唔?”他想,“等金髮女人落到我手里,我就能控制局势了。”于是他按了 门铃。 代斯唐热先生已经在书房里了。他们干了一会儿,福尔摩斯正想找个藉口上克 洛蒂尔德的房间,那年轻姑娘就进来了。她向父亲问了早安,就坐在小客厅里写起 信来。 福尔摩斯可以看见她伏在桌上,不时悬着笔,凝神思索。他等了一会,拿下一 册书,对代斯唐热先生说:“这正是代斯唐热小姐要的书。她让我找到后立刻给她 送去。”他走进小客厅,站在克洛蒂尔德前面,挡住代斯唐热先生的视线。他说: “我是斯蒂克曼先生,代斯唐热先生的新秘书。”“唔!这么说我父亲换秘书 了?”她说,并未停下笔。“是的,小姐。我想同您说几句话。”“请坐,先生, 我马上就完了。”她在信上加了几句话,签好名,封好信封,推开信纸,按了电话 铃,要通了女裁缝的电话,请她赶快把她急需的旅行风衣做出来。然后,她转向福 尔摩斯: “先生,现在我听您讲。不过,不能当父亲的面谈吗?”“不能,小姐,甚至 我要请您小声交谈,最好别让代斯唐热先生听见。”“对您有好处?”“对您,小 姐。”“我父亲不能听的谈话,我不想参加。”“可您必须参加。”他们两人都站 了起来,四目相视。 于是她说: “讲吧,先生。”他仍旧站着,开始道: “如果有些枝节问题我搞错了,就请您原谅。我能保证的,是说的事情基本准 确。”“先生,请别废话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姑娘突然打断他的话,使他感到 她有了戒备,便说:“好吧,我就直说。 五年前,您父亲偶然遇到了一位马克西姆·贝尔蒙先生,他自我介绍是个包工 头……或者建筑师,我不太清楚。代斯唐热先生很喜欢这位年轻人。他因为身体不 好,不能视事,就把几个老顾客的建筑修缮工程交给贝尔蒙先生打理。这位合作者 似乎有能力干好。”歇洛克停住话,他觉得姑娘的脸色更苍白了。不过,她也更沉 着了,说: “先生,您跟我说的事,我并不清楚,尤其看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小姐, 有关系。因为马克西姆·贝尔蒙先生的真名——您和我一样清楚——叫亚森·罗平。” 她哈哈大笑: “不可能!亚森·罗平?马克西姆·贝尔蒙先生是亚森·罗平?”“小姐,这 话我可是认真说的。可是您半句话也不愿听,那我就再补上一句。亚森·罗平为了 完成他的计划,在这儿找了个女友,甚至不仅是女友,而且是个盲目的同谋……动 了情的忠心耿耿的同谋。”她站起身,并不激动,至少是不怎么激动。她这种自制 力给福尔摩斯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说: “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请您别说了,出去吧!”“我 并不想赖在这里,让您不舒服。”福尔摩斯回答,和她一样沉着。 第35页 “只不过,我下了决心,绝不独自一人走出这个公馆。”“那么,先生,谁会 陪您出去呢?”“您!”“我?”“是的,小姐,我们一同走出公馆。您会一声不 吭,乖乖地跟我出去的。”这个场面的奇特之处,就是两个对手都十分沉着。从他 们的态度、声音和语气来看,这场面更像是两个意见不合的人在讨论问题,而不像 两个强敌在作无情的较量。 通过敞开的大门洞,可以看到圆厅里代斯唐热先生在小心地搬着藏书。 克洛蒂尔德轻微地耸耸肩,又坐下来。歇洛克掏出怀表:“十点半了,过五分 钟我们动身。”“如果我不走呢?”“那我就去找代斯唐热先生,告诉他……” “什么?”“真相。把马克西姆·贝尔蒙伪造的身分经歷说给他听,把他的女同谋 的两面人生活也告诉他。”“女同谋?”“对,就是人们称为‘金髮女人’的那个 女同谋,那个一头金髮的女同谋。”“您拿得出什么证据?”“我带他去夏尔格兰 街,给他看亚森·罗平利用指挥施工之便,让他的手下在四十号和四十二号之间开 的暗道,就是你们二位前夜走过的那条暗道。”“然后呢?”“然后,我带代斯唐 热先生到德蒂南先生家去,从便梯下楼。您和亚森·罗平就是从这道楼梯,躲开了 加尼玛尔的追捕。那房子与邻屋大概也有暗道相通。我和他一起寻找。邻屋的出口 在巴蒂尼奥尔大马路,并不在克拉佩隆街。”“然后呢?”“然后,我带他到克罗 宗城堡去,他知道城堡修復工程亚森·罗平干了哪些工作,很容易发现亚森·罗平 让他手下开的暗道。他会发现金髮女人夜里正是从暗道潜入伯爵夫人的房间,从壁 炉上拿走蓝钻石,又在两星期后,潜入布莱尚领事的房间,把蓝钻石塞进牙粉瓶… …说实话,这行为相当奇怪,有点离谱了,也许是女人施加的一个报復,我不清楚, 但这无关紧要。”“然后呢?”“然后,”歇洛克的语气更严肃了,“我带他去昂 利—马尔坦大街一百三十四号,弄明白德·奥特莱克男爵是怎么……”“您别说了 ……您别说了……”年轻姑娘突然恐惧起来,结结巴巴道,“不许您讲……您敢说 这是我……您敢指控我……”“我指控您杀了德·奥特莱克男爵。”“不!不!这 是造谣!”“小姐,您杀了德·奥特莱克男爵。您化名昂图瓦内特·布莱阿,服侍 他,目的是为了从他手里盗走蓝钻石。是您把他杀死了。”她又断断续续地低声哀 求: “先生,别说了,我求求您。您知道那么多事,也应当知道,我不是有意杀男 爵的。”“我并不是说您有意杀他,小姐。德·奥特莱克男爵经常发狂,只有奥居 斯特嬷嬷能控制他。就是她告诉我这个细节的。那天晚上,嬷嬷出去了,他大概扑 到您身上,您在与他扭打时,为了自卫,扎了他一刀。您被这件事吓坏了,按铃叫 人。然后匆匆逃走了,也没敢从死者手上摘下那枚钻戒。过了一会儿,您领来亚森· 罗平的另一个同伙,邻楼的僕人。你们把死者放在床上,整理好房间……可仍然不 敢摘下钻戒。这就是那天晚上的经过。因此,我重复一遍,您并不是有意杀男爵, 但他确实是死在您手上。”她叉起那双纤细苍白的手捂着前额,一动不动地坐了很 久,最后,松开手指,露出痛苦的脸,说: “您打算告诉我父亲的就是这些?”“是的,我要告诉他。我有热尔布瓦小姐 做证人,她认得出金髮女人;有奥居斯特嬷嬷做证人,她认得出昂图瓦内特·布莱 阿;克罗宗伯爵夫人认得出德·莱阿尔夫人。我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些了。”“您不 敢。”面临危险,她倒又恢復了冷静,说。他站起身,向书房走了一步。克洛蒂尔 德叫住他:“先生,等一下。”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思考片刻,十分沉着地问: “您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对吗?”“对。”“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得到 什么?我和亚森·罗平讲好,两人决斗一场。我必须在终局之前取胜。我认为,把 您这样一个宝贵的人质抓在手里,我可以占很大的优势。 因此,小姐,跟我走,我把您交给一个朋友照料。我的目的一达到,就还您以 自由。”“就这些?”“就这些,我不是贵国警方成员,因此我觉得没有任何权利 ……裁判。”他似乎下了决心。不过她要求休息一会,她闭上双眼。福尔摩斯望着 她,发现她突然变得那么平静,几乎对身边的危险漠然视之。 第36页 英国人想:“她甚至会认为自己处境危险吗?不认为,因为亚森·罗平在保护 她。和亚森·罗平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亚森·罗平无所不能,亚森·罗平是 不会错的。”“小姐,”福尔摩斯说,“我本来打算说五分钟,可是,过了半个多 钟头了。”“先生,能让我上房间,拿点衣服用品吗?”“小姐,您如果愿意,我 到蒙夏南街等您。我是门房让尼约的好朋友。”“啊!您知道……”她说,显然害 怕了。“我知道许多事情。”“好吧。我按铃叫僕人。”僕人给她拿来帽子和外衣。 福尔摩斯对她说:“您得告诉代斯唐热先生一个理由,必要时能说明您几天不回来 的原因。”“用不着,我不久就会回来的。”他们再次挑战似地互望一眼,都面含 讥讽和微笑。“您多么相信他!”福尔摩斯说。 “坚信不疑。”“他做的事都是对的,对吗?他想干的事都能干成。他的一举 一动,您都贊同。您准备为他献出一切。”“我爱他。”她说,激动得发颤。 “您认为他会来救您?”她耸耸肩,朝父亲走过去,告诉他: “我把斯蒂克曼先生从您这儿劫走了。我们去国立图书馆。”“回来吃午饭吗?” “也许……确切地说回不来……不过,您别着急。”随后,她坚定地对福尔摩斯说 : “先生,我跟您走。”“没有暗地里的打算啦?”“闭起眼睛跟您走。”“您 如果想逃跑,我会喊会叫,警察会逮捕您。那样,您就得坐牢了。 别忘了,金髮女人是被通缉的。”“我以名誉担保,我决不试图逃跑。”“我 相信您。走吧。”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两个人一同离开了公馆。广场上,汽车还停 在那儿,不过已经调过头来了。看得见司机的背影和鸭舌帽,毛领子翻起来,几乎 遮住了帽子。走近汽车,福尔摩斯就听见汽车发动机在响。他打开车门,请克洛蒂 尔德上车,自己坐在她身边。 汽车勐地开动了,开到城外大马路,过了奥什大街、大军大街。歇洛克凝神思 索,想着行动方案。 “加尼玛尔在家里……我把姑娘交给他……要不要告诉他她是谁呢?不告诉。 不然,他会直接把她送到监狱。那就把一切都搅乱了。我只要看一下马·贝·案卷 的名单,就开始追捕。今天夜里,最迟明早,就像说好的那样去找加尼玛尔,把亚 森·罗平和他那一伙交给他。”他高兴得直搓手,觉得胜利在望,再也没有什么了 不起的障碍拦在前面了。他一反常态,忍不住叫道: “小姐,原谅我显得这么得意。因为战斗十分艰难,所以胜利才特别使我惬意。” “先生,这是合法的胜利,您有权享受。”“谢谢您!不过,走的是什么鬼路呀。 难道司机没有听清我的吩咐?”这时,汽车从纳伊伊门出了巴黎城。见鬼了!佩尔 戈莱兹街不在城外呀。 福尔摩斯放下车窗玻璃: “喂,司机,走错路了……是佩尔戈莱兹街!……”那人没回答。他提高嗓子 重复一遍: “我要去佩尔戈莱兹街!”那人还是没回答。 “啊!朋友,原来您是聋子,或者,您故意不答话……我没事要上这儿来…… ?佩尔戈莱兹街……我命令您往回开,快点!”那人还是不出声,英国人气得发抖。 他看看克洛蒂尔德,只见姑娘唇边浮起难以琢磨的微笑。“您为什么笑?”他低声 抱怨,“……这个插曲不要紧……事情不会改变。”“绝对无关紧要。”福尔摩斯 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腰站起身,仔细打量驾驶座上的男人,他的肩要单薄一些,动 作更放松……福尔摩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痉挛,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这 是亚森·罗平!“好了,福尔摩斯先生,这次兜风,感觉怎样?”“美妙呀,亲爱 的先生,真是美妙得很。”福尔摩斯回答。 也许,他从未作过更大的努力,来平静地说出一句话,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 没有流露出一点狂怒。不过,由于一种可怕的反应,愤怒与仇恨的狂澜立即冲决了 堤坝,战胜了他的意志。他勐地掏出手枪,对准代斯唐热小姐: “亚森·罗平,马上停车,不许拖延一分一秒!否则,我要向小姐开枪了!” “您要想打太阳穴,我劝您瞄腮帮子。”亚森·罗平头也不回地回答。 克洛蒂尔德开口道: “马克西姆,别开得太快。路滑,我很怕。”她始终吟吟笑着,双眼盯着路面。 道路陡立在汽车前面。“让他停车! 让他停车!”福尔摩斯气疯了,对她说,“您明白,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37页 枪口擦着她的髮捲。 她小声说: “这个马克西姆是个冒失鬼,这样开下去,肯定会出事。”福尔摩斯把枪放回 衣袋,抓住车门把手。他想跳车,尽管这么做很荒谬。 克洛蒂尔德对他说:“先生,小心!后边有车。”他伸出头一看,后边果然跟 着一辆车。车身庞大,颜色血红,车头尖尖的,模样狰狞可怖。车上坐着四个穿毛 皮大衣的汉子。“好傢伙!”他想,“我被看住了。且耐下心来看吧。”他交抱双 臂,像厄运来临时那些屈从等待的人那样摆出傲慢的模样。 当汽车冲过塞纳河,风驰电掣地驶过絮莱斯纳、吕埃、夏图时,他克制着怒火, 毫不嘆怨,顺从地、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心寻思是什么奇蹟使亚森·罗平替下了司 机。他一早上在大马路选的憨厚小伙子是他预先安排的同伙?他认为不可能。然而, 亚森·罗平肯定得到了通知,但是,这只能在他福尔摩斯威胁克洛蒂尔德之后,因 为,在那之前,谁也没有察觉他的计划。然而从他们谈话起,克洛蒂尔德没有离开 他半步。 他忽然想起姑娘打给女裁缝的电话,顿时明白了。甚至在谈话之前,仅仅听到 他介绍自己是代斯唐热先生的新秘书,要求与她谈谈时,她就嗅出了危险,猜出了 来者的身分和目的。便冷静自然地,像做一件平常事一样,用事先约定的暗语向亚 森·罗平唿救。 至于亚森·罗平是怎么来的,这辆停在路边、发动机没关的汽车怎么让他起疑, 他如何收买了司机,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此时福尔摩斯最感兴趣的,甚至让他压下 怒火的,是想到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坠入情网的姑娘,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 下了自己的本能,不露声色,居然把老谋深算的歇洛克骗了。一个人有这样的助手 帮忙,还怎么对付?仅仅是相信他有本事,一个女人就变得这样大胆、刚强。 汽车驶过塞纳河,上了圣热尔曼坡地。驶过这个小镇五百多米之后,汽车放慢 了速度。后边那辆车赶了上来。两辆车都停下。四周无人。“福尔摩斯先生,”亚 森·罗平说,“委屈一下,换辆车吧。这辆车太慢了!……”“怎么?”福尔摩斯 叫道,因为没有选择,他显得更急切。“请允许我给您穿上这件毛皮大衣,因为我 们等会开得很快,还给您这两块三明治…… 别推,别推,收下吧,谁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那四人下了车,其 中一个走拢来,摘下眼镜。福尔摩斯认出他就是匈牙利饭店那个穿礼服的先生。亚 森·罗平对他说:“您把这辆计程车开回去,还给那位司机,他在勒让德尔街右边 第一家小酒店里等着。我答应给他一千法郎,已经付了一半,您把剩下的付给他。 啊!我忘了,把您的眼镜给福尔摩斯先生。”他与代斯唐热小姐讲了几句话,然后, 坐到方向盘前,把车开起来。福尔摩斯坐在他旁边。他后边坐着亚森·罗平的一个 手下。亚森·罗平说车开得很快并没夸张。车一开起来,就驶得飞快。地平线好像 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着,迎面扑来,接着,就像被深渊吸进去了一样,一下就不见 了。 树木、房屋、平原、森林,也都像喧腾的急流一样扑来,好像要跌入深渊。 福尔摩斯和亚森·罗平没有交谈。头上,杨树叶发出像波涛一样的声响。树木 间距均匀,涛声起伏有致。城市一个个消逝在后面,芒特、韦尔农、盖荣。 汽车驶过一个又一个山岗,从邦塞库尔到康特勒、鲁昂、鲁昂郊外、港口、几 公里长的码头。鲁昂这么个大城市,就像镇上的小马路似的,汽车一眨眼就冲过去 了。汽车驶过迪克莱尔、科德贝克,驶过科城地区起伏的丘陵,然后是利尔博纳、 基尔伯夫。突然,汽车一下来到塞纳河边一个小码头尽头。 码头边泊着一艘线条简朴又结实的游艇。游艇的烟囱里喷出一团团黑烟。 汽车停下了。两小时他们跑了将近四百里。一个穿蓝制服、戴一顶镶金边制帽 的男人走过来,行了个礼。“很好,船长!”亚森·罗平大声说,“收到电报了?” “收到了。”“‘燕子’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既是这样,福尔摩斯……?” 英国人环视四周,看见露天咖啡座上坐着一群人,近处还有一群人。有一阵他想喊, 但马上意识到,在外人过来干预之前,他就会被抓住,拖上船,塞进舱底。他走过 舷梯,跟着亚森·罗平进了船长室。 船长室很宽敞,打扫得干干净净,壁板擦得漆色锃亮,包铜的地方闪闪发光。 亚森·罗平带上门,没有任何开场白,几乎有点粗鲁地对福尔摩斯说: “您清楚了什么?”“一切。”“一切?说具体点。”原来,他一直对英国人 第38页 装出一种略带讥讽的礼貌语气,现在一下变了。 此刻是惯于发号施令,惯于让全世界的人都俯首听命,哪怕是歇洛克·福尔摩 斯也不例外的主宰的专横口气。他们彼此用目光打量对方。现在他们是敌人,公开 宣战、不共戴天的敌人了。亚森·罗平又说,声音有点紧张:“先生,有好几次您 挡了我的路。这已经过分了。我也不愿浪费时间,来破您的圈套了。我把话说在前 面,怎样对待您,取决于您的回答。您到底知道了什么?”“先生,我再重复一遍, 一切。”亚森·罗平压住怒火,用哽塞的口气说: “您知道什么事情,我来说吧。您知道我以马克西姆·贝尔蒙的名义…… 改动了代斯唐热先生承建的房子。”“对。”“十五所中,您找到了四所。” “对。”“您还有其他十一所的地址。”“对。”“您大概是昨夜从代斯唐热先生 家里找到的。”“对。”“您推测这十一处房子中,肯定有一处被我留下,供我和 我的朋友需要时使用。因此,您交给加尼玛尔去查找。”“没有。”“这是什么意 思?”“就是我单独行动,独自查找。”“那我就什么也不必担心了,既然您落在 我手里了。”“只要我在您手里,您就无可担心。”“这就是说,您不会留下?” “不会。”亚森·罗平又走近英国人,轻轻地拍拍他的肩:“先生,听我说,我没 有兴致跟您斗嘴皮。对您来说,不幸的是您不可能让我失败。因此,我们把事情了 结吧!”“了结吧。”“您要向我保证,在这条船进入英国水域之前不企图逃走。” “我向您保证,我会想方设法逃走。”福尔摩斯不服地回答。“可是,您明白,只 要我一句话,就能使您办不成事。这些人绝对服从我。我只要稍一示意,他们就会 把锁链套在您脖子上……”“锁链会断的。”“……把您扔进离岸十海里的海水里。” “我会游泳。”“答得好!”亚森·罗平大声笑道,“愿上帝原谅我,我刚才是说 气话! 原谅我,大师……我们来作结论吧。您同意我为自己和朋友採取必要的保安措 施吗?”“随您採取什么措施。不过没用。”“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我採取了, 您不能怪我。”“这是您的事。”“好。”亚森·罗平打开门,叫来船长和两个水 手。他们抓住英国人,把他全身搜了一遍,捆在船长的铺位上。 “行啦!”亚森·罗平吩咐道,“说实在的,您特别顽固,形势又特别严峻, 我才不得不冒昧……”两个水手退了出去。亚森·罗平对船长道: “船长,留个船员在这儿照料福尔摩斯。您自己尽可能陪陪他。叫大家尊重他, 他是客人,不是囚犯。您的表几点了,船长?”“两点五分。”亚森·罗平看看自 己的表,又看了看舱壁上的挂钟:“两点五分……? 就算是吧。到南安普敦要用多 长时间?”“不开快的话,九个钟头。”“你们用十一个钟头吧。在那班邮船离开 南安普敦之前,您不能靠岸。 邮船午夜离开那里早上八点到勒阿弗尔。您听清了,对吧,船长?我再说一遍, 如果这位先生搭上那班邮船回到法国,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危险,所以,您不能在凌 晨一点以前到南安普敦。”“明白了。”“别了,福尔摩斯先生。明年在这个世界 上或者在另一个世界上见吧。”“明天见吧。”几分钟后,福尔摩斯听见汽车开走 了。“燕子”号的机舱里,蒸气机立即大吼起来。船起碇了。 将近三点钟时,船出了塞纳河河口,进入茫茫大海。歇洛克·福尔摩斯被捆在 床上,沉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两大对手讲好交战的第十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法兰西回声报》 发表了一篇有趣的花边新闻: 昨天,亚森·罗平对英国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下了逐客令。命令于中午送达, 当天付诸实施。凌晨一时,福尔摩斯已在南安普敦下船。 六、亚森·罗平再次被捕 从早晨八点起,十二辆搬家马车把布洛涅树林大街与比若大街之间的克莱沃街 塞得满满的。住在8 号五层楼的费利克斯·达韦先生要搬家。把同幢六楼和相邻两 座房子五楼合为一套房子的迪布勒伊先生也在同一天把他收藏的家具搬走。每天都 有一些外国记者通讯员到他家来参观这些家具。这两人搬家完全是巧合,因为他们 彼此并不相识。 本区的人注意到了一些细节,但后来才说出来:十二辆马车,没有一辆写有搬 第39页 运公司的名称、地址,搬家的人没有一个在附近的小店里耽搁。他们干活十分卖力, 到十一点钟就全部搬完了。房间里只剩下扔在角落里的废纸和破布。 费利克斯·达韦先生是个优雅的年轻人,穿着精緻时髦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 健身手杖,从手杖的重量上看得出他的力气很大。费利克斯·达韦先生不慌不忙地 走出来,横穿布洛涅树林大街,来到与佩尔戈莱兹街相对的一条小路上,在长椅上 坐下。离他不远,一个小市民打扮的妇女在读报,一个孩子用小铲子挖一堆沙子玩。 过了一会儿,费利克斯·达韦头也不回,对那女人说:“加尼玛尔呢?”“今 早九点就出门了。”“到哪儿去了?”“警察总署。”“一个人。”“一个人。” “昨夜没有电报?”“没有。”“他家里人仍然信任您吗?”“仍然。我为加尼玛 尔夫人帮些小忙,她把她丈夫干的事都说给我听…… 今早我们在一起。”“好。没有新命令时,您每天上午十一点,继续到这儿来。” 他站起身,走到多菲纳门附近一家中国酒家,简单吃了点东西:两个(又鸟)蛋、一点蔬 菜、水果。接着,回到克莱沃街,对看门女人说: “我上楼再看一眼,就把钥匙还给您。”他在闢作书房的房间里检查了一遍, 抓住拐了个弯后沿着壁炉接下去的一根煤气管,取掉堵头的铜塞,拿起个号角似的 东西对着管子吹起来。 管子里传回一声轻轻的哨音。他把管子放在嘴边,低声问:“迪布勒伊,没有 人吧?”“没有。”“我能上来吗?”“能。”他把管子放回原位,思忖道: “真不知会进步到什么程度?本世纪充满了小发明,它们真正使生活变得舒适 惬意,如此有趣……尤其是像我这样善于在生活中冒险的人!”他推着壁炉上的一 块大理石线脚,转了起来,大理石板本身也转动了。 上面的镜子滑进了一道看不见的槽子,露出一个大洞口。可以看见建在壁炉里 的楼梯的最下面几级。楼梯是用生铁铸的,精心打磨过,铺了白磁砖,十分干净。 他上了楼。六楼壁炉上面有个一样的洞口。迪布勒伊在等他。“您的东西搬完 了吗?”“搬完了。”“打扫好了?”“打扫好了。”“人呢?”“只留了三个人 望风。”“我们看看去。”他们一前一后,从同一条路到了僕人住的阁楼间。那里 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正从窗户里向外张望。 “没有新情况吧?”“老闆,没有。”“街上很安静?”“很安静。”“再过 十分钟,我就动身……你们也出发。从现在到那时,街上稍有动静,就向我报警。” “老闆,我的手指头一直按在警铃按钮上。”“迪布勒伊,您告诉搬运工别碰警铃 电线了吗?”“告诉了。这些铃没有问题。”“这我就放心了。”这两位先生又下 到费利克斯·达韦的房间。合上壁炉大理石板线脚后,费利克斯快活地说道: “迪布勒伊,我真想看看那些人发现这些巧妙机关后的模样。警铃、电线网、 传声筒、暗道、滑动壁板和暗梯……真是仙境中的机关!”“对亚森·罗平来说, 这是多好的gg呀!”“这gg用不着。离开这样的房子真捨不得。一切得从头开 始,迪布勒伊……显然要用新样式,因为不应该重复。这可恶的福尔摩斯!”“他 没回来吧,福尔摩斯?”“怎么回来?从南安普敦只有一班邮船过来,半夜那班。 从勒阿弗尔只有一次列车回巴黎,就是早晨八点开,十一点十一分到的那次。既然 他没坐上半夜那班船——他肯定坐不上,因为我已经明确命令船长——就只能坐纽 黑文到迪耶普的船,今晚到法国。”“他会回来吗?”“福尔摩斯从不半途而废。 他会回来,不过太晚了。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代斯唐热小姐呢?”“过一个 钟头我去见她。”“去她家?”“哦!不。她要过几天,风暴过后再回家,……等 我有精力专心照顾她时再说……您呢,迪布勒伊,您得赶快,行李装船要用很多时 间,您必须到码头上照应。”“您确信我们没被监视吧?”“谁来监视?我只担心 福尔摩斯。”迪布勒伊走了。费利克斯·达韦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拾起两三封撕碎 的信;见到一个粉笔头,拾起来,在餐厅深色的壁纸上画了个大框,像纪念碑上写 的那样,写上几个大字:二十世纪初,侠盗亚森·罗平,在此一住五年。 这个小玩笑似乎使他十分开心,他吹着一支欢快的曲子,端详这段铭文,大声 第40页 说: “既然我对得起未来的歷史学家了,那我们还是走吧!福尔摩斯先生,快点, 再过三分钟,我就要离开老窝了,您就彻底失败了……还有两分钟! 大师,您让我久等了!……还有一分钟!您怎么还不来?好!我宣布您输了, 我胜了!我可要走了!别了,亚森·罗平的王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别了,我统 治过的六套五十五间房子!别了,我的小卧房,我素朴的小卧房!”一阵铃声突然 打断了他的抒情诗。铃声尖厉、急促、刺耳,停了又响,连着两次,最后不响了。 这是警铃!“出什么事了?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加尼玛尔?不会……”他准备 冲进书房,逃之夭夭,但还是跑到窗边看看。街上没有人。这么说敌人已经进了大 楼?他仔细听了一会,认为听出了嘈杂的人声。他不再犹豫,沖向书房,正要跨过 门槛时,听到有人正试着将钥匙插进前厅门锁。 “见鬼,”他小声骂了一句,“快走……房子也许被包围了……便梯不能用了! 幸亏有壁炉……”他用力推壁炉大理石板的线脚。线脚没动。又用更大的力气推了 一把,仍然不动。 与此同时,他觉得前厅门开了,响起了脚步声!“妈的!”他骂道,“如果这 机关不灵,我就完了……”他的手指在线脚周围收缩,把全身重量压上去,仍然纹 丝不动!这样不走运,令人难以置信;真是命运的捉弄。刚才还很灵的机关现在不 动了。 他收缩肌肉,使出吃奶的劲去推,那大理石板硬是不动。该死!难道就甘心让 这笨机关挡路不成?他狂怒地用拳头捶,破口大骂…… “哦,怎么,亚森·罗平先生,有什么事不合意?”亚森·罗平回头一看,吓 了一跳。歇洛克·福尔摩斯站在他面前! 歇洛克·福尔摩斯!亚森·罗平看着他,眨着眼睛,仿佛强烈的光线扎眼似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巴黎!昨晚被他当作一件危险品送到英国去的歇洛克·福尔摩 斯,现在站在他面前,自由自在,得意洋洋!啊,自然法则一定乱了套!反常的、 不合逻辑的东西一定占了上风,这种违背亚森·罗平意愿、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蹟才 会发生。歇洛克·福尔摩斯确确实实站在他面前!这次,英国人也用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以含有蔑视的礼貌讥讽道: “亚森·罗平先生,我告诉您,从此刻起,我不会再想您让我在德·奥特莱克 男爵公馆里过的那一夜了,不会再想我的朋友华生的不幸遭遇,不会再想我坐在汽 车里被劫持的事,也不会再想我被您命令绑在硬邦邦的小床上刚作完的旅行了。这 一分钟把一切都抹掉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得到了补偿,得到了极大的补偿。” 亚森·罗平保持沉默。英国人又说: “您不这样看吗?”他一副执拗的神气,好像要他同意,硬要他申明过去已经 了结似的。 亚森·罗平想了一会儿。在那段时间,英国人觉得他被人看穿了,一直看到了 灵魂深处。亚森·罗平开口道:“我猜想,您此次行动有很郑重的理由?”“非常 郑重。”“在我们的交手中,您从我的船长和水手那儿逃走只算小事。但是,您单 枪匹马,站在我面前这个事实,您听明白了,单枪匹马,站在我面前这个事实,使 我认为,您已尽了可能,作出全面报復了。”“是尽可能的全面报復。”“这幢楼 房……?”“被包围了。”“相邻的两幢楼房呢?”“也被包围了。”“楼上那套 房间呢?”“迪布勒伊先生在六楼租的三套房间被包围了。”“因此……”“因此 您被捕了,亚森·罗平先生,无可挽回地被捕了。”福尔摩斯坐汽车兜风时内心的 感受,亚森·罗平现在都尝到了。同样的狂怒,同样的反抗。但是同样的磊落使他 不得不折服。两个人同样承认失败,就像一时的疾患,不能不认一样。“先生,我 们两清了!”亚森·罗平痛快地说。听到这话,英国人似乎十分高兴。两个人都不 说话了。接着,亚森·罗平控制住情绪,笑道: “我并不气恼!只赢不输也让人厌烦。我本只用伸直手臂,就可当胸击您一剑 的。这一次我就回击了。命中了,大师。”他开心地笑了。 “总之大家有得开心了。亚森·罗平掉进陷阱了。怎么才能爬出来?掉进陷阱! ……多有趣的奇遇!……啊!大师,您让我激动了一回,我欠您一份人情呢!生活 就是这样!”他双拳紧压太阳穴,好像要压缩他内心翻腾的快乐劲儿。他乐得发疯, 像孩子似地手舞足蹈。 最后,他走近英国人: 第41页 “现在,您还等什么?”“等什么?”“是呀,加尼玛尔带着手下就在外面, 为什么不进来?”“我让他别进来。”“他同意了?”“我请他帮忙,附有明确的 条件。再说,他认为费利克斯·达韦不过是亚森·罗平的一个同谋。”“那么,我 换一句话,重复我的问题。您为什么单枪匹马进来?”“我想先和您谈谈。”“哈 哈!您有话要和我谈!”这个念头似乎特别让亚森·罗平感到有趣。在这种情况下, 居然有人更喜欢说话,而不是动手。 “福尔摩斯先生,很抱歉,没有椅子让您坐。您看这个破箱子能坐吗? 或者坐到窗台上?我相信,要是有杯啤酒准受欢迎……您想要黑啤还是黄啤… …? 可是您请坐啊……”“来这套没用,我们谈吧。”“我听着哩。”“我的话不 长。我在法国逗留的目的并不是逮捕您。我所以被迫追缉您,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能达到我的真正目的。”“什么目的?”“找到蓝钻石!”“蓝钻石!”“当然。 因为从布莱尚领事牙粉瓶里找到的蓝钻石是假的。”“确实是假的。真的被金髮女 人寄走了。我让人仿造了一颗,由于当时,我对伯爵夫人的其他首饰有些打算。又 由于领事已经受到怀疑,那金髮女人为使自己免受怀疑,便把假钻戒塞进领事的行 李中。”“您留下了真的。”“当然。”“这枚钻戒应当给我。”“十分遗憾。不 可能。”“我答应过德·克罗宗伯爵夫人,我要拿到它。”“它在我手里,您怎么 拿得到?”“正因为它在您手里,我才要拿到。”“我会把它还给您吗?”“自愿 还给您吗?”“我买下它。”亚森·罗平突然一阵开心: “您真不愧是英国人,谈这件事就像谈生意!”“这是笔生意。”“您给我什 么?”“代斯唐热小姐的自由。”“她的自由?可我还不知道有什么证据可以抓她。” “我会向加尼玛尔先生提供必要的证据。没有您的保护,她会被捕的,也会。”亚 森·罗平又哈哈大笑: “亲爱的先生,您付给我的是张空头支票。代斯唐热小姐很安全,什么也不必 担心。我要别的东西。”英国人犹豫起来,显然很为难,颧骨上现出些微红晕。突 然,他把手搭在亚森·罗平肩上: “如果我提出……”“给我自由?”“不……但是,我可以出去和加尼玛尔商 量一下……”“能让我考虑一下吗?”“可以。”“嗨!上帝呵!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鬼机关不肯动!”亚森·罗平气恼地推着壁炉的大理石板线脚。 他压住一声惊叫。事物真是反覆无常,运气出乎意料地回来了:这一次,大理 石板在他手下动了起来。 有救了,又能逃走了。既然这样,又何必接受福尔摩斯的条件? 他左右来回踱着,好像在思考答案。然后,他也把手搭在英国人肩上: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好了,我更喜欢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儿。”“可是……” “不用,我不要谁来帮助。”“如果加尼玛尔抓住您,那就完了,他们不会放过您 的。”“谁知道呢?”“唉!您这是发疯。所有的出口都被看住了。”“还有一个。” “哪一个?”“我要选择的那个。”“废话!您已是瓮中之鳖了!”“还不是。” “为什么?”“因为我持有蓝钻石。”福尔摩斯掏出表: “现在是三点差十分,三点整我叫加尼玛尔进来。”“我们还有十分钟可以说 话哩!福尔摩斯先生,用这段时间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吧。请告诉我,您是怎么搞到 我的地址,得知费利克斯·达韦这个名字的?”福尔摩斯一直观察着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那份兴致让他不安。不过,他很愿意说出来,因为他的虚荣心可以从中 得到满足。他说: “您的地址?我是从金髮女人那儿得到的。”“克洛蒂尔德!”“正是她。您 记得……昨天上午……我准备用汽车把她带走的时候,她给女裁缝挂了个电话。” “确实。”“后来,我明白了,那女裁缝就是您。昨夜在船上,我努力回忆。我的 记忆力也许还是值得炫耀,我记起来您的电话号码是……73。依靠您‘改造’过的 建筑物的那份名单,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回到巴黎以后,就很容易在电话本上查到费 利克斯·达韦先生的姓名地址了。然后,我就请加尼玛尔先生帮忙。”“佩服佩服! 第一流的本事。我深感折服。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您还是赶上了从勒阿弗尔开出 第42页 的火车。您是怎样从‘燕子’号逃走的?”“我没有逃跑。”“可是……”“您给 船长下的命令是凌晨一点到达南安普敦。他们是在十二点送我上岸的。我就坐上了 到勒阿弗尔的邮船。”“船长会背叛我?绝不会!”“他没有背叛您。”“那么?” “他的表背叛了您。”“他的表?”“对,他的表。我把它拨快了一个钟头。” “怎么拨的?”“就像别人拨表一样,拧发条呗。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挨得很近, 我跟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他什么也没觉察到。”“漂亮!漂亮!这一招真漂亮。 我要牢记。可是,钟呢?钟可是挂在舱壁上的呀!”“啊!挂钟,这要困难多了, 因为我的腿被捆住了。不过,在船长出去的时候,看守我的水手愿意拨拨时针。” “他?说吧?他同意了……? ”“唉!他根本不知这一行动的重要性。我告诉他我 无论如何要赶上到伦敦的头班车……他就相信了……”“您用什么……”“用一件 小礼物……再说,那诚实的水手也打算把这礼物交给您。”“什么礼物?”“几乎 毫无价值。”“但总有价值吧?”“蓝钻石。”“蓝钻石!”“对,那颗假的,您 用来替换真的那颗,伯爵夫人把它交给我了……”亚森·罗平突然大笑起来,笑得 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上帝呀,真有意思!在水手手里的假钻石!船长的 表!挂钟的指针……”福尔摩斯从未感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斗争是如此激烈。他以神 奇的直觉察觉,亚森·罗平在这样明显的快活之下,集中全部精力,调集所有能力 在思考。 亚森·罗平慢慢走过去,英国人好像漫不经心似地后退了几步,手伸进了裤兜。 “亚森·罗平先生,三点了。”“已三点了?真可惜!……我们刚才这样开心! ……”“我等着您的答覆呢!”“我的答覆?上帝啊!您也太苛刻了!好啦,我们 的赌博该收场了。下赌注吧!我的自由!”“或者蓝钻石。”“好。您先来,您出 什么?”“我出k !”福尔摩斯扬一扬手枪。 “那我赢了!”亚森·罗平朝英国人挥挥拳头。福尔摩斯朝天开了一枪,向加 尼玛尔求援。他觉得到了紧急关头,需要支援了。但亚森·罗平一拳打在他的胃部, 打得他脸色发白,踉跄几步。亚森·罗平一个箭步冲到壁炉边,机关已经动了…… 可是,太晚了,门开了。 “投降吧,亚森·罗平,否则……”亚森·罗平大概没有料到加尼玛尔离得这 么近。加尼玛尔站在门口举枪瞄准他,而他身后拥着十到二十个血气方刚的壮小伙 子,只要有反抗的表示,他们就会把他亚森·罗平像狗一样打死。他十分沉着,打 了个手势: “别开枪!我投降。”他双臂交抱在胸前。 大家似乎都觉得惊奇。在这搬掉了家具,取下了帘幔的空房间里,亚森·罗平 的话好像回音,余音裊裊。“我投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大家料想他会从 一个地洞消失,或有堵墙会在他面前坍倒,使他逃脱缉捕。谁知他投降了!加尼玛 尔十分激动,趋步向前,以这种时刻应有的庄严缓缓向对手伸出手,无比快乐地宣 布: “亚森·罗平,我逮捕您!”“呀!”亚森·罗平打了个寒颤,“好加尼玛尔, 您真让我忘不了。看您哭丧着脸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朋友的墓前讲话!好啦,别装 出沮丧的神气了!”“我逮捕您。”“你们觉得惊愕吗?探长加尼玛尔,忠实的执 法者,以法律的名义逮捕坏人亚森·罗平。这是歷史性的时刻,你们都看出这时刻 的重大意义……您是第二次干这事了。好样的,加尼玛尔,您前程不可限量哩!” 他伸出手戴上钢手铐。 这是个有点庄严的情节。尽管这群警察平时粗蛮,又恨透了亚森·罗平,但仍 能克制自己,对自己竟能触碰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物甚感惊异。 “可怜的亚森·罗平!”他嘆道,“那些住在城郊贵族区的朋友看见你这副受 屈辱的样子,会说什么呢?”他分开两手,渐渐加力,绷紧肌肉坚持着。额上青筋 直暴,链环勒进了皮肉: “断!”他大喝一声。 链子断了。 “再来一条,伙计,这条顶不了屁用!”他们给他捆上两条。他赞许道: “好极了!你们也太粗心了。”然后,点数来了多少警察: “朋友们,你们来了几位?二十五?三十?多了一点……没事了。啊! 第43页 如果你们只有十五个就好了!……”他有一种气质,一种大演员凭本能和激情 扮演角色的气质,有些放肆和轻浮。福尔摩斯看着他,就像人们欣赏一齣好戏,剧 中的精彩细腻之处,都品得出来。确实,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这场斗争中,一 方有三十人,有强大的法律机器做后盾,另一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赤手空拳,被戴 上手铐,然而双方却是势均力敌。 128 “喂,大师,”亚森·罗平对他说,“这就是您的杰作。多亏您,亚森· 罗平要在牢里的湿草上发霉发烂了。您说实话,您的良心里平不平静,懊不懊悔?” 尽管他这么说,英国人还是耸耸肩,似乎说:“只要您……”“绝不! 绝不!”亚森·罗平叫道,“还给您蓝钻石?啊!不!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我要留着它!等我有幸首次去伦敦拜访您的时候——大概下个月就可成行——我会 把理由告诉您的……不过,下个月您在伦敦吗?您更愿意去维也纳? 圣彼得堡?”说到这里,他浑身一震。原来突然响起一阵铃声。不是警铃,而 是电话铃。电话机装在书房两个窗户之间,还没有拆走。电话!是谁将落入这张可 恶的命运之网呢?亚森·罗平不顾一切地向电话机冲去,想把电话机砸得粉碎,以 便堵住那想同他讲话的神秘声音。可是,加尼玛尔抢先摘下听筒并弯下腰对着话筒 : “餵!……餵!……这里是648.73……对,是这儿。”福尔摩斯立即威严地推 开加尼玛尔,抓过听筒,又把手绢蒙在话筒上,使他的声音变得模煳难辨。 同时他抬眼看着亚森·罗平。他们交换的目光证明他们想法一致,都预见到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几乎可以肯定的事实:是金髮女人打来的电话。她以为是与费利 克斯·达韦,或说是与马克西姆·贝尔蒙通话,殊不知接电话的却是歇洛克·福尔 摩斯。英国人大声喊着: “餵!……餵!……”一阵沉默之后,福尔摩斯说: “是啊,是我,马克西姆。”这一幕戏立即显出了悲剧色彩。亚森·罗平,桀 骜不驯,爱嘲弄人的亚森·罗平,甚至不想掩饰他的慌乱,急得一脸煞白,尖起耳 朵去听,去猜。 福尔摩斯继续用神秘的声音说: “餵!……餵!……是的,都结束了,我正要去找您,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哪儿……?去您的地方……您认为还在那不……”他犹豫着,想找出合适的词句。 他显然尽力想套出一些情况,但又不想说得过多。而且,他显然还不知道那姑娘在 什么地方。另外,加尼玛尔在场,似乎也有点碍事……啊!如果发生奇蹟,能割断 这电话线就好了。亚森·罗平拼出全身力气,大声唿唤她。只听见福尔摩斯说: “餵!……餵!……听不见吗……? 我也听不清……太不清楚!刚刚能听清… …您听着……? 好,是这样……我再想想……您最好回家……什么危险?没有了… …他在英国!我刚收到南安普敦发的一封电报,确认他到了英国。”这些话具有多 大的讽刺意味!福尔摩斯是怀着无以形容的快慰说出它们的。他又补上一句: “这样吧,别浪费时间了,亲爱的朋友,我就来找您。”他挂上听筒: “加尼玛尔先生,我向您要三个人。”“去抓金髮女人,是吧?”“是的。” “您知道她是什么人,在哪儿?”“知道。”“好吧!漂亮的行动!连同亚森·罗 平……今天可是圆满无缺了!福朗方,带上两个人,跟先生一起去。”英国人带着 三个警察往外走。 完了!金髮女人也要落到福尔摩斯手里了!由于他让人敬佩的顽强执着,由于 各种事件错综复杂,形势对他有利,战斗以他胜利,以亚森·罗平无可挽回的失败 而告终。“福尔摩斯先生!”英国人站住了: “亚森·罗平先生……?”亚森·罗平似乎被这最后一击深深震撼了。额上现 出条条皱纹,垂头丧气,满脸阴郁。不过,他一下振作起来,尽管输了,仍奋力一 搏。轻松洒脱地大声说: “您也看得出来,命运跟我过不去。刚才它不许我从壁炉里逃走,把我交给了 您。现在,它利用电话又把金髮女人做人情送给您。我也只能认命了。”“这是什 么意思?”“就是说我准备重新谈判。”福尔摩斯把加尼玛尔拉到一边,请求让他 与亚森·罗平单独谈谈。他这请求的口气,根本不容拒绝。侦探只好答应。于是, 他走到亚森·罗平身边,与他开始高级会谈!他紧张地、生硬地问:“您想要什么?” 第44页 “代斯唐热小姐的自由。”“您知道代价?”“知道。”“您接受?”“我接受您 的一切条件。”“啊!”英国人吃了一惊,说,“……可是……您刚才拒绝了…… 为您……”“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只关系到我自己,现在关系到一位女人……我爱 的女人。在法国,您明白,我们对这类事情有十分独特的想法。并不能因为我叫亚 森·罗平就另行一套……恰恰相反!”他讲这些话时十分沉着。福尔摩斯暗暗点了 点头,小声问:“蓝钻石在什么地方?”“去拿我的手杖,就是壁炉角上那支,抓 住球形把手,拧开手杖另一头的铁箍就行了。”福尔摩斯拿了手杖,就拧铁箍。一 边拧,一边发现球形把手旋开了。球里有一团油灰。油灰裹着一枚钻戒。他细细端 详,确实是蓝钻石。 “亚森·罗平先生,代斯唐热自由了。”“将来和现在都自由吗?她不必担心 您什么了吧?”“也不必担心任何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发生什么 事,我不再知道她的姓名和地址。”“谢谢。再见。我们会见面的,对吗,福尔摩 斯先生?”“我不怀疑。”福尔摩斯向加尼玛尔解释了半天,情绪相当冲动,后来, 他有些粗暴地结束争论: “很遗憾,加尼玛尔先生,我不同意您的意见。可是我没有时间说服您了。过 一个钟头,我就动身回国。”“可是……金髮女人呢?”“我不认识这个人。” “可刚才……”“要不要由您,我反正已经把亚森·罗平交给您了。这就是那颗蓝 钻石……您将乐意亲自把它交给德·克罗宗伯爵夫人。我觉得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了。”“可是,金髮女人呢?”“您去找吧!”他戴上帽子,匆匆出了门,就像一 位歷来不爱耽搁,办完事就走的先生。 “大师,旅途愉快!”亚森·罗平喊道,“请您相信,我不会忘记我们的友好 关系的。代我向华生先生致意。”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嘲笑道: “这就叫作英国式的开熘!唉!使我们法国人出名的礼貌之花,这位可敬的岛 民从未拥有过。加尼玛尔,您想想看,在同样场合,一个法国人出门时会怎么办? 会用怎样周到的礼貌来掩饰他的胜利……可是,上帝饶恕我,加尼玛尔,您在干什 么?哦,搜查!这儿什么也没有,可怜的朋友,连一张纸也没有了!我的档案已搬 到安全地方去了!”“谁知道呢?谁知道呢?”亚森·罗平听之任之。他被两个侦 探押着,被其他警察团团围住,耐心地看着加尼玛尔的种种举动。不过二十分钟后, 他嘆息道: “快点,加尼玛尔!您搜不完了。”“看来您有急事?”“是很急的事,有个 紧急约会。”“在看守所?”“不,在城里。”“哦!几点钟?”“两点。”“现 在都三点了。”“正是,我都迟到了。我就厌恶迟到。”“再给我五分钟,好吗?” “一分钟也不多给。”“您太好了……我尽量快点……”“别这么罗嗦……还搜这 个壁橱……? 里边是空的……”“可里边有好多信。”“都是些老八辈子的信。” “不对,一扎缎带捆的。”“粉红色的缎带吧?唉!加尼玛尔,别打开了,为了天 上的爱。”“是个女人写的?”“对。”“上流社会的女人?”“最优秀的女人。” “她的名字……?”“加尼玛尔夫人。”“瞎说!瞎说!”侦探厉声喝道。 这时,被派到其他房间搜查的人都来报告,说一无收穫。亚森·罗平笑起来: “当然会毫无收穫。你们希望找到我伙伴的名单,还是我和德国皇帝交往的证 明?加尼玛尔,你们应该我的,是这套房子里的小秘密。喏,这个煤气管子是个传 声筒。这壁炉里有道楼梯。这堵墙是空心墙。还有复杂的电铃网。喏,加尼玛尔, 按一下这个电钮……”加尼玛尔果真按了。 “没听见什么吗?”“没有。”“我也没有听见。不过,您已经通知了我的汽 球场场长,让他准备好飞艇,把我们送到空中去。”加尼玛尔搜查完了,说:“好 啦,废话说得够多了,上路吧!”他走了几步。警察们跟着走了几步。 亚森·罗平一动不动。 警察们推他,他还是不走。 “怎么,您不肯走?”“肯走呀。”“既是这样……?”“但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看您把我领到什么地方去。”“当然是去看守所。”“那我就 第45页 不走,我去看守所无事可干。”“您疯了?”“我刚才不是报告您我有个紧急约会 吗?”“亚森·罗平!”“怎么?加尼玛尔,金髮女人等着我去见她呢!您认为我 真那么粗鲁,要让她着急吗?那样做可不像个绅士。”“听我说,亚森·罗平,” 侦探开始被亚森·罗平这番挖苦弄得恼火,说,“到目前为止,我对您够关照的了。 事情都有个限度!跟我走吧。”“不行!我有约会。我要赴约!”“最后问一 次,走不走?”“不行。”加尼玛尔打了个手势。两个警察架起亚森·罗平就走。 可是,他们马上放了他,疼得叫起来。原来亚森·罗平把两根长针扎进他们肉里。 警察们气疯了,一拥而上,一个个终于按捺不住满腔仇恨,急着要为同伴、为 自己所受的屈辱復仇,擂起拳头,扇起巴掌,竞相大打出手。有一拳打在太阳穴上, 把亚森·罗平打倒在地。“你们要把他打死了,”加尼玛尔急了,吼道,“我拿你 们是问!”他弯下腰,准备照料他,但是,发现他唿吸通畅,便吩咐大家抬起亚森· 罗平的头和脚,他自己则托他的腰。“尤其要轻!……别晃……唉!这帮蛮小子。 他们会给我把他弄死的。喂,亚森·罗平,怎么样?”亚森·罗平睁开眼睛,讷讷 地说: “不坏,加尼玛尔……您就听任他们把我打伤。”“妈的,这都怪您…… 您也太固执了。”加尼玛尔回答,“抱歉……您不痛了吧?”大家到了楼梯平 台上。亚森·罗平呻吟着: “加尼玛尔……电梯……他们会把我的骨头弄断……”“好主意。”加尼玛尔 贊同道,“再说,楼梯这样窄……实在没办法……”加尼玛尔让人把电梯开上来。 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亚森·罗平放在位子上。 加尼玛尔站在他旁边,吩咐手下:“你们同时下去,在门房等我!明白吗?” 他去拉电梯门。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关上了。电梯一跳,像断线的汽球似地飞上去 了,亚森·罗平爆出一阵嘲弄的大笑。“妈的!”加尼玛尔吼道,在黑暗中乱摸下 降的电钮。可是,他摸不到,只好又大喊: “六楼!守住六楼门!”警察们冲上楼。可是,发生了怪事,电梯穿过最后一 层楼的天花板,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又在阁楼僕人住的房间里冒了出来。守在上边 的三个人打开梯门,两个人制服了加尼玛尔。另一个人背出亚森·罗平。加尼玛尔 晕晕乎乎,动作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自卫了。 “加尼玛尔,我告诉过您……坐飞艇……多亏您!下一次,不要这么同情我。 尤其要记住没有重要原因,亚森·罗平是不会挨揍受苦的。再见吧……”电梯门又 关上了。电梯载着加尼玛尔下了楼。这一切完成得很快,以致老侦探在门房附近赶 上了他的手下。他们二话不说,匆匆跑过院子,上了便梯,这是上阁楼的唯一通道。 亚森·罗平就是从那逃走的。 一条长长的走廊,拐了几个弯,两边都是编了号的小房间。走廊通向一道门, 轻轻一推就开了。门那边是另一幢楼。又是一条弯来弯去的长走廊,两边同样是编 了号的小房间。走到头,是一道便梯。加尼玛尔下了楼梯,穿过院子,过了前厅, 到了街上。皮科街。加尼玛尔这时明白了:两幢房子地基打得深,挨在一起,楼面 分别朝向两条马路上。两幢大楼是平行的,而不是成直角,相距有六十多米。 加尼玛尔进了门房,出示了证件: “刚才有四个人从这儿出去了?”“是的,两个是五楼、六楼房客的僕人,另 两个是他们的朋友。”“住五楼、六楼的是些什么人?”“福韦尔先生家,还有他 们的表亲普罗沃斯特……他们今天搬家,只留下两个僕人……这两个僕人也刚刚走 了。”“唉!”加尼玛尔倒在门房的长沙发上,“唉!我们丢了一个好机会!那一 伙人都住在这几幢楼里!”四十分钟以后,有两位先生坐汽车赶到北站,急忙跑向 开往加莱的快车。 后边,一个挑夫给他们提着箱子。其中一位胳膊吊着三角带,脸色苍白,看来 身体不行,另一位则似乎很愉快。 “快点!华生!可别误车!……啊!华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十天!”“我 也忘不了!”“啊!多来劲的战斗!”“漂亮极了。”“只是这里那里有点小麻烦。” “那微不足道。”“总之是全面胜利!抓住了亚森·罗平!收回了蓝钻石!”“只 不过我的胳膊断了。”“有这样大的战果,断条胳膊算什么!”“尤其是我的更算 第46页 不了什么。”“对!华生,您记得吗?正是在您躺在药店里像英雄似地忍着痛的时 候,我找到了线索。”“多幸运!”有些车厢的门关上了。 “先生们,快上车吧。”挑夫登上一节空车厢,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福尔摩 斯扶倒楣的华生上车。 “华生,您怎么了?上不来!……老伙伴,用点力气……”“我缺的不是力气。” “是什么?”“我只有一条胳膊能用。”“这又怎样?”福尔摩斯高兴地说,“还 伤心哩!好像只有您一个人是这样。那些独手人,真的独手人又该怎么过日子呢? 好啦,算了,这算不上什么伤!”他递给挑夫一个五十生丁的铜钱: “好了,朋友,这是给您的。”“谢谢,福尔摩斯先生!”英国人抬头一看: 亚森·罗平! “您!……您!……”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华生舞着那只好手,好像想 证实一件事,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您不是被捕了吗?福尔摩斯告诉我的。他 离开您的时候,加尼玛尔带着三十个人围着您……”亚森·罗平交抱双臂,气愤地 说: “我们有了这么深的交情,你们竟以为我不会来送送你们么?要那样就太不像 话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火车拉响汽笛。 “总之,我就不计较了……必备的东西都有吧!菸草、火柴……对了…… 还有晚报?您会读到我被捕的细节。这是您的功劳,大师。现在,再见吧! 很高兴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很乐意……”他 跳到月台上,关好车厢门。 “再见!”他挥着手帕,还在说,“再见!……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你们也会给我写,对吧?华生先生,您的断臂怎么样了?我等着你们两位的好 消息!……不时给我寄张明信片……写巴黎亚森·罗平收就行了……不用贴邮票! ……再见!……不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