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勃林禁区》 第1页 [侦探推理] 《戈勃林禁区》作者:[美] 克利福德·西马克【完结】 丛书名:克·西马克科幻小说选 出版社: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1年10月第1版 页数: txt制作: 内容简介: 本书包括西马克的长篇科幻小说《戈勃林禁区》和《是谁在地层深处》、《邻居》、《幻境》、《一桶钻石》等四部中短篇科幻小说。 ◆《戈勃林禁区》 戈勃林:原意为妖魔鬼怪。 马克斯威尔教授天外归来受到传讯,因为他不仅没有到达预定的星球,而且在他回来之前,已有一个和他完全一样的马克斯威尔教授回到地球,只是因为交通事故不久前刚死去。朋友们都参加过追悼会,大学里理所自然地另外安排了接替他工作的新人,甚至这住宅也被房主另行出租了。于是,引出了怪诞惊险的故事。 马克斯威尔确实没有能完成原定的航程,他被劫持到水晶行星上去了,这一个即将殒灭的晶体星球极其古老,它是在宇宙形成之前即已存在的文明星球,歷尽沧桑保存了稀世罕有的文明知识宝库,在星球消失之前想及时把珍宝库转交给新的主人,所以託付马克斯威尔作为中间人,交换条件待后商定。 马克斯威尔十分想和大学校长谈定此事,但校长拒不接受。在地球上的旅途中又被困于戈勃林禁区,此后多次遭遇厄运。 原来,地外生物轮盘人也插手其中,施展了种种花招,并把地球可以换取文明宝库的珍品——阿尔杰法克特弄走。在关键时刻,马克斯威尔依靠戈勃林禁区内朋友们的神力,战胜了轮盘人。 ◆《是谁在地层深处》 华莱士·迪尼埃斯有个奇异的癖好:他爱在山岗转游,常常静坐凝视住所前的山峦,并且爱聆听星星交谈。山岗出常常会在他眼前活动起来,改变面貌,古代生物纷纷出没。他还发现山岩之中禁锢着一个活生生的智慧生物。他异常关心这个地岩深处的生物,记录了这个生物发出的信息,当他向着名学者求助时,却被嗤之以鼻。 于是,华某士·迪尼埃斯自个儿多次去野猫洞,想和地岩深处的生命交谈。歷尽艰辛,他终于解开了地岩深处禁锢的智慧生物之迷。 ◆《邻居》 浣熊山谷里新来了一个农场主希思。这位远方来客辛勤操劳、谦虚待人,受到尊敬。 邻居们意外地发观希思破旧的拖拉机不仅无人管理自行操作,而且根本无需增添燃料。每逢干旱雨涝,希思的地里却总是风调雨顺,特别是邻人患病,希思总是手到病除。大家尽管怪异,但仍然遇到急难便去找他。十年过去,浣熊山谷里各家农场的产量居全国古位,而病虫水旱灾害从未发生。这就惊动了敏感的记者。 记者来到浣熊山谷採访,希思适时地避开了,但记者的汽车却始终开不出山谷,白天黑夜,总驶一阵之后便回到原地。记者起先急躁,但这里环境优美,生活富裕,便安心定居下来从事写作,成了一位着名作家。自此,他进出山谷十分自如了。 ◆《幻境》 地球来客到达火星,追上了六个“古代火星人”。这六个生物正在为寻找同类“老七”而奔波,因为它们如果失去这个同类便无法生存,“古代火星人”即将绝种。 “古代火星人”向地球来客提出条件,如果指点出“老七”的所在,它们将带领来客观赏火星城市的废墟。 地球来客三人,各有想法。韦布热衷于探索火星的奥秘,而他的两个同伴却沉湎于发财的迷梦中。由于韦布及时提出散伙各奔前程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斗殴。韦布在困境中与“古代火星人”重逢,并且告知它们“老七”的所在。“古代火星人”则将韦布带住火星城市的废墟前。歷尽艰辛,韦布终于看到当年火星城市的情景,他进入了幻境。另外那两个同伴,经过几番折腾也寻觅到废墟前,但他们渴求实在的财富,捨弃了动人的幻境而去。 ◆《一桶钻石》 乔治被捕了,原因是他随身带着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巨大的钻石,而且整整一桶,另外还有名画和其他希罕物品。 警方讯问时,乔治异常气愤,因为他喝酒之后观看电视,此后一切全记不清楚,也说不出钻石的来路。乔治成了盗窃嫌疑犯,钻石及名画均经过鑑定。正当律师努力为乔治奔走之际,关在禁闭室内的乔治却突然失踪了。 五角大楼派出官员,因为他们分析乔治可能是遇到“飞碟”,才发了这样的横财。 正紧张地寻找时,乔治却乘着一部无轮机车,伴随着一个怪客回到警察局门口。乔治告诉警方,如果他受到干扰,这辆机车随时会带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钻石,他仿佛记得是在一处垃圾堆上捡到的。 目录: 译序 《戈勃林禁区》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2页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是谁在地层深处》 《邻居》 《幻境》 《一桶钻石》 作者简介 译序 克利福德·唐纳德·西马克是一位享有盛名的美国作家,他在科学幻想小说方面的卓越成就,使他成了1981年第39届世界科幻小说大会的主宾。 西马克曾长期从事新闻记者的工作,早年担任过美国《明尼阿利斯日报》副总编。 1931年发表了他的处女作——《红太阳的世界》,但是并不成功。随后第二年创作的四个短篇也未见有多大进步。于是他毅然停止了写作。后来在科幻杂志《惊奇》主编约翰·w·坎贝尔的热情鼓励下,搁笔达六年之久的克利福德·西马克开始了科幻小说的创作,并于1938年发表了《第十八条法规》和《木卫三上的团聚》。接着,他又发表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宇宙工程师》。1944年他创作了《城市》和它的续篇《杂乱无章的地方》,终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使他进入了着名科学幻想小说作家的行列。经过修订于1952年重新出版的《城市》还获得了“世界科幻小说奖”,成了克利福德·西马克最着名的作品。 整个五十年代,克利福德·西马克创作了几十个短篇科幻小说,其中《大庭院》(1959年获雨果奖)和《屋中之死》,(1959年)最为着名。 1960年以后,西马克开始创作中篇科幻小说,并以一年一部书的速度不断出书。《时间是最简单的东西》(1961年)和《他们象人一样走路》(1962年)是独具匠心和引人入胜的篇章,《小站》(1963年)给人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它那激动人心、富于想像力的细节描写和描写田园生活的动人场面,使它赢得了1964年雨果奖。 克利福德·西马克的初期作品大多是描写宇宙的,而且倾向于描写表面的惊人的情节,后来逐步转向描写富有哲理性的引人深思的题材。 克利福德·西马克是美国中西部田园派科幻小说的主要代表,他的许多着作中都反映了他反对城市、喜爱乡村田园生活的情绪。他的小说中很少提到暴力,却使用很多民间的幽默,强调人与人之间的怜悯、和睦相处的重要性,赞扬乡村田园生活和与自然的一致性,抒写人与环境之间的协调。在他的《邻居》(1963年)、《幻境》(1957年)、《一桶钻石》(1969年)等作品中都可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1968年创作的《戈勃林禁区》,使读者看到,克利福德·西马克似乎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但实际上,它是用新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古老的威斯康星州的一个山谷的离奇的图景。有些人认为,克利福德·西马克晚年作为一个小说家就是从这本书算起的。 七十年代,克利福德·西马克又创作了许多科幻小说,质量也不一。象《公墓世界》(1973年)、《着了迷的朝圣》(1975年),只描写老的天才和一些十足的笨蛋;而《神的选择》(1972年)差不多重复了西马克所有喜欢的主题:灭绝人口的世界、年高望重的老人、解放了的机器人、鬼神出没的房子和星际旅行等;《莎士比亚行星》(1976年)讲述一个探险家在一个地外世界登陆,发现他前面有一个莎士比亚着作的爱好者,这也是一部使人中意的着作;最近的一部小说《群星的遗产》(1977年)差不多是克利福德·西马克以前所用主题的一个概括,是一部对技术高度发展的社会的探索性小说,叙述了一个具有坚强道德信念、但很少有真正理想的人。 尽管克利福德·西马克有他的局限性,但他对广大读者来说,毕竟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作家。这次我们把他的《戈勃林禁区》、《是谁在地层深处》(1970年)、《邻居》、《幻境》、《一桶钻石》五篇科幻小说译出,介绍给读者。 在这些作品里,作者运用丰富的想像力,大胆幻想,引出似乎怪诞惊险的故事。但是,就在这些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背后,却包含着寓意深刻的社会哲理。美战胜丑,善良战胜邪恶,赞美进取向上,有志者事竟成;人们和睦相处,协调一致,宁静安定,丰衣足食,这就是作者憧憬的未来。作者在《邻居》中所着意抒写的不正是这种乌托邦式的田园生活的优美场景吗? 本书是根据莫斯科《世界》出版社1973年俄文版译出的。译文承南京大学外文系外国文学研究所应天士同志校阅,在此谨表谢忱。 译者 《戈勃林禁区》内容简介 马克斯威尔教授天外归来受到传讯,因为他不仅没有到达预定的星球,而且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有一个和他完全一样的马克斯威尔教授回到地球,只是因为交通事故不久前刚死去。朋友们都参加过追悼会,大学里理所自然地另外安排了接替他工作的新人,甚至这住宅也被房主另行出租了。于是,引出了怪诞惊险的故事。 马克斯威尔确实没有能完成原定的航程,他被劫持到水晶行星上去了,这一个即将殒灭的晶体星球极其古老,它是在宇宙形成之前即已存在的文明星球,歷尽沧桑保存了稀世罕有的文明知识宝库,在星球消失之前想及时把这宝库转交给新的主人,所以託付马克斯威尔作为中间人,交换条件待后商定。 第3页 马克斯威尔十分想和大学校长谈定此事,但校长拒不接见。在地球上的旅途中又被困于戈勃林禁区1,此后多次遭遇厄运。原来,地外生物轮盘人也插手其中,施展了种种花招,并把地球上可以换取文明宝库的珍品——阿尔杰法克特弄走。在关键时刻,马克斯威尔依靠戈勃林禁区内朋友们的神力,战胜了轮盘人。 【1 戈勃林:原意为妖魔鬼怪。】 第一章 检查官德列顿象一堵坚固的岩石坐在办公桌后,耐心等待。他精瘦,那张验仿佛是用钝斧头从有节疤的圆木上砍出来似的。一双眼睛使人会联想起箭矢坚利的尖端,偶而间眼光发滞——他心绪不宁,怒火中烧。 皮特·马克斯威尔知道,这样的交谈者是从来也不使自己的情绪外露的,这种人漠视周围的一切,有一股般大的顽强劲头和克制能力。 马克斯威尔想迴避的正是这种场面。但是现在他发觉,自己是在以虚妄的幻想自我安慰。当然,他一开始就懂得,一个半月之前他没有到达自己应去的太空站,地球上的人们对此不能不感到惊恐。所以,他也就无法悄悄地不为人注意地回返。瞧,现在他正坐在检查官对面。不管怎么说吧,要镇静,要控制住自己。 他说:“确实,我真不懂,为什么我回返地球会使保安部门感到兴趣。我叫皮特·马克斯威尔,是威斯康星大学超自然现象系教授。我的身份证您已看过了……” “您是什么人,我并无任何怀疑,”德列顿说,“也许,我只是感到惊讶,但丝毫没有怀疑。奇怪的是另一件事。马克斯威尔教授,您能否确切一点对我说,这段时间您是在哪里的?” “连我自己也几乎一无所知,”皮特·马克斯威尔答道,“我到达了一个行星,然而无论是它的名称还是坐标,我全然不知。到那里大概不超过一光年,也可能,它离开我们银河系很远。” “不管怎么说,”检查官指出,“您没有到达证件上指定的工作地点,是吗?” “是的。”马克斯威尔说。 “您能好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只能作一种假设。我认为,我的射波结构偏离了规定的方向,可能受到阻截了。一开始我认为是发射机出了故障,后来使产生了怀疑。发射机我们已用了几百年,很久之前就已排除了一切可能的误差。” “这么说,您认为是受到劫持了?” “可以这么说。” “那么,您是不想再对我说什么了?” “我不已经说了吗,实际上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您到达的这个行星跟轮盘人没有关联吗?”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我无法确定,大概未必有关联,反正那边没有这种生物。我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可以说明轮盘人与这一切有丝毫牵连。” “马克斯威尔教授,您曾经见过轮盘人吗?” “总共一次。几年之前,他们当中有一个在时间学院见习,有一天我在走廊里碰见过。” “这么说,如果您见到它,能认出来?” “当然啰!” “根据您的证件,您原定是去浣熊皮星系星球上的?” “那里有龙的传说,”马克斯威尔解释说,“当然,传说没有得到证实,相当含混。但是我以为,若是调查清楚是有意义的……” 德列顿扬起眉毛。 “调查龙的故事吗?”他又问道。 “也许,对我这门学科不感兴趣的人是无法估量龙的全部意义的,”马克斯威尔说,“事实证明,这类生物曾经在某时某地存在过的例证迄今—个也没有发现。但是关于龙的传说却在地球上和其他几个地外文明星球的民间创作中成为突出的特色。菲亚1、戈勃林、特罗利2、班什3——我们都发现了他们的化身,但是,龙却同过去一样仍然仅仅是传说。有意思的是,这个传说不仪在我们地球人中流传。丘岗侏儒那里也有龙的故事。我有时觉得,我们说的龙的故事正是来自他们那里。但这不过是种假设,没有事实权据……” 【1 菲亚:原指西欧神话中的仙女,有的给人们带来幸福,有的带来祸害。】 【2 特罗利:原意为斯堪地那维亚民间神话中超自然的生物,巨人或侏儒,通常是与人为敌的。】 【3 班什:原意为爱尔兰、苏格兰传说中报凶信的女妖。】 他不吭声了,龙的传说跟缺乏想像力的警方人员有何关系呢? “对不起,检查官,”他说,“我怕是有点儿只顾自说自话了。” “我听说过,从先辈那里继承下来的对恐龙的回忆是这些传说的基础。” “对,我知道这种假设,”马克斯威尔答道,“但这却是不可能的。早在人类的始祖出现很久之前恐龙就已绝迹了。” “但是,侏儒……” “有可能,”马克斯威尔插言说,“但可能性极小,我很熟悉丘岗侏儒,曾经跟他们谈及这点。侏儒的始祖无疑地比我们的老祖先要出现得早得多,但没有任何确证可以说明他们的祖先在恐龙时期已经出现。至久他们都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这方面的回忆,虽然他们的传说和故事来源于远古几百万年前的事件。他们寿命很长,用我们的标准计算,他们几乎是不死的,当地他们到一定期限也要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古老传说通常也就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第4页 德列领不耐烦地岔开了有关龙和丘岗保儒的话题。 ‘您原定去浣熊皮星系,但没有到达那里,是吗?”他说。 “完全正确。结果,我到达了刚才说过的那个行星,包着一层晶莹外壳的水晶行星上。” “水晶?” “一种玉石结构,大概是石英,也可能是金属层。我在那里见过金属。” 德列顿口气温和地问:“那末您去的时候是不知道会到达这个星球的了?” “如果您怀疑这是种预谋,”马克斯威尔答道,“您就错了。对我来说,这完全是意外。这大概跟您不一样,因为您在这里是专门等我的!” “是啊,您的来到并没有特别出乎意料,”德列顿同意说,“我们已经遇到过两起这样的事件了。” “这么说,你们有关于这个行星的情报?” “这类情报根本没有,”德列顿说,“我们只知道某个地方有个行星有未曾登录的发报机,还有收报机,该行星的唿号也没有登记过。威斯康星站本地的报务员收到了他们发报的通知,报务员给他们发去等待的信号,目前有—台收报机还等着,而报务员自己就与我联繫了。” “那么其他两人呢?” “也到了这里,他们两人在威斯康星站被捕了。” “但是既然他们来了……” “问题就在这里!”德列顿说,“他们等于没有来,就是说:我们无法对他们进行审问,射被结构图中有异常现象,他们没能復原,互相干扰,两人都是外星人。问题够复杂的,我们在确定他们可能是什么人之前简直忙糟了,就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十分把握。” “他们是死的?” “死的?可不是!真可怕,您算走运!” 马克斯威尔难以克制地瑟缩了一下。 “看来是这样。”他说。 “看来,”德列领继续说,“想要远距离运行,首先应该学会按规定操作。不知道他们究竟错接了多少乘客!” “但是,您可是应该知道这点的!”马克斯威尔表示异议说,“我想说,您应该知道所有途中失踪的事件。任何太空站都会立即报告要接的乘客没有到达。” “问题正在这里!”德列顿不无感嘆地说,“从来没有发现失踪的情况。我们并不怀疑,我们接到的两个死了的外星人曾经顺利地到达指定站,因为旅客名单上也没有註明发生过事故。” “可是,我是去浣熊皮星系的,那里应该报告……” 说话的人不作声了,一个意外的想法使他惘然。 德列顿缓缓点着头。 “我也一直认为,您会把情况搞清楚。因为您平安地到达浣熊皮星系站,并几乎在一个月前就回到了地球上。” “这是一种误会。”马克斯威尔机械地说。 他无法相信现在有两个他,地球上还有一个皮持·马克斯威尔,并且和他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误会,”德列顿说,“我们己得出结论,这个行星没有阻截射被结构图,而是将它复制了。” “这就是说,有两个我存在?也许……” “已经没有两个了,”德列顿说,“只存在您一个人。另一个皮特·马克斯威尔大概在回来一个星期后就死了。真是不幸。” 第二章 马克斯威尔离开与德列顿谈话的小房间,看见几步之外,在走脚转弯处,有一排空椅子。他把箱子放到地上,谨慎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这不可能,他暗自嘀咕,一下子有了两个皮特·马克斯威尔,现在其中的一个却又死了!既然在银河系布满收发报机网的任何角落都没有发现过收发报时间有丝毫脱节现象,怎么能相信水晶行星用的机器能复制以超光速,确切些说,是以无限超光速行动的波体系。阻截——对,可能是这样!阻截途中的射被结构图,在理论上还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要复制它?不成! “两件难以置信的事。”他想。这是两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一件事毕竟发生了,那么另一件事只不过是它的必然结果,既然复制了射波结构图,那必定会产生两个马克斯威尔,其个一个去浣熊皮星系,而另一个则到了水晶行星。但如果那另一个皮特·马克斯威尔真的去浣熊皮星系了,他还应该在那里或者刚刚回来,因为他在那里要过六个星期,并且还打算多呆些时候,如果考察龙的传说有此需要的话。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握紧手,将手夹在双膝中间。 “坚持!”他命令自己。无论如何他应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因为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掌握任何情况。只有保安部门检查官提供的汛息,对这一点应该加以分析,这可能也只不过是警方拙劣的诡计,使他多说出一点情况来。然而,也可能这是真的……很有可能!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他就更应该坚持,因为他还有正事要办,应该把事干完,不能中断。 第5页 但是,如果他受到了监视,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此外,现在还不知道,是否会派人来跟踪他。话又说回来啦,难道这些做法竟会如此重要吗?最难的是要设法会见安德烈·阿诺德,求见这位行星大学校长并不那么容易;对校长来说,花时间去跟一个个普通教师谈话,可真够呛了。何况,照直说,这位教师甚至不能事先说明,究竟打算跟校长谈什么。 双手不再瑟瑟发抖了,但他仍未松开它们。再过一刻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公路,在市内高速公路带上随地安坐下。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就可以回到大学城并马上了解到德列顿所说是否属实。他将看见自己的朋友——阿连-奥普,鬼魂,哈罗·萨普,阿伦·普列斯顿和其他各位同伴,又将在“猪和笛”餐馆举办热闹的夜宴,在绿荫如盖的林荫道上徐缓而悠闲地散步,在湖上泛舟,并且,又可以高淡阔论,扯说那些古老的故事,还将开始从容不迫的教学工作和业余消遣。 他觉得,一想到面临的行程心里就很高兴,因为公路沿着戈勃林禁区的边界绕过丘岗,那里当然不仅住着戈勃林,而且还有那些古代就被称为侏儒的小人。他们都是教授的朋友——就算不全都是,也有相当多的是他的朋友。特罗利有时能使任何人失去自制力,同班什这样的人建立真正的、牢靠的友谊也相当不容易。 每年的此时,他想,丘岗正该是绚丽多彩的。他去浣熊皮星系时值夏末,因此丘岗还披着深绿色的夏装。但现在,十月中,它们当是换上色调斑斓的金秋的艷装了:绛红色的橡树,深红如金色的槭树,紫得耀眼的野葡萄象一根线似地把所有的色彩都缀在一起了。空气里瀰漫着西得尔酒的香味,漫溢着树叶刚凋零的树林里才有的独特的醉心的气息。 他悄然静坐,沉浸在回忆中。 两年前,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秋天,他和奥屠尔先生乘小艇到河上游北边的树林去,希望能在航程中接触到奥基伯威人古老传说中的树林的精灵。他们沿着清彻澄碧的流水驶去,晚上便在黑黝黝的松林边上燃起篝火。他们钓鱼当晚餐,或则到幽静的林中草地上採集鲜花,观察不计其数的飞禽走兽,就这样美美地旅游了一次。但是任何精灵他们也没有见到。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很少有人与北美的小精灵联繫上,因为它们是大自然最早的真正的孩子,不象与人们习惯相处的欧洲半开化的丘岗居民。 马克斯威尔坐也椅子上转身向西,通过巨大的玻璃墙壁看贝墙外的河流和悬崖。古时候这悬崖是依阿华的疆界。乳篮色的秋日天穹象一顶巨冠戴在暗紫色的庞大的岩峰上。他在一块悬崖边缘上看到浅淡的斑块,那是魔术学院的所在。学院里主要由从阿尔发——半人马星上来的八脚人讲课。马克斯威尔望着学院影影绰绰的遥远的建筑物,想起自己曾多次答应参加他们的夏季讲习班,可是一直没去。 他伸手挪动一下箱子,想站起来,但仍坐着不动。无论如何他不该休息,可双腿疲软无力,伤透脑筋。从德列顿那里他听到的汛息远比他最初感到的更觉震惊,这种惊吓之感怎么也不消失。他暗中自我叮嘱,镇静,镇静些,不能这样失神。也许,这不是真的,甚至定准是假的。在他本人还没有证实这一切情况之前,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马克斯威尔慢慢站起身,弯腰提起箱子,但是又停住了。他依然下不了决心加入候机厅嘈杂忙乱的人群中。人们——地球人和外星人——一本正经地匆匆来去或是二五成群地伫立。一个穿着老式的黑西服的白鬍子老人正对送他的一群大学生讲着什么。马克斯威尔从他的样子判断出这老人是个年高望重的学者。爬行类躺在专供这类不能端坐的生物使用的长沙发上。两个成年的脸对脸躺着,用爬行类讲话最典型的咝咝声在交谈,它们的孩子们则在长沙发上下爬来爬去,或则在地上盘成团玩耍。在不大的壁龛中桶状生物侧卧着,从容不迫地从墙的一边滚到另一边,大概是适应了地球人沉思时在房内踱来踱去的姿态。两个蜘蛛状的东西有着惊人的象是用细棒做的离奇构造,面对面躺在地上。他们用粉笔在平板上画着类似棋盘的东西,摆好奇怪的棋子,狂热地吱吱叫着,以闪电般的速度移动棋子。 德列顿问及有关轮盘人的事,在水晶行星和轮盘人之间会有某种联繫吗? “又是轮盘人!现在最时髦的就是轮盘人。轮盘人,轮盘人。”马克斯威尔想。也许,其中自有道理。因为对他们的情况的了解,迄今还在混沌之中。他们是出现于宇宙深处某地的模煳不清的因素,还是一种在宇宙内运行的强大的文明力量,并能在遥远的天际与发展中的人类文化进行个别接触。 马克斯威尔在记忆中又重现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轮盘人的情景。 这是一个见约热内卢比较解剖学院的大学生,来参加时间学院为期两周的讲习班。马克斯威尔记得席捲威斯康星大学城的那一股热潮,沸反盈天,但大家了解到,实际上不可能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生物——轮盘人几乎不离开举办讲习班的楼房。但是有一天,马克斯威尔到请他一起吃中饭的哈罗·萨普那里去去时,在走廊上他遇到了轮盘人,这可真是令人激动的事。 第6页 全部奥妙只是在轮盘上,他对自己说。在宇宙的一定范围内别的任何生物机体都没有轮盘。他突然看见迎面一个挂在两个轮盘间的松软的布丁蛋糕状的躯体。轮轴大约在躯干的中间穿过。轮盘上覆盖着毛,他发现代替轮圈的是角质胼胝。布丁状的躯体下端挂在轮轴下面,就象是装得鼓鼓的一只口袋。但当他走近一点时,发觉更糟;肿胀的下部是透明的,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弯曲蠕动——好象看见的是一只装满了色彩鲜明的蠕虫的大桶。 在这下垂的丑陋的大肚子里,这些弯弯曲曲的蠕虫如果真的不是蛆,那么必然是某种爬虫,是和地球上的昆虫相同的某种生命形式。轮盘人是蜂巢体,他们是由许多蜂巢培育出来的。每一个蜂巢都是昆虫——或是与地球的昆虫概念相一致的什么东西的单个群体。 这样的蜂巢物完全可以为有关轮盘人的可怕故事提供研究资料。这类轮盘人是在遥远的苍穹中产生的。如果传说属实,那就是说,人终于碰上了假设的敌人。自从人类立志开发宇宙时起,就担心遇到这类天敌。 人在研究宇宙时,发现了许多奇怪的事。宇宙间有不少可怕的造物,马克斯威尔沉思着,但是,还没有一个象这个由轮盘运载的昆虫窝那样使他如此恐惧的。他的思想深处有种说不出来的噁心的感觉。 地球早就成为规模巨大的银河系学术中心。成千上万的外星生物来这里,在许多大学和学院讲授和学习。马克斯威尔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能成功地与轮盘人建立起一种哪怕是互相了解的关系,那他们就会加入地球为其象徵的银河系的友好往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做到这一点。 马克斯威尔困惑不解地问自己,虽然人和宇宙的其他居民能互相非常融洽地和睦相处,为什么每想到有关轮盘人时都会引起无法遏制的厌恶呢? 他突然觉得候机厅就是个微型的宇宙。这里有来自各个星球的许多外星生物——跳跃的,爬行的,秧鸡式的,圆筒形的。教授心想,地球己成为银河系的大熔炉,成为众多的星球生物为了了解另一种文化、交换思想的聚合场所。 “5-6-9-2号!”一个声音喧嚷起来,“5692号乘客,离你启程还有五分钟,三十七舱位。5692号乘客,谓您马上去三十七舱位!” 5692号乘客会去哪里?马克斯威尔捉摸着。去“头痛”第二行星的热带丛林,去空旷的冰城‘悲伤四号”,去无水的“致命骄阳”行星,或者去成千上万个行星中的任何一个。从他站的地方转眼间便能到达目的地,因为传送体系无远不届。当然这体系本身是侦察飞船的永久纪念碑,最初,由这些侦察飞船开闢了穿过宇宙空间黑暗的途径——正是它们现正运行的道路,缓慢而艰巨地扩大着人类对宇宙的了解的范围。 候机厅里广播员对迟到的和未到的乘客失望的唿唤声,讲着几百种语言的成千上万种声音的嗡嗡声,许多双脚步移动的沙沙声、踏地声、跨步声,一片嘈杂。 马克斯威尔弯下腰,提起箱子,向出口走去,但即刻又停住了,让过了载有盛满了混浊液体的玻璃鱼缸的自动小货车。他在鱼缸目录的深处看见了虚幻形体的模煳轮廓。大概,这是某个液体(液体的,但绝本是水的)行星的居民,曾来过地球作了哲学演讲的教授,也可能是到这个或那个物理研究所见习的人员。 当载着鱼缸的自动货车驶过后,马克斯威尔再没有什么干扰就到了门口,走到漂亮的大马路上,马路一层层地通向公路的跑道。他满意地发现,公路旁没有排队,这可是不常见的。 马克斯威尔舒展胸廓,唿吸着秋天带点凉意的洁净清新的空气。在水晶行星死一样沉闷的气氛中度过了几星期后,现在他感到特别舒坦。 走近公路,马克斯威尔看见一张巨幅gg。它用古老的花草体印就,庄重而又尊严地邀请可敬的观众: 特 邀 英国亚芬河斯特拉福城1 威廉·莎士比亚阁下 主讲 《我写了莎士比亚戏剧吗?》 时间学院主办 时间博物馆礼堂 10月22日晚八时开始 各代办处均有售票 【1 斯特拉福城:英格兰瓦立克郡一小城,滨亚芬河,为莎士比亚出生与埋葬之地。】 “马克斯威尔!”有人喊了一声。教授转过身。有个人沿着大马路向他跑来。 马克斯威尔放下箱子,刚想握手,但马上就放下手来。他看见叫他的人面目陌生。 那人开始慢慢地跑,后来就快步走过来。 “马剋期威尔教授,是您吗?”他问,“我不会认错人吧?” 马克斯威尔矜持地点了下头,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是蒙蒂·邱吉尔,”陌生人解释道,一边伸出手来,“一年前我就认识您了。在南希·克莱顿的盛大晚会上。” “近来怎样,邱吉尔?”马克斯威尔冷冷地问。 他现在记起了这个人——若不是这副面孔便是这个姓。此人好象是当律师的,似乎是专干居间调停的话儿的。这是个只要当事人报酬多便愿为之效劳的角色。 第7页 “好极!”邱吉尔愉快地高声说,“我刚旅行回来,外出时间不长,但毕竟回家更乐味。世上没有比家庭生活更惬意的了,因此我才唤您。您想想,我是几个星期以来没有见到一张熟识的而孔了。” “谢谢。”马克斯威尔说。 “您去大学城吗?” “是的,我正要上公路去。” “哎,何必?”邱吉尔提出异议,“本人有自动飞机,设在站台上,够坐两人,到家要快得多。” 马克斯威尔不作声,把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喜欢邱吉尔。但邱吉尔的主意不错:从空中回家要快得多。这合他的意——他想快点弄清情况。 “承您好意,”最后他回答说,“当然,若是不给您添麻烦的话。” 第三章 引擎突突地响着响着忽然停息。不一刻,送风管低低的嗡鸣声也中断了。突然到来的寂静中飘忽而来的是空气掠过金属机体的刺耳的唿哨声。 马克斯威尔望了下自己的邻座。邱吉尔坐着,象是僵呆了——也许是出于骇怕,也许是因为惊讶,因为发生的是压根儿想像不到的事。这种类型的飞机从来也不会出现断裂故障。 他们下面矗立着尖齿状的陡峭悬崖和巨树的顶端。树下掩藏着峭壁。左边河流象一根银色的带子蜿蜒着,流经多林的丘岗山麓。 时间好象凝固了并延伸了——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魔力把每一秒钟变成整整一分钟。随着时间的展延,教授心头产生了一种预计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的平静的意识——似乎关系到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他似乎象旁观者清醒而现实地分析着形势。但在他大脑深造而隐秘的角落里却有一丝潜藏的丧魂落魄的惊恐思绪。当自动飞机即将向下、向巨树和峭壁的顶端俯冲,而时间又将恢復正常速度时,惊惶的念头差点攫住他的身心。 他俯身向前察看下面延伸的地区,突然看见了林中空地——在深色的树海中有一块小小的清绿色的空隙地。 他用肘膀推了下邱吉尔,指着林中空地。邱吉尔看了一下,点点头,缓慢而犹豫地拨动驾驶盘,象是在检验机器声响是否会被听到。 自动飞机微微下倾并转了个弯,机身继续缓慢地但已经按需要的方向下降。剎那间,它象又失去控制,接着就向一侧滑去,比原来更快地猝落,但只是朝着林中可以看见空隙的地方滑去。 现在树顶急速地扑面而来。马克斯威尔已经能分辨出林木的秋色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观在变成红的、金色的和橙黄的。深红色长矛一般的树尖沖霄耸立,象要戳破他们。金色的螯状树杈则恶狠狠地伸向他们,象要紧紧地钳住他们,与他们连在一起。 自动飞机掠过一株株树端。一瞬间,又象是踌躇地悬吊在天地之中,接着它忽升忽降地飞向密林深处的绿色革他。 “到了菲亚的草地,”马克斯威尔暗自说。这是他们的舞池,现在权充飞机降落场啦。 他斜睨了一眼抓着操纵杆的邱吉尔,又凝神注视急速迎向他们的绿色环抱。它应该是平坦的!没有土壤,没有坎坷,没有坑洼!因为当时建造林中草地时,是根据通常的标准特地搞平坦的。 自动飞机触碰了一下地面,向上跳了一下就危险地倾斜了,接着它又碰到草,在草地上自然滑行,草地远瑞的树木以可怕的速度向他们迎来。 “当心!”邱吉尔喊了一声。此时,飞机一转弯,在地上滑行起来。它停稳时,离树墙不超过五步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从五彩缤纷的树林和悬崖峭壁移向他们,威逼着他们。 静默中传来了邱吉尔的声音:“还差一点点就……” 他打开上舱,费力地跨到外面。马克斯威尔随后出来。 “真弄不懂出了什么事,”邱吉尔说,“这玩意里边安装了那么多各式安全装置!可不,碰到闪电,闯入山中,掉进龙捲风都不得——引擎从来不会出故障,只要一关就可以停住。” 他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然后问:“您知道这块草地吗?”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晓得有这样的草地。修建禁区时,全景规划中对这些草地曾有专门规定。您看见吗,菲亚们需要有地方跳舞。刚才发现林中空地时,我就猜,这可能就是那种草地。” “您向下指时,”邱吉尔说,“我真就相信了您,反正我们无处可去,于是我就冒险了……” 马克斯威尔用手势打断对方话头。 “什么声音?”他边问边听。 “象马蹄声,”邱吉尔应声答道,“但是谁会想到来这里遛马呢?是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蹄声得得,越来越近了。 马克斯威尔和邱吉尔绕过自动飞机,看见了一条陡峭的小迳往上通向狭隘的山脉。山岭上面是半毁坏的中世纪城堡厚实的墙垣。 小径上有匹马颠簸着奔驰下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小胖子。每当马跳动一下,他就以最令人惊奇的样子往上一跳。笨拙的骑手向前伸出的胳膊抬起又落下,就象鼓动着的翅膀。 坐骑步态沉重地奔跃着,从斜坡上跑到草地上。它象它的骑手一样难看,——毛髮蓬松大比曲格马,它强劲的四蹄以气锤般的力量敲击着土地,刨着草土,将它们远远地甩向后面。马匹直向自动飞机冲来,仿佛打算踢翻它。但是,终于笨拙地转到边上,一动不动地站定在那里。马的两肋象风箱一样扇动着,松软的鼻孔里喷发出唿哧唿哧的声响。 第8页 骑手笨拙地从马背上滑下来,两腿刚够着地,就恶狠狠地叫唤起来:“这都是他们,没用的讨厌傢伙!”他嚎叫着,“这全是他们,可恶的特罗利!我对他们讲过多次:让掸子1飞它的,让它飞,你们别管!可是不行!不听!以为闹闹玩笑。他们还念咒,毫无办法……” 【1 指自动飞机。】 “奥屠尔先生!”马克斯威尔叫起来,“您还记得我吗?” 戈勃林转过身,眯起近视的红眼睛。 “好象是教授!”他尖声喊起来,“我们的好朋友!啊,多么难为情,多不好意思!教授,我要剥掉这些特罗利的皮,钉在门上,把他们的耳朵钉到树上去!” “念咒?”邱吉尔问,“您说——念咒?” “怎么不是?”奥屠尔先生愤愤地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叫掸子从天上掉到地上来呢?” 他一跛一瘸地走近马克斯威尔,忧心忡忡地盯着他。 “真的是您吗?”他有点不放心地问,“是真身吗?有人跟我们说,您已经去世了。我们还送了个槲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的花圈表示我们深切的哀悼。” “真的,这真的是我,是真身,”马克斯威尔习惯地改用丘岗居民的方言说,“您说的那话不过是传闻。” “那我们三人都该高兴地喝上一大杯哌哌叫的十月麦酒!”奥屠尔欢叫起来,“正好酿好。我真心奉邀,先生们,与我一起去尝新。” 从山坡上沿着小径向他们跑来五个戈勃林。奥屠尔先生威严地晃动着身子,一个劲地催促他们。 “总是迟到!”他抱怨说,“需要的时候从来不在身边。来倒是来的,但总是迟到。好样的,就象挑选出来似的。他们的心倒是正的,但他们缺少象我这样的真正戈勃林的真正灵活性。” 戈勃林们笨拙地大步跳到草地上,在奥屠尔前站好队听候吩咐。 “我这里有许多工作要你们做!”他宣布,“你们先到桥那里,对那些特罗利说,让他们别再念咒了,就此永远停止,再也不要试了。对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如果他们再要胡来,我们就把那座桥拆成石块,把长着青苔的石块全滚得远远的,让那座桥再也立不起来。叫他们马上从掉下来的掸子上消释咒语,让它象新的一样飞起来。另一些去找菲亚,告诉他们,他们的草地损坏了,别忘了说,全是这些卑鄙的特罗利的过错,你们要向菲亚保证,月圆时他们来这里跳舞前草地会搞平整。还有要关心一下多宾,看管好它,别让它那笨腿把草地再弄出坑洼来。要是找到长得高一点的草,就让它去,这可怜傢伙难得遇上这样可以饱餐一顿的牧场。” 奥屠尔先生转向马克斯威尔和邱吉尔,一边搓着手掌,表示事情正顺利地进行看。 “现在,先生们,”他说,“敬请随我上山岗,我们品尝一下,十月甜麦酒中不中。但我请你们可怜我走慢一点——我的肚子不知怎么这样大,累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您请头里走,老朋友,”马克斯威尔说,“我们很乐意照您的步子走。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十月麦酒了。” “当然,是啊。”邱吉尔惶然地附和。 他们登上小径。蔚蓝的天幕上清晰地显现出城堡废墟的轮廓。 “我应该为城堡的状况先向你们表示歉意,”奥屠尔先生说,“那儿穿堂风吹得不停,会叫人感冒,得上颌窦炎和其他各种折磨人的疾病。城堡中冷风乱刮,一股潮湿和霉烂的气味。我就不懂,你们人既然要为我们建造城堡,为什么就不能造得舒适一点,不透风雨?如果说我们从前也曾住在废墟里,这却并非表示我们不想安逸和舒适。事实是,我们住在那里,只是因为贫穷的欧洲不能为我们提供更合适的地方。” 他不作声了,喘了一阵又继续说: “我清楚地记得,两千多年前我们住在崭新的城堡中,当然陈设是简陋的。因为那时人们愚昧无知,造不出更好的了。他们既不懂技术也没有必需的工具,更不用说机器了。总的来说人是病态的。我们必须隐蔽在城堡的角落和偏僻处,那时没有学问的人害怕和畏避我们,由于愚昧无知还试图用魔术和咒语来防备我们,”他不无自傲地补充说,“可是,他们到底不过是人,他们的魔术是不精的,即使他们最奥妙的魔术我们也不伯。” “两千年?您是想说……”邱吉尔刚想说,又不作声了,因为他发现马克斯威尔在摇头。 奥屠尔先生停住了脚,朝邱吉尔投去不屑一顾的眼光。 “我记得,”他声称,“从你们现在称作中欧的那片多沼泽的松林里冒出了许多放肆的野人。他们用粗糙的铁剑把手敲罗马的大门。我们当时居住在密林里,曾听到了这声响,那时候,我们中间现在已经死去的一些人还健在。他们在列昂尼德和他的军士阵亡后几星期就知道费尔莫皮雷1了。” 【1 这是从北希腊到中希腊的山的通道。公元前480年发生过希腊人和波斯人的战役。】 “请原谅,”马克斯威尔说,“不是大家都很了解侏儒的……” 第9页 “这是良心话,”奥屠尔屈嘴狐,“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才会认识侏儒。 “确实如此,”马克斯威尔对邱吉尔说,“或者说,完全可能确实如此,他们不是永生的,终究要死的,但他们长寿,我们很难想像。他们生育很少,否则地球上也不够他们住。他们的寿命长得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因为,”奥屠尔先生说,“我们生活在大自然的心脏部位。不把宝贵的精神力量耗费在小事上。人们的生命和希望往往分散到这些事上去。可是这个话题要浪费这样壮丽的秋日,真太令人惋惜了!我们还是把心思都放到烈性麦酒上吧,它在山路上等我们呢!” 他沉默下来,又沿着小径向上走——比刚才走得快多了。 一个小戈勃林慌忙地迎面跑来。他穿着色彩鲜艷的衬衫。衬衫大了一些,迎风飘拂着。 “麦酒!”他尖尖叫着,“麦酒!” 他停在他们面前,好不容易收住脚。 “嘿,麦酒——怎么啦?”奥屠尔先生喘着气说,“也许你是想招认,竟敢尝了它。” “它变酸了!”小戈勃林呻吟着,“可怜,一整桶都变酸了!” “麦酒是下会变酸的呀!”马克斯威尔说。他明白髮生了什么意外。 奥屠尔先生怒气勃发,在小径上气得跳起来。他的脸从棕色涨成红色,马上又转成雪青色。他喘着气,哑声哑气地说: “不,有可能的!也许是毒眼把它看坏了!该死啊,该死!” 他转过身急匆匆向下面走去。小戈勃林跟随着。 “让我到这些可恶的特罗利那里去!”奥屠尔先生嚎叫着,“我来管管他们那贪婪的喉头!我要用这双手把他们从地底下刨出来,把他们挖到太阳下面晒干!我要从他们身上把皮全都剥下来!我要教训得他们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的威吓越来越成为不清晰的吼叫,直到他很快沿小径向下远去,急匆匆走向桥头。桥下住着特罗利。 两人感嘆地望着他的背影,对这种不可一世的怒气感到惊讶。 “好了,”邱吉尔说,“我们这就失去了喝甜美的十月麦酒的机会了。” 第四章 马克斯威尔从市外慢速公路带抵达大学城郊时,音乐学院的时钟敲了六下。邱吉尔上了另一条路,教授对此很满意——不仅因为教授对律师有些看不顺眼,而且也因为教授很需要单独待着。抛开了碍事人之后,他想乘自动公路带慢悠悠地回去,在寂静中跟谁也不交谈,只是唿吸那些建筑物和林荫的道上散发出的气息,来感受一下自己已经回到家、回到世上唯一真正热爱的地方的心情。 令人愉快的暮霭笼罩着大学城,使建筑物的轮廓变得柔和了,变成古书里富有浪漫主义情调的版画,林荫道上站着一群群低声交谈的大学生们,有的带着皮包,有些人书就夹在腋下。在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鬓髮花白的老头,他凝望着在草里嬉戏的灰鼠。小路上不慌不忙地爬着交谈得正起劲的两个非地球人——爬虫。一个大学生神采奕奕地在林荫道边侧迈步,一边吹着口哨,口哨声在幽静的校园里引起了迴响。他定到爬虫跟前时,举手对它们致意。遍地耸立着古老壮观的榆树,自远古以来这些树就一直为一代代大学生遮荫。 就在此时,巨钟开始敲六点,浑厚的钟声向四周传得很远。马克斯威尔突然感到,这是大学城向他表示问候。他觉得钟是他的朋友,而且不仅是他的朋友,也是听到钟声的所有人的朋友,这是大学城的声音。每当夜里他躺到被窝里入睡时,就会听见它敲响报时,不是一般的报时,而是象哨兵,宣告一切平安。 前方昏暗中映现出时间学院庞大的轮廓——象火光一般闪耀的玻璃和塑料构成的巨大的平行六面体建筑群。贴近它们脚下的是博物馆,它的迎面白色横幅迎风颤动。在浓重的黄昏中,马克斯威尔从那里只能分辨出一个词:“莎士比亚。” 他想到现在英国文学系可该热闹啦,便笑了。切涅利老头儿和他的同伙没有原谅时间学院。二三年前,学院得出结论:剧本作者决非牛津伯爵。现在这个斯特拉福人出现了,这将是一把撒在尚未癒合的伤口上的盐。 远处,在大学城西郊,在山岗顶上高耸着办公大楼,好象是添加在地平线上渐渐暗淡的火球上的黑墨点。 公路带越来越远地向前延伸,经过时间学院和颤动着横幅的立方形博物馆,钟声不再响了,余音消失在黑暗中。 六点钟了,再过二、三分钟他就可以从公路上下去,到达盖布·温斯顿诺夫。那里是他已经住了四年的家……不,其实不是四年,而是五年了!马克斯威尔把手伸进上衣的右口袋,在里面一个小口里摸到了一串钥匙。 此刻,当他离开威斯康星发报站后,首先攫住他全部思绪的是另一位皮特·马克斯威尔。当然,检查官德列顿对他讲的故事可能是真的。尽管他对此极感怀疑,为着从一个人那里摸底,保安部门完全可能採用这种手法。然而,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浣熊皮星系没有因为他的未能到达发出通知?再说,他从检查官德列顿的话中知道的还有其他两起这样的事。如果可以怀疑德列顿讲的这个事例,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其他两件呢?如果水晶行星拦截了其他旅行者,他那时在那里,却一点也未弄清。然而马克斯威尔对自己说,这丝毫也不表示,水晶行星的主人告诉他的,毫无疑问,仅仅是他们认为需要告诉的情况。 第10页 他逐渐明白,使他惊恐的与其说是德列顿的谈话,不如说是奥屠尔的话:“我们送了一个槲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做的花圈表示我们深切的哀悼。”如果不是麦酒变酸了,他当然会与老戈勃林议论这几周的事情,但他们失去了这样推心置腹谈谈的机会。 其实,暂时可以不必去想这事。只要一到家,马上打个电话找一找朋友便可分晓了!但打电话给谁呢?打往时间学院给哈罗·萨普吗?或者给他的系主任杜勒斯·格列格?或者,还是给克西姆·毛·泰尔?他是个有着白雪般皮毛和梦幻般的紫眼睛的老波江星座人,一生都在小房间里分析研究神话结构的方法。再不然,给好朋友、法官阿伦·普列斯顿打电话?也许应该先请教普列斯顿,假如德列顿没有撒谎的话,情况复杂之处正是在法律方面。 马克斯威尔悻然地克制住自己。他仿佛已经相信了上述说法!反正很快就会相信!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会确信,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盖布·温斯顿诺夫”已经非常近了。马克斯威尔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箱子,跨上外面一条缓缓移动的自动公路带。在“盖布·温斯顿诺夫”对面他跳上人行道。 无论是在宽阔的石砌阶梯上,还是在客厅里都没有一个人。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了钥匙串,把那个开他套间门的钥匙夹在手指间。电梯已经等着,他揿了到七搂的按钮。 钥匙一下子就插进锁,轻快地转了一下,门开了。马克斯威尔走进漆黑的房间。门在背后自动关上,锁咔嚓一下,他就把手伸向电灯开关。 但他一直举着手发楞。有什么东西与原来不一样了。某种感觉……感受……也许是气味?是的,正是气味!一股陌生人的淡淡的柔和的香味! 马克斯威尔揿了按钮,灯亮了。 房间是别人的啦。不是原来家具了。墙上挂着刺眼耀目的画,他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画! 身后又响起了开锁声,他急忙转过身。门开了,走进房间的是一只剑齿虎。 看见马点斯威尔,这只大虫便伏到地上,露出六英寸长匕首般的利齿,发迎唿噜唿噜的声音。 马克斯威尔小心翼翼地退缩者,老虎慢慢地向前移动,依然唿噜着。马克斯威尔向后急退,感到踝骨被撞了一下。他竭力站稳脚跟,但心里明白,他正在坐倒下去。他是见过这种软座凳子的!好象他能回忆起来……但没有回忆起,碰到了它,马上就将重重地扑通一声倒下去。他感到软弱无力,等着碰到硬地,但结果是,他的背埋进了柔软的东西里。他揣度是趴倒在软座凳后的沙发上。 老虎缩起耳朵,半张着血盆大口,笨重的爪子伸向前,优美地跳腾而起,象是要进行冲击。马克斯威尔举起双手,挡在自己胸口,但虎爪象掸去绒毛一般将他的手扫向一旁,将他压向沙发。硕大的虎脸及其锃亮的利齿接近了他的脸。老虎慢慢地、几乎是温柔地低下头,鲜红的长舌象锉刀一般粗糙,舔着马克斯威尔的双颊。 大虫发出唿噜声来。 “西尔韦斯特!”门外传来了声音,“西尔韦斯特,快停止!” 老虎用舌头又舔了一下马克斯威尔的脸,便坐在后掌上。得意洋洋地竖起耳朵,友好地甚至兴趣盎然地望着马克斯威尔。 马克斯威尔抬起身,靠着沙发背坐着。 “您是什么人?老实说!”站在门口的一位姑娘问。 “您要知道,我……” “当然。您胆子不小。”她说。 西尔韦斯特大声吼起来。 “对不起,小姐,”马克斯威尔说,“我是住在这里的。至少,过去我是住这里的。这里可是七号住宅二十一室?” “是啊,当然是啦,”她点了下头,“我一星期前租了它。” “我估猜也是这样,”马克斯威尔耸耸肩说,“因为家具都换了!” “我要求房主人把过去的家具全搬走,”她解释说,“那都是些怪东西。” “等一下,”马克斯威尔接过她的话头,“—张旧的绿色沙发,相当破旧了……” “还有核桃树沙洲的画,”姑娘接着说,“还有极丑恶的海景,还有……” “够了,”马克斯威尔倦怠了,“您把我的东西都从这儿扔出去了。” “我不明白……房主说,过去的住客死了。一件不幸事故,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马克斯威尔慢慢他站起来。老虎学着他的样子,走近他并开始温顺地用头擦他的膝部。 “西尔韦斯特,不许动!”姑娘下了命令。 西尔韦斯特依然如故。 “别生它气,”她说,“它不过是一只大猫。” “是生物机制体?” 姑娘点了下头。 “它聪明得惊人,时刻跟着我,很守规矩。现在我也不明白,它怎么变了。也许它喜欢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老虎,但马上突然向马克斯威尔投去关注的目光。 “您不舒服吗?” 第11页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您的脸色怎么变得十分苍白?” “有点头晕,”他解释说,“大概就是这原因。我把真实经过告诉您。不久前,我确实在这里住过。出了一点差错……” “请坐吧,”她说,“想喝点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叫皮特·马克斯威尔,是教授……” “等一等,您说您是马克斯威尔?皮特·马克斯威尔……要知道这个名字也是那……” “是的,我知道,”马克斯威尔说,“那个死掉的人也叫这个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 “我给您拿点吃的来。”姑娘说。 西尔韦斯特走近一点,亲热地把笨重的头颅搁到马克斯威尔的膝头上。马克斯威尔搔它耳朵,西尔韦斯特大声吼叫着,微微转过身,示意马克斯威尔该搔什么地方。 姑娘拿了杯子回来,在一边坐下。 “但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您是那个……” “这事比较复杂。”马克斯威尔指出。 “应该论您还真行,有点惊慌,但不绝望。” “说实话,”马克斯威尔承认,“实际上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人家这么告诉我,但我不相信,也就是不许自己相信。”他把酒杯举到唇边问,“您不喝吗?” “如果您觉得好一点了,”她说,“如果您感觉正常了,我就给自己倒一点。” “我觉得很好,”马剋期威尔声明道,“反正我得经受这一切。” 他望了下对方,只是现在他才真正看清她——身树修长、匀称,有着一头剪短的黑髮。一双睫毛长长的黑眼睛正对他微笑着。 “怎样称唿您?”他问。 “凯萝尔·海姆顿,搞歷史的,在时间学院工作。” “海姆顿小姐,”他说,“请您原谅。我出去过——离开了地球,刚刚才回来。我有房门钥匙,它能开锁。当我离开的时候,这套住宅是我的……” “不需要作任何解释了。”她打断话头。 “我们喝完后,”他没,“我就走。如果……” “什么?” “如果您拒绝与我一起去吃顿饭的话。我是想谢谢您的关心,因为您本可能会惊叫着跑出去……” “这一切不是暗地里安排的吧?”她怀疑地问,“您突然……” “根本不是,”他说,“我没这份机灵劲儿。再说我又从哪儿拿得到钥匙呢?”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想得很蠢。但我们可得随身带着西尔韦斯特,它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单独留下的。” “我可也绝对没有想到要把它单独撇下!”马克斯威尔声明,“我跟它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您得叫一份煎牛排才行,”她预告说,“它总是填不饱,又只吃上等煎牛徘,又要大的,又要带血的。” 第五章 “猪和笛”餐馆里昏暗、喧闹、烟雾腾腾。排得很挤的小桌之间只留着狭窄的通道。抖动的烛光飘忽闪烁。底厅里充满了嘈杂的声音,就象所有的顾客一起抢着同时说话。 马克斯威尔眯起眼,竭力想找一张空桌。他想,也许他们还是上别的饭馆为宜,但他恰恰喜欢在这里用晚餐。他系里的大学生和教师喜欢这个小酒馆,他在这里感到象在家里一样。 “看起来,恐怕还得上别的饭馆去。”他转身对凯萝尔·海姆顿说。 “马上就会有人来招唿我们哪儿有空座,”她回答说,“大概是应接不暇,堂倌们忙不过来……西尔韦斯特,快住手!请原谅它,”她对坐在他们身旁桌前的人恳切地说,“它简直胡来,一到餐桌旁特别不守规矩,看见什么抓什么……” 西尔韦斯特满意地舔着。 “没事,小姐,”倒霉的大鬍子餐客说,“老实说,我并不想吃煎牛排,点这道菜无非是个习惯。” “皮特!皮特·马克斯威尔!”有人在餐厅远端喊叫。 马克斯威尔眯起眼从昏暗中看见,远处角落里一张桌旁有人跳起来向他挥手。他终究辨认出来了,这是阿连-奥普,一边耸立着白色的鬼魂身影。 “遇见朋友了?”凯萝尔问。 “是的,大概是邀我们坐到他们桌前去。您不反对吧?” “是尼安德人1吗?”她问。 【1 尼安德人:旧石器时代早期和中期的人。】 “您认识他?” “见过几次。但我想跟他认识。旁边坐着的是鬼魂?” “他们是形影不离的。”马克斯威尔解释说。 “好吧,就去吧!” “我们可以寒暄几句,然后就去则的饭馆。” “绝对不用!”凯萝尔叫起来,“我看这里很有意思。” “您从前没来过吗?” 第12页 “不敢来。”她回答说。 “好吧,那就跟着我。”他说后便在桌子间慢慢地穿过去,姑娘和老虎跟在他后面。 阿连-奥普跳起身迎接马克斯威尔,热烈地拥抱他,然后抓特他双肩,又放开,细细盯视着他的脸。 “你真的是老傢伙皮特?”他问,“你不是捉弄我们吧?” “是呀,我是皮特,”马克斯威尔回答,“照你说,我还会是别的谁呢?” “这样的话,”奥普说,“三星期前,星期四我们埋葬的又是哪个呢?我,还有鬼魂双双在场。你应该还给我们二十个硬币——我们送的花圈要那么多钱。” “请坐下来吧。”马克斯威尔提议。 “你怕我胡闹吗?”奥普探询着,“但要知道,这地方就是专为胡闹而造的:每小时都发生一次斗殴,斗殴间隙时有人会爬到桌子上说一通胡活。” “奥普,”马克斯威尔说,“有位女士与我在一起,所以要稍许克制和讲点文明。凯萝尔·海姆顿小姐,这个笨头笨脑的人叫阿连-奥普。” “跟您认识十分荣幸,海姆顿小姐,”阿连-奥普说,“啊,我看到了什么呀!剑齿虎!我一步也不敢走了!记得有一次大风雪,我躲在洞里,那里已经有这么一只老虎,而我除了一把迟钝的火石刀,没有一件武器,您知道的,我遇到熊那次,我的棒就折断了……” “下次再接着谈吧。”马克斯威尔打断他的话,“怎么样,是不是都坐下来?我们很想吃点东西,根本不想从这里被赶走。” “皮特,”阿连-奥普说,“很可能会把你们从这小酒馆赶了出去。只有在这里被赶走之后,你才能认为自己的社会地化是稳固的。” 然而,尽管阿连-奥普鼻子里继续哼哼哧哧地唠叨着,但还是走向自己的桌子,而且特别殷勤地给凯萝尔挪动座椅,把西尔韦斯特安顿在马克斯威尔和她之间。老虎把嘴朝桌子上一搁,不友善地盯着阿连-奥普。 “这傢伙不喜欢我,”奥普声称,“也许,它知道在整个旧石器时代我杀了许多它的前辈。” “西尔韦斯特只不过是生物机制体,”凯萝尔说明,“它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怎么也不相信,”奥普说,“这动物决计不仅仅是个生物机制体。从它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最典型的剑齿虎的卑鄙心肠。” “奥普,请少说一些,”马克斯威尔打断对方的话头,“海姆顿小姐,请允许向您介绍一下鬼魂,我最要好的老朋友。” “我很高兴认以您,鬼魂先生。”凯梦尔说。 “算不上是‘先生’,只不过是鬼魂,”对方纠正说,“我不过是灵魂,设什么别的。说真话,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谁的灵魂;我很高兴与您认识。一张桌坐四个人很合适。四这个数字有一种可爱和平衡的味道。” “那好,”奥普声称,“既然我们现在认识了,就来谈正事吧。干杯!我非常讨厌自斟自饮,当然,我喜欢鬼魂的许多好品质,但我十分讨厌不喝酒的人。” “你知道,我不能喝酒,”鬼魂嘆了口气说,“也不能吃,还不能抽菸。灵魂的能耐是相当相当有限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向我们结识的人说穿这一点。” 奥普转向凯萝尔。 “您好象感到惊奇,尼安德蛮人竟能象我这样言辞流畅地表达意思?” “不是惊奇,而是震惊。”凯萝尔纠正说。 “奥普在近二十年中吸取了常人做梦也得不到的大量知识,”马克斯威尔对她说,“他简直是从幼儿园的教材学起,现在则准备博士论文答辩了。主要是,他今后打算继续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他可以被称为是我们大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 奥普举起手向招待员招手,用大嗓门喊他。 “这里来!”他喊了声,“这里有人想订菜,有给您的赏钱呢!他们等了好久了,快要等死了。” “最使我赞嘆的是他性格中的腼腆和谦虚,”鬼魂发了言。 “我继续学习,”奥普说,“与其说是出于渴望得到知识,不如说是为了喜欢观察学究气教师和傻乎乎的大学生脸上的惊讶表情,”他朝马克斯威尔说,“话说回来,我绝不是说.所有的教师都一律是学究。” “谢谢!”马克斯威尔说。 “有这样的人,”奥普继续说,“看来他们相信尼安德人是愚蠢的学生,不会更好。因为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绝了种,他们没有能经受住生存竞争,由此可以直接证明他是没有希望的次等人,我担心今后我将为了否定这个论点而献身……” 奥普身旁出现了堂倌。 “啊,又是您!”他说,“您一叫唤,我就能猜到。您没有教养,奥普。” “和我们一起的这位,”奥普不理睬堂倌的诋毁,对他说,“他是从阴间回来的。依我看,最好是用友谊的痛饮庆祝他的再现。” 第13页 “就我所理解的,您是想喝点什么?” “那您为什么不马上拿瓶好酒、小桶冰和四只……不,三只酒杯来?”奥普探询着,“您知道,鬼魂是不喝酒的。” “我知道。”堂倌说。 “那就是说,如果海姆顿小姐并不认为牛奶炒鸡蛋更妙的话。”奥普更明确地说。 “我怎么会扫你们的兴呢?”凯萝尔问,“您喝什么?” “玉米威士忌酒,”奥普答道,“我和皮特在这方面的鑑赏力比任何行家都差。” “好吧,那就要玉米威士忌吧。”凯梦尔说。 “就我所理解的,”堂倌说,“我拿酒来时,你们就得付钱,我记得有一次……” “如果我骗了您,”奥普宣称,“我们可以向皮特老头要。” “向皮特要?”堂倌又问。他望了马克斯威尔惊叫起来:“教授,我听说您……” “我已经对您讲过整整一个钟头了,”奥普判断堂倌的话,“所以我们才要庆祝。他是从棺材里爬起来的,” “但我不明白……” “无须明白,”奥普说,“拿酒来,别的不会再向您要什么了。” 堂倌走开了。 “现在,”鬼魂朝着马克斯威尔说,“请跟我们讲一下,您是什么人。看来,您不是灵魂。也许,在我意识中的人自从抛弃遗骸以来,灵魂的生成过程己大大改善了。” “就已知情况来说,”马克斯威尔说,“你们见到的是人格分裂的结果。我之一,据我所知,已成为不幸事件的牺牲者死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凯萝尔表示反对,“心理上的双重人格是可以理解的,但肉体上……” “无论是地上还天天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鬼魂声称。 “老生常谈喽!”奥普说,“何况你说起谎来又没有边!” 他用短短的手指搔起多毛的胸脯来。 “别这样惊吓地望着我,”他对凯萝尔说,“痒,没事,我是自然的孩子,因此爱搔痒,但我绝不赤身裸体,我身上穿着短裤。” “人们教会他两条腿走路了,”马克斯威尔说,“但只是勉强能走走。” “我们闷到您的人格分裂上来吧,”凯萝尔说,“您不能对我们讲清楚事实经过吗?” “我到浣熊皮星系的一个行星去。途中我的射波结构图不知怎么被复制了,我同时就到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您是说产生了两个皮特·马克斯威尔?” “正是。” “我若是你,”奥普说,“我就上法院告他们。这些运输部门就连杀了人也不受惩罚!你可以在他们身上敲到一笔罚款,叫我和鬼魂去作证。我们可是参加过你的葬礼的!”他又说,“总之,我和鬼魂也应该向他们提出起诉,他们造成了我们精神痛苦。我们的好朋友脸色惨白,躺在棺材里纹丝不动,我们真是痛不欲生。” “可不,真的,我们很难过。”鬼魂说。 “我知道。”马克斯威尔答道。 “听我说,”凯萝尔说,“依我看,你们你们三人对发生的事件似乎太轻率了,三个朋友之一……” “您叫我们怎么办呢?”奥普探问道,“要我们唱起‘阿利路亚’1吗?或者因为听了这段奇闻吓得翻白眼吗?我们失去了好朋友,现在他又回来了……” 【1 阿利路亚:赞美上帝用语。】 “但他曾经是两个人,一个……” “对我们来说,他永远只是一个,”奥普说,“也许这样较好。可以想像得出,如果他是两个的话,会有多大的麻烦。” 凯萝尔转向马克斯威尔。 “您说呢?” 他摇摇头。 “我要过一、两天才能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真是茫无头绪。说真的,一想到这个问题,我便会发呆。眼下我和一位漂亮姑娘、两位老朋友和一只令人疼爱的老虎坐在这里,我知道,我们将分享一瓶威士忌,然后好好美餐一顿。” 他愉快他朝她微笑。凯萝尔耸耸肩。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狂人,”她说,“知道吗,我喜欢这样。” “我也是,”奥普声称,“总而言之,您的这种文明精神比之古代要令人愉快得多。在我一生中再没有比时间学院考察团将我带往这个时代更幸福的日子了。其时正当我的几个可爱的同族准备吃掉我。其实,我对他们已无奢望。漫长而严寒的冬季,大雪深厚,野味绝迹,再加部族中有人忌恨我——其中自有缘故,不瞒你们说,他们已经准备用酒罐砸死我,而后,再把我丢进公用的大锅里……” “吃人!”凯萝尔吓出声来。 “当然,”奥普安慰她说,“在那个单纯的原始时代,这种情况不足为怪。但是,您不会理解这点。因为您一次也未体验过真正的飢饿,对吗?饿得肠子都瘪了,完全干瘪了……” 第14页 他不作声了,眼睛扫视着大厅。 “当代的文明最使人信慰的则在于食物的丰富,”他继续说,“古代我们耕地交错,打死一只剑齿虎就饱啖一顿,直吃到呕吐才罢休,过后,再吃……” “在我看来,”鬼魂提出警告,‘吃饭的时候谈这题目不大合适吧。” 奥普看了看凯萝尔。 “总而言之,您得承认,”他说,“我是直爽的。我要说呕吐,就说‘我们呕吐’,不说‘我们胃胀’。” 堂倌走过来,几乎是把油瓶和一小桶冰摔到桌上。 “要订热菜了吗?”他问。 “我们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在这个令人可疑的酒馆里用餐。喝酒是一回事、吃饭是另……” “那么,先生,”堂倌说着就把帐单放到他们面前。 奥普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拿出了钱。马克斯威尔把酒瓶和小桶移近一点,把冰放到酒杯里。 “我们是不是在这里吃晚饭呢?”凯萝尔问,“要是西尔韦斯特吃不到您允诺的煎牛排,我就没法子了,它现在尽管显得既耐心又善良,对这些开胃口的气味一概不理!” “它不是已经吃了一块煎牛排了吗?”马克斯威尔提醒说,“它还能吃得下多少?” “数量不限,”奥普答道,“古代这样的怪物蹲下身子,就能毫不客气地吃掉整理一头驼鹿。我曾跟你们说过……” “我想是的。”鬼魂忙说。 “不过,煎牛排是油炸的!”凯萝尔有不同看法,“它却喜欢吃带血的,还要切得小小的。” “奥普,”马克斯威尔说,“把堂倌叫回来,由你叫最合适,你那嗓门好象是专干这差事的。” 奥普挥了一下大手,吼了起来。接着,略等片刻又吼起来,但还是没有见效。 “他看不起我,”奥普嘟哝着说,“也许这根本不是我们座次的堂倌。我认不清他们,蛮猴。在我看来,他们全是一个模样儿的脸。” “我不喜欢今天来的吃客,”鬼魂说,“我老是四边看,怕会出什么事。” “他们有什么不好?”马克斯威尔问。 “来了不少英国文学中的懦弱汉子,他们通常不上这儿来。这里的常客是些横行霸道的和神奇的角色。” “你以为,来客是莎士比亚作品的一些角色吗?” “可能。”鬼魂表示同意。 马克斯威尔把酒杯送给凯萝尔,把另一只伸过桌子递给奥普。 “您一点儿也不喝好象不大合适,”凯萝尔对鬼魂说,“噜,即使是闻闻也好!” “您别为他烦神,”奥普插嘴说,“这个傢伙仅凭月光就够他醉的啦!他可以在彩虹上面跳舞。您能看到他有许多长处,比如说,他是不朽的,灵魂可是无论什么也打不死的。” “嘿,我不知道。”鬼魂说。 “我有一点不大懂……”凯萝尔说,“您不会见怪吧?” “请说,不必客气。” “您说,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灵魂。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是当真,”鬼魂回答说,“请您相信,这是颇为伤心的真话。我感到很不自在。但有什么法子呢——忘了!从英国来——这点我反正是肯定知道的,但怎么也记不起姓什么。我怀疑,别的灵魂……” “我们这里没有别的灵魂,”马克斯威尔说,“与灵魂接触,交谈,访问——这些可多着呢。但除你而外,没有一个灵魂愿生活在我们中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鬼魂?我说的是为什么你要到我们这里来呢?” “他是个天生少的冒险家,”奥普指出,“他总在窥探什么地方有利可图。” “好,就算是这样吧,”马克斯威尔不同意地说,“可是,我们能给鬼魂什么呢?” “你们给我一种现实感。”鬼魂说。 “不论怎么说,我很高兴你到我们这儿来。”马克斯威尔说。 “你们三位可真是老朋友了。”凯萝尔若有所思。 “这使您惊诧吗?”奥普问。 “是的,也许……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指的是什么?” 大厅那一边传来了乱闹闹的声响。 凯萝尔和马克斯威尔向喧譁声望去,并不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个人跳上一张桌子唱起来: 比尔·莎士比亚,好人儿, 别白白糟蹋稿纸儿, 不要放过石榴裙儿, 放产大唱小曲儿…… 响起了愤懑的嚷叫和口哨声,有人拿什么东西抛向歌手,但没打中。一部分顾客和着唱: 比尔·莎士比亚,好人儿, 别白白糟蹋稿纸儿…… 一个强有力的男低音瓮声瓮气地吼叫起来:“比尔·莎士比亚见鬼去!” 大厅顿时象爆炸了一般。椅子飞来飞去掉到地上,人们跳到桌子上,刺耳地嚎叫着,你扯我拽,拳头晃来晃去,各式物体在空中乱飞。 第15页 马克斯威尔跳起来,伸手把凯萝尔护在背后。奥普发出好斗的粗声叫喊,跳过桌子,一条腿打翻了小桶,冰块飞向四面八方。 “我要象打九柱戏1的木柱一样打他们—顿,”他向马克斯威尔喊着,“你只管让开!” 【1九柱戏:一种击木游戏。】 马克斯威尔突然发现在他耳朵上方冒出一个拳头,便闪过身,向大概是拳头出现的那个方向虚击一下。他肩膀上方闪过奥普的大手,它握成一个大拳,直捣那人的脸,接着就有人滚到他们桌后的地上。 一件笨重的东西飞来打中了马克斯威尔的后脑,他立即倒下了。周围移动着纷乱的脚,有人碰到他手,有人倒在他身上。从高处传来了奥普野蛮的唿号。 马克斯威尔翻转身,把倒在他身上的躯体推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肘部。 “让我们离开这里吧,”奥普说,“这事搞下去还要糟。” 凯萝尔向后一仰,双手搂紧西尔韦斯特的颈项。老虎后脚着地站着。前脚在空中乱划。它发着威,发出唿噜唿噜的声响,它那长长的犬牙甚至在黑暗中出闪着白光。 “如果我们不马上把它从这里拖走,”奥普说,“它自己会弄煎牛排吃了。” 他急速弯下身,横腰抱住老虎,把它抱起贴在胸前。 “当心,好姑娘,”奥普命令着,“这儿还有另一个出口处。别忘了拿瓶酒!我们还得喝。” 马克斯威尔拎起一瓶酒来。 到处见不着鬼魂。 第六章 “我胆子小,”鬼魂承认说,“实话相告,一开始斗殴,我就变成兔子了。” “可你是世界上谁也碰不伤你的唯一的一位。”奥普说。 他们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方桌旁。这张桌子是奥普有一天心机来潮,亲手用未刨的木板拼凑成的。 凯萝尔把盘子挪开。 “我饿得要命,”她说,“但不能再多吃一块了。” “不仅是您,”奥普应声说,“您瞧瞧我们的大猫。” 西尔韦斯特蜷缩在炉灶旁躺着。一截尾巴紧紧地盖住臀部,毛茸茸的爪子掩住鼻子,触鬚随着平静的唿吸有节奏地抖动着。 “我头一回看到剑齿虎吃饱肚子。”奥普说。 他拿起酒瓶晃了晃,酒瓶是空的。尼安德人站起来走向住屋角落,他弯下腰,掀起地窖的小门,在下面摸索着。他拖出一个玻璃罐放在旁边,接着又拿出一罐放在一道。最后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从黑洞里又取出一瓶酒。 玻瑚罐放到原处以后,奥普把地窖盖上,回到桌旁,开了瓶塞,把酒倒到各个杯子里。 “伙伴们,你们可得喝没加冰的啦,”他说,“免得白白沖淡了好饮料!再说,我也没有冰。” 他指了下地窖的小门。 “我的秘密仑库。我总在那里藏着一瓶,以防万一。譬如说,若是我跌断了腿,医少禁止我饮酒……” “跌断腿会禁止喝酒吗?”鬼魂说。 “嗯,不是腿,或许由于别的原因,”奥普说。 他们愉快地呷着威士忌。鬼魂望着火,外面风颳着茅舍屋顶发出簌簌响声, “我一生之中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野餐,“凯萝尔嘆了口气说,“我从来还没有自己动手把肉穿到棍子上,拿着棍子在火上烤牛排。” 奥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在石器时代我们正是这样烤肉的,或者生食,就象那只剑齿虎一样。我们既没有灶间,也没有烤炉,也没有你们想出来的那些玩意。” “我觉得,”马克斯威尔说,“顶好别问,这块瘦肉来自何处。所有的卖肉的铺子大概全已关门了。” “关是关了,”奥普同意说,“但这里有一家小店,后门上就挂着这把最普通的锁……” “总有一天,”鬼魂说,“你会惹出极大的麻烦来。” 奥普摇摇头。 “我不这么想,不管怎么说吧,这次决不会。特别迫切的需要……不,也许,不是那样.当一个人飢饿时,他对找到的任何食物都是有权享用的。这种法则在原始时代就有了。当然,就连法庭也会立刻注意到这一点的。此外,我明天顺便去那里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他朝马克斯威尔说,“顺便问一声,你有钱吗?” “随你要多少,”后老答道,“我有去浣熊皮星系的出差费,一个子儿也没有花。” “那么说,您到达的那个行星是把您当宾客招待的?”凯萝尔说。 “大概如此。我终究也没弄明白,我与当地居民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些好人吗?” “好倒是好的,但至于是些什么人嘛——我也不知道。”他问奥普:“要多少?” “一百块钱就够了,肉,撬开的门,当然,还有我们的朋友——肉店老闆感情上的损失。” 马克斯威尔拿出皮夹,取出几张钞票递给奥普。 “谢谢,”尼安德人说,“我来会东。” 第16页 “不,”马克斯威尔反对说,“今天我请客。因为是我邀请凯萝尔吃晚饭的,虽然没有能吃好。” 炉旁的西尔韦斯特打了个呵欠,探了一下身子又睡着了——它四脚向上朝天仰卧起来了。 “您来这里是作客的吗,海姆顿小姐?”鬼魂问。 “不,”凯萝尔惊讶地答道,“我在这里工作,您怎么认为……” “因为您的老虎。您说,这是生物机制体,我自然就以为,您是来自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了。” “噢!”凯萝尔说,“是纽约的还是维也纳的研究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乌兰巴托还设有亚洲中心。” ‘您去过那里吗?” “没有,听说而已。” “耍知道,如若他想去,他就能去的,”奥普说,“眨眼之间他至到哪里就能到达那里。这就是超自然现象系的先生们之所以收容他这玩意儿的原因。他们想探查明白鬼魂的这些特点,可是这个深谙世故的鬼魂老头对他们守口如瓶。” “实际上,他沉默是因为运输部门给了他报酬,”马克斯威尔插嘴说,“他们要他守口如瓶。如果他讲出往来自如的手法,运输部门就得关门大吉啦。人们便可以不管距离之远近,无论是一英里还是百万光年都能随心所欲地从这里随时到达另外的地方。” “他是个滑头!”奥普附和说,“如果您不是生物机制学专家,自己不能摆弄这剑齿虎的话,他就会出大价钱要下它。” “我懂!”凯萝尔说,“确实,它的售价惊人,而我并没有这些钱。我父亲在纽约生物机制学院教过书。西尔韦斯特是他研究班里的大学生制造的。后来父亲退休时学生们就送给他了。” “我反正不相信这老虎是造出来的生物机制休。它在望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太亮了。”奥普说。 “问题是,”凯萝尔解释说,“现在说它们是‘机制’,倒不如说它们是‘生物’。运用异常复杂的电子脑和神经系统放置到特型的原生质中之后就出现了生物机制的学说。但现在它们身上只有生物最易损坏的心脏、肺脏、肾等类器官才是机制的。老实说,现在生物机制学院就制造各种活的机体……您当然知道这情况的。” “听传说,”马克斯威尔说,“城堡下面有处地方还出现了超人。您听说过吗?” “听到过。时常有一些奇怪的传闻哩。” “不久前我听到一个最有意思的传闻,‘奥普插言道,“有趣!有人悄悄儿地对我说,超自然人跟撒旦建立了联繫!这是怎么回事,皮特?” “噢,也许是有人正进行这种试验,”马克斯威尔说,“这很可能。” “难道您认为,撒旦真的存在吗?”凯萝尔感到惊讶。 “二百年前,”马克斯威尔回答说,“人们就曾用这种语气提出问题:难道戈勃林,特罗利和菲亚真的存在吗?” “还有灵魂。”鬼魂补了一句。 “看来,您认为确有其事了!”凯萝尔惊唿了一声。 “不,当然了,”马克斯威尔答道,“可是我不贊成用先验论来否定撒旦的存在。” “真正是个惊人的时代!”奥普说道,“无疑,您从前听我谈说过这一切。你们破除了迷信和老奶奶们常讲的神话。可是在其中发现了真理的种子。然而,我的同代人全知道特罗利、戈勃林和其他一些生灵,如您所知道的,有关它们的种种传说总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只是到了后来,人类经歷了愚昧无知的幼年(如果您觉得这样讲合适的话),他就摒弃了事实,不肯相信他所知道的是真理。因此他便掩盖事实,将它们暗含到童话.传说和神话中去。人类大量繁衍之后,这些生物便竭力躲避人类。而且做得很对;那时的人类根本不象您现在认为的那样可爱。” “那么撒旦呢?”鬼魂问。 “不知道,”奥普回答说,“可能有这回事,但我说不准。那时,您现在所寻找的、引诱到人间来的和迁居到禁区的那些鬼神全都存在了,但他们的变种很多,有些很可怕,而且害人。” “看来,您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凯萝尔指出。 “是的,小姐,没有好感。” “依我看,”鬼魂说,“时间学院该当研究这个问题。大概,存在着各种形态的这类生灵……可以称之为灵长目吗?” “是啊,大概可以。”马克斯威尔表示同意。 “……比起猴和人来,完全是另一种性质的灵长目。” “怎么会不是另一种呢!”奥普情绪激动地说,“它们是下贱臭货,好不了的。” “我深信,时间学院总有一天会弄清楚这问题。”凯萝尔说。 “还用说!”奥普答道,“我不久前对他们强调提出这个问题,并附送了相应的论述。” “时间学院的任务太多,”马克斯威尔提醒大家,“在极其广泛而有趣的各个领域中都有任务。这些任务中还包括研究过去的一切!” 第17页 “而且经费十分拮据。”凯萝尔补充说。 “我们可听到了时间学院忠诚合作者的唿声了。”马克斯威尔宣称。 “确实如此!”姑娘叫起来,“我们学院所进行的研究可以给各项科学事业带来益处!不该相信过去的记载。在许多情况下完全是另一回事。记载在书本和文献上的一成不变和僵死的东西往往是偏见、成见或者简直就是愚笨的见解!可是别的学院会分拨出必须的经费进行这种研究吗?我可以告诉你们:不会的,绝不会!当然啰,也有例外。法律系总是很欢迎我们的,但这种情况是少数。其他学科都害怕我们。他们不想拿自己舒适的小天地的安逸来冒险。就以莎士比亚的歷史为例。谁是这些剧本的真正作者查清之前,英国文学系似乎应该高兴。到底谁是剧本作者的问题讨论了几世纪了,但是,当时间学院作出确切回答时,他们只会大发雷霆。” “现在,”马克斯威尔说,“学院把莎士比亚拖到这儿来现身说法;他究竟写这些剧本没有。您不觉得,这太不策略吗?” “噢,那纯粹是另一码事!”凯萝尔面红耳赤地说,“问题是,时间学院为了等集经费不得不把学术歷史变成精彩节目。而且总是这样。各种各样的计划及其目的只有一个——搞钱。就这样我们才有滑稽小丑的名声。难道您认为系主任萨普喜欢……” “我很了解哈罗·萨普,”马克斯威尔说,“请您相信,这样干他感到极大的愉快。” “多么亵渎!”奥普装出惊吓的样子叫喊起来,“莫非你不知道,由于泄露神圣的秘密,会把你钉上十字架?” “您在笑话我!”凯梦尔说,“您是在嘲笑大家和一切。还有您,皮特·马克斯威尔。” “我代表他们俩请您原谅”鬼魂插言,“他们缺少请入原宥的灵活劲儿。只有跟他们并肩生活了十到十五年之后,你才会理解,他们根本没有丝毫恶意。” “反正总有一天时间学院会得到必要的经费的,”凯萝尔说,“那时它就能把设想的方案付诸实行。让别的学科见鬼去吧。一旦出售掉……” 她突然闭住嘴,好象呆住了一样。仿佛,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用手捂到嘴巴上。 “出售什么?”马克斯威尔问。 “照我看来,我有点数,”奥普说,“我听说过,当然,是些流言蜚语,所以我没在意。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这种卑鄙流言却是事实的话,那真可怕啦,到处都……” “奥普,能不能少说点废话?”鬼魂打断他的话头,“你就直说,你到底听到什么。” “啊!这是不可思议的。”奥普声称,“你们不会相信的,不论你们怎么想听。” “住口吧!”凯萝尔喊了起来。 三人期待地望着地。 “我说的是废话。我是太忘乎所以了……请别想这些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有这类计划。” “不用说了!”马克斯威尔说,“这夜晚您是置身在不讲文明的伙伴中,所以受到粗鲁对待和……” “不,”凯萝尔摇着头说,“我提的要求毫无意义,我也无权要求你们,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们,并且相信你们是正派人。我知道,传闻是确实的。时间学院打算出售阿尔杰法克特2。” 【2阿尔杰法克特:原为生物学术语,意为赝象、假象。】 茅舍里静寂下来,气氛略显紧张——马克斯威尔和他的朋友们呆住了,几乎屏住了唿吸。凯萝尔惊异的眼光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了。 终于,鬼魂轻微地动了一下。静默中他们都觉得,他那白色的尸衣沙沙作响,就象是织物似的。 “您是不知道,阿尔杰法克特对我们三个人来说是多么宝贵。”鬼魂说。 “您的话使我震惊。”奥普说。 “阿尔杰法克特!”马克斯威尔低声说,“阿尔杰法克特,极大的谜。世界上唯一使大家束手无策的东西……” “神秘的石头!”奥普说。 “不是石头。”鬼魂在纠正。 “这样说来,你们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喽?”凯萝尔问。 可是,恰恰相反,鬼魂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别人同样答不出,马克斯威尔想。 大约十年前,时间学院考察队出发去侏罗纪,在山顶上发现了阿尔杰法克特,便以难以置信的努力和巨大代价将它送到现代,为此使用从未使用过的能量来运送这奇重的玩意儿——要完成这任务必须把轻便的核振盪器送到过去,将它拆散发去。到那里安装。后来考察队又面临着把振盪器运回现代的任务,因为照一般道理不允许将这样的东西留在过去——甚至是侏罗纪如此遥远的过去。 “我不能对您详细解释,”鬼魂说,汽自也无法解释。” 鬼魂说的是真话。目前谁都不能做到哪怕是粗略地确定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不知由何物构成的这一巨大方形体使所有的研究者都束手无策。最初断定它是石头,后来又认为是金属,结果是既非石头也非金属。它长六英尺,高四英尺,是一块结结实实的黑色凝结块。它不吸收能量,也不放出能量。它的表面发出光和辐射。任何切削工具都不会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甚至雷射也无济于事。无法攻破的,不能测知的阿尔杰法克特顽固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它放在时间博物馆第一陈列厅的高处。它是世界上唯一连假定的接近真理的解释都找不到的事物。 第18页 “既然这样,”凯萝尔说,“你们为什么要伤心呢?” “因为皮特觉得,”奥普回答说,“似乎远古时代的这个玩意儿是丘岗居民崇拜的偶象,也就是说,这些讨厌傢伙居然还有这么个崇拜对象。” “我很抱歉,”凯萝尔说,“真的,我也搞不清,也许,是不是告诉学院……” “仅仅是种假设,”马克斯威尔不同意,“我没有事实根据,只不过是与丘岗居民谈话后留下的一种感觉。但是就连侏儒们也什么都不知道。这是遥远的事啦。” 这么久远啦!几乎是二百万年以前。 第七章 “您的那位奥普简直叫我大吃一惊,”凯萝尔说,“再加上他在世界边缘搭建的这座小房子!” “他要听到您称他的住处是小房子,会见怪的。”马克斯威尔说,“这是茅屋,他以此自豪呢!从穴居一下子改变为住房对他来说很不简单,他觉得很不适意。” “穴居?他真的在洞穴里住过吗?” “我得把我这位老朋友经营的事跟你谈谈,”马克斯威尔说,“他爱吹牛是出了名的,他说的话不可全信,比如说,关于人吃人的故事……” “这一下我心里才轻松些,人干嘛吃人……嘘!” “嗯,当时是有人吃人沟事的。这是确实的。不过奥普是不是差一点被扔进锅里——完全是另一码事。一般说,他说的一般情况,还是可信的,一谈到他个人经歷,便使人生疑。” “真怪!”凯萝尔说,“我在学院见过他多次。我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但决没有想到会跟他熟识,老实说,我没有这愿望。有一种人我认为跟他们疏远一点反而好。我觉得他就是这种人;我以为,他是粗鲁和不文明的……” “是这样的!”马克斯威尔加了一句。 “但也特别地迷人!”凯萝尔有了另一种看法。 暗黑的苍穹深处,秋夜的晶亮的星星在闪烁。几乎阒寂无人的公路沿着山嵴盘旋。山下大学城的灯火交织成宽阔的扇面延展到远处。山嵴上吹来的风带有一股微弱的燃着的树叶的气体。 “火炉里的火——真美!”凯萝尔嘆了口气说,“皮特,我们干嘛不生火呢?做个火炉大概不难。” “几百年前,”马克斯威尔说,几乎是每家每户至少有一只火炉,有的有几只。当然,喜欢在野地里生火是种返祖现象,是对把火作为温暖的传播者和保卫者的那个时代的追念,但我们终究超脱了这种感情。” “我不这样认为。我们不过是走向另一方面,背朝着我们过去的岁月,我们仍然有对火的需要,也可能纯粹是心理上的需要。我今天还相信这点。火是这样引人,这样富有迷惑力!可能这也是原始的特性,但我们身上应该保留一些原始的特性。” “奥普没有火就不能生活,”马克斯威尔说,“考察队把他送到这儿来时,没有火使他最为惊讶。一上来对他当然象对俘虏一般——不仅关着,而且严加看管。但是等到,比方说吧,他一旦获得自由,他就在城外寻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搭建了茅舍,按照他的心愿建了一间原始的茅舍。当然有火炉,还有菜园,您得看看他的菜园。食物可以栽种出来,对他来说纯粹是种新概念,他那个时代谁也想不到这个。钉子、锯子、锤子和木板对他来说也是新闻,其他种种物品也是如此,但他有一种惊人的机灵,轻易地就掌握了各种新工具和新概念。您什么都不会使他惊讶了。他用锯、锤、钉、木板搭建了茅舍。但是说到底,我总觉得,使他惊奇的该是菜园——吃食不靠猎取而是栽种出来。也许您也能看出,列现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可以享用如此丰富的食物还不能完全习惯。” “还有饮料!”凯萝尔补充说。 马克斯威尔笑了起来。 “这新玩意儿他一下子就适应了。几乎成了他的癖好,甚而至于他把机器搁在屋里,酿造劣质白酒,毒性惊人的饮料。” “但他不用酒待客,”凯萝尔说,“我们刚喝的是威士忌。” “他为最要好的朋友制备白酒。他从地窖里拿出来的那个玻璃罐……” “我还想,他干嘛把它们藏在那里。我以为玻璃罐全是空的。” “两只罐里装满透明的白酒。” “您说先前他被当作俘虏,那现在呢?他跟时间学院是什么关系?” “他被当作你们学院的被保护人。顺便说一句,这样他就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但他不管怎样也不会跟学院分手,他甚至比您对学院还忠心。” “那么鬼魂呢?他住在超自然现象系的宿舍里吗?也算是被保护人吗?” “喔——不!鬼魂是只到处游荡的猫。他到处鬼窜,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他在星球上的天涯海角都有朋友。据我所知,他在喜马拉雅山宗教比较史学院有一份重要工作。然而一有机会就窜上这儿来。超自然现象系刚和他联繫上,他跟奥普一下子就变成莫逆之交。” 第19页 “皮特,您称他是鬼魂,但实际上它是个什么呢?” “鬼魂嘛,还会是别的吗?” “但灵魂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据我所知,谁也不知道。” “但您是位超自然现象学家!” “是的,但我一向研究的是侏儒,专门研究戈勃林,虽然我对其他的各种生物也有兴趣,甚至对班什,尽管很难设想比他们更狡猾更隐蔽的生物,我也感到兴趣。” “那么,另有研究灵魂的专家?他们有些什么说法呢?” “大概众说纷坛,描述幽灵、幻影的专着就有很多,可我始终没空去研究这些。我知道,古代有种说法,仿佛无论是谁,死后都会变成鬼魂,但现在,就我所知,这一说法被否定了。灵魂之产生是由于一种特殊的情况,至于是怎样一种特殊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您知道,”凯萝尔说,“那鬼魂的脸虽然可能属于阴间的脸型,但却异常有吸引力,我忍不住看了看它。那是裹在白布尸衣里的一团阴影,当然,那根本不是白布尸衣。我有时偷偷看一下那双眼睛,眼睛象是小小的火花,也许这只是我的一种想像?” “不,有时我也仿佛看到这种形象。” “劳您驾,揪着这个笨货的脖颈把它拖过来一点,”凯萝尔请求说,“它一不当心就滑到高速带上去了。嘿,简直没办法!不论什么地方,不论什么时候它想睡就睡了。它除了吃和睡,根本就不会想到别的事。” 马克斯威尔弯下腰,将西尔韦斯特拽回原来的地方。西尔韦斯特睡眼朦胧地发出怨声。 马克斯威尔倒向椅背,向天空望去。 “您瞧星星”他说,“无论哪儿也看不到地球上空的这种天景,我能回来,心里很高兴。” “但是往后您打算干什么呢?” “送您回家,拿箱子回奥普茅舍,他会开一瓶自酿白酒,我们就慢慢儿地吸饮他的毒汁,聊到天明。然后我再躺到他供来客用的床上睡一觉。他自己就缩身到一堆树叶里……” “我在屋角落里看到过这些树叶,当时我很想知道它们放在那儿干什么用,但没有问。” “他睡在这上面。睡床上他觉得不舒服,说到底,多少年来一堆树叶对他来说就是奢侈的享受了……” “瞧,您又在笑话我了。” “根本没有,”马克斯威尔说,“我说的是真话。” “但我只是随便谈谈,并没问您,今晚打算干什么。已是死者了。也许您忘了这点?” “我要解释的,”马克斯威尔说,“没完没了的解释。不管我到哪里,都会有人这样问。他们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还会进行正式的侦查。我希望少来这一套,但制度是制度。” “我很遗憾,”凯萝尔说,“但也很高兴。您一分为二,多崭!” “如果运输部门能查清这当中的圈套,”马克斯威尔指出,“他们就是为自己控制了金矿。我们大家都可以在灾难临头时把自己的复制件存放到别处去。” “这没有什么意思,”凯萝尔反对说,“从每个当事者来说。另一位皮特·马克斯威尔是完全独立存在的人物,并且……不,我搞不清了。要搞清楚这样复杂的事情,钟点太晚了。但我深相,您的想法是实现不了的。” “是的,”马克斯威尔表示同意,“也许如此。那是我愚蠢的想法。” “夜晚过得多美好,”凯萝尔说,“谢谢,我感到很愉快。” “西尔韦斯特也得到了一块大煎牛肉排。” “当然啰。它不会忘记您的。它喜欢那些请它吃煎牛排的人。嘴馋得真惊人!” “我想问您件事,”马克斯威尔说,“您没有告诉我们,谁要买阿尔杰法克特。”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有人提过这个建议。据我了解,价钱开得很大,好像时间学院真的动心,我偶然听到了不该我听的几句话。这关连着什么事吗?” “很可能。”马克斯威尔说。 “我现在回想起来了,提到过一个名字,但不是买主,我觉得,不过是一个与这事有关的人。我到现在才想起——有个姓邱吉尔的人。这能向您说明什么问题吗?” 第八章 马克斯威尔拖着箱子回来时,奥普坐在炉子前用一把大摺叠刀修脚趾甲,这个尼安德人用刀口指着床说:“把箱子放那里。你坐到我旁边来。我刚添了两块噼柴。还有罐子里东西够两人受用的,再说,我还藏着两瓶。” “鬼魂在哪儿?”马克斯威尔问。 “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他从不告诉我,不过,很快会回来的。他歷来都不会失踪很久的。” 马克斯威尔把箱子放到床上,回到炉子旁坐下,靠在粗糙的炉石上。 “今天你装傻甚至比平常装得更来劲,”他说,“为什么?” “为了她的一双大眼睛。”奥普得意地微笑着答道,“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姑娘少不得要冒犯一点。请原谅,皮特,我实在忍不住。” 第20页 “讲什么人吃人和撑得吐出来的话,”马克斯威尔说,“不太过份了吗?” “嗨,我大概真有点儿被迷住了,”奥普承认说,“你要知道,人们恰恰想在我这个野蛮的尼安德人身上见识到这些。” “可她根本不是笨人,”马克斯威尔指出,“她在闲谈中十分巧妙池透露了关于阿尔杰法克特的事。” “巧妙?” “当然。难道你以为,她会是无意中说漏了嘴的吗?” “我还没有想这事,”奥普说,“也可能她是故意的。但为什么她在这种场合下要象你所说的那样做呢?” “比方说吧,她不想人家把阿尔杰法克特卖掉,于是她决定,如果遇到象你这样多嘴的人在场便提一提此事,于是很快就满城风雨。她指望,这样的谈论会把出售的事搞垮。” “你是知道的,皮特,我压根儿不好多嘴。” “我是知道的,但你也得想想你今天的举止。” 奥普把刀拢起塞到口袋里,拿起罐子递给马克斯威尔。 马克斯威尔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象刀一样割着喉咙,不由呛了起来。 “嘿,等我缓过气来,即使再沾一沾这杯东西的边,我也不干!”他好歹把酒咽下了肚,一面暗想,气喘了好半天。 “烈货,”奥普说,“我好久都没有搞成这上好的—批酒。你看,象泪水一样纯净。” 马克斯威尔讲不出话来,仅点点头。 奥普也照样捧起罐子,贴近唇边,头一仰,罐子里的酒一下子就浅了一英寸多。然后他亲热地将酒罐紧贴在多毛的胸口,重重地吐了口气,以致炉火都飘忽起来。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抚摸着罐子。 “上等饮料。”说着他用手把嘴一擦,默默地望了一会火。 “不用说,她是不会把你当作多嘴的人,”奥普终于开了口,“我发现,今儿晚上你自个也围绕着这真理起劲地折腾呢。” “也许是,我自个也说不清,这真理是什么,该怎么对待它,”马克斯威尔若有所思地说,“你可有心思听我说说吗?” “听便,”奥普说,“如果你想讲就讲,不然,什么都可以不对我讲,我们照样儿是朋友。你知道的,我们可以根本不谈这事,我们可以找个另外的话题。”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不,奥普,找一定得跟人谈谈这一切。但我信很过的只有你。我单独一个人应付不了。” “喂,再喝一口吧,”奥普说着把罐子递给他,“只要你愿意就请讲。我有一点不懂:运输部门怎么会出这样的毛病。我不相信这会是他们的失误,我看,其中定有名堂。” “说得不错,”马克斯威尔说,“大概有这么个行星,依我看,距离不太远,是颗自由运转的行星,与太阳不发生任何联繫。虽然就我所理解的,它在随时都能加入到被它看中的那个星系中去。” “这可就够复杂的了!行星系的正常运行轨道要被搞乱了套。” “不一定,”马克斯威尔另有看法,“上面说的那颗行星可以在另一平面上自选轨道,它的出现实际上便不会影响行星系。” 他捧起酒罐,眯起眼来喝了一大口。他把罐子从嘴边挪开后,又偎向粗糙的炉石上。烟囱里风声唿唿,烦躁的声响发生在板墙外。炉灶里的一块木头迸裂成许多烧红的小炭块。火舌晃动,整个房间闪现出摇曳不定的影子。 奥普从马克斯威尔手中拿过罐子,但并不喝,把它夹在膝间。 “换句话说这个行星截住并复制了你的射波结构,这样你就变成两个人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这是对发生的事情的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我知道有两个你。我与比你早回来的另一个人也交谈过。他也是你。他同你这个皮特·马克斯威尔丝毫不差。他说,在浣熊皮星系的行星上没有任何龙的踪迹,全是些无稽的传闻,因此他就提前回来啦。” “原来如此!”马克斯威尔恍然大悟,“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呢?’ “现在我两者必须择一,”奥普说,“是高兴还是悲哀?也许,由于对人类命运不可知的一种被压抑了的惊异,我是又有点高兴又有点儿哀伤。那另一个你,现在是死了——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因为他明明是人且有个性,人的个性总是随着死亡一起终结的。这里又坐着你,如果说我过去失去了一个朋友,现在又得到了,因为你跟那位都是同样的真正的皮特·马克斯威尔。” “有人对我说,这是不幸事件。” “嗨,不懂,”奥普说,“这个事我的想法不少。但是不相信这会是个不幸事件……尤其是当你回来以后。那位皮待从运行公路上下来,一绊,跌倒了,后脑着地……” “可是谁也没有从公路上下来时绊倒过,也许只有残废或是醉鬼才会绊倒,市外公路带运行得慢得不得了。” “当然,”奥普此 “警察局也是这样判断的。可是别无其他解释,你知道警察局总得找个由头来煳差。事情发生在空旷的地段,大概是从这里到戈勃林禁区的中段上。没有证人,显然,是在公路上无人的时候发生的,可能是夜里。早晨十点左右发现他的。六点起公路上已经有许多人了,但也许他们全坐在内线高速自动公路带上,没有看到路边的事。尸体在发现前可能已经搁了很久。” 第21页 “据你看,这不是意外事故?这么说,难道会是谋杀?” “不知道,我有过这种想法,有一点解释不清的怪事,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有一股异常的味道,谁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也许是有人知道有两个你,觉得对他有所不便。” “但谁会知道有两个我呢?” “那个行星的居民,如果那上面有居民的话……” “有,”马克斯威尔说,“那里是个令人惊异的所在……” 他说到这里,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所在水晶行星——至少,当他乍一见到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浩瀚的水晶平原向四面八方伸展,上面则是水晶天空。水晶圆柱从平原高耸入天,顶端隐没在乳篮色的天际——高耸的圆柱使苍穹固定住。四周空无一人,就象一个宏大的空舞池,整理就绪,地面拭擦得捏亮,静候音乐声起以及没有来到也永远不会来到的舞客,这个空舞池永恆地闪耀着童话般的光彩,但它的那种精美却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欢悦的情绪。 象舞池,但没有墙壁,延伸向远方——不是伸向地平线(那里好象根本没有地平线),而是伸向天空,伸向这奇怪的与水晶地联成一片的毛玻璃般的天空。 他站着,面对着这不可思议的苍茫境界异常震惊。这却并非由于无垠的天际(因为天绝不是无垠的),并非是巨大的空间(因为空间不是巨大的),而恰恰是由于封团式建筑的境界,似乎他进入了巨人的空宅,迷了路,到处找门却想像不出门在哪里。 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可加区别的特徵,每根圆柱都一模一样。天空中(如果这是天空)看不见丝毫云彩。这些向四面八方伸展的绝对平坦的水晶板彼此酷似,毫无区别。 他想叫喊,询问,这里有没有居民,但他怕叫喊——也许是出于害怕(虽然当时他未意识到这点,后来才理解到),怕周围寒冷闪烁的壮丽景象会由于他的声音而变成闪耀的霜云撤落,因为那里笼罩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不能打破的寂静。这是沉默、寒冷和空旷的地方,它全部的壮丽和白色都消溶在它的空旷之中。 他担心他的举步会使这整个世界变成尘埃。他慢慢地谨慎地转过身,突然瞥见……影影绰绰象有什么在走动,不,并非走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以眼睛看不清的速度疾驰着。他停住了,感到皮肤上起了一阵疙瘩。一种异类引起的感觉袭住了他,这种异类比现实的危险性更可伯,他对这种异类感到恐惧,它是如此不同。与一切正常的东西相差如此之远,朝它看一眼,似乎就会在还未合眼之前发疯。 任何事都未发生,他又轻轻挪动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转着身,突然看见他背后一直有某种装备……机器?仪器?装置? 突然他明白了。他面前是一种把他牵引到这里来的神秘莫解的设备——在这个神秘的水晶世界中,它相当于收发报机这一类玩意儿。 有一点他是肯定知道的——这个行星不属于浣熊皮星系。这地方他其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已知的整个宇宙中无论哪里也没有哪怕是与他现在看见的这个地方有略微相同的所在。出了什么意外,没有把他运送到他应去的行星,却送到了宇宙间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大概起码要百万年之后人才能抵达那里——离开地球是那么遥远,大脑都难以想像出这样的距离。 他又发现一种形影不清的若隐若现的东西,似乎是在水晶境界中闪动着的活的影子。突然,这种若隐若现的东西变成不断变化的形体,他看见这里有许多行动着的形体,莫名其妙的单独存在的形体,好象若隐若现中隐藏了某种实体。他胆怯地想,眼前似乎是神秘的生物的幽灵。 “我对他们象对实体一样,”他对奥普说,“我只好相信他们,没有其他出路,否则,我就得一个人留在这水晶平原上。上一个世纪的人大概不会把他们看作是现实。他们会竭力把这些作为恍惚想像的东西从意识中剔除掉。但是为了清除害怕幽灵的扭法,我花了够多的时间同鬼魂来往,为了不使有关人类不知晓的生物和力量的想法把我弄煳涂,我在超自然现象问题上做了够多的研究工作。奇怪但又可告慰的是,他们觉得我理解他们。” “这么说,这是有幽灵的行星?”奥普问。 马克斯威尔点了下头。 “可以这样设想,不过,请告诉我:幽灵是什么样子的?” “透明的灵魂。”奥普说。 “你这指的是什么呢?请给我讲明确些。” “我是开玩笑,”奥普不好意思地说,“而且开得很蠢。大家都不知这幽灵是个什么样儿。甚至鬼魂自个儿也不确切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只知道它是存在的。如果他也不知道,只有谁会知道呢?他对这一点考虑了许多,作过各种各样的分析,与别的灵魂交往,但总没有找到解释,因此必须回到超自然的……” “也就是回到无法解释上面去。”马克斯威尔说。 “是不是一种突变体呢?”奥普假定说。 “柯林兹这样认为,”马克斯威尔说,“但他没有找到支持者,拥护者。在到水晶行星去以前,我也不同意他的说法。现在我却丝毫没有信心了。有理性生物的种族到了自己发展的终了时,当它作为一个种族经歷了童年,成年,进入晚年时,会发生什么呢?象人这样的因衰老而死的种族那时将採取什么措施呢?当然,它可能就这么死去,这是最合乎逻辑的,但民也许有妨碍它死去的原因,也许,无论如何它应该活下来并且不让自己绝种。” 第22页 “如果是透明的——这真是种突变,”奥普说,“如果他们知道,这是突变,如果他们达到了能控制突变这样高度的知识……”他沉默下来望着马克斯威尔,又说,“依你看,发生了这一类事吗?” “也许是,”马克斯威尔说,“我越来越倾向于这个想法。” “喝吧,”奥普说着,把酒罐递给了他,“这对你有益处。过后再给我呷一口。” 马克斯威尔拿过酒罐,但没有喝。奥普把手伸向木柴,强劲的手指抓住一根噼柴朝火里一丢。火花柱直冲烟囱。墙外的风还在呻吟。 马克斯威尔将酒罐贴近嘴边,烧酒涌向他的喉咙,象一股熔岩。他又咳嗽起来。“嘿,等喘定了,哪怕一点边,我也不沾这孬酒了!”他把酒罐递给奥普。 奥普举起它,但没喝,望着马克斯威尔。 “你说——有一种因此必须活着的原因,这种原因不允许他们死,迫使他们以尽其可能的任何形式存在下来。” “正是这样,”马克斯威尔说,“资料,知识。填满知识的行星。真正的知识仓库。并且我还认为。那里将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复制了不少于十份。其他种种知识,对于我们来说还全是些新的神秘莫解的,这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这种知识,如果我们一般地去探求的话,恐怕再过一百万年也掌握不了。据我理解,那里的信息,记录在原子上,每个原子成为一部分信息的载体,它保存在象书页一样的大叠大束并起来的金属片中,而且每一层原子——是的,它们是一层一层排列的——包括一定的篇章。你先读第一层,接着第二层。很象书页:每一层原子就是放在其他书页上的一页。每一片金属片……不,别问,我甚至也无法说清大概,每一片有多少层原子,也许是千百万。” 奥普急忙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酒液淌到多毛的胸脯上。他大声嘆了口气。 “他们不能让这些知识失传,”马克斯威尔说,“他们一定要将它传授给能运用它们的人手里,他们一定要活到将它们传授给别人的时光。于是他们就有需要找我了!他们委託我出售他们储存的知识?” “出售?!一堆半死不活的幽灵?它们还需要什么?要多少钱。” 马克斯威尔举起头擦了下突然冒汗的前额。 “不知道。”他说。 “不知道?你不知道它值多少,不知道要多少钱,怎么能出售呢?” “他们说,还将与我联繫。他们说,当我知道谁对这感到兴趣,那时他们才告诉我价钱。” “真是个做生意的好章程!”奥普愤慨地说。 “正是,当然啰。”马克斯威尔表示同意。 “你连大概的售价也没有数吗?” “丝毫没有。我企图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可他们根本不懂。或者可能不想弄懂。从那时起,我绞尽脑汁,却还得不到任何结论。当然一切都取决于这一伙到底需要什么,可是打死我,也想像不出。” “反正,”奥普说,“他们知道在哪里找买主,你下一步的打算呢?” “我试着和阿诺德谈淡。” “你真会挑硬核桃啃!”奥普说。 “瞧,我只能和阿诺德本人谈。这样的问题不能逐级提,一切必须严格保密,因为乍看起来这种建议似乎十分可笑。如果让记者或者好搬弄是非的人打听到,大学当局就会立即拒绝任何谈判,因为阿诺德如果不顾舆论,仍然採取什么行动的话,那么交易还得告吹——这完全可能因为我的行动也有盲目性——全宇宙直至最遥远的角落都会嗤笑他,为此得付出代价的是阿诺德,我,还有……” “阿诺德是个当官的,皮特,没什么了不起。这你比我清楚。他干的是行政长官,感兴题的只是业务,不会因为他挂上校长的牌子就变了本性——他是个做生意的副厂长,如此而已,他极其藐视科学。即使有着三个装满知识的行星,他也不会为此拿自己的前程去冒险。” “大学校长应该是行政长官……” “如果这事发生在别的时候,”奥普哀伤地补充说,“你可能还有点希望,但现在阿诺德就那样也已经在走钢丝了。当他把校长办公室从纽约迁到这个小城来……” “是以卓越的科研传统闻名的小城。”马克斯威尔打断对方的话头。 “科学或者其他的——传统才不是大学当局要操心的!”奥普声称。 “就算这样,可是我仍然应该找阿诺德谈谈。当然,我宁可跟别人打交道。但是不论我喜不喜欢他,却别无他法。” “但你原可以拒不接受嘛!” “拒不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唉,不,奥晋!无论是谁处在我的地位都不会不干的。如果不干,他们可能还会找其他人,可能会相信一个干不了这个任务的人。我决不是胡说自己一定能胜任,但是反正我将尽力而为。此外我所指的不仅是我们,还有他们。” “你同情他们?” 第23页 “不知道这能否说是同情。不如说是赞赏,或者是怜悯。他们确实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们找了那么久,要把积累的知识转交他人。” “转交?照我看,你说的是让售!” “只因为他们有某种而要。我如果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就好办了!对有关各方事情都会简单得多了。” “附带问一个问题——你跟他们谈过话吗?怎么谈法?” “用表格,我对你已经讲过他们的情况了——讲过有信息的金属片。他们通过表格与我讲话,而我也用同样方法回答他们。” “但你怎么读懂呢……” “他们给我一种设备,类似防护眼镜,但是很大,规模煳当大的玩意儿。大概里面装有多种机械。戴了这副眼镜,我就能流畅地读表。不是书写的,而是极小的金属小钩。这很不容易说情楚。但当你透过眼镜看它们时,就会明白它们表示什么。后来我发现,可以随意改变焦距,读各种不同层次的金属片,但开始它们写着……如果这里适用‘写’这个字的话。嘿,就象孩子们在石板上写问答一样。我回答时,通过附在眼镜上的一个装置直接表达我的思想。” “翻译机!”奥普高声叫道。 “大概,起对译的作用。” “我们试过设计这样的机器,”奥普说,“说‘我们’,我指的不仅仅是地球人而且还有所有那些被笑称为‘宇宙名流’的最优秀的工程师,是大家的共同智慧的试验。” “是的,我知道。” “这些老兄倒有这玩意,你的幽灵们用上它了。” “他们还有非常多的各式设备。”马克斯威尔答道,“我连百万分之一也没见识过,我只认得乱猜出来的几种式样,为的是证实他们论断的真实性。” “但是有一点我就弄不懂,”奥普说,“你老是谈行星的事,至于恆星的情况怎样呢?” “行星包在一幅人造的外壳里。那里有一颗什么恆星,就我所知,表面上它是看不到的。关键在于,对他们来说恆星是不必要的,我若没有弄错,你是了解脉冲宇宙的假设的,是吗?” “是‘乌依基——乌依基’型的吗?”奥普问,“就是那连续爆炸,一直爆炸下去的那种类型?” 【乌依基:原意为“去吧。”。】 “对,”马克斯威尔说,“现在我们可以不用为它多伤脑筋了,它符合实际。水晶行星——这是我们的宇宙产生之前存在过的宇宙的一部分。你看见吗,他们来得及把一切及时地弄清楚,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全部能量消失,死物质逐步缓慢地聚集到即将爆炸产生新宇宙的新宇宙核中。他们知道,他们不找到某种出路的话,他们的宇宙死亡的时刻,也是他们死亡的时刻。于是他们就设计了行星方案,他们吸收着能量,储存了大量的能量……别问我,他们怎样吸收能量,从哪里吸取能量,用怎样的方法保存它,但反正能量是在他们行星本身的实体中,所以,当整个宇宙的其他部分在黑沉和死亡中消失时,他们依然拥有能量。他们给行星穿上外壳,使它变成自己的住地。他们设计了发动机,把他们的行星变成在空间飞驰的独立化驯服地听从他们的意志。直到他们的宇宙死物质开始集中成一个点,他们就离开自己那变成黑死炭的星球,便去作独立的延续到现在的旅行——过去世界的居民正在宇宙飞船式行星上飞行。 “他们看见,在我们之前的他们的宇宙如何毁灭,只剩下他们还留在空间,这个空间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没有一点闪光,没有一点能量的脉动。也许,确切情况我不知道,他们关注着新宇宙核的构成。他们离它无限远,但仍能见到它。这时候,他们看见了爆炸,它奠定了现在我们居住的宇宙的开端。当能量再次沖向空间时,燃烧得炫眼耀目。他们看见了第一批星星如何变成红色,他们看见了银河系如何形成。当银河系完全形成时,他们就到了这新的宇宙里。他们能访问任何银河系,能在他们看中的任何星星周围沿轨道运转,然后继续飞行。他们是银河系之间的流浪者。但是现在他们的末日不远了。我认为,行星还在全速运行,因为供应能量的机器一如既往地工作着。大概行星也有自己的极限,但离此还很远。然而他们自己作为一个种族却快失去了生活能力,尽管在他们档案中保存着两个宇宙的智慧。” “五百万万年!”奥普嘟哝着,“认识世界五百万万年?” “至少是这样,”马克斯威尔说,“完全可能比这个期限还要多得多!” 他们默不作声,想认真思考一下这五百万万年。炉火噼啪作响,什么东西发出低沉的声响,远处传来了音乐学院报时的钟声。 第九章 马克斯威尔被奥普摇醒了。 “有人要见你!” 马克斯威尔掀开被子,从床上伸下腿来便摸袜子。奥普将袜子塞到他手中。 “什么人?” “叫做朗菲罗,自尊自负的讨厌货。他在外面等着。显然怕走进屋来会得传染病。” 第24页 “嘿,那就让他见鬼去吧!”马克斯威尔说着又拉过被子。 “不,不,”奥普表示反对,“我连骂他都嫌脏了嘴。我真想啐他一口。” 马克斯威尔双腿伸进长裤,脚塞进皮鞋,跺了跺脚。 “他是什么人?” “一无所知。”奥普答道。 马克斯威尔踱到墙边角落的一张椅子旁,从桶中把水倒到盆里,洗了一把脸。 “几点钟了?”他问。 “八点刚过。” “朗菲罗有什么事急于见我!” “他在那里踱来踱去,急得要命。” 朗菲罗真的急死了。 一看见马克斯威尔出现在门口,便伸出手奔向他。 “马克斯威尔教授!”他喊起来,“我多高兴,到处找您,真不容易,有人对我说,也许能在这儿找到您,”他看了一下茅舍,长鼻子微微皱了下,“我就冒险来了。” “奥普,”马克斯威尔平静地说,“是我亲近的老朋友。” “也许,我们去散一会儿步吧?”朗菲罗建议,“多美好的早晨!您已经吃过早饭了吗?啊,当然没有啰!” “如果您告诉我,您是什么人,这就好办了。”马克斯威尔声称。 “我在大学校长办公室工作,史蒂芬·朗菲罗,愿为您效劳,我是校长私人秘书。” “我正要找您!”马克斯威尔说,“我必须见一下校长,尽快。” 朗菲罗摇摇头:“我可以立刻奉告,这办不到。” 他们缓步在通向公路的小径上走着。从荫覆着小径的大栗树上,金橙色的树叶慢慢飘落。远方,在深蓝色的晨空中,槭树盛开着,象血红的火炬一般。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在树丛上的高空里沖向南方。 “办不到?”马克斯威尔又问,“这话听上去象终审判决,仿佛您早就考虑过我的请求了。” “如果您想告诉阿诺德校长什么事,”朗菲罗冷冰冰地通知他说,“您就应该逐级上报。难道您不明白,校长根忙,而且……” “噢,这我明白!我也明白什么是逐级。辗转、拖延、搁浅,直到你的事情办不成为止!” “马克斯威尔教授,”朗菲罗说,“我挑明了跟您讲。您是个坚定的人,同时我觉得您也是个固执的人,跟您这种人用不着转弯抹角。校长不接见您。他不会接见您的。” “看来,因为有两个我?并且其中一个已经死去?” “所有的晨报都将登满这条新闻。大字标题:‘人死而復生?’您也许昨天听了收音机或看过什么电视节目吧?” “没有。”马克斯威尔说。 “瞧,您就是今天大为轰动的新闻人物,应该说,情况相当不愉快。” “一句话,使人丢脸了?” “也可以这么说。校长不来过问象您这样的事就已经够忙的了。我们已经忙于莎士比亚和由此产生的一切。这事我们不能不管。我们不想为您的事再添包袱。” “难道校长那里就没有比莎土比亚和我更重要的事了吗?”马克斯威尔问,“海得尔堡的决斗復活呢?关于某些非地球人大学生加入足球队是否道德的争论呢?还有……” “但您得明白!重要的恰恰是在这个城里发生的事!”朗菲罗哼哈着说。 “是因为校长办公室搬来这里了吗?虽然牛津、哈佛和别的十所……” “如果您想知道我的意见,”朗菲罗冷淡地说,“那我认为,督学委员会考虑欠周,这给校长办公室造成许多困难。” “要是我上山,到校长办公室大楼,用拳头敲着书桌,那会发生什么事?”马克斯威尔问。 “这您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会把您赶出去。” “要是我沿着一大群在大门口等侯我回校的新闻记者或电视摄象记者呢?” “这样也许不至于赶您。甚至您也许能见到校长。但我对您声明,在这种情况下您分明任何目的也达不到。” “那么,”马克斯威尔说,“无论我採用什么办法,都註定了我是不会成功的了。” “老实说,”朗菲罗告诉他,“我今天到您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别的事。奉命向您传达一个好消息。” “我相信!那您将向我抛出什么样一张牌使我俏俏地退出舞台呢?” “根本不是赌牌!”朗菲罗委屈地声明,“我受权建议您到我们大学正在‘哥特四号’上筹备的实验学院担任系主任职务。” “啊,是在有巫师和术士的行星上吗?” “这个职务为您这专业的学者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朗菲罗令人折服地说,“那行星上魔术手段的蓬勃发展不至于象地球上受到另一类理智生物的干扰……” “有一亿五千万光年的距离,”马克斯威尔指出,“非常遥远,而且大概很寂寞。不过,这一使命的报酬大概不错吧?” 第25页 “相当相当多。”朗菲罗回答。 “不,谢谢,”马克斯威尔说,“我在这里的工作完全满意。” “工作?” “当然啰。请允许我提醒您,我是超自然现象系的教授。” 朗菲罗摇摇头。 “已经不是了,”他宣称,“请原谅,我应该提醒一下,您三星期多以前已经死了。让出的空位马上就有人补足了。” ‘也就是说,我的位子已经有人了?” “嘿,当然啰,”朗菲罗说,“目前您是没有工作的人。” 第十章 堂倌送来了牛乳蛋饼和肋排,倒上咖啡就走开了,留下马克斯威尔一人。 长窗外缅多塔湖象一面蓝色的镜子平铺着。远岸上的山岗隐没在紫色的烟雾中。松鼠就在窗旁和粗短的橡树干上跑来跑去,又突然停住,用那珍珠般的眼睛盯住坐在桌旁的人。一片红褐色橡树叶飘离了树杈,徐徐摇晃着,降落到地上。沿着湖岸的石坡,一对男女青年手挽手走着,沉浸在清晨湖畔的静谧之中。 马克斯威尔想,邀请朗菲罗与他一起用早餐是有教养和文明得多的作法。但此刻他感到对校长秘书极为厌烦,他只想自己单独一人考虑一下处境,想一想,尽管也许已经没有时间容他来多想了。 他是对的——他要见校长的机会几乎不存在,不仅仅因为校长非常忙,他的下属又坚持要严格遵守神圣的官僚主义手续的一切细微末节,而且还因为不完全明白的原因,两个皮持·马克斯威尔的情况有使人丢脸的意味,阿诺德要竭力与此保持尽可能远的距离。马克斯城尔望着松鼠圆瞪的双眼掂量着:校长的这种立场是不是因为他同检查官德列顿谈过话引起的呢?也许,保安部门抓住阿诺德不放?这种可能很小,但毕竟有这个可能。无论如何,仓促向他建议担任‘哥特四号’上的职务这一点便表明阿诺德的焦躁。校长办公室不仅不想与这第二个皮特·马克斯威尔有丝毫关连,而且认为将他从地球上赶往不开化的行星上更好,因为在那里他很快就会被大家忘却。 在另一个马克斯威尔死后,他在系里的位置自然不可能不补足——大学生应该学习,就得有人教课。但是本来可以在这里为他找个别的工作,既然没这样做,并且马上就向他建议担任‘哥特四号’上的职务,可见在地球上他与人有碍。 反正是令人奇怪的!因为有关存在两个皮特·马克斯威尔的事,校长办公室只是前夜才如道,至今根本没有产生任何问题。这就是说,马克斯威尔料定,已经有人及时到校长办公室去过了——有人力求支开他,有人担心他会碍事……但为什么呢?答案是明显的,这种轻易得来的答案却引起了马克斯威尔一种本能的直觉,自己想错了。然而,无论他怎样犹豫,答案却只有一个:另有人知道水晶行星知识的宝库,并且企图占有它。 反正,他知道一个名字——邱吉尔。凯萝尔说过,时间学院进行的关于出售阿尔杰法克特的谈判跟某个邱吉尔有关……万一阿尔杰法克将就是可以得到水晶行星藏书库的代价呢?当然,不能太相信这一点,可是……要知道,谁也不知道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 如果邱吉尔被认为是进行这类交易最合适的人呢?当然,他只能受不能公开出面的人的委託。要知道邱吉尔是个职业经纪人,知道一切方法和门路。他有多方面的关系,多年来他大概在最有影响的各机关里都开拓了情报来源。 马克斯威尔想,这次,自己的任务是很艰巨的。如果按常例逐级上报的话,那不仅要防备泄密,尽管这不可避免,而且会产生危险,他的消息会被对手知悉并且会以此来对付他。 松鼠已经从树干上跳下来了,在胡湖面一侧倾斜的草地上起劲地跑来跑去寻找橡树果,把落叶弄得簌簌响。男女青年已不见踪影。微风轻拂,镜子般的湖面漾起阵阵涟漪。 餐厅几乎是空的——那些较早用早餐的人已经离开了。从上面一层楼传来了谈话声和脚步声——这是大学生在俱乐部聚会,他们通常在这里度过课后的空闲时间。 这座楼房是大学城巾最古老的、在马克斯威尔看来也是最美丽的一座建筑。它建成已有五百多年。成了多少代人相会和上课的舒适场所。许多美好的传统使它变成成千上万大学生的家园。他们在这儿能得到静谧和安宁来思考和学习,还有舒适的处所可以进行友好的交谈,有撞球室和象棋室,还有食堂、会堂和幽静的小阅览室,它的四墙就是堆满书籍的书架。 马克斯威尔将椅子从桌旁挪开一点,但仍坐着,他不想站起身来离开。他懂得,离开了这静悄悄的休息处,马上就会陷于许多难题的漩涡之中。 窗外阳光下,金色的秋晨令人消闲自在。太阳越升越高,晒得越来越暖,一定是个艷阳天。地上铺洒金黄色落叶,远处山岗上升起淡蓝色的薄雾,花园里花坛上菊花在怒放,又华丽又壮美,草坪和荒原上闪现出金黄色的小花和翠菊。 他身后传来许多只脚着笨重鞋子的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脸。看见这些脚的主人正在红色地板上向他迅速走近。 第26页 走近的这生物很象巨大的陆上螃蟹——节肢的脚,古怪倾斜的身体,极不相称的小头上有许多长长的古怪突出物(看来是感觉器官)。它是土白色的,三只黑眼球在长长的细枝端抖动。 生物在桌前停住,三根细枝合在一起,眼睛对着马克斯威尔。它用又高又细的声音说话,小头下面喉部的皮肤动得很快。 “人家告诉我,您是马克斯威尔教授。” “他们没骗你,”马克斯威尔说,“我正是皮特·马克斯威尔。” “我是你们称为‘矛尖二十七’世界的居民。我的名字是你们不感兴趣的。我找您是受我僱主的委託。也许,您知道南希·克莱顿小姐的名字吧。” “当然啰!”马克斯威尔一边说,一边想,雇用这样一个分明是非地球生物作信差,究竟会使南希有多少乐趣。 “我工作以维持由己的学业,”克拉勃1解释说,“我在干我找得到的工作。” 【1 克拉勃:原意为“蟹”。】 “值得称赞。”马克斯威尔说。 “我在时间算术班学习,”克拉勃说,“我专修配置宇宙线路,我非常醉心于我的专业。” ‘您何从解释这种兴趣呢?”马克斯威尔问,“是由于您故乡行星的某个特点吗?由于您的文化传统吗?” “唉,非常非常有意思!真是一种全新的思想。我的行星上没有时间的概念,对时间这种现象毫无认识。我弄懂了这概念非常激动,也产生了兴趣。不过我离题太远了。我到这里有任务。克莱顿小姐想知道,您是否能在今晚光临她的招待会,八点正。” “也许我会去的!”马克斯威尔说,“请转告她,我总是尽量参加她的招待会的。” “非常高兴!”克拉勃表示,“她那么想在那儿见到您,她常常提起您的啊。” “啊,是这样!”马克斯威尔说。 “真难找到您。我跑快了犯吃力。我问了许多地方,瞧,终于找到啦。” “很抱歉,给您增添了麻烦。”马克斯威尔一边说,一边将手放进口袋,取出钞票。 这生物伸出一条前腿,用螯抓住钞票,将它折了几折,塞进它胸口打开的小袋子里。 “劳您稍待,”它尖声说,“还有一个消息。举行招待会是为了向客人们介绍一幅不久前才得到的画,这幅面不见了很长时间,是阿尔贝特·朗伯特的绘画,先生。对克莱顿小姐来说真是了不起的大胜利。” “我不怀疑,”马克斯威尔说,“克莱顿小姐是擅长取胜的人。” “她作为一个僱主是很可爱的。”克拉勃以责备的口吻表示了不同看法。 “当然,当然。”马克斯威尔安慰他说。 这生物很快撑开脚,大步跑出餐厅。马克斯威尔听到它走上通向街上出口的楼梯。后来他站起来也向门旁走去。 如果招待会是为一幅画而开的,他想,则有利于偷偷地收集到有关艺术家的许多消息。他苦笑了一下——大概几乎所有南希邀请的人今天都会干那样的事。 朗伯特?这个姓他好象是熟识的。他曾经读过有关他的东西……也许很久之前,为了消磨空闲读过一本杂志上的有关文章吧? 第十一章 马克斯威尔打开书。 “阿尔贝特·朗伯特”第一页上写道,“一九七三年一月十一日生于芝加哥(伊利诺斯州)。使他获得声誉的是充满离奇的象徵主义和荒谬怪诞的绘画,然而他早期作品并没有预示出他的才能会在将来发生飞跃。尽管这些作品具有相当水平,并且表现出他对主题的深刻理解,但算不上是杰作。他创作中的荒诞时期是在他五十岁后开始的,他的才能并非逐渐发展的,确实是在—天之内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似乎这位艺术家是悄悄地进行这种倾向的创作,并且不想在对所创作的作品完全满意之前拿出这些手法全新的画幅来。当然并无任何事实足以证明这种假设,相反,有材料可以证明,它不……” 马克斯威尔不再念下去,他翻到彩色画页上,浏览了一下艺术家早期创作的画例。突然,马克斯威尔觉得,有一页上的画面变了样子——题材,色调,甚至风格本身都变了。他面前似乎是两个艺术家的作品:一个发泄对循规蹈矩的自我表现的需要,另一个则完全为某种使他震撼的感受所掌握、吸引和控制。他企图摆脱它,将它转移到油画上。 画面上单调、阴涩、浓重的色彩很刺眼。马克斯威尔感到,在昏暗的阅览室的寂静中,他听到了黑色翅膀掠过的嚓嚓声,不可思议的生物在不可思议的风景画上方飞翔。马克斯威尔始终认为,这幅风景画也好,这些生物也好,都不是简单的幻想、故意模煳视听的刁钻古怪的奇想,而是明显地属于某种依赖于逻辑和生活的空前和谐的范围。它们与所有至今他必然会碰到的一切是格格不入的。形式、色彩、表达主题的方法和其解释都不是人类概念的简单歪曲,相反观众会立即深信,它们完全是现实主义地再现人类的概念界限之外的东西。“离奇的象徵主义和荒诞”——前言里这么说……也许,马克斯威尔对自己说,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象徵主义是在仔细研究大自然的结果和基础上产生的。 第27页 他翻开下一幅画,又见到这样与整个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在另一幅画的背景上另一种情境中的另一种生物,但却具有如此惊人的现实的感觉;不,这一切不是艺术家构思的结果,而是他在什么时候见过,现在忘得—干二净的景象。马克斯威尔想,人就是这样发狂地用一块粗糙的硷性肥皂擦手,搓了又搓,企图藉助于物理手段去除心理创伤。也许艺术家不是直接看清这种景象,而是通过早就消失和现在谁也不知道的种族的视觉器官看到了这一切。 马克斯威尔坐着,入迷地望着书页,无力摆脱,它为可怕和不祥的色彩以及它所不能理解的、隐蔽的和骇人的构思所迷惑。克拉勃说,他的种族不知道时间,这一包罗万象的因素对他那行星的文化不起任何作用,而在这里,在这些彩色画品中隐蔽着人们所不知晓的甚至在梦中也见不到的一种东西。 马克所威尔伸手想合上书,但突然又动摇了,似乎出于某种原因不应该把书合拢,似乎不知为什么他必须更专注地看画。 就在这剎那间他意识到,画里掩藏着某种令人费解的、易于疏漏和引人入胜的东西。 他把手放到膝上,继续望着画,然后慢慢地翻过一页。在看第三幅面时,他突然注意到一种以前疏忽掉的东西——特别的涂法创造出不易察觉的动作和模煳不清的效果,好象一剎那间这里有什么闪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留在视线之外,但又完全是在旁边什么地方。 马克斯威尔半张着嘴,望着神秘莫测的一闪——当然,这是艺术家高超的技巧所产生的视觉的幻境。但是,即使是视觉的欺骗,对于到过水晶行星并见过它那些幽灵居民的人来说,它毕竟是个令人苦恼的标志。 昏暗的阅览室的沉寂中迴荡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阿尔贝特·朗伯特是从哪儿了解到水晶行星的居民的呢? 第十二章 “人家告诉我,你回来了,”阿伦·普列斯顿说,“我简直不能相信。可是我得到的这个消息的来源又是那样可信,我就想与你联繫。我不太喜欢目前的境遇,皮特,作为律师,我应该说,你陷于十分不妙的处境中。” 马克斯威尔坐到普列斯顿桌前的安乐椅里。 “大概如此,”他表示同意,“哪怕就从我失去工作着想。在这种情况下能否恢復工作呢?” “在这种情况下?”普列斯顿又问了一遍,“说实在的,是种什么情况?这谁都不明白。说法很多,但谁也一无所知。我自己……” 马克斯威尔苦笑了一下。 “是啊,当然啰,你会欣然地考虑出明确的意见。因为你为自己的理智感到惊讶、迷恫和担忧。现在你正向自己提问,我真的是皮特·马克斯威尔吗?” “你真的是皮特·马克斯威尔?”普列斯顿问。 “我深信这一点。但如果你怀疑,我也不怪你……不怪任何人。无疑有两个我,我的射波结构图发生了意外。我们中一个去了浣熊皮星系,另一个去了别的地方。去浣熊皮星系的那个回到地球后死了,我昨天才回来。” “你发现他死了?” 马克斯威尔点了下头。 “我的住宅被出租了,我所有的财产都没有了。大学里宣布,另一个教师已占据了我的席位,我就成为失业者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是否可以恢復工作?” 普列斯顿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斜睨了一眼马克斯威尔。 “从法律观点来看,”他说,“大学的立场,无可非议无可指责。你成了死者,明白吗?他们对你没有任何义务,至少在你的权利未得到承认之前是这样。” “在没完没了的法院审理以后吗?” “我担心是这样。我暂时不能对你的问题作出确切答覆。要知道这没有先例。喔,当然,错误地判明正身的情况也有过,错误地把死者认作是另一个实际上还活着的人。但要知道,目前没有发现丝毫失误,毫无疑问是皮特·马克斯威尔的那人同样毫无疑问地死了,而这种情况下要检验正身的先例是不存在的。我们应该通过细緻的法律研究来创造这个先例,为此大概需要工作多年。老实说,我还搞不清楚,该从哪儿着手。当然,要是找到某种依据,一切也就好办了,但这要求繁复的工作和事先的准备。首先,必须在法律上查明,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看在圣主的面上,阿伦!我们可是清楚这点的。” “我们,但不是法律。对于法律来说目前状况下你是不存在的。法律上你谁也不是,绝对地谁也不是。你所有的文件都已归入档案库了,而且无疑已经束之高阁……” “但是我所有的文件都随身带着,”马克斯威尔平静地说,“就在这衣袋里。” 普列斯顿困惑地盯着他。 “噢,对了!当然,它们是应该带在你身边。真是乱了套了!” 他站起来,边摇头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回到桌旁又坐下。” “让我想一想,”他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搞清楚……我要设法找到什么。我们应该寻找某种依据。我们需要做的事很多,哪怕你的遗嘱……” 第28页 “我的遗嘱?我已忘得精光,甚至一次也没想到……” “公证机关正在审理,但我要申请推迟。” “我的一切东西都遗留给在宇宙研究者团体工作的兄弟了。我可以与他联繫,尽管大概这很不容易。要知道,他从一地考察回来,几乎立即又接着出发去另一地了。但重要的是另一回事:这方面我们不会有多少困难,他一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遗憾,”普列斯顿说,“不是由他,而是由法官决定。当然,一切应该得到解决,但这大概需要很多时间。到目前为止,你没有得到自己财产的权利。除了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你口袋里的东西外,你一无所有。” “大学当局建议我担任哥特四号上的实验学院系主任的职务,但我不打算接受。” “那你有钱用吗?” “暂时够用。奥普邀我住到他那儿,短期内钱够了。嘿,万一必须,可以临时找个活儿干干。需要时,哈罗·萨普当然会帮助我,至少,将让我参加考察队,这该是很有意思的。” “难道会要没有时间学院毕业证书的人去参加这种考察队吗?” “要我去是当考察队的普通工作人员。我认为,对于比较负责的工作,毕业证书才是必须的。” “我开始行动以前,”普列斯顿说,“我需要确切地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了解全部经过。” “我将为你写一份事情经过的完整材料。我要使公证机关相信,你要什么材料有什么材料。” “我觉得,”普列斯顿说,‘我们可以对运输部门起诉。你陷于这种状况是他们的过失。” “现在不必,”马克斯威尔随和地说,“可以再晚点干这件事。” “好吧,你写一份经过材料!”普列斯顿说,“我还得再想想,查查法典。到时再着手。你看报了吗?看过电视转播了吗?”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没空。” “记者们发了狂,”普列斯顿说,“简直是怪事,他们还没能找着你。当然,他们正在搜寻你。他们除了作些假设,目前无话可说。昨晚有人在‘猪和笛’餐馆见到你,许多人在那里认出你来——至少他们是这样说的。目前的看法,你是死而復生。我要处在你的地位,就尽量别让记者碰上,如果他们找到了你,什么也别对他们讲,绝对不讲。” “你放心。”马克斯威尔说。 他们都不作声了,在沉寂中对望了一会。 “真是乱了套!”普列斯顿若有所思地说,“真是吓死人的一笔煳涂帐!不过,皮特,我觉得经办这案件倒是一大乐趣。” “顺便说一下,”马克斯威尔说,“南希·克莱顿邀我参加她今天的晚会。我一直在想,这里是否会有某种联繫……虽然,凭什么要作此想呢?从前她有时也邀约我。” “但是你是知名人士呀!”普列斯顿笑了一下,“这意味着,对南希来说你是奇妙的战利品。” “嘿,我不知道,”马克斯威尔说,“她从谁那里听说我回来了。当然,好奇心在她身上总是在起作用。” “是嘛,”普列斯顿冷淡地表示同意,“她身上当然是好奇心在起作用。” 第十三章 马克斯威尔几乎相信,记者会在奥晋的房子旁窥探他,但那里空无一人。看来,他们还没有查明他的行止。 房子笼罩在一片黄昏将临的寂静中。秋阳慷慨地将金色的光线洒落在搭建房舍的旧木板上。 门旁长着翠菊的花坛上方,两三只蜜蜂在懒洋洋地嗡嗡叫着,而在倾向公路的斜坡上空,在朦胧的暮霭里,黄色的蝴螺在飞舞。 马克斯威尔推开一点门,往里瞥视了一下,屋里是空的。奥普到什么地方闲逛去了,鬼魂也看不到.炉子里有一堆烧红的火炭发着红光。 马克斯威尔掩上门,坐到外墙旁的椅上。 两面远处有四潭湖水,其中一潭湖波仿佛蓝色的玻璃一般晶莹闪光。大学城就位于四湖之间。干茎枯草使景致带有黄褐色的色彩。一丛丛树木在四周环绕着一个个小岛,绚丽夺目。 马克斯威尔想,温暖而又安宁,是可以静思遐想的地方,丝毫不象多少年前朗伯特描绘的阴沉、发狂的景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景致会象有刺的植物一样扎在他的意识中。他也不明白,艺术家从哪里能知道,水晶行星的幽灵居民如何地闪烁。这不是偶然的巧合,人不可能毫无根据地想像出这样的情景。理智告诉他,朗伯特必定知道有关这些幽灵的事。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那样,那么朗伯特在画布上用发狂的失去理智的画售乱涂的所有其他生物,所有这些荒诞的怪物呢?又作何解释呢?它们是哪里来的呢?或者它们不过是孤妄的幻想的画布,从奇怪和痛苦的梦幻意识中撕下来的血淋淋的画布?水晶行星的居民是否是朗伯特所画的一切中唯一实际的造物呢?似乎这个可能极小。某时、某地、某种方式朗伯特见过其他的一些生物。那么景致呢?它们是否仅是想像的结果,加深幻想的生物产生的印象的背景?也许,在无限久远的时代,水晶行星还未包上一层永远使它与别的宇宙隔绝的外壳时,它就是这样的?但是不会,他肯定,这不可能!因为行星裹上外壳还是在现在的宇亩产生之前,如果不是五百亿年,也是百亿年前了。 第29页 马克斯威尔焦虑地皱起眉。这一切全没有意义,没有丝毫意义。就是没有朗伯持的画他也已够忙了,他失去了工作,他的财产被查封,法律上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但这一切又是如此至关重要。无论如何现在是这样。主要的是水晶行星上的知识宝库,它应该归属于大学——这种知识的汇集超越了宇宙已知部分一切有理智生物所能积累的一切。当然,有些不过是重复了老的发现。促他确信,金属片保存了许多现在的宇宙还未思索过的东西。他所能了解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小点情况更加深了这种信念。 他突然觉得好象他又弯向一张似乎是记录用的小桌。他把一叠金属页片从书架上拿下来放在上面,而眼睛上又戴上了能阅读……或翻译用的工具……啊,问题不在于名称! 有一片金属页讲到意识并非是形上学和哲学的概念,而是有关机制的概念。然而他弄不清楚有关术语,弄不懂全新的概念。马克斯威尔回忆着,他曾作了最大的努力,因为他觉察到,他面前是还没有被发现的认识方面的辛勤劳动,但后来,毫无办法,他只能将这一页撂下了。另一页大概是将一定的数学原则运用于社会科学的指南,真的,就象盲人捕捉飞舞的蝴蝶一样,他在思想和概念中用手摸,碰运气,只能猜到上面几种学科的本质。 而歷史的汇集呢?不是一个宇宙的歷史,而是两个!还有歷史生物学,它叙述的是就其基础和功能来说是那样充满幻想的生命形式问题,以致不可能相信其现实性。而薄得惊人的那一页,薄得象纸片一样拿在手中都会弯捲起来的那一页,其内容是马克斯威尔绝对无法理解的。他甚至不能捉摸那上面讲的是什么。于是他拿厚一点的,稍厚一点的金属页片,了解了早己象尘土一般瓦解的生物和文化的思想和哲学,便感到难以形容的惊惧、厌恶、愤懑和怅惘,还掺杂着对这些完全是非人性的哲学的胆怯和惊异。 所有这一切——还更多,无可比拟地多,万亿倍地多——在那里,水晶行星上,等待着学者。 不,他应该,也必须完成肩负的使命,他应该做到使地球得到水晶行星的图书馆,并且应该尽快地做这件事,尽管没有给他规定任何期限,要知道,如果他失败了,行星的居民无疑会把自己的商品提交给银河系中另一部分生物,也许完全是另一星系的“人”。 马克斯威尔想,也许对方感兴趣的是阿尔杰法克特,虽然他对此没有绝对把握。可是有人想搞到它,邱吉尔又参与了交易,因此这种假设似乎可信。但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呢?人家需要阿尔杰法克特完全可能是另一种原因——例如,有人会猜到它的用处……马克斯威尔试着推理,这种用途会包括哪些方面,但立即就无法设想,束手无策了。 一群鸫鸟从天上迅疾地飞下来,就在小屋顶上方掠过,向公路飞去。马克斯威尔注视着,黑鸟降落在公路那边沼泽旁长得很高的枯黄的杂草上,在那些弯曲的草杆上优雅地摇晃着。落日前,它们要在这里吃食,然后飞往另一个幽静的密林,在那里夜宿,第二天再继续南飞。 马克斯威尔站起来挺挺身子。沐浴在日落前金色光辉的宁静中使他感到非常惬意。他想,打会儿盹多好,奥普停一刻会来叫醒他,在他去南希那里以前,他们有时间吃点东西,谈谈。 他打开门,走进小屋,坐上床。这时忽然想起查看一下能否找到干净衬衫和袜子,好穿了去赴晚会。他拖出箱子,放到床上,开了箱,打开箱盖,拿出长裤好在下面拿到衬衫。他找到了衬衫。另外,还发现一架附在一副大眼镜上的小机器。 马克斯威尔一下就认出了这架机器,吃惊得甚至张大了嘴。这是自动翻译机,他曾用它在水晶行星上读过金属页片!他拿起机器在手上掂量着。这就是套住头的带子,后面有能量发生器,还有套上机器时必须戴在眼睛上的眼镜。 马克斯威尔判断,大概他是偶然把它塞在箱子里的。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现在又怎么办?不过,看来这样也好。在将来,机器可以派用场,作为他确实到过那个行星的一个物证。真的,这个物证会有多大份量啊?看外表不显眼。不过,他提醒自己,只要看一下机器,这个玩意就不会那么平常啦…… 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马克斯威尔一惊,紧张地谛听着。 起风了,是树枝撞击着屋顶吧?但树枝儿一般是根本不会这样敲击的。 敲击声中断了,接着又响了。现在他如同情号那样断断续续:击三下快,停顿,再击两下快的,又停顿,然后一切又从头开始。 有人在敲门。 马克斯威尔跳起来,但迟疑不前。也许是记者们终于成功地找到了他的踪迹。万一他们不过是假设他可能在这里呢?这种情况下最好不予理睬。但是即使是一个记者敲起门来也会响得多,坚决得多,而这个敲门声是轻轻的,几乎是畏怯的,似乎门外那个人担心什么或者十分胆怯。就算来人是记者,默不作声地等待也没有任何意义:门未上闩,不等回答,他们就会推开它,不请而入。 敲门声剎那间又停了,接着又响起来。马克斯威尔踮着脚尖走近门,打开了它。外面站着克拉勃它在落日的阳光中变成白乎乎的,就象幽灵一般。它的一个节肢现在大概起着手的而不是脚的作用,拿着一个大纸包。 第30页 “快请进!趁这里还没人看见您。”马克斯威尔急促地说。 克拉勃走进来,马克斯威尔便关上门。他自己也感到惊诧,他凭什么要让这生物进屋子。 “您别担心,”克拉勃说,“有关割麦人的事。我很小心,我四面看过,我后面没人跟踪。我的样子这样怪,从来也不会有人跟踪我。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认为,我能按照什么目的来行动。” “这是有利的特点,”马克斯威尔指出,“照我看,这可称做保护色。” “我又是遵照南希·克莱顿小姐的指示来的,”克拉勃继续说,“她知道您去旅行没带行李,也没机会买东西或洗衣服,请您别见怪——我得到指示,要说得很客气——她愿送给您一套西服。” 它从脚下拿出一包东西,将它递给马克斯威尔。 “谢谢南希的好意。” “她是挺关心人的人。她还要我说下面的事。” “说吧!” “有车子来接您去她家。” “为什么?”马克斯威尔感到惊奇,“自动公路就在她家经过。” “再次请您原谅,”克拉勃坚定地声称,“她认为需要这样做。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生物在各处跑来跑去,想知道您在什么地方。” “顺便请问,”马克斯威尔说,“克莱顿小姐从哪里知道这事的呢?” “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克拉勃回说。 “好吧,请代我谢谢克菜顿小姐。” “好,非常高兴!”克拉勃说。 第十四章 “我把您送到后门,”司机解释说,“大门前面有很多记者。过后他们会走掉的,可现在他们在那儿就象一大群鸟在找食。克莱顿小姐认为,您最好不要与他们会面。” “谢谢。”马克斯威尔说,“她想得很周到。” 他心里想,南希一如往日,考虑得很周到,因为,她一贯自认有义务照顾大家。 她的房子座落在紧靠湖边的小陡坡上。从路的左边可以看见,湖水映着月光不时泛着粼光。房子的正面被许多灯光照得通明,房子的后面却沉没在一片黑暗中。 汽车从通向林荫的小道处拐弯,沿着两边围绕着粗大橡树的狭窄而陡峭的道路慢慢地向上驶去。一只受惊的鸟儿发出尖厉的叫声擦过汽车前灯,急速地飞去,拼命地挥动着翅膀。不知从那儿钻出两只狂怒的猎狗来,迎上汽车,象护送队似地在车两旁奔跑。 司机微笑了一下:“如果您步行的话,它们会活活地把您咬死。” “这群狗什么时候开始保卫南希的呢?”马克斯威尔问。 “跟克莱顿小姐无关,”司机回答说,“它们保卫的根本不是她。” 马克斯威尔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但他没有提出来。 汽车开到精緻的拱门下停住。 “不要敲这个门,”司机说,“您绕道螺旋梯,直接穿过前厅。客人们在大厅里。” 马克斯威尔本想打开汽车门,但犹豫不决地缩回了手。 “别怕狗。”司机说,“它们认识这部汽车。从这部汽车里出来的人它们是不会伤害的。” 其实,哪儿也看不见狗,马克斯威尔一步三级地登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前厅里漆黑。只方螺旋梯上有灯的反光映照,大概,二楼有灯。周围却一片黑暗。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说话声和低沉的音乐声。 马克斯威尔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辨认出前厅也通向螺旋梯后,看来那儿有一个门或是一个走道…… 奇怪!如果南希已经吩咐汽车司机让他在后门下车,那么,为什么她不叫人到这儿来接他呢?至少,她可以叫人不要熄灯嘛,那样他自己便能找到路。 可不是吗?真怪,而且也太蠢了:应邀来参加晚会,还得自己子路上其他客人那儿去。转身回去不更好吗?回到奥普那儿……但马克斯威尔立即想到了狗。当然,它们正在房子的周围梭巡。看样子,碰到它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不象是这么回事!完全不象南希办事。她决不会使他处于这种情况。真的,这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马克斯威尔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可能挡绊他去路的桌子或椅子,小心翼翼地穿过前厅。虽然现在看的清楚多了,但前厅仍然象一个漆黑的山洞。看不真切。 他绕道螺旋梯。灯的反光落到了他的身后,现在他觉得前厅更黑了。突然他听到一个人在问: “马克斯威尔教授吗?是您吗,教授?” 马克斯威尔左脚刚落地就一愣,然后慢慢地把已经抬起的右脚轻轻地踩到地板上,他呆站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克斯威尔教授!”这声音又响起来,“我知道,您在前厅。” 老实说,这不是真正的人的说话声音。马克斯威尔可以发誓,并没有一点音响打破前厅的寂静,但他仍然清楚地听到这句话……也许这并不是外面传到他耳朵里的声音,而是在他脑子某个角落里产生的。 第31页 一种不可捉摸的恐惧慑住了他,他想摆脱这种恐惧,但这种心情消失不了——已隐藏在身旁的黑暗中,准备象兇恶的波浪一样把他吞噬。 马克斯威尔想说,但说不出来。这声音说道:“我在这儿等侯您,教授。我需要和您谈谈。这对我有好处,对您也有好处。” “您在哪儿?”马克斯威尔问道。 “我在您左边的门后。” “我没有看见什么门。” 一个明智的念头坚定反覆地在马克斯威尔的脑中对他说:“跑,快跑。赶快离开这儿。” 但他不能跑。他失去了力量。何况能往那儿跑呢?回头往拱门跑是不行的,那儿有狗。沿着漆黑的前厅往前跑?如果把路上的东西都碰倒了,唏哩哗啦响出声,客人们就会跑到这儿来,就会发现他披头散髮,身上都是青色的伤斑,吓得全身发抖,这行吗?他知道,只要一跳起来,他立即就会张皇失措。 能让人家看见他这个样子吗?不行!他偷偷地从后门钻到屋子里,已经够受的了。 如果这只是一种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反正是一种声音,——不可能造成这种恐惧。但这声音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印象——没有一点语调,只是一种单调的、机械的、好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马克斯威尔可以断定,没有一个人能这样说话。他身旁某个黑暗的地方一定隐藏着一个非地球人。 “这儿有一扇门,”这个空虚而生硬的声音说,“向左走一步,把门推开。” 马克斯威尔心里想,这局面简直可笑。他只能要么进入这个门,要么慌慌张张地逃走。当然,也可以悄悄地熘走。但他知道,只要他一转过身来,背朝看不见的门,他就会在恐惧心理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跑起来。 马克斯威尔往左迈了一步,摸到门推了开来。房间里没有灯,但外面的路灯透入窗户照到房间中间—个象布丁蛋糕状的生物身上——鼓起的腹部微微地发着磷光,仿佛象圆形水族馆里一团发光的海底动物在蠕动。 “是的,”这生物说,“您完全正确。我就是您称为‘轮盘人’的宇宙居民。我在这儿访问的时候为自己起了一个你们容易接受的名字。您可以称我为‘马马德尤克先生’。毫无疑问,您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方便起见,因为我没有名字。老实说,我们都没有名字。名字是多余的东西。我们之间是用别的办法来相互区别的。” “很高兴认识您,马马德尤克先生。”马克斯威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因为他的嘴唇突然间也象他身体一样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教授。” “您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呢?”马克斯威尔问道。“看来,您有绝对把握。那么,您知道我要穿过前厅的啰?” “当然。”轮盘人说。 现在马克斯威尔能更清楚地看出他的奇怪的交谈者了——丰满的躯体架在两个轮子之间,下部是一团透明的不断蠕动的东西。 “您是南希的客人?”他问道。 “是的。”马马德尤克先生回答,“是的,当然啦。如果我没有弄借的活,我是个受尊敬的客人。南希就是为了我而举行这个晚会的。” “既然这样,您就应当待在大厅里相其他客人们在一起啊。” “我推说我累了。”马马德尤克解释说,“我承认,我撒了点谎,因为我从来不知疲倦。这样我就离开大伙去休息……” “等我吗?” ‘正是这样。”马马德尤克先生说。 马克斯威尔心里想,是南希安排的吗?不会!当然,南希与此无关。她太轻率过分热热衷于那无休止的晚会,而且根本不善于识别阴谋。 ‘我们可以谈谈一件事,”马马德尤克先生说,“我认为,这对我们俩都有好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正在寻找一件东西的买主。不能排除,这种东西可能会为我提供某种实惠。” 马克斯威尔后退了一步,努力想找一个恰当的回答。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要是他能预先知道就好了!哪怕是猜测或者有所怀疑也好呀! ‘您什么也没有回答。”马马德尤克先生说,“但我不可能弄错。您是这次买卖的真正中间人。这没有任何误解吧?” “是的。”马克斯威尔说,“是的,我是中间人。” 他知道,隐瞒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架着两个轮子的生物通过某种方法了解到水晶行星以及那儿积累的知识宝库。他很可能知道预定的代价。难道想买阿尔杰法克特的就是这个轮盘人吗? “既然如此,”马马德尤克先生说,“我们应当立即着手谈判并议定条件。我们不会忘记给您付酬。” “恐怕目前这还不大可能。”马立项威尔说,“我还不知道出售的条件。您知道吧,我首先应当找到可能的买主,以后才……” “这不会有任何困难。”轮盘人说,“因为我有您还没有拿握的资料。我知道出售的条件。” 第32页 “您准备付出所要求的代价吗?” “哦,那当然。”轮盘人说,“不过需要一些时间——但不会太长的。必须达成交易。一达成交易,我和您一定会顺利地把我们的事情办到底。我认为,唯一应当确定的问题,就是您该得多少报酬。” “我想,”马克斯威尔慌张地说,“这笔数目是不会小的。” “我们打算,”马马德尤克先生况,“如果我们获得这批东西,就派您……当……‘图书馆长’。马上要做的大量工作是审查和编制清单。所以我们需要象您这样的人。我认为,您的职责对您会有好处的。至于薪金……马克斯威尔教授,请您自己报一个数字,以及您同意担任此项工作的其他条件。” “我需要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哦,当然,当然!”马马德尤克先生说,“在这类事情上考虑考虑有时是有好处的。您一定会发现我们是非常慷慨的。” “您不懂我的意思,”马克斯威尔说,“我要考虑的是有关出售的事情。我要考虑这件事有无可能。” “也许,您怀疑我们配不配得到这批东西吧?” “也包括这一点。”马克斯威尔说。 “马克斯威尔教授,”轮盘人说,“如果您能打消疑虑,那对您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请相信吧,您不应当对我们有任何怀疑,我们有充分决心得到您能够提供的东西。因此,您应当高高兴兴自愿同我们进行谈判。” “我愿意怎么样?不愿意又怎么样?”马克斯威尔问道。 “我,”马马德尤克先生说,“是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的。可您却全都说了。” ‘您的地位没有给您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权利!”马克斯威尔指出。 “您不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轮盘人说,“您的资料仅仅限于您所知道的宇宙范围。您不可能知道这些范围以外的事情。” 在这些话中有一种内涵,使得马克斯威尔不禁打了个寒战,似乎一股冰冷的旋风从神秘莫测的宇宙深处吹进房内。 “您的资料仅仅限于您所知道的宇宙范围,”这是马马德尤克先生说的……但在这些范围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知道。只知道在人类的侦察仪器还没到过的模煳不清的宇宙疆界那边,在那边的某些地区,轮盘人建立了一个帝国。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从那儿传到了宇宙已开发的地区,在竭力想预测未来的尚不可知的事情的人们想像之中,这些事情总是发生在十分遥远的宇空。 同轮盘人的接触很少,而且时间很短,他们的情况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谁也没有伸出过友谊的手,谁也没有作出过善意的表示——无论是轮盘人,无论是人类,无论是人类的朋友还是同盟者,都没有这样做。在浩渺的宇空有一道无论从哪一边都穿不过的寂静无声的阴森森的疆界。 “我本来是很容易做出决定的,”马克斯威尔说。“假使我了解的材料更详尽一些,假使对您的情况知道得更多一些……” “您知道,我们是小昆虫。”马马德尤克说。这些话分明含有恼恨味道,“您是不屑……” “完全不是,”马克斯威尔不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并不认为你们是小昆虫。我们知道,你们是蜂窝式的聚合体。我们知道,你们每一个都是生物群体,与我们地球上称之为昆虫的生物十分相似。当然,这是我们之间很大的差别,他是你们与我们的差别并不比其他星球生物与我们的差别更大些。我不喜欢‘不屑’这个字眼,马马德尤克先生,因为它还暗示着‘屑于’,这字眼儿无论是对您,对我,还是对宇宙的任何生物都是一种侮辱。” 他发现自己愤激得哆嗦起来,更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字眼竟能使他气得如此。眼看着轮盘人就要得到水晶行星的知识,甚至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使他失去自制力,而这样一个字眼却突然使他生气。他想,这也许是因为在有许多不同族类间生活得很友好、很协调的地方,“不屑”与“屑于”同样成了不干净的骂人话。 “您的话很有说服力,很周到,”马马德尤克先生说,“也许,您并不是不屑于……” “就算是不屑吧,”马克斯威尔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我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不满。要知道受这种情绪影响的不是这种情绪所针对的人,而是怀有这种情绪的人,因为他表露出的不是无礼,而是道地的无知。没有比不屑更愚蠢的东西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使您拿不定主意呢?”轮盘人问道。 “我必须知道,您得到这东西做什么用。我想弄清楚您的目的是什么。我还应当更多地了解您的情况。” “想做出判断吗?” “在这种情况下,又出能做出判断呢?”马克斯威尔苦恼地说。 “我们谈论的太多了,”马马德尤克先生说,“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看,您是不打算让我们获得这东西哩!” 第33页 “正是,”马克斯威尔说,“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么,”马马德尤克光生说,“我们不得不另找出路。您的拒绝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耽误了时间,我们不会对您表示感激的。” “我不知为什么感到,”马克斯威尔说,“我经受得住您的不满。” “要作为胜利的一方,先生,”马马德尤克先生威胁说,“这可是个不小的优点。” 一个很大的东西飞快地从马克斯威尔身边一擦而过。他仅从眼梢里看到了呲牙咧嘴的东西一闪,一个棕褐色的躯体飞快地向上窜过来。 “西尔韦斯特,别动!”马克斯威尔大声地喊道,“别动他,西尔韦斯特!” 马马德尤克先生毫不慌张。他的两个轮子开始勐烈地旋转起来。他灵活地绕过扑来的西尔韦斯特向门冲去。西尔韦斯特的爪子碰到了地板,轮盘人象螺旋一样转了起来。飞驰的轮盘人直接扑向马克斯威尔,他只好跳向一边,但一个轮子仍然碰到了他的肩膀,把他撞到墙上,马马德尤克先生象闪电般跳到门外去,一个细长、柔软的东西在他后面追逐——西尔韦斯特似乎飞腾在空中。 “西尔韦斯特,别动!”马克斯威尔一边高喊,一边随着这头小老虎扑过去。他在大厅里急剧地拐了个弯,拼命往前跑,竭力想保持平衡。轮盘人沿着大厅在前面迅速滚动,但西尔韦期特赶上了他。马克斯威尔不再费力气和时间去徒然地唤叫,他急急忙忙地跟在它们的后头。 在前厅的尽头,马马德尤克先生骤然拐向左边了,西尔韦斯特已经抓住了他,但是没能够同样迅速地随着拐弯,耽误了宝贵的几秒钟。马克斯威尔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后,以最快速度绕过了那个角落,他看到前而是照得通明的走廊相通往大厅的大理石台阶,大厅里有许多人,三五成群,手里拿着高脚酒杯。 马马德尤克先生拼命向楼梯奔去。西尔韦斯特抢先马克斯威尔一步,但离轮盘人还有三步。 马克斯威尔想喊,但他又屏住了气,况且在任何情况下他的喊叫都未必有用,事情发展的速度实在难以想像。 轮盘人跳上第一级楼梯,马克斯威尔伸出双手向前一跳。他落到小老虎的背上,紧紧地抱着它的颈子,他和老虎一起直挺挺躺在地板上。马克斯威尔瞥见轮盘人从第二级楼梯跳到空中,危险地向一边倾斜。 突然传来了一个受惊妇女的尖叫、男人们惊惶失措的喊声和高脚酒杯的碎裂声。 马克斯威尔忧郁地想,这一次南希所遇到的情况想必是她始料未及的。马克斯威尔躺在楼梯上边的墙脚,西尔韦斯特舒适地躺在他的怀中,温柔地舔着他的脸。 “西尔韦斯特,”马克斯威尔说,“这下子你达到目的了。你给我们招来了一场大的不愉快哩。” 西尔韦斯特舔了舔他,发出嘶哑的唿噜声。 马克斯威尔把老虎推到地板上,靠墙坐着。 马马德尤克先生歪倒在楼梯下面,他的两个轮子在疯狂转动,而他的身体则笨拙地围绕着自己的轴旋转。 凯萝尔跑上楼梯,两手叉在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马克斯威尔和宏虎。 “一对宝货,真正没说的!”她喊叫起来,愤怒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不是有意的。”马克斯威尔说。“一位贵客!” 她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一位贵客,你们俩却在走廊里追赶他,好象他是一只老鼠似的:” “看来,我们没有使他遇到很大的伤害吧,”马克斯威尔说,“我看他是完好无恙的。但是,他的肚子就是迸裂开来,这些可爱的小甲虫就是满地飞,我也决不惊异。” “南希会怎么想呢?”凯萝尔气愤地问。 “我想,她会高兴的。”马克斯威尔回答。 “在荨麻系两栖喷火生物烧掉新年松树以后,她的晚会上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啦。” “亏您想得出!”凯萝尔说,“没有的事。” “说谎不得好死!当时我自己就在场,亲眼看到这一切,帮着灭了火。” 这时,客人们围住马马德尤克先生,把他扶起来。小机器人在前厅里忙碌着。把碎片收集起来,擦去地板上的残酒。 马克斯威尔站起来,西尔韦斯特跑到他身边,头在他的膝盖上擦来擦去。 南希不知打哪儿出来,与马马德尤克先生交谈起来。客人们环绕着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要是您的话,”凯萝尔说,“我就会尽可能不声不响的熘走。我并不认为人们现在会热烈地欢迎您。” 他转身下楼去,西尔韦斯特在他旁边威严地走着。南希转过身来,看见马克斯威尔,急忙跑过去迎接他。 “皮特,”她喊了一声,“那么说,确实是真的啰!你真的回来啦。” “是啊,可不是嘛。”马克斯威尔不知所措地表示同意。 “我在报上看到,可我不相信。我以为这是一种花招和手段。” “可是是你请我来的呀……”马克斯威尔说。 第34页 “是我请的?诸位?” 她这不是闹玩笑。这一点很显然。 “这么说,你没有派克拉勃?” “什么克拉勃?” “喏,是一种非常象超龄蟹的生物。” 南希摇摇头。马克斯威尔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突然几乎惊骇地发现她开始变老了。她的眼角、嘴角出现了皱纹。无论怎样化妆都掩盖不了。 “象蟹的生物,”他又说了一遍,“这个东西说,它是你的听差,是你请我来参加这个晚会的。它说,会派汽车来接我。它甚至还给我送来一套衣服,说……” “皮特,”南希打断他的话头,“请相信我,我没有做这种事,我没有请过你。但你来了,我很高兴。” 她几乎紧紫地依偎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说:“我很想知道你与马马德尤克先生是怎么回事。” “我很遗憾……”马克斯威尔说。 “用不着。当然,他是我的客人,对客人应当客气,但实际上,他很可怕,皮特,令人乏味的古板人,势利小人……” “嘘!”马克斯威尔警告她。 马马德尤克先生摆脱了客人们的包围,穿过大厅向他滚来,南希转过身来迎接轮盘人。 “您,真的,没有受到伤害吗?”她问道,“真的没有吗?” “绝对没有。”马马德尤克先生说。 他急速地滚向马克斯威尔,他那圆熘熘的身体的顶端伸出了一只手——象弹簧一样伸缩自如,与其说是一只手,不如说更象一很触角——上面有三个指头的螯。马马德尤克先生用这只手搂住了马克斯威尔的肩膀,马克斯威尔本能地想摆脱掉它,本能地向后退,但他还是抑制住了,强迫自己站着不动。 “谢谢您,先生,”马马德尤克说,“我非常感谢您。看来,您救了我的命。我处于困难的时刻是您扑向了这头野兽。这真是非常勇敢的行为。” 西尔韦斯特更紧地依偎着马克斯威尔,它抬起头来,露出了牙齿,喉咙里响起发威的低吼声。 “它不会伤害您,先生,”凯萝尔接嘴说,“它象小猫一样温柔。如果您不跑,它不会追赶您。它愚蠢地认为您同它玩。它非常喜欢玩。” 西尔韦斯特打了个阿欠,露出了牙齿。 “这种玩耍,”马马德尤克先生说,“不会使我得到愉快。” “我看到您跌倒时,”马克斯威尔换了个话题,“我为您担心。我以为您马上就要完结了。” “哦,这是一场虚惊,”马马德尤克先生说,“我十分有弹性,我的躯体是由牢固而又具有弹性的十分坚韧的材料构成的。” 他从马克斯或尔肩膀上放下了手。他的手象一根浸透了油的粗绳在空中旋转,盘起来缩回体内。马克斯威尔一点也辨别不出从这个躯体的表面可以察觉这只手到底隐藏在哪里。 “请您原谅,”马马德尤克先生说,“我要去看望一个人。”他转过身子很快地滚开了。 南希哆嗦一下。 “他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抱怨地说,“虽然不能否认他使我们的晚会也增色不少;不是锈一个沙龙的女主人都能邀请到轮盘人的。我可以实话对你说,皮特,我要通过我的一切关系使他常来我这儿。感到遗憾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象粘液样的玩意儿。”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到这儿来吗?就是说,到地球上来?” “不知道。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通常的旅游者。我不论怎样也难以想像,象这样的生物会为了游玩而旅行。” “我也这样想。” “皮特,那么,你跟我讲讲你自己的事吧!报上说……” 马克斯威尔得意地笑了笑。 “可不是,我知道!我是死而復生的!” “但实际上你不是復生的,不是吗?我知道復生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埋葬的究竟是谁呢?你听说吗?我们大家都参加了你的葬礼,没有人杯疑不是你。不可能不是你,可结果……” “南希,”马克斯威尔打断她的话,“我是昨天才回来的。我听说我死了,把我的房子租出去了,我在系里的职位也被占去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呀!”南希说,“实际上不会有这种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本人对此也不太清楚,”马克斯威尔说,“也许,以后我会把详细情况弄清楚的。” “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在这儿,一切非常,”南希说,“如果你不想谈这件事,我就叫他们不要来问你。” “你这样谨慎,我非常感谢,”马克斯威尔说,“但办不到。” “你不要担心记者,”南希继续说,“这儿没有记者。以前我请过他们——经过专门挑选的,我认为是可靠的人。但是,沉痛的教训使我懂得记者决不可信,所以不存在他们对你的威胁。” “据我所知,你有一幅画……” 第35页 “啊!那么说你知道这一幅画的情况啰!我们去看看。这是我的收藏物中最宝贵的东西。真了不起,是朗伯特的真品!而且以前还没有人知道这幅画,以后我会告诉你这幅画的来歷的。这画花了多少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任何人我都不告诉。想到这件事都使我感到难为情。” “花得多呢还是少呢?” “真多,”南希回答,“购置这幅画得非常小心,不小心就容易上当!我在专家鑑定过之后才开始洽谈购买的事。说确切些,是由两个专家鑑定的。两个人又互查了各自的鑑定结论。也许我做得过分了一点。” “可是,这是朗伯特的画已没有疑问了吗?” “毫无疑问。我甚至开头就清楚,没有任何画家能画得象朗伯特一样。当然他的画总还是可以临摹的,所以我想证实一下。” “你知道朗伯特的什么情况吗?”马克斯威尔问道,“我们大家所不知道的情况?名人辞典中没有发表的情况?” “没有,也就是说知道得很有限,而且不是有关他本人的情况。可你怎么想到这个的呢?” “因为你在搞这种交易。” “瞧你说的!似乎发现了一幅朗伯特无名绘画还嫌不够!还有另外两幅他的画,可这一幅特别,因为这幅画曾经失落过。老实说,我不知道‘失落’这个字眼在这儿合适不合适。说准确—点,这幅画从来没列入目录。没有哪儿提到过这幅面是朗伯特的作品,至少,现有资料没有提到过。这幅画属于他所谓的怪诞之作!真难想像,一幅这样的作品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被彻底遗忘,或者……嘿,还能发生什么事儿呢?假如谈的是早期的画,那自当别论。” 他们穿过大厅,一边闪让开东一簇西一簇的客人。 “喏,就是这幅画。”南希说,他们分拨开围聚在墙边的人群走过去,墙上挂着一幅画。 马克斯威尔仰起头往墙上瞧。 这幅画同他早晨在图书馆小见到的彩色复制品略有不同。他心里说,画幅大,色彩也鲜艷单纯得多……可他又立即发现,事情还不尽如此。风景和上面的生物不同一般。风景似乎更象地球上的:一排不高的灰色丘岗,褐色的小灌木林,象蕨科植物一样枝桠繁生的树木。远山的山坡上一群精灵似的怪物往下走;树下,一个戈勃林似的生物靠着树干坐着,它看起来象在睡觉,一个象帽子似的东西盖在眼睛上;背景上有一个可怕的面露狞笑的怪物,身躯丑陋,嘴脸吓人,乍一看,会吓得人连血液也凝固起来。 山脚下聚集着各种各样的牛物。远处平坦的山顶上有一个小黑点,清晰地显现在灰色天空的衬景上。 马克斯威尔惊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就呆住了,他怕暴露出激动心情。难道一个人也没有发现这一点?也许,有人已经发现,但并不认为自己的发现有什么重要意义,或者自认是搞错了。 可是马克斯威尔知道他没有搞错。他没有任何犹疑。远山顶上的小黑点就是阿尔杰法克特。 第十五章 马克斯威尔在一个插着锦簇繁花的大理石花瓶后面的僻静角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他从花瓶后面观察着,大厅里客人已逐渐稀少,连那些暂时还不打算告退的人也有点儿无精汀采。马克斯威尔心想,如果此刻还有人想来探问自己出了什么事的话,伸手给他一记耳光,事情也就了结。 昨晚他告诉凯萝尔,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得不说了又说,讲了又讲。整个晚上他都是这样,讲的同事实稍有一点出入,但反正没人相信。同他交谈的人瞪着失神的眼睛盯着他,心里嘀咕,教授酒喝多了,或者干脆是拿交谈的人当傻瓜。 马克斯威尔心想,其实他自己才是受人愚弄的真正受害者。他应邀来参加这个晚会,可是邀请他的并不是南希·克莱顿。南希也没有派人送衣服给他,也没有派车接他,也没有安排他在后门下车,让他经过轮盘人守候着的那扇门廊通向前厅。那群狗也肯定不是南希养的,虽然他忘了问一问她。 肯定有一个人不惜代价,耍尽花招,使轮盘人有机会同他谈判。这一切颇有廉价的传奇剧的味道,充满了穿披风持短剑斗牛的气氛,显得十分可笑。不过……不过他不知怎的并不觉得可笑。 马克斯威尔两手捧着酒怀,谛听着即将结束的晚会的喧闹声。从大理石花瓶上浓密的叶簇中的透光隙孔望出去,差不多可看到整个大厅,但是轮盘人哪儿也没有,虽然这位马马德尤克先生早一刻一直在客人们中间周旋来着。 马克所威尔心不在焉地把杯子在手中掂来掂去,他自知不能再喝了,就这样也过量啦,倒不是因为已有醉意,而是因为此处不是喝酒的地方。这种享受应该是在大伙儿都常去的某一家舒适的住房里,少数几个至亲好友同乐,不该在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大厅里,在陌生的以及难得交往的人们的喧闹中共饮……他突然觉得疲累。如果能找到南希的话,他就立即站起身来,同她告别,然后悄悄地到奥普的小茅屋去。 但明天呢?明天有许多事要做。可现在他不去想。他把一切都延宕到明天再说。 第36页 马克斯威尔把酒杯拿近大理石花瓶,把鸡尾酒浇到植物的根部。 “视您健康!”他对植物说,然后小心翼翼地竭力稳住身子,弯下腰去,把杯子放到地上。 ‘西尔韦斯特!”身后传来说话声,“你瞧,这儿出了什么事啦?” 马克斯威尔回过身来,目迎着凯萝尔。凯萝尔站在花瓶的另一边,手按在西尔韦斯特的头上。 “过来,过来,”他殷勤地说,“这儿是我的藏身宝地。如果你们两个想安静…—” “我一晚上都想跟您当面坦率地谈一谈。”凯萝尔说,“可哪有地方?我想知道,您和西尔韦斯特为什么要追逐轮盘人。” 她钻到花瓶后,站在那儿等他回答。 “我甚至比您更感到奇怪,”马克斯威尔告诉她,“我真的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一点儿没料到会看到西尔韦斯特,连想都没想到过……” “我常常被邀请来参加晚会,”凯萝尔冷冷地说,“并不是为我本人,也许这使您感到诧异,而是为了西尔韦斯特。它是交际界的好话题。” “这对您也有好处,马克斯威尔说,“我可根本没受到邀请。” “但您来了?” “请别问我是怎么来的。我很难作出合乎情理的解释。” “西尔韦斯特一向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小猫咪,”凯萝尔用责怪的语气说,“可能它贪吃,但它是懂礼貌的。” “我懂!在我们这恶劣的社会……” 凯萝尔干脆绕过花瓶走过来,坐到他身旁。 “您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他摇摇头。 “难。一切仿佛都乱了套了。” “我看,我还没碰到过象您这样的会使交谈者入迷的人。而且,这根本是不正常的。” “请问,”他说,“您是见到过这幅画的啰?” “当然!这幅绘画是晚会上最精采的玩意儿,还有这位有趣的轮盘人。” “您没看出什么古怪的事儿吗?” “古怪的事儿?” “是啊。画面上。” “我想,我没看出来。” “在一个山岗上画着一个小方块。黑色的,就在山顶上。它很象阿尔杰法克特。” “我没在意……我没有凝神看这幅画。” “可是精灵您看到了吗?” “看到。至少看到过类似它们的东西。” “背景部分的那些生物呢?这些又是不同的东西啊。” “不同的东西?跟什么比较?” “跟朗伯特通常所画的那些生物。” “我倒不知道,”凯萝尔说,“您原来是研究朗伯特的专家呢。” “我不是专家。不过今天早晨,我打听到这个晚会和南希买来的这幅画以后,去了一趟图书馆,借到一本复制画册。” “就算这些生物是不同的东西,那又怎么呢?”凯萝尔问道,“画家嘛,想到什么就有权画什么呗。” “正是。但我们谈的不是这回事。要知道,画上画的是地球。就是说,如果这真是阿尔杰法克特,我对此没有怀疑,那么,画上画的应该是地球。可并不是我们现在的地球,不是我们所了解的地球,而是侏罗纪时代的地球。” “您认为,他别的画上面的不是地球吗?这不可能!在朗伯特所生活的时代,一个画家是不可能画出其他东西来的,因为那时代还没有人能飞向宇宙,不能飞向更遥远的宇空,而不只是登临月球和火星。” “不,曾经飞向宇空,”马克斯威尔反驳说,“乘的是幻想的翅膀。当时既有宇航旅行,也有到时间去的旅行,依靠的是想像的力量。从来没有一个画家会局限在‘现在’和‘这里’的死框框之内。一向都认为朗伯特画的是幻想之国。可现在我设想,他画的会不会是真实的风景和真实的生物,是他去过的地方和他看到过的那些东西。” “就算您是对的,”凯萝尔反驳,“但是他又怎么上那儿去呢?当然,他画上的阿尔杰法克持是很难解释的,可是……” “而我指的是奥普经常坚持的说法,”马克斯威尔说,“他回忆起尼安德人时代有戈勃林、特罗利和其他丘岗人。可他说,还有‘其他的’生物。这些生物更加恶劣,阴险毒辣,残忍冷酷,厄安德人怕他们怕得要命。” “那您认为这幅画上就是他们啰?就是奥普回忆到的那些人吗?” “对,我想到的就是这一点,”马克斯威尔承认,“南希也许不会反对我明天把奥普带来看看这幅画吧。” “也许不会吧,”凯萝尔说,“可这也说不准。我给这幅画拍了照片。” “怎么……” “当然,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应该的。可我徵得了南希的同意。她说她不反对。要不,她又能怎么回答呢?我把这幅画拍下来并不是想卖照片,不过是自个儿感到高兴。嘿,就算是作为酬谢吧,因为我把西尔韦斯特带了来,让她的客人们饱饱眼福。南希很明白其中的奥妙,她不敢跟我说一声‘不’字。如果您想让我把照片给奥普看看……” 第37页 “您说话当真吗?” “当然。别怪我给这幅画拍了照。我是报復!” “报復?对南希?” “唔,不仅对她,而是对请我参加晚会的所有人。对他们无一例外。因为他们感兴趣的根本不是我,实际上他们邀请的是西尔韦斯特。仿佛它是一头有学问的熊或者是一个魔术师!哼,为了要看到它,他们不得不把我请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请我,他们也知道我有数,可还是请我。” “我想我能理解这一点。”马克斯威尔同情地说。 “可我认为,他们不过是等于承认自己趋炎附势,妄自尊大。” “我完全同意。” “如果我们想把照片拿给奥普看,”凯萝尔说,“那我们就该走啦。反正玩够了。您那么坚决,不肯告诉我您跟轮盘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么?” “以后再说,”他含混地说,现在不行,也许,晚些时候再说。” 他们从大花瓶后走出来,经过大厅向门口走去,一边让开稀稀落落、三三五五的客人。 “得找一找商洽”凯萝尔说,“得跟她告别一下。” “以后随便什么时候,”马克斯威尔答道,“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给她,解释一下没能找到她,感谢她这个令人欢悦的晚会就说,真有意思,我们永远不会拒绝她的邀请,我们很喜欢那幅画,她真能干,能搞到这样的画……” “您不要装模作样,”凯萝尔劝他,“搞得过火,不会有收穫。” “我也这么想,”马克斯威尔承认,接着又说了一句:“万一行呢?” 他们关上身后的大门,顺着半圆形的宽敞台阶走下去。台阶一直通向公路边。 “马克斯威尔教授!”有人唤了一声。 马克斯威尔回头看了一下。邱吉尔顺着楼梯向他们跑来。 “能耽搁您一会儿吗,马克斯威尔?”他说。 “好的。但是您有什么事哩,邱吉尔?” “跟您谈谈。跟您单独谈谈,如果您的同伴同意的话。” “我在公路边上等您。”凯萝尔对马克斯威尔说。 “用不着,”马克斯威尔不同意,“我跟他两句话就谈完啦。” “不,”凯萝尔坚决地说,“我等。别激动。” 马克斯威尔停下来,邱吉尔微微喘着气,抓着他的手。 “我整晚都在找机会接近您。可您总不是一个人待着。” “您有什么事?”马克斯威尔不客气地问道。 “轮盘人!”邱吉尔说,“忘了您和他的谈话吧。他不懂我们的习俗。我不知道他的算计。而且,我还直接警告过他……” “那么您是知道轮盘人给我设下的埋伏的啦?” “我劝过他!”邱吉尔愤然地说,“我直戴了当对他说过,别打扰您!我很难过,马克斯威尔教授!请相信我,我是尽了我的力量啦!” 马克斯威尔右手抓住邱吉尔的衬衫,攥成团,把这位律师拽到身边。 “噢,原来如此,那么说,您是轮盘人的走卒哩!”他喊道,“您是他的挡箭牌!是您在进行买卖阿尔杰法克特的商谈,好让轮盘人得到它!” “我认为需要的我就干!”邱有尔狠声回答,“我的职业是在人们不愿或不能自己进行的事务中充当中间人。” “轮盘人并非人类,”马克斯威尔反驳说,“只有上帝才知道轮盘人是个什么玩意。第一,他是一窝昆虫;第二,第三,第四……我们还不知道哩!” “他没有违背任何法律,”邱吉尔说,“他有权买他要的东西。” “而您也有权与他合谋,”马克斯威尔指责说,“有权靠他赚钱。可您得小心白赔了这笔钱!别惹上我!” 他勐地推开邱吉尔。 邱吉尔踉跄了几步,失去平衡,滚到宽敞的台阶上。他好不容易才止住没继续往下滚,他没有站起来,张着手躺在那儿。 “本该把您从台阶上挥下去,折断您的颈脖才好!”马克斯威尔叫道。 他回头看看房宅,发现门口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在看他。一边看着,一边相互议论着。 他回过头来稳住步,顺着台阶走下来。 凯萝尔在下面死死地抓住激怒的老虎。 “我怕它马上就要挣脱出去把这个傢伙撕成碎片啦,”她喘着气嘟嘟哝哝地说,同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反感看着马克斯威尔,“难道你不管同什么人都不能好好地分手么?” 第十六章 马克斯威尔在猎犬谷进口处跳下公路,站了几分钟,欣赏着峰峦叠嶂的秋色。沿猎犬谷向前,他看见在簇簇红里带黄的树叶拥覆下猫洞山多石的山坡。他知道,猫洞山顶上有一个戈勃林的城堡,它高耸入云。奥屠尔就住在这个城堡里。下面,在森林密箐的地方,隐藏着一座长了青苔的石桥,这是特罗利的住处。 时间还早,马克斯威尔在拂晓前很久就动身上路了。阳光还未照到的草地和灌木丛上,露水珠儿在闪烁。空气给人晚里留下一股酒意。蓝天是那样的温柔明快,仿佛一点色彩也没有。所有这一切:蓝天、空气、峭壁、森林都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期待的情绪。 第38页 马克斯威尔走过公路上的天桥,沿着通向谷地的小道走着。 他周围是密集的森林。他此刻置身于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马克斯威尔突然觉得他竭力想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动,生怕强烈的动作或声音会破坏森林中的静谧。一片又一片树叶从他头顶的树枝上悠悠地盘旋着,象颤动着彩色的羽翼飘落下来,在地面铺上一层柔软的地毯。老鼠象急旋的小球一般从他而前的小径掖过,落叶在他的脚下悄无声息。蓝色的松鸦在远处吱吱叫,但树丛减弱、缓和了它那尖厉的叫声。 小路分岔成两条,左边的一条继续沿谷地蜿蜒,右边的一条通向悬崖。马克斯威尔转到右边的小路。他必须吃力地攀登好久,但他不急不忙,打算不时地歇歇气。他心想,在这样的日子,急急忙忙地赶路缩短了在这美景和静谧中度过的时间,那可真是辜负了这番风光了。 陡峭的小路弯弯曲曲,绕过四周长着灰色地衣的大石块。小路的四周围着树木。古老橡树的粗糙的黑色树干上的细嫩树皮,就象白桦树皮上的褐色斑点一般,捲曲成光滑的白色筒状,黑白显得那样分明,可树皮依然偎依着亲树,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在一堆枯树枝上,耸立着落满紫红野果的锥形天南星,淡紫色的叶子象破长袍一样搭拉下来。 马克斯威尔不急不忙沿着山坡攀登,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眺望,深深唿吸着瀰漫四周的秋日的馨香。 他终于走到那个小草地,当时邱吉尔由于特罗利施加了邪恶的咒语,曾将自动飞机降落在那儿。小路由这儿直接通向戈勃林的城堡。 他在林中小草地站了一会,歇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在四周围着栅栏的牧场上,多宾1,或许是另一匹长相一样的马匹在嗅着疏疏稀稀的宝贵的草束。鸽子在城塔上盘旋。就外观而言,城堡就象一座空无人烟的死城。 【1多宾:马名。】 突然,清晨的安谧被一阵阵震耳的嚎叫所打破,从城堡大门涌出一群哇哇怪叫的特罗利。他们排成十分古怪的队形往外沖。他们排成三队,每一队都拽着一根大绳子,就象是古代伏尔加河上的縴夫——马克斯威尔想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一幅名画。特罗利们奔上吊桥。马克斯威尔看到三很大绳子都拴在一块四面熘光的大石头上。特罗利们拖着石头,石头在桥上一跳一跳,发出轰然响声。 老马多宾发狂地嘶鸣,在栅栏内转着圈飞奔,不时突然地直立起来。 特罗利们从容不迫地迈着沉重的小步沿着小路往下走,他们的深褐色的脸膛皱纹累累、狰狞兇恶,长长的獠牙闪闪发光,乱成一团的长髮比平常还要翘得厉害。他们的后面扬起一股股的尘柱,那块大石头沉重地往下滑去。 突然,戈勃林们从城堡大门里象汹涌的波涛一样一涌而出,他们手里挥舞着木棍、锄头、草叉——一句话,碰到什么就闭手抄起什么。 马克斯威尔急忙闪到一边,让特罗利们走过去。他们沉默地、坚定地跑着,全身的力量都使到大绳子上。他们的后面,奔驰着一群戈勃林,一边发出刺耳的威严的唿喊。奥居尔先生艰难地、摇摇晃晃地鲍在最前面,他的脸和脖子愤怒得铁青,一只手里握着一根木棒。 就在马克斯威尔从小路上岔开的地方,这条小路急转直下,沿着多石的山坡通向菲亚的小草地。特罗利们拽着的那块大石头正是在斜坡上撞到突起的峭壁,一下子弹到半空。大绳子松弛了,大石头又蹦起来,顺山坡朝下滚。 有一个特罗利回头看了看,突然拼命嚷叫了一声警告同伴。其他的特罗利立即丢掉大绳子跑开。大石头越滚越快,从旁急沖而过,崩落在小草地上,弹起来,留下一个凹痕,又顺着草地滑向树丛。菲亚舞池对面,被翻起来的草土根形成一条不规则的带子延伸着。石头撞在草地另一端一棵粗大的橡树上,终于停住了。 戈勃林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沖入森林,追逐四散奔逃的盗窃大石块的特罗利。被追逐的特罗利吓得不住嚷叫,追逐者则因愤怒而嘶吼。嚎叫的回声,灌木丛遭到许多身体的重压而断折的噼啪声顺着山岗传开。 马克斯威尔穿过小路向围着栅栏的牧场走去。老马多宾已经平静下来,站在那儿,头搭在栅栏上,仿佛需要支撑似的。它好奇地观察着山脚下发生的事情。 马克斯威尔抚摸着老马的颈脖,亲切地扯扯它的耳朵。多宾温顺地看着他,上唇抖动着。 “但愿,”马克斯威尔对它说,“他们别让你把这块石头再拖回城堡去。往上爬可真是路长山陡。’ 多宾懒洋洋地扇着一只耳朵。 “唔,据我对奥屠尔的了解,你用不着干这个活。如果他能逮住特罗利,石头就得由他们来拖啦。” 山脚下的喧譁声这时已静息下来。不一会儿,奥屠尔先生气喘吁吁地走到小路上,沿着山坡向上爬。他把木棒扛在肩上,脸色铁青,这已经不是气出来的了,而是累出来的了。他从小路转到牧场来,马克斯威尔急忙向他迎去。 “我感到极其抱歉,”奥屠尔先生气喘吁吁尽可能说得很庄重,“我看到您,很高兴您的光临,可是很重要、很紧迫的事拖住了我。我怀疑,您介入了这桩卑鄙下贱的勾当。” 第39页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他们偷走了我的石头,”奥屠尔先生恼怒地说,“他们阴险毒辣,想让我徒步行走。” “徒步?”马克斯威尔反问一句。 “我看,您不太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我的石头是我骑马时做踏脚用的。没有石头就骑不上马啦。那我只能痛苦万分地气喘吁吁地步行啦。” “哦,原来如此!”马克斯威尔说,“正如您很正确地指出的,我开始是不理解刚才发生的事的。” “这些卑贱的特罗利!”奥屠尔先生气得牙齿咬得格格陶,“这些混蛋说什么都不会老实!开始时先偷石头,而后就来拆城堡啦——一块一块地,一小块一小块石头地偷走,直到城堡除了光秃秃的峭壁而外什么都不剩为止,这种情况,必须有迅速果断的措施,在他们刚动念头时就得打下去。” 马克斯威尔往下看了看。 “这件事怎么了结的呢?”他问。 “我们追得他们张皇失措,四散奔逃,”这个戈勃林兴高采烈地说,“他们象小鸡一样逃散开去。我们从悬崖下,从密林中把他们从藏身之地拖出来,然后象驴子一样给他们带上勒口,他们和驴子象极了。他们就会乖乖儿干活,把石头拖回到他们偷走的原处。” “你们拆掉他们的桥,他们是来报復的。” 奥屠尔先生激动地发表了一道兇狠的议论。 “您错了!”他喊起来,“由于不必要的怜悯,我们并没有拆桥。两块小石头,两块小小的石头,加上大喊大叫,就把他们对付过去。于是,他们就解脱了掸子1的魔力,也解脱了十月甜麦酒的魔力,而我们,老实人,相信善良和宽厚,对他们其余的事情也都原宥了。” 【1 奥屠尔把邱吉尔的自动飞机称为“掸子”。】 “他们解脱了麦酒的魔力?可是某些化学变化是不可逆转的,而且……” 奥屠尔先生用蔑视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马克斯威尔。 “您,”他说,“光会讲学者的行话,那只对胡说八道造成误解有用。我不理解您对这门科学的爱好。当时,如果您愿意学,而且向我们提出请求的话,魔力一定会向您开放。虽然我要承认,施了魔力的麦酒并不是那么好喝,里面有霉味。不过,有这种麦酒总比没有强。如果您同意和我作伴,我们就可以尝一尝。” “整整一天,”马克斯威尔回答,“都没有听到过一句比这更令人愉快的话啦。” “那么,我们走吧,”奥屠尔先生大声唤道,“到拱门下去,那儿有穿堂风,这都亏了您的恩典,都亏了可笑的人类的思典。这些人都以为我们崇拜古蹟。那就让我们上那儿去,在那儿大杯大杯地尽情享受发泡饮料吧。” 在城堡刮着厉风的大厅里,奥屠尔先生从放在木架上的一个大木桶里拔下木塞,倒了满满两大杯。他把杯子放在大石炉边的桌上,火炉内有冒烟的微火。 “土要的亵渎之罪在于,”奥屠尔先生把杯子端到嘴边说,“令人愤怒的偷盗石头行径正发生在我们举行追悼会的时候。” “追悼会?”马克斯威尔反问道,“听到这件事我很难过。我不知道……” “不,不,我们的人没有死掉的!”奥屠尔急忙说,“可能除了我本人外,戈勃林全部族都象猪那样结实。我们悼念的是班什。” “可班什并没死呀!” “是的,但他快死啦。这多令人伤心哪!他是这个禁区里伟大高贵部族的最后一名代表。世界其他各地还存在的班什,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用不上那么多的指头。” 戈勃林端起大杯子,几乎整个嘴脸都浸到了里面,长久地、惬意地喝着。他把杯子放到桌上,大鬍子上沾满了泡沫,但他没擦掉它。 “很明显,我们要慢慢地绝种啦,”他悲伤地说,“命运变啦。我们大家,所有的侏儒和那些不算小的人都要下山到谷地去,那儿树大林深,难以穿行,我们一离开虎虎有生气的东西末日就来临了。真叫人发抖,这多么痛苦啊,我们是最优秀的部族,尽管我们有不少缺点。即便是特罗利,在没有堕落之前,总还完整地保存着某些细微的美德,虽然我要大声宣布,现在他们丝毫美德都没有了。偷盗石头是最卑鄙下流的行为,这件事清楚地证明他们已丧失了最起码的道德。” 他又把杯子端到嘴边,两大口就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回桌上,看了看马克斯威尔面前还是满满的一杯。 “喝吧,”奥屠尔先生说,“喝干它。我再倒,美美地润润嗓子。” “您给自己斟吧,刘等我啦,”马克斯威尔说,怀过,怎么能象您这样喝麦酒呢?这个酒应该仔细地品尝。” 奥屠尔先生耸耸肩膀。 “也许我是一头贪吃的猪。不过这是施了魔力的麦酒,不值得去品尝。”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大桶边。马克斯威尔瑞起杯子啜了一口。奥屠尔说得对,麦酒有霉味,有—种烤树叶的味道。 第40页 “怎么样?”戈勃林问。 “味道古怪,但还可以喝。”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特罗利的桥彻底拆掉,”奥屠尔先生突然发起火来,“我要把石头一块一块拆掉,把青苔仔仔细细刮掉,破除魔力,然后用锤子把石头敲成碎粉,拿到最高的峭壁上洒得远远的,叫他们永远收不回来。不过,”他垂头丧气地补了一句,“这是多繁重的劳动哟!可是很诱人。麦酒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酿出来的最可口最香甜的饮料。可现在您瞧,成了猪食泔水!连猪都嫌它不好吃。不过,既然它叫麦酒,即使变成这样讨厌的脏水,倒掉了也是件罪过哩!” 他端起杯子,勐然送到别嘴边,他的喉结不住起伏,一喝到见底就立即放下杯子。 “如果这讨厌至极的石桥受到过分的破坏,”他说,“这些胆怯的特罗列就会到当局去哭诉,而你们人类就会要我作出回答,要我解释动机。可是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事呢?为了照章程生活,既没有高尚的气度,也没有欢乐。自从人类出现以后,日子就变得讨厌啦。” “我的朋友!”马克斯威尔吃惊地说,“过去您没有对我说过这种事。” “无论是对您或共他人我都没有说过,”戈勃林答道,“可是,除了在您面前,无论在世界上哪一个人的面前,我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可能我说得太多啦。” “您知道得很清楚,”马克斯威尔说,“我们的谈话只限于我们之间。” “那是当然,”奥屠尔先生表示同意,“这一点我不担心。您几乎就是我们的人。您同戈勃林接近的程度是人类所能获得的最大限度啦。” “您的话对我是种很大的荣幸。”马克斯威尔向对方保证。 “我们是古老的部族,”奥屠尔先生说,“我想,要比人的理智所能设想的古老得多。不过,也许您总可以喝完这既讨厌又可怕的饮料吧,再来一杯?”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请您自己斟吧。我呢,要从从容容地喝,我不喜欢一口气喝光。” 奥屠尔先生又走向大桶,捧着满到边沿的杯子走回来,砰地一声放到桌上,舒舒服服地坐在桌边。 “这么多年过去啦,”他悲怆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非常多的年代过去啦。可后来出现了瘦小骯脏的灵长类,到底把我们给毁啦。” “很久很久以前……”马克斯威尔沉思地说道,“早到什么时候?是在侏罗纪吗?” “您说的话叫人不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本来我们人很多,各种各样,可现在我们变少了,不是原来所有的人都活到现在。我们慢慢儿地绝种,但这也无法避免。再也看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那一天快到了。到那时候,所有这一切都属于你们人类啦。” “您情绪不佳,”马克斯威尔谨慎池说,“您可是知道的,我们根本不想这样。我们作了那样大的努力……” “出于爱心吗?” “是的。甚至可以说是出于极大的爱心。” 戈勃林的脸颊上淌下了眼泪,他用长满老茧、毛茸茸的手擦去泪水。 “不要管我,”他说,“我的心情很不好。这是班什引起的。” “班什难道是您的朋友吗?”马克斯威尔有些惊讶。 “不,他不是我的朋友!”奥屠尔坚决声称,“他在那一方,我在这一方。我们是世仇,但他毕竟是我们中的一个。真正古老种族中的一个。他活得比别人长,顽强地抵抗死亡,其他人全都死了。象这种时候,昔日的争吵就变成了斗殴,我不能和他坐在一起,良心要我这样。可是,作为一种补偿,我们为他举行了力所能及的追悼会以示敬意。而这些爬着走的特罗利对自己的同伴就没有半点敬意……” “怎么?没有一个人……保护区里没有一个人在班什临终的时候愿意陪伴他吗?” 奥屠尔先生疲乏地摇摇头。 “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是违法的,是违反古代习俗的。我无法使您懂得这一点……他是不受保护的。” “他只是独自一个呀!” “在荆棘林里,”戈勃林说,“在他小茅舍旁的荆棘林里。” “在荆棘林里?” “荆棘刺上藏着魔力,树上……”他发出一声呜咽,赶忙抓起杯子端到嘴边。他的喉头一上一下颤动起来。 马克斯威尔从衣袋中拿出南希·克莱顿家大厅墙上挂的朗伯特那幅面的照片。 “奥屠尔先生,”他此 “我想给您看的就是这个。” 戈勃林放下杯子。 “嗯,给我看看吧!”他发了一点牢骚,“您有正事,还绕着弯子说话。” 他拿这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特罗利!”他说,“嗯,没错!不过,另外那些人我不认得。我似乎是应该认得的,可是不行。有传说,古老古老的传说……” “奥普看过这张画。您不是认识奥普的吗?” 第41页 “一个强壮的野蛮人,他硬说他是您的朋友。” “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他可是记得这些人。这些人是古代人,远古时期的。” “不过,是什么魔力帮您得到他们的图形的呢?” “这个我不知道。照片是从画上拍下来的,这幅画是许多年之前一个人画的。” “但他怎么……” “不知道,”马克斯威尔说。“我想,他到过那儿。” 奥屠尔先生看了看他的杯子,发现杯子空了。他踉踉跄跄走到桶边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走回桌边,拿起照片又仔细端详起来,虽然眼神显得很惊慌。 “不知道,”他终于说,“我们中间有过各种不同的人。非常不同,后来再也没有了。我们在这儿只是星球上过去一族伟大居民的末代子孙。”他把照片从桌上扔给马克斯威尔,“也许班什说得出。他经歷了无数的岁月。” “但是,班什不是快死了吗?” “是的,他快死啦,”奥屠尔先生嘆了一口气 “这个日子对他是又黑暗又痛苦,因为没有一个人陪伴他。” 他端起杯子。 “喝吧”他说,“喝干它。如果能喝个够,也许就不那么糟糕啦。” 第十七章 马克斯威尔绕过半倒塌的茅屋,只见茅屋门口有一棵刺李树。树上有个古怪的东西——仿佛是一团漆黑的云状物围绕着它的纵轴,看上去好象是个大树干,树干上分出许多带刺的枝桠。马克斯威尔心想,如果奥屠尔说的是真话,这个黑煳煳的云状物就是垂死的班什了。 他慢慢地走近刺李树,在离树身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黑色的云状物不安地轻轻活动起来,仿佛象微风中的一团烟柱。 “你是班什吗?”马克斯威尔在刺李树边问道。 “如果你想跟我谈话,”班什说,“那你来迟啦。” “我来不是为了谈话,”马克斯威尔答道。“我是来陪伴你的。” “哪就请坐吧,”班什说,“这不会很久的啦。” 马克斯威尔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两手支在干硬的草地上。下边是秋天的谷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伸向河北岸的山岗——那边的山岗不象南岸这边,而是坡度平缓,位置对称,列成整齐的队形伸展向天际,伤佛是一座巨大楼梯的许多台阶。 他身后的树冠上,一群鸫鸟拍击着翅膀,急促地冲过瀰漫在徒然下跌的细窄狭谷上空的淡蓝色的迷雾中。但是,翅膀激起的短暂响声静息之后,又恢復了柔和亲切的静谧,没有威胁和危险,一种陷入遐想的静谧,使群山笼罩上一种安祥的气氛。 “别人都不来,”班什说,“开头我以为,他们总会来的。有一阵我真以为他们可能忘了来啦。现在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区别。我们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遭受了失败,下降到同样的地位。可是古老的习俗仍然起作用,古老的规矩仍然有力量。” “我到过戈勃林那儿,”马克斯威尔说,“他们为你举行了追悼会。奥屠尔很悲伤,喝了酒,以去除痛苦的心情。” “你不属于我们的人”班什说,“你是不请自来的,可你说是来陪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马克斯威尔说了谎。他别无他法。他不能对垂死的人说,他来是了解情况的。 “我同你们的人在一块工作过,”他终于说道,“因此我非常关心和你们有关的事。” “你是马克斯威尔,”班什说,“我听说过你的事。” “你自我感觉怎样?”马克斯威尔问,“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也许,你想要什么东西吧?” “不,”班什说,“我再也没有愿望,再也没有需求啦。我差不多已经没什么感觉。问题就在这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啦。我们的死不象你们。这不是生理变化过程。能量慢慢从我体内消失,最后就完全没有了。就象闪烁不定的火苗,颤抖着,一下子熄灭了。” “我很难过,”马克斯威尔说,“不过,也许你谈着话会加快……” “是的,有一点,不过对我说来反正是一回事。我什么都不感到可惜。我丝毫也不悲伤。我几乎是我们人中的最后一个。如果连我算上,我们一共只三个人。可是算上我已经没有意思了。在我们成千上万的人中只剩下两个啦。” “可是,不是还有戈勃林,特罗利,菲亚……” “你不懂,”班什说,“没有告诉过你,你也没想到要问。你刚才说到的那些人是比较后来的人。他们是在我们之后出现的,当时行星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啦。我们才是开拓者。你大概知道这一点的。” “我有过这种怀疑,”马克斯威尔答道,“只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前。” “你应该知道的,”班什说,“你到过古老行星。” “你打哪儿知道的?”马克斯威尔惊嘆了一声。 “你是怎么唿吸的?”班什问,“你是怎么看物的?对我来说,保持同古老行星的联繫,就象你唿吸和看东西一样自然。没有人告诉我。我知道是这么回事。” 第42页 原来如此!轮盘人的情报来源原来是班什。肯定是邱吉尔猜到了班什可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情况,就把这一点告诉了轮盘人。 “其他人呢?特罗利和……” “不,”班什说,“这条道路只对我们,对班什通行无阻。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唯一的任务。我们是古老行星同地球之间的关联环节。当古老行星着手开拓无人居住的世界时,有必要建立联繫工具。我们都是专家,虽然这些专业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专家本身也几乎没有了。第一批人是专家,后来的人不过是移民,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开垦新的土地。” “你说的是特罗列和戈勃林吗?” “既是特罗利,也是戈勃林,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他们毫无疑问是有才能的,但没受过专门训练。我们是工程师,他们是工人。我们之间天差地别。就因为这样,他们不愿来陪伴我。古代留下来的鸿沟还象从前那样存在。” “你累了吧,”马克斯威尔说,“你应当珍惜能量。” “这没有意义。能量正从我体内消失。一旦能量完全消失,生命也就同时消失啦。我的死亡不是物质的,也不是肉体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躯体。我的能量是凝结物。不过,这没有意义。因为古老行星正在死亡。你见过古老行星,知道它。” “是的,我知道。”马克斯威尔说。 ‘要不是人类的话就会大不相同。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连哺乳动物都几乎没有,更不用说灵长类哩。我们本可以妨碍灵长类的发展,我们本可以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採取这些措施的问题提出来了,因为这个行星的前途似乎大有希望,我们也很难屈服于放弃这个行星的想法。可是存在着一条古老的规则:让别人行进在其发展道路上的这种智能,在宇宙中是极为罕见的。没有比这种理智更可贵的了,当时我们很不情愿地从他们的道路上让开了,我们就这样承认了这种理智的珍贵。” “可是你们留在这儿啦!”马克斯威尔指出,“也许你们没有阻拦他的道路,可是你们留下来了。” “已经迟了,”班什答道,“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古老行星当时濒于死亡。回去是没有意义的。而这个行星不论多么古怪,却成了我们的家乡。” “你们应该仇恨我们人类。” “有一个时期我们也仇恨过你们。大概,这种后果一直保持到现在。这种仇恨心情虽然没有消失,但一点一点地,慢慢地,隐隐约约地淡薄起来。也许,我们既仇恨你们,也为你们感到骄傲。否则,古老行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知识交给你们呢?” “可是你们也把知识提供给轮盘人的呀!” “供给轮盘人?……噢,是吗?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向他们提供呀。看来,轮盘人在浩瀚的宇宙中的什么地方也听说过古老行星,还听说古老行星有什么东西想售让吧。他到我这儿来,只提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要什么代价?我不知道他对出售的东西有没有概念。他光是说‘东西’。” “你告诉了他讲定的代价就是阿尔杰法克特吗?” “那当然,因为当时还没有把你的情况通知我。后来我才确实知道,到一定时候我应该把代价告诉你。” “显然,你正打算这样做。”马克斯威尔说。 “是啊,”班什说,“我正打算这样做。我现在正这样做。问题已经解决啦。” “你能否再告诉我一件事: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 “这一点我不能讲。” “是不能还是不愿呢?” “不愿。”班什说。 “被出卖啦!”马克斯威尔心里说。人类被这个垂死的傢伙出卖啦。不管好说歹说,班什都不肯把代价告诉他。几百万年来,班什就无限仇视人类。就连现在,他即将不復存在的时候还在侮辱人,把一切情况告诉到他这儿的人,好让这个人知道人类是怎样被出卖的,好让人类知道他们丧失了什么。 “你还把我的情况咨诉了轮盘人!”马克斯威尔喊道,“难怪我回到地球来时,邱吉尔到航空站来,他说他自己也是刚刚因事务旅行回来,可是,当然啦,他哪儿也没去过。” 马克斯威尔愤怒地跳了起来。 “而那个死掉的我呢?” 他威胁地向刺李树走近一步,可是刺李树旁空空如也。刺李树枝间飘动的黑色云状物消失了。树枝在落日天空的背景上呈现出线条分明的斑纹, 消失啦,马克斯威尔想。不是死了,可是消失啦。自然生物的实体分解成构成的元素,把它们联结成生物类似物的不可思议的蜂胶终于失去了粘性,以致它枯竭了,象片片尘埃在风中消散一样在空气中和阳光下消散了。 同活着的班什很难和睦相处,但连死了的班什也很难接近。不过几分钟之前,马克斯威尔还对他有怜悯之心,临死的人都会引起人们的这种心情。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这种怜悯心情是不恰当的,因为班什死了还在无言地嘲笑人类。 只剩下一个希望:在他没有和阿诺德谈判之前,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他,没劝他相信自己所讲的故事的真实性之前,说服时间学院推迟出售阿尔杰法克特。马克斯威尔非常了解,阿诺德现在看来比过去更富于幻想了。 第43页 他转身向峡谷下走去。但他在树林边停住脚观看山顶。刺李在天空的背景中显得健壮结实,它的根部紧紧地扎在土楔中。 在经过菲亚草地的时侯,马克斯威尔发现特罗利们在那儿忧郁地干活。他们在把翻松的土地填平,把被石头滚过时翻掀出的草皮换掉,铺上新的草皮。那块大石头却哪儿也看不到了。 第十八章 马克斯威尔已经行驶到威斯康星大学城的半路上。这时,鬼魂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并在邻座上坐下来。 “我受奥普的委託而来,”他立即说,“你不能回茅屋去。记者们发现了你的行踪。他们来採访时,奥普採取的行动,照我看是欠考虑的。他用拳头对付他们,但是他们仍然厮守在茅屋的外面谈话,守候你。” “谢谢你的关照,”马克斯威尔说,“虽然现在这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事情的发展不太顺利吗?”鬼魂问。 “事情根本没有发展,”马克斯威尔答道,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也许是奥普让你了解到这件事的吧?” “我和奥普是一回事,”鬼魂说,“是啊,当然啰,他如果把一切都告诉我,显然他是认为你不会反对的。不过,至少你尽管放……” “我只是想知道我要不要从头讲起,”马克斯威尔解释说,“那么,你是知道我去禁区,在那儿把朗伯特那幅画的照片给他们看的啰。” “是的,”鬼魂说,“就是南希·克莱顿家的那幅画。” “我有这样一种感觉,”马克斯威尔说下去,“我所了解到的比我所指望的还多。至少。我了解到一个绝对不会使事情变得单纯些的情况。班什把水晶行星所要的代价告诉了轮盘人。他本来受委託是告诉我的,可是他宁肯告诉轮盘人,他坚持说轮盘人是在他知道我的情况之前到他那儿去的,可我总不相信。班什把这一切情况告诉我的时族,他已经快要死了。但这绝不能由此证实他讲的似乎是真话。对班什根本就不能信任。” “班什快死了吗?” “已经死了。我一直陪他到死。我没有给他看那幅画的照片。在那种时候,我没有勇气盘问他。” “他终于还是对你说了轮盘人的事吗?” “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明白,他从人类沿着演化的阶梯攀登开始时起他就多么地仇恨人类。而且,还为了让我明白,他终于成功地报復了人类。他显然想说,戈勃林们也好,丘岗的其他居民也好,都同样仇恨我们,但他终于没敢这样说。确实,在这之前,我同奥屠尔谈话时就明白,古代造成的某种不睦的关系,可能至今创痕犹存。是啊,大概是不友好的关系,但反正不是仇恨。不过从班什的话中可以得出结论,确实有出售阿尔杰法克特的打算,而阿尔杰法克特就是水晶行星所索的代价。我一开始就怀疑是这么回事。昨天轮盘人也证实了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没有绝对把握,因为看来轮盘人自己对此也不太有把握。否则他为什么要在暗中守候我并要约我一道干呢?他想收买我,仿佛他知道我能够採用什么手段破坏他想达成的交易似的。” “那么,前途看起来相当黯淡啦,”鬼魂说,“我的朋友,我很遗憾。可我们能否帮上一点忙呢?奥普,我,也许还有那位跟你和奥普一起那样豪爽地喝酒的姑娘。那位带着老虎的姑娘。” “虽然希望不大,”马克斯威尔回答说,“我还是能採取一点措施的:到时间学院去找哈罗·萨普,说服他推迟出售,然后强行进入行政大楼,威逼阿诺德。如果我能说服阿诺德批给哈罗计划的经费数字同轮换人提供的一样,那哈罗当然不情愿同轮盘人打交道了。” “我知道你是全力以赴的,”鬼魂说,“可是我担心,这除了造成不愉快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这不是从哈罗·萨普方面考虑,因为他是你的朋友……而是阿诺德校长同任何人都不讲交情。如果你硬逼他的话,他未必会乐意。” “你知道我想什么吗?”马克斯威尔问,“我想,你的话是对的。只要试一试,也就可以证实。但万一阿诺德身上表现出一点儿人性,并在剎那间忘掉自己是官方人士和官僚呢!” “我要先告诉你,”鬼魂说,“可能哈罗·萨普没空接待你,不论是你还是别的人,他都抽不出时间接待,他目前要操心的事儿够多了。莎士比亚今天早上到了……” “莎土比亚!”马克斯威尔嚷道,“我把他全给忘了。对,对,他明天晚上要讲演。瞧,这真是不走运,真不走运!今天就非得把他拖上这儿不可!” “看来,”鬼魂往下说,“跟威廉·莎士比亚搞好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他希望马上就开始熟悉新世纪,而新世纪的情况他已经听得那么多啦。时间学院的人费了好大劲才说服他脱掉伊利莎白时代的服装换上我们现代的服装。他只是在他们郑重宣布不换装将不准他离开学院之后才答应换装。可现在他们又担心得要命,生怕他出什么事故。他们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住他,同时又得顺着他的脾气。票全卖光了,连加座票、站票全都卖光,因此他们更加担心演讲会失败。” 第44页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情况的?”马克斯威尔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你比任何人都要先探听到最新的小道消息。” “唔,我不老呆在一个地方不动。”鬼魂谦恭地回答。 “是啊,我这儿没有什么好消息,”马克斯威尔说,“但必须冒冒险。我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啦。如果哈罗有可能接待什么人的话,那一定是会接见我的。” “难说,”鬼魂忧伤地说道,“这么多情况吓人地交织在一起有可能挡住你的路。莫非由于官僚主义的迟钝,大学和地球就将永远丧失掉两个宇宙的综合知识吗?” “问题全都出在轮盘人身上,”马克斯威尔埋怨道,“如果没有他,整个事情都可以不急不忙、从从容容地安排好。我要是有充裕时间,也能不太费力地把事情办妥。最好能和哈罗谈谈,一级—级通向阿诺德。我本来可以直接劝说哈罗,不经大学批准,直接由时间学院买下水晶行星的图书馆。但是我没有时间。鬼魂,你了解轮盘人们的什么情况吗?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情况?” “没想过,只知道一点:他们很可能就是我们始终担心在宇宙令遇见的潜在敌人。他们的表现证明他们确实是敌人至少是潜在的敌人。他们的动机、性格、道德,他们的处世哲学同我们一定有原则的区别。很可能,我们同他们的共同之点比同黄蜂和蜘蛛还少得多。他们对我们的观点了解得那么透彻,对我们的习俗掌握得那样娴熟,能够和我们交往周旋,能够和我们打交道……就象是他们为了获得阿尔杰法克特而事先策划的预谋。我的朋友,最使我担心的就是他们的智慧,他们的灵活性。我认为,在类似情况下,人类无法象他们那样适应和利用各种情况。” “是啊,你说得很对,”马克斯威尔答道,“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不能让他们搞到水晶行星的图书馆啦。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个图书馆藏有什么东西。我在那儿度过一段时间,但只了解到它那宝库中芝麻大不到的一星点儿东西,而且超过我理解能力好几百光年。虽然完全不能由此得出结论,其他人如果能有我所没有的时间,拥有我所缺乏的和完全不知道的知识,也无法把这一点研究清楚。我总觉德这个任务是人类力所不及的。对轮盘人来说也一样。浩瀚无涯的科学天地,目前完全没有向我们开放。很可能就是这一天地在我们同轮盘人的争执中将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人类同轮盘人一旦发生冲突,水晶行星的图书馆很可能决定我们的胜负。轮盘人知道了这个图书馆在我们手中,他们多半不会挑起这种冲突。换句话说,这个图书馆的命运将决定着和平与战争。” 马克斯威尔蜷缩在他的座位上,他感到,透过这煦和的秋月的暖意,突然袭来了一阵冷风,不是吹自这些金黄色的山岗,不是吹自头上蔚蓝色的天空,而是吹自某个陌生的地方。 “你在班什临终前同他谈了活,”鬼魂说,“他提到了阿尔杰法克特的事。可他有没有暗示这是件什么东西呢?如果我们能知道阿尔杰法克特是什么东西,那我们就能够……” “没有,鬼魂。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有一个印象……确切些说,我闪过一个模煳的念头,说它是印象,则太不确切……而且不是在当时,而是在后来才想到的。一个奇怪的谜,没有丝毫事实根据。我以为,阿尔杰法克特,这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某种物体,而这个宇宙出现在我们宇宙之前,水晶行星正是在我们之前的这个宇宙中产生的。阿尔杰法克特是自那个宇宙以来保存了几百亿年的某种珍贵之物。还有一点,班什以及奥普记得的其他人都是那一宇宙的居民,并且他们同水晶行星的居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在从前那个宇宙中产生、发展和演化的生命的形式,后来到了地球和其他的行星上。他们作为开拓者,企图创造新的文明社会,这种文明社会原来可以沿着水晶行星开创的道路发展。 “但是,歷来发生了某种意外。开拓新行星的全部计划都遭受失败——我们地球上是出于出现了人类,在其他地方则可能由于其他的原因。我以为,我猜测到一些原因了。很有可能,这些种族也会衰老,自然而然地绝了种而让位给其他新种族。每一种族都有自己的极限,而且古代生物承担的对自我判处死刑的原则,很可能因为我们还年轻而想像不到这一种自然过程,正为不停顿地进化扫清道路,使之成为不受妨碍的自然程序。” “很有逻辑性,”鬼魂说,“那就是说,这些开拓者们都绝种了。如果在我们的宇宙中哪儿还有完整的开拓移民区的话,水晶行星就会把它的知识转交给他们,而不是转给它所陌生的生物——我们和轮盘人啦。” “使我困惑不解的一件事是,”马克斯威尔说,“水晶行星的居民为什么需要阿尔杰法克特呢?他们已经临近绝灭,变成了类似影子的状态。他们会从阿尔杰法克特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需要它的目的又何在呢?” “只有知道了它是什么东西才能回答这个问题,”鬼魂沉思地说,“你确信你没有能猜透吗?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什么……” 第45页 “没有,”马克斯威尔说,“一点也没有。” 第十九章 哈罗·萨普的神情疲惫不堪。 “请原谅我让你久等了,”他对马克斯威尔说,“这是个疯狂的日子。” “我很高兴,总算让我进来啦,”马克斯威尔说,“你接待室的这个可恶的女守门人,一上来就很乐意地把进口的室门指给我哩。” “我在恭候,”萨普解释说,“你迟早准定会来。我听到不少希奇古怪的故事哩。” “这些故事大多数是真实的,”马克斯威尔说,“不过,我不是为这件事到这儿来的。请把这看作是业务性拜访,而不要当我是来作客。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好极,”萨普说,“那么,我怎样来为你效劳?” “你要出售阿尔杰法克特吗?” 萨普点了一下头。 “我很遗憾。皮特,我知道,你和其他一些人对它很感兴趣。可是它搁在博物馆里已经多年,成了供大学的来客和旅游者闲逛时赏玩的一件无用的古怪东西。我们的学院可需用钱哪,这你是知道的。经费不足,别的系和学院把用于他们计划的一点点可怜钱分给我们,而……” “哈罗,这些我全清楚。而且我认为你有权卖掉它。当时你把阿尔杰法克特搞到这儿来,还记得大学对它并不感兴趣。所有的费用都落到你身上……” ‘我们不得不节约,乞求,借贷,”萨普说,“我们制订了一个又一个计划,有用的、必需的计划,这些计划本可以取得成百倍的报偿时,可以收集到新资料,获得新知识,可是这些计划吸引不了任问人!真是怪事!对整个儿的往事可以进行详细的调查研究,可大伙儿对此全然不感兴趣。也许,有人担心我们会彻底摧毁某些人喜爱的并赖以谋生的理论。我们只好千方百计自己去搞研究经费。你以为,我喜欢我们张罗的象莎士比亚的这场演说和其他类似的玩意吗?这对我们根本无用。只会使我们有失体面,更不用说引起的不愉快和麻烦事啦。皮特,你想都想不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拿莎士比亚为例吧。他象旅游者一样优哉游哉,逛来逛去,可我坐在这儿担惊受怕,心神不定,一直在担心他可能会出什么事。你知道,万一象莎士比亚这样的人不送回到他自己的时代去,那会造成多大的骚乱?这种人……” 马克斯威尔打断他的话,试图把话题拉到自己要谈的事上来。 “我不和你争,哈罗。我来不是为了……” “但是突然,”萨普不听他,管自说道,“突然出现了出售阿尔杰法克特的可能性。而且肯出的是从大学的守则奴那儿等上一百年也等不到的价格。你想像这桩买卖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就有可能从事那些由于缺乏资金而无法进行的真正的研究工作。当然啰,我知道轮盘人是什么货色,邱吉尔来试探我们口气的时候,我立刻就清楚了他代表的是一个陌生角色!我卡他的脖子——在我搞清楚他在为谁牵线之前断然拒绝同他说话。他说明以后,我感到很不好受,但我仍然开始谈判,因为我知道,我们再也遇不上其他这样的机会来补充我们的经费啦。只要能获得这么多钱,我哪怕同魔鬼本人也肯打交道。” “哈罗,”马克斯威尔说,“我只请求你一点:暂时别作最后决定。给我点时间……, “你要时间干什么呢?” “我需要阿尔杰法克特。” “阿尔杰法克特?干什么?” “我可以拿它换一个行星,”马克斯威尔说,“换一个行星,它保存着不是一个宇宙、而是两个宇宙的全部知识。五百亿年中积累起来的知识。” 萨普朝前俯身,但立刻又向椅背仰去。 “你说的是真话吗,皮特?你不是拿我开心吧?我听说过希奇的事,你曾经分身为两人,其中一个被杀死了。可你避开了新闻记者,可能,还避开了警察局。此外你还跟大学行政当局闹过一场哩。” “哈罗,我把这一切可以向你讲清楚,但这未必有需要。你大概不相信我。但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能买一个行星……” “你?为自己?” “不,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大学。所以我才需要时间——到阿诺德那儿想点办法……” “他同意啦?皮特,别指望啦。要知道,你跟朗菲罗关系不好,可这里的人都得听他指挥。哪怕你受到正式委任……” “喏,正是!你可以信任我。我和这行星上的居民谈过话,看过他们的图书馆……” 萨普摇摇头。 “我跟你是老朋友,老相识啦,”他说,“我准备随时为你效劳。但这件事可不行。我不能这样来对待我的学院。况且,我担心,你反正是赶不及了。” “怎么,赶不及了?” “讲好的价钱今天已经付清了。明天早上轮盘人来搬取阿尔杰法克特。他原想马上拿走,但运输有困难。” 马克斯威尔哑口无言,被这个消息吓呆了。 第46页 “就是这样,”萨普说,“现在已与我无关了。” 马克斯威尔站起身来,但立即又坐下。 “哈罗,万一今晚我能见到阿诺德呢?万一我能说服他付出同样的数目呢……” “别胡扯啦!”萨普打断他的话,“你要告诉他这个数目,他马上会晕倒。” “那么多?” “就那么多。”萨普回答。 马兑斯威尔慢腾腾地站起来。 “我该告诉你一件事,”萨普往下说,“你用了什么手段使轮盘人惊吓不己。今天早晨邱吉尔来找我,气急败坏地要求我马上办妥出售手续。真遗憾,你没有早一点上我这儿来。我们也许能想点什么办法,尽管我想像不出有什么办法。” 马克斯威尔向门口走去,犹豫不定地停下来,然后又回身走到萨普的桌前。 “还有一个问题……是关于参加时间旅行的。南希·克来顿有一张朗伯特的画……” “是的,我听说过。” “这幅画的背景上画着一个山岗,山顶上放着一块石头。我敢发誓这石头就是阿尔杰法克特。奥普说他记得这幅面上画的生物——他在他那石器时代见到过这些生物。要知道,你确实是在侏罗纪的山岗上发现阿尔杰法克特的。朗伯特从哪儿能知道阿尔杰法克特置于这个山顶上?阿尔杰法克特是在朗伯特死后好几百年才被发现的。我仿佛觉得,朗伯特看到过阿尔杰法克特和他自己画着的那些生物。我估计,他去过中生代。不是流传过有关西蒙逊的传说吗?对吗?” “我听懂你的意思啦,”萨普说,“这又怎么呢,也许,这是完全可能的。西蒙逊研究了到二十一世纪去旅行的问题,他断言他搞到了什么东西,虽然他跟检查机关的关系没搞好。有一种传说,他在时间里丢失了一个旅行者,或许是两个——他派他们到过去时代去,但没能使他们返回来。但是,他是否真的搞到什么东西,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的记录,那些在我们手中的记录,太简略了。他没有发表过什么研究文章。他的研究工作是秘密进行的,因为他相信,到时间里去旅行可以获得神奇的财富——同诸如科学考察队和狩猎爱好者等等人物签订了合同。他还盘算过到史前期的南非,打算把金伯利的钻石矿场搜个一干二净。因此他把他的研究高度保密,没有人确切地切道这些研究的情况。” “但是这毕竟是可能的事呀?”马克斯威尔带着苛求的语气问道,“时代相合,西蒙逊和朗伯待是同时代人,而朗伯特的风格突然发生变化……似乎他发生了什么事。这完全可能是到时间去旅行过了!” “是的,那当然啰,”萨普说,“不过,我没想到。” 第二十章 马克斯威尔从时间学院出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颳起了寒冷的夜风。高大的榆树在对面大楼灯火通明的楼窗衬映下凝成屹立着的一团一团的黑影。 马克斯威尔冷得蜷起身子,拉上了外套的衣领,一直扣到颈队他快步从台阶跑到人行道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马克斯威尔突然感到异常难受,这才想起从早晨起就没吃过东西。他冷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的食慾正是在最后一线希望也断绝了的时候旺盛起来。因为不仅飢饿,而且无家可归——回奥普那儿是不行的,记者们正在那儿恭候。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理由迴避他们啦!即使他把他的故事全讲给他们听,那也既坏不了事,也变不成好事。但是,同记者会面的想法对他来说仍然不愉快:他想像得出他们脸上流露的不信任感,他们将会提出问题,以及那种傲慢、嘲笑的口气,这种口气几乎肯定会在他们的报上披露出来。 他仍然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该往那边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可以去哪一家肯定不会碰见熟人的咖啡馆和饭店。他觉得,他今天再也经不住人们盘问啦。 他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看,是鬼魂。 “哦,是你呀!”马克斯威尔说。 “我早在等你啦,”鬼魂回答说,“你怎么在那儿待了好久啊。” “起初,萨普忙着有事,后来又简直无法结束我们的谈话。” “你办成了什么事呢?” “一事无成。阿尔杰法克特已经卖掉,钱也付了。轮盘人明天早上来把它运走。我怕这就是结局啦。我本可以设法今天去见阿诺德,可有什么用呢?就是说,我和他的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奥普为我们定了饭菜。你肯定俄了。” “饿得象狼一样。”马克斯威尔答道, “那么,走吧。” 他们拐进旁边的通道,在狭窄的巷子和穿堂院里绕来绕去。 “一个很舒适的地窖小酒店,我们在那儿不会碰到任何人。”鬼魂解释说,“都说那儿还过得去,而且还供应廉价威士忌酒。奥普特别看重后面这一点。”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顺着扶梯下去,马克斯威尔推开了地窖门。他们到达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厅堂里,厅堂深处飘来一阵阵蹩脚饭莱的油腻味。 第47页 “她们这儿是家庭风味,”鬼魂说,“所有的菜一下子全都端上去,各人自己照顾自己。奥普对这一点最满意。” 身材魁梧的尼安德人从靠墙的一张小桌子后面站起来。他向他们招招手。马克斯威尔向四周看了看,断定只有三、四张桌有客。 “上这儿来!”奥普粗声地喊道,“我想介绍你们跟一个人认识认识。” 马克斯威尔在鬼魂的陪伴下走到他身边。他在朦胧的光线中认出了凯萝尔的脸。旁边还有一个什么人,满脸络腮鬍,似乎很面熟。 “我们今天的客人,”奥普宣布说,“光荣无比的威廉·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站起来把手伸给马克斯威尔。大鬍子簇拥的嘴上闪现出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命运使我同这样快乐的青年人结识。”他说。 “诗人想留在这儿,”奥普说,“他喜欢我们这儿。” “您为什么当我是诗人?”莎士比亚问。 “请原谅,”奥普说,“我们已经习惯这样……” “留在这儿……”马克斯威尔沉思了一会,斜眼看看奥普,“哈罗知道他在这儿吗?” “我认为不知道,”奥普答道,“我们已经用了一点计谋啦。” “我挣脱了缰绳,”莎士比亚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微笑,显得心满意足,“但我得到了帮助,为此,我表示衷心感谢。” “帮助!”马克斯威尔喊道,“可不是!你们这胡闹的傢伙,难道就不能……” “别这样,皮特!”凯萝尔出来调停,“我认为奥普的行为是高尚的。一个人从另一个时代来到达儿,他只想看看现在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可是……” “坐下吧,怎么样?”鬼魂向马克斯威尔说,“看你的神情,喝酒不碍事。” 马克斯威尔坐在莎士比亚旁边,鬼魂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递给马克斯威尔一瓶酒。 “来吧!”他说,“请不用客气。不用酒杯啦。” 马克斯威尔把酒瓶凑近嘴,仰起脖子就喝。 莎士比亚赞嘆地看着他,等他喝完,莎士比亚说:“您的海量真使我惊讶。我才喝一口,全身就发烧了。” “慢慢儿会习惯的。”马克斯威尔安慰他。 “可是这个麦酒,”莎士比亚抚摸着酒瓶接着说道,“这个麦酒可真是一种好饮料,它使舌头有快感,肚子也感到惬意。” 西尔韦斯特悄悄地从莎士比亚的椅子后钻出来,在腿间挤过去,把头搭在马克斯威尔的膝盖上。马克斯威尔搔搔老虎的耳朵。 “它又缠上您了吗?”凯萝尔问。 “我和西尔韦斯特永远是好朋友。”马克斯威尔说,“我跟它并肩战斗过。如果你们还记得,昨天,它一个,我一个,一起抵抗轮盘人,使他狼狈不堪。” “您有一张愉快的面孔,”莎士比亚对马克斯威尔说,“那么,使您劳神的事情,您办得很满意啰?” “正相反,”马克斯威尔答道,“如果说我的脸看起来很愉快,那只是因为我现在处在这样愉快的一群伙伴之中。” “换句话说,哈罗拒绝了你啦!”奥普发起火来,“他没同意给你一两天时间!” “他毫无办法,”马克斯威尔解释说,“他已经拿到讲好的钱,轮盘人明天就要把阿尔杰法克特运走啦。” “我们有办法迫使他改变主意!”奥普威严而神秘地说。 “不会有结果的。”马克斯威尔表示异议,“这已经跟他无关啦。买卖已经成交了。他不想把钱退回去主要是怕食言。如果我能猜出你的主意的话:你想使他撤消原定的演讲,收回入场券。” “也许你说对了,”奥普表示同意,“我们不知道他们那儿事情已经定局,我们还指望巩固我们的阵地理。” “你们已经尽了努力了,”马克斯威尔答道,“谢谢。” “我们计算过,我们需要争得一两天时间好全体上阿诺德那儿,跟他讲明是怎么一回事。既然现在已经不再有指望,那……只好再喝一口,请把瓶子送给我。” 马克斯威尔照办了。莎上比亚喝完了酒,砰地一声把瓶子放到桌上。 凯萝尔从奥普手里夺过瓶子,斟满了自己的酒杯。 “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她声明说,“我可不想完全变成野人,我要用酒杯喝。” “干杯!”奥普喊道,“为我们尊敬的客人再干一杯!” “非常感激您,先生。”莎土比亚说。 “这个酒窖你是怎么找到的?”马克斯威尔问。 “这个大学城的所有偏僻角落我全知道。”奥普告诉他。 “我们正需要这样的地方,”鬼魂说,“时间学院的人马上就会对我们的朋友组织搜寻的。哈罗对你说过他不见了吗?” “没有,”马克斯威尔答道,“不过他似乎有点儿心绪不宁。他甚至表示过他感到不安,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迹象。他是那种人,坐在活火山口边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记者们怎么样啦?还在茅屋周围转吗?” 第48页 奥普摇摇头。 “没有。不过他们会回来的,我们必须给你再找一个过夜的地方。” “看来,我已经可以同他们见面啦,”马克斯威尔说,“反正迟早都得把全部故事讲一讲。” “他们会把您撕成碎片的,”凯萝尔指出来,“奥普说,您失去了工作,朗菲罗很恨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不好惹的报纸会把您完全毁掉的。” “这全是鸡毛蒜皮的事。”马克斯威尔答道,“问题在于,我该对他们说什么,什么不该说。” “把一肚子话全倒给他们,”奥普出主意说,“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让整个银河系都知道它失去了什么东西。” “不行,”马克斯威尔说,“哈罗是我的朋友。我不愿给他惹来不愉快。” 146 堂倌过来把一瓶酒放在桌上。 “只有一瓶?!”奥普感到愤懑,“你们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把整个箱子拖到这儿来!我们的朋友渴得难受极啦!” “可是您事先没关照过呀!”堂倌委屈地反驳,“我怎么能知道呢!”他又去拿酒了。 “您这样殷勤好客真是高于任何褒奖,”莎士比亚说,“不过,我是不是多余的人呢?我觉得,一些急事正使你们万分烦恼哩。” “真是这样,”鬼魂答道,“不过,您无论如何不是多余的人。我们很高兴和您在一起。” “奥普说过,似乎您打算永远留在这儿。这是真的吗?”马克斯威尔问。 “我的牙齿已经不中用啦,”莎士比亚说,“牙齿都摇了,有时很疼哩。我听说这儿有很高明的医生,他们能把牙齿拔掉而一点都不疼,还能装上新牙。” “是的,那还用说。”鬼魂肯定地说。 “我家里有个爱唠叨的妻子在等我,”莎士比亚说,“我不想回到她那儿去。再说你们的麦酒,你们叫作酒的,味道真是妙极啦。我还听说,你们和戈勃林以及菲亚们缔结了和约,这是伟大的奇蹟啊。我还和鬼魂坐在一张桌子旁,这超过了人类所有的理解力,尽管我认为真理的本源正是在这儿什么地方隐藏着。” 堂倌怀里捧了许多瓶酒走过来,气沖沖地噹啷一声放在桌上。 “喏,”他怀着敌意地说,“大概能暂时凑合一下了吧。厨师说,热莱马上就好。” “那么,”马克斯威尔问莎土比亚,“您不打算做这次演讲啦?” “要是我做了演讲,”莎士比亚答道,“他们马上就送我回家啦。” “肯定如此。”奥普插话说,“可是既然他们把他硬拉了来,那是不会随便再放他走了。” “那您怎么生活呢?”马克斯威尔问,“您知道的,您擅长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里未必能派上用场。” “我总会想出点什么名堂来,”莎士比亚说,“在困难的时刻,人类的智慧总会表现出惊人的本领哩。” 堂倌推来一辆小车,上面是热气腾腾的菜餚,一盘一盘端到桌上。 “西尔韦斯特!”凯萝尔喊了一声。 这是因为西尔韦斯特跃起来,前爪搭到桌上,叼走了两块汤滷滴嗒的煎牛排。它听见凯萝尔的喊声后,很快地叼着它的猎获物藏身桌下。 “猫儿饿了,”莎士比亚说,“那儿能找到就在那儿找食哩。” “事情一牵涉到吃,”凯萝尔抱怨,“它就忘了规矩啦。” 桌下传来了满足的唿噜声。 “尊敬的莎士比亚,”鬼魂说:“您是从英国,从亚芬河边的小城镇来的吧。” “赏心悦目的地方,”莎士比亚嘆了一口气,“可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败类。强盗、小偷、杀人犯,那儿什么人都有!” “可我记得河上的天鹅,”鬼魂含煳低声地说,“两岸的垂柳,还有……” “什么,什么?”奥普喊了起来,“你怎么记得这个的?” 鬼魂慢腾腾地从桌边站起来,这个动作里有一种神情使大家都瞧着他。他举起一只手——这不象手,象是衣袖……如果他身上算是有衣服的话。 “不,不,我想起来啦!”他的声音嘶哑,仿佛是从很远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在这么多年后,我终于想起来啦。从前我或许是忘了,或许是不知道。可现在……” “尊敬的鬼魂,”莎士比亚说,“您怎么啦?什么古怪的毛病突然使您感到惊讶呀?” “现在我知道我是来自什么人啦!”鬼魂庄严地说,“我知道我是谁的灵魂啦。” “那真谢天谢地,”奥普说,“别再为祖先失去的遗产哭哭啼啼啦。” “如果可以请问的话,您是谁的灵魂呢?”莎士比亚问。 “你的!”鬼魂尖叫一声,“现在我知道啦!现在我知道啦!我是威廉·莎士比亚的灵魂!” 剎那间,一片令人大为惊愕的寂静,接着莎士比亚的喉咙中发出一阵令人恐怖的低沉号泣。他一个勐冲从椅子上跃起来,一下子蹦过桌子扑向门口。桌子哗啦一下倒翻在马克斯威尔身上,他一下子连同椅子仰翻在地。桌面的一边把他压在地板上,盛调味汁的钵子磕在他脸上。他两只手去擦抹调味汁。从旁边不知那儿传来了奥普愤怒的吼声。 第49页 马克斯威尔好歹擦干净眼睛,立刻从桌下钻出站起来。他脸上、头髮上正在不断地淌下调味汁来。 在地板上打翻的碗盏中间庄严地端坐着凯萝尔,酒瓶在周围滚来滚去。 粗壮的厨娘两只肥嘟嘟的手叉着腰站到厨房门口。 西尔韦斯特对着煎牛排打着哆嗦,急急忙忙地把煎牛排撕碎,一块接一块地吞咽下去。 奥普微瘸着腿从门口走回来。 “连影子都没了,”他说,“两个都不见啦。” 他把手伸给凯萝尔,帮她站起来。 “不是灵魂,是白痴!”他恶狠狠地说,“不能不吭声吗。即使他知道……” “可他是不知道!”凯萝尔喊道,“他只是刚才才明白过来。由于这一次相逢,也许是莎士比亚的什么话唤醒了他的记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然啰,没料到……” “最后一根稻草!”奥普说,“莎士比亚现在也找不到啦。他这就一个劲地跑得不停啦。” “大概是鬼魂追他去了。”马克斯威尔猜想,“去追上他,安慰他,再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 “安慰?”奥普反问一句,“这算什么?如果莎土比亚看到灵魂在追赶他,他一定会打破世界记录——短跑记录、马拉松跑记录统统打破。” 第二十一章 他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奥普茅屋中木板桌的周围。西尔韦斯特在灶旁仰卧着,前爪舒服地缩在胸前,后爪朝着天花板。它的嘴脸上现出一副怡然自得的傻乎乎的神情。 奥普把玻璃罐推到凯萝尔面前。她闻了闻罐里的东西,皱着眉。 “有煤油味,”她说,“就我所知,绝对是煤油味。” 她捧住罐子喝了一大口,递给马克斯威尔,说,“您知道不,对煤油味也是可以习惯的!” “这是家酿的上好白酒!”奥普委屈地说,“不过,这酒也许应该酿得再熟一点才好。可我还来不及酿熟,它就被喝掉啦。” 马克斯威尔闷闷不乐地从罐里呷了一口。这烈性的液体烧灼着他的喉咙,肚子里火辣辣的,可这也无济于事,他还是那样清醒忧郁。他想,经常有这种时候,不论你喝什么,不论你喝多少都醉不了。要是现在能喝得酩酊大醉,一两天都醒不过来,那该多好啊!等到清醒过来,心情可能就不那么恶劣了。 “有一点我弄不懂,”奥普说,“莎士比亚老头为什么那样害怕自己的灵魂呢?他简直吓坏啦。可在这之前,他和鬼魂相处得那样好。当然啰,开头他有点不安,但对十七世纪的人能有什么苛求呢?而且,我们刚把事情全向他讲清楚时,他甚至感到很高兴哩。他接受灵魂要比二十世纪的人容易得多。要知道十七世纪的人是相信灵魂的,因此同灵魂见面不会产生什么超自然物的印象。在鬼魂宣布他是他的灵魂之前,他一直十分平静。可就在那时……” “我们同侏儒的关系使他很感兴趣,”凯萝尔说,“他要我们答应带他到禁区去,介绍他和他们认识。他一向相信他们的存在,就象相信有灵魂一样。” 马克斯威尔呷了一口酒,把罐子推给奥普,用手背擦擦嘴。 “同第一次见到的灵魂在一起感到轻松自在是一回事,”他说,“碰到自己的灵魂又是另一回事。人在内心深处不能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死亡。甚至在知道灵魂是……” “看上帝面上,别从头扯起啦!”凯萝尔说。 奥普得意地笑了笑。 “瞧,不管怎么说,他从这儿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象在尾巴上绑了个爆竹。他甚至连门栓都没拉开,是破门而出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马克斯威尔说,“我的脸给装调味汁的钵子盖住啦。” “嗨,这种麻烦事除了这只剑齿虎外,不会使任何人高兴。”奥普正经地说,“它吞掉整整一大块煎牛排,带血的,正是它喜欢的。” “它从来不张皇失措,”凯多尔说,“它从中会捞到便宜哩。” 马克斯威尔紧盯着她的脸。 “我早就想问您了,您怎么到我们一伙中来的呢?我似乎觉得,在轮盘人发生的那件事情之后,您就永远跟我们分道扬镳啦。” “她担心您哩,”奥普吃吃地笑着,“而且,她那么好奇,我不知道有谁会象她这样。” “还有一件事,”马克斯威尔往下说,“您怎么完全牵扯到这里头来啦?我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开头的。您事先通知了我们阿尔杰法克特的事,说它要被卖掉。” “我可没事先通知!我不过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后来……” “您是事先通知我们的,”马克斯威尔用坚决的口气又说了一遍,“完全是有意的。您知道阿尔杰法克特什么情况吗?您应该知道什么情况,要不然,出售阿尔杰法克特就不会使您感到不安啦。” “对的终归是对的!”奥普说,“好啦,小姐,把一切都坦率地说出来吧。” 第50页 “两个无赖汉……” “别把这当成玩笑,”马克斯威尔请求她,“要知道我们讲的是重要的事啊。” “那好吧。正如我告诉您的,我是无意中听说打算把阿尔杰法克特卖掉的。这使我很不安,使我很不高兴。就是说,从法律观点看,这桩买卖没什么特别。据我所知,阿尔杰法克特属于时间学院,可以根据学院当局的决定出售。但是我似乎感到,即使几十亿的代价也不能把阿尔杰法克特出卖。因为我确实知道有关它的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是别人不知道的,我也怕对别人讲。我在同我的同事们谈到阿尔杰法克特的意义时,发现他们毫无反应。前天晚上我却发现您对它有兴趣,于是……” “您以为我们能帮忙。” “我不知道我想过什么。不过奥普和您是最早对阿尔杰法克特发生兴趣的人。可我又不能坦率地同你们谈。不能马上就说。首先,一般说来,我不应该知道这种事,其次,对学院的忠诚,要求我保持沉默。我就完全无所适从啦。” “您研究过阿尔杰法克特啦?结果……” “没有,”凯萝尔说,“我没有研究过。但是,有一次我站下来观察它……喏,就象每一个旅游者那样。因为我常常要穿过内院,而阿尔杰法克特是很有趣的神秘东西。我突然发现……或者是我好象发现……我不知道。我没有充分信心。但当时我没有怀疑。我有绝对把握看到了过去任何人都没有发觉的东西……也许,有人也发觉了,但是……” 凯萝尔住了嘴,先看了看马克斯威尔,又看了看奥普,但他们两人都没有作声,等她讲下去。 “但是我没有把握,”她说,“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也许只是我的感觉。” “说吧,”奥普说,“把事情都说出来吧。” 凯萝尔点点头。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就消失了。但是当时我毫不怀疑我确实看到了。那是一个明朗的晴天,阳光照到了阿尔杰法克特上面。也许,过去没有人有机会在太阳正好从这样一个角度照到阿尔杰法克特上面时看到它。我不知道。谜底很可能就在这里。但不管怎么说,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印象,就是我看到了阿尔杰法克特内部的某种东西。确切一些说,不是内部。我好象觉徐阿尔杰法克特似乎是个压成长方形的东西。但这只有在一定的照明条件下才能看到。我似乎辨别出一只眼睛……就在这时候,我觉得它是活的,正在望着我,而且……” “可怎么会这样呢!”奥普喊道,“阿尔杰法克待象一块石头,象一块金属呀!” “一块奇怪的金属!”马克斯威尔反驳他,“什么东西对它都不起作用的金属,它……” “可是别忘了,我可能只不过是一种感觉。”凯萝尔提醒说。 “真实的情况我们已经永远不能知道啦,”马克斯威尔说,“轮盘人明天早上就要把它拿走……” “而且买了去换水晶行星,”奥普把他的话说完,“我认为我们闲坐在这儿是没有用的。唉,要是我们没有放走莎士比亚……” “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马克斯威尔打断他,“一般说,劫持莎士比亚……” “我没有劫持他!”奥普感到受了侮辱,“他是自愿和我们走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乐意和我们走的。他一心想摆脱时间学院派去盯着他的人,说到底,他是主谋,我们只是帮了点忙罢了。” “你给那个盯梢的人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吧?” “绝对没有!全都是规规矩矩、光明正大的。我们不过是用小小的把戏引开了他的注意力而已。” “哼,得了吧,”马克斯威尔打断他的话,“在任何情况下,这个办法都是愚蠢的。现在谈的是那么大数目的钱。哪怕你们劫来一打莎土比亚,哈罗还是会把阿尔杰法克特卖掉的。” “难道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凯萝尔嘆了一口气,“比如说,把阿诺德从床上拖起来……” “阿诺德只有把哈罗从轮盘人那儿得到的钱如数抵偿给他,才能拯救阿尔杰法克特。你们想到了这一点吗?” “没有,没想到。”奥普答道。他拿起罐子,把剩下的饮料全倒进嘴里,然后到他的宝库又拿出满满的一罐,笨拙地打开盖子递给凯萝尔。“让我们舒服一点,好好地喝个痛快。明天早上记者们会来,我必须养精蓄锐,好把他们从这儿轰走。” “慢着!”马克斯威尔拦住他,“我现在冒出一个主意。” 凯萝尔和奥普一声不响地等他的主意朝外冒。 “翻译器!”马克斯威尔喊道,“就是我在水晶行星上用来读金属书页的那个翻译器。我在我的箱子里发现了它。” “那又怎么样?”奥普问。 “万一阿尔杰法克特不过是保存着什么记录的东西呢?” “但凯萝尔说……” 第51页 “我知道凯萝尔说的什么!但她也没有把握。她只不过是感觉到她看见了朝她看的一只眼睛。可这是不大可能的。” “对,”凯萝尔说,“我不能保证。皮特的话有他的道理。如果他是对的,这些记录就必然是很重要很详细的。这些记录也许能打开通向过去所不知道的知识世界的大门。水晶行星突然把阿尔杰法克特留在地球上,指望在这儿没有人能找到它!有点象秘密档案之类!” “就算是这样吧,”奥普打断话头说,“可这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博物馆是关闭的,哈罗也不会为我们打开博物馆的门的。” “这我有办法安排!”凯萝尔说,“我给守门人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在那儿干一会工作,或者说我要从那儿拿资料。我得到过允许,任何时间都可以在博物馆里工作。” “您会被开除的。”奥普指出。 凯萝尔耸耸肩。 “再找别的工作。只要我们能成功……” “那又有多大意义呢?”马克斯威尔问,“百万分之一的机会,甚至还要少。老实说,我很想试试,不过……” “万一这确实很重要呢?”凯萝尔说,“那我们再去找萨普,向他说清楚,可能……” “我不这么认为,”马克斯威尔答道,“我们未必能发现那么重要的东西可以使哈罗把那处钱退掉。” “那,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讨论和推测上头啦。”奥普说,“应该行动!” 马克斯威尔看看凯萝尔。 “我认为他说得对,皮特,”她说,“我认为,冒险是值得的。” 奥普从桌上拿过自酿酒的罐子,仔细地把盖子旋紧。 第二十二章 他们的周围都是过去时代的东西——玻璃柜中,橱窗里,架子上,都是消逝了的、被遗忘的、不知道的过去时代的东西。这些东西是野外考查队考察人类的隐蔽角落时向时间夺回来的。这是艺术家和妙手巧匠的创造,在人类没有回到过去时代、没有在那儿找到它们之前,任何人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创造:以往至多在碎陶片上才知道的崭新的陶器;盛满香膏的古埃及香料瓶;仿佛刚从铁匠炉中取出来的崭新的史前铁器;亚歷山大图书馆1的古卷(这些古卷早该被火焚毁,但却没有烧掉,因为在把图书馆毁灭的大火即将吞噬它们前的那一瞬间,人们把它们抢了出来);织造秘密早在远古时期已经失传的古栏国2的驰名的织物——所有这一切,还有从时间深处挖掘出的无数其他陈列品,贵重的宝物(其中一些本身并不贵重)。 【1 古埃及着名图书馆。】 【2 公元前七世纪伊朗高原西南部一古代早期奴隶制国家。】 马克斯威尔想,这怎么算“时间博物馆”。不,这其实是“超时间博物馆”,所有的时代都汇聚在这儿,没有时间顺序的差别,这儿逐渐收集了人类己变为现实的全部理想,——而且,全部都是新的,闪闪发光,仿佛昨天才造出来。这儿用不着根据古代的各种残片来推测假想的整体,这儿可以把人类在发展中创造和利用过的这些工具、设备拿在手里应用。 马克斯威尔站在台座旁,静听着看门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门人按例去巡视大楼了。 凯萝尔终于成功地把他门带进了博物馆,虽然起初她担心她的计划实现不了。她打电话给看门人,说她和两个同事必须在把阿尔杰法克特搬走之前最后一次看看它。看门人就在大门上的小门边等他们。博物馆大门只在对参观者开放时才完全打开。 “不过你们别待太久,”看门人嘟嘟哝哝地关照他们,“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不该让你们进来。” 但是凯萝尔劝他放心,一切都错不了——他一点都不用担心。看门人自言自语地走开了,鞋拿擦地发出沙沙声。 长条形阿尔杰法克特的上面亮着通明的灯。 马克斯威尔钻过围住底座的柔软粗索,吃力地爬到阿尔杰法克特的前面,抖抖瑟瑟地站在它旁边,在衣袋里摸着翻译器。 “荒唐的推测,”他心里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推测,不过是绝望引起的荒诞念头。他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时间,使自己陷入一种愚蠢的境地。啊,就算是这种把握很小的推测有一点点能得到证实,他依然是无能为力的。明天轮盘人就要把阿尔杰法克特运走了,水晶行星的图书馆就要落到他的手中,而人类就永远得不到了解五百亿年来两个宇宙细心勤奋地积累起来的知识;无法了解本应归属地球联合大学的、可以了解到的知识啦。这些知识将永远成为神秘的文明社会的财富。这个社会可能就是地球日夜害怕在宇宙中与之相逢的潜在敌人。 他没时间啦!如果再有一两天的话,他就可以搞垮这桩交易,他就可能找到听他话的人採取一定措施的。但是,事情总是和他作对,现在已经来不及啦。 马克斯威尔把翻译器戴到头上,但眼镜无论如何放不到位置上。 “让我帮您忙,”凯萝尔说。 他感到她那灵活的指头解开了皮带,扣紧。他往下看了一眼,看见了西尔韦斯特。老虎就坐在底座旁,对着奥普呲牙咧嘴。 第52页 尼安德人看到马克斯威尔在瞧他们,说,“这个老虎认为我是它天然的敌人。总有一天,它会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 “别说废话!”凯萝尔生气地说,“它不过是只淘气的小猫。” “这要怎么看啦。”奥普答道。 马克斯威尔又整了整眼镜,戴到了眼睛上。 他看看阿尔杰法克特。 在这块黑黝黝的石头里有着什么东西。线条、轮廓……没见过的外形。阿尔杰法克特不再是一块无法察知的黑暗之物,不再阻拦从外面对它进行了解的任何企图,不再什么也不接受,不再对任何一切都不开放啦。它仿佛是自在之物,宇宙中的一种异体。 马克斯威尔转着头,竭力找一个合适的视角好弄清楚看到的东西。无论如何,这不是一种记录……不这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他摸到焦距螺丝,打算调整。 “怎么回事?”凯萝尔问。 “搞不清楚……” 就在这一剎那间他明白了。他也看清了,这块东西的一个角落里现出了一只脚爪,上面覆盖着五颜六色的膜……或者是皮……或者是鳞片,长着指甲,象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这只爪……动弹起来,不断地抽搐着。 马克斯威尔一阵寒噤,本能地往后一跳,他突然感到在跌落下来。他想转过来不让后脑勺落地。他的一个肩膀碰到了柔软的粗索,支绳架砰然一声翻倒在地板上。但粗索有弹性,马克斯威尔斜跌下来,差点没折了肩胛,头却没有碰到石板地。他勐地推开眼镜,让眼睛露出来。 阿尔杰法克特在他头上急速地改变了形状。从一团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蜷缩着,挣扎着,竭力要冲向自由。这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充满着巨大的精力,令人震惊的美丽的东西。 它有一个优美的向前伸出的头,锯齿形的冠顶从额部滑向颈和背。胸部健壮,椭圆形的躯干有一对半摺起的翅膀盼。弯曲得很美的前爪上长着钻石般的指甲。这个神奇的造物,在照射到阿尔杰法克特——确切一些说,在照到原来是阿尔杰法克特所在的地方——的明亮灯光下闪闪发光,辉映出虹霓般的五彩缤纷的各种颜色。它那每一片不住闪烁的鳞片都是一面小镜子,反射出一束束青铜色、金黄色、橙红色和蔚蓝色的光线。 “龙!”马克斯威尔想。 阿尔杰法克特一团黑物中出现的龙!禁锢在一团黑暗中几百万年后终于获得了自由的龙! 龙!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思考和失败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条活龙!而且完全不象人们所想像的那样,不是肉体和鳞片组成的平谈无奇的造物,而是无上庄严伟大的象徵,是水晶行星繁荣时代的象徵,也许还是把位置让给了新的宇宙——我们的宇宙,而本身己不復存在的那个宇宙的象徵。它是那些不寻常的古怪种族的古老的、传说中的同时代人。这些种族可怜的、衰退的后代就是戈勃林、特罗利、菲亚和班什们。它是名字世代相传、但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见到过的生物。 在一根倒下的支绳架边呆呆地立着奥普,他恐惧地、惊讶地望着上面。他仿佛变成了化石,罗圈腿半蜷曲着准备逃跑,他那象腿一般的手垂在两旁,指头象爪子一样弯曲着。 西尔韦斯特贴在地上,张开嘴,呲着牙。它那长着浓密毛皮的爪子上鼓起了肌肉疙瘩。它时刻在准备着进攻和自卫。 有一只手放在马克斯威尔的肩上,他勐地转过身来。 “这是龙吗?”凯萝尔问。 她的声音很古怪,仿佛她害旧这个字,似乎她非常困难地才使自己说出了这个字。她没有看马克斯威尔,而是朝上看——看着那条龙。 那龙显然已结束了它的变化 龙勐然辉了一下那灵活的长尾巴,奥普笨拙地趴在地上,想躲开打击。 西尔韦斯特愤怒地咆哮,向前爬去。 “西尔韦斯特!不准动!”马克斯威尔喊道。 奥普急忙爬向前,拽着西尔韦斯特的一只后腿。 “您跟它说说!”马克斯威尔要求凯萝尔,“如果这疯子缠住它,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西尔韦斯特不会动奥普的,不用担心!” “这跟奥普有什么相干?我说的是龙。万一它扑到龙……” 黑暗中传来了怒气沖沖的叫喊和急匆勿的脚步声。 “你们在这儿搞什么名堂?”看门人跑到亮处大声喝道。 龙在底座上转着身子,从上面迎着看门人爬下来。 “小心!”奥普喊道,一边铁钳似地紧紧拽着西尔韦斯特的一条腿。 龙小心翼翼地走动起来,步子几乎很轻,带着疑问的神情低垂着头。它挥了挥尾巴,把半打罈罈罐罐扫落到地上。响起了震耳敬聋的噼啪声,闪光的碎陶片溅到四面八方。 “喂,住手!”看门人喝道,看来,也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龙。他尖叫一声就仓惶逃去。龙不急不忙地跟在他后面,好奇地探着脖子。它在博物馆陈列厅内走动,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和叮叮冬冬的响声。 “如果我们不能把它从这儿弄走,”马克斯威尔说,“完整的陈列品在这儿马上会一件不剩。它的这种速度不用十五分钟就能全部搞光。它会把整个博物馆化为齑粉。奥普,看上帝面上,别放开西尔韦斯特。我们还要来场龙虎斗吗?” 第53页 他从地上站起来,从头上脱下翻译器放回衣袋中。 “可以把大门打开,”凯萝尔建议,“把它赶到外面去。我知道怎么开大门。” “奥普,你会牧龙吗?”马克斯威尔问。 龙这时爬到了最后一个陈列厅,又转身回来。 “奥普!”凯萝尔请求他 “帮帮我。这得要力气。” “老虎怎么办?” “交给我。”马克斯威尔吩咐他,“它也许会克制住的。一般说,它会听我的话的。” 龙走过来时又引起一阵噼哩啪啦、乒桌球乓的响声。 马克斯威尔呻吟起来。萨普为这事会杀死他们的。而且他有充分权力,尽管他们是好朋友可是博物馆被毁啦,阿尔杰法克特又变成了沉重的兇勐怪物! 马克斯威尔小心翼翼地向又发出桌球声的方向走去。西尔韦斯特紧贴着地跟在他后面。马克斯威尔在黑暗中吃力地看出了龙的身影在陈列架中转来转去。 “真好哇,真是一条好龙,聪明的龙:”马克斯威尔说,“转身时轻一点,老傢伙!” 这话听起来相当愚蠢,毫无说服力。可是,应当怎么同龙讲话呢? 西尔韦斯特发出了咝咝的吼声。 “你敢动一动!”马克斯威尔生气地说,“没你都已经够伤脑筋的啦。” 看门人现在又在哪儿呢,他想。也许他去给警察局打电话了,这样一来,威胁就越来越近啦。 后门传来了两扇大门开启时的吱呀声。大门没全打开时,龙要是再耽搁一会就好啦!那时也许可以把它赶出博物啦。可是,下一步又怎么办呢?马克斯威尔一想到这个庞然怪物在市内大街上,在大学校园内游荡就不寒而慄。也许,把它关在这儿终归要好些吧? 他犹豫不决地呆立着,权衡着把龙关在这儿还是放它自由的利弊得失。博物馆已经给糟蹋得够苦了,可是,让它把这儿彻底摧毁总比它在城市里头惹祸要好些吧。 两扇大门继续吱吱呀呀地响着,慢慢地开启着。龙,在这之前一直轻轻地走动,这时突然往门口冲去。 马克斯威尔急忙转过身,厉声叫喊:“门!关上门!”他好不容易才让过从身旁急驰而过的龙。 两扇大门还只开启到一半,凯萝尔和奥普拼命把门往两边推,好让往门口扑来的龙有更大的空间出去。那龙显然想出去熘熘。 沿着博物馆的各个陈列厅迴荡着巨大的吼声,西尔韦斯特在后面追赶着逃跑的龙。 凯萝尔紧贴着墙边喊道:“西尔韦斯特,回来!不许动,西尔韦斯特,不许动!” 龙一边跑一边神经质地挥动着灵活的尾巴。玻璃柜和桌子东飞西散,雕象如同陀螺一样打着转儿。龙竭力沖向自由,在身后留下一片混乱和破坏的场面。 马克斯威尔呻吟着,在西尔韦斯特和龙的后面追赶,虽然他自己也闹不清想干什么。他想逮住龙尾巴是根本不可能的。 龙冲到门口,跳起来一跃到空中,展开双翅,象鼓着风的帆一样发出唿啦唿啦的响声。 马克斯威尔在门口勐然停住脚,差点儿设失去平衡。西尔韦斯待在下面的台阶上也费了好大劲才停住脚,现在它全身朝上,对着龙愤怒地咆哮着。 这是一幅令人震惊的场面。月光在时起时落的翅膀上嬉戏,翅膀上成千上万枚光滑的鳞片闪烁着鲜红的、金黄的、碧绿的光斑,仿佛是一条色彩斑涧的彩虹衣天上颤动。 凯萝尔和奥普从门里冲出来,也仰起了头。 “多美哟!”凯萝尔说。 “啊,可不是吗?”马克斯威尔应声说道。 只是在这个时族,他才完全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的含意:阿尔杰法克特不復存在了,轮盘人失去了所买的东西。它已经不是水晶行星所要的代价啦。从他去浣熊皮星系时他的射波结构图被复制开始的一连串事体现在猝然中断啦。如果不是这条在天际飞翔的彩虹,那么,可以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龙越飞越高,在天上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弧,此时看上去不过是许多色彩织纷的花斑了。 “瞧,是这么回事?”奥普沮丧地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全是我的错。”凯萝尔嘟囔了一句。 “这儿没谁的错。”奥普不同意,“事物的定数,如此而已。” “不过,我们从总归是破坏了哈罗的买卖啦!”马克斯威尔指出。 “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谁愿意告诉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啦?” 他们回过身去。 博物馆大门上站着哈罗·萨普。陈列厅中仍然灯火通明,他的身子在大门明亮的四角形里呈现出清楚的黑色侧影。 “博物馆被破坏啦,”萨普说,“阿尔杰法克特不见啦,但我却在这儿见到你们二位。这是我原来料想不到的。海姆顿小姐,我很吃惊。我从来没料到会在这种胡闹的圈子里发现您。而且,您这头疯猫……” “对不起,别把西尔韦斯特扯到这里面来!”她叫起来,“与它无关!”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皮特?”萨普问。 第54页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我很难说清楚……” “我也这样推想,”萨普说,“你今天傍晚跟我谈话时是不是就有现在这打算?” “不,完全是意外。” “代价昂贵的意外!”萨普指出来,“也许你会很感兴趣地了解到,你耽搁了时间学院的工作一百年,如果不是更多的话。说实在的,如果你们只不过是把阿尔杰法克特拿走,把它藏到了什么地方,事情倒还可以弥补。要是这样的话,我的朋友,我给你们五秒钟时间让你们把它还给我。” 马克斯威尔哆嗦着,咽下一口唾沫。 “我没有把它拿走,哈罗。我甚至连碰都没碰它一下。我自己也弄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它变成了一条龙。” “变成了什么?变成了什么?” “龙。请理解,哈罗……” “啊哈!”萨普喊道,“你可是成天做梦都在想着龙的啊。你上浣熊皮星系去也是为了找龙。现在可给你找着啦!但愿不是冒牌货吧?” “它很美。”凯萝尔说,“金黄色,闪闪发光。” “怪极了。不,简直妙极啦。如果把它牵到市场去,我们大伙儿全会发大财哩。组织一个马戏因,让龙做主要演员。我连海报都看到啦——上面写着这样的大字: 世界上唯一的龙 “可现在龙不在这儿啦,”凯萝尔跟他说,“它一下子就飞走了。” “奥普!您为什么一声不响?”萨普感到奇怪,“您是怎么啦?平常您可是特别健谈的。出了什么事啦?” “我很难过。”奥普含含煳煳地说。 萨普撇开尼安德人看着马克斯威尔。 “皮特,”他说,“也许你总会明白你干出了什么事吧。看门人打电话给我,还想叫警察来。我叫他等一等,等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再说。真的,我没料到会出这种事。阿尔杰法克持不见了,这样,我就不能把它交给买主,就得把钱归还人家——那是多少钱哪!——还有,几乎一半的陈列品都打破了……” “是龙打破的,”马克斯威尔向他解释,“在我们没有能把它放出去之前打破的。” “哦,那么是你们把它放掉的吗?它不是自己熘掉的,是你们随便把它放掉的!” “可是它捣毁了博物馆呀。我们真慌乱到了极点,而且……” “皮特,跟我说,不过要说实话,是龙吗?” “是的,是龙。它被禁锢在阿尔杰法克特里。不过很可能阿尔杰法克持就是它。请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多半是一种魔……” “哦,魔力!” “不过,魔力是有的,哈罗。我不知道魔力作用的理论。虽然我研究它们多年,可一直没弄清什么具体的东西。” “我觉得,”哈罗说,“这儿还缺一个人。还缺一个,要是没有他这种胡闹一次也闹不起来。奥普,劳驾告诉我,您最亲近、最珍贵的朋友鬼魂在哪儿?” 奥普摇摇头。 “难道能看得住他吗?常常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这还不算了事,”萨普接着说下去,“还有一个情况我们没弄清楚。莎士比亚不见了。你们谁能把他失踪的情况讲讲清楚呢?” “他有一段时间和我们待在一起,”奥普说,“我们正好在一块吃晚饭,可他突然受惊跑你啦。这事是在鬼魂记起了他是莎土比亚的灵魂时发生的。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他一直为不知道他是谁的灵魂而苦恼。” 萨普慢腾腾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上面的台阶,缓慢地、逐个地对他们扫视了一眼。 “一点都没遗漏掉,”他说,“唔,为了毁掉哈罗·萨苦,你们什么都没遗漏掉。你们干得真出色。” “我们从没有想到要毁掉您,”奥普反驳他,“我们对您怀着最美好的感情。但是一切事情都搞得乱七八糟,就这样一直停不下来。” “我有充分权力,”萨普说,“把你们送交法院追偿博物馆的一切损失。我可以要求法庭作出判决,请放心,我是能做到的!法院将判决你们一起为时间学院工作到死为止。但是,你们今天这场戏给学院造成的损失,你们三人就是加在一起也不够偿还哪怕是百万分之一。因此我觉得,告到法庭没有一点用。虽然,我估计,要避开警察是办不到的。我有责任通知警察局。这样的活,我担心你们都不能不回答许多问题。” “如果你们有谁只要肯听听我的话就好了!”马克斯威尔抱怨,“我能把一切事情讲清楚的。我从回到地球的时候起就一直在这样做——找个能听听我讲话的人。我也对您讲过情况,就是今天傍晚我们谈话的时候……” “既然如此,”萨普说,“你可以马上开始把情况讲清楚。我认为,我会很感兴趣地听这些事的。上我的办公室去吧,我们在那儿可以舒舒服服地谈谈。不远,顺这条路过去就是。不过,你们感到合适吗?也许,你们还想待在这儿再搞一两手,好让时间学院彻底完蛋吧?” 第55页 “不,请吧,”奥普说,“据我所能判断的,我们己尽了我们最大的力量。” 第二十二章 在萨普的客厅里,检查官德列顿站起身来迎接他们。 “好哇,你们终于来了,萨普博士,”他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当儿检查官看到了马克斯威尔,立刻闭上了嘴。 “哦,是您哪!”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很高兴看到您。您呀,让我追了好一阵哪!” 马克斯威尔扮了个鬼脸。 “很遗憾,检查官,我不能说我也很高兴。” 马克斯威尔心里说,假如没别人帮忙他能顺利应付目前处境的话,那最好不要检查官德列顿在场。 “您是什么人?”萨普不客气地问,“您有什么权力上这儿来?” “我是保安检查官。我姓德列顿。前天我同马克斯威尔就他回到地球的事作了一次简短的谈话,但是,恐怕还有几个问题……” “既然如此,”萨普说,“对不起,请顺着次序来。我有点事要找马克斯威尔博士,恐怕比您的事重要。” “您没听怪我的意思,”德列顿耐着性子说,“我到这儿来不是找您的朋友谈话的。他和您在一块,其实不过是一件令人愉快的意外。我另外有件相当意外的事想请您帮忙。您看,我了解到,马克斯威尔教授是克莱顿小姐最近邀去的客人之一,因此我去找她……” “我一点也弄不明白!”萨普打断他,“怎么,这跟南希·克莱顿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不知道,哈罗,”南希·克莱顿说着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总是避免出什么事的。我不过是喜欢我的朋友们常常到我那儿去,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 “南希,对不起,请等一下!”萨普央求她,“你先讲讲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检查官德列顿来又是干什么?还有……” “为朗伯特的事。”南希说。 “为你那幅画的作者朗伯特?” “我有三幅他的画!”南希自豪地说。 “可是朗伯特已经死了五百多年啦!” “我也这么想过,”南希答道,“可是今天傍晚他到了我那儿。他说他迷路了。” 从办公室里又走出来一个男子,高个儿,结实身材,头髮淡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他彬彬有礼地把南希推到一边。 “先生们!”他说,“好象是在谈到我吧?既然如此,是否能允许我也参加你们的谈话呢?” 他的发音给人一种古怪的印象,但他的笑容是那样地善良和愉快,使他们对他产生一种不由自主的好感。 “您是阿尔贝特·朗伯特吗?”马克斯威尔问。 “正是在下,”朗伯特答道,“但愿我没有妨碍你们吧?不过我发生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 “就您一个人吗?”萨普问。 “真的,我说不上来。”朗伯特说,“也许,有许多人发生不愉快的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只有一个问题:怎样找一条出路。” “尊敬的先生!”萨普喊起来,“我正是同您一样,为找一条出路伤透脑筋啦。” “难道你不明白,朗伯特已经找到出路?”马克斯威尔问萨普,“他正是到可以帮助他的地方来的。” “我要是处在您的地位,年轻人,”德列顿插进来说,“我就会保持沉默。上一次您骗过我,可现在您就不那么容易摆脱我啦。您先回答几个问题。” “检查官,”萨普请求说,“哦,对不起,请别打扰。就是没您的话,头已经够昏的啦。阿尔杰法克特不见了,博物馆被毁来,莎士比亚失踪了。” “可我么,”朗伯特很清楚地说,“我么,只有一件事,就是回家去,回到我的二千零二十三年去。” “请等一下,”萨普请求,“您打乱了次序,我没有……” ‘哈罗,”马克斯威尔打断他的话,“我可是已经对你说过的。就在今天傍晚,我还问过你西蒙逊的事。你不可能忘掉的!” “西蒙逊?哦,是呀!”萨普看着朗伯特,“您,就是画有阿尔杰法克特那幅画油画家吗?” “画着什么?阿尔杰法克特?” “山顶上的一块黑色大石头。” 朗伯特摇摇头。 “没有,我没有过。不过,我也许要画的。说得确切一点,我不能不画。克莱顿小姐给我看了这画,画法毫无疑问象我的。虽然最好不该出我来谈,不过这玩意儿确实不坏。” “那么,您真的在侏罗纪见过阿尔杰法克特吗?”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二亿年前。” “那么早吗?”朗伯特感到惊讶,“不过,我也这样推测过。因为那时有恐龙。” “但您怎么会不知道呢?要知道,您是到时间去旅行的。” 第56页 “不幸就在于,”朗伯特解释说,“时间调整器调皮捣蛋,我再也进不了我想去的时间啦。” 萨普突然抬起双手,用手掌紧按两鬓。然后放下手来说:“请按次序来。不要着忙,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一个一个地讲。” “我可已经对您讲清楚啦,”朗伯特说,“我只要一件事,最简单的事。我要回家。” “您的时间机器在哪儿呢?”萨普问,“您把它搁哪儿啦?我们可以把它调整好嘛。” “我哪儿也没有搁。其实我也不能搁在哪儿。它一直是我随身带着。它在我头脑里。” “在头脑里?!萨普大叫起来,“时间机器在头脑里?但这是不可能的呀!” 马克斯威尔看看萨普,得意地笑了笑。 “今天傍晚我跟您谈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你曾经提醒,西蒙逊没有公布过他的时间机器的任何资料。现在可弄清楚了……” “是的,我跟你说过这件事,”萨普表示同意,“但是有哪个有健全理智和高度记忆力的人能不怀疑时间机器可以装入实验对象的脑子里呢?这是某种新的原理。我们把它疏忽啦。”他转身朝明伯特说,“您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吗?” ‘没有一点儿概念。”朗伯特答道,“我只知道,这玩意儿塞入我的颅骨之后——我可以告诉您,这是非常复杂的手术!——我就有了到时间去旅行的能力。我只需要考虑我想到那儿去,利用确定的不复杂的座标,我就到了哪儿。但有什么东西出了毛病。不管我怎么想.找总是被送来送去,象扯响铃一样,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可就不是我想去的时代。” “要知道,这也有它的优越性,”萨普沉思地自言自语,“独立作用的可能性,小体积的仪器……比我们现在所用的不知更小多少倍。否则就不可能把它装进头脑和……朗伯特,您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已经对您说啦,毫无所知。它是怎么工作的,我根本不感兴趣。不过西蒙逊是我的朋友,而……” “可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恰恰是这儿?此时此地?” “纯粹是偶然。不过,到这儿之后,我断定这个城市比我去过的其他地方要文明得多。我便开始打听情况,以便确定方位。看来,我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未来,因为我差不多很快就了解到,你们这儿已经开始到时间去旅行,你们还有时间学院。后来我听说克莱顿小姐有我作的画,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待我很好,因此,我就上她那儿去,希望她能帮我同那些能助我一臀之力,送我回家的人联繫。我正在和她谈话的时候,检查官德列顿来了……” “朗伯特先生!”南希说,“您先请等一等,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为什么您在侏罗代……侏罗纪……唔,在哈罗说的那个地方的时候画了这幅画……” “您忘啦,”朗伯特打断她的话,“我还没有画过什么东西,确实,我有速写,我希望……” “唔,很好。那么,您开始作画时,为什么不把恐龙画上?这幅画上没有恐龙,可您刚才说您清楚去过什么古老的时代,当时您在那儿看见了恐龙。” “我没有画恐龙,原因很简单,”朗伯特答道,“那儿没有恐龙,” “但是您说过呀……” “请弄清楚,”画家开始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只画我看到的东西。我从来不漏掉什么东西,也从来不加上什么东西。那儿没有恐龙,因为画上画的其他造物把它们赶走了。我就没有画恐龙,也没有画其他类似的东西。” “其他类似的东西?”马克斯威尔又问了一句,“您说的是什么?这其他类似的东西是什么2” “嗯,在轮子上之类的东西。”朗伯特答道。 他住了口,目光扫过他们大为惊愕的脸上。 “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 “不,不,您别在意!”凯萝尔安慰他,“您说下去,朗伯特先生。请对我们说说这些……在轮子上的东西。” “你们可能不相信我,”朗伯特说,‘他们是些什么东西,我也没法向你们说清楚。也许是奴隶,耕畜,搬运工,农奴。看起来,他们不是机器,是生物,他们走动不用脚,用轮子,是类似昆虫窝的东西。唔,象一窝蜜蜂或蚂蚁。也许是社会性的昆虫。当然,我不指望你们相信我,不过我说的是老实话……” 从远处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低沉然而越来越大的隆隆声,仿佛是迅速转动的轮子。他们静默下来,谛听着,听到轮子在顺着走廊滚动。降陈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突然就在门边响起来,在转弯处沉寂下去。 在办公室的门槛上出现了轮盘人。 “瞧,这就是一个!”朗伯特一声尖叫,“他在这儿干什么?” “马马德尤克先生,”马克斯威尔说,“我很高兴再看到您。” 第57页 “不,”轮盘人说,“不是马马德尤克先生。所谓的马马德尤克先生您再也见不着啦。他失宠啦。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西尔韦斯特刚要冲向前去,奥普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它的后颈,不管老虎怎样挣扎都不放手。 “有个名叫哈罗·萨普的人文学者签订了一项出售契约。你们谁是哈罗·萨普?” “是我。”萨普说。 “既然如此,先生,我应问您,您打算怎样履行既定的契约?” “我无能为力,”萨普答道,“阿尔杰法克特不见了,不可能交给您。您的钱,当然马上奉还。” “萨普先生,这是不够的,”轮盘人说,“远远不够。我们将设法对您提出追究。我们将动用我们所能支配的一切力量,我们要尽一切力量使您陷入绝境和……” “哎呀,你这个自动手推车!”萨普突然脱口而出,“您打算根据什么法律呢?银河系的法律不适用于这种动物!如果您以为可以上这儿来威胁我……” 鬼魂在迷离忧伤中出现在门口。 “终于来啦!”奥普生气地吼叫起来,“你这一整夜上哪儿请啦?你把莎土比亚藏到职儿去啦?” “诗人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鬼魂答道,“不过我带来了别的消息。”他的衣袖飘起来指着轮盘人说:“他的同类潜入了戈勃林禁区把龙逮走了!” “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一开始就是想把龙弄到手,”马克斯威尔有点不合逻辑地想。那么说,轮盘人一直就知道阿尔杰法克特中藏着龙啰?他自己回答自己——对,那还用说,一直就知道!因为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祖先于侏罗纪时在地球上生活过。是侏罗纪时——在地球上吗?在其他时代,其他不同的一些行星上吗?朗伯待把他们叫做农奴、搬运工、耕畜。他们是这些古代生物创造的生物机器人吗?也许是驯化了的动物,通过遗传处理能够完成确定的职能吧? 可现在,这些过去的奴隶在建立自己的帝国之后,却试图攫取根据某种法律可以算做自己的东西。因为全世界除了过去居民点分散的、衰落的剩余部分外,没有一丝一毫宏伟的计划要开放新的年轻的宇宙,这却是水晶行星所愿望的。 马克斯威尔心想,也许,也许,这些文化遗产是应该属于他们。因为实现这个计划依靠了他们的劳动。那垂死的班化意识到古代罪过而感到苦恼,他是不是企图,是不是企图补偿过去的罪过,当时他为了帮助这些过去的奴隶而欺骗了水晶行星?或者班什认为,这些文化遗产最好不要交给外来者,而交给起过作用——尽管作用不大、纯辅助性的——的生物去准备实现一直都没施完成的伟大计划? “那就是说,您在这儿威胁我的时候,”萨普对轮盘人说,“你们这些强盗……” “他们可是什么东西都不放过。”奥普插话。 “龙,”鬼魂说,“到它在这个行星上能找到的唯一最亲近、最密切的地方去了。它飞到侏儒住的地方,希望再能看到在月光下河谷上翱翔的它的同类。就在这时候,轮盘人从它中扑向它,企图把它压到地上把它抓住。龙英勇地击退了他们的攻击,可是……” “轮盘人不会飞,”萨普打断他的话,“您说,他们在那儿人很多。这不可能。马马德尤克先生是唯一的……” “可能有人认为他们不会飞,”鬼魂反驳道,“但他们是飞起来啦!为什么他们人很多,我不知道。也许他们一直在这儿,隐匿着,也可能从传送站结他们补充了同类。’ “得了,我们可以结束这个啦!”马克斯威尔喊起来,“应当通知运输部门,并且……” 萨普摇摆头。 “不行。运输系统不属地球管。这是星河系际组织。我们无权干预……” “马马德尤克先生,”检查官德列顿用他那纯官方的语气说,“不管您在那儿用什么姓名,根据一切情况判断,我应该逮捕您。” “别再废话啦!”鬼魂叫起来,“侏儒们需要帮助啊。” 马克斯威尔抓起一把椅子。 “玩笑开得够啦!”他一边说,一边把椅子举到头上向轮盘人冲去,“喂,坦白交待吧,否则我要把您砸成碎片!” 突然,轮盘人的胸部伸出许多送风管,发出一陈刺耳的陛哩声。难以忍耐的恶臭怪昧勐然袭向人们的脸上,象拳头一样打在胃部,引起了令人痛苦的呕吐。 马克斯威尔觉得他摔倒在地板上,他的身体不听他大脑的支配,仿佛被捆住了手脚,被轮盘人施放出的恶臭弄瘫痪了。 他抓住自己的喉咙,喘着气,贪梦地吞咽着空气,但是,空气唿吸不到,只有阵阵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的头上响起了一阵可怕的尖声怪叫,他侧过身子,看见西尔韦斯特的前爪抓住了轮盘人的上半身,小老虎强有力的后爪勐烈地撕碎了轮盘人松软透明的腹部,里面弯弯曲曲地淌出了令人厌恶的一大群淡白色的昆虫。轮盘人的两个轮盘绝望地旋转着,但似乎出了什么毛病,一个轮子转向这一边,另一个轮子却向相反的方向转。轮盘人就象陀螺一样在那儿打起转来。西尔韦斯特挂在上面,使劲撕裂他的下腹。马克斯威尔突然好象觉得他们正在跳着怪诞的快步华尔兹舞。 第58页 有一只手抓着马克斯威尔的手臂,粗暴地在地板上拖着走。他的身体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他终于多多少少地唿吸到了新鲜空气。 马克斯威尔翻过身来趴着,用四肢支起身,吃力地站起来。然后用拳头擦去泪水。臭味也传到了走廊,但这儿毕竟还可以勉强唿吸。 萨普背靠墙坐着,抽搐地咳嗽,擦着眼睛。凯萝尔在屋角抽筋。奥普粗手粗脚地把失去知觉的南希拖出充满毒气的房间。房间里继续传来正在收拾敌人的剑齿虎兇勐的咆哮声。 马克斯威尔踉踉跄跄走向凯萝尔,扶起她,象扛袋子似地把她扛在肩上转身出来,顺走廊一跛一瘸地走向出口。 走了二十步左右,他停下来回头望了望。这时,轮盘人从会客室门里跃出来。他终于挣脱了西尔韦斯特,两个轮盘现在又朝一个方向转了。他顺走廊东倒曲歪地向前运动,一跛一瘸——如果说用轮子行走的生物会一跛一瘸的话——一头撞上墙。许多白色的小碎屑从他腹部巨大的破口中洒落在地板上。 轮盘人跌倒在距马克斯威尔十步左右的地方,他的一个轮子撞在墙上,扭弯了。这个怪物缓慢地,带着某种古怪的尊严表情跌翻在地,昆虫源源不断地从他腹部涌出来,在地板上形成老大一摊。 西尔韦斯特顺着走廊悄悄地熘过来。它紧贴在地上爬行,探着头,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的牺牲品。奥普跟在小老虎的后面,尼安德人的后面是所有留在屋里的人。 “您把我放下来吧。”凯萝尔说。 马克斯威尔很当心地把她放下来,帮她站起来。她靠着墙,不满地说:“我看,很难想得出更荒唐的搬运法啦。扛一个妇女就象扛一包破布!您的礼貌丢那儿去啦?” “请原谅,”马克斯威尔说,“当然啰,我应该让您留在那儿。” 西尔韦斯特停下来,仰长脖子嗅着轮盘人。它皱着鼻子,脸上露出不满的困惑莫解的神色。他没有显示出一点生命的特徵。西尔韦斯特满意地退回去,后脚瞪着,开始舔干净自己的身体。 僵硬不动的轮盘人旁边的地板上,一堆昆虫在不断蠕动。有几十只昆虫爬到出口去了。 萨普很快走过轮盘人的尸体旁。 “走吧,”他说,“应该离开这儿。” 走廊内依然瀰漫着难闻的恶臭。 “出了什么事啦?”南希悲哀地问,“为什么马马德尤克先生……” “一堆腥臭的甲虫,如此而已!”奥普告诉她,“真是怪事!星河系的臭甲虫种族!他们造成了我们好一场恐怖啊!” 检查官德列顿横对着走廊站着。 “恐怕,”他庄严地说,“你们大家都得跟我走一趟。我需要你们的证词。” “证词?”萨普恶狠狠地重复了一句,“您发疯啦?要什么证词,龙还在外面而且……” “可是一个非地球人被杀了呀!”德列顿反驳他,“而且,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非地球人,是我们潜在敌人的代表。这可能会产生非常难以预料的后果。” “随使写上一句:‘为野兽所杀’不就得啦。”奥普建议。 “奥普,您敢!”凯萝尔发火了,“西尔韦斯特根本不是野兽。它温柔,象只小猫。它根本不是野兽!” “鬼魂在哪儿呢?”马克斯威尔一边问,一边四面张望。 “一闻到气味不对,”奥普转运 “就悄悄地熘啦。他就是这个作风。他是个胆小鬼,如此而己。” “可他说……” “对,”奥普应声说,“我们在白浪费时间。奥屠尔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呢。” 第二十四章 奥屠尔先生在公路边等侯他们。 “我知道你们马上会来的。”他们从自动公路上一下来,他立即表示欢迎,“鬼魂说他去找你们,通知你们。我们急需要人去开导特罗利们。他们躲在桥里,叽哩咕噜不知所云,听不出一点道理。” “这跟特罗利有什么相干?”马克斯威尔问,“您怎么老忘不掉特罗利呢?” “不论特罗利,”奥屠尔先生反驳说,“再卑鄙下贱,还只有他们才能帮助我们。他们毕竟是享受过许多文明果实的唯一的人,保存了过去巫术的巧妙手法,受过最恶毒的、最有害的魔法的专门训练。当然,菲亚也保存着古代的约言,不过她们的魔力只用于做好事,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做好事。”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究竟出了什么事?”萨普说,“鬼魂熘走了,详细的情况一点儿没讲。” “我很愿意,”戈勃林说,“不过,我们先上路吧,别耽搁了,我一边走一边把详细情况告诉你们。我们没有时间可再浪费啦,可是特罗利们顽固得很,要花很多时间劝说才能让他们帮助我们。他们待在他们那长满青苔的怪桥石头里,闭门不出,象精神病人一样嘿嘿傻笑。虽然讲起来真叫人伤心,但这些骯脏的特罗利却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的!” 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顺着两山之间的峡谷往上攀登。东边天空已露出亮光,但茂密树木下灌木丛间蜿蜒的小道上却仍然一片黑暗。到处都已响起了刚醒来的鸟儿的唧唧声,山上有一只浣熊在吱吱叫。 第59页 “龙飞到了我们这儿,”奥屠尔说,“飞来地球上这唯一的所在,在这儿它还能找到最接近于它的生物。可是轮盘人——他们在古代的名称完全不同——排成战斗队列飞行,象暴风雷那样袭击它。绝对不能让他们迫使它降落地面,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捉住它带走啦。真的,它战斗得很英勇,击退了他们的攻击,但是它慢慢地乏力啦,我们得加紧些,如果我们打算在这困难的时候助它一臂之力的话。” “您认为,”马克助威尔说,“特罗利能象制住自动飞机那样制住空中的轮盘人吗?” “您真机灵,我的朋友。我正是这样想。可是下流的待罗利却想趁这机会发一笔不义之财。” “我从来没听说过轮盘人会飞,”萨普说,“我见到的轮盘人都是在坚实的地面上滚动的。” “他们的本领大着哩,”奥屠尔答道,“他们能用他们的身体制造各种各样的器具,这些器具既叫不出名称,也难以想像。例如,能施放恶气的风管,能放出致命响雷杀死敌人的手枪,能产生高速暴风雪的喷气发动机。他们总是谋划卑鄙恶毒的勾当。不管过了多少世纪他们还是照样一肚子狠毒和报復心,隐匿在宇宙深处,在他们那恶臭的头脑里,策划怎样成为他们从来没有做过的那种人。因为他们过去一向是僕人,一直还是僕人。” “但是我们怎样对付特罗利呢?”德列顿慌张地问,“我可以召来大炮和飞机……” “别装傻啦,”萨普生气地回答 “我们一根指头都不动他们。我们必须处理得不出事故。人类不能介入,这种事应当由丘岗居民和他们过去的僕人在内部解决。” “可是老虎已经杀了……” “是老虎,不是人类。我们能……” “西尔韦斯特不过是为了保卫我们!”凯萝尔插嘴说。 “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呢?”南希央求起来,“我不习惯……” “靠在我臂上,”朗伯特建议说,“这儿的小路的确很陡。” “你知道吗,皮特,”南希高兴地说,“朗伯特先生答应在我这儿做一两年客,为我画几幅画。他多好啊,是吗?” “是的。”马克斯威尔说,“当然,那还用说。” 顺着山坡向上蜿蜒的小路,现在陡然下降,通向布满巨石的峡谷。这些巨石在清晨朦胧的曙色中象是一个个猫起腰准备跃起的野兽。一座仿佛从中世纪的道路直接通向此处的桥架在峡谷间。看到桥后,马克斯威尔感到怀疑:这座桥是不是真的在几十年前建立禁区时才造的。 马克斯威尔想,他回到地球以后直接就上检查官德列顿的办公室去,到此刻难道才两昼夜吗?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似乎不可能都发生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可是发生了那么多,而且还在继续发生难以思议的事情!但这些事情的结局,很可能决定着人类的命运以及人类在星际创造的友好联盟。 他想从内心里激发起对轮盘人的仇恨,但恨不起来。这些轮盘人对人类来说是太陌生、离人类是太远啦。他们只是邪恶的某种抽象概念,不是兇恶冷酷的生物,虽然他很理解,这并不降低他们的危害性。比如说,另一个皮特·马克斯威尔就是被轮盘人杀死的,在发现他尸体的地方,空气中可以嗅得出一种古怪难闻的气息,而现在,在萨普办公室发生的事件几分钟之后,马克斯威尔很容易地推断出这是种什么气息了。轮盘人杀他,是因为根据他们的情报,第一个回到地球的应该是到过水晶行星的马克斯威尔。他们认为,把他杀了就能阻止他破坏他们收购阿尔杰法克待的谈判。当第二个马克斯威尔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冒险採取这种危险的手段,因此,马马德尤克先生才打算收买他。 马克斯威尔这才想到蒙蒂·邱吉尔在全部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暗自决定,不论结果如何,今天早上的事一完,就去找他,跟他彻底算帐。 这时,他们己到桥边,走到下面停住脚。 ‘喂,你们!渺小的特罗利们!”奥屠尔先生对着沉默的石头大声吼叫起来,“我们来了许多人同你们谈谈!” “喂,不要响!”马克斯威尔对奥屠尔说,“请别管这件事。您同特罗利们的关系不融洽。” “可有谁,”奥屠尔不满地问,“能同他们搞好关系呢?他们是死顽固,健全的理智似乎同他们格格不入。” “住嘴,一句话也别说。”马克斯威尔又说了一遍。 “这是谁呀?”一个声音问道,“如果你们来恣意压迫我们,我们决不屈服!爱叫喊的奥屠尔这些年来一直在恣意威压我们,辱骂我们,我们再也不能忍受啦。” “我叫马克斯威尔,”马克斯威尔向看不见的对谈者答道,“我不是来压制你们的,是来请你们帮助的。” “马克斯威尔?奥屠尔的好朋友?” “是你们所有人的好朋友。也是你们每一个人的好朋友。我陪伴过临死的班什,代替那些在他临终前不愿去他那儿的人。” 第60页 “反正你和奥屠尔在一块喝过酒,对不对?还和他谈过话,是吗?还相信他冤枉人的话哩。” 奥屠尔一跃向前,愤怒地跳来蹦去。 “看我掐你们的喉咙,”他尖声怪叫,“我只要掐着你们下贱的脖子……” 他突然闭上了嘴,因为萨普从后面抓住他的裤子,不理会他断断续续愤怒的嚎叫,把他拎了起来。 “讲吧!”萨普对马克斯威尔说,“如果这个爱吹牛的傢伙再啰唣,我就把他浸到水洼里。” 西尔韦斯特地到萨普身旁,伸出嘴,优雅地上下嗅着在空中晃来盪去的奥屠尔。戈勃林象风磨一样挥舞着双手。 “把它赶开!”他厉声尖叫。 “它以为你是老鼠哩,”奥普说,“它在盘算你值不值得它麻烦哩。” 萨普往后一退,踢了西尔韦斯特一脚。西尔韦斯特吼叫着跳开去了。 “哈罗·萨普!”凯萝尔沖向他喊道,“如果你再打西尔韦斯特,我,我……” “马上住嘴!”马克斯威尔气得忍不住喊起来,“全都闭上嘴。龙在那边拼命已经搞得筋疲力尽,你们还在这儿斗嘴!” 大家都不作声走到一边。 马克斯威尔顿了一会又对特罗利说:“我不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争吵的原因。但是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也应该帮助我们。我答应你们,一切事情都是诚实公正的,但是,如果你们的行为不理智,那我们倒要看看,在你们的桥上放上两车炸药之后,你们的桥还能剩下什么东西。” 桥下传来尖声细气的声音。 “可我们一共只有一个要求,一共只提过一个要求,让爱吹牛的奥屠尔给我们酿一小桶十月甜麦酒。” “这是真的吗?”马克斯威尔回头看着戈劝林问道。 萨普把奥屠尔放到地上,好让他回答。 “这将空前地破坏所有的先例!”奥屠尔大叫,“瞧,就是这么回事!从远古时代起,只有我们,戈勃林们能酿造使人心旷神怡的麦酒。光是我们自己喝。喝多少就酿多少,多了不酿。如果我们为特罗利们酿酒,那菲亚们也要……” “可你是知道的,”奥普打断他的话,“菲亚是不喝酒的。她们除了牛奶,什么都不喝。爱尔菲们1也不喝酒。” 【1 原意指古日尔曼神话中待人很好的一种大自然界的神。】 “你们的愿望要把我们全都给累死的,”奥屠尔嚎叫着,“我们花费难以想像的沉重劳动,就为了酿制我们所需要数量的麦酒!花时间、动脑筋、费精力!” “如果问题只在于产量,”萨普插嘴说,“那我们倒可以帮你们忙。” 奥屠尔先生气得在原地顿脚。 “可是小甲虫呢?”他发起狂来,“小甲虫怎么办!我知道,酒发酵时,你们不让小甲虫飞到麦酒里。这些真叫我讨厌的卫生条例哟!可是,十月麦酒要酿制得出色,应该让小甲虫掉进去,还有所有其他极坏的东西。要不然,麦酒里就不会有香味!” “我们丢很多甲虫进去,”奥普答应他,“我们会捉满满一桶撒到发酵桶里的。” 奥屠尔忿怒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脸胀得通红。 “狗屁不通!”他尖叫着,“不能把小甲虫一桶一桶往麦酒里倒。甲虫要自己掉进去,这有妙不可言的选择性和……” 他的话被一阵尖叫和凯萝尔的呛喝声打断了。 “西尔韦斯特!不准动!” 奥屠尔手脚乱舞地从西尔韦斯特的大嘴中搭拉下来。西尔韦斯特昂着头,使戈勃林的脚离开地面。 奥普哈哈大笑倒在色彩暗淡的草地上,两只拳头不停地捶着草地。 “它以为奥屠尔是小老鼠!”尼安德人大喊起来,“你们瞧这只可爱的小猫!它逮到了一只小老鼠!” 西尔韦斯特小心翼翼地衔着奥屠尔,只不过伤了后者的自尊心。它几乎没有合上牙齿,但巨大的獠牙使戈勃林挣不脱身。 萨普抬起脚要踢。 “不行!”凯萝尔叫起来,“看你敢!” “算啦,哈罗,”马克斯威尔说,“让它跟奥屠尔闹着玩吧。它今天在您的办公家里可是立了大功的,值得奖赏。” “那好吧,”奥屠尔绝望地嚎叫,“我们给他们酿制—小桶麦酒!两小桶!” “三小桶!”桥下尖声尖气的声音。 “行,三小桶。”戈勃林表示同意。 “不赖帐吗?”马克斯威尔问。 “我们戈勃林人从来不赖帐。”奥屠尔声明。 “好,哈罗,”马克斯威尔说,“好好给它一脚。” 萨普又抬起脚。西尔韦斯特放下奥屠尔,退开了。 桥下特罗利们源源不断蜂涌而出,他们兴奋地嚎叫着冲上山去。 人们跟在特罗利的后面顾着山坡往上爬。 走在马克斯威尔前面的凯萝尔绊了一下,摔倒了。他扶她站起来,但她挣脱了手,怒气沖沖地对他说: 第61页 “不准碰我!不准跟我讲话!您叫哈罗好好踢西尔韦斯特一脚!还对我大喊大叫!您还叫我闭嘴!” 她转过身子,顺山坡跑步似地向上冲去。马克斯威尔在后面很惊奇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抓着小树和石头,吃力地直向悬崖爬去。 山顶上传来了欢唿声,马克斯威尔看见一个大黑球疯狂地转着轮子从天空滚下来,在树枝断裂声中消失在他右边的树林里。他停住脚步,昂起头,看见两个黑球在树林上空迎面急驰。它们没有互让,也没有降速,勐地一撞,都爆炸了。马克斯威尔注视着在空中翻着筋斗的碎片。几秒钟后,它们象雨点似地落到了树林里。 悬崖上面一直响着欢乐的叫喊声,远处,峡谷对面的山顶上,在他的视线之外,有个东西沉重地撞落在地上。 马克斯威尔继续向前。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这就全部结束啦,”他自言自语地说。 特罗利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龙现在可以降落到地面啦。 马克斯威尔笑了起来。 他找了多少年龙,龙终于在这儿啦。但事情是这样简单吗?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被禁锢在阿尔杰法克特里,或者说变成了阿尔杰法克特,让它在那儿干什么呢? 真奇怪,在他没有戴上翻译器,没有透过眼镜观察黑色石块之前,阿尔杰法克特竟能抗拒任何作用,不让人洞悉它的秘密。那么,又是什么东西把龙从阿尔杰法克特解放出来的呢?毫无疑问,是翻译器提供了动力,但作用本身仍然是个谜。而且是许许多多秘密中的一个。水晶行星的居民知道,新宇宙的居民还一无所知。可是,翻译器是偶然落到他箱子里的吗?是不是别人放进去好让他激发这一变化呢?还有,这是真的翻译器还是外形相似而根本不同的仪器呢? 马剋期威尔想起了有一段时间他曾经考虑过,阿尔杰法克特会不会是侏儒或者地球歷史初期和侏儒有过交往的那些不知道的生物的神。那样的话,他也许没弄错呢?龙是不是某个难以想像的古代的神呢? 他又吃力地往悬崖攀登,但是已经不慌不忙,因为用不着再急急忙忙了。他从水晶行星回来后第一次消除了紧迫感。 马克斯威尔已经抵达山脚,这时突然听见了音乐声——开始是这样的轻微,这样的低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的幻觉。 他停住脚,仔细瘫听。是的,毫无疑问,这是音乐声。 地平线上升起一线阳光,明亮的光束照亮了他上面山坡上的树冠,阳光闪耀出秋天各种鲜艷的色彩。但他下面的山坡仍然沉浸在黑暗中。 马克斯威尔站在那儿听着,音乐声象沿着幸福石奔流的银光闪烁的淙淙水声。这不是地球的音乐。是菲亚的音乐。是啊,她们的乐队正在他左边的菲亚草地上演奏。 菲亚的乐队!在草地上跳舞的菲亚!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现在碰上了这个机会!马克斯威尔往左拐,蹑手蹑足地向草地靠近。 “行个好吧!”他悄声对自己说,“唉,行个好吧,不要熘掉吧!不要害怕我。行个好吧,留下来让我看看你们吧!” 他轻手轻脚地已经靠得很近了。喏,就在这块大石头的后面!音乐声仍然未停。 马剋期威尔爬到大石头边,竭力屏住唿吸。 终于,他看见啦! 乐队并排坐在林边圆木上演奏着,她们彩色的羽翼上,发亮的乐器上闪烁着清晨的阳光。可是草地上没有见到菲亚。只有两个人在那儿跳舞,马克斯威尔再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这两个人。两个纯洁朴实的精灵。菲亚乐队正是为了这两人的舞蹈伴奏。 面对着面,按着奇妙音乐的节拍动作,在草地上跳舞的是鬼魂和威廉·莎士比亚。 第二十五章 龙躺在古城的浓谍墙上,阳光照耀着它那五颜六色的躯体。下面,河谷里威斯康星河象已消逝的夏日的天空一样碧绿透蓝,河水在火红的密林间缓缓流向远方。城堡的大院里传来了酒宴欢乐的喧嚷声——戈勃林们和特罗列们暂时忘却了敌意,同饮若十月麦酒,桌上的大杯乒桌球乓响成一片。这些桌子只有在举行庄严隆重的活动时才从大厅里搬出来。唱起了遥远的古代(当时,象人这样的生物连影子都没有出现)编成的古老的歌曲。 马克斯威尔坐在一块陷到地里的大石头上凝视河谷。离他十步开外,在悬崖陡然下跌一百多英尺的地方,长着一棵七歪八扭的老雪松——数不尽的年月在河谷里刮过的风把它吹得七歪八扭。树皮银灰,针叶金黄,一片芳香。它那浓郁的香味甚至飘到了马克斯威尔坐的地方。 这一切都顺利地结束啦,他自言自语。确实,他们已经没有了阿尔杰法克特,本来是可以拿它给水晶行星的居民交换他们的图书馆的,但就在那儿城堡墙上躺着一条龙哩。也许,它才是真正的宝物。就算不是吧,那么,轮盘人失败了,这也许更重要吧。 结局是很出色的,甚至比他所期望的更好,如果不算大家现在都生他的气的话。 凯萝尔生他的气是因为他叫哈罗踢西尔韦斯特,还叫她闭上嘴;奥屠尔是因为让他被衔在西尔韦斯特的嘴中,迫使他对特罗利们让步;哈罗也许还没有原谅他破坏了出售阿尔杰法克特和使博物馆遭到破坏的事。不过,把莎士比亚弄回来,他也许会消一点气。当然啰,还有德列顿也许还在准备审问他;还有校长办公室的朗菲罗,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不同情他的。 第62页 马克斯威尔心里说,有时候喜欢某种东西,为某种东西奋斗是一种代价重大的欢乐。很可能只有南希·克莱顿这类人才懂得生活的真谛。头脑空虚的南希,名流雅士常在她那儿作客,她常常举行神话般的招待会。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背,他回过头来。西尔韦斯特用粗糙的舌头慢慢地舔着他的脸。 “别舔啦,”马克斯威尔说,“你这不是舌头,是擦板。” 西尔韦斯特满足地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在马克斯威尔身边躺下来,紧紧地依偎着他。他们一起欣赏着河谷。 “你生活轻松愉快,”马克斯威尔对小老虎说,“你无忧无虑。你生活自在,满不在乎。” 有一个人的鞋下发出了小石头碎裂的清脆声,一个声音说道:“你偷去了我的小老虎。我坐在旁边也欣赏欣赏它,可以吗?” “那当然,请坐!”马克斯威尔应声说道,“我马上就走开。我好象觉得您不愿再理我啦。” “在山谷里那一刻,您的表现太差劲,”凯萝尔说,“我非常不高兴。不过,也许您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一团黑色云状物降落到雪松上。 凯萝尔惊唿一声贴紧马克斯威尔。他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 “一切正常,”他说,“这不过是班什。” “可他没有躯体!没有脸!仅仅是一团无定形的云状物……” “这没什么奇怪的,”班什对她说,“我们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我们还留下两个人,喏,那边天上晃动的大幅灰暗云状物!请别害怕,坐在您身旁的人是我们的朋友。” “但你们中的第三个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全人类的朋友,”马克斯威尔说,“他把我们出卖给轮盘人了。” “但是,在别人不愿去的时候,你毕竟陪伴了他。” “是的。这是义务,即使对最兇恶的敌人也应这样。” “那么,”班什说,“你能理解一些东西啦。轮盘人原来是我们的一伙,也许,今后仍是我们中间的一伙。古代形成的密切关系是不容易打破的。” “我觉得我似乎能理解,”马克斯威尔说,“我能为称做些什么呢?” “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你们称之为水晶行星的地方已经得知全部情况。” “他们需要龙吗?”马克斯威尔问,“你必须把他们的坐标告诉我们。” “坐标将通知运输中心。你们应当到那儿去,你,其他许多人——去把图书馆弄到地球上来。但龙留在地球上,留在这儿戈勃林禁区里。” “我不懂,”马克斯威尔说,“他们原来需要……” “需要阿尔杰法克特,”班什接过话头说,“目的在于解放龙。它被囚禁得太久了。” “从侏罗纪起,”马克斯威尔补充说,“我同意,这时间太长啦。” “但这是违反我们的意志的,”班什说,“你们在我们恢復它的自由之前占有了它,我们以为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啦。在地球开拓区没有巩固到能保护它之前,阿尔杰法克特应该保证它的安全。” “保护?它为什么需要保护?” “因为,”班什答道,“它是它那种族中最后的一个,对我们大家都是珍贵的。它是最后一个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们有一些生物,你们称之为狗和猫的。” “是的,”凯萝尔说,“其中的一个就在我们旁边。” “解闷的玩意儿,”班什接着说下去,“毕竟要比单纯解闷的玩意儿大得多,大很多。这种生物从你们歷史开始的初期就成了你们的同伴。龙,对水晶行星的居民来说也是同样的东西。是他们最后的四足朋友。他们衰老了,他们不久就要消失了,但他们不愿把他们的四足朋友让命运去任意摆布。他们想把它交给关心和爱护它的人。” “戈勃林们会很好地照顾它的,”凯萝尔说,“特罗利们,菲亚们,丘岗的其他居民们都会关心它的。他们会因它而自豪。他们会十分宠爱它的。” “人类也一样吗?” “人类也一样。”她重复了一句。 他们没有发觉他是怎样消失的。不过他已经不在了。甚至那大幅灰暗云状物也不在天上晃动了。雪松上已空无一物。 马克斯威尔心里想,四足的朋友,不是神,是家畜。这毕竟未必见得是那样简单,那样平凡。人们学会设计制造生物机制有机体时,他们首先创造的是什么东西呢?不是其他的人——至少在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不是耕畜,不是执行某种职能的机器人。他们创造的是四足朋友。 凯萝尔推推他的肩膀。 “您在想什么,皮特?” “想邀请您的事。想请您一块吃饭。有一次您曾答应了,但后来不知怎的闹散掉了。再试一次,行吗?” “在‘猪和笛’餐馆吗?” “随您。” 第63页 “不请奥普和鬼魂,不邀请爱胡闹的人。” “不过,当然要带上西尔韦斯特。” “不,”凯萝尔说,“就是您和我。西尔韦斯特留在家里。它现在应该习惯,它已经不是小虎啦。” 他们从石头上站起来向城堡走去。 西尔韦斯特看见躺在城堡上的龙,咆哮起来。 龙探下头,面对面地注视着小老虎,向它伸出长长的双叉的舌头。 《是谁在地层深处》 内容简介 华莱士·迪尼埃斯有个奇异的癖好:他爱在山岗转游,常常静坐凝视住所前的山峦,并且爱玲听星星交谈。山岗常常会在他眼前活动起来,改变面貌,古代生物纷纷出没。他还发现山岩之中禁锢着一个活生生的智慧生物。他异常关心这个地岩深处的生物,记录了这个生物发出的信息,当他向着名学者求助时,却被嗤之以鼻。 于是,华莱士·迪尼埃斯自个儿多次去野猫洞,想和地岩深处的生命交谈。歷尽艰辛,他终于解开了地岩深处禁锢的智慧生物之迷。 一 他常在山岗上转游,察看这些山岗在各地质年代经歷的变迁。他侧耳倾听并把星球对话记录下来。他发现岩层深处藏有一个生物。他多次爬上一抹大树,过去,只有那些野猫重回它们那在悬崖峭壁上由于多年风雨侵蚀而形成的山洞时,才爬上这株大树跳近洞去。他孤身一人住在这荒芜的牧场上,牧场座落在两条河流汇合处高而窄的山嵴上。他的近邻——此人心肠其够好的——特地到三十英里外的小城去向郡长告了一状,说他这个探索山岗秘密、观察天上群星的人,是一个偷鸡贼。 大概过了一星期,郡长顺路来到牧场。刚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凉台的软椅上,面向对岸的山岗。 郡长在凉台的台阶下站停,自我介绍:“我叫哈里·舍贝特,当地的郡长,顺路前来拜访您。我大约有五年没来这个偏僻地带了。您是新搬来的吗?” 那人站起来,指指身旁的椅子说:“我来此三年了。我叫华莱士·迪尼埃斯。请上来坐坐聊聊。” 郡长吃力地爬上楼,他们握手后,郡长便坐下了。 “我看,您根本不种地嘛。”郡长说道。 杂草丛生的田块紧连院墙。 迪尼埃斯摇摇头说:“日子能过得去了,更多的我也并不需要。养了几只鸡,生生蛋,两头牛,搞点牛奶,做点奶油,还养了几头猪作肉食。说真话,杀猪这活儿我干不来,只得请人帮忙。噢,还有块菜地。这就是我的一切。” “这就行了,”郡长同意地说,“再要多搞,牧场就维持不下去了。老艾默斯·威廉斯把这里彻底给毁了。他这个牧场主啊,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土地得到了休耕,”迪尼埃斯回答说,“休耕十年,最好二十年,它又可长庄稼了。现在,它也许只是对兔子、土拨鼠或者田鼠有点用处。还有,这里的鸟儿确实不计其数,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鹌鹑。” “这里的松鼠一向很自如,”郡长接过话头,“貉子也是这样。我想,你们那儿这时节还有貉子吧?迪尼埃斯先生,您会不会打猎?” “我连猎枪也没有。”迪尼埃斯说。 “这地方很美,”郡长深深地偎靠在椅背上,微微摇摇脑袋,“特别在落叶之前,那树叶简直象有人特地给它着了颜色似的。但是,真是怪事,您怎么会弄得遍体伤痕的,老是攀高爬低的……不过这里确实美啊。” “自古以来的一切,这里全保存下来了,”迪尼埃斯说,“四亿年前,海水最后一次从这里迟走。打那以后,从志留纪的末期开始,这里就成了陆地。我国北方如果不是紧接加拿大地界,那么一定可以找到一些地方,从古到今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您是地质学家,迪尼埃斯先生?” “哪里,哪里!只是略有兴趣罢了。老实说,我只是有所爱好,可并不精通。总得想点办法消磨时间呀,我就沿着山岗来迴转转,攀高爬低的。住在山上,不管乐意不乐意,都得跟地质学打上交道。这就渐渐地引起我的兴趣了。有一回,我发现一些腕足动物的化石,决心弄个明白,就订购了一些书读起来,读了一本又想读一本,这样就……” “腕足动物,这是恐龙一类的吧?我这辈子还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有恐龙。” “不,不是恐龙,”迪尼埃斯回答说,“我发现的那个东西比恐龙早多啦。它们的形体非常小,就象软体动物或牡蛎,只是贝壳的螺纹不一样。我说的腕足动物是非常古老灼动物,早在几百万年前就绝种了。但是,毕竟还有一些动物能完整地留传到今天。当然,为数不多。” “这件事可能很有意义吧?” “照我看,是这样。”迪尼挨斯说。 “您认识老艾默斯·威廉斯吗?” “不,他在我搬到这里来以前就死了。我是通过一家负责处理他遗产的银行买下这块地的。” “老傻瓜和所有的邻居都吵遍了,”郡长跟他说,“特别是和贝恩·亚当斯。他和贝恩就在这里大功肝火着着实实吵了一架。贝恩认定,艾默斯不想整修篱笆。而艾默斯指责贝恩故意把篱笆推倒了,好让自己的牲口到艾默斯的草场去,还装得好象无意似的。顺便问问,您和贝恩相处怎么样?” 第64页 “一般化,”迪尼坎斯回答说,“还没有什么可埋怨的。我几乎不认识他。” “一般说来,贝恩也并不上是牧场主,”郡长说,“他打猎,钓鱼,找人参,到了冬天,甚至还去偷猎,有时还心血来潮去找矿……” “这里山岗底下确实有矿,如铅和锌,”迪尼埃斯回答说,“但是,开採可划不来,得不偿失,按照今天的价值来看……” “贝恩总是不大安份,”那长继续说下去,“他呀,宁肯不吃饭,也要吵架,只想找人探消息,缠住人不放。但愿你不要跟这种人结仇。前几天他到我那里还造谣,说是丢了几只鸡。您也丢过鸡吗?” 迪尼埃斯笑了起来,“离这里不远有只狐狸,它有时也到我的鸡窝里来拖走一些贡品。我没有生它的气。” “真怪,”郡长说,“似乎世界上再没有比丢掉小鸡更能使牧场主恼火的了。我也同意,小鸡是值钱的,可还犯不着大动肝火。” “如果贝恩丢了鸡,”迪尼埃斯回答说,“那么看来祸首就是我的狐狸了。” “您的狐狸?听您口气,倒象狐狸是您畜养的……” “当然不是,狐狸不属于哪个人。但是,它就呆在这山岗上,跟我一样。我和它也该算是邻居。我难得碰到它,我一直在注意观察它。也许,这在其种程度上就算属于我的了。如果说,它在那里观察我的次数比我观察它的要多得多,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它比我灵巧嘛。” 郡长迟缓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说:“真不想离开这里啊。请您相信,我今天能和您坐在一起聊聊天,欣赏欣赏您的山岗,感到极为满意。您大概经常欣赏那些山岗吧?” “是的,常常欣赏。”迪尼埃斯回答说。 他坐在凉台上,眼望郡长的汽车驰去,看它越过远处的山峰,从视野里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自问道。郡长不会仅仅是“顺路前来”的。他来肯定是有事。这一场友好的似乎很随便的闲聊必有深意,郡长一边聊天,一边机灵地提了一堆问题。 可能,这次突然的来访和贝恩·亚当斯有什么关系?那么,这个贝恩究竟犯了什么过失呢?难道因为他懒得出奇?他是有点蛮横,有点卑鄙,但主要是懒得出格。也许是郡长听说亚当斯自己酿了一点儿白酒,使到左邻右舍来查访,希望哪个人脱口透露点什么消息?这当然是白费劲,谁也不会说漏了嘴的。邻居们根本不把酿私酒当一回事,私酒对谁都没有半丁点儿坏处。贝恩酿了多少酒,难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吗?贝恩懒得出奇,不管他想出什么点子,都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山脚下面传来一阵阵铃铛的响声。迪尼埃斯的两头奶牛自己回来歇夜了。由此看来,现在的时刻比他估计的要晚得多。这并不是说迪尼埃斯重视准确的时间概念。自从他的手錶从悬崖上摔下来碰碎以后,他已有几个月不去注意时间了,甚至都不想抽空把表送去修理。他并不感到需要手錶。对了,厨房里有只跛脚的老式闹钟,但是它走时不准,无法计时。平常迪厄埃斯从来不去理会它。 “再稍微坐一刻,”边尼埃斯暗自思忖,“然后就得动手料理家务了,要挤牛奶,餵猪,餵鸡,拣鸡蛋……”打从园子里瓜菜成熟之后,他几乎没有多少事了。当然,最近几天要把南瓜运到地窖去,再挑三四个最大的割开来送给邻家小孩做节日里玩的面具。就是不知道,是自己给他们把南瓜刻成假面具呢,还是让孩子们按照他们的想法自己去做,哪一种做法更好呢? 铃铛的丁当声还远着呢,在这之前他还有不少时间。迪尼埃斯朝后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眼望着岗峦起伏的远方。 这时在他的眼睛里,只见一座座山岗动了起来,形状开始变化了。 早先发生这种情况时,他吓得昏了过去,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看到过山岗改变了轮廓,山上出现来另一种植物和古怪的生物。 这一次他看到了恐龙,一大群恐龙,不过身个儿不很大,想必是三叠纪中期的恐龙。主要是,他这次只是从远处观望而已,仿佛是从安全距离观看遥远古代的情景,而不象通常那样身临其境,进入到古代情景中去。 幸好没有进入古代中去,因为还有许多家务事在等他做呢。 迪尼埃斯细看着古代的情景,臆想着,现在他还能干些什么呢?他感到难以平静。使他不安的并不是恐龙,也不是比恐龙更早的两栖动物或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这些山岗上的其他生物,真正使他不安的只有那个禁锢在石灰岩底层深处的生物。 应该,务必应该把那生物的情况告诉人们。象这样有意义的事情不能、也不该让其理没。这样等到将来,譬如说吧,一百年以后,如果那时候地质科学已发达到能够解决这一难题的高度,人们就能设法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或许还能使岩层深处的生命体重见天日。 应该,当然应该留下一点笔记,详细的笔记。除了他迪尼埃斯,又有谁会去关心这个生物?他就这样动起笔来。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记述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一切。三厚本笔记本已写满了工整字迹,第四本开始了。笔记中,他尽力全面地、详细地、客观地记述一切。 第65页 但是,有谁相信笔记里记载的东西呢?更要紧的是究竟有没有人去读这些笔记呢?很可能搁到某个角落的书架上落满灰尘,直到世纪终了谁也不会去翻动它们。即使什么时候有谁从书架上取下笔记,掸掉厚厚的灰尘,不辞辛劳地翻阅一下,又怎么能设想他或她会相信自己读到的东西呢? 显然,首先得使别人相信自己记叙的真实性。即使是最诚挚的语言,如果出自一个死者之门,而且又是个默默无闻的死者,那也可能会被看成是一种病态的谵语。如果能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学者倾听迪尼埃斯的叙述,并且证实笔记内容的可信性,那就是另一回事略。这时,也只有这时,书中记述的一切如关于远古时代山岗上发生的情景,关于山岗下地底深处隐藏的东西,才会具有实际力量,吸引后代人的重视。 找谁去呢?找生物学家?神经病理学家?精神病学家?还是找古生物学家? 也许,这个学者钻研的是哪门学科这一点并不重要吧?只要他能仔细听完而不嘲笑就成了。最主要的是,认真听完而不嘲笑。 这个能够听懂星球对话的人坐在自己的凉台上,看着正在啃嚼山上草皮的恐龙,回忆起有一次去找古生物学家碰碰运气的情景来。 “贝恩,什么东西把你撑煳了。这个迪尼埃斯没有偷你的鸡,他自己的鸡已经足够了。”郡长说。 “问题在于他的这些鸡是从哪儿弄来的。”亚当斯回答说。 “乱扯,”郡长说“他是一个上等人。只要跟他谈上几句话,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是有教养的上等人。” “假如他是一个上等人,”亚当斯又问,“那他干吗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来?这里可不是上等人呆的地方。打从他二、三年前搬到这里来,还没有使过一点劲,只知道在山上闲逛,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 “他是个地质学家,或者说,起码是个地质爱好者。这是他的爱好。他说他在寻找化石。”郡长说。 亚当斯好象猎狗发现了野兔子一样,立刻警觉起来,扯起嗓门说,“啊,原来如此。我敢打赌,他不是在找什么化石。” “你算了吧,”郡长说。 “他找的是矿石,”亚当斯继续嚷着,“勘探有用的矿石,这就是他干的事。这些山岗底下矿藏丰富着呢。只是需要知道哪里能开採得到。” “你自己也为找矿花费过大量的时间。”郡长指出。 “我不是地质学家,地质学家比我高明百倍。他们懂得岩层以及诸如此类的学问。” “看来迪尼埃斯不象是在探矿。他对地质学有兴趣,就这么回事。他已掘到一种软体动物的化石。” “也许,他在搜寻珍宝,”亚当斯又提出一种看法,“也许,他有什么意图或者计划?” “见你的鬼去去吧!”郡长生气了,“你自己不是知道么,从来没有人说过这里会有珍宝。” “这里有,”亚当斯坚持说,“早先法国人和西班牙人来过这里。他们都是探宝的行家。法国人也好,西班牙人也好,都在行。他们都找到了金矿脉。在山洞里挖掘宝物。在河那边的山洞里还发现过一副穿西班牙铠甲的遗骸,这决不是无缘无故的。那旁边是狗熊的遗骸和一把生绣的宝剑,这把宝剑正好插在狗熊肝脏部位……” “胡扯,”郡长厌恶地说,“哪一个傻瓜瞎说一气,你都信以为真。大学里来过一批人想找寻这遗骸。最后查明,这一切都是狗杂种们的胡诌。” “迪尼埃斯还爬山洞呢,”亚当斯表示反对,“我亲眼看到的。他在我们称为‘野猫洞’的那山洞里呆了多少钟头啊!为了进那个山洞,先得爬到大树上去。” “怎么,你盯过梢?” “当然盯过。他大概在打些什么主意。我就是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他不因为你这种行径揍你个半死!”郡长说。 亚当斯把郡长的话当作耳边风。“反正,”他说,“即使我们这里没有珍宝,铅和锌却有的是。谁能找到矿床,谁就是百万富翁。” “首先要弄到一笔资金才能开办这样的事业。”郡长说。 “那么照你看他什么花样也没有?”亚当斯用鞋后跟挖着地皮。 “他跟我说,他自己也丢了几次鸡,大概是被狐狸拖走的。你失掉的鸡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狐狸拖走了他的鸡,为什么不把狐狸打死?”亚当斯问道。 “他还没有为这事烦心。他似乎认为,狐狸有权得到俘获物。再说,他也没有猎枪。” “那,假如说他没有枪,也不想打,那为什么也不许别人打猎呢?他一看见我和孩子们带着猎枪,就不让我们到他的地段去,还挂上一块‘禁止狩猎’的牌子。难道有这样的邻居?你说这怎么和他搞好关系呢?我们从来就在这块土地上打猎的。老艾默斯算是难说话的人了,他也没有反对我们到他那里打一点猎。我们总是想在哪里打猎,就在哪里打,谁也没有反对过。大概,我觉得,打猎好象不该受什么限制,人们有权到他想去的地方打猎……” 第66页 破旧的小屋前踩脏了的泥地上安着一张小凳,郡长坐到凳上,向四周望望:院子里有几只鸡在来回走动,漫不经心地随意啄食,一条瘦精精的狗躺在树荫下打盹,不对抖抖颈脖驱赶几只秋蝇;两棵树之间繫着一根旧绳子,沉甸甸地挂着湿漉漉的衣服和毛巾;一只大木盆靠墙放着。郡长心想,“这位先生,难道竟懒得不能给自己买一根象样的晾衣绳来代替这根破烂绳索子吗……” 郡长说:“贝恩,你是想惹是非呀。你讨厌迪尼埃斯住在牧场上不种地,你抱怨他不让你在他的地段上打猎。但是,他有权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也有权禁止别人去他那儿打猎。我要处在你的地位,就不去管他的闲事了。谁也不强迫你去喜欢他。如果你不愿意,那尽可以完全不跟他来往。但是,不要诬告人家。否则你会找官司吃的。” 二 迪尼埃斯走进古生物学家的办公室,并没有立即认出坐在房间深处桌旁的那人。桌上零乱不堪,整个房间都显得乱,到处是长排的陈列架,陈列架上摆着许多嵌有化石的岩石块。到处堆着一叠叠的资料。光线暗淡的大房间给人一种不愉快的难受的印象。 “博士!”迪尼埃斯招唿说,“您是多伦博士吗?” 那人站起身,把菸斗插进已经积满了灰的烟缸里。他身材颀长,身板结实,斑白的头髮蓬蓬松松,被风吹得粗糙的面孔上布满皱纹。他象熊似地移动双脚,趋前迎接客人。 “您是迪尼埃斯吧?”他说,“是的,大概是的,我的檯历上记着您三点钟来。很好,您没有失约。” 迪尼埃所的手握进博士粗大的掌心里了。他向迪尼埃斯指指身旁的圈椅,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从菸灰缸里取出菸斗,从烟盒里弄了点菸丝装进去,烟盒很大,占去了桌子的中央部分。 “您来信说有要事见我,”他接着说下去,“顺便说一句,个个人都是这样说的。但是在您的信里,可以说有一种特别的东西,一种坚决的、真诚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您知道,我没有时间接待每一个来信求见的人。明白吗,每个人都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例外。迪尼埃斯先生,您也是有什么发现吗?” 迪尼埃斯答道:“是的,博士。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也许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讲讲我的脑袋里发生的某种奇怪……” 多伦把菸斗含在嘴里,埋怨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大概并不是您需要找的人。还有不少人……” “啊,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迪尼埃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求医的。我的身心都很健康。说真的,五年前我遭了一场车祸,妻子女儿丧了生,我也身受重伤……” “请接受我的慰问,边尼埃斯先生。” “谢谢,但这是过去的事了。我的日子一度十分艰难,但我总算从灾祸中挣脱了出来。我到您这里来另外有事。我已提到身受重伤的事……” “脑部受了伤么?” “关系不大,至少医生都证明完全没有关系,较微脑震盪,仅此而已。比较严重的是胸部压坏了,一叶肺戳穿了……” “现在您完全康復了吗?” “就象从来没有生过病似的。但是,自从车祸那天起,我的智能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我有了新的感觉器官。现在我能看见和领会一些似乎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 “幻觉病吗?” “啊,不,我相信,这不是幻觉。我能看见古代的事。” “能看见古代的事——这该怎么理解呢?” “请允许我把事情的开头告诉您,”迪尼埃斯说,“三年前我在威斯康星的西南角买了一处荒废的牧场。我选择了一块与世隔绝、可以隐身的地方。自从失去妻子女儿,我对世上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懒。我经受住了失却亲人后最初的剧痛,我需要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处,以便弥合自己心灵的伤口。请您不要认为我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只是尽量客观地说清楚,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为什么我要买牧场。” “是的,我能理解您,”多伦表示贊同,“虽然我并不认为与世隔绝是摆脱困境的最好出路。” “可能不是的,但那时我认为这是一条出路。后来,我的意愿实现了。稳迷上了郊外这块地方。这里属于威斯康星州,是一块很古老的陆地。海水已有四亿年没有淹到这里了。更新世的冰川不知为什么也没有抵达这里。当然,也有一些变化,不过只是风化的结果。这个地区从没发生过地壳大变动,不管是山岩的移动,还是严重的风化过程……” 多伦有些不高兴了,“迪尼埃斯先生,我有点不大明白,这跟……有什么关系?” “请原谅,我正在尽力把话题引到我来求教的内容上。这一切不是一下子突然发生的,而是逐步逐步来的。老实说,我曾认为自己神经失常了,好象觉得脑部的损伤比顶料的要严重,后来我终于失常了。您知道,我老是在山上转来转去。那个地方荒无人烟,七沟八弯的,景色迷人,似乎是造物主特意构造出来的。白天走累了,夜里就睡得着。但是,有的时候山岗会变动起来,开始只是微微有些变动,然后变动越来越大,最后,在原来的地方开始呈现另一派景象。这景色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都从没看到过。” 第67页 “您是要我相信,这周围的风光变得跟古代一样啰?”多伦皱起了眉头。 迪尼埃斯点点头。 “奇花异草,形状怪挺的树木。不用说,在较早的年代,没有草类,只有蕨类和蔓生的木贼类这一些矮生树。天上有奇鸟异兽和各种生物。还有剑齿虎.剑齿象、翼龙和穴居的犀牛……” “是同时出现的吗?”多伦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问,“全搅和在一起吗?” “没有。我看到的东西,每一次都属于某一个年代,区分严格,没有丝毫差错的。起初,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当我确信我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幻觉之后,我就订阅了一些有关的书,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当然,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专家,既成不了地质学家,也当不成古生物学家。不过,我的粗浅知识已足以使我区别各个不同的年代,并在某种程度上辨认我所看到的东西。” 多伦从嘴里取下菸斗,插在菸灰缸里。他用粗大的手有力地抹了抹蓬松的头髮说:“这是难以置信的,简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您说,您看见的这些现象是逐渐出现的吗?” “开始时,一上来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古代的情景模模煳煳地笼罩在现实的外面,而后,现实的情景逐渐变淡,古代的轮廓愈加分明。现在就不是这样的感觉了。有时,现代的情景被古代所代替以前,还仿佛闪烁一二次,但大多数情况下变化如同闪电一样,突如其来,现代的情景突然消失,我一下子进入到古代,古代的情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现实的东西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但是你知道,实际上您怎么有可能跨越到古代去呢?我的意思是指您的身体……” “在个别场合,我感到自己置身于古代之外。我身处现代,起变化的仅仅是遥远的山岗或河谷。然而,多数情况下,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尽管这是非常可笑的,我事实上绝不能跨越到古代去,您说的完全正确。我能看到古代,它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真切,即使处于活动状况也是十分清楚的。我可以走近树旁,伸出手去,用手指摸树身。但是,我不能有所作为。那里好象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一样,野兽发现不了我。我明明白白在离恐龙两步远的地方走过,它们还是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的声音,也嗅不到我。假如不是这样,我早就完蛋一百次了。这很象看立体电影。起初,我非常担心会把地形搞错了。有时夜里醒过来一身冷汗:我梦见我跨越到古代,一下子齐肩陷到地沼里去了,因为这些土在近几个世纪里不断受到风雨的侵蚀。可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一会儿我还生活在现代,而一秒钟之后,我便到了古代。似乎两者之间有一道门,门坎一跨我就过去了。 “我己告诉您,实际上我不可能置身古代,但是,我也没有留在现代!我试图弄到点证据,我就带照相机拍了照片。但显影时,从显影槽里取出来的却是空白胶捲,什么古代的情景也没有。然而,更为最要的是,现代的情景也全没有拍下来。假如我真是梦幻症,那么,照相机里应该留下现代的镜头。可是,显然在我的周围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拍到底片上去。我又想,该不是机子有毛病或者胶捲不对头吧?于是,我试了几个照相机的暗箱,换了各种胶捲,结果一个样,还是拍不出来。 “我试着从古代带回一些东西。那里有无数的花,我便采了一点花。用不着什么劲就採下来了。不过回到现代时却是两手空空。我还做过其他一些尝试,心想,象花之类的生物带不回,那无机物质总可以带回来了吧。我收集了一些石头,可同样不能把石头带回家……” “您没有带个拍纸簿去画些速写吗?” “这我也想到的,但没有这样做,我不会画画。而且,我考虑带了又怎么样呢?拍纸簿反正还是画不上东西。” “但是,您还没有试过哪!” “没有,”迪尼埃斯承认,“没有试过。偶而,当我回到现代后隔些时候也画一点。不是每次都画,偶然画一点,根据记忆画。但是,我已对您说过来,画画我不在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多伦说,“真的,不知道。您讲的故事完全不可置信。不过,要是这里确实有点什么……请问,您一点也不害怕吗?现在,您讲这些情况时,声调是多么安详,多么平静!但是,起初您总该也有点害怕吧!” “起初,”迪尼埃斯肯定地说,“我吓得呆若木鸡,我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命保不住了,也不是害怕我掉进了深渊,再也回不来了。我最害怕的是精神失常。后来又增加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感……” “孤独感?” “也许,这词用得不确切。也许,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对环境的不相适应。我经常处在没有任何可能立足的地方,处在人类还没有出现,而且几百万年内仍不会出现的地方。周围世界是这样不可言状的陌生,我恨不得缩成一团,躲到偏僻的角落里去。事实上,绝不是世界陌生,而是我在那个世界里感到陌生。后来有时也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虽然现在这种感觉对我已不再生疏,我好象也能克制住,但是,有时一种苦恼的情绪仍会涌上心头……在那遥远的年代,连空气连光线也是另一样的。可能,这只是一种想像的游戏吧……” 第68页 “为什么不作这种肯定呢?”多伦接口说, “可是,我主要的担心,就是担心自己精神失常。这种担心已成过去。现在我相信,我并没有丧失理性。” “相信什么?人们怎么会相信这个呢?” “野兽、生物,这些我在那里亲眼看到了。” “好吧,您是根据后来读的书本中的插图才熟悉它们的吧?” “不,不对,主要不是插图,不仅是在插图上。当然,插图对我也有帮助。可是,实际情况恰恰是对不上号,关键不在于相似之处而在于不同之处。明白吗,没有一种生物跟书上画的是一式一样的。有些生物则完全不一样,完全不同于古代生物学家所绘制的图象。假如野兽丝毫无误地跟插图上一个样子,我就依然会觉得这仅是一种幻觉,和我在书本上读到的或看到的一个样子,会认为这些想像是从积累的知识中得来的。但是,假如表现出来的那是不同之点,那么,从逻辑上说,我的视觉并没有错。要不,我怎么能知道暴龙鬚下的垂肉呈七色彩虹的颜色,我又怎能猜出,有几种剑齿虎的耳朵上长着一撮一撮的毛呢?什么样的想像能够告诉你,始新世年代的巨兽,其兽皮和长颈鹿一样是斑纹状的呢?” 多他转过脸对他说:“迪尼埃斯先生,我很难毫无保留地信任您所说的话。以往我所学到的一切知识都是和这些说法相对立的。因此我也不能不认为,不值得再为听这些荒唐的事情花费时间。不过,毫无疑问,您本人是相信自己的故事的。您给我的印象是个诚实的人。请您告诉我,您还和别的什么人谈过这个题目没有?和别的古生物学家、地质学家,或者,也许和精神病学家谈过没有?” 迪尼埃斯答道:“没有,您是我找的第一个专家,第一个听讲这些情况的人。而且,我还远远没有讲完呢。说句真心话,这不过是个开场白。” “我的天!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仅仅是个开场白……” ‘是的,是开场白。您可知道我还能倾听星星对话呢。” 多伦一跃而起,开始把散在桌子上的资料叠在一起,从菸灰缸里拿起熄了的菸斗,衔在嘴里。 当他再次开口讲话时,声音已是干巴巴、冷冰冰的了:“谢谢您的来访,和您谈话真是使我得益非浅!” 三 “真不该这样大意,”迪尼埃斯自怨自艾地说,“真不该去扯什么星星!……”没扯星星之前,一切都很顺当。多伦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他还有好奇心,愿意听下去,可能还会进行小型调查呢,虽然这种调查无疑会是极其秘密的,小心谨慎的。 “糟就糟在那个禁锢在岩层底下的生物一直缠在我的心头,”迪尼埃斯心想,“关于古代的事还不算一回事,岩层深处的生物不知比它要重要多少倍呢……但是,为了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生物的,有意无意地必然会牵扯到星星上去。” 迪尼埃斯又责怪自己:“当时脑子要动得快一些,话到嘴边打个顿就好了。唉,真是太蠢了:难得遇到这样一个人,虽则他有点犹犹豫豫,但准备听完你的叙述,而没有嘲笑一通了事。你呢?出于对他的感激,一下子扯到不该址的地方去了。” 一阵阵过堂风从钉得很马虎的门缝里唿唿地钻进来,掠过厨房里的桌子,吹得桌上煤油灯的火苗直晃。 傍晚,迪尼埃斯刚餵好奶牛就起风来。在阵风的袭击下,整个屋子晃动起来。屋子另一角的炉膛里烧着木柴,炉火抖动的光亮在地板上闪来闪去,烟囱被风灌得唿唿作响。 迪尼埃斯回想起多伦明白地提示他去找精神病学家。也许一上来是应当去找这方面的专家的。可能,要使别人对你的所见所闻感兴趣,首先应当弄清楚,你是怎么样听到和看见别人听不到、看不见的东西的,为什么你能这样而别人办不到?只有深刻地懂得头脑构造和意识活动的人,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如果问题真有答案的话。 难道说,车祸的创伤竟会促使思维过程发生偌大的变化,能使头脑具有某种新的,从未有过的特徵吗?会不会是脑震盪和神经功能紊乱触发了某种沉睡着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本该在今后千百万年间通过自然进化的途径才会逐步发展的?看来,脑部的损伤使这个进化过程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而使他——仅仅使他一个人——的能力和感觉几乎超前了百万年? 看来,这一看法即使不是十分完善的,也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解释。也许,专家们还会找到某种别的理论。 他从桌旁站起来,推开凳子,走近炉子。炉门歪斜得很厉害。迪尼埃斯用火钩把它往上微微撬起才把炉门打开。炉里的木柴己烧成木炭了。他弯着身子,从靠墙的木柜子里拣了一块噼柴,扔进炉膛,然后,又加了一块小一点的,把炉门关上,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愿不愿意,这几天之内应该把炉门好好修一下。” 他走出房间站在凉台上,望着河对岸的山岗。风从北边吹来,唿啸着绕过房子,向通向河流的深谷袭去。但是,高空晴朗清彻,似乎叫风抹了个干净。点点星光从天际洒落下来,星光在狂吼的大气中闪烁不定。 第69页 他瞅了一眼星星,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它们今晚又在谈论什么事了吧?”但并没有去细听。要听星星对话,必须集中注意力。记得他第一次听到星星对话,也是在这样明朗的夜晚,他走到凉台上,忽然寻思,星星在谈些什么呢?它们之间能够交谈吗?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古怪而不切实的念头!但是,既然头脑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就真的开始倾听起来。自己意识到举动的荒唐,但同时又醉心于这件蠢事,就象一个确信有圣诞老人或驯顺的诞圣诞小白兔的孩子,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在这百无聊赖中,要是能听到星星的对话该多么幸运呀。于是,他听呀听的,终于听到声音了。不管叫人多么惊奇,但是不容置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些异种的生命体在互相对话。他好象被接上了一根同时承担着几百万次、甚至几十亿次的长途电话对话的巨型电话电缆线。当然,这些对话不是用语言进行的,而是用某种特定的信息(也许是一种思维),这种信息并不比语言难懂。如果不能全听明白——说实话,全然听不懂的情况也是常有的——那显然是因为他缺乏有关的训练和知识。他把自己比作聆听核物理学家科学讨论会的门外汉。 自从那晚以后不久,当他爬进人们称为野猫洞的那个不很深的山洞之后,他第一次感到岩层深处有生物存在。他想:“要是我不去听星星对话,或是听了不去深加研究的话,也许我再也不会怀疑到会有生命体埋在石灰岩层的深处。” 他站在凉台上,眼望着星星,耳朵里只听得风声唿唿。过了一会儿,河对岸远处盘山公路上,闪过微弱的灯光——那里晚上经常有汽车驶过。风好象骤然停息了,仿佛是在积聚力量,以便吹得更加兇勐。就在这间隙的一刻,迪尼埃斯恍惚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斧头砍树的声音。他再仔细一听,又传来一声,但辨不清是哪一个方向传来的,风声把一切都淹没了。 “也许是我搞错了,这么个夜晚谁还出来砍柴禾?”迪尼埃斯这样断定。不过,也不能排除猎人出来打貉子的可能性。猎人找不到隐蔽得很深的貉洞时,有时会情不自禁地砍起树来。这种做法不大合适,只有贝恩·亚当斯跟他的俊小子们会干得出来。可是,这样的狂风之夜,根本不适宜打貉呀。风把各种气味都搅混了,猎狗很难嗅出野兽的行踪。只有平静无风的晚上,才是猎貉的好时机。如果神志清醒的话,有谁会在这暴风之夜砍树呢?大风会改变树木倒塌的方向,弄得不好就压在伐木人自己身上。 他又凝神谛听起来,想再一次捕捉住那个不明不白的声响,但是风停息片刻喘了口气以后,颳得比原先更厉害了。除了风的唿啸声,什么声音也辨不清了。 阴暗的早晨一片静寂,风势减弱了,只听得轻微的簌簌声。 迪尼埃斯半夜醒来晚听到风敲打着屋顶,窗框吹得象敲鼓一样咚咚作响。在两侧陡削的河谷里,大风悲切地唿号着。 他再一次醒来时,一切都平息了。窗上透出拂晓的灰暗曙光。他穿上衣服走到屋外。周围悄无声息。天空布满云层,一点儿出太阳的先兆都没有。空气清冽,好象刚刚经过了一番洗刷,同时又很沉闷,因为地面上白茫茫地紧裹着一层潮湿的水气。满山岗的秋叶亮光闪闪,比在明朗的晴天还要风光。 迪尼埃斯于完家务,吃罢早饭。就到山岗上闲逛去了。当他下了山坡来到最近的一条山谷时,心里暗想:“但愿今天不要发生时代变换的情况……”情况再反常,他也不至于每天都碰上时代变换的问题。他找不出可能引起时代变换的任何原因。有时,他很想哪怕只是大致上摸出个原因来,便作了种种详细的记录,早晨以来有哪些感觉,干了些什么事,甚至外出散步选择的路线也记下来,但是,仍然没有发现其中的规律。这规律性肯定隐藏在脑海深处,稍微一触动那根弦,便会具备新的功能。然而,这一现象总是突如其来,不由自主。迪尼埃斯无法掌握它,也不能有意识地控制它。有时,他试图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变换时间,硬想使古代復现出来,但每一次都枉费心机。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他并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特殊功能,或者是这种功能实际上是不可能加以控制的。 今天他真诚希望奇异的功能不要突发出来,他多想在山岗上逛逛,趁着山岗还没有完全失去它那最为迷人的景貌,充满着幽微的悲切:山林清晰的层次由于大气中雾汽瀰漫而显得模煳含混,树木失去了劲头儿,象一群忠诚的老友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来临;枯萎的树叶和苔藓在脚下沙沙作响,盖住了走路的脚步声。 他下坡来到谷地,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坐了下来。近旁就是一条涓涓山泉,这是一条小溪的发源地溪水顾着多石的河道向下赐漏流去。如果在五月,山泉的间流处长遏了星星点点的沼泽花,小坡上铺满了颜色鲜嫩的野草。可现在既看不见野草,也看不见花朵。树木默然伫立准备过冬。夏秋的植物有的已经干枯,有的正在萎黄。落叶一层一层地覆盖着地面,象在细心地保护树根免遭冰雪的伤害。 迪尼埃斯想道:“在这样的地方,好象一年四季的特徵一下子揉合到一起来了。”一百万年以前,也许还要更早些,这里的一切就象今天显现的这个样子了。当然这中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远在几千年以前,这些山岗以及整个世界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而大约一万多年以前,在北海,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矗立着一座足足一英里高的冰山。那时,从现今收场所在的山嵴上,大概可以看到地平线外有一淡蓝的线条,那就是冰山的顶端。可是在冰川期,尽管常年冰雪封地,但已经有了四季的变化。 第70页 迪尼埃斯站起来,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继续前进。这是一条牛群通行的山径。当年,在这儿森林里放牧的,不是他的两条奶牛,而是整整的一群。迪尼埃斯沿着小道迈着步子,再一次——不知是第几次了——为奶牛的灵敏嗅觉惊讶不止:它们准确无误地选择在这个最平缓的坡度上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小道的转弯处,在一棵枝杈远伸的白橡树下停留了片刻,观赏着那棵参天大树——这是一棵天南星。这些年来,他对它总是百看不厌。大树已准备好过冬:绿中带紫的树盖完全脱落了,光秃秃地露出了一串串深红的果实。在即将到来的少食的月份里,它们可以充作鸟类的食物。 小道向山岗深处蜿蜒开去。寂静的气氛越显得肃穆,白茫茫的水气变得更加浓重了。迪尼埃斯感到,周围世界乃是他独有的了。 溪流的对面,就是那个野猫洞。透过畸形弯曲的雪松枝杈,它那土黄色的洞口大张着。春天里,小狐狸常在雪松树下嬉戏。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溪谷回流处野鸭子的呷呷声,长年累月风化形成的野猫洞就在陡峰上方的峭壁上。只是今天这里有点异样。 迪尼埃斯呆然不动站在小路上,望着对面的山坡,心里感到有点不大对头,但是起初他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他前面展现着峭壁的一大部分,他总感到缺少了什么东西。忽然他明白了:树没有了,就是长期以来野猫夜间捕食后攀着爬回洞去的那棵树,后来一些跟他一样有心想看看野猫洞的人也是从这棵大树攀上去的。自然,现在那里已经连猫儿的影子也没有了。还在第一批移民迁来后,这些地区的野猫就几乎被赶得干干净净,因为,野猫发起狠来会把羊羔掐死。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仍不难发现野猫居留的踪迹。在山洞深处的角落里,往往会有撒得一他的骨头和小动物的颅骨碎片,这些都是山洞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抓来餵养它的下一代的。 那棵坚实的老树挺立在这里大概不止一百年里。砍倒它没有任何意义,弯弯曲曲的木头根本不合用,而且,要把雪松从谷地拖出去,更加不可思议。昨天夜里迪尼埃斯上凉台去时,在大风停息的瞬间确是听到了远处笃笃的斧头砍凿声。想不到今天大树就失踪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就往斜坡爬去。他竭尽全力,使劲儿地爬着。花岗岩山坡差不多呈四十五度的角度,他不得不匍匐前进,用手攀着向上爬,心里怀着莫名的恐惧,恐惧中还蕴含着一种比对大树失踪更困惑的东西。要知道,正是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在野猫洞里,才能够听到埋在岩层深处的生物的声音。 迪尼埃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头一次听到神秘的生物时,当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他以为这沙沙声是种幻觉,是在恐龙中间熘达的声音,是凝神倾听星球对话而听到的声音。最后,他攀上大树爬到野猫洞里去了。这洞他来过不止一次,并得到一种反常的满足,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如此难得的修静处所。他欢喜坐在洞口前面的台阶边沿上,凝视山谷对面布满山顶的树冠的上方,在那里可以看到岸边牧场上溪水回沉处水面的反光,不过,看不到溪流本身,如果要看到溪流,得继续沿山坡往上爬才行。 他欢喜野猫洞和洞前的台阶,因为这里远离人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他爬进洞见,照旧又看到了世界的一个部分,即使这是极有限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他。“我同那些也喜欢与与隔绝的野猫一样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其实,野猫在这里落脚不是为了远离人烟,而是因为这里十分安全——为了自身的安全,特别为了小猫的安全。谁也不会走近野猫洞来,通向此地的道路只有一条——靠老树的树杈作为跳板。 有一天,迪尼埃斯钻到洞底,第一次听到了生物的声息。当然,他又看到了那些零星碎骨,这是很久很久前小猫伏在地上发着呜呜噜噜的声音,尽情美餐以后留下的残迹。他学着小猫的样子,也伏身在山洞地上。突然,他感觉到身旁有一种声音,象是从地底下,从岩层深处传上来的。起初,这不过是一种感觉,一种猜测:那里,在下面存在着某种生命。自然,开始他对自己的猜测也是非常怀疑的,过了很久,他才相信确有其事。又隔了相当一段时间,他才从相信到深信不疑。 他当然不能用语言来叙述所听到的东西,因为事实上他没有听到任何言语。但是,某种生命的理性和意识通过他摸着洞底的手指和贴着石块的膝盖慢慢他传到他的大脑,他不断接收这些传送波,不用听觉器官便能听见传播的声音。而且吸收得越久,他越坚信,在那石灰岩层的深处,活活埋着一个智慧生物。终于在某一天,他断断续续捕捉到了某种思想的零星片断——毫无疑问是那个幽禁在岩层深处的智慧生物在工作时隐隐传出来的回声。 他对听到的东西一窍不通。但是,记是这个一窍不通恰恰极为重要。假如他什么都能理解,那就可能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的发现乃是一种幻觉。他的不理解正好证实他根本没有经验足以理解那些异常的现象。他约略感受到智慧生物之间某种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也无法理解的复杂的脉络,这种脉络由许多细微的、互不相关的点滴信息构成,它异乎寻常,人们的头脑根本无法加以辨认。但是,他无意之中还是获得了相距十分遥远的这种概念。遥远的程度是理智难以想像的,你想的再远,也仅能触及广袤空间的一点边儿,如此遥远的距离只是在浩渺的太空里才可能存在。即使在倾听星星对话时,他也从来没有因为碰上了地外星球的时空观而如此地泄气过。 第71页 在源源而来的信息中,常会听到一些地外星球的零星消息。地外星球的约略情景,使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也许对人类的知识体系有益。但是,任何零星材料都不能清晰地加以复述,使它充实到知识体系中去。传到他这里的大部分信息,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或许也超出了人类可能理解的范围。然而,头脑里截获和掌握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愈积愈多,只是苦于无法为日常习惯的思维方式所理解。 迪尼埃斯清楚地知道,它们(或它)决没有意思要和他对话,不,它们(或它)甚至连人类的存在这一概念也没有,更别说会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了。不过,那岩层深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它(或它们——不知怎的,用多数似乎简单些)陷入了沉沉幽思?是它由于难以忍受的孤独而自语自语?还是它在试图和另一星球上与它不同的生物取得联繫?迪尼埃斯渴望知道这一切,却办不到。 他连续几个钟点坐在洞口前面的台阶上,认真思考着自己的发现,他竭力想让这些事实能够符合逻辑,使岩层深处有生物存在这一现象得到圆满的解释。于是,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确切地说,是在缺乏任何资料来证实自己思考的情况下,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在遥远的地质时期,当时这儿还是一片浅海,有一艘飞船从天外飞落到地球上,掉进了海底的泥潭。歷来经过几百万年,泥潭硬化变成了石灰岩层。飞船掉进陷坑后,使永远卡在那里了。迪尼埃斯自己也清楚,他的推论中心有一处薄弱环节,譬如说吧,岩层只有在压力下才可能形成,而且这种压力必然会强大到足以把任何飞船压垮的程度,除非这飞船所用的材料远远超过了人类技术的最高成就。 “是偶然事件,还是有目的的行动?这个生物是无意掉进陷坑,还是有意在那儿藏身呢?……”他问着自己。既然任何抽象的推论都是荒谬可笑的,所有推论的必然性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而这个假设又缺乏依据,那么怎么回答都成。 他沿着山坡向上爬,终于爬到峭壁脚下。一看,大树果真是被砍掉的。雪松倒落下来,从山坡上下滑了约三十尺,直到树枝攀住地面,和别的树丛交缠在一起才剎住。树墩子还很新鲜。刀斧砍削的白色痕迹在灰暗天色的映衬下很是显眼。在树墩面向山下的那一面,可以看到很深的斧印,余下的部分是锯子锯完的。树墩旁边有一堆堆淡黄色的锯屑,从锯痕看出,用的是双把锯。 山坡从迪尼埃斯脚下这块坎平地开始陡直向下,在稍高的地方紧靠树墩,陡壁被土坝奇异地挡断了。多半是很久以前陡壁发生了石崩,石块滚到这里就卡住了。后来石块被森林的杂物所掩没,渐渐地又积起了泥土,土堆成了白桦丛生之地。那仿佛披上了一层白霜的白桦树干和其他幽暗的林木相比显得非常纤弱,简直轻得象幻影。 “把树砍悼——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行径吗?……”他反覆地暗问自己。这树已没有任何价值了,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攀着树枝到野猫洞里去。看来有人知道迪尼埃斯把这棵雪松当作通向洞里的桥樑,而居心不良地把这座桥给毁了?也许有谁在洞里藏了什么东西,为了切断通向密室的唯一通路而把大树砍了? 但是,倒要问一问,谁有这样的狠劲儿,竟能在半夜里,在暴风雨中,靠了挂在陡壁上的一盏提灯,而且冒着随时会折断颈脖的危险去砍伐这棵树呢?是谁?是贝恩·亚当斯吗?当然,贝恩由于迪尼埃斯不同意他在自己地段正打猎一直怀恨在心,但难道为了这一点就值得出此下策来报復了吗? 另一种推测就是有人在山洞里藏了什么东西,于是把树砍倒了。看起来这种推测比较近乎情理,虽说砍倒大树这件事本身只会引起对藏密处所的注意。 迪尼埃期站在山坡上,困惑地摇摇头,感到疑团难释。后来他突然想到了去了解真相的办法。这一天才开始,反正没有事干。 他沿着小道往回走,打算回屋找一条绳索。 四 山洞里空荡荡的,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有十几片秋叶被风扫到了洞壁的角落里,洞口还撒有一些从洞顶石板上掉下来的碎石片,这是永无止境的风化进程的微小证据,从前由于风化作用形成了这个山洞,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必定会毁蚀得无影无踪。 迪尼埃斯回到洞门前面狭窄的台阶上,向山谷的对面望了一眼,感到十分惊奇:由于砍倒这棵独一无二的大树,整个景色变化多大啊,一切都变动了位置,连山岗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但是再仔细定睛一礁,又发觉除了眼前的景色变得开阔以外,什么也没有变化。现在从这儿的台阶上,可以看到原来被松枝遮蔽了的远近景色。 一条绳索从突出在洞口上端的石板上挂下来,石板的另一端一直伸进山洞的拱顶。绳索在风里轻轻摇曳着。迪尼埃斯觉察到了,便自言自语地说,“早晨可是一点风丝儿也没有呢……”说时风又刮起来了,还是很勐的西风。树木都被风颳得弯下了腰。 边尼埃斯转间西边,脸颊上顿时感到一阵冷意。阵阵大风使他惶惑不安,一种恐惧心理从他心底油然泛起。人类自从不知遮体的群居时期开始,每当听到风暴来临时,心里使会产生象他观在这样的恐惧感。起风意味着天要变了,该攀绳上去,回牧场的家里去了。 第72页 但是,说也奇怪,他不想离开这里。这种情况他以前也常有过。野猫洞仿佛成了他的藏身之地。在这里他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他栖身的这个小小洞天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但是似乎它已改变了本性,比起他所躲避的那个残酷世界,它要真实、可爱、纯朴得多。 从小溪的回流处飞起一群野鸭。飞快掠过森林上空,一直向上飞过峭壁的弯曲处又折回来,从容地飞向小溪。迪尼埃斯注视着野鸭,一直等到它们消失在挡住了小溪视线的围堤树林后面。 可是总得回去呀,还有什么可等的呢?打从一开始就是胡思乱想,有哪个理智清楚的人会相信——那怕只有一分钟——山洞里会藏着什么东西?!…… 迪尼埃斯转身走向绳索——绳索不见了。好几秒钟他圆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刚才绳索还挂在那见迎风摆动的地方。接着他用眼睛四下搜索,看看能否找到踪迹,虽然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好找的。当然,可能绳索有点松动,沿着头顶上那块石板往下滑,但怎么会滑得连影子也没有了呢? 这是一根新绳子,很结实,他亲手系在峭壁顶端的一棵树上的,而且结得很牢,结好后他还拉了几下,试试它会不会松开来。 然而,绳索却好象被风颳走似的。要是没有人插手,肯定不会丢的。也许是哪一位经过这里,看到绳子,悄悄地把它解走,现在正躲在上面等着,看绳子的主人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陷入窘境而惊吓得叫唤起来?这样愚蠢的玩笑在邻居间可算得上是高明的幽默了。不用说,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对这种恶作剧来一个置之不理,默默守着,让开玩笑的人反过来自讨苦吃。 迪尼埃斯拿定主意,就蹲下来守候。他对自己说,“十分钟,最多一刻钟,开玩笑的人就没有耐心了。绳子就会乖乖儿地放回原处,我就可以爬上去回家了。我还可以把开玩笑的人请到家去喝两杯,不过要看开玩笑的是哪一个了,我们可以坐在厨房里—起取笑这件奇遇。” 就在这时,迪尼埃斯突然发觉自己披风颳得身子缩成了一团,看来风比刚才更加刺骨了。西风转成北风,这可不是好兆头。 在台阶上坐定以后,他注意到上衣袖管上麻麻点点地发潮,这不是雨点打湿的,雨还没下起来,而是雾气下沉的缘故。要是气温再往下降一、二度,那天气将更加讨厌…… 他虽然冷得发抖,还是守在那里,在寂静中竭力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有没有脚下树叶的沙沙声?有没有攀折树枝的声音?如果有,那就证明峭壁顶上有人在。然而周围一点声音也投有。这是一个死寂的白昼,甚至台阶下面山坡上迎风摆动的树枝也失却了平常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刻钟显然早已过去,峭壁顶上依然声息全无。风好象超刮越大了。迪尼埃斯转过头来,无望地向石头挡板扫了一眼,脸颊上感到有一团团轻雾在随风飘拂。 迪尼埃斯再也不能耐着性子和开玩笑的人别扭下去了,一阵恐惧向他勐烈袭来,他终于明白,时间等不及了。 “喂,上面有人吗?……”他喊叫了一声,等着回答。 没有回音。 他再喊了一次,这次喊得更响了。 通常,山谷对面的岩壁会激起迴响。今天却没有,就连喊声听起来也很低,好象周围上了一堵灰色的吸音墙。 他又喊了一次,但浓雾把他的声音吸走了,吞没了。下面传来一阵沙沙声。他知道这是结了冰的树枝在作响,迷雾在阵风间隙的当儿徐涂下沉,渐渐变成了冰棱。 迪尼埃斯顺着洞口的台阶走去,充其量不过走了二十英尺的距离.但找不到任何出路。台阶突出在深不见底的幽谷之上,猝然中断了,顶上悬着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太好了——把他困在这里,真是没话说的。 他重又躲进洞里蹲下来。在这里他至少可以避避风,且不管恐惧的感觉又向他悄悄袭来,相对地说,总要觉得舒适一些。山洞里还不算冷,可是温度在明显下降,要不浓雾就不会沉下来变成冰棱了。迪尼埃斯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短上衣,又没有办法生火——他不抽菸,没有随身带火柴。 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到有人查问他跑到哪里去了的时候,早已是许多天过去了。平时很少有人访问他,实际上,谁跟他都没有往来。即使有人发现他丢失了,派人来寻找他,又有多大可能会找到他呢?谁会想到上山洞来看看呢?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没有火烤,二没有吃食,一个人能活多久? 假如他不能迅速离开这里,他的牲口怎么办?这么坏的天气,奶牛是会自己从牧场回家的,可没有人把它们关进畜棚去呀。如果它们半飢不饱地站在那里,不消一两天,发胀的乳房就会使它们痛苦不堪。也不会有人去餵猪餵鸡。他头脑里闪过了这样的想法:“当那么些无力自卫的牲口依赖于他的时候,他无权轻率地以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迪尼埃斯爬到山洞深处,身子朝下贴在地上,把肩膀挤进最里面的那个洞壁,耳朵贴着洞底的石头。 神秘的生物依然在那里。自然,既然把它围得死死的,比围迪尼埃斯还要死,它还能到哪里去呢。它正在大约三、四百英尺深的岩层底下忍受苦难。这么厚的岩层是大自然花了几百万年的时间慢慢堆积起来的。 第73页 此时,生物又沉缅于回想之中,它心里想到自己已到了另一个地方。在它记忆的涓流之中,有的地方模模煳煳,有的地方却清清楚楚。辽阔的深色石质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整片石质地台;地平线上升起了一轮紫红色的太阳火球,在冉冉升起的太阳阳光的映衬下,似乎有一座建筑物——只能以地平线不平来作解释吧——不知是城堡,还是城市,还是有许多可供居住的山洞的巨大峭壁,究竟是什么东西,很难解释。甚至很难肯定,所有这些看到的东西是能说得清的。 也许,这就是神秘生物的故乡?也许,深色的石质地带乃是作为它故乡的那个星球的宇宙港埠?或者,也不是故土,而是它到地球来之前所去过的某些地区?也可能,是这些景色太神奇,给他的印象太深刻的缘故、 之后,它的回想里开始掺进另一些现象,另一些感觉信号,看来,这些信号都和某种生活方式、某些个性和气息味道相关联。当然,迪尼埃斯知道,如果把人类的认识体系硬去套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那是很容易出差错的,但是除了人类的认识体系,别的认识体系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迪尼埃斯倾听着生物关于深色石质平原的回想,想像着冉冉而起的太阳和阳光映衬下地平线上突出的巨大建筑物的轮廓时,他做到了以前从来做到过的事:设法和生物——岩石的囚徒交谈。他试着让它知道,有一个人在倾听,而且听到了它;让它知道,它并不孤独,不是和一切都隔绝了的一想必它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吧? 自然,他没有用声音来说话,因为声音没有意义,声音永远也不能穿过岩石的厚度,迪尼埃斯只是在心里默默无声地讲着。 “喂,谁在下面?我是你的朋友,我已经听了你好长好长时间了。希望你也能够听到我。要是你听得见的话,让我们谈谈吧。请允许我给你说说有关我自己和我所生活的世界的情况,你呢,也请讲讲你自己和你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情况。还有,你是怎么陷到岩层深处夫的?我能不能多少为你做点什么,给你帮点什么忙呢……” 他没有冒昧再说下去,讲了这些话以后,他又躺了一会儿,耳朵贴着坚硬的洞底,竭力猜测生物听到他的唿唤没有?然而报明显,它没有听到,或者,听是听到了,但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它继续回忆着地平线上空升起的浑沌的紫红太阳的行星。 迪尼埃斯责怪自己:“这有多蠢啊,去和神秘的生物谈话,真是太自负、太愚赢了……”在这以前,他一次也没有这样冒失过,只是听听而已。就象他没有试过要去与星星对话一样,在星星交谈时,他也只是旁听而已。 要是认为自己有权去找这个生物谈话,又算发现了什么新的功能呢?也许,这个行动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岩层深处的生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如果它能够永远话下去,那又怎么样呢? 迪尼埃斯从洞底的那个壁洞里爬出来,回到刚才可以蹲坐的地方。 暴风雪开始了,下着雨夹雪,气温还在下降。洞口的台阶上己结上一层滑熘熘的坚冰。如果现在有人想在洞口散散步,这位勇士定然会从峭壁上滑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风越刮越勐,树枝摇晃得更加歷害了。旋风夹带着雨水雪花和一簇簇树叶在山坡上飞旋。迪尼埃斯从自己坐的地方只能看到奇怪土堆上那些白桦树的树梢。这个土堆就在原来作为进洞桥樑的那棵弯曲大树近旁。突然他惊异地发现这些树枝晃动得很厉害,不象是被风颳的,白桦树一忽儿弯向这边,一忽儿弯向另一边,而且好象眼看着它往上长,树枝压得低低的,好象在无声地哀求着什么。 迪尼埃斯匍匐着爬到洞口,把头探到外面去看看山坡上出了什么事。结果看到了,不仅树梢在晃动,而且,整片树林都在颤抖摇晃起来,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使劲把树林从地下推出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发现,大地也剧烈动盪起来了。这情景就好象有人用慢速拍摄了岩浆翻滚、气泡膨胀泛起的镜头,如今正用正常速度倒转着胶片。随着土地地隆起,白桦树不断升高。小石子和尘土离开原地,沿着山坡滚滚而下。突然一块大石头飞离山坡,轰隆隆地直朝深谷滚去,一路上把许多林间灌木压得乱七八槽,茎断干裂。 迪尼埃斯如着了魔似地注视着这块大石头。 他自问道:“难道说,我成了地质上某种加快但说不上加快了多少倍的演变过程的见证人?”他力图弄明白,在这演变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些什么事情,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土堆鼓了起来,塌向一边去。滚滚而下的泥流迅速地扩大着,褐色的泥层把刚下的白雪都盖没了。终于白桦树被推倒了,向下滑去,而在白桦树身下的树坑里出现了一个怪影。 怪影没有清晰的形状,它的外形模煳,仿佛一颗星辰从天而降,熔成了一块不断变形没有定型的凝结块,当然它并未完全失去最初的某些特徵。分子内部分散的、互不联繫的原子积聚——如果能够看到这些原子的话——就可能是这样的形体。怪影在灰暗的阴天里轻飘飘地若隐若现,虽然没有实体,但是,看来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它从半塌了的土堆里逐渐升腾而起,直到完全脱出身来。它刚—脱身,就往上向山洞飘来。 第74页 说也奇怪,迪尼埃斯没有一点恐惧感,只有一种无限强烈的好奇心。他竭力想看清楚,飘逸的怪影象个什么玩意,可是他没法作出任问明确的结论。当怪影飘到台阶上时,迪尼埃斯把身子往里移了移,重新蹲下身来。怪影又往前进了一二英尺,一直飘到洞门。说不上它是坐在那儿呢,还是腾空吊在悬崖上。 “你说过,”浑身闪着金星的怪影对迪尼埃斯说,这既不是提问,也不是肯定,甚至不能说它是在讲话,这种声响和迪尼埃斯所听到的星球对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你以朋友的身分和它说过,”怪影继续说(怪影所用的概念,不是“朋友”的意思,而是另一种也是表达亲热友好的概念),“你说你愿意帮助它,难道你能帮助它?” 现在至少是提出了问题,而且意思很明白。 “不知道,现在大概做不到。但是一百年以后可以——你听到没有?你听懂我的话了吗?”迪尼埃斯回答说。 “你说,你可以帮助他,”怪影一样的生物回答说,“只是要等时间,请说清楚,要等多长时间?” “一百年,就是当行星围绕太阳中心转一百次。”迪尼埃斯答道。 “什么叫一百次?”怪物又问。 “你能看见我的手指吗?就是我手末端的这个东西?”迪尼埃斯伸出十个手指说道。 “什么叫看见?”生物再问。 “反正能感觉到它们就是了。请数一致有多少手指。” “是的,我会计算。” “它们一共有十个,”迪尼埃斯解释道,“十个十就等于一百。” “这个期限不是太久了吗?到那时还能帮什么忙呢?”生物回答说。 “你懂得遗传学吗?你知道一切有生命的物质是怎么繁殖后代的吗?新生的生命怎么会知道,他(它)将是什么样子的?这个生命是怎么成长的?为什么他(它)会知道,该是怎么成长、将会成为什么样子?你知道决定细胞性质的核酸吗?知道它是怎么发展、具有什么样的功能吗?” “我不懂得你的那些词,”生物回答说,“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所有这些东西的啰?这么说来,你和别的造物不同,你不是那种非常笨拙、粗野的生物,只知道呆在一个地方或是隐藏在土壤里,或是在固定的物体上爬行,或是在大地上奔跑?……” 当然,怪影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是一种言辞。除了单词——或者比除了具有单词感觉的思维以外,还有类似树木、洞鼠、松鼠、兔子、蠢笨的田鼠和善于奔跑的狐狸等的视觉形象。 “如果我不知道,”迪尼埃斯回答说,“那么,我们人类中另外有人会知道。我个人懂得不多,但是有人一生都在研究遗传问题。” 怪影悬在台阶边沿上,很长一刻默不出声。在它身后,树林被风颳得弯下了身子,暴风夹着雪花在狂飞乱舞。 迪尼埃斯冷得发抖,就再往洞里面挪了挪,暗自思忖,在他的幻想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个浑身金星闪耀的怪影呢? 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生物又开始讲话了。这一次它似乎不是在对人讲,甚至完全不是对哪一个讲的,而是跟原来埋在岩层深处的生物一样,只是一种单纯的回忆。说不定,这些回忆并不是供人类使用的。但是,迪尼埃斯却无法摆脱它们。生物发放出来的形象信息传入他的大脑,充塞着他的脑子,挤走了他自己的意以,好象这些形象信息本来就属于迪尼埃斯,而不是属于他对面那个呆然不动的怪影的。 五 起初,迪尼埃斯看到一个空间——一个广袤无垠、严峻冷酷的空间,在这样一个超脱一切、漠视一切的空间,理智也会麻木,并非由于畏惧,也不是由于孤独,而是因为意识到在永恆的宇宙面前自己显得何等渺小,就象尘粒一样微不足道。一颗尘粒漫无目标地飘落在无穷的天际——不,它并不是毫无定向的,空间会留下它的踪迹,留下一个微小的标记,留下它的印痕。这些微小的踪迹、标记和印痕的实质是什么,你无法解释,也说不清楚,因为它们不在人的理解范围之内。但它们却点明了——当然是极不明显地——一条道路,在太古时代某种有生命的物质曾经沿着这条道路走过。不顾一切的决心、无限的忠诚、某种无法抑制的要求驱使尘粒循着这个模煳不清的踪迹,超越空间,超越时间,或者同时超越时空的界线,飘向任何地方,驱使它永不休止、毫不动摇、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发展,直到达到目的,或者踪迹被风完全抹干净为止——假如空间有这种永不停息的风的话。 “尽管这种决心是属于异类的,但会不会在这决心后面还隐藏着某种熟悉的东西?”迪尼埃斯思忖着,“它可以翻译成地球人的话言,可以充当构通我这个地球人与地外星球那个老在回忆往事的智慧生物间的桥樑呢?” 空旷、死寂、冷漠的宇宙似乎将世世代代永远这样延续下去,遥遥不见终期。但是,不管怎么说,迪尼埃斯知道,这个终极期还是出现了,它就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古老河道上方长期形成的岗峦之中。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寒冷的世纪让位于永无止境的等待的世纪:一条发展道路结束了,它的踪迹导向了另一个永不可及的远方,剩下的只是等待,须拿出极大的无穷的忍耐力来等待。 第75页 浑身金星闪烁的生物对迪尼埃斯说:“你讲可以帮助,但是为什么呢?你并不了解对方,你为什么想要帮助它?” “它是有生命的,”迪尼埃斯回答说,“它有生命,我也有生命,难道这一点还不够吗?” “不明白。”生物说。 “照我看,理由足够了。”迪尼埃斯肯定地说。 “你怎么帮助它呢?” “我已经提到遗传学的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解释……” “我学会了你思维中的术语,你指的是遗传密码问题。” “那你同意了吗?禁锢在岩层深处由你看守的……它也会同意吗?” “我不是在看守,我只是在等候它。”生物说。 “你得等很长时间呢!” “我天生善于等待。我己等了好久,还可以继续等待下去。” 迪尼埃斯说:“总有一天风化会把岩石给毁掉,但是你用不着这样长久地等着它。你那一位懂不懂得自己的遗传密码?” “懂,”生物说,“它懂的比我多得多。” “它完全懂得自己的密码吗?”迪尼埃斯坚持追问道,“直到最微小的联繫、全部的组成部分、无法计数的几十亿个密码的精确排列……” “它全懂。智慧生物最关心的就是认识自己。”生物肯定地说。 “那么它同意把资料交给我们,把它的遗传密码都告诉我们吗?” “你的建议是粗鲁无礼的,”闪耀着金星的生物感到受了侮辱(它选用的词比“粗鲁无礼”还要重),“这样的资料谁也不会交给别人,这是有失体面、不成体统的事(所用的词和“有失体面”、“不成体统”仍然有些异样)。这实际上就意味着把自己束手交给别人支配,这地地道道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投降。” “这不叫投降,”迪尼埃斯反驳说,“而是摆脱禁锢的脱身之计。我已讲过,一百年后,到那时我们地球人将能够根据遗传密码仿造任何一种活的生物,能够维妙维肖地复制一个和你那位一模一样的来。” “但是它仍将照旧禁锢在那里?” “仅仅是两个中的一个。不错,两个同形体中的一个在岩石完全风化以前还得等着。可是那另一个,即第一个的复制品将开始重新生活了。” 这时,迪尼埃斯闪过了一个想法:“要是岩层深处的生物根本就不想别人去搭救它呢?说不定是它有识把自己埋在岩层底下的呢?说不定他就是想找一个隐身的地方躲起来呢?说不定,如果它想脱身,它也可以轻易地从自己的禁锢地钻出来,就象这个怪影——冒金星的傢伙从土堆里钻出来一样?……” 悬在台阶边缘上闪着星光的傢伙打断了他:“不,这次是个例外。我是想出来自由活动一下,我曾一边睡一边等来着,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是啊,是太久了,”迪尼埃斯想。当它沉睡的时候,它身上已一点儿、一点儿积起了一层土,土变城了土堆,土堆上又慢慢积满了许多从冻裂了的峭壁上剥落下来的石头。石头旁长起了白桦树丛,它们已平安无事地长到三十来英尺……这么说来,在时间概念上竟有这么大的差异,这样的时间概念对于人类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慢着,”迪尼埃斯中断了自己的思路,“你还是明白了什么东西……”他觉察到一种无限的忠诚和无穷的耐心,金星闪耀的生物正是怀着这样的忠诚和耐心穿过深不可测的星空跟随着那另一个生物。不容置疑,他的观察是正确的:这个奇异生物即这位处在洞口台阶上的忠诚的星际警犬,它的智慧仿佛正在向迪尼埃斯的智慧靠近,渐渐地接触到了他的理智,转瞬间两个理智汇合一起了,突然变得互相理解、互相充满了感激的心情。尽管它们之间还有着种种差别,但是须知这样的情况大概数百万年来还是第一次:来自遥远宇宙的警犬遇见了一个能够理解其天职和使命意义的人。 “可以试一下把那另一个生物刨出来。”迪尼埃斯建议说,“当然我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担心反而会对它不利。再说,要说服人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生物回答说,“挖不出来的,这里有许多问题你是不懂得的。你最初那个建议倒还有一定价值。你说,你缺乏足够的遗传学的知识,现在不能採取必要的步骤。可是你向自己同星球的人商议请教过没有?” “和一个人谈过,”迪尼埃斯回答说,“只是他不愿听我说,他认为我疯了,所以他终究不是那种应该去找的人,也许,以后我能找到别的人,但现在不行,尽管我很想现在就能效劳,但不会有结果。他们将嘲笑我,而我是受不了嘲笑的。再过一百年,也可能再多一些,我就能……” “你活不到一百岁的,”星际警犬打断了他,“你是属于生命短促的种类。想必你们飞快的成长可以说明这一点。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短暂的,这就可能在进化过程中生成智慧。当年我落到你们这个星球时,这里还全是些没有思维能力的生物。” 第76页 “你说得很对,”迪尼埃斯答道,“我不能再活一百年,即使从我生下来的那天算起,我也活不了一百年。而且我的大部分年岁已经过去,也可能,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呢。因为,如果我不能从洞里回去的话,过不了两三天我就会死去。” “交谈的朋友,请把手伸过来扶着我。”闪耀着星光的生物建议说。 迪尼埃斯慢性地把手伸出去。手已穿过星光发亮的地方,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好象他的手就伸在空中一样。 “你瞧,我不能帮助你,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们的功能互相配合行动。多遗憾呀,朋友。”生物说。(怪影所说的最后一个词,不完全符合“朋友”这个概念,但它很中听。迪尼埃斯猜想,这个词可能比“朋友”的含义还要亲切。) “我也很遗憾,我多希望能活下去。”迪尼埃斯回答说。 周围一片沉寂,一切都在从容不边地默默沉思。这种情景只有在下雪天才有。寂静中,树林、峭壁和深藏不露的小生物也都在侧耳谛听着。 迫尼埃斯自问: “看来,这次和地外星球使者的会见也毫无收穫?要是我不能奇蹟似地队台阶上脱身出去,那么,我就什么事也干不成,就将一事无成……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为什么还要去关心、救那个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呢?当务之急是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而不是什么我的死会不会使禁锢者失去得救的最后希望。” 于是,他对闪着星光的生物说:“也许,我们还不至于白见面一场吧?现在,当你知道……” “我知道不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对方回答说,“为了达到目的,我该把掌握的情况转告那些远在地外星球上的生物。但是,即使我能够和它们联繫上了,它们也不一定会重视我的报告。我是微不足道的角色,我无权和最高领导层讲话。我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同星球人身上。另外你必须活下去,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因为我知道,你刚才一瞬间在想你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在你的同星球人中,没有第二个人那怕想到过我的存在。” 迪尼埃斯点点头,这是实话。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具有他那样的功能,没有人会象他那样巧,脑部撞伤后能具备这样非凡的功能。对于岩层深处的生物来说,他是唯一的希望,而且是微弱的希望。要使希望成为现实,首先得找到一个能够认真听取并相信他讲述的人。光是相信还不够,还必须能把他所相信的东西一直传到很多年以后,传到久远的年代,到那时,遗传学工程师的水平比起现在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如果你能渡过危难活着出去,那末,也许我能够找到办法和技术手段来实现你的设想。但是,你要明白,我想不出任何能使你得救的办法。”来自地外星球的警犬说。 “说不定会有人在附近经过呢,我大喊大叫,他们准能听见……”迪尼埃斯回答。 于是,他重又喊叫起来,可是没有回音。暴风雪把喊声吞没了。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天气里,人们通常那是坐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烤火。 他终于累了,就靠在石头上歇一会儿。金星闪烁的生物仍然悬在台阶上,不断改变着形状,很象一棵蒙着一层薄雪、枝条微垂的圣诞松树。 迪尼埃斯强使自己不要入睡,闭一会眼睛就立即张开,不让眼皮合上很久,要不然就会立刻睡去。要是能动动身子,拍拍自己肩膀,暖和暖和就好了,只是两只手象灌了铅似的,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他感到身子在向洞底滑去,就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意志不听使唤了,而且洞底很舒服。说真的,这样舒服的地方真值得先休息它一会儿,然后再拼足全力攀到上面去。 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洞底突然被污泥和水淹没,太阳正在头顶上方升起,身上顿觉暖和起来…… 他吓得跳了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站在没到脚踝的水里,水面平展展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脚下踩的已不是石头,而是黑乎乎的泥泞。 既没有山洞,也没有山洞所在的山岗。只有一望无际镜子般的水面。转过身来,只见离身很近的地方,不过三十尺吧,就是小岛的泥岸。小石岛很脏,石头上布满了令人生厌的绿色水斑。 迪厄埃斯根据经验知道,以往进入另一个时期时,脚下立足的地方是不会改变的。每次发生时间变换时,他总是站在变化前原来站立的地方。现在,当他站在浅水里,又一次(不知是第几次了)感到惊讶不已,因为有一种奇怪的动力在空中托着他的身体,而且托得非常得法,当他转入另一个时期时,他不用担心会埋到二十英尺深的沙石层里去,或者相反,会没有依託地悬挂在二十英尺的高空。 但是今天即使蠢汉也会立即明白,由于各种情况令人难以置信地集中到一起,他已经不再关在山洞里了。健全的理智要求他尽快离开这不知不觉中陷落的地方。稍有迟延,恐怕又会突然回到自己的现实中去,又得在山洞里挣扎,乃至于一命呜唿。 由于两只脚陷在水底泥泞里,他费了好大劲才转过身子,急急向岸边奔去。走完这段路可真不容易,但他还是来到了岸边,沿着又脏又滑的泥岸爬上满地乱石的小岛,终于能坐下喘口气。 第77页 唿吸很困难。迪尼埃斯张大嘴巴贪婪地吸着气,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异常的不可名状的味道。他坐在石头上,大口地吸着气,望着在高空和煦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广阔水面。很远很远的水面上,冒出了拱起的长形褶纹,迪尼埃斯看到,它正向岸边移来,抵达小岛后朝泥泞浅滩这边迅速向上一蹿,几乎冲到迪尼埃斯的脚边,而在远处波光四射的水面上又隆起了新的褶纹。 迪尼埃斯很清楚,平静的水面比最初的估计更加宽阔了。在他所有的古代漫游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辽阔的水面。在此以前,每次他都是在陆地上,而且对地形总是很熟悉,至少有个大概的了解,他知道在山岗后背必定有河水湍流。 今天一切都显得很生疏。他进入了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区。不容置疑,他被抛到了比歷次更远古的时代,这时期大气中的氧气比后来各个地质年代还要稀薄。看来他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内海的岸边。他想:“大概我现在已濒临性命难保的边缘了……”眼下氧气虽然还算够用,但是已很勉强了,因此他的唿吸比平时急促多了。如果他退回的年代比现在还要早百万年,氧气就不够用了,如果再更远一些,那么,游离氧就完全没有了。 迪尼埃斯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岸边,发现有许多微小的生物在上面钻来钻去,在岸边污秽的白沫里蠕动,或是在泥地上钻出许多微孔。他垂手轻轻颳了一下坐着的石头,附在石头上的绿色斑点立刻脱落下来,厚厚地粘在他的手掌心里,滑腻腻酌,令人十分厌恶。 这就是说,在他面前的是最初敢于爬上陆地的生命体。这些还不能称为生物的生命体胆怯地紧靠在岸边,不准备、也不能够脱离亲爱的母体——水,它们从一开始就受到这母体昼夜不息的养育照料。就是那些植物吧,也是紧紧贴近大海身边,即使爬上了礁岩,也仅仅限于岸边浪花能够偶尔飞溅到的地方。 过了几分钟,迪尼埃斯觉得喘息和缓了些。氧气这么缺乏,如果是在泥泞中吃力地行走,将会寸步难行。但是如果就这么坐在石头上不动,那么仅有的一点生气还能勉强对付。 这时,太阳穴的血管不再卜卜剧跳了。迪尼埃斯觉得周围静极了,只听得水浪轻轻拍击泥岸的声响,而这种单调的音响与其说是破坏了寂静,不如说更加强了四周静滥的气氛。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真正单调的音响。在其他一切年代,甚至最宁静的日子也有许多声音。而这里,除了大海,再找不到能够发出音响的东西了——没有树林,没有野兽,没有昆虫,没有鸟类,仅有的就是水天相接的大海和天空的太阳。 几个月来他第一次重又体验到与世隔绝的感觉,一种异地生疏的感觉。谁也没有请他到这儿来,其实,他也没有这个要求,他到这儿来是一种误会,因此周围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想来,对在体积或者省力方面和岸边群栖的小生物大相迳庭的任何生物来说,都会是陌生的。他坐在陌生的阳光下,陌生的大海中,观察着微小的虫子。将来这些小虫子也将发展成为象他迪尼埃斯一样高级的生命体。他观察着它们,试图看出自己和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哪怕这种关系非常非常的遥远。然而,他只是白费心机,他看不出他和这些小东西之间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忽然,在这单调的音响里,闯进了一种机械发动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发动机声愈来愈响了,声音从水面折回,把小岛都震得动了起来——看样子声音是从天上来的。 迪尼埃斯跳起身来抬头一看,果然一艘飞船从天外飞来。这不是通常理解的那种飞船,它没有明确的外形,只是一种立体空间的变态,好象许多扁平的光柱(要是有这样一种扁平光柱的话)不规则地互相交叉在一起。飞船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把空气都要震裂似的。扁平光柱不停地改变形状或是更换地万,因此飞舱瞬息万变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 起初飞船降落很快,后来就开始制动,但仍在继续下降,威力强大地、目标明确地直奔小岛而来。 迪尼埃斯慑于来自天外的强光巨响,不由自主地始缩成一团。周围的一切:大海、泥岸、石块,出于突然的光焰照耀,甚至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烁起亮光来。因为畏光他眯缝起眼睛。他明白,如果飞船只碰到地面,那就大可不必担心,它将降落到离岸一百或者一百五十尺的地方,而不会落到小岛上。 在贴近海面的地方,巨大的飞船骤然剎住悬在那儿不动了。从扁平光体底下钻出一个闪光物体。物体落下来溅起一阵水花,但没有沉到水下,而是浮在烂泥滩上了。它的上半截几乎暴露在外。这是一个球,一个亮得使人目眩的球状物。海浪把它打得拍拍直响。迪尼埃斯觉得,即使雷声灌耳也能听到这拍拍的浪击声。 这时,在荒漠的世界上,在飞船的轰隆声中,在海浪萦绕不去的拍击声里,传出了讲话声,声调低沉、冷漠。不,这显然不是人的说话声。在那嘈杂的情景下,任何人的讲话声都必然是十分细微的。但是这个声音却听得很真切,而且不容置疑,它们的意思是: “为此据最高领导的意志和法院之判处,现将你放逐至此蛮荒星球之上,你将留居此处,望你能以足够之时间认真地回顾所犯罪行,特别是有关……(接下去的一连串概念是人们无法理解的,它们好象汇合成一串分辨不清的嗡嗡声,这嗡嗡声或者是嗡嗡声里的某种东西能使血管里的血液凝结起来,并使你心里充满了反感和憎恶,这滋味迪尼埃斯从来没有体验过)实话告诉你,遗憾的是你未被判死刑,我们虽极其厌恶杀生,但是,将你处决更符合我们之目的。而且,处决你仍属过于仁慈。我们之目的是使你今后永远不能再和任何种类、任何种族的生命休发生联繫。深望在此,在最为遥远之星际交通线之外,在星图上并无标记之行星上,我们之目的将能实现。我们还要惩戒你,责令你深刻反省,保证即使将来在不可预测之遥远时代,由于某一生物不知底细或出于恶意将你释放,你仍得改邪归正,以求得不管情况如何,再也不重蹈如今之覆辙,重罹今日之厄运。现按照法律,最后特准你陈述自己的想法。” 第78页 讲话声停住了。一会儿响起了另一个讲话声,这新的讲话声表达的句子比迪尼埃斯能够听懂的要复杂。但是它的意思可以简单地用地球上的三个词来概括: “你们真正该死!……” 轰隆声更响了,飞船起飞升向天空。迪尼埃斯注视着飞走的航船直到它在蔚蓝的天际变成一个白点,轰隆声在远方消失为止。然后他挺直了身子,但仍在打颤,浑身软弱无力。他摸着背后的石头,重新坐了下来。 世界上又只剩下单调的海浪拍岸的声音。海浪撞击离岸一百英尺的闪光球体时,竟连声响也没有,简直和幻觉完全一样。天空里烈日炎炎,阳光象火一样照射在球体表面上。迪尼埃斯感到空气又不够了。 毫无疑问,左他面前的浅水里,说得确切坠在紧靠小岛的泥滩上躺着的那个球体,就是他一直所称的“禁锢在岩层深处的生物”。埋在石灰岩层下面的那个智慧生物是什么样的呢?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数亿年前的那个短暂片刻中。然而,他迪尼埃斯又是怎么飞速越过几亿年的时间正巧碰上了这短暂的片刻呢?这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巧合的可能性极其微小,简直等于零。要是他不由自主地从山洞口忽隐忽现的怪影那里打听到的材料比猜想到的更多,那又怎么样呢?迪尼埃斯记得他们两个的思想互相接触过,是吻合一致的,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在这一瞬间,会不会已无意地交流了知识呢?本来这知识储藏在头脑的某一个角落里,现在则引发出来了。或者,会不会是他无意中使心理预报系统发生了作用,而这个心理预报系统的职能便是吓退那些想去解救被贬黜的放逐者呢? 那么,这与忽隐忽现的怪影没有任何关系?恐怕未必,怎么说呢……要是被贬黜的囚徒——球体的星外居民体现了一种内在的、为审判者所不知的善良本质呢?否则就不能理解这个怪影经过这么长的地质年代还能保持竭诚尽责的感情。但是,这里又不可避免地会提出另一个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该由谁来评判? 不过,有影影绰绰的怪影存在,这本身看来并不说明问题。任何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总可以找到一条愿意至死保护他的狗。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脑震盪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能、又为什么能从过去那么多时间内正确无误地正好选中发生这最罕见事件的一剎那?他身上还有哪些无与伦比的惊人的新功能有待于他去发现呢?在获职完整知识的运动中,这些功能会把他引多远?而且这一运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迪尼埃斯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顶上是明亮的太阳,前面是风平浪静的沉寂大海,再就是围住球体通向岸边的长形褶纹。脚下泥泞里微小的虫子在钻来钻去。他把手掌在裤子上擦擦,想把粘煳煳的绿斑抹掉。他想: “趁球体还没有陷进泥泞以前,我可以走近去看它个仔细……”可是不行,在这样的大气下,要走一百尺的路程太长了。主要的是克不能去冒险,不能走近将来的山洞,要知道他早晚要跳回自己所处的时代的。 煳涂的念头——瞧我想到哪里去了——逐渐清醒了些,他对自己身处洪荒时代的生疏感觉消失了。这时候,看得很清楚,平坦的泥泞小岛是一个寂寞得令人窒息的世界。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天空、大海和泥岸。他想:“好一个从来没有发生、今后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小天地!飞船已经飞走,重大的事件已经收场……”显然,人就是现在仍在发生着许多将来才会认识的事情,不过这些都是悄悄地、渐渐地进行的,绝大部分是在这浅海海底进行的。岸边爬来爬去的小虫和礁石上薄薄的粘着物——在洪荒时代尚无智慧的勇敢的先驱着——看来理应受到相当的尊敬,然而它们不可能吸引什么注意力。 由于无所学事,迪尼埃斯用鞋尖在泥岸上划来划去,想画出一种花纹来,但是,鞋子上沾满了泥,以至任何花纹也画不出来。 突然他发现,他的鞋尖不是在泥泞地上画花纹,而是在翻动着沾满雪花、冻得发硬的落叶。 太阳不见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山坡下的树丛后面亮着微光。疯狂飞旋着的雪花拍打着他的脸颊,迪尼埃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急忙掩上衣襟,扣好钮扣,心想:这样子马上就会冻僵的。从泥泞岸边的闷热天气一下子转到一阵阵冰冷彻骨的暴风雪中,这个变化大大了。 山坡下树丛旁的淡黄灯光越来越清楚了,接着传来了含混不清的说话声。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他已经辨清大约是在离他一百公尺的峭壁顶上。但是这个时候峭壁顶上不会有什么人的,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灯光。 他朝山坡下跨了一步,又犹豫地站住了。难道他还有时间到悬崖那儿去吗?他得赶快回家去。他那几头满身是雪的牲口此刻一定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都想进畜棚去避避风雪了,可等来等去得不到温暖,得不到遮盖的东西。猪还没有喂,鸡也没有餵。人没有权利忘掉那些靠他们保护而生存的动物。 然而,下面确实有人!是的,他们带了提灯,但是他们几乎到了峭壁的边缘了。如果这些煳涂虫稍不留心,就很容易滑交,从一百英尺的高处跌下去。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打貉子的猎人,虽说这样的夜晚还打什么猎!——貉子早就躲到洞穴里去了。不行,不管是谁,应当下去提醒他们。 第79页 当他走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有人象是从地上拿起提灯,把它举到头顶上,迪尼埃斯看清了他的脸,就直奔过去。 “郡长,您在这里干什么呀?”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他已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了,差不多从远远看见悬崖上火光的一剎那起他就知道了。 “是谁?”郡长急忙转过身来,问道。他把提灯放低,使灯光照在他想照的方向。“迪尼埃斯?”部长吁出了一口气,“公正的上帝呀!您到哪里去了,亲爱的朋友?” “没什么,我想出来散一会儿步。”迪尼埃斯含含煳煳地回答说。他知道,这样的解释不会令人满意。但是,你说,怎么能告诉郡长,说他华莱士·迪尼埃斯刚从古代游歷了一趟回来? 郡长激动地说,“真是见您的鬼!叫我们好找呵!是贝恩·亚当斯引得大家惊慌起来的:他到牧场去找您,您不在家。他知道您经常在树林里熘达。他担心您别出了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他自己就带了两个儿子急忙找您来了。我们害怕,您别从哪儿跌下来跌坏了。在这样的暴风雪的夜里,要是没有帮助是不可能支持很久的。” “贝恩在哪里?”迪尼埃斯问。 郡长挥手指指山坡下面。迪尼埃斯看到两个小伙子,大概就是亚当斯的儿子。他们正在把一根绳子系在树上,慢慢地放到峭壁下面去。 “他就吊在这绳子下头:看山洞去了。不知为什么他认为您可能到山洞里去了。”郡长回答说。 “那有什么,他这样想是有根据的……” 迪尼埃斯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可怕的惨叫划过夜空。叫声又尖又长,十分刺耳。 郡长把提灯往迪尼埃斯手中一塞,急忙奔了下去。 迪尼埃斯心里骂道:“怕死鬼,卑鄙无耻的坏蛋,把别人困在山洞里等死,自己两手插在裤袋里,若无其事地去打电话给郡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善心。这个十足的彻头彻尾的再坏没有的坏蛋和怕死鬼……” 惨叫声停住了,转为呻吟。 郡长拽着绳子,亚当斯的一个儿子相帮着。 悬崖上露出了亚当斯的脑袋和肩膀。郡长伸过手去,把笨重的贝恩拖到安全的地方。 贝恩·亚当斯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打着哼哼。 郡长一使劲把他拉了起来。 “你怎么啦,贝恩?” “那里有个人,山洞里有个人……”亚当斯结结巴巴地说。 “见鬼!是谁?谁能在那里呀?是猫?还是豹?” “我没有看清,只知道那里有个东西,它躲在山洞深处。” “可是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有人把大树锯掉了,现在洞里谁也进不去。” “我啥也不明白。也可能它在大树锯掉以前就蹲在那里了,结果陷在洞里出不来了。”亚当斯哽咽着说。 他的一个儿子扶着他,郡长松了手。另一个儿子挽着绳圈在收绳子。 “还有一个问题,”郡长说,“你怎么总是认为迪尼埃斯到山洞去了呢?大树已经锯掉,他不会象你这样攀着绳子下去的,要知道那儿什么绳子也没有。如果他是从绳子上滑下去的话,绳子应该还系在那儿呀。我发誓我一点儿也搞不懂。不知为什么你在山洞里磨蹭这么久,而迪尼埃斯却满不在乎地从林子里跑出来了。我多想你们哪位给我解释解释……” 这时候,亚当斯勉强拖着步子,跌跌撞撞地向山上走去。终于他看见了迪尼埃斯,他呆若木鸡了。 “您在这里?从哪儿来的?”他心慌意乱地问道,“我们两条腿都跑酸了……到处找您,您却……” 郡长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快,打断他说:“贝恩,听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一切太令人可疑了。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甘心的。” 迪尼埃斯伸手指着绕绳圈的小伙子说:“我看,这是我的绳子。” 亚当斯的小儿子疑惑不解地把绳子还给他,一声也没吭。 “我们径直穿过林子回去了,这样可近得多。”贝恩说。 “晚安。”郡长很快说了一声,便和迪尼埃斯两人继续不慌不忙地向山上走去。 “听我说,迪尼埃斯,”郡长突然领悟道,“您根本没有散步,这么大的暴风雪,如果您真是在林子里散步,您身上的雪应该多得多,而看您的样子,象是刚从家里出来似的。” “喔,可能是的,说我刚才散步来着确实不完全符合实际……” “那真是见了鬼了,告诉我。您究竟到哪里去了。照我这个人的脾气,决不会拒绝履行自己的义务,但是这会儿要是有人把我当傻瓜,那是决不能使我高兴的。” “郡长,我真是无法解释,很抱歉,但是说真的,是无法解释。” “那好吧。可是这绳子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的绳子,是今天白天丢失的。” “大概也是设法说清楚的吗?” “是这样,同样不行。” 第80页 “知道吗,这几年我和贝恩·亚当斯处得不好。我不希望和您也会有不愉快。” 他们登上山顶,向屋子走去。郡长的小汽车停在门口大路旁。 “进屋坐坐吗?我马上去弄点东西喝喝。”迪尼埃斯建议说。 郡长摇摇头。 “下次来吧,可能很快就会来。您认为那山洞里果真有人吗?还是贝恩被幻觉懵住了?他是我们这里的胆小鬼……” “可能那里不会有什么人,”迪尼埃斯回答说,“但是,如果贝恩认定那里有人,我们也不用和他争辩。幻象有时也可能会变成真实的东西,就象你真的亲眼看见他的。郡长,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有一些伴随者,除了我们自己,谁也看不见它们。” 郡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迪尼埃斯,您这是怎么啦?哪有什么伴随者?什么事情在折磨着您?为什么您要躲在这深山密林里过着孤独的生活?您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不等回答就坐进汽车,发动马达开走了。 迪尼埃斯站在路旁看着汽车尼灯的灯光消失在紧一阵松一阵的暴风雪里。剩下的事情唯有困惑地耸耸肩膀:郡长提了一大堆问题,一个也没有要求回答。也许是有那么一些问题,人们并不想要得到回答。 良久,迪尼埃斯迴转身子踏着雪慢慢地沿着小径向屋子走去。要能马上喝一杯咖啡或吃一点东西该有多好,但首先得忙上一会家务。要挤牛奶,要餵猪。鸡可以等到早晨,反正今天餵已经太迟了。奶牛大概在锁着的畜棚门口冻僵了,也许早就冻僵了,让它们再冻下去那简直是罪过啊。 他推开门,走进厨房。 屋里正有个东西坐在桌子上等着他。也许是贴近桌面吊悬着,看起来就象是坐在那里。炉灶里没有火,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生物闪耀着金色星光。 “你看见了?”生物探问道。 “是的,我都看见了,听到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应该由谁来判断?” “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只能等待,带着希望等待。”生物说。 “也许在星球世界里,”迪尼埃斯心想,“会有有判断权的生命吧?如果在倾听星球对话时,不光听听而已,还想法子介入到对话中去,提出一些问题,也许能得到回答?宇宙世界也应该存在某种统一的道德,例如类似银河系天诫的东西。即使没有十诫1,只有二、三诫也好呀……” 【1 指基督教圣经十诫。】 “对不起,我现在急着办事,少陪了。我有一些牲畜要去照料它们。但是你不要离开,等一会我们有时间再详细谈谈。” 他在靠墙的凳子上摸索一阵,找到了提灯,又从搁架上摸到火柴,点燃了提灯。黑洞洞的房间中央微弱的火苗发出了一汪淡水似的光亮。 “你还和一些需要你照料的异种生活在一起吗?那些不完全和你一样的、对你十分信赖而又不具备你那样的智慧的异种?”生物用探询的口气问。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虽然得承认,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过从这样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的。”迪尼埃斯回答说。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刚才有—个想法,就是在许多方面,我和你很相象……” “很相象……”迪尼埃斯没有讲完就打住了。 “也许这不是一个警犬,不是尽职的警犬,而是放牧犬?而岩层深处的那一个也不是主人,只是一只离群的羊,难道说是这样吗?”他问自己。 他把手伸向生物,无意识地做了一个相互理解的手势,但很快忆起,他什么出触不到的。于是拿起提灯向门口走去。 “走吧。”他从肩头上对生物匆匆说了一句。 于是,他们俩一起穿过暴风雪,向畜棚走去,向两头正在耐心等待着的奶牛走去。 《邻居》简介 浣熊山谷里新来了一个农场主希思。这位远方来客辛勤操劳、谦虚待人,受到尊敬。 邻居们意外地发观希思破旧的拖拉机不仅无人管理自行操作,而且根本无需增添燃料。每逢干旱雨涝,希思的地里却总是风调雨顺,特别是邻人患病,希思总是手到病除。大家尽管怪异,但仍然遇到急难便去找他。十年过去,浣熊山谷里各家农场的产量居全国首位,而病虫水旱灾害从未发生。这就惊动了敏感的记者。 记者来到浣熊山谷採访,希思适时地避开了,但记者的汽车却始终开不出山谷,白天黑夜,总驶一阵之后便回到原地。记者起先急躁,但这里环境优美,生活富裕,便安心定居下来从事写作,成了一位着名作家。自此,他进出山谷十分自如了。 在我们浣熊山谷里,你找不到更美的地方了。不过,我并不想否认,我们的浣熊山谷偏离交通要道,也不象是能发财的地方:这里的农场都不大,土地也不太肥沃,只能在低洼地种庄稼,山坡上也只能放牲口;虽有一些小路通到我们这儿,但尘土飞扬,有的季节还不能通行。 不用说,象伯尔特·期密特、琼戈·哈里斯,或者象我本人这样的老住户,是不会挑三拣四的。因为我们是在这个山沟沟里长大的,早就断绝了发财的念头。说实在的,一跨出山沟沟,心里还不自在呢。有时,也有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人到这儿来,过不上一年,就大失所望,拔腿又走了。所以,我们一定得找个农场做伴儿,要不就把两个农场都卖掉。 第81页 我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忠厚老实的人,只知道在泥地里出力干活,也不去想那些复杂的机器和良种牲畜。 话又说回来,这有什么奇怪呢?象我们这样平常的农场主,在合众国哪儿没有啊。 既然我们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而且有的人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那么,也许可以说,我们现在的几户就象一家人了。虽说决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们害怕和外人来往——我们只不过是早就在一起生活罢了。我们学会了互相了解,互敬互爱,学会了实事求是地办事。 我们当然也听收音机,听音乐,听新闻,有的人还订了报纸。但是我担心,我们毕竟是些天性孤僻的人,很难有什么世界大亨会使我们振作起来。我们的兴趣都在这里,在山沟沟里,说得坦率点,我们没有功夫关心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恐怕您还会认为,不仅如此,我们还是一些老保守吧? 是的,我们总是投票贊成共和党,甚至不会自找麻烦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无论您怎么找,在我们当中也找不到一个人会有那么多空闲来谈论政府寄给农场主们的调查表,说些诸如此类的废话。 我记得,我们山谷里总是事事如意的。我指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在邻居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向很走运。新来的邻居年年都有,怪得很,一个真正的败类也没得,这对我们来说是顶顶重要的了。但是,老实说,每当有人性情急躁,转脸就走时,我们往往会感到不安,彼此间就会猜测:这些人大概是购买或者租赁荒芜的农场的吧? 老路易斯曾经住过的一个农场早已废弃了,一间间房子都破旧倒坍了,田里也长满了杂草。这个农场曾经被一个从戈波金斯-科尔尼斯来的牙科医生一连租用了了四年。他在那里养了一头牲口,每逢星朗六来看望一下。我们这些人私下里都在嘀咕,还有谁想在那里种地呢?但到最后连想也不想了。 农场实在荒芜,我们以为,再不会有人想买它了。有一回,我到戈波金斯-科尔尼斯去顺便看望那儿的一个代表企业主利益的银行家。我说,假如牙医不延长租期,我也许是不会反对的。可银行家回答说,农场的主人住在芝加哥,他们倒不希望出租,而想全部卖掉。他个人对这类事情并不抱任何希望:有谁会买这样的农场呢? 但是到了春天,我们看到有几位新客出现在农场里。过了一些日子,我们才知道,原来农场到底还是卖掉了,新主人叫希思,勒德里纳利德·希思。 伯尔特·斯密特对我说:“勒德里纳利德,真了不起!新农场主的名字多好听呀!……” 其他的话,他真的一句也没说。琼戈·哈里斯有一回从城里回来,看到希思走到院子里就顺便到他那儿玩了个把小时。您自己也知道,这在邻居之间是常有的事。希思好象也很高兴琼戈去看他。不过琼戈总认为,这个新来的人不太象个农场主。 “他是个外国人,真的,”琼戈对我说,“从头到脚,全身黑不熘秋,象是西班牙人,要么就是南方哪个国家来的。不过,勒德里纳利德这个名字,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这是个英国名字,可他一点不象英国人……” 后来我们听说,希思也不是西班牙人,他来自远方。英国人也罢,西班牙人也罢,或是其他什么人也罢,他们一家人干起活儿来可象个干活儿的样子,大伙儿都很羡慕。 他们家总共才三个人:他、他妻子和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女儿。三个人干起活来没日没夜,干得又好又出力,从不轻易去打扰任何人。 因此,我们开始尊敬他们了,虽然我们来往并不多。这倒不是我们不想来往,也不是他们讨厌我们,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人不会马上断定新来的邻居是好是孬,而是要慢慢儿来,好象他们应该自己在我们的生活中扎下很。 希思有一台老掉牙的破烂拖拉机,上面缠满了电线,要是轧轧轧地开动起来,那可真了不得!田里刚刚干得可以耕地,这位邻居就动手翻那块长年生满杂草的荒地了。 我常常感到吃惊——他该不是通宵达旦地耕地吧,因为常常在我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轧轧轧的拖拉机声了;虽说不象城里人想像的那么晚——我们在这个小山沟里睡得很早,然而天不亮就起身了。 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寻找两条任何栅栏也关不住的小牛。你想想看,天都晚了,干了一天活人也累了,又下着毛毛雨,街上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才知道两条小牛犊又不知熘到哪儿去了,而且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得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它们。我不知动了多少脑筋对付它们,总是白搭。小牛犊一旦跑出去胡闹,你说啥也拿它们没办法。 我点了盏灯就出去寻找了。折腾了两个小时也没找着,它们就象是钻到地底下去似的。 我灰心丧气,想回家去。忽然间,我听到了拖拉机的声音,原来我正站在一条稍高的田埂上,东边就是从前那个路易斯的田畴。现在,我要是沿着田埂走不了几步就可以到家,这就是说,还可以稍等一会儿,等拖拉机从犁沟远远的那一头开回来时,顺便问问希思看到我那两条该死的牛犊没有。 夜,漆黑漆黑,星星都藏到乌云后面去了。风在树梢间飒飒作响。我心想,天要下雨了,大概希思今天想多干一小时,好在下雨前把地耕完。虽说并不是这么回事,我还是认为,兴许是他过于勤奋了。就象现在这样,他耕的地也已经超过山沟里其他各户了。 第82页 瞧,我下了陡坡,越过一条小溪。好在我知道哪儿水浅。可是,正当我寻找水浅的地方时,拖拉机全速开走了。我睁大眼睛寻找车灯的灯光,但什么也看不清,心想,站在树后面当然看不见灼光了。 后来,我摸到田边,穿过篱笆,跨过一道道犁沟,迎着拖拉机走去。只听见拖拉机在田头拐了个弯,又掉转头向我轧轧地开来。但奇怪得很,拖拉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见不到车灯。 我找到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刚耕过的一条犁沟,站在那儿等着。——倒不是一下子给吓住了,可总叫人感到诧异:希思不开灯是怎样耕地的呢?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他的眼睛大概象猫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现在想来,自己也有点好笑。我怎么真以为希恩的眼睛和猫的眼睛一样呢?但在当时,我可顾不上开玩笑啊! 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好象每秒钟都会从黑暗中突然向我冲过来!我吓得要命——可别给压着啊!我一下跳开了。这一跳没有三码也足有两码远!真叫人害怕,简直怕得要命。其实,我不跳开,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也不会挡路的。 拖拉机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我挥了挥灯,叫希思停下来。就在挥灯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瞧了瞧驾驶室。我发现,驾驶室里没有人。 我的脑子里一下翻腾开了,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思一定是从拖拉机上跌下来,身上流着血躺在地里哩。 我急忙朝拖拉机追过去,想在拖拉机离开犁沟,撞到树上或者其他东西之前,使它熄火。就在我差一点要追上它的时候,它已经抢先拐了弯,而且——任凭您怎么想——它是自己拐弯的,拐得准确极了,好象周围就是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拖拉机手好象是在方向盘后面驾驶着呢! 我跳上后面的挂车,牢牢地抓住坐椅,好容易爬了上去。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油门的制动杆,想把发动机熄掉。但是,手刚触到制动杆,我就改变了主意。这时拖拉机已经掉头,自动地顺着一条新的犁沟前进了。不过,事情还没完哩。 您如果碰到一台打着喷嚏、咳喘着、一边走一边发出打雷声音、随时都有崩裂成碎片危险的破旧的拖拉机,您爬进了驾驶室——那您的牙齿马上就会被震掉!这台拖拉机也是那样打着喷嚏、咳喘着,可一点也不震动,跑起来平平稳稳,就象是一辆高级小轿车,只是当车轮碰到高低不平的地方时,才微微颤动一下。 我就这么站着,一手提着灯,一手抓住制动杆,再也没有採取任何措施。到了拖拉机准备重新转弯的地方时,我跳了下来,迳自回家去了。我没去找这位躺在田里断了气的邻居。我知道,希思根本就不在田里。 本来,我可以立即问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当时我可没让自己伤脑筋、找答案。大概我一开始就被弄煳涂了。一个人尽可以为各种各样的不同寻常的小事操心,但是,当你碰上象这台无人驾驶的拖拉机那样真正是重大而不可理解的事情时,最好二话不说,举手投降。因为就凭你那么一点可怜的本领,反正解不开这个谜,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把这个谜忘得一干二净的了。既然解不开这个谜,那最好把它丢到脑后去。 我回到家,在院子里又站着听了一会。风越刮越大,雨又滴滴嗒嗒下起来了。可是,风刚刚小了一点儿,那拖拉机的轧轧声又传到了我的耳边。 进屋时,艾伦和孩子们已经睡熟了,我一句话也不好跟谁说。 第二天,我把前前后后都细细地想了一遍,更不吭声了。正如我现在所理解的那样,反正谁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而我只会招来一大堆讥笑。要知道,邻居们是不会放过机会在无人驾驶拖拉机这种故事上笑话我的。 希思耕完地,又赶在别人前头在谷地里下了种。庄稼顺顺噹噹地长出来了,天气简直象订购的一样!真是,六月里突然下了大雨,无论如何也没法给玉米锄草——田里浸透了水,怎么进得去呢?我们整天在自己的庄园里荡来荡去,或是修修篱笆,或是杂七杂八地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咒骂几句天气,无可奈何地干瞅着田里长满了杂草。 我说大家都在闲荡,那是不包括希思在内的。他的玉米就象是展览会上的陈列品一样,你就是用放大镜也看不到一根杂草。琼戈实在忍不住了,就好奇地到他那儿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希思只是微微地、并无恶意地笑了笑就谈起别的事来了。 做苹果馅烤饼的时节终于到了。苹果虽然还没熟,可做馅饼倒是挺合适的。应该说,在全山谷里,论烤饼谁也比不上艾伦。我的艾伦就凭她烤的那些馅饼,在州的集市上哪年都得奖。就为这。她还挺骄傲的哩! 有一回,她烤了一些饼,用毛巾包好,到希思家去了。我们这个小山沟里有个习惯:妇女们常常带着自己做的饭菜到邻店家作客。每人都有—种别具一格的菜餚——她们已经掌握了这种独特的、一般来说无伤大难、引以自豪的本领。 结果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仿佛她和希恩一家已经是老相识了。虽说她回家晚了一点,我只好自己弄饭,孩子们也叫起来了:“我们饿啦!什么时候让我们吃饭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就在这时,她回来了。 第83页 她现在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她说,希思把房子粉刷一新:谁能想到,这样破烂的房子还能整得这么好呢?她还说,他们辟了一块菜园。说到菜园,她的话特别多。艾伦说,菜园很大,修整得很好;主要的是上面长满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蔬菜。艾伦说,那些蔬菜真奇怪,一点也不象我们种的这些。 关于这些蔬菜,我们还谈了一些。她说,菜种大概是他们从来的那个地方带来的。虽然据我所知,无论您住在哪儿,蔬菜总是蔬菜,西班牙也好,阿根廷也好,廷巴克图也好,种菜园子的人侍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和我们这儿种的也是一样的。总之,我开始怀疑新邻居了:他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呢?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时间去认真地想一想,尽管周围已经传开了各种流言。要割草了,接着大麦又熟了,活儿多得忙不过来。草长得密扎扎,麦子也不错,玉米的长势看来也还说得过去。 开始干旱了,天老爷好象故意作对,六月里雨水太多,八月份又太少。 我们瞅着庄稼发愁,看着老天爷嘆气,眼巴巴地碰上一朵云彩,就是盼不到一滴雨。有些年头,上帝好象故意不理睬农场主似的。 一天早晨,琼戈·哈里斯到我家来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他踌躇不定地站着,一步也不离开我。我只顾干我的活儿,修理坏了的捆禾机。虽说今年可能用不上,不过修理一下也无妨。 “琼戈,”我让他犹豫了—个小时,甚至还更长一些,终于问话了。“你老实说,你在想什么?” 他立刻坦白地告诉我:“夜里希思田里下了雨。” “什么?”我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雨啊?” “你说得对,”琼戈证实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只有他一个人……”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他到伯尔特·斯密特那儿去借绳子捆庄稼,回来时想直接穿过希思北边的一块玉米地。穿过篱笆一看,地里湿漉漉的,好象下过一场大雨。 “莫非是夜里下的?”琼戈暗自问道。 他想了想,好象不是这样。不过,顺着山谷的狭窄地带下了一场雨终究还是可能的,虽然我们这儿一般是由山下到山上,要么就是由山上到山下,绝不会顺着山谷下雨的。但是,当琼戈走过地边,越过另—边的篱笆时,他发现那里也没有下过一滴雨。这时,他转过身来,在周围所有的田里都转了一圈。您猜想么着?雨只落在那块玉米地里,其他地方根本没下过!田里有的是雨水,而篱笆外面却一滴也没有! 他顺着田埂把那块田都看了一下,然后坐在一捆绳子上,胡乱猜测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但无论怎么猜,任何意义也没有,就是这里发生的事情,此刻他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们的琼戈是个很精明的人。在下结论以前,他总爱掂一掂“贊成”或“反对”的分量;而且凡是能打听到的事他总能打听得到。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到希思的另一块玉米地里去了。这块地在山谷的西边。这里也下了雨,也就是说,只有这块地上下了雨,周围的地——别想! “哎,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琼戈问。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差点把无人驾驶拖拉机的事也告诉他,但又及时忍住了。您自己想想看,把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有什么好处呢? 琼戈刚出门,我就驾着我那辆笨重的汽车到希思那儿去了,——想把挖坑机借来用一两天。当然,我压根儿就没想挖坑,但总要找个藉口,不能不经邀请就去看望邻居啊?…… 说实话,挖坑机的事,我连提也没提,到了希思家里,我已经把它忘了。 希思坐在台阶上,看到我似乎很高兴。他径直走到汽车旁,向我伸出手来说:“看到你我很高兴,卡尔文。” 他说话的语气使我马上感到他的友好情意,同时也感到自己了不起。因为他管我叫卡尔文,而山谷里的人都只叫我卡尔。说句心里话,我不大相信,除了希思,还有谁记得我的全称。 “走吧,我让你看看,我们在这儿做了哪些事情,”他邀请我说 “稍微修补一下……” “修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农场里样样都在闪闪发光,耀人眼目。对啦,完全象杂志上介绍的宾夕法尼亚州或者康乃狄克州的那些农场。 从前,这里的房子和院子里的一切建筑物都是破破烂烂的,眼看就要倒坍了。现在呢,看上去又结实又牢固,刚刷了油漆,油光闪亮。不用说,这些都不是新造的,但样子变了,好象总是有人在悉心地维护着,每年都油漆一遍。栅栏也整理油漆过了,杂草锄得干干净净,乱七八糟的一堆堆垃圾消除掉了,或是烧掉了。 希思真有办法,连废铜烂铁也从农场各处搜集起来,分成等级。 “干不完的活儿,”他夸口说,“不过,花点力气还是值得的。我习惯于整整齐齐的,喜欢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事情嘛,也许是这样;不过,他可是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做完这些事情的呀!他是三月初到我们这儿来的,现在八月份还没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仅种了几百英亩地,干完了全部农活,还把农场整修一新。我想,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么多活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就是老姿、女儿一起帮忙,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不吃不喝,也是干不了的。莫非他学会了一种本事,能把时间拉长,让一个小时等于三个或者四个小时吗? 第84页 我跟在希思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心里却一直在思忖,怎样也能学会拉长时间。这个问题简直使我入迷了——不过,您一定会同意这样一个看法:许多愚蠢的、稍纵即逝的想法并不总是使人感到满意的。首先,我认为,有了这种本事就可以把任何一天拉得长长的,有多少活儿都可以干完,其次,既然可以把时间拉长,当然也可以把它缩短,那么,比方说吧,访问牙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行了。 希思把我带到菜园里。真的,艾伦没有扯谎。当然喽,这里也长了一些常见的蔬菜,象白菜啦,番茄啦,西葫芦啦,别人园子里长的,这里都啊。不过,还有许多蔬菜是我从未见过的。希思告诉我这些蔬菜怎么个叫法,我连这些名字都感到新奇。就是现在谈起来,说我们当初对这些名字感到新奇,还有些奇怪呢。如今,山谷里每个农场主都种上这些蔬菜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这里已经扎下根来了。 我们一边在菜园里走着,希思一边把一些稀奇古怪的蔬菜摘下来放在随身带来的篮子里。 “这些蔬菜,你每样都尝尝,”他说,“有的一开始你大概不爱吃,有的一下就会喜欢上的。这个玩意儿和番茄一样,可以切成一片一片生吃。这个呢,最好煮熟了吃,当然也可以烤了吃……” 我想问问他,这些蔬菜是从哪儿搞来的,什么地方出产的。可他连口也没让我开,一直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这些蔬菜的吃法,哪些可以过冬,哪些可以制成罐头。后来,他给了我一块菜根,让我嚼一嚼,那味道真是美极了。 我们到了园子尽头,又往回走。这时,希思的妻子从屋角跑出来了。起先,她大概是没看到我,不然就是把我忘了,因为她不是叫丈夫“勒德里纳利德”,也不叫“勒德里”,而是另一个纯粹外文的名字。我甚至没想回忆一下这个名字,我反正不懂,就是当时要我把这个名字重说一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是一秒钟前才听到的,简直难听极了。 这时,她看到了我,跨了一步,喘了口气,然后才说刚才她从电话里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伯尔特·斯密特的小女儿艾恩病将很厉害。 “他们给医生打了电话,”她说,“可医生出诊去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及时赶到的。你知道吗,勒德里纳利德,症状象是……” 她也说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大概再也不会听到的词。 我看了看希思。我发誓,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尽管皮肤带有一点橄榄色。 “快!”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俩撇腿就地——他向他那辆古老的、饱经风霜的汽车跑去,而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希思随手把菜篮扔在后座上,跳上去抓住了方向盘;我在他旁边坐下,想把车门关好,可是关不起来。锁咔嗒咔嗒地响着,这时就是哭也没有用,还是得用手拉住门,免得它匡当匡当响个不停。 汽车飞快地驶出大门,就像有人给它抹上了松节油一样;它发出的各种响声多得可以把你震聋。我无论怎样想拉紧车门,那门仍然一个劲地匡当匡当响个不停;挡泥板也在嚓嚓嚓地响着。一般说来。我能分辨出老破车发出的各种响声,还有一些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又想向邻居提个问题,想问问,他打算採取什么措施,可说啥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就是能找到,我也怀疑在这一片轰轰隆隆、吱吱嘎嘎的声音中他能否听清我的问话。因此,我只好紧紧扶住座椅,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拉紧车门。 老实说,我突然认为汽车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和希思那台摇摇晃晃的拖拉机一模一样。那台拖拉机发出的轧轧声,比任何拖拉机都响。真的,一辆开得这样快的汽车会发出这样多的声音吗?坐在拖拉机上也罢,坐在这辆汽车上也罢,我都感觉不到发动机的一点振动声,而且尽管轰轰隆隆、吱吱嘎嘎,我们的汽车却开得象飞一样快。 我已经说过,我们山沟沟里的路是很难走的,但我还是敢担保,希思有时把车速加大到不少于每小时七十英里。说实话,这么快的速度,我们在第一个急转弯时就该冲到排水沟里去了。可汽车一上路,就象牢牢地贴在路面上了,我们一次也没有滑出去。 我们在伯尔特的房子前停了车。希思跳下车就沿着一条小路跑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艾米·斯密特迎着我们走出来。显然,她刚刚哭过,看到我们,非常吃惊。 我们在台阶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希思才开口说话。说来也真怪,他本来穿的是件破破烂烂的外衣和一件汗迹斑斑的尖领格子衫,没有戴帽子,而是一头蓬乱的捲髮。但是,我忽然觉得他现在穿了一身高级服装,而且脱帽向艾米鞠躬致敬。 “我听说,”他说,“您的女儿病了。我可以帮帮她的忙吗?” 我不知道艾米的感觉是不是和我一样,她只是打开门,往旁边一站,让我们走进去。 “请到这里来吧。” “谢谢您,太太。”希思说着进了房间。 我和艾米留下了。她向我转过身来,又是眼泪汪汪的了。 “你知道,卡尔,她的病很重很重。”她说。 第85页 我难过地点了点头。我为农场主的鲁莽行径感到惊讶,他居然认为,似乎他可以搭救一个病情十分危重的小姑娘。同时,我也为自己失去理智感到惊讶,我为什么呆呆地站在台阶上,不跟他进去呢? 这时,希思走了出来,轻轻地带上了门。 “她睡着了,”他对艾米说,“现在一切都正常。” 他二话没说,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我犹豫了一会,望着艾米,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无能为力。于是,我决定同希思一道离开这里。 回来的路上,车子开得不快也不慢,但还是象过去一样,吱吱嘎嘎、轰轰隆隆响个不停。 “车子跑得很不错呀,”我大声地说着,竭力想盖过隆隆的声音。 他微微地笑了笑,也大声回答说:“我要保养两天才能开一天啊……” 回到希恩的农场后,我下了他的车,坐上自己的车。 “等等,你把蔬菜忘了,”他追着向我喊了一声。 我只好回去拿蔬菜。 “多谢了。” “没什么。” 这时我理直气壮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要是我们现在能有一场雨,那有多好啊。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救命的雨。只要下一场好雨,玉米就不会受到损失……” “常来玩玩吧,”他邀请道,“和你谈话感到十分高兴。” 就在那天夜里,山谷里普降了一场雨,一场喜人的倾盆大雨。玉米得救了。 小艾思的病也好了。 那个终于赶到伯尔特农场的医生宣布,危险期已经过去,病情正在好转。他说这是一种病毒感染。这些病毒如今可真多呀!不象吉祥的古代,那时候人们还不会摆弄各种各样神奇的草药,病毒也没有本领连续不断地繁殖。从前,医生们起码都知道,他们治的是什么病,而观在常常就不是这样…… 不知道伯尔特和艾米是否向医生谈到希思,不过我想未必会谈。何必要承认,孩子是邻居治好的呢?要是有个自作聪明的傢伙,控告希思非法行医,即使这种控告往往很难得到证实,那也不得了哇!但是,不少闲言闲话还是在山谷里说开了。例如,有人就曾偷偷地告诉我,说希思在我们这儿安家落户以前是维也纳的一个名医。当然,这种话我是一点也不相信的。大概就连造谣的人自己也不相信,但我们省里的风气就是这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这些风言风语一时间把整个山谷搞得人心惶惶,后来,一切又风平浪静了。结果,希思一家成了我们的自己人就象是世世代代的老邻居。 伯尔特经常和希思谈话,这已成了他的习惯,而且无所不谈。 妇女们没有哪一天不请希思太太接电话,让她也能加入到谈话的圈子里去。我们山谷里的电话总是被她们占用,从早到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要是急着找人谈件事,首先就得把这些饶舌妇从电话机旁赶开。 到了秋天,我们把希思叫去猎浣熊;有的年轻小伙子也慢慢地追求起他的女儿来了。一切都仿佛希思一家真的是这儿多年的老住户。 我已经说过,我们在邻居这个问题上,一向是很走运的。 在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时光的流逝是觉察不出来的,而且到了最后根本就不再感到它的流逝。在我们小山沟里也正是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我们也不在意。凡是好的东西,你是决不会留心的,而是把它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东西。必须让另一个可恶的时代到来,那时你回首往事就会懂得,从前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啊! 大约在一年前,或许一年多一点,一天早晨,我刚挤完牛奶,大门口忽然来了一辆纽约的汽车。在我们这个地区,很少见到远方来的汽车,因此,我一开始就想,这大概是谁迷了路,停下来问路的吧。我一看,前面坐着一男一女,后面有二个小孩和一条狗;车子是崭新崭新的,象画上的一样,闪闪发光。 这时,我正把牛奶从牛栏里搬出来,在车主人下车的时候,就把牛奶桶放在地上,等他过来。 他年纪轻轻的,样子象个知识分子,举止很得体。他说,他姓理察,是纽约来的记者,正在休假,顺便路过我们山谷,到西部去了解一件事。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报纸对我们从来是不感兴趣的。我也就这么回答了他,还加了一句:我们这儿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件值得登报的事。 “不,我不是在打听什么丑闻,”理察向我保证说,“您要是担心的活,那是没有必要的。我不过是在搞点调查统计。” 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常常把事情想得过于紧张了。也许我生性就是不急不忙,可是现在,他一说“调查统计”,我马上就感到事情不妙。 “不久前,我写过一些有关农场主状况的文章,”理察解释说,“为了找材料,我翻阅了政府的一些统计报告。可您瞧,都是一些枯燥无聊的东西。在生活中大概是无需花这么大力气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嘴里这么问着,一颗心却停止了跳动。 “是这样,我了解到一些很有趣的材料,是有关你们这个山谷的。”他接着说,“最初,我差点把最主要的东西忽视过去了。我忽视了数字,一般来说也不懂得这些数字的意义。后来还是回过头来,把数字检查了几遍,重新看了看。详细内容通报里当然是没有的,只是暗示了一些不可理解的东西。这就不得不再研究研究,把一些事实弄清楚了。” 第86页 我想说句笑话来回答他,不过,他没有让我开口。 “就拿天气来说吧,”他说,“您认为,近十年来,你们这里的天气很理想吧?” “嗯,天气很好。”我表示同意。 “其实,从前并不是这样。我查过资料。” ‘您说得不错。”我又表示同意,“近来,天气是变好了。” “并且,你们的收成在全州连续十年都是最高的。” “我们种的是标准的种子,採用的是最好的农业技术。” 他讥讽地笑了笑。 “哼,您别说了吧。你们的农业技术至少有四分之一世纪没有发生变化。” 显然,他立刻使我窘住了。 “两年前,全州遭到害虫的袭击”他接着说,“全州,除了你们,这次袭击避开了你们。” “我们运气好。我记得那一年我们自己也感到惊奇,我们这么走运。” “我看了一下医疗统计,”他不住口地说,“情况也是这样,连续十年没有任何疾病,没有麻疹,没有风疹,没有肺炎,根本没有任何疾病。十年来只有一人死亡,而且是因为年纪太大了。” “那是帕克斯爷爷,”我说,“他快满九十岁了,是个受人尊敬的老人。” “您自己也看出来了。”理察说。 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他掌握了确凿的材料,我们对自己的成功煳里煳涂,而他却把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并且把我们当场堵住了, “那么,您到底对我有什么要求呢?”我问。 “我希望您把一个邻居的情况告诉我。” “我不说邻居的坏话。既然您对他感兴趣,为什么不去找他本人呢?” “我去了,他不在家。农场里的人告诉我,他好象进城了,一家人都去了。” “勒德里纳利德·希思。”我说,再迴避他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我不说,理察也把情况了解得一消二楚了。 “正是他。我跟城里的一些人谈过。原来,他的机器、拖拉机也好,牵引机也好,汽车也好,一次也没有修理过!这些机器从他搬到农场来的时候起就使用了,而那时候已经不是新的了。” “他保养得很好,”我回答说,“自己修理,自己加油。” “还有一个情况。从他来到这里起,他就没买过—滴汽油。” 其他事情,不用理察说,我当然都知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花力气去想过这些。至于汽油的事,我可是连猜也没猜过。看来我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惊奇,因为客人的脸上露出了一讪笑。 “您要干什么?”我又说了一声。 “希望您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请您和希思谈吧。我一点也帮不了您的忙。” 就在我说这句话的一霎那间,我感到一阵轻松。大概是出于本能吧,我相信希恩一定会巧妙地摆脱掉,他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的。 吃过早饭,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干活。我打算把园子里的树木修剪一下,这件事拖了差不多两年,不能再耽搁了。可我不是在修剪树木,而是在苦思冥想希思为什么不买汽油,又回想起那天夜里碰见无人驾驶拖拉机的情形;我还记得,希思的拖拉机和汽车发出的噪音虽然大得不可思议,但开动起来却非常平稳。 总之,我丢下剪刀,急急忙忙径直穿过了大田。我知道,希思一家都进城去了,可我并没有想到停下来,好象他们就在家里。而我反正坐不住了。因为我终于明白,就是这台拖拉机,整整十年没让我安静,现在是该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拖拉机停在原来的地方,在车库里。我突然担心起来,怎样才能钻到拖拉机里面去呢? 事情原来是非常简单的。我松开夹具,掀起车盖。这时,我真正看到了想看的东西,老实话,虽说盖子底下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里有一个闪闪发亮的长方形金属,有点象重玻璃做的蒸馏器。长方体,不太大,但看起来很重,要想拿起来,恐怕很不容易。 也看到一些螺油孔,以前一般的内燃机就是靠这些螺油钉固定的。为了安装新型发动机,机架上面横着一块坚硬的金属;在闪亮的蒸馏器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仪器。我没有花费时间去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开动的,但我发现,它和一个排气管连在一起。我知道,这个东西是用作伪装的。您知道集市游艺场上是怎样把小电车改装成古代的火车头让它们唿哧唿哧喷出一团团蒸汽来的吗?这个装置也是这种东西,它象拖拉机那样喷出一团团烟雾,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不过,奇怪的是,既然希思发明了一种比内燃机更好的小型发动机,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蠢事来隐瞒自己的发明呢?要是我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我可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的发明!我一定会找一个同意为我提供资金的人组织生产这种发动机,马上就能发一笔大财。 究竟是什么妨碍希思这样做呢? 什么也没有妨碍他。 他非但不这样做,而是还把自己的拖拉机伪装起来,使它的外表和发出的所有都象一台最普通的拖拉机;他还放意让自己的汽车发出轰隆轰隆的噪声,好让任何人也发现不了新式的马达。 第87页 老实说他做得太过分了。他的汽车也好,拖批机也好,响声太大了。而且他最大的失策是没有买汽油。我要是希恩,就一定象一般人那样买来燃料,然后倒在污水池里或者放火烧掉…… 我几乎开始认为,希思真的一直在隐瞒着什么,故意退退缩缩的,好象他确实是从另一个国度来的,或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来的。 我放下车盖,扣上夹具,走出车库,仔细地带上了门。 回到家里,我又开始修剪树木,顺便也在细细地思量我看到的东西。我突然想到,自从我见到无人驾驶的拖拉机的那天起,我就在慢慢地琢磨这个问题了。是的,我只是偶尔想想,没有集中精力,因此没有想到任何特别的东西。可现在想到了,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真要吓呆了。 但是,我并没有变呆。勒德里纳利德·希思是我的邻居,而且是个好邻居。我们一块儿去打猎,一块儿去钓鱼,在割草和脱粒的时候,我们互相帮助;我喜欢他喜欢的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其他许多人。当然,他和别人有点儿不同,他有一台怪异的拖拉机和一辆怪异的汽车;他好象还能把时间拉长。而且从他搬到我们山谷的时候起,我们这里的天气就很走运,病魔也避开我们。这都是确凿的事实,有什么可怕的呢?假如你对一个人很了解,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两三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到希思家去的情景。 那天天气很热,他们全家人都把椅子搬到一块草坪上,那里似乎稍微凉快一点。他们也给了我一张椅子,我们坐下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想到什么就谈什么。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却隐隐约约出现了。那天晚上的星星真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指着星星给希思看,因为没事可做,就把我知道的天文知识通通抖出来告诉他了。 “这些星星真远哪,”我说,“它们的光要许多许多年才能到达我们这里。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太阳,和我们的太阳一模一样,有许多星星甚至比我们的太阳还大呢。” 我对星星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 希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一颗小星星,”他说,“我经常观察它。喏,就是那一颗,淡蓝色的。好象是淡蓝色的,你看到了吗?看,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向我们挤眉弄眼呢!一颗漂亮的星星,友好的星星!” 我装出一副样子,似乎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颗小星星,实际上我一点也不相信。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几乎都是一闪一闪的。 这时,我们又谈起别的事来,把星星给忘了,至少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餐后,伯尔特·斯密特到我这儿来说,理察曾去看他,向他提出种种令人伤脑筋的问题;琼戈那里也去过,现在正打算等希思一从城里回来,就去见他。伯尔特被这一切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我竭力安慰他。 “城里人就会小题大作,神经病,”我说,“别担心。” 要说我本人也在担心的话,那倒不十分厉害。我觉得,希思一定能对付过去。即使理察在纽约的报纸上塞进一篇小文章,我们也不会遭到特殊的灾难,浣熊山谷离纽约远着哩。 说实话,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看到理察,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声音了。我在生活中还没有犯过这么严重的错误。 半夜时分,艾伦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 “外面有人敲门。你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我只好套上裤子,穿好鞋,点上灯,下了床。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外面还敲了两三下门,但我刚点亮灯,却没有声音了。 我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理察站在台阶上,一点也不象早晨那样神气了。 “对不起。把您吵醒了,”他说,“我好象迷路了。” “这里是不会迷路的!”我说,“山谷里只有一条路,一头接着六十号公路,另一头接着八十五号公路。请开车上路吧,它会把您带到公路上去的!” “我已经开了四个小时了,”他说,“一条公路也找不到。” “听着,”我回答说,“您只要认定一个方向一直开过去就是了。这里简直没有弯拐。只要一刻钟,您就能到公路上……” 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恼怒,这些话听起来太愚蠢了。此外,我不喜欢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请您相信,我真的迷路了。”他绝望地喊道。他甚至惊慌失措了。“老婆吓得要死,孩子们简直累垮了……” “好吧,”我说,“不过,让我穿件衬衣,系上鞋带。就这么办吧,我来送您。” 他说,他想走六十号公路。我从车房里拖出自己那辆又笨又重的汽车,吩咐他跟在我后面。也许我还在生气,但总还是认为应该帮他一下。他已经搞得我们整个山谷鸡犬不宁了,现在走得越快越好。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才知道,真的出鬼了。半小时,这已经比到公路所需要的时间多了一倍。路还是那条路,周围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如果不看表的话。我继续驾车前进。过了四十五分钟,我居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第88页 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打死我,我也弄不清。我下了车,走到理察的车子前。 “现在您知道我说的是怎么回事了吧?”他问。 “我们好象出乎意外地又转回来了。”我回答说。 理察的妻子似乎眼看要发疯了。 “出什么事啦?”她那尖细刺耳的嗓子重复说道,“谁能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 “我们再试一次吧,”我建议说,“我们开慢一点,不要再犯刚才的错误。” 我把车子开得慢一些了。这一次我用了一小时,但是,我回到了自己农场的大门口。 后来我又想走八十五号公路,但过了四十分钟,却仍然在出发地点。 “我服了,”我对理察一家说,“请下车到屋里来吧。我马上想办法安排地方让你们住宿。你们在这里过一夜,天亮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找到路了……” 我煮好咖啡,找出各种食物做三明治;艾伦这时在给他们五个人准备床铺。 “让狗在厨房里过夜吧。”他吩咐说。 我拿来一只装苹果的纸箱子,在里面垫上东西。 这是一只硬毛狐狗,又小又干净,很好玩;那几个孩子象其他孩子一样,也很可爱。理察太太真的又要发疯了,但艾伦强迫她喝咖啡,而我只是不准谈论他们走不出山谷的原因。 “到了白天,”我说服他们,“你们就一点也不怕了……” 确实,吃过早点以后,客人们完全安下心来,似乎不再怀疑他们是否会找到六十号公路了。 他们不用人带路就走了,但一小时后又回来了。 这时我又坐上汽车,走在他们的前面。说了您别笑,我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的。 我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一路上的情况。突然我明白了,我们根本不是到公路去,而是背道而驰,回山谷去。 不用说,我立即剎了车。我们掉转头,拨正方向,向前疾驶。但是,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明白——又折回来了。 我们又做了一次尝试,这次我们真象是在爬行一样,想看到使我们掉头的那个地点。然而这都是白费力气——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农场,我给伯尔特和琼戈打了电话,请他们到我这里来一趟。他们也试着帮理察的忙,先是一个一个,后来是两人一路,但结果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这时,我想亲自走一趟,不把那个紧紧跟在我后面的新闻记者带去。 您猜怎么着?我顺顺噹噹地走了出去。我跑上六十号公路,又回到原地,只用了半个小时。 我想,问题已经解决,又把理察的汽车送出去,可是没有办到……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才把情况彻底弄清楚了。 任何一个老住户都可以不急不忙地走出山谷,任何人都可以,就是理察不行。 艾伦安排理察太太衣床上睡下,给她服了镇静剂,我去找希思。 他见到我非常高兴,并且听我把情况谈了一下。可是真不走运:就在谈话的时候,我还在回想我那个没揭开的谜——他一定会延长或缩短时间。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好象在考虑他作出的决定对不对。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卡尔文,”他终于说道,“把理安德强行困在我们山谷里似乎是不对的。但若仔细分析一下,这对我们自己来说却是一次胜利。理察想把我们的情况登在报纸上,假如他的意图实现了,那我们立刻就会成为人们注意的中心,我们这里就会跑来一大群人,记者呀,当官的呀,大学里卖弄聪明的人呀,以及一些纯粹是好奇的人。他们会破坏我们的全部生活,还会向我们表示愿以高价购买我们的农场,价格要比实际上高出许多,并且还会毁灭我们的山谷。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是很喜欢山谷现在这个样子的。它使我想起……喏,总之一句话,对我来说,它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理察会把他的文章用电话传出去的,”我反驳道,“或者交给邮局寄走。既然文章反正要登出来,干吗还要把他困在这里呢?” “我想不会登出来的。”他回答说,“不,我完全相信他既不会打电话,也不会邮寄。” 我到希恩这果来是有准备的。一旦有必要,就替理察说说情,可是把刚才听到的话仔细一琢磨,就没有吭声。 实际上,假如有一种原则或是一种力量,能保护山谷里的居民的健康,保证他们风调雨顺,彻底减轻生活的负担,那么,不用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将不惜一切,只要能把这样的奇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虽说这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但我不相信,可以把这样的原则或力量进行分配,人人都能用上。如果有谁能利用这种力量为自己服务,那最好让这种力量世世代代永远留在这里,留在山沟里,留在它第一次显示身手的地方。 还有一点:要是世界上的人听说我们掌握这种力量或原则,而且我们不会也不愿意分给别人,那么大家就会对我们心怀不满;岂止是不满,简直是恨透了我们,把我们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 第89页 回到家里,我同理察谈了一下,甚至没有想到要向他隐瞒事实真相。他火冒三丈,想立刻找希思把原委弄清楚,但被我劝住了。 要知道,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定会陷入难堪的地步的,因为希思一定会佯装不懂说的是什么。 理察起先还表示反对,和我争辩,但最后还是认为我是对的。 这一家外来的客人在我的农场里住了五天,我有时也和理察试着出去走走,想碰碰运气,但一切照旧。 我们也不怀疑了,又把伯尔特和琼戈叫来,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在这以前,理察太太已经从这场惊骇中略微镇静了一点,孩子们也渐渐地喜欢在野外生活了。至于那条狗,它已经为自己规定了明确的目标:追赶兔子,扑过去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山沟里的兔子没有一只倖免过。 “山坡上稍高的地方有个农场,原来是陈德列尔的,”琼戈说,“那里很久没人住了,但农场还不错,稍微修整一下一定很舒适。” “我不想留在这里!”理察表示反对,“我是不会当真搬到这里来的!” “谁说‘搬’了?”伯尔特插进来说,“您不过是要等一段时间罢了。等到情况改变了,您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 “可我还有工作呢!……”理察叫起来。 这时,理察太太说话了。不难猜想,她丝毫也不比她丈夫更喜欢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那种有时为妇女所特有的讲究实际的健全的理智,突然在她身上甦醒过来了。她已经认识到,他们註定要在山谷里呆一段时间;并且在事情发生如此变化的时候,想方设法发挥自己的所长。 “书呢,你不是一直说书有难产的危险吗?”她说,“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这句话解决了问题。 理察还犹豫了一阵,仿佛在鼓足勇气,虽然这件事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了。后来,他说起我们这个小山沟如何如何好来:和平啦,安宁啦,没有丝毫忙碌的景象啦;他说,他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书…… 邻居们合伙把陈德列尔的农场整修了一下;理察给自己报社挂了电话,找个藉口请了假。他还给银行发了一封信,银行把他的存款寄来,然后他就坐下写书了。 显然,无论是打电活,还是写信,他都没有露出一点迹象,表明他留在山谷里的真正原因,因为假如说出去,那是太愚蠢了。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围绕他的失踪发表过任何议论。 小山沟又恢復了日常生活,经过一场惊扰以后,更显得令人愉快了。邻居们为理察一家採购了一切必用品,为他们从城里远来了大米、砂糖和各式各样的东西。这一家的主人有时坐上汽车照例要试一试,看能否开到公路上去。 不过,平时他总是坐在桌子旁边写书。 一年后,他顺利地把自己写的第一本书卖出去了。 您也许还读过这木书,书名叫《谛听寂静吧》。 他得到了一大笔钱。真的,他的纽约出版家差点发疯了,他们怎么也搞不懂,他为什么死死不肯从山谷里出来。他拉绝巡迴讲学,拒绝晚会和宴会的邀请,一句话,拒绝接受任何尊敬的表示,这些尊敬的表示,对于写了一本轰动一时的作品的作者来说仿佛是应有的。 总之,胜利并没有沖昏他的头脑。在作品发表以前,我们这里的人已经认识了理察,老老少少都喜欢他,而他也看得起大家;也许希思除外,他对希思是十分冷淡的。 他每天都在周围徘徊很久。他告诉别人说,那是在散步。但我认为,他那—本书有一大半就是在散步时写成的。要不然他就站在篱笆旁和主人谈谈家常,山沟早所有的人也就是这么认识他的。他最喜欢谈论他最后冲破监禁生活时的情景;我们偶尔也在想,说不定理察真的会离开我们。想到这里不免有点难过,他们原来是些蛮好的邻居啊。大概我们的小山沟确实有点特殊,既然它的优点能使人变成另一种人的话。我说过,我们生来就没有碰到过坏邻居,而今天的许多人能够这样自诩吗? 有一回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我顺路到希思那里聊了一会儿。就在我们站着的时候,理察出现在路上。看他那个样子,一下子就知道,他并不是急着要到那儿去,而是在散步。 他也停了下来,我们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会儿。后来,他突然说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决定哪儿也不去了。” “那有什么,这很好哇!”希思说。 “昨天晚上,”理察接着说,“我同格雷丝象往常一样又开始讨论我们该怎么办、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了。我们突然停了下来,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一下明白了,我们哪儿也不想去。这个地方是这样宁静;和城里的学校比起来孩子们更喜欢这里的学校;周围的人也是这么好,实在不想离开这里……” “听您这样说,我很高兴。”希思说,“不过,您也没有必要老是呆在这儿,应该散散心才好。把妻子和孩子带到城里去看看电影……” 事情就这样解决啦。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我们的日子过得象往常一样好,也许比过去更好了。 第90页 山沟里人人身体健康,现在就连伤风感冒也象是避开我们了。 我们需要雨水,天就下雨;需要阳光,就出太阳。 我们并没有发财——华盛顿经常会干预农场的事务,你怎么发得了财呢?但我们的生活倒也无可抱怨,过得还不错。 理察在写第二本书了,我经常在晚上走到台阶上,想寻找希思几年前有一次指给我看的那颗小星星。 不过,我们终究还是被宣传出去了。 昨天晚上,我从收音机里收听我所喜爱的一位评论员的评论。他突然无缘无故拿我们来取乐听众: “好了,这个浣熊山谷,世界上有没有呢?”他问道,在他的问题的背后,可以明显地听到挖苦的讥笑声。“如果有的话,政府不妨证实一下。不少地图都一再表明,这样的山谷实际上是存在的。统计报告也证实,那里的气候很理想,没有任何疾病,没有歉收,有的是乳汁的河流,果羹的河岸!附近的居民人人相信,山谷是存在的。但是,一旦有一位官方人士想在当地进行调查,那山谷就消失了,找不到了。有人曾想打电话给那里的居民,那电话就不通;想写信,那信件就会以邮电部门内部发明的种种藉口退还给寄信的人。如果调查人在毗邻的商业中心守候,浣熊山谷的人就躲开他们坐在家里,不去买东西。假如统计报告没有撒谎,那么当局就应当对那里发生的事件表示关心,就应当研究这个山谷的特点,并推广到其他地区去。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的广播能否到达这个山谷,无线电波能否到达信件、电话、官员们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但是,如果是这样,如果世界上有个浣熊山谷,如果那里的居民有人此刻正在收听我们的广播,那么,也许他是不会拒绝投票的吧?……” 评论员又哼了一声就转到广播新闻政治谣言了。 我关掉收音机,坐在圈椅里摇晃着,自己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有时一连三四天一个人也进不了城,为什么有的时候电话会突然无缘无故地中断。老实说,这些事情我们相互之间不止一次地谈论过,并且商量过是否要和希思谈谈,但每次都认为最好不要谈。他一定也在考虑怎么办,我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他那健全的理智上了。 我们这里的情况当然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麻烦,不过也有不少好处。 您看,已经整整十年了,无论是强迫别人订阅分文不值的杂志的推销员,还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都没有到我们山沟沟里来过。 《幻境》 内容简介 地球来客到达火星,追上了六个“古代火星人”。这六个生物正在为寻找同类“老七”而奔波,因为它们如果失去这个同类便无法生存,“古代火星人”即将绝种。 “古代火星人”向地球来客提出条件,如果指点出“老七”的所在,它们将带领来客观赏火星城市的废墟。 地球来客三人,各有想法。韦布热衷于探索火星的奥秘,而他的两个同伴却沉湎于发财的迷梦中。由于韦布及时提出散伙各奔前程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斗殴。韦布在困境中与“古代火星人”重逢,并且告知它们“老七”的所在。“古代火星人”则将韦布带住火星城市的废墟前。 歷尽艰辛,韦布终于看到当年火星城市的情风,他进入了幻境。另外那两个同伴,经过几番折腾也寻觅到废墟前,但他们渴求实在的财富,捨弃了动人的幻境而去。 一天夜晚,火星上突然出现了六个可怜的小生物。它们为寻找第七个小生物而累得疲惫不堪。 它们在一堆篝火旁停住不动了,用它们那无神的大眼睛注视着三个从地球上来的人。 这三个地球来客看到它们后也突然呆住了。 “镇静,”沃姆普斯·斯密特喊道,他那长满鬍子的嘴角舒了一口气而后又说:“假如我们不动,它们就会靠近我们。” 这时,远处有种微弱而持续的呻吟声,越过沙漠,穿过峭壁,跨过铺满巨石的射击场,向这里徐徐传来。 六个小生物站在篝火旁,它们身上的茸毛被红色和蓝色的火光染上了各种色彩,在这空廓的夜晚熠熠发光。 ‘是古代人,”拉尔斯·纳尔逊向坐在篝火另一边的理察·韦布冲口说道。 韦布唿吸急促,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他根本不想见到的小生物。这些谁也不愿意再看见的小生物是六个“古代火星人”,现在从最黑暗和荒漠的地方突然出现,并且在篝火的亮光下呆然不动。韦布可能知道,‘古代火星人”早已被沙漠里贪婪的猎人歼灭在陷阱里,因而是绝了种。 起初,这六个小生物仿佛一模一样,无法区别,韦布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它们身体结构上的细微差别。这些差别暴露了它们各自的特点。“怎么只行六个,”他想,“应当是七个才对呀……” “古代火星人”慢慢地向前移动,越来越靠近篝火。它们一个接着一个面对面地坐到地球来客面前的沙地上,一声不吭。火光下,沉默使气氛显得更为紧张,北方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仿佛是锋利的钢刀刺入沉寂的夜空。 “人们感到高兴了,”沃姆普斯·斯密特终于用沙漠地带的土话说,“早就等着你们了。” 第91页 小生物中有一个答了活。它的话半象英语、半象火星语,听上去很别扭,简直莫名奇妙。 “我们要死了!”它说,“人把我们害得太苦了。人是能够稍微帮点忙的。现在我们要死了,人肯帮忙吗?” “人很难过。”沃姆普斯说,他竭力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但是他的声音却微微露出高兴的抖动。他就象—只猎狗逮住了新的猎物一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我们这几只有六个,”那个小生物说,“六个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个。我们找不到老七,我们就会死去,所有的‘古代火星人’就要永远绝种。” “不,不是所有的。”沃姆普斯回答。 “是所有的,”古代火星人坚持说,“其他地方也只有六个,哪儿都没有老七。” “那我们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人知道老七在什么地方,人把老七藏起来了。” 沃姆普斯摇摇头。 “我们能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呢?” “藏在笼子里,在地球上,好让人们观看。” 沃姆普斯又摇摇头。 “地球上没有老七。” “有过一个,”韦布轻轻地插了一句,“在动物园里。” “在动物园里,”那生物重复着,好象在咂摸这陌生的字眼的味道。“我们也这么想,在笼子里。” “它死了,”韦布说,“死了好几年了。” “人把老七藏起来了,”那生物坚持说,“就藏在这儿,藏在这个星球上。藏得很严实。人们想把它卖掉。” “我不明白。”沃姆普斯说。但从他说这话的表情来看,韦布猜到,他一切都很明白。 “把老七找出来吧,别杀死它,把它藏好吧。请记住,我们还会来找它的,请记住,我们会给你们报酬的。” “报酬?什么报酬?” “我们会给你们看一座城市,”那生物回答,“一座古城。” “它这指的是你要我的城市,”纳尔逊向韦布解释说,“是指你正在寻找的废墟。” “真遗憾,我们那儿压根儿就没有一个老七,”沃姆普斯说,“我们要是真能把老七交给它们,那它们就会带我们去看看废墟了。” “人把我们害很太苦了,”小生物说,“人把所有的老七都给杀死了。老七有一身很好的毛皮。女人们都是穿的这种毛皮。老七的毛皮很值钱。” “这倒是真的,”纳尔逊说,“不管到哪个收购站,一条毛皮总能换五万块钱。在纽约,四条毛皮的一件短披肩就要五十万块钱……” 韦布认为关于这种做买卖的想法是很愚蠢的,纳尔逊早就提醒此人不能粗心大意,现在他竟脱口而出,那就更加愚蠢来。然而,他要营救“古代人”,不要说这已经太晚了,就连这个想法本身是否有用也还是要进行研究的。难道说,一个人,一个有理性的生物,会捕捉另一个有理性的生物吗?难道说,为了它的毛皮,为了把它卖上五万块美元就去杀死它吗? “我们没把老七藏起来,”沃姆普斯说,“法律规定,我们是你们的朋友。谁也不敢危害老七,谁也不敢把它藏起来。” “法律离我们远着呢,”小生物反诘道,“在这儿,人本身就是法律。” “我们不算在内。”沃姆普斯回答道,“我们是不会跟法律开玩笑的。” “他装得倒满象。”韦布想。 “你们肯帮忙吗?”生物问。 “可以试试。”沃姆普斯含混地说,“不过,这也不起什么作用,你们找不到,人同样也找不到。” “你们找得到。我们会让你们看看城市的。” “那我们就找找看吧,”沃姆普斯答应说,“好好找找。找到了,我们就给你们送来。你们在什么地方等着呢?” “在峡谷里。” “好,”沃姆普斯说,“那咱们就说定了?” “说定了。” 六个生物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脸转向夜空。它们在篝火映亮的地带站停了下来,其中说话的那个生物回首向人说:“再见。” “愿你们一切如意。”沃姆普斯说。 于是,它们又回到沙漠里去了。 这三个人久久地坐着,不知在谛听着什么。他们在一片寂静中注意倾听哪怕最细微的音响,以求抓住篝火周围的一些有生命的声息。 韦布想:“我们在火星上一直这样谛听着,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必须谛听,必须仔细观察,屏息不动。还要变得很残忍,要先下手为强,要及时看到危险,听到危险,要时刻准备着危险的到来,哪怕是赶在它前面半秒钟。主要的是,在刚刚看到、刚刚发觉危险时,就要能断定它……” 纳尔逊终于又干起因为遇到六个生物而中断了的事情来——用袖珍磨刀石磨刀,直到把刀磨得象刮脸刀一样锋利。磨刀石上发出的轻微而均匀的叮咚声,听上去好象心脏在跳动,又好象沙漠本身的旋律。 第92页 沃姆普斯打破了沉默:“太遗憾了,拉尔斯,我们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老七。” “喔。”拉尔斯应了一声。 “要不然就会交上好运了,”沃姆普斯说,“在那古城里,到处是宝,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 “纯粹胡说。”纳尔逊表示反对。 沃姆普斯接着说,“宝石又大又亮,亮得令人目眩。宝石都是成袋成袋的,你要想运走,准会把你压垮。” “我只要一袋”纳尔逊接肪说,‘一袋就够用一辈子的了。” 韦布这时发现,他们两人在篝火的映照下眯缝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于是,他几乎是生气地说:“有关宝石的事,本人一无所知。” “你总听人说过嘛。”沃姆普斯说。 韦布点点头。 “谈谈别的吧,我对宝石不感兴趣。我不指望弄到什么宝石。” “假如碰到了也不必拒绝。”拉尔斯插嘴说。 “这派不上什么用场。”韦布不客气地说。 “关于古城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沃姆普斯有所希冀地问,这连三岁的小该也瞒不住,他提出古城问题并非是无意的闲聊,确切地说,他别有企图。“你东转西转,错过对各种迹象的研究,结果一无所获,现在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一说吧……” 韦布默默地看了沃姆普斯一眼,佩侃而谈道:“有一点是明确的,我根据地理地质资料和关于文化起源的一般规律,正在考虑这个城市应该在什么地方;在火星的极盛时代,哪儿可能有流水,哪儿可能长过树木草丛。我从理论上试着推断最有可能产生文明的地方。仅此而已。” “你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任何珍宝吗?” “我只想揭开这火星文化之谜,”韦布回答说,“它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为什么会灭亡,它与什么类似。” 沃姆普斯吐了口唾沫。 “你们连存在着一个城市都不相信。”他愤懑地嘟哝着。 “以前我确实是不相信,”韦布附和着说,“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是因为这些小野兽提到了它吗?” “是这样,您猜对了。” 沃姆普斯哼了一声,不再作声了。 韦布的眼光仍然没有从他同伴们身上移开,它透过篝火的亮光紧盯着同伴的脸庞。 “他们以为我是来供应他们的。”他想,“他们对我的‘供应’表示鄙视。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让我去听天由命而不肯帮一点忙。假如他们需要,或者他们发现我身上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向我捅刀子……” 现在,他完全看清了,他实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个人不可能到沙漠里去,如果要冒险这样干,那他也许连两天都活不下去。要想在这儿活下去,就必须有专门的知识和技能,还要有特殊的智慧。同时,在火星上要冒险到居民区去,还必须发展继续生存下去的特殊本领。 可是,居民区还在东边,离这里远着哩。 沃姆普斯说:“咱们明天换个路线。咱们朝北面不要朝西走。” 韦布没说什么,只是把手小心地滑向腰部,摸索着手枪,他希望知道手枪确实还在老地方。 他当然清楚,他不该雇用这两个人。但是其他人看来也未必比他们更好。他们都是一路货——老奸巨滑,他们在沙漠里流荡,张开捕兽器,挖陷阱狩猎,碰到什么捡什么。当韦布来到收购站的时候,沃姆普斯和约尔逊正单独地待在那里。沙漠里的其他猎户在他到达之前的一个星期都走掉了,各自到狩猎地去了。 起先,这两个人都表现得毕恭毕敬,几乎是卑躬屈膝,但是,一天天地过去,这两位嚮导越来越傲慢,后来渐渐地变得蛮横无礼了。韦布这时才恍然大悟:他被巧妙地欺骗了。他才清楚,这两个人闲待在收购站只有一个简单原因:他们没有装备,并且谁也不愿借给他们。那时候,韦布没有多想,凡是这两人在沙漠里需要的东西,他都给了他们,可现在,他却背上了包袱。 “我说过了,”沃姆普斯重复说,“咱们明天朝北走。”韦布没作声。于是沃姆普斯提高了嗓门:“您听到了吗?……” “您说头一遍时就听到了。”韦布说。 “咱们朝北走,得赶路。”沃姆普斯又说了一遍。 “怎么,你们把老七藏在北边了?” 拉尔斯吃吃一笑说:“真了不得,这样无聊地胡扯下去真是要命!咱们那儿只要一个男人—个女人就足够了,可是这里却要七个整人。” 韦布又一次对沃姆普斯说:“请问,你事先把老七给关在笼子里啦,还是怎么的?” 沃姆普斯回答说:“没有。不过咱们朝北走就是了。” “我雇了拟们,是要你们跟我朝西走。” 沃姆普斯嘟哝着说:“我就猜到您肯定会这样说。只不道我想知道,对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 “你们决定让我听天由命,”韦布说,“你们拿了我的钱,自愿充当我的嚮导。现在你们又忽然想出一个新花样。二者必居其一,要么老七在你们那儿,要么你们也许知道它的下落。假如我也知道这一点,并且泄露出来的话,那你们必定要倒霉。所以,剩下的只是小事一桩:想一想,怎么对付我。可以把我就地打死,也可以就这样把我丢掉,让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来代替你们干掉我……” 第93页 “至少这可以让您挑选,对不对?”拉尔斯咧着嘴笑道。 韦布把目光彩到沃姆普斯身上,沃姆普斯点着头说:“挑选吧,韦布。” 自然,他是来得及拔出手枪的,也许在另一个人把他打死之前他是来得及先干掉对方中的一个的。那又会怎样呢?他反正是要成为一个死人的,不经事先警告就会被打死。他现在反正是一个死人了;因为这里离居民区有数百英里远,根本无法到达,即便用上什么奇妙的办法克服了这数百英里路程的困难,他又怎能确保会找到居民区呢? “咱们赶紧走吧,”沃姆普斯说,“走黑路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咱们还不习惯。过一两天咱们就会到达遥远的北方了……” 拉尔斯补充说:“韦布,咱们回到收购站,一定要为您的亡灵干杯。” 沃姆普斯不打算破坏他的情绪:“喝点什么好东西,韦布。到那时,咱们就能喝上好酒啦。” 韦布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一动不动、近乎软弱无力地坐在沙地上,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这就是最可怕的东西。当我清楚地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并装出一副似乎与我毫不相干的样子的时候,我怎么能坐得住……” 也许,整个事情都归罪于他们所经歷过的一段艰难曲折的路程——人们跨越沙漠,随时都会遇到兇残嗜血的勐兽,随时都会遇到把人类作为自己的猎物的飢饿勐兽的窥伺和袭击。如果把沙漠里的生活简单地说成是一种最原始的需要,那么,新到的人很快就会明白,生命对他们来说,那可真是危乎殆哉的事情…… 沃姆普斯终于说:“那么,您选择哪条路呢?” 韦布阴郁地回答说:“我宁肯冒险活下去。” 拉尔斯咂着嘴说:“糟糕,我们指望您会选择另一条路,那样我们就能够得到所有的东西,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给您留下点什么。” 韦布说:“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把我象免崽子一样干掉,这最便当不过。” “嗯,”沃姆普斯说,“这个主意倒可以考虑!” “把你的傢伙给我,韦布,”拉尔斯说,“我们走的时候我会还给您。我们干么要冒险在动身之前还要让您在我们身上弄个枪眼呢……” 韦布从皮套里掏出手枪,顺从地把它交给纳尔逊。然后还象原先那样坐好,看着他们装上弹药,放到沙漠车里,整个准备工作进行得并不长。 “为了使您能够维持一段时间,我们给您留下足够的东西。”沃姆普斯向他宣布:“绰绰有余。” 韦布说:“你们也许估计到我活不多久了。” 沃姆普斯说:“我要是您,我宁愿轻轻松松、快快当当地死去。” 韦布仍然一动不动地久久坐在那儿,谛听着沙漠车的马达声,直到它在远处消失。他等待着突然一声枪响会让他脸朝下地栽进熊熊的篝火中去。 当他确信,他们不会开枪了,这才给篝火添上点燃料,然后钻进了睡袋。 早晨,他向东走去,——顺着车辙向回走。他知道,车辙在一个星期之内是不会消失的,甚至还会保持更长的时间。但是,车辙总是要消失的,要被流沙和在凄凉而又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空嗷嗷叫的风抹掉。 然而,他也知道,至少在他沿着车辙走下去的时候,他是正向着需要的方向走去。很可能他会死在车辙消失之前。沙漠对馈赠死亡是从不吝惜的,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在眨眼之间送命。 韦布握着手枪继续行进,不时向四周张望。他有时在沙丘顶端停下来,观察前方的地形,然后向洼地走去。 睡袋卷得不好,这个使人不愉快的包袱一小时一小时地更加沉重起来,以致肩膀都磨出了血。天气很热,可夜晚又变得很冷,喉咙里干得冒火,令人难受。韦布仔细地计算着给他留下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饮水。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人间去了。他正在沙丘间蹒跚着。他很可能因为缺水、昆虫的叮咬、勐兽的吞噬,或者仅仅因为精疲力竭而死在沙丘和居民区之间的一个地及 仔细一想,根本不值得进行到人间去的尝试,因为这已是不可能的事,连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但韦布并没有放慢步子来考虑成功的可能性,他沿着车辙继续向东走下去。 他有着纯粹是人类才具有的本性,他决不放齐一切可能的尝试。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行动,就要尽一切可能逃避死亡。他鼓起力量,抱着坚定的信念顽强地走着。 恰在这时,他发现了一群蚂蚁。他想绕过它们,可是离它们太近了。这些虫子噢到食物的气味,拼命地跟着他。他只好跑,整整跑了一英里才避开了这些追踪者。 他还发现一只贴在沙地上染上了沙地颜色、正等着他走近的动物。这动物一动不动,象是等着来人把自己就地打死似的。过了一会儿,在散落的石头当中又跳出一个怪物,但是还没等它走近,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它的眉心。 他一动不动地在沙地上坐了足足有一个钟头,因为正好有一只酷肖丸花蜂却又决非丸花蜂的大虫在它发现存人的那个地方盘旋。但是,丸花蜂只有在对方动弹的时候才能将其辨认出来,所以最后丸花蜂还是退避并飞走了。 第94页 韦布又一动不功地坐了半个小时,以防丸花蜂没有走远,而是藏在附近窥伺着动静并再一次捕获猎物, 他四次成功地逃避了死亡,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即他没有发现危险,或者虽然发现了,但并没有很快地採取措施来制止这一危险。 幻境牢牢地吸引了他,把他的注意力从一切别的东西上面引开,而这些东西又是他必须不断地予以注意的。幻境在空中时隐时现,又象是从地里生长出来,勾出一幅令人难受的图画。可是、这些图画在火星上是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如果有,那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 一些图画上是许多宽闹的缓缓而流的河水,上面缀有一幅弯弯的船帆,还有一些图画,画的是沿山丘蜿蜒而上的绿色树林。这些图画是那么清晰,那么与你接近,以至于毫不费劲就能分辨出树林中各种野花的不同斑纹。而在远方,有时则又会出现某种象是戴着雪帽般挂冠的山脉——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听说过山脉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不住地环视,企图在什么地方弄到一点柴禾。但愿沙地下面会有一块“保存”起来的树干冒出来,——这树干早在被绿荫覆盖着整个山岗和盆地的原始时代起就保全下来——会有一小块木头冒出来,它倖免于时代的损伤而象干枯的木乃伊似的卡在无水的沙漠里。 可是,他没找到柴禾,他意识到,他多半要在不生火的情况下过夜了。不生火的露宿是一种最缺乏理智的行动,天黑以后,他便会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轻易地被吃掉。这就是说,他需要找一个洞穴避难。这种洞穴有很多是分散在沙漠和山崖中间的,问题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山洞。他先要肃清可能潜伏在里而的野兽,然后再用石头堵住洞口,最后才能躺下来,手里的枪还不能放下。 乍看起来,这件事并不复杂,山洞多的是,但是最后却不得不一个个地把它们放弃。因为一检查,洞口都太大,要堵上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不堵上洞口,那么这山洞顷刻之间将会变成危险之地。 等韦布终于选中了一个基本合乎要求的洞穴时,离日落还剩下不到—个钟头了。山洞位于陡峭的山崖中间。他站在山脚下看着山坡,足足有好几分钟,没有一点动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彩色光点。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向上攀登,他一会儿深深地陷到斜坡的流沙中去,艰难地征服着每一英尺,一会儿又久久地停下,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侦察前面的山坡。 爬过斜坡之后,他提着手枪小心翼翼地向山洞靠近,谁知道会不会从里面跳出一人什么怪物来呢?现在他该干什么呢?是用提灯往山洞里照照,看看谁在里面呢,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枪用致命的火力把山洞里好好地沖刷一下呢? “这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对自己说,“宁肯打死不伤人的畜生,也别忽视了可能的危险……” 当站在他身后的勐兽没有用爪子抓石头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可是,当他向肩后扫了一眼以后,他确实看到,野兽就在他身旁,张着血盆大口、露出致人死命的牙齿、眯着射出凶光的小眼睛。 转身打枪已经来不及了。不管採取什么办法都已太晚了,难道说…… 韦布的双脚用力一蹬,象槓桿一样,把身体抛到山洞里。他的肩膀碰到了洞口的一块尖石上,撕破了他的上衣,擦伤了手。他觉得这里面非常宽敞,便随便躺了下来。忽然,有件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脸,接着又发出一声抗议的尖叫,他的身子从一个人的身上滚了下来。同时他又发现,在山洞的一个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蜷缩着的东西轻轻地发出猫叫的声音。 韦布跪下来,把手枪换到另一只手上,把脸转向洞口。这时,他看见一头野兽的笨重的脑袋和肩膀,那野兽还在进击,企图挤到里面来。接着,脑袋和肩膀缩了回去,又伸进一只巨爪,开始搜寻躲在洞穴里的猎物。 四周响起了声音,韦布听出,这声音至少有十来个。它们正用沙漠里的土话低声含混地说:“人,人,快打死它,打死它,打死它……” 韦布的手枪喷出了火苗,那只爪子勉强地缩出了山洞。巨大的灰色身躯往后一跳,失去平衡,听得见这身躯撞到下面的山坡上,滑到山麓的碎石中去了。 “谢谢,人,”一群声音沙沙地响着,“谢谢……” 韦布慢慢坐下来,把手枪放在膝盖上。 这时,他才听到,四周有生物在活动。 他头上渗出了汗水,如同几股小溪在后背流淌下来。 是什么东西躲在这山洞里?是谁同他一道儿呆在这儿? 它们说的话全然没有任何意思。火星上的所谓动物,有一半会用沙漠里的土话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些土话由二、三百个词儿组成,这些词儿一部分是地球上的,一部分是火星上的,还有一部分上帝才知道它们哪儿来的。在这些动物中,有许多实际上并非动物,而是很久以前创造了复杂文明的人的后裔。它们当中,“古代人”在过去是最发达的。无怪乎它们至今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两条腿动物的形状,——但是看来,另外还有一些种族,它们的文化水平较低,只是靠着“古代人”的与世无争的性格才得以生存下来。 第95页 “你脱险了,”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别怕,这是山洞的规矩。” “山洞的规矩?” “山洞里是不许杀生的。外面可以,可是在山洞里是不行的。” “我不杀生。”韦布说,“山洞里的这条规矩倒是挺好的。” “人懂得山洞的规矩吗?” “人不会违反山洞的规矩。” “那好,”还是那个声音说,“那么一切就太好了。” 韦布轻快地把手枪放到皮套里,从背上取下睡袋铺在自己身边,揉了揉满是擦伤和水泡的累坏了的肢体。 “可以完全相信,”他对自己说,“山洞里的这种原始的、简单的规矩是不难理解、不难接受的,因为这个规定是出自最起码的生存需要,即当夜晚来到时,怯弱者需要忘记彼此的纠纷,停止互相追逐,找一个共同避难的场所,躲开强悍和兇残的对手,躲开日落以后出来猎食的野兽……” 另一个声音说:“早晨会来到的,人会开杀戒的。” 又一个声音说:“人虽然遵守夜间的规矩,但到了早晨他就要讨厌这个规矩了。早晨他就要开杀戒了。” “到早晨,人也不会开杀戒。”韦布保证说。 “所有的人都要开杀戒,”其中一个生物说,“开杀戒是为了毛皮,开杀戒是为了食肉。我们有毛皮,我们就是肉。” “我这个人是不会开杀戒的,”韦布又一次保证说,“我这个人够朋友。” “朋友?”一个声音问,“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朋友。你给解释解释。” 韦布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也没用。反正它们也不懂这个对沙漠来说是陌生的新词儿。最后他问:“这儿有石头吗?” 一个声音回答:“山洞里有的是石头。人也需要石头吗?” “堵洞口,”韦布解释说,“不许勐兽进来。” 它们没有立即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它们当中终于有一个果断地说:“石头?这好办。” 它们开始搬运大大小小的石头,在韦布的帮助下,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要清清楚楚地看出它们是什么样子,那可是太困难了,光线太暗了,但在干活的时候,这些生物不时地碰到了他,其中有一些是软绵绵、毛茸茸的;另一些是象鲜鱼一样带鳞的,它们的鳞甚至把他的皮肤都擦破了,还有一个不光是软绵绵的,而是还松散得令人厌恶。 韦布在山洞的角落里安顿下来,把睡袋靠在墙边。他打算惬意地钻进去,但不得不先把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取出来。假如他把这些东西都取出来,那么,很清楚,到了早上他就会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他给自己打气说,“夜晚误入山洞的这些生物的体温会使山洞不至于太冷。当然,山洞总是要变冷的,但也许不会冷到威胁生命的地步。真冒险,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起和和睦睦地过夜,随着黎明的到来又互相残杀和互相搭救,……它们把这称做规矩,山洞的规矩。这就是书里应当写上的东西,这就是他在以前某个时候读过的所有厚厚的书页里从未记载过的东西。 这些书他读了很多。火星用一种无声的妖术把韦布给迷惑住了,使他欣喜若狂。神秘和遥远、空虚和颓废戏弄着他的幻觉,最终把他引诱到这里来了。他试图掀开这神秘之幕,摸索出颓废的原因杯和重见已经没落了的远古时期的伟大文化。 在关于火星的考古学里,有不少杰出的着作。阿克赛利松及其对水罐子的各种符合事实的极其细緻的研究,迈伊松有时表现默来的幼稚的逞能,都可以为彻底研究歷史的大迁徙提供途径。最后还有斯密特,他在这个沙漠世界上徘徊了多年,写出了远古的伟大和它那混乱的黄金时代,写下了一些退化了的小生物至今仍在低声谈论着的这段歷史。当然,这多半都是一些神话,但是在这些神话中,却隐藏着使韦布激动的问题的答案。民间创作从来都不纯粹是臆造出来的,它必然以事实为依据,只是,一个事实变成了两个,两个事实又被歪曲,最后弄得面目全非,于是便产生了神话。然而,在任何神活的后面都必须隐藏着一个原始的基础,这就是事实。 有一种神话正是这样,并且也应该是这样。在这样一种神话里,谈到了伟大而特殊的城市,这个城市位于火星的最高处,全火星最边缘的地方也能看见。韦布自我解释说,文化中心,是指这样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时代的成就和关于这个时代的理想及其对它的追求都聚集在这里了。从地球上来的考古学家探索和发掘了一百多年,连最没有价值的城市的影子也没找到,更不用说那个最大的城市了。一切都不过是一些碎瓦片、坟场和可怜的茅草房,还有不久前可能在这儿栖息着的倖免于难的古代人的后裔等等,然而神话般的城市却没有了。 可是,这是应该有的!韦布相信,神话不会撒谎,在彼此相隔很远的各个不同的地方,对于这样的神话谈论得实在太多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很久以前一切自称为人类的生物都谈论过它。 第96页 韦布想,“火星把我迷感住了,并且还一直在迷惑着我。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这是要死了。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这样地迷惑人。死亡就在下一站摆好阵势等着呢,它站在我的过去和将来的中间。要不,死亡就在这山洞里:在刚破晓的时候,谁会仅仅因为我没有杀死它们,它们就不杀死我呢?谁会阻止它们把夜间的休战状态延长到正好把我结果掉所需要的时间呢?……” 还有,这山洞的规矩又是怎么回事呢?是过去的传统?是早己丧失了兄弟情谊但还保持着某些陈迹的徵兆?还是相反,是取代兄弟情谊而为了在这灾难时代求得生存的一种新办法? 他把头仰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心想: “假如它们要打死我,那就让它们打死好了,我可不去打死它们。就是没有我,人们在火星上打死的东西也已经是够多的了。我至少要偿还掉哪怕是一部分债务。对于那些收容过我的人,我是不会把它们打死的。” 这时他想起,当他突然来到山洞时,他正琢磨着一个问题,是先朝山洞里看看,还是不声不响地瞄准山洞,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殆尽——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方法,这样可以消除自己的疑虑:那里是否还有什么人和什么有害的东西…… 他喊道:“我可是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呀!” 一个柔软蓬松的身体碰到了他的手,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朋友就不该欺侮吧?是朋友统不该杀戮吧?” “不该欺侮,”韦布说,“也本该杀戮。” “你看见那六个了吗?”那声音问。韦布打了个寒战,从墙边向后一跳,被惊呆了。那声音坚决而肯定地反覆问道:“你看见那六个了吗?” “看见了。”韦布回答。 “看见很久了吗?” “一天以前。” “那六个在哪儿?” “在峡谷里,”韦布回答,“它们在峡谷里等着哩。” “你要逮老七吗?” “不,”韦布此 “我要回家去。” “其他人呢?” “他们到北方去了。他们到北方逮老七去了。” “他们会打死老七吗?” “他们逮住老七会把它送到那六个那儿去。以便能够见识古城。” “那六个答应啦?” “答应了。”韦朽回答。 “你是个好人。你这个人够朋友。你不打死老七吗?” “不打死。”韦布坚定地说。 “所有的人都想打死我们,首先是打死老七。老七有一身好毛皮,很值钱。许多老七都死在人的手里。” “法律规定不能打死,”韦布郑重宣布说,“人类的法律规定,老七是朋友。朋友是不能打死的。” “法律?就象是山洞的规矩吗?” “是象山洞的规烃。”韦布说。 “你是老七的朋友吗?” “我是你们大家的朋友。” “我就是老七。”那声音说。 韦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以便使头脑冷静下来。 “听着,老七,”他终于说,“快到峡谷里去找那六个,它们在等着哩。够朋友的人在为你高兴哩。” “够朋友的人想看看古城,”那个生物答道,“老七是人的朋友,人找到了老七,人会看到古城的,那六个都答应了。” 韦布竭力忍住,不使自己突然苦笑起来。瞧,他碰上了连他自己也几乎没有料到的机会。瞧,他所希望的事已经实现了,他之所以飞到火星上来,就是为的这个。但他又不能接受这份馈赠,他没有接受这个馈赠的能力。 “人是去不了的,”他说,“人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人只有一死。” “我们会照顾你的,”老七说,“我们从来没有和一个人交上朋友。人把我们打死,我们也把人打死。可是现在来了个够朋友的人,我们会照顾这样的人的。” 韦布稍微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你们会给人东西吃吗?你们能帮人找到水吗?” ‘我们会照顾的。”老七回答说。 ‘你老七怎么知道我见过那六个的呢?” “人一说,人一想,我老七便知道了。” 原来是——心灵感应术……昔日的威力、宏伟的文化尚未被完全遗忘,真有意思,山洞里的其他生物是否也具有这种能力呢? “人跟老七我一道去吗?”老七问。 “一道去。”韦布坚定地说。 “其实,为什么不一道去呢?”他对自己说。向东走,向居民区的方向走,这不是个办法。他吃的东西不够了,水也不够了。任何一个勐兽都会把他抓住吃掉。他连一点儿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假如他跟着在漆黑的山洞里遇到的这个小生物走,也许还会有一线希望,尽管这希望不是很大,但毕竟是一种希望。会有东西吃,有水喝,或者,至少有这个希望。有了个同路人,能帮他避免遍布于沙漠的突然而来的死亡,得到关于危险的预告并提示他如何辨认危险。 第97页 “人感到冷了吧。”老七说。 “是冷。”韦布同意地说。 “一个人冷,”老七说,“两个就暖和了。” 毛茸茸的生物爬到他的胸口上,搂着他的脖子。转瞬间,韦布大胆地让那生物紧偎在自己身上。 “睡吧,”老七说,“现在暖和了,睡吧……” 韦布吃光了自己储备的剩余食品,这时七个“古代火星人”又一次对他说:“我们会照顾的……” “人会死的,”韦布坚持着说,“没有吃的,人只有一死。” “我们会照顾的。”七个小生物排成半圆形反覆地说。“往后我们会照顾的……” 他对它们这句话的理解是,吃的东西目前没有,但以后是会有的。 他们又上路了。 看来这路是没有尽头的。韦布跌倒在地,昏昏沉沉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直到他终于找到了一块木头生起篝火,它们围坐在篝火旁抽搐的时候,他还在瑟瑟发抖。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除了沙漠就是山岩——爬上陡哨的山嵴,又从另一侧倒栽下来;或者一步一步地走在炽热的平原上,走在远古时代的干涸的海底。 路程变得越来越枯燥无味,而且是悲戚的,没完没了的。它充满人的整个脑际,甚至当夜幕降临、歇脚休息之后也还是如此。它使你头脑发昏。此外,只要你的脑子还没有被旅途中行装的敲击声搞迟钝,只要你的眼睛还能清楚地看见外界东西和手枪的准星——你就得准备用火力来对付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正在向你进攻的敌人。可是,这手枪的准星正在变成一个时隐时现的圆球,越来越不清楚了。 这些幻影、这些永恆的火星人的幻影,仿佛是现实,到处都能遇到。天空上出现了时隐时现的图形:有水、有树,还有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地。在他面前出现的是千百年来火星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正象韦布自言自语那样,往事紧紧地跟随着他,仿佛这些还依旧存在似的。 也不知道有多少日子,他强制自己不去考虑到达目的地到底还需要走多少天。最后他仿佛觉得,他们就得这样永远地走下去,永无休止。这就是他们最终的命运——在光秃的沙漠里迎接早晨的到来,然层又在沙漠里一直走到夜幕降临。 他喝光了剩余的水,并提醒那七个,没有水,他是活不下去的。 “过些时候,”它们回答说,“水还要过些时候。” 他们果真当天就到了古城。在那废墟表面的山洞里,有水了。水一滴一滴地从破管子里流出来,慢得要命。虽然它在勉强地滴着,但终究是水,这在火星上真是奇蹟中的奇蹟。 七个生物克制地喝着。数百年来,它们养成了几乎从不喝水的习惯,它们已经适应了无水的环境,不会受干渴之苦。而韦布,一连几个小时躺在破管子旁边,用手心接水,那怕接到的不多,也先把它一口喝光。要不,他就干脆到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捞到片刻的快活。 后来,他睡着了。醒来以后他又喝了一点水,现在他休息过了,再也不觉口渴了。但是肚子却叫唤着要吃东西。可是,没有吃的东西,也没有谁能把吃的东西给他送来。小生物们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它们会回来的,”他自我安慰地说,“它们不要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的。它们是去帮我弄点吃的。一旦弄到,马上就会回来……” 他在这七个生物身上打的正是这样的好主意。 韦布不费力气地从那个山洞里爬了出来,不知不觉地走到废墟旁。废墟位于沙漠环绕的山岗上。从山顶上可以看到数英里之外,不管你朝哪个方向看,这一地区都是在一个斜坡上。 说真的,废墟上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很容易便穿过山岗,并且不会发现古城的任何踪迹。几千年来,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要么就化为灰烬;沙土从墙上散落下来,盖住了残墙断壁,充塞了它的所有空间,直到废墟变成山岗的一个组成部分为止。 韦布看见到处都能碰到的加过工的碎石头和陶器残片,但他明白,他要不是专门来找这些东西,便会把这些忽略掉,把这些碎石头和陶器碎片只看作乱抛在行星表面的不计其数的普通岩层断片。 山洞通向消失了的城市的最深处,通向那已经失去往日的威严而暗淡无光的墓穴。埋葬在这里的人们的后裔,如今在古老的沙漠里象野兽一样游荡,他们仅仅保留着很少很少的土话,作为对它那繁荣昌盛的城市文化的可怜回忆。韦布还在山洞里找到了只属于遥远年代的物证——加过工的大石块,折断了的圆柱,铺路的石板,还有好看的雕像。这些在过去也已被看作是过了时的东西。 他走到山洞深处,把手心放在管子下面又喝了个够,然后再回到上面来,坐在洞口,望着辽阔的沙漠。 要想把沙地翻一遍运走沙子,让世界看到这个城市,需要力气和工具,需要许多人力,需要多年细心顽强的劳动。可他连一把普通的小铲子都没有。更糟的是,也还没有时间。如果七个生物不带点吃的东西回来,他只有重新回到黑暗的山洞里,让他这个人的骨灰随着年代的推移同另一个世界的陈灰旧土搅混在一起。 第98页 “有过一把小铲子的呀,”他突然想起来,“当沃姆普斯和拉尔斯把我丢下的时候,他们给我留下了一把小铲子。这实在是罕见的先见之明……”但是,在那个难忘的早晨,他从熄灭了的篝火旁带走的所有东西中只剩下了两件东西:睡袋和腰间的手枪。其他东西没有还可以,这两样东西却是绝对必需的。 “哎,你这个考古学家,”他想,“在你的整个考古工作史上遇到了最大的发现,可是又完全不能採取任何的……” 沃姆普斯和拉尔斯曾怀疑这儿是否埋有宝石,其实,这不过是臆想,因为这儿没有什么宝石可以挖掘到手。他又想到荣誉,但这儿这荣誉这个字眼也没有。他还想到了知识,但没有小铲子和足够的时间,也就没有知识,如果不把他的判断的正确和得知城市确实存在这一简单的事实当作知识的话。 不过他毕竟还是得到了一些知识。譬如,他知道了“古代火星人”的七个变种尚未死绝,因而它们的种族能够延续下去,不管是打枪还是设圈套,也不管是沙地猎人的贪婪和背信弃义,它们都不在乎。这些沙地猎人想猎取老七以得到价值五万美元的毛皮。 七个小生物有七个不同的性别。对于传种接代来说,所有这七个都是必不可少的。那六个生物寻找老七毫无结果,可是他韦布却找到了。既然他找到了老七,既然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那么,“古代火星人”种起码还能够再延续一代。 他问自己:“既然这个种族没有什么用处了,那延长它的寿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摇头。 韦布自言白语说,“别太傲慢了,谁给你品头论足的权利?世界上的一切东西要么都有意义,要么什么东西都没有意义,这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比方说,我到古城来了,这到底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呢?还有,很明显地,我就是死在这儿,或者,死在废墟之中,在许多可能的环节中,这无非是必然中的偶然罢了,我死后,行星仍将按它们的轨道前进,晚上照样可以把人们带回自己的家门。这件事是否也有意义呢……” 现在他明白了,广漠积极端的孤独,这就是火星上的沙漠。对于沙漠和他深深体会到的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想:“是啊,这是一个教训。” 这个教训就是:人本身不过是永恆这幅画面上的一个小小的斑纹。这个教训还在于,假如把一个人的生命与令人吃惊的事实真相即整个生物界的奇蹟比较起来,那么,相对来讲,这生命是微不足道的。 他爬起来笔挺地站着,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空间的广大。他也同样清楚地认识到人的渺小,宇宙的伟大,认识到他面对无际的苍穹和笼罩在这星球之上的漫无边际的死一般的寂静所表现出来的恭顺。 饿死,这是件令人厌恶和并非诱人的事情。 有些人死得很快、很体面,而饿死则完全不同。 七个生物没有回来,然而韦布依然在等着它们,因为他对它们一直怀有好感,总是为它们的行径辩护。他这样说服自己:“它们不懂,没有吃的,人是活不长的。”他还自我解释说:“需要七个人同情的奇怪的生理现象,也许会使延续后代变成一个复杂和漫长的过程,从人类的观点来看,这是一个长得不得了的过程。它们也许出了什么事,也许,它们有它们更操心的事儿,一旦办完这些事,它们马上就会回来并且给我带来吃的……” 他就要饿死了,却仍满怀着善良的愿望在耐心等待着。这耐心甚至要比他在最愉快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还要大得多。 他突然发现,尽管他饿得软弱无力——飢饿浸透了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尽管令人厌恶透顶的恐惧超出了飢饿的剧痛,而且这一恐惧就是在恶梦中也没有消失——尽管存在着这一切,他的理智也还没有被摧毁身躯的恶魔所支配;相反,理智似乎因缺少食物而变得更加坚强了,它似乎脱离了痛苦的身躯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本质。它集中了所能有的才干,把它们打成一个很紧的结,使之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支配。 韦布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了许久。这块石头看上去是很久以前可以自负的城市的一部分,现在都横在离洞口几公尺远的地方,仿佛在一直注视着延伸到天际沐浴着阳光的沙漠。他以自己那仿佛渗透到现实和偶然性起源最深处的敏锐的智慧,在寻求隐藏在宇宙虚假秩序背后的偶然因素的含义,寻找某种那怕是可以理解的体系。他甚至常常有这样一种幻觉,仿佛他眼看就要摸索到这个体系,但每次却在最后一瞬间都从他手中滑脱,就象水银从手指缝间滑脱一样。 但他知道,如果说什么时候人註定会找到他要寻找的东西,那么这只会发生在火星上的沙漠之类的地方。这儿没有什么东西使你分心,这儿有足以使人无情地丧失个性的可能和现实,而使人丧失个性只会加深并取消人类思维的非一贯性。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只要认为他本身就是某种被研究的事实,完成任务的条件就会被歪曲,而方程式——如果这是方程式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得到解答。 第99页 韦布起先想打猎,以便弄点吃的,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沙漠里众多的勐兽正在窥视着其它温顺的野兽的时候,古城周围实际上变成了死区,仿佛是某个人用奇异的白粉把它给圈了起来似的。打猎的第二天,韦布打到了一个小动物,要是在地球上,这个小动物会被当作是一只老鼠。他燃起篝火,烤起猎物来,但后来他又找到一件被太阳晒干的小毛皮,于是,他就一直在嚼着它,指望哪怕能吃出里面保留的最后一滴养分。但是,除了这个小动物以外,他没有打到任何—个动物,因为实在也打不到什么东西。 有一天,他终于明白,那七个生物是不会回来了,它们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他被它们抛弃了,就象在此之前他被人们所抛弃一样。他终于明白,他被当作傻瓜抛弃了,并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如果他要上路,那么他必须朝东走,只能朝东走,而不该回头去跟老七走,不该再回到呆在峡谷里等着老七的那六个生物一伙中去。 “也许我已经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他对自己说,“我只要下决心,就能走到这个地方,难道这是不可能的吗?” 朝东!朝东,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去! 人类的全部歷史就是追求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常常会得到成功。这是一点也不合乎逻辑的:假加人老是听命于逻辑的话,那么他至今依然会住在山洞里,而且离不开地球。 “试试看!”韦布对自己说。其实,他并不完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下了山岗,在沙漠里艰难地向东方走去。在这个山岗上,已经是没有什么指望了,而在那东方,却还有着一线希望。 他离开山脚大约走了一英里,接着又爬了一百公尺。就在这时,七个“古代火星人”找到了他。 “给我吃的!”他向它们喊道,同时,他觉得想大声喊却又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我要吃东西!要喝水!……” “我们会照顾的。”七个生物回答,一边抓住韦布的肩膀,迫使他坐下。 老七对他说:“生活蒙上了许多层外壳,就象是一副空心的立方体,一个准确地套着另一个,外面的一层老化了,把它丢掉,里面又有一种新的生活……” “胡扯!”韦布嚷着,“你不会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你不会想得这样有条有理。这是胡扯……” “每个人的体内都隐藏着另一个人,”老七接着说,“其他许多人……” “你这是指的下意识?”韦布猜出来了,但他脑子里一想到这个问题,马上就明白了,他的嘴巴既说不出话来也发不出声音来。最后他还明白了,老七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因为只出现了一些在沙漠的土话中所没有的词彙,这些词彙表达出来的思想和知识,对于隐藏在火星最偏僻的边远地区的胆小生物来说是完全不具备的。 老七说:“你丢掉旧的生活,就会进入新的美好的生活。知道这点就行了。有一些严格确定的方法和一定的准备工作。你如果什么也不知道,那就不能着手,否则会把一切事情弄坏。” “准备?”韦布问,“什么准备工作?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 “你已经作了准备,”老七认真地说,“以前没有,而现在准备好了。” “我想了很多。”韦布应声说。 老七附和着说:“你想了很多,终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沾沾自喜、自信自足是找不到答案的。你有自知之明。” “可是我连方法都不知道呵。”韦布反对说。 “我们知道,”老七郑重地说,“我们会照顾的。” 死寂的古城里,沉睡的山峰突然闪耀着光芒,山峰上方升起了幻境。从荒凉的古坟堆里升起了许多城市之塔和建筑物的尖顶、许多桥墩和吊桥,它们闪耀着各种彩虹般的色彩;沙堆里出现了豪华的花园、花坛和林荫道,在这一派壮丽景色的上方,迴荡着从雅致的钟楼里传来的动听的乐曲。 火星上那中午炎热灼人的沙漠不见了,脚下长出了青草。拾级而上,在山岗上的奇妙城市面前,出现了一条小路。远处传来了笑声——在那大街和花园小路的树下,看得见蠕动着的彩色斑点…… 韦布突然转过身来,七个生物不见了。沙漠就象是被风吹走了似的。这无边的四野,根本不是沙漠,它那壮丽的图景,它那美丽如画的小树林和道路,以及那潺潺流水,都会使人屏息,心旷神怡。 他又转向城市,仔细观察闪耀的彩色斑点。 “人啊!……”他惊奇地喊。 不知是什么地方仿佛听到了老七的声音: “是啊,是人,各种星球上来的人。还有从比银河系更远的地方来的人。在他们当中,你会遇到自己种族的代表。因为在这儿,你也并非是头一个从地球上来的人……” 韦布十分惊诧地沿小路住上走。这惊异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在他还未走到城墙跟前,惊异的心情就永远地消失了。 过了好多天,沃姆普斯·斯密特和拉尔斯·纳尔逊又来到了那个山岗。他们是走来的,沙漠里的路早就被毁坏了。除了在路上捡到的很少一点可以餬口的东西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吃的了,他们的水壶里只剩下最后几滴水在晃荡——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搞到水。 第100页 离那小山岗山脚不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具被太阳晒干了的人体。这人脸朝下趴在沙地上,他们把他翻了个身便即刻认出这是谁了。 沃姆普斯盯住在这人体跟前发呆的拉尔斯,象乌鸦似地叫了起来:“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一点也不懂,”拉尔斯回答说,“假如不熟悉这个地方,光靠步行,恐怕他一辈子也到不了这个地方。再说他走这儿也不顺路。他该朝东走,朝有人居住的地方走……” 他们搜遍了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他们取走了他的手枪,因为他们自己的手枪里的子弹已经差不多打光了。 “这有啥用!”拉尔斯冲口说,“反正我们也到不了。” “咱们可以试试看。”沃姆普斯回答。 幻境在山岗上空闪烁着——那是一座城市,那里有金碧辉煌的塔楼和令人眩晕的尖顶,有一排排的树木和喷出泛着金星的水的喷泉,它一接触到人们的听觉,人们就觉得被它碰了一下,钟铃齐鸣。 沃姆普斯吐了一口唾沫——虽然嘴唇都干裂得早就没有唾液了——说:“该死的幻境!弄不好它会搞得你发疯的……” “好象它们就在跟前似的,”拉尔斯说,“你走过去碰碰看,它们同我们仿佛只隔一层帷幔,却又不能穿透……” 沃姆普斯又吐了一口唾沫说:“唉,算啦,走吧……” 两个人一下子转过脸朝东走去,在他们身后,在火星的沙漠上,留下了一串串不平的脚印。 《一桶钻石》 乔治被捕了,原因是他随身带着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巨大的钻石,而且整整一桶,另外还有名画和其他希罕物品。 警方讯问时,乔治异常气愤,因为他喝酒之后观看电视,此后一切全记不清楚,也说不出钻石的来路。乔治成了盗窃嫌疑犯,钻石及名画均经过鑑定。正当律师努力为乔治奔走之际,关在禁闭室内的乔治却突然失踪了。 五角大楼派出官员,因为他们分析乔治可能是遇到“飞碟”,才发了这样的横财。 正紧张地寻找时,乔治却乘着一部无轮机车,伴随着一个怪客回到警察局门口。乔治告诉警方,如果他受到干扰,这辆机车随时会带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钻石,他仿佛记得是在一处垃圾堆上捡到的。 管方邀乔治及怪客下车,并保证他们的自由。可是怪客下车之后,用一种怪异的信息传播出自己的种种“概念”,这却具有神奇的力量,人们着了魔似地从自己家中拣出贵重物品,朝垃圾堆上扔,整个城市垃圾如山。纷乱中医怪乘车而去,随车带走了那桶钻石、名画等物。 原来怪客来自未来,此刻又回到未来去了。 凌晨三点钟,乔治大权正在爱尔木街上走着,警察把他抓走了,因为他当时踉踉跄跄走在大街中间,嘴里自言自语嘟哝个不停。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简直成了一只落汤鸡,仿佛刚刚淋了一场暴雨似的。可我们这儿眼看已经三个月连雨丝儿都没见到了,田里枯黄的玉米也许只能拿去当柴烧。乔治大叔腋下夹着一张画,手里拎着一只桶,桶里还装满了钻石。他没穿鞋,只穿一双袜子。值勤警察爱尔文·松德尔斯拦住他,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嘟嘟哝哝,回答得含混不清。显然,他已经酩酊大醉了。 就为这,爱尔文把他带到警察局。只是到了那儿,才有人注意到他那鼓鼓囊囊的衣袋。自然,警察们搜查了他的衣袋,并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他们看清了这些东西之后,斯蒂夫·奥顿涅尔上士立即打电话给警察局长切特·拜棱赛德,请示处理办法。 警察局长因为半夜里被叫醒显然不悦,他下令把乔治大叔在禁闭室里关到天亮,这件事也就遵命办理了。当然,这也很难怪罪警察局长,因为这位老头子年復一年地给维洛乌-格罗乌夫市警察局惹来的麻烦事儿也实在不少。 然而,乔治大叔刚被关进禁闭室,稍许醒了一点酒,弄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就立即抄起一张凳子,狠狠敲打着栅栏门,一面叫嚷着,说是这些混蛋无视宪法给予他这个规矩的自由公民的合法权利,设下圈套加害于他。 “你们应当让我打电话,”乔治声嘶力竭地哭唤着,“等我出去,我会上法院控告你们非法捕人,那时该你们后悔了。” 大家都非常讨厌他的叫嚷,只好打开禁闭室的门,让他去打电话。 当然,象往常一样,电话打给了我。 “又是什么人?”爱尔西醒来坐在床上。 “你的乔治大叔。”我说。 “我就知道是他!”妻子嚷着,“米尔塔大婶刚刚到加利福尼亚去探亲,他这老毛病就又犯啦。” “说吧,这一回又是什么事?”我问大叔。 “你怎么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约翰?”他气唿吁地回讯 “我一年不过给你打一两次电话。给律师家打电话还能有别的意思,假如……” “你还是先说正事吧,”我打断他,“出了什么事?” “这回我要给他们个厉害瞧瞧!他们这些活宝可给我逮住了。你放心,这回我管保付清全部费用。从他们那儿判决得来的东西,咱们平分。我什么事都没干。我正在大街上走着,这个混虫出来就把我关了起来,我一没逛二没唱,我没有犯法。听着,约翰,难道说一个人无权在大街上走吗,即使是在半夜里……” 第101页 “我马上就来。”我又一次打断他。 “别在那儿呆得太久,”爱尔西说,“你明天在法院里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怎么,你在笑话我?”我忍不住说,“既然出了个乔治大叔,这日子就别管好过不好过啦。” 我来到警察局,人已齐了。乔治大叔坐在桌旁,桌上放了一只装满钻石的桶和从他身上搜来的一堆东西,一张画靠在桌腿上。警察局长比我早到几分钟。 “好吧,”我说,“咱们开始吧。他犯了什么罪?” “我们暂民不需要任何罪证。” 局长因为半夜里从床上被叫来,所以还在发脾气。 “听着,切特,”我说,“过不了几个钟头,将要你拿出正式的罪证,那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劝你马上考虑考虑这一点。” “我宁肯等查理来说话。” 他这是指检察官查理·尼文斯。 “好吧,既然没有罪证,那又凭什么抓人?” “这个乔治拎着一桶钻石。现在话你回答我,他是从哪儿搞到这些东西的?” “也许这些根本就不是钻石。”我假设说,“你相信吗?” “等早上加里的铺子开了门,我们请他来看看。” 加里是个珠宝商,在广场对面开了一家商店。 我走到桌旁捡了几块石头。当然,我不是珠宝商,可是我发觉它们都是真正的钻石。这些石头磨得相当光滑,边上就象是有光线折射,闪闪发亮。有几块足有拳头一般大。 “就算是钻石,又为什么抓人?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条法律,说是不准人拎着一桶钻石。” “好,好,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约翰!”乔治大叔高兴地说。 “住口,”我说,“是我在跟他们打交道,你别多管闲事。” “要知道,乔治从来就没有什么钻石。”局长毫不让步地说,“这很可能是偷来的。” “这就是说,你们认为他犯了盗窃罪?” “嗯,那也不能马上就下这个定论,”局长不是很有把损地说,“眼下还没有证据。” “还有这张画,”爱尔文·松得尔斯插嘴说,“我觉得非常珍贵。好象是古代某个画家画的。” “奇怪,”我说,“你们谁能告诉我,在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哪儿能偷到一张古代画家的画或者是一桶钻石?” 当然,他们马上就哑口无言了。在我们维洛乌-格罗乌大城,假如能在谁那儿找到一张真正的好画的话,那么只有银行家艾伊莫斯·斯蒂文斯,他到芝加哥去的时候,带回来一张。不过,从他在艺术方面的素养来考虑,很可能是从别人手中买到的一张假画。 “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这里面总有点名堂。”局长嘆了口气说。 “也许如此,但我怀疑,把一个人关进监狱,是不是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 “问题其实并不在画上或者钻石上,”局长显出非常担心的样子说,“主要是在其他东西上。我觉得问题好象是他干了一件龌龊的勾当。你自己看看吧。” 他从拿上拿起一件东西递给强。 “当心,”他警告说,“有一头非常烫。” 这件东西约有一英尺长,形状象透明塑料做的沙漏计时器。中间窄,四周是空心的,而且很宽。当中镶着一条不大的仿佛是金属做的东西。金属条的一端象烧红了的铁一样闪着红光,我把手放到敞露的凹穴穷边时,顿时感到一股热气轻微地跳动。另一端是白色的,上面覆盖着许多结晶体。我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翻转过来。 “小心,千万别碰它,”局长提醒我说,“手指头会冻坏的,瞧。上面还有冰。”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东西放回桌上。 “你认为这是什么东西?”局长问。 “我怎么知道。”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物理这门学科,况且,从前在学校里面学到的那点东西早就忘光了。但我还是敢用脑袋担保:放在桌上的这个东西,在决自然界里是不存在的。然而它就摆在我们面前,一头滚烫,另一头却比冰还冷。 “你喜欢这玩意吗?”局长从许多细小的金属条或者塑料当中拿起一个三角形的小条子说,“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过是……” “不过?你把手指头伸进去试试。” 听局长的声音好象他是占了上风。 我照他的话试了一下,但并无结果。三角长条中间是空的,反正,我的手指头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但我手指头却怎么也不能再往里伸进一毫米,三角长条里面仿佛装满了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象钢一样硬的东西。 “让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我要求说。 局长乐意地把这件莫名奇妙的东西递给我。我把它举起来,让灯光透过它的中心。结果是空无一物。我把这三角长条翻来復去,连透明塑料的一点影子也未发现。可是每当我试图把手指头放到孔里去的时候,不知怎的,却总放不进去。 第102页 最后,我把三角长条放在形状象沙漏计时器的那个东西旁边。 “要不要再看看?”局长问。 我摇了摇头。 “我承认,切特,这一切我丝毫不懂。但是反正这构不成把乔治关起来的理由。” “在我未同查理谈妥之前,他只能呆在这儿,”局长固执地说。 “我希望,你是值得的,一开庭,我就会带着释放他的决定来到这里。” “我知道,约翰,”跟这位局长争论显然无用,“当然,你是一个出色的律师,但我反正不能释放乔治。” “在这种情况下,请把你们从他那儿搜去的所有东西开张清单,以作证明。我在未确认这些东西锁进了保险柜之前,将不会离开这儿。” “可是……” “按照法律,这些东西都是乔治的私人财产。” “这不可能,你自己也知道,约翰,这是不可思议的。你自己想想看,真见鬼,他是从哪儿搞到……” “在您未能证实他的这些物件到底是从谁那儿偷来时,这些物品依法都是属于他的。一个人根本没有必要对他私人财产的来源提供证明。” “好吧,亲爱的,”局长说,“我来开清单,不过有个问题,这些东西都叫做什么来看?” 那可是他的事情了。 “现在我得同我的委託人单独讨论几个问题。”我说。 经过一番争论和发了几句牢骚以后,局长打开了同被关押者见面的房门。 “是这样,乔治,你说说看,到底你出了什么事。我指的是全部经过。你尽量按先后顺序说说清楚。” 乔治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况且他早就领教过跟我撒谎决无好处,因为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我总会识破他的花样。 “你想必知道,米尔塔走了。”他说道。 “嗯。” “你也知道,她一不在,我就要消遣消遣,弄上两盅,最后总会慰到一点倒霉事儿。这一回我下了保证,滴酒也不沾,一件倒霉的事儿也不碰。可怜的米尔塔,她为我真是受够苦啦。所以这一回我下决心证明我完全能够体面地管好自己。昨晚我坐在客厅里,只穿了一双袜子,鞋子我已脱掉了。我打开电视机看棒球比赛。你知道,约翰,假如‘孪生子’队能找到一个好的后卫,明年他们就能赢。当然,除了后卫,他们还需要一个很好的前锋,另外,还不要让两、三个左撇子给搅了……” “别打岔。”我打断他。 “对,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比赛,慢慢地喝着啤酒。我拿出六瓶,当我刚刚喝完第五瓶的时候……” “我好象记得,你是下了保证不喝酒的。” “当然,约翰,我很难为情!可喝的是啤酒,我能喝它一整天,而且毫无醉意……” ‘好,你说下去。” “好,我说,我坐着,喝着啤酒。打到第七局,‘美国佬’队已经领先两分,这时门特尔突然……” “见鬼,让比赛见鬼去吧!”我忍不住了,“我想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倒霉的是你,不是什么门特尔。” “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了。正好在第七局门特尔从空中打进了一球,然后我就看到,我在街上走着,从角落里突然冒出一辆警车。” “你是想说,你不记得当中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的一桶钻石、一张画和其他一切东西是打哪儿来的?” 乔治摇摇头,说:“我告诉你的是全部经过。我也记不得更多的东西,我不打算跟你撒谎,撒谎又没有什么好处。反正你总会戳穿我的。” 我默默地看了乔治大叔一会儿。继续追问下去也没用。他也许说的是真话,即便多半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然而要从他嘴里掏出其他东西,我现在却没有时间。 “算了,”我说,“暂时就象你说的这样吧。现在你回到禁闭室去,安静地呆在那儿。要守规矩。我过八小时再来,尽量把你从这儿弄出去。你不要同任何人谈话,不要回答任何问题。啥也别解释,啥也别说,假如有人跟你纠缠,强迫你说的话,你就说是我禁止你讲话的。” “钻石还会还给我吗?” “很难说,也许这些根本就不是钻石。” “可你自己说过要他们开张清单的呀。” “那又怎样?我不能保证他们会把搜去的东西如数归还。” “听者,约翰,我嘴巴干得要命,浑身没劲……” “不,别空想。” “嗳,只要三、四瓶啤酒,行吗?这不会有什么坏处的。这样可以润润嗓门子。一个人不会因为喝了几瓶啤酒就醉的。昨天我根本就没有喝醉,我发誓,一点儿也没醉……” “深更半夜叫我到哪儿给你弄啤酒?” “你那冰箱里总是有好几瓶藏着吧,无非是让你跑六条街就是了。” “好吧,我跟局长说说看。” 局长毫无异议:行,就让乔治大叔把啤酒喝个够吧,这没有什么可怕的。 第103页 从法院大楼的圆顶上射出一束月光。在随风摇曳的灯光照射下,耸立在广场中央的无名战士纪念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抬起头: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至于雨,那就别提了。曙光即将出现,太阳一升,田里的玉米又得干枯了,农场主要提心弔胆地看着那用力过度、噗哧噗哧咳喘个不停的抽水机,细细的水流艰难地流到木盆里。就是用这水餵牲口都不够。 法院大楼前的草地上有五、六条狗在嬉闹。把它们放到街上去是不允许的。但是维洛乌-格罗乌夫的市民们谁也不理睬这条禁令,他们只希望当城里的狗贩子维尔泽尔·托姆普森出来求财的时候,这些狗能安然回家。 我坐上汽车回家,从冰箱里拿出四瓶啤酒,送到警察局乔治大叔那里去以后又回到了家里。 时钟指着清晨五点半。我想,再睡也没意思了,就烧了咖啡,煎鸡蛋。爱尔西听我在厨房里摆弄餐具的声音就下了楼。我只好又添上两个鸡蛋顺带为她弄了一份。然后我们在桌旁坐下来开始商谈发生的事情。 乔洽大叔已经不止一次碰到各种倒霉事了,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我总能设法为他解脱。他决不是一个酒鬼,相反,城里的人都喜爱他那诚实、温和的性格。他在城郊办了一个垃圾场,居然能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这些收入是从求助于他的人那里讨来的。他把地圾运到附近已经成为沼泽的地带。凡是还能派上一点用场的废物,他仔细地拣出来廉价以售。当然,这并非很赚钱、很兴旺的买卖,但是不管怎样,乔治大叔有了这一份差使,在我们维格乌-柏罗乌夫这个小城里,就算不错的了。 可是,这一回从他身上弄出来的东西,完全是另外一码事,这正是使我担心的。他是在什么地方搞到这些东西的呢? “你不觉得该给米尔塔大婶打个电话吗?”爱尔西关切地问。 “现在不必打。反正让她知道也没用。她只会数落着嚎啕大哭和难过得捶胸顿足。”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要找到本逊法官,从他那儿得到释放乔治大叔的命令。但愿查理·尼文斯别再想什么理由来延长关押的时间,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至少现在是这样。” 唉,我一个早上也没能接到通知。我己拿定主意要到法院去找本逊法官了,这时我的女秘书多罗蒂·英格列丝——一个严肃的老处女,告诉我,查理·尼文斯请我接电话。 我还没来得及拿起听筒,连招唿都还没说出口,检察官就嚷了起来: “你别想躲!你最好马上就说出来,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我搞啥名堂啦?” “你用什么法子帮乔治逃出禁闭室的?” “他不是关在警察局里的吗!我去的时候,他给关在那儿,我正想去找法官……” “可是他早就不在了!”查理拼命叫着。“门锁着,可是人却不见了。只剩下四个啤酒瓶排成一排放在地上。” “听着,查理,你是了解我的。这样吧,请相信我,整个这件事,我确实是一点儿牵连也没有。” “我当然了解你。没有这个龌龊勾当……” 他甚至气得喘咳起来。他这是活该。在我们州的所有吹毛求疵的法官中,他是顶顶讨厌的一位。 “如果你打算下一道命令,把乔治当作逃犯关起来的话,那么你可别忘了,头一次逮捕他时就没有证据。” “见鬼,还要什么证据?一桶钻石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假如那是真的话。” ‘这是货其价实的钻石,你放心好了。加里·约翰森今天早上验看过了。他肯定,钻石无疑是真的。照他的话说,根本问题只在于,地球上没有这么大的钻石,没有任何钻石会有它们那样纯。” 查理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放低沙哑的声音说:“听着,约翰,你说实话,出了什么事?我谁也不……”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同乔治谈过话,他跟局长说,是你命令他不要回答任何问题的。” “这是通常的法律手续,”我说,“这一条你是驳不了的。还有一点,你要负责,不要把钻石无意中失落掉。我让切特开了清单,并且,由于缺乏罪证……” “那么,他从局里逃跑的事又怎么说呢?” “逮捕人要有合法的理由,这是前提。” 查理砰地一声扔下听筒。 我坐到椅子上,想把头绪理一理。然而,整个事情好象太离奇了,真需要彻底弄个明白。 “多罗蒂!”我喊女秘书。 她探头进来,显出一副勉强的样子,从整个情况来看,她同全城的人一样,已经听说发生什么事了,而且总的说来,她对乔治大叔的印象并不很好。我跟他的关系使她不满,她一有机会就强调说,我要为他花去不少钱和时间,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得到补偿。这当然是事实。但总不能坐等这个城里垃圾场的主人付给律师出奇的酬金呀。再说,乔治又是爱尔西的叔叔。 “多罗蒂,给我接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学院的凯尔文·罗斯,他是我的老朋友……” 第104页 银行家艾伊莫斯·斯蒂文斯飞也似地闯进屋,多罗蒂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从她跟前一晃就过去了。 “约翰,你知道你那儿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知道。你跟我说说好吗?” “这是伦勃朗的画!” “唤,你指的是那张画吗?” “你认为,乔治是怎么弄到伦勃朗的画的呢?要知道,这个画家的画决不会随便扔在路上的,只有到博物馆才能看到。” “很快我们就会弄清楚的。”我急忙安慰斯蒂文斯,他是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唯一的艺木专家。“他们马上就会打电话给我,到那时……” 多罗蒂又把头伸进门来:“罗斯先生请你接电话。” 我一拿起听筒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我同凯尔文·罗斯有十五年未见面了,我甚至都不相信他还记得我。但我还是报了自已的名字,并且无拘无束地谈了起来,就象是我们昨天还一道儿吃过早饭一样。不过,他也以同样的心情向我表示欢迎。 接着,我便转入了正题:“凯尔,我们这儿右一张画,我想,你不妨看一看。有人认为这是一张古画,也许还出自一个古画家的手笔。当然,你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不过……” “你说,这张画是从哪儿找到的?” “就在这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 “你看见啦?” “看来一下,可是我很难……” “告诉他,这是伦勃朗的画。”斯蒂文斯恶狠狠地小声说。 “它的主人是惟?” “事实上它暂时还没有主人。这张画在警察局里。” “约翰,你实说,你是不是想把我拖进一桩什么尴尬事情中去?或许,你是要我来当一个鑑定人?” “谈不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说,你的帮忙同我现在正在经办的案件有关。要不要我先跟你谈妥,让他们先付给你一笔钱……” “告诉他,”斯蒂文斯还不善罢甘休,“这是伦勃朗的画!” “你那儿好象有人提到伦勃朗,是吗?”凯尔问。 “不,谁也不能这样肯定。” “那行,我说不定会抽空到你那儿去一趟。” 凯尔显然对此产生了兴趣,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件事也许引起了他的好奇。 “我去租一架客机把你直接接到维格乌-格罗乌夫来。”我许诺说。 “案件当真是这么重要吗?” “说真的,凯尔,我自己也不很清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好吧,飞机订好之后就打个电话给我。只要一小时我就能到达机场。” “谢谢,凯尔。” 我早就知道爱尔西会生我的气,而多罗蒂则会大发雷霆。在我们这样的一个非县属行政中心的县辖小城里,要是有哪一个律师去租一架飞机简直等于得了神经病。不过,假如我们能够弄到一块钻石,或者哪怕是能搞到一点儿钻石,那么飞机的费用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谈了。说实在的,就是加里·约翰森看到钻石,我也不完全相信他能辨别出个真假来。当然,他在自己的小店里就是做钻石买卖的,但我怀疑,他不过是轻信了某个批发商的话,说这都是真货。 “你刚才跟谁说话?”斯蒂文斯问。 我告诉他,凯尔文·罗斯是什么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说这是伦勃朗的画呢?”银行家冲着我说,“别人的不去说,伦勃朗的画我还是能识别的,你难道不相信这一点吗?” 我刚刚要告诉他说,我正是不大相信,就在这时,勐然想到,可能我以后还会不止一次地向他求贷。 “你听我说,艾伊莫斯,”我耍了个滑头说,“我只不过是不想预先把它的结局挑明罢了。他来到这里一看这画,肯定会认出这是伦勃朗的作品。” 我这一招使银行家得到了一些安慰。接着,我把多罗蒂叫来,请她洽谈帮凯尔搞飞机的事。我每说一个字,她那张薄薄的嘴唇就瘪紧一分,脸上表情不单是不满,简直象陈醋一样熘酸,要不是有艾伊莫斯在场,她一定会教训我,浪费钱财危害之巨。 看着多罗蒂,我明白了,在清教徒集会的时候,她为什么是那么快活。每年夏天,这种清教徒在维洛乌-格罗乌夫和附近的小城里一簇簇地出现。她一次也没有放过这些机会。至于是哪个宗教团体或派别组织的,这倒无关紧要。在炎热的夏天,她能在硬梆梆的石凳上坚持坐好几个小时,不断地往碟子里扔钱作为捐奉,并且非常得意地听着关于违犯教规者与地狱之火一类的胡说八道。她经常劝我光临这样的聚会,而且我有这样的印象,照她那坚决的说法,这样做对我大有稗益。但是迄今为止我都成功地放任了她的每次进攻。 “您去法院要迟到了。”多罗蒂的声音里明显地听出一种不贊成的意味,“今天审理的案件,您可是费了不少时间啊。” 这话应该理解为,我不该为乔治大叔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只好到法院去。 第105页 休息时,我打电话去警察局,乔治大叙已经不在那儿了。 三点钟,多罗蒂来通知我,说凯尔文·罗斯五点钟到。 我请她打个电话给爱尔西,事先通知她,午饭前将有客人到我们家里来,也许还要留下来过夜。 多罗蒂不作声,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视我为野兽,假如爱尔西挑个好日子拿定主意离我而去的话,那是十分合乎情理的。 五点钟,我在机场迎来了凯尔。此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人们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到专家要来,这位专家将要对一张奇蹟般地落入乔冶·威特莫尔之手的古画作出自己的鑑定。 凯尔老多了,看上去要比我记忆中的形象更有派头些。然而,他象从前一样彬彬有礼,把自己的全副精力都放在艺术上。而且我一眼就看出,他确实很激动。据我估计,他有可能得知早已失落了的一张画,不管这张画的价值大小如何,对于每一个艺术家来说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我把汽车停放在广场上,然后就同凯尔一起到了警察局。 在那里,我把他介绍给我们的警察。 切特说,乔治依然杳无音讯。费了一番口舌之后,他把画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迎着灯的地方。 凯尔走过去朝那张画看了一眼,突然呆住了,就象猎狗遇到了雌鹌鹑那样。他站在那儿看着,一言不发,围在旁边的人都尽量屏息静气。 凯尔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俯身到画面上开始一英寸一英寸地仔细察看。又过了令人难熬的几分钟,他立起身子对我说: “约翰,请你把画竖起来……” 我把画竖起来,凯尔退后几步再次细细察看。然后,他略微弯下腰看了这边又看那边,眼睛却一直不离开画面,接着又走到桌子跟前,拿起放大镜。 最后,他终于直起腰来对切特说: “十分感谢。我要处在您的地位,我将用您现行的全部力量来保护这张画。” 切持由于等得心焦,简直象死人一般,他也想知道凯尔的意见,可我事先已决心不给他提问题的机会,虽然我相信,凯尔不会高谈阔论。所以我急急匆匆把凯尔拉到街上,推到汽车里,我们在车子里面面相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假如我的眼力不错,而且我没有一下子把我所知道的画全都忘记的话,这是图鲁兹·洛特列克画的《穆稜-鲁日的卡德里尔舞》。” 这就是说,这并不是伦勃朗的画!我本来就该猜到这一点。艾伊莫斯·斯蒂文斯真是个好样儿的美术鑑赏专家! “我敢用脑袋担保,”凯尔激动地说,“这是原画。要想把这张画复制得如此完美简直不可能。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穆稜-鲁日的卡德里尔舞》这张画是在华盛顿,放在国家博物馆里。” 我心里忐忑不安,我真担心,如果乔治大叔真用一种奇妙的手法偷到国家博物馆去的话,那我们俩就完蛋了。 “图鲁兹·洛特列克的画从国家博物惊失落了,博物馆管理处在等待有朝一日有人会把它送回去,所以才秘而不宣,这是完全可能的。”凯尔继续说,“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他们会通知一些大型博物馆或者通知一些估价员。” 他困惑莫解地摇摇头。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一点呢,我真猜不透。当然,也有可能是把偷来的画卖给了一位收藏家,后者将悄悄地欣赏它。不过这得事先商定,此外,冒险购买象《穆稜-鲁日卡德里尔舞》这样人所共知的杰作的收藏家是不多的。” 我抓住他话头说;“那就是说,你排除了乔治大叔偷画的可能性?” 凯尔为难地看着我。 “据我所知,你的这个乔治大叔未必能有识别两幅不同的画的本事。” “说得对。” “那么,关于偷窃的说法就不成立了。看来,这张画他是从什么地方拣来的。可是,在哪儿拣到的呢?这可是个问题呀。” 我对此一点儿也帮不上他的忙。 “应该立即打电话到华盛顿。”凯尔说。 我们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开始工作。 多罗蒂在客厅里碰见了我。 “舍尔东·列伊诺利茨在办公室等您呢。”她冷冰冰地说,“是位空军上校。” “那我就在这儿打个电话吧。”凯尔抱歉地说。 “列伊诺利茨上校已经等您一个多小时了。他好象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多罗蒂显然想让我知道,她不贊成我同文艺界的人打交道,更责备我同空军的代表人物会晤。她最生我的气的是,我居然临时通知爱尔西说有客人来吃午饭。我的女秘书确实光火了。但是她受的教养太好了,对我太忠城,就象忠于主人一样,所以在凯尔在场的情况下才没有跟我发火。 我走进办公室,列伊诺利茨上校已经在那儿了。 他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情,坐在椅子边上,像打鼓似的用手指愤怒地敲着椅子。 看到我,他中断了他的音乐练习站立起来。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就是佩杰先生?” 第106页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们握了手,他又坐到了椅子上,这一回他可是坐定了,我却提心弔胆地偎靠在桌子边上。 “我得到一些情报,说是你们城里有几桩离奇的……案件,”上校说,“而且与发现了某些物件有关系。我跟检察官说了,他吩咐要向您来请教这个问题。刚才提到的这些物件到底属于谁,这当中外象还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是吗?” “假如您谈的是我所受理的那一案件,那么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提出异议,“我们的谈话所牵涉到的物件是我的委託人的私人财产。” “据我所知,您的委託人从警察局逃跑了。” “是失踪。”我纠正他的话说,“而且,他原先就是完全非法被捕的。他没有犯任何罪,不过是在街上走走罢了。” “佩杰先生,这件事情的细节与我完全不相干。我所代表的空军部门只对您的委託人所拥有的物件感兴趣。” “您看见那些东西啦?” “没有,”列伊诺利茨摇摇头说,“检察官说,他要是允许我察看这些东西的话,那么您将会把他钉在法庭的十字架上。不过,据他说,您是个明理的人,在对有关问题的态度上……” “您听我说,上校,”我打断他,“当存在着对我的委託人的财产的威胁的时候,我永远也不会是一个明理的人。” “您知道您的委託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看来他跟您说过,这些物件他是搞哪儿搞来的吗?” “我觉得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看到,上校对我的话一句也不相信,不过,我也无法怪罪他了。 “您的委託人没告诉过您,说他遇到‘飞碟’了吗?” 我非常吃惊,只好摇摇头。真新鲜!这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佩杰先生,”上校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不瞒您说,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不仅对最高国防委员会,而且对整个民族都很重要。假如对方抢先拥有它们的话……” “等一等,”我打断说,“您实际上是企图使我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类似‘飞碟’的东西,是吗?”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上校立即警觉了,“我只是问问……” 门被打开了一点儿,凯尔把头从门缝里伸进来。 “对不起,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我该走了。”他说。 “不,不,你别走,”我说,“爱尔西还等着你吃午饭哩。” “我必须到华盛顿去。”凯尔不肯,“你的女秘书已答应送我到机场。如果驾驶员能在个把小时之内把我送回家的话,我就能赶上去华盛顿的班机。” “你打电话给国家博物馆啦?” “画仍是在他们那儿。”凯尔显出很窘的样子说,“不错,画可能被偷换过,但是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特别是警卫如此森严。我几乎没有想到,你会让我……” “你做得对。不管怎么说,这张画确实在这儿。” “可是它应当在华盛顿陈列!” “如果是两张画。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按捺不住说。 “不可能!” 这时我们俩争执起来。 “反正,看上去是这回事。”我仍不甘示弱。 “如果这张画放在可靠的地方,约翰,那我就放心多了。” “警察局照管着吶。” “我觉得,还是银行里的保险柜更可靠些。” “好吧,我尽力而为。”我向他保证说,“国家博物馆的人对这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们感到震惊。说不定他们有人要到这儿来。” “来好了。五角大楼的人已经在这儿了。” 我们握过手,凯尔就急忙出去了,我又在桌旁坐了下来。 “唉,跟您打交道可真不容易,”上校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什么东西才打动您呢,也许,爱国主义会管用?” “就怕我还够不上是爱国主义者。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将让我的委託人也不要过分爱国。” “要钱?” “一大笔。” “造福社会呢?” “首先得证明确实能造福社会才行。” 我们互相注视着。列伊诺利茨上校没有使我产生丝毫好感,我对他同样如此。 电话铃响。这是切特打来的。 我刚拿起听筒,他就喋喋不休地发了狂一般的说道:“乔治露面了!”他喊,“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傢伙,他们是坐一辆象小汽车似的玩意儿来的,不过没有车轮……” 我扔下听筒就往门外跑。一面侧视了一下,列伊诺利茨上校也跳起来跟在我后面跑出来。 切特说对了。这玩意儿看上去确实象一辆无轮机动赛车。车停在警察局门口。确切地说,是悬在离地面两英尺高的地方。轻微的嗡嗡声表明里面安装着一种机器,机器运转很正常。四周围了—大群人,我好不容易挤到车前。 第107页 乔治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沉郁、相貌难看、活象是稻草人的角色。他身穿一件前襟纽扣一直扣到喉头的黑长袍。一顶遮到眼睛上的黑帽子把头盖得严严实实。这位怪客的脸和手臂象白雪一色。 “你怎么的啦?”我厉声问乔治,“坐在这儿干嘛?” “你知道,约翰,我怕切特又把我给关起来。他只要指头一动,我就立即失踪。这玩意儿怪灵的,既能在地上滚,也能象飞机一样地飞。说真话,我也弄不清其中奥妙。开动它不费事,开起来简直是件乐事,小孩子都会。” “告诉他,”查理·尼文斯来干预了,“谁也不打算扣押他。这件事非同一般,但我决不相信这是犯法的事。” 我惊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当我挤到车前时,竟然没有发现检察官,而此刻他正站在旁边。就在这当儿,列伊诺利茨把我拐到一边,同时把手伸向乔治。 “我是空军上校列伊诺利茨。您完全有必要把这一切详细地告诉我。这件事太重要了。” “它不过是跟其他垃圾堆放在一起的。”乔治解释说,“我把它拣了起来。看来谁也不需要它,给随便扔掉了。许多人把他们不需要的各种东西都朝那儿扔。” “对,对,有的人连钻石也扔了,画也不要了。”切特存心阴狠地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乔治一本正经地答道,“有一回,我几乎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下着雨,有一堆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放在那儿……” “住口,乔治。”我说。 关于那一堆东西,他对我什么也没有说,要么是他此刻记性变好了,要么就是他先前瞒着我。 “我认为,”查理在调解,“我们应当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把情况尽量搞清楚。” “我没意见,”我回答说,“不过请注意,这车是我的委託人的私人财物。” “我看你包揽得太多了。”查理反对。 “你自个也看到,查理,是人们迫使我这么干的。我只要是稍许大点意,您和切将以及五角大楼就会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好,暂且不谈这个。”查理说,“乔治,把车停落下来跟我们走。切特留下来看守车子,别让人去碰。” “别忘记,那幅画和那些钻石也应当时时刻刻看守好。我想,这幅画非常贵重呢。”我补充说。 “那正好提供一个抢银行的好机会,”切特怒沖沖地答道,“如果我把我的全部警察都派去看守您的乔治的财产的话。” “我认为乔治的同伴也应当参与咱们的交谈。”查理不理局长的答话,继续说,“也许他能提供一些重要情况。” 乔治的同伴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议论。他根本就不注意周围发生的事情,只是挺直地坐在车里,心不在焉地目视前方。 切持认真地绕车走了一圈,就在这时,这伙异常的怪客希奇古怪地尖叫起来。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却十分了解他的话的含意,尽管这也许是难以思议的。 “别碰我!”怪客说,“滚开,别捣乱。” 接着,他打开车门站到地上。切特向后退去,其他人也向后退去。尽管一秒钟之前这群人还象一窝蜂似地嗡嗡乱叫,霎时却张口结舌。当怪客走在街上时,人们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查理和上校也退让到后面,并且把我拥到了车旁。 怪客离我大约只有十步远,所以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他脸上毫无表情,明显地表露出一副生就的沉郁的样子。依我看,中世纪的宗教裁判,大约就是这副尊容。此外,怪客身上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他似乎使人感觉到一种异常气味,虽然实际上他身上什么气味也没有。最能确切地描述这种感觉的也许可称之为灵气,如果真有这种灵气的话。他好象还发射一种刺耳的音波,这种声波作用于人的感觉器官象超声波作用于狗一样,尽管人是听不清这种声响的。 怪客大模大样走过我身旁,从一队给他让道儿的人中间穿过,继续沿街走去。他走得很慢,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显然,我们这些人,他一个也没有看到。在他尚未走出人群和转过拐角之前.我们大家一直在盯视着他。其至当他拐过弯之后,我们仍然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好些时候,仿佛怅然若失,只是一个人的低声絮语才把我们从失魂落魄中惊醒。人群又闹腾起来,可是声音比刚才小多了。 一个人的指头握紧我的手。我转身一看,是查理。前面站着的是上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那紧张的脸色变得苍白,额门上泌出汗珠。 “约翰,”查理轻声说,“我们得马上走开,好好谈论一下这一切。” 我转向车子,看到车已经停落到地面上,乔治从里面钻了出来。 “走吧。”我对他说。 查理拨开人群走在头里,随后是列伊诺利茨,我和乔治跟在最后。我们一声不吭地向广场走去,直穿草地来到法院大楼跟前。 在查理的办公室坐定之后,他关上门,从写字檯的抽屉里取出威士忌和四个小纸杯,把每个小杯都斟满。 第108页 “冰没有了,”他抱歉地说,“不过算了。我们现在正该喝点味浓的饮料。” 我们默默地端起杯子,坐定之后,又默默地喝完了未经稀释的威士忌酒。 “上校,您看出点什么来了吗?”查理问。 “要能同那位乘客交谈几句就好了。”列伊诺利茨不作正面回答,“我希望能设法把他扣住。” “也可以,”查理表示同意说,“不过,就是上帝把我处死,我也找不出扣留这位怪客的方法。” “他却出人意外地逮住了我们。”上校说,“下一次我们该准备好。咱们都把耳朵用棉花塞起来,这就听不到他象鸟叫一样的怪声了……” “也许这样还不行。”查理反对说,“我们当中有谁听到过他是怎样说话的吗?” “他确实说过话,”我插言道,“他说的话全是没有听过的,象鸟叫一样的听不懂的语言。” “我们是会听懂他说的话的。”查理不甘示弱,“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懂。这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术吧?” “我怀疑,”列伊诺利茨上校疑虑地说,“心灵感应术这玩意儿并不象许多人所想像的那么简单。” “更象是一种全新的语言,”我推测说,“它是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的。为了表达一定的概念,这种语言的音响都是配搭好了的。如果把词义好好地苏磨苏联……” 查理没有等我把有关词义搭配的颇有见地的议论发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头,他很少听到过这些议论,因为对此一窍不通。 “乔治,你懂吗?” 乔治一只脏手端着小纸杯,把只穿着袜子的两脚伸直,差不多一直伸到办公室当中,他几乎是躺在安乐椅里,悠然自得。不用多少酒,就能叫他烂醉如泥。 “一点也不懂。”他懒洋洋地说。 “但你是跟他一道儿来的呀,难道他什么也没有跟你说吗?” “他一直不吭声。我刚要开车走,他就跑了过来并一声不响地跳到了我的身旁。然后……” “你是从哪儿来的?” “嗯,就从堆放着各式废物的那儿。这堆垃圾可能占了好几亩地,上面倒还堆得整整齐齐。就象我们法院门前的那个广场一样,不过没有草坪罢了,只有一条马路,可能是混疑土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这条路可以四通八达,不过,周围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许多大房子。” “你认识这个地方吗?”查稗忍不住打断说。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乔治回答说,“不论是在图画上,还是实地,我都没有见过。” “好吧,你把这一切详详细细地跟我们谈一谈。” 乔治开始用差不多当初对我说过的同样的话来叙述他的奇遇。 “那里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雨,简直吓人。天色有点儿发乌,象是到了傍晚。我这时只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幢房子也看不到。” 说实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跟我说起过,他看见过什么东西。他曾肯定地说,他是毫无原由、不知不觉地就走上维洛乌-格罗乌夫的大街的,其时来了一辆警车开到他跟前。 不过我还是不吭声地听他朝下说。 “后来,当切特把我关起来……” “等等,等等,”查理拦住他的话头,“我觉得你说漏掉了什么。你打哪儿弄来的钻石、绘画以及其他财物?” “就是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拣的,”乔治大概毫不羞怯地说,“那儿有许多各种废物。我若是有时间,我会挑一件好玩意儿。但是,仿佛有一个什么东西悄悄儿对我说,马上一切就会消失,再加上大雨淋头,雨水象秋刚一样儿的冰冷,而地方又有些古怪,所以我只顺手拿了一些东西塞进布袋。后来一看,是一桶钻石,不过我没想到这些是真货。再后来,我又找到—副画,因为,你们可晓得,我的米尔塔一直嘀咕,说她想要为餐室弄一幅出色的画。” “后来你就回家去了吗?” “嗯,不过我到街上去了。我只顾走,谁也没碰,也没犯什么法……” “那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问我怎么又到那儿去的吗?” “对。”查理说。 “头一次我是无意中去的。我坐在客厅里,脱掉皮鞋,喝着啤酒,看着电视。突然,在第七局,当‘美国佬’队领先两分时,门特尔就象……你们听好,下面出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英国佬’队赢了吗?” “赢了,赢了。”查理安慰乔治说。 乔治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我好象又把这一切重复了一遍。问题主要还不在于我被关了起来,而是在于太不公道,因为我并没有做任何坏事。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请约翰给我拿啤酒来,把一切安顿得更舒服一些,还想润润嗓子。当然,关人的地方没有电视机,但在我想像之中,电视机却是非常清楚。还有屏幕上的比赛,好象一应俱全。‘美国佬’队只有两个人‘留守’,门特尔开始进攻——这些还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事情,——看来,这一下子起作用了,我又莫名奇妙地顿时出现在一堆各式废物中间,虽然实际上这些东西不能算什么废物。都是些好玩意儿。有些你简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它们就这样堆放在那儿,偶而有人从那些很高的房子里走过来——请相信我,离开他们决不是只有几步远,只不过是感觉到很近罢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那废物堆扔过去。然后就回去了。” 第109页 “据我所知,您第二次到这个地方去,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上校插嘴说。 “那是白天,再说雨下得也不那么大。”乔治大叔解释说,“那块地方看上去已经不足那么古怪的了,虽然象是很凄凉,道地话,很荒僻。除去那些跑到跟前把什么东西扔到废物堆里的,就看不到其他人。他们谁也不管我,就象根本没我这个人一样。凭良心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去那里,反正一双手也拿不走太多的东西。所以我打定主意,这回不必慌急慌忙的了,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把这堆东西仔细瞧瞧,挑拣出最需要的东西。说实话,在那儿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但我决心只拣我最喜欢的东西拿。于是我围着那堆东西转,拿了我看中的各式物品,后来又发现了更好的,使只好从挑出来的东西里精简掉一些。我有时把东西放回原处,有时又从拿到手里的东西中留下这个扔掉那个。你们也知道,一个人是拿不走所有这些东西的。就这样,我的两只手已经抓得满满的了。那堆废物的边儿上有许多很好的玩意儿,我想爬到上面去拿,可是那儿堆得太乱,我一爬,整个儿一堆都晃动起来,我担心倒塌,把我压挎。赶快十分小心地爬下来,最后只好随手拿了放在堆下的几件。” 乔治大叔讲的故事,使列伊诺利茨上校很感兴趣,他全身前倾,生怕漏掉一句话。 “您能不能说说这一堆玩意儿里都有些什么?” “喏,比方说,有一副眼镜,镜框上面粘上了什么东西。我试了一下,顿时兴奋万分,简直使我心乱。刚摘下眼馆,马上就觉得自己是个不幸儿。再戴上,又立即被幸运给惊呆了。” “你感到幸运?”查理问,“换句话说,你被这则眼镜陶醉了?” “不,这决不是象喝了一杯上等威士忌那种幸运感,只是觉得幸福万分就是了。一切令人操心烦恼的事儿都没有了,周围的世界变得极其美好,日子就别提有多么好过了。那堆里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大块玻璃,四四方方的,也许还是立方体的。就象算命女人经常带在身上的一样,不过那一种是又小又圆。这块玻璃异常漂亮,我看了又看。里面什么也照不出来。象镜子似的,我总觉得里面深处有一幅画。起初,我只是感到这是一棵树,后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一棵树。是一棵大榆树,就跟我爷爷院子里长的那一棵弯枝上有一个黄鹂窝的树一样,这株树上也有一个黄鹂窝,旁边还有一只黄鹂。我又看了看:啊呀,正是那棵榆树,树后是爷爷的房子和已经散了架子的篱笆,爷爷坐在草地上,抽着装上目己那玉米穗子的菸斗。我想,这说明从这块玻璃里能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起先,里面只有树,我一想到黄鹂和窝,它们就出现了。想起了爷爷,他马上也就出来了,虽然他已经理葬了二十多年了。我看了看爷爷,马上就转过脸去。我很喜欢他,我这一看见他,心里特别不好受。这时我心里清楚,这些全是在玻璃里面的,但为了试试看,我又想到了南瓜馅烤饼。呵,烤饼马上就来了,皮炸得黄黄的,油酥酥的。饼上起满了泡泡。我又想到啤酒,结果也……”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查理说。 “说下去。”上校来干预了,“给我们说下去,后来呢?” “喏,我围着那—堆东西整不多转了一大圈,杂七杂八地拣了不少东西,又扔回去不少,反正我的手不够用,勉强拿得下。口袋里也装得满满的。有些东西甚至都挂到了脖子上。突然,从房子那边开出一辆汽车,在地面上空低低地飞着,一直朝我飞来……” “您是指您到这儿来坐的那一辆吗?” “可不。里面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他把车开到那一堆东西跟前,把车放到地上,下了车,一跛一跛地向后边走去。这时,我走近车子,把我所拣的东西放到车子后座上。我想:‘见鬼哩,该我走运!又能再拿上多少东西啊!’当然,我先想试一试我会不会开这车,我钻进去,坐到那个老头儿坐的地方。原来简直太容易了。我把车子稍微抬起一点,悄悄地沿着那堆东西走去,我竭力把我扔掉各种东西的地点都回忆起来,打算迴转来把它们再拣起来放到车子的后座上去。突然,我听到有人从我身后跑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跟我一起来的穿一身黑衣服的怪人。他跑到车子跟前,把手放在车帮上,噗通一声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一下子就到了维洛乌-格罗乌夫城。” 列伊诺利茨上校跳了起来:“您是说,”他喊道,“在车子的后座上放着您刚才说的那些不寻常的物品吗?” “请坐下,上校,”查理干预道,“我希望您不要相信他给我们所讲的无稽之谈。显然,乔治所讲的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 “查理,”我说,“请允许我再提醒几件不可能的事情吧。一幅在国家博物馆和在我们维洛乌-格罗乌夫城同时出现的画,一辆无轮盘的机动车,还有个玩意儿,一头滚烫,一头冰凉。” “天哪,简直把我弄煳涂了。”查理绝望地嗫嚅道,“想不到这一切都落到我的头上来了。” 第110页 “你听着,查理,”我说,“依我看,你现在头脑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所有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跟触犯刑律没有丝毫联繫。当然,你可以藉口说乔治不经主人允许就把汽车开走了,可是,这并不是汽车……” “反正这是一种交通工具。”查理执拗地说。 “可是车主人把它给扔了,扔掉就走开了,而且……” “首先我想知道的是,这地方在哪里,人们为什么把自己的东西都扔掉。”上校说。 “不用说,您无非是想把这些东西弄到手。”我补上了一句。 “您说得对极了,”他贊同说,“我正是要这样做。您知道,这类东西对我们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比方说,要使这天平变得有利于我们。我是指潜藏的敌人,绝不是……” 先是在楼梯口门,接着在前厅里,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局长助理几乎是把门砰地一声带上,闯进屋里。 “塞尔,”他吃力地喘着气对查理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有一个疯子在无名战士纪念碑旁传教。有人对我说,局长打算把他轰走,因为那人没有经过允许就在公共场所进行宗教宣传。但后来人们看到局长往局里跑。我从后门进去一看,局长拿着步枪和子弹匣,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理睬我,带了满满一抱兵器到广场上去,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纪念碑旁。那儿聚了一群人,他们都拿着并且扔着各种东西……” 我没等他说先就向门口跑去。 纪念碑跟前的东西已经堆到和纪念碑的台座一样高了。那儿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自行车、收音机、打字机、电剃刀、缝纫机、吸尘器和许多其他东西。甚至还有几辆小汽车。 天黑了,郊区的农场主向城里汇集,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同居民们一起从四面八方穿过广场,以便给很快增高的一堆东西再添上一些。 到处也找不到跟乔治一起来的那个怪客。他搞了一个阴谋就不见了。我站在广场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的身影,他们象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无名战士纪念碑,三只路灯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曳着,在那不均匀的灯光照射下,纪念碑阴森森地凝立着,我想像着全国许多其他城市里也有一大堆一大堆被人扔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天哪,我想,他们当中谁也听不懂传效士那鸟语般的话,一句话、一个声音也听不懂。然而他想给他们说的,就象当初我们都向后退给他让路时一样,对他们来说,这是一道无可争辩的命令。这就是说,我并没有错,即我认为整个秘密隐藏在词义当中。 当然,我们语言里的词彙比普通人所需要的要多得多,然而我们对这些词彙,对它们永无休止的兴衰变化已经是非常习惯了,其中有许多词彙,也许是大多数词彙,都失去了深刻和确切的含义。过去,伟大的演说家用自己诗一般的普通语言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这些演说家有时能改变社会舆论并将其引向另一条轨道。唉,可是现在我们说的话却都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所以,笑总有笑的意思。”我想。普通而愉快的笑,即使人并不知道笑的原因,也能使人的心情为之一爽。哈哈大笑,意味着友好。勉倔而轻蔑的一笑,意味着自负,它有时还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使对方颓丧。 整个问题就在于音响,在于激起人们的主要情绪相反应的音响。在这方面,神秘的怪客没有利用什么东西吗?是不是这些声音编造得很巧妙,很能抓住人们的心理,具有相当丰富的内容,就象我们说话时精心组织的句子一样,只不过它有一个主要的优点,即它具有普通的言语很难具备的说服力呢?其实,在人类歷史的初期,既有事先的唠叨,也有盛怒之下的痛哭;既有求食的唿喊,也有相识时象母鸡叫似的友好的咕咕声!由各种各样非常复杂的原始声音组成的那个怪客的奇怪语言不就是这样的吗? 康·威泽尔比老头艰难地走过草地,在那堆东西的最上边放上一只手提电视机,他后面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人,她把一架毛髮干燥机、吸尘器和烤面包机扔在电视机的旁边。看到这种场面,我心里难过极了。或许,我应当走过去,使他们,至少使康老头清醒清醒,尽可能拦住他们,对他们说,他们干的是大蠢事。要知道,正是这个康老头痛苦地戒了酒,把钱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原来一天要抽五支烟,现在只能抽三支廉价烟,这都是为着弄到这架电视机。然而,我知道,要想拦住他们,那是徒劳。 我沿着草地走去,感到筋疲力尽,空虚颓丧。这时,一个我所熟悉的身影抱着沉重的东西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是多罗蒂?”我惊奇地喊起来。 多罗蒂勐地停下来,她抱着的一大抱书,有几本噗咚噗咚掉到地上。我立刻恍然大悟,这可是我的法律学方面的书啊! “赶快都收起来抱回去!”我命令说,“你这是怎么想起来的?” 不用说,这个问题完全是多余的。别人不说,可是她必定会巧妙地呆在原来的地方,以便听一听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传教士莫名奇妙的讲演,而且肯定会头一个相信他那不堪入耳的荒诞之言。她能推测出二十英里以外的各个福音会会员的讲话,她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就是在祷告时窒闷的气氛下,坐在坚硬的石凳上,听外来的预言家一本正经地讲火焰地狱的故事。 第111页 我不想到多罗蒂那儿去,可是我马上就把她和我的书给忘记了。广场对面传来急促的狗叫声,有个笨拙的身影从旁边一条街的暗处跑到了亮处,他被一群狗追逐着。这个怪客穿一身黑衣服,这正是他,他撩起他那肥袍子的下摆,不让它缠住脚,他在这场遭遇战中显然取得了不坏的成绩。有时,一条狗跳着咬下一片他那飘动着的袍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麻利劲儿。 是啊,他对付人显然要比对付狗好办得多。恰好天刚黑,人们就把它们放出来。它们被拴了一整天,现在自然要好好地活动活动了。看来这些狗不懂得那怪客的鸟叫一样的话,也许,这人在它们看来是如此不同寻常,以至于它们马上就认定这是外人,对他不必客气。 他和追逐他的一群狗一起跑过草地,拐到广场外面的街上,这时我才知道他在朝哪儿跑。我喊了一阵并跟着跑了过去。他大概是想到车子那儿去,——乔治大叔就是坐这辆车子来的,这是乔治大叔私人的车,——它是不可随便动用的。 我知道,我未必能赶得上这个怪客,所以只有指望切特了。他大概派了一、两名警察看守车子,在传教士将要说服他们的当儿,还会相隔一段时间,这样我就来得及在他跑掉之前把他揪住。 他当然企图用他那鸟叫声来愚弄我,但我坚决嘱咐自己一定得顶住。 我们就这样在街上跑着,最前面是怪客,紧服在他后面的是汪汪乱吠的一群狗,狗后面是我。当看到警察局旁边的车子时,那里还围着一大群人。怪客每次发出乌鸦叫一样的声音——我很难选择其他的词儿——人们便急忙散开了。他甚至没有减慢跑步的速度,这倒是应当公正地评价他的,他显示出他是一个不坏的运动员,在离车子十英尺的地方,他只用力一蹬,往上一跳,就象在空中浮动一般向那车子飞去,接着使噗通一声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一切问题可能就在于那些狗把他吓坏了,而到了紧急关头,人也能创造出平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真正奇蹟,而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怪客居然还表现了他那训练有素的竞技状态,这和他那菜园里的稻草人似的外表是怎么也不相称的。 他刚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一眨眼,车子就向空中飞去,飞过屋顶,只短短的几秒钟,就消失在昏暗的天空中。切特挑选出来的那两名警卫惊得目瞪口呆地站着,看着车子刚才还在的地方,遵照怪客的唤叫刚想散开的人们也停了下来,惊奇地圆睁着眼睛看着空地方。就连在周围跑来跑去的狗,也变得垂头丧气,不时抬起头来悲戚地乱吠着。 我跟大伙儿站在一起,竭力想在奔跑之后歇歇气,这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有人抓住我的手。这是舍尔东·列伊诺利茨上校。 “出了什么事?”他惊慌地问。 我痛苦地、丝毫不感到丢人地如实对他说了发生的事。 “他向未来飞去了,”上校断定说,“无论是他还是车子,我们都再也见不到了。” “向未来?” “对。多半是到那儿去了。不然这怎么也解释不了。起初我还以为是乔治和‘飞碟’建立的联繫,然而我错了。那个怪客也许是来自未来的旅行家。看来,您对他的语言的看法是对的。这是一种新词,是由基本的声音组成的一种速记语言。人也许可以创造出这种语言,不过这要花很多时间。大概,当它们的种族飞到星球上的时候,它就产生了或者是被借用了。您要知道,这是一种通用语言,就象一些印第安族的语言符号一样……” “那岂不是说乔治大叔遨游未来了吗!”我喊道,“可是他并不很聪明呀……” “您听着,”上校打断我的话头,“邀游未来也许根本不需要懂得什么东西。也许,人只应当有某种感情,或者说有适当的情绪。可能在当今世界上总共只有一个人能体会到这种感情……” “可是,上校,这是荒谬绝伦的事!即使纯粹从理论上来说乔治确实到过未来的话,那么请您说说看,为什么未来人要扔掉自己的东西,为什么那里要有这么个垃圾场?” “我怎么知道,”上校说,“确切地说,我虽不能担保,但我有一个假设。” 他等了一下,看我是不是要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假设,可是我没作声,于是他又说了起来: “关于同分散在宇宙中的其他文明社会的联繫,我们已经谈了不少,甚至还专门听过宇宙希望得到理性生物发出的信号的讲座。这些信号暂时还不能收到,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些信号,因为文明成为科学技术的极度发展的这一段时间可能非常的短暂。” 我摇摇头说:“我不明白您的结论。维洛乌-格罗乌夫城里发生的事情同宇宙上发来的信息有什么关系?” “对,假如不管这种联繫今后会不会有,反正它应当发源于象我们这样技术发达的种族里,那么也许问题还没有这么大。可是,根据许多社会学者的看法,任何一个社会的生产阶段将来都会自行消亡或者造成人们反对的环境,或者最终使得社会的兴趣从生产转到其他的问题上,并且……” 第112页 “等等,”我打断说,“您是不是想说,乔治看见的那堆各种各样的东西,是人类在遥远的未来摒弃了生产性的社会,所以把技术上的各种产品都扔掉而造成的后果?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在某个时期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技术及其一切属性将会渐渐地消亡。人们根本不会在一个美好的早晨认为他们再也不需要技术了,于是就把所有好的和有用的东西都扔掉……” “这还是有可能的,”上校忧郁地说,“假如摒弃技术是某种宗教运动带来的后果,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有可能的。看来这个怪客恰恰是来自未来的福音会的传教士,您瞧,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儿做了多少事情啊。堆在纪念碑附近的打字机、收音机、电视机、吸尘器——这可都是技术产品啊!” “那幅画和那桶钻石又怎么解释呢?”我反对说,“它们可称不上是技术产品呀!” 我们俩突然都不作声了,在愈来愈黑的暗处互相盯视对方。我们同时想起,站在这儿进行无谓的争吵是多么愚蠢。 “我不知道,”列伊谢利茨上校耸了耸肩膀,“我不过是推测而已。车子当然是再也找不到了,但是车子后面的座位上有乔治放的全部东西,多少总算还给我们留下了一点吧……” 留下来看守车子的两名警察中,有一个入神地听我们的谈话。 “对不起,我冒昧地插一句。”他嗫嚅着说,“所有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有留下,全不见了。” “全不见了?”我绝望地喊了起来,“连画、连钻石都不见了?!我明明警告过切特,让他採取……” “这与局长无关。”警察反对说,“他把我们俩留在这儿,还派了两个人在大楼里看守着东西。后来,当广场上出现这桩荒唐可笑的事时,他需要人,所以他……” “……他把那幅画、那些钻石和其他一切东西都放在车子上带回去了!”我可怕地猜想,因为切特和他的思想方法我是知道的。 “他认为,用这种方法可以使我们俩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住,”警察自我表白说,“我们本来是可以干得很好的,假如……” 我转身就走,不愿再听下去。 我现在要是碰上切特,非把他掐死不可。 我好不容易走上人行道,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一转身,果然不错,又是上校! 他看着我,悄声地说了句:“乔治。” 我顿时想起来,我懂得他这是指的什么。 “今天电视还转播‘美国佬’队和‘孪生子’队的比赛吗?” 上校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天哪,那得赶快弄点啤酒去!” 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就把这件事办好了,而且每人都拿了满满的一打。 然而,乔治巧妙地骗过了我们。他坐在电视机前,光穿着袜子,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看着险象丛生的比赛。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酒瓶放到他身旁的地上,——上帝保佑可别提前把存货喝光了。然后走进饭店,静静地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事态的发展。 第六局,局势又重复出现了。“美国佬”队已经领先了两分,而门特尔则发起反攻。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乔治还在喝着啤酒,抓着脚后跟,看着电视。 “也许,这是第七局发生的事情。”上校说。 “可能。”我贊同地说。 我们一直坚持着坐在饭店里,而我们的希望却渐浙地落空了。 因为季末之前“美国佬”队和“孪生子”队只赛四场。而在下一个季度,报纸说,门特尔再也不会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