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恶人》 第1页 [侦探推理] 《豺狼恶人》作者:[俄]h·列昂诺夫【完结】 主要人物表 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莫斯科金融界领袖、百万富翁 尤里雅·尤里耶芙娜——百万富翁的独生女 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总统警卫处中校、科尔夏诺夫的助手 赫瓦特——前苏军驻阿富汗士兵、福金的特别杀手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在阿富汗战残的苏军独眼士兵,对总统怀有深仇大恨 叶夫兰皮·伊巴季耶维奇·杜波夫——“耶利”党领袖、总统候选人 尼古拉·特罗菲莫维奇·阿连托夫——“耶利”党第二号人物、尤里雅的追求者 伊万·伊万诺维奇·柯尔镇金——“克普鲁弗”党第二号人物、阴谋家 萨沙·亚歷山大——莫斯科街头犯罪团伙头子 华连廷·尼古拉耶维奇·聂斯捷伦科——离职民警上校、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 伊里亚·卡尔采夫·伊柳什卡——莫斯科市刑侦局侦缉长、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斯维特洛夫——内务部汽车库司机、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绰号“夏伯阳” 维特金·根纳季·美特罗范诺维奇——职业密探、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 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柯托夫——莫斯科市刑侦局侦查员、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 加弗里洛夫·鲍里斯·叶菲莫维奇——莫斯科市刑侦局侦查员、古罗夫行动小组成员 第一章 在俄国,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星期一是个令人沉闷的日子。甚至你连滴酒不沾口,你也会觉得自己身体舒适。在一周的第一天里,你反正不想工作,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事。甚至在你启程之前,你总得把汽车烧热一番,尽管汽车是铁制的。假使你在休息日贪杯好酒,你最好不去谈论星期一了。达尔老头子自己是不去找这样的话聊天的。 当然,最好把我们的歷史从另一天开始,正如众所周知,即从一周的最佳的日子——星期五开始,但是你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正月二十二日来临了,一片片雪花在那空气中凌乱而讨厌地闪现,雪花虽不多,但是它却踌躇不前,理所当然它应当落在地面上,它却没有赶着到某个地方去,而是平静地飘荡,粘附在汽车前面的玻璃窗上。凡是没有汽车的人们,都竖起衣领,一片片雪花就在衣领后面竭力地寻找最后一个栖身之地。 刑事侦查局的侦缉主任上校古罗夫脱下熟羊皮短皮袄,用力地拍打一下自己办公室的门,两脚踩得咚咚响,迈过门坎。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也是上校——一位举足轻重的朋友,他已经坐在桌旁,好像在书写什么文件。 “日安,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说,把熟羊皮短皮袄挂在立柜门角上。 “你是主任,”克里亚奇科带着满意的微笑搁下钢笔,伸了个懒腰,“如果这个鬼日子想给好心人起个名字,我是同意的。” 古罗夫又踩了一脚,敲下皮鞋上的雪。 “难道不能把毡毯放在门旁边吗?” “有人偷东西。我可以偷窃邻居的东西,只要随便钉上几个钉子就行了。彼得要请你顺路到他那里去。” 总局局长中将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奥尔洛夫是侦察员的朋友,光凭克里亚奇科的腔调来推断,没有发生任何严重事故,因此,古罗夫情不自禁地问: “他没有说需要什么吗?”他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翻转了一页日历,日历上画了一个问号,他试图回想这个记号意味着什么,没有回想起来。 克里亚奇科把公文夹扔进那摆在屋角里的保险柜里,“咔嚓”一声锁起来,走到了朋友跟前,摘掉粘在他的上衣翻领上的一根多余的绒毛,有腔有调地说了一句话: “伦敦的纨袴子弟穿得怎么样……咱们一块儿走吧。” “也请了你吗?” “不,我怕你会误入歧途哩。” 将军办公室和密探办公室之间隔了两扇门。 “当人家把你从办事处赶出来,你就去舞台上演出,你有一副自然的笑容,机智在那里不再时兴了。” 古罗夫比克里亚奇科大四岁,高他半个头,但是斯坦尼斯拉夫竟能屈尊俯就似的,甚至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的朋友和主任,这样做显得巧妙。古罗夫是个很有天才的密探,但在生活上他的特点是天真烂漫,根本不愿和上级搞好关系。奥尔洛夫将军虽然是总局局长,但是不属于上级范畴。在和这个世界的强人打交道时,古罗夫明了而且喜欢、同时又在暗中嫉妒他的缺心眼。古罗夫的威力和英勇的秘密在于他的极端淳朴,他所获得的职位比他原应获得的职位低几级。因此,部长对这个密探也感到无能为力。只有将他革职才行,但是人人都不会抛弃一批这样的专家。要知道,没有一个主任大夫竟会仅仅因为一个罕见的外科医生具有乖僻的性格而将他撤职。但愿血统相近的亲戚或是总统周围的某人不要发生不幸的事情,不然,你急急忙忙去向谁求救呢?手术刀交给谁呢? 第2页 “列夫·伊凡诺维奇,昨天的广播请你别向外人说,我们是密探,政治不是我们智能范围以内的事情。”克里亚奇科说道,打开通向奥尔洛夫会客室的门。 昨天晚上在“总结”广播中,有人知识分子式地,但却是开诚布公地抨击了总统。整个星期各大报纸和电视所讨论的事情则是消灭那些扣留人质的车臣恐怖分子所盘据的五一村镇,拥有实力的部长们称之为解放人质的战役,并且认为这是联盟实力的彻底胜利,认为这是对杜达耶夫将军的一次严厉的教训。从昨天的“总结”中可以看出,如果总统在过去一周的全部言论和管理军事的部长们的行为都以音像的形式一一展示出来,那就造成了极为困窘的局面了。一清二楚,总统经常说蠢话,说假话,佩戴多枚星徽的将军们行为不轨,不止一次地触犯刑律。 克里亚奇科清楚地知道,古罗夫沉痛地接到有关业已发生的事件的消息,并毅然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在办公室里除开奥尔洛夫将军之外没有其他人,那么这儿的一切都显得正常。好吧,列瓦随便说什么都行,彼得则避而不谈,可以说,只要在干活儿、别多管闲事就行。但是,将军办公室里可能会有一些新闻记者出现。 “男孩子们!”将军的秘书维罗奇卡喊了一声。“你们最好到小吃部去。巴尔金刚刚到了,这次谈话好像是用男低音进行的。” 中将尼古拉·伊里奇·巴尔金是个副部长,领导刑事侦查局,一点也不熟悉侦缉业务,但他曾是个体面的男人,近来开始趋访他自己属下的办公室。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说出自己的初步看法:副部长正在迴避那整天价向他围攻的报界。 “咱们一块儿迴避那倒霉的事吧!”斯坦尼斯拉夫将朋友轻轻地推到门边。“部长陷进了这个案件,我听见人家说,有个普通兵士臭骂他。” “我们侦察员和部队的战役无关,”古罗夫回答。“维罗奇卡,有人在叫我,去汇报。请将军决定,他现在需不需要我们呢。” “维罗奇卡,甭办这件事。”克里亚奇科飞快地说。 “古罗夫上校没有来过吗?”从电动式扬声器里传来了奥尔洛夫的嗓音。 维罗奇卡按了按电钮,回答说: “古罗夫上校和克里亚奇科上校刚刚进来了,彼得·尼古拉耶维奇。” “请他们来吧。”奥尔洛夫说。 “嗯,走吧”,像已判决的犯人说话时正在收拾好东西,去赴死刑似的,克里亚奇科打开了沉甸甸的双层门。 “日安,将军先生们。”古罗夫说,同时走进办公室。 “您好。”克里亚奇科从朋友的肩后说。 巴尔金像平常一样穿着一件雅致的便服,不作声地点点头。奥尔洛夫从桌旁欠了欠身,向两个属下伸出一只手。 “你们好,请坐。”趁古罗夫还没有走到他喜欢坐的窗台旁边的位子时,他严肃地瞥了古罗夫一眼。 古罗夫领会地微微一笑,在供开会用的桌子旁边的一把硬椅子上坐下来,密探非常不喜欢专供来宾用的软沙发椅。大约一个月以前,他和副部长之间进行过一次生硬的谈话,虽然他们互相表示好感,但是巴尔金从那天起就与古罗夫疏远了。副部长不愿意头一个採取和解的步骤,而密探对这类小事简直不介意。 “我们不要谈政治吧。”奥尔洛夫熟练地合上搁在他面前的公文夹,把它推到一边去,就像给战场腾出地盘来。 “自然,我们不是政治家,而是刑法专家。”克里亚奇科在精神上支持首长。 “所以是没有危险的,政治上只要动动嘴唇,而你会给粪水呛死的。”古罗夫掏出雪茄菸,望望奥尔洛夫,获得他的默许后便点上烟抽起来。“我很可怜部长,有人得到了一个好似有价值的男子汉,他陷入泥坑了,现在你等待一个新人吧。” 这个密探谈得天花乱坠,好像副部长不在办公室里似的。巴尔金病态地皱一阵眉头: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好像是个有教养的人。” “顺便说一句,我父亲是个上将,但在乡下靠他自己的双手盖茅棚,”古罗夫回答。“爹爹有一把多余的斧头,尼古拉·伊里奇,他总是很有办法的。” “咱们谈谈正经事。”奥尔洛夫闭了一会儿眼睛,从公文夹中取出信封,交给古罗夫,“当你没有拿斧头的时候,瞧瞧吧,这是你那个部门的信件。” 古罗夫站立起来,拿起了信封,仔细瞧瞧,肯定地说: “手指已经会打量东西了。” “想必是这样。”奥尔洛夫嘲笑地回答。 “尼古拉·伊里奇带来一封信,是从收件人那里收到的。” 信封不符合标准,外国制造的,没有邮票和邮戳。 “我喜欢匿名信件。”古罗夫从信封中取出一张叠成四折的信纸,展开来,并在亮处看看这封信,然后才念了起来:“敬爱的尤里·卡尔洛维奇,爱护爱护女儿吧。”署名很难认清楚,但是古罗夫说道:“信的作者是个勇敢的人,他毫无畏惧之心。尤里·卡尔洛维奇的父亲是德国人么?他究竟是谁?尼古拉·伊里奇。” 第3页 “戈尔斯特科夫,”巴尔金回答。“戈尔斯特科夫·尤里·卡尔洛维奇在今日的俄国是个第一流的金融家,很正派的人。” “自己承认了吗?”古罗夫冷淡地问,把信递给斯坦尼斯拉夫,他拿起信封,没有打开,便把它放在将军办公桌角上。 “在一年多的时间中我对您有了充分的认识,”巴尔金说。“所以并没有召唤,自己走来了,我请您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克里亚奇科出乎意外地在谈话中插嘴了。 “我们都是严肃认真的人,中将先生,对您施加压力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下一道命令,列夫·伊凡诺维奇是会执行命令的,我们要全力以赴,拼命地卖劲。我未曾看信,但是我明白,这里头含有威胁或警告。戈尔斯特科夫不只是金融家,百万富翁,他是带有政治色彩的重要人物,让有关的特工机关去应付他。” 巴尔金站立起来,向奥尔洛夫点点头。 “对不起,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于是他走出办公室。 “斯坦尼斯拉夫,真见鬼!巴尔金副部长,来求救了,向自尊心进军!”奥尔洛夫提高了嗓门。“鬼使神差,要有分寸啊!” “既然总统快要爬进粪土了,那么一队队精锐部队都在洁净的场地上,勐烈地扫射啊!”古罗夫开腔说话了。 “别作声!”奥尔洛夫用拳头勐地捶了一下桌子。“你们军官们,有等级服从制度!”他歇了口气,用手掌抹了一下脸。“鬼支使我去同您交朋友!” “二十年前鬼就在支使你啦。”古罗夫心平气和地回答。“那时候你不是个优秀的将军,不过那时候你可以发号施令,今天你也可以发号施令。遵照等级服从制度,你只要发布命令,我们就执行。这是私人的事情吗?”他用手指了一下信封,向克里亚奇科点点头。“你读吧,尽管那里没有什么新鲜事。如果吃闲饭的工程师接到一份这样的公文,那么民警局分局的值班人员真会把它扔进垃圾篓里去。” “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在给某个总统候选人竞选运动拨出款项……” “我明白,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古罗夫打断他的话。“但是最好要遵守基本制度。不是民警局,而是公安部门应当处理类似的威胁行为。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我亲爱的,我不去表露自己的个性,在政治上我很不愿意冲上去殴斗。” 古罗夫充满热忱地望着朋友,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但是他说的空话断断续续而刺耳。 “我请你向巴尔金说明一下吧,这与我们无干,和和气气他说明一下吧,你是在行的。我们也不怀着侦探的观点对待这些人,而且没有什么人可以哄骗的。” “我懂得,你所说的是对的,”奥尔洛夫轻声地回答。“但是尼古拉·伊里奇不是因为要过好日子才到这里来。因此问题不在于,他是我们的上司,我很晚才有晋升的福气。所以孩子们,终止讨论吧,拿起那个信封去干活儿吧。列夫,你去拜访一下戈尔斯特科夫,同他商议商议,你是在行的。斯坦尼斯拉夫去照料一下他女儿,她在哪儿念书,交际范围有多大,如此等等。祝你们成功,你们没事了。” 古罗夫和金融家打通了电话,金融家请密探到营业所去,但是上校宁愿在他家中谈话,所以他用自己固有的直率态度发表了上述意见。 “一般地说,我在家里不会客。”戈尔斯特科夫回答。 古罗夫默不作声,预料这个人自己会想到,“我会客”这个词不适合用在这种场合,戈尔斯特科夫醒悟过来,飞快开口说: “对不起,工作得忘了时间,咱们在什么地方用顿午饭吧。” “谢谢,我宁愿在您家里谈话,”古罗夫说。“希望您女儿列席。” “尤里雅吗?我感到遗憾,可是她不在莫斯科。我把她打发到边境以外去了,我想,这样做是更明智的。” “有可能,”古罗夫表示贊同,他喜欢对话人的委婉的,满有信心的语声。“请您口授地址吧,说出对您合适的日子和钟点。” “今天,”金融家不加思索地回答。“现在我看看,晚上我有什么事……那么这一项可以取销。十九点钟您觉得合适吗?”于是说出了地址。 “我们谈妥了。” “派汽车吗?” “可以,”古罗夫尽管不喜欢夜晚在不熟悉的路线上驶行,但是他还是同意了。“十八点三十分到部里来。” 他放下听筒,瞧了瞧坐在对面的克里亚奇科,说道: “你的情人在什么地方晒黑了,爸爸把她藏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省得造孽。这男人的嗓音顶好听,但是我在思想上看得见,他个儿矮小,戴一副眼镜,制鞋后跟的工匠,跟我们的年纪不相上下。第二个妻子,高高的个子,目空一切的美女,淘气的女儿,她不工作,不学习,她不思不虑地花费父亲的金钱。她正在这种生活中探索。” “为啥发脾气?”斯坦尼斯拉夫感到惊奇。“莫斯科没有女郎吗?好极了!我暂时审理我们的公文函件,不是人人腾得出手来管理这件事。” 第4页 “谁都不喜欢写字,这一点我却不能容忍。”古罗夫打开了保险柜,把公文夹扔在桌上,那上面写有“其他事项”的字样。“咱们工作到六点钟,然后你就回家去,可我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为什么而去。” 甚至有天才的密探,只要他是一个人,他有时也会犯错误。古罗夫很仔细地想像了戈尔斯特科夫和他的妻子,他们的住宅。他推测那会像漂亮的外国邮票上宽敞的“国际展览会”一样,还会有一名警卫——三十来岁的,不爱说话的青筋赤露的小伙子。但百万富翁不是住在市郊的豪华别墅中,而是住在“和平”大街附近的小巷中的一幢相当简陋的住房中,门前不仅没有人守卫,而且有一扇房门塌落了,已经歪斜了。 古罗夫靠在台阶的坑坑洼洼的梯蹬上敲落了皮鞋上的雪,向站在背后的警卫问了一声: “没有力气给自己套上新的绞索吗?” “我有另一门职业。”小伙子伸手拉开吱吱响的门,让古罗夫登上那灯光暗淡的楼梯。 靠近那外层剥落的房门的狭窄通道在楼梯旁边,这扇门看来也许是管院子的人住的小房子的辅助用房,那里储藏有铁铲、扫帚和其他家用什物。古罗夫用脚踢开了一只空瓶子,向门前迈进一步,原来这扇门锁上了,但是这把锁不受人重视;只是用以抵御低年级男孩的防护装置。古罗夫察看了骯脏的地板、满是尘埃的灯泡,一声不响地向电梯走去。 警卫明显地用暗中约定的方式按响了门铃,古罗夫用手掌遮住门上的锁眼,没有问什么,门就一下子开了。 “您好,请进来。”主人淡淡地一笑。 他比古罗夫长得更高,身体比他重十公斤也许还更多,穿一身西装,白衬衫,系了领带。 “晚安,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握了一下宽大的有力气的手,看看主人的面孔,他断定他约莫五十岁,青年时代他酷爱体育运动,可能是酷爱角力,之后他走进住宅。 一个身材高大还算漂亮的女人走进了前厅,大概是她丈夫的同龄人。 “您好!您好!”她亲热地微笑,穿着很有风度,但倒朴素,即是穿着家常便服。“很高兴,我是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知道您叫列夫·伊凡诺维奇,请您到书斋里来,我正在摆桌子,准备开饭。您喜欢红甜菜汤吗?” “谢谢,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古罗夫跟在主人后面经过相当狭窄的走廊走进宽敞的,摆满结实但却不是时髦的豪华家具的房问。 “请坐,抽菸吧,”主人把一只笨重的菸灰缸推到桌子边上去,打开那在书架内建成的酒吧问。“您更喜欢吃什么?尽管我这里的品种不十分丰富。” “我暂时不要吃什么,”古罗夫坐到一张带有皮革包面的坐位和垂直的高靠背的椅子上。这张椅子和其他摆设使密探想起父亲的办公室——各种物品都很坚实而牢固。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张顶大的写字檯,两把安乐椅和一张长沙发都是皮革的,根本不是新近买来的,可能是旧式制品,后来经过修復的。总共只有两台电话机,也不是最新式样的。袖珍计算机摆在临时增添的茶几上,但很明显,不是顺应时髦的,只是工具而已,而在两扇窗户之中的一扇旁边有一株无花果树,它立在地板上,用一很粗大的棍子支撑着。 主人给自己斟了百把克伏特加酒,点点头,一声不响地喝完,吃一片柠檬佐饮。 “只要有食慾,就甭客气吧,”他用手指了指酒吧间,在桌旁坐下,反感地望着摆在面前的公文,把它叠起来,放进皮革公文夹里,他问道:“列夫·伊凡诺维奇,您认为威胁是现实的吗?” “我是一个以侦探为职业的人,尤里·卡尔洛维奇,我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赋有远见卓识的人。错误地估计形势是不可能的,现有的情报是不够的。”古罗夫睇着主人的眼睛,试想搞清楚坐在桌旁的人有几分诚意。 “您在哪方面对我表示怀疑呀?” “您和您女儿拥有大量的,足够充分的信息,”古罗夫回答,心里轻蔑主人的发问。“我还没有把那封便函转交给笔迹专家,不过在这个领域我这点微薄的知识也足以推测,作者是个性格坚强而稳健的男人。作者不是您周围的人,我认为,他是个军人,最可能是反间谍机关的军官。” “您是根据那个人写的几句话来查明一切情况的吗?”戈尔斯特科夫不觉得好笑,但是他微微一笑。 “这一切非常简单,”古罗夫久久地搓着一根纸菸,终于点上烟抽起来了。“如果这封便函本身不是赝品的话,那么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很可靠的。” “我不明白,那是怎样的赝品呢?” “可能有几种异文。各种不同的异文。比如,您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件,信件是自己写的。” “您明白,您在说什么?” “呸!”古罗夫吐出一股浓烟。“有人经常指责我,说我不了解某件事情。这话说得完全正确,我不懂得许多事物。但在自己这一行中我不是最差的人。尤里·卡尔洛维奇,您很有钱吗?” 第5页 “什么?”主人目瞪口呆。“在我们的圈子里这类问题简直已不成体统。” “那么您就在自己的圈子里解决自己的问题吧。现在您是和一个侦探谈话。我是一个密探,我有我自己关于体面二字的见解。两三天以后您能够把多少钱摆到桌子上来?” “我可以开张支票,”戈尔斯特科夫明了密探的意思,便大笑起来。“您很想知道,我能够为我女儿支付多少钱?支付很多钱,实际上支付一切。但是要把我的资本变成现款不是那么简单的,何况在莫斯科。” “具体地说吧,尤里·卡尔洛维奇。” “具体地说……”主人啃了啃大拇指指甲,沉吟起来。“人们很不喜欢支付现钞。我会出差错,我想,两三天以内我会收集到大约五百万美元。” “多得吓人呀。”古罗夫摇摇头。“这么说,抢走您的女儿为的是要获得一笔赎金,这是一桩行得通的事情。” “尤里雅没有人保卫是不会到什么地方去的。” “尤里·卡尔洛维奇,您使我感到惊奇,不过,您的样子是这样聪明啊。” “看外表是容易受骗的。”戈尔斯特科夫勉强地微微一笑。 “您最好叫人修理好大门口的门扇,把电灯泡子洗得干干净净。” “请您入座,菜已经提好了,请您吃吧。”女主人在房里出现时说道。 装饰的样式、陈设、餐具以及宴会本身都纯粹具有家庭特徵,根本不符合古罗夫对百万富翁们生活方式的观念。一间很大的,没有摆满家具的餐厅,笨重的、不时兴的、甚至无疑是旧式的桌子,沉重的椅子,一堵墙边摆着一个抽屉柜,看起来甚至不是父亲的,而是祖父的柜子。水晶玻璃器皿、瓷具、银质器皿都没有放射出一点光泽,也没有惹人注目,造成的印象是,所有的物品有自知之明,自古以来一直占据着原有的地位。 主人们款待客人,但是没有固执地劝酒。古罗夫饮了一杯伏特加酒,吃肉冻佐饮,敬第二杯酒时他拒绝了,只吃了一个醋渍青瓜,道了一声谢意。尽管叫人感觉到,大家都喜欢在他们家里吃些东西,但是没有发生什么公开的争执。 “可我是造了孽的。”尤里·卡尔洛维奇倒了一杯轮到他喝的酒,把一份可口的色拉放在盘子上,“尼娜是了解情况的,所以您,列夫·伊凡诺维奇,可以不受拘柬地说话。” “可我暂时没有什么可说的。谢谢您,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觉得够了,”古罗夫对正在倒红甜菜汤的女主人说。 “这幢住宅我们是在二十五年前用偷来的钱买到的……” “尤里!”女主人制止她丈夫。 “我只是援引检察官的话。”尤里·卡尔洛维奇准备给自己再斟一些伏特加酒,但是他妻子拿走了他的酒杯。“是的,那一次榨取我五个卢布,尽管这一项满可以拿到多得多的钱。但是由于没有给予任何证明,在那个年代是不会从法庭中释放人的,所以才给了五个卢布。有人控告我,说我拥有自己的工厂,和经理处、工会组织与党组织有联繫……诉讼程序是罕见的。住宅没有被没收,因为它是用岳父的名义买下来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在这儿住着,有人竟认为我们是些古怪人。那间在一九七三年拨给我的小工厂,我在不久以前买下了。可以说,差不多是没花钱弄到手的。” “列夫·伊凡诺维奇一定知道你的全部情况,你甭夸口吧。”女主人骄傲地瞧着她丈夫。 “不,我没有叫人打听尤里·卡尔洛维奇的情况。”古罗夫吃完了红甜菜汤。“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红甜菜汤是十分可口的。而小工厂对我来讲是另一种业务活动——要有中国的证明文件。我是个刑法专家,搞的是狭隘的专业化。顺便说说,若是您的事业是可以实现的,那么它为警卫处管辖,而不归刑事侦查局管辖。” 主人平静而坚定的面孔做了个鬼脸,他把自己的酒杯从妻子手中拿过来,又喝酒了,静默了片刻,感觉得到,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忿怒,终于说话了: “我们生活在饶有趣味的国度,无论你和什么人打交道,你总会找错对象。” “双亲是不能选择的,”古罗夫注视女主人的反映,女主人面色苍白,但镇定自若。 “我给民警局打了个电话,说我需要一个最好的密探。”尤里·卡尔洛维奇已经彻底克服了激动的心情,镇静地说。“您,列夫·伊凡诺维奇,已经弄清楚,我有的是钱,您可以获得任何预支款,您可以自己斟酌使用。” “您去和警卫处打交道吧,那里找得到业务不比我差的最优秀的小伙子。他们都会高兴地拿到您的钱,凭良心做事。” “您的情况,我听说过了,列夫·伊凡诺维奇。如果我们的女儿有危险,我们希望就由您来办理这件事,我要和部长达成协议。如果您需要警卫处的帮助,在开支方面请不要客气,当然不必要向我提出任何工作报告。” “主人就是老爷,我想想。我和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一同搜查您女儿的房间,然后我和您商谈几句并给予答覆。” 第6页 “我们住宅里不作兴这样做……” “尼娜!”主人打断了妻子的话。”如果列夫·伊凡诺维奇着手工作,他将要做他认为要做的事。你清楚地了解我的意思吗?” 甚至古罗夫也使戈尔斯特科夫尖锐的、不容反驳的语气转变了。密探看见女主人沮丧起来,眼看着她见老了。他明白,家庭午宴,宽容和家庭的平静,只不过是人们在多年以来所佩戴的一副假面具。而且不坏的人们,甚至可能是很好的人们,但决不是这样心平气和的纯朴的人们,正如英国人说的,在他们仅供家庭使用的立柜里也藏着骨头架子。 “尤里·卡尔洛维奇,您怎么说,”夫人垂下头来。“您想喝咖啡,还是立刻动手搜查呢?” “尊敬的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想喝杯白兰地,我这一辈子从来都不想搞什么搜查,”古罗夫回答。“只不过我倒忘记了什么时候做事,什么时候愿意做事。但是喝碗咖啡茶,我决不拒绝,承蒙您的盛情厚意,把您女儿的相片给我吧,一张照片,在照片上她不太漂亮,很像她自己。” 女主人在古罗夫面前摆了一碗咖啡茶,但她没有採用友善的语调说话: “我们一块儿到尤里雅的套间里去吧,那里有她的相片,可从任何一种审美观点来欣赏。” “斟酒吗?想不想喝白兰地?”主人在古罗夫面前摆了一只酒杯,从茶几上拿取一瓶酒。 “尤里·卡尔洛维奇,我的欲望可多呢,”他挪开酒杯,喝了一点咖啡。“你们都是讨人喜欢的人,你们的房子很美丽,我不想在这里干活,简直要命。” “为什么这样?”主人也拒绝喝酒,开始喝咖啡。 “您属于特定的集团,我非闯到那里去不可,有人开始向部长控告我。我已经有过这种经歷,有所认识,不喜欢去做这种事。” “我要竭力地使您的生活过得轻松愉快,我应该和谁私下议论,就和谁私下议论,要别人不敢冒险来控告您呀。” “也许,您知道可以把一个卢布变成一百美元,可您不知道,用三个指头能构成怎样的配合动作。我什么也没有解决。”古罗夫站立起来。 女儿住在隔壁的套间里。当古罗夫迈过门坎的时候,这个密探仿佛感觉到他从莫斯科的大街向巴黎的林荫道迈出了一步。这个套间是高度现代化的建筑,就像五星级旅馆的高价房间,电扇发出拖长的低沉声音,屋里散发出雨水和高贵香水的气味。 密探望了望一尘不染的清洁的皮鞋,走进来,坐到那雅致的,不结实的小沙发上。 “请您坐一会,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咱们谈一谈,我能够慢慢习惯于新环境。这里很雅致,但是在您的住宅里我觉得更加舒适。”古罗夫说。“请您说几句关于您女儿的情形。你们和睦吗?” “因为您和我们一样都是守旧的人,所以您更喜欢我们的住宅。但是尤里雅没有装饰过这个套问。丈夫给住在这里的家人买下了这个套间,他给某商行打了个电话,代表走来了,带来了gg内容简介,女儿用个小指头按了一下铃,过了一会儿领到了钥匙。您要说有钱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如果你不想使自己感到快乐,那么为什么需要金钱呢?”当他们刚刚走进套间时,百万富翁的夫人在房间里走了走,打开落地灯开关,还揿亮了上面的灯。 古罗夫仔细地瞧着挂在墙上的招人喜爱的姑娘的肖像,她长着一副很普通的俄国人的脸,一双很美丽的,难以捉摸的眼睛和蓬松的长头髮。 “现在尤里雅的头髮剪得很短了,”戈尔斯特科娃说。“她在生活环境中不怎么美丽,但是她更富有魅力。” “姑娘多大了?” “二十四岁。” “嫁过人么?” “为什么说她嫁过人呢?也许她现在已经嫁人了?” 古罗夫没有回答,走进了寝室,一张巨大的四方形卧榻布置在寝室中间,寝室里的天花板明净如镜。女主人心里有一阵困窘,按了按什么电钮,天花板显得有点模煳,已经变成了浅蓝色。古罗夫稍微推开一堵左面的柜门,冷漠地看看摆满无数衣架与一套套服装和别的装束的立柜,皮袄和茄克衫占据着立柜里面的一格。密探在一件皮袄的衣领上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商业上的收款单,也许是发票。 “您这样进行搜查吗?”女人问道。 “暂时只是认识而已,”古罗夫嘆一口气。“如果有必要的话,咱们就进行搜查。”于是向厨房里走去。 厨房和盥洗室就像墨西哥的塞里阿勒人的住宅的内部装饰,当密探转换节目的时候,这种内部装饰有时会映入他的眼帘。这幢住房中原来大约有四台电视机,只有两只冰箱。 “请您让我看看酒吧间、写字檯和保险柜,”古罗夫说道,并非纠缠不休地注视女主人,他断定她真的不担心既成的情势了。当丈夫向这个女人提高嗓音的时候,也许这样的镇定又只是一具瞬时可以落下的假面具而已。 酒吧间原来也有两问。一个支架可以从客厅的墙壁中推出来,第二间微型酒吧间安装在卧室的三扇镜内。所有的酒瓶和酒樽揩拭得干干净净。古罗夫禁不住微微一笑,心里想到科技处的研究指纹的伙伴们。密探指出,酒吧间里的东西款式繁多,优越于主人的书斋。当然,要知道罗克费列尔还说过,他儿子的爸爸是百万富翁,罗克费列尔自己是个孤哀子。根据酒吧间里的饮料种类来判断,有些男子汉常常会惠顾这幢住所,他们都是好酒贪杯的。 第7页 书桌的桌面固定在书架的下方,在必要时可以把它掀起来。女主人把操作程序演示了一遍,在书桌上方点灯并熄灯,她说: “住宅中没有保险柜,列夫·伊凡诺维奇。” “您说过房子是在七十年代中修建的,这种住宅我去过多次了,但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房子里竟有这样宽敞的厨房和盥洗室,”古罗夫环顾四周时说道。“舒适,美观,但是感到不习惯。房子改建过没有?” “开初它是三间一套的住房,现在有两个房间,这样一来扩大了厨房和浴室的面积。您想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茶?” “多谢,如果同意的话,来一碗咖啡,”古罗夫仔细看看浴室和厨房之间的墙壁,并且毫不费劲地弄清楚了,安装在里面的立柜的纵长与墙壁的宽度不相称。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您不知道女儿的密室,或是不愿意指给我看吗?”古罗夫敲敲立柜的侧板,侧板发出了金属般的嘟嘟的回音。“您,老实说,请我来抱有什么目的呢?” “我本人没有请过您。” “请原谅,给您添了麻烦。”古罗夫行了鞠躬礼,向门边走去。 “列夫·伊凡诺维奇!”女人迎着古罗夫向前冲去,他有礼貌地,但很坚决地躲开了。 “对不起,我不参与这种游戏。任何家庭里都有自己的麻烦事,请您处理好您和丈夫之间的相互关系,那么,咱们谈一谈。” “我向您说明……” “对不起!只有尤里·卡尔洛维奇在场的时候,我才愿意倾听您说话。” “不过,这是办不到的啊!” “这是您的问题呀!”古罗夫走了出去,按了按隔壁的门铃。 一名熟悉的警卫打开了门。古罗夫恼恨自己,恼恨侦探们的上级,因为他们愿意效劳的是大笔金钱和那形形色色的政客,于是他抓住小伙子的商行职工制服上衣的翻领并且说: “如果有人採取什么办法来反对老闆,那么头一个就会干掉你!” “这种想法是很有意思的。”戈尔斯特科夫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说道。“我希望尼娜长久地吸引您的注意力,然后坐下来工作。” 古罗夫推开那个惘然若失的小伙子,走进了主人办公室,简短地说明情势。 “妇女生存的目的是在于生儿育女、热爱家庭和制造种种阴谋诡计。”密探睇了睇百万富翁,他那善良的微笑消失了。“我瞧不起您有多少个百万美元,在这种场合连部长也管不着我。可以解除我的工作,强迫我作我不喜欢做的事,谁也办不成……” “请你原谅,列夫·伊凡诺维奇。”主人打断他的话。“我的罪过是,我在自己屋里迷了路,但是我准会很快辨明方向的。让我们之间改用‘你’这个人称说话吧,你不反对吗?你的娘……我的头脑总是在别的所在打转转……我的娘儿们虽然有点儿迟钝,但是她们娘女两个都是品行好的、善良的、诚恳的女人,我像个男子汉那样和你这个男子汉说话。你甭以为我既是丈夫和父亲,就会去考虑大小事情,那你真是个地道的蠢货。她们自然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哄骗我,这么说,谁能无过呢?我知道保险柜的事,可是我忘了。那个自己动手干活的工匠悄悄地向我说了一声。我们现在把它打开来,你认为那里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什么都不考虑。”古罗夫抽起烟来。“我不想参加家庭的清查工作。制造武器是用来射击,保险柜是用来保存某种物件,以免被外人看见,我多少应当注意这种事。那里可能有情书和女人的其他秘密。” “我们得马上查明,”戈尔斯特科夫走出办公室,和妻子一同回来,她轻蔑地瞟了古罗夫一眼。“原来她女儿没有留下保险柜钥匙,随身带走了。我来吩咐,明天一定要打开保险柜。” 古罗夫不时地盯着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她的颧骨上出现了块块红斑,他想到,不应当着急,要劝告这个女人交出钥匙来,而不必和她丈夫取得联繫。让我们打开保险柜,查明母亲和女儿有个共同的情夫,这样一来,古罗夫必将成为至高无上的胜利者了。他对自己表示极端不满,我们由于妥协而造成了灾难。自古以来就不能去与他人妥协,总要坚持自己的意见。比如彼得有一两天默不作声,竟把他称为“上校先生”,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而巴尔金呢?他有够多的操心事,而且我们并不能时常见面。有人会把别的人派到这个套间里来,全部情况正是这样的。 “你在沉思什么呢?”戈尔斯特科夫问。 “我责备自己意志薄弱,”密探回答。“也责备自己过分直爽。我们这行的人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明天我们要打开保险柜,”主人瞅了瞅妻子。“女人是我们的幸福和灾星。” “很好,很好。”古罗夫不经心地挥挥手。“说真的,我在那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坚持自己的意见,显示自己的个性,我向你们作过一番说明,尊敬的诸位,从今天起谁是住房的主人。你,尤里·卡尔洛维奇,领导自己的帝国吧,你的妻子在自己的世袭领地发号施令,我解决一些我认为必须解决的问题。如果这样的地位会使你们觉得满意,那么我试图带着这封信来弄清事实的真相。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将尽力而为。我的条件明白么?” 第8页 “明白。”戈尔斯特科夫不高兴地说,他望望妻子,妻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只是在这幢住宅里才有个主人。他性格刚强,什么都井井有条。” “而你,尊敬的尤里·卡尔洛维奇,请你想想看,你处在医生们的监督之下。你或则遵行他们的规定,你或则表示拒绝。即使没有你,我也有足够多的病人了。” “你要掐住脖子吗?” “一定要掐住。”古罗夫点点头。 “如果我同意,那可以认为,我们已经谈妥了?” “所以每一方不说明原因在任何时刻都可以废除条约。” “条件苛刻的签约者。”主人疑惑地摇摇头。 “你考虑考虑,去谘询一下,没有谁会催促你。”古罗夫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一瓶威士忌酒,在亮处照照,放回了原处。 “好极了!不过有人用耳语对我说,同你达成协议是不可能的。” “说许多废话。” “我知道,”主人贊同地点点头。“两天之后答覆你。” 古罗夫也点点头,看一看手錶。 “你没有明白。尤里·卡尔洛维奇,五分钟后你给我答覆,而在两天后你可以随意和谁谈话。” 戈尔斯特科夫突然站起来,几乎撞倒了一把沉重的椅子。 “现在你宣布,说我不懂啊!”密探抢在主人前头开腔。“我不明了你是个怎样的强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用这种腔调和你谈话。你,尊敬的阁下,请坐,不然我就要站起来走了。” 金融家坐到椅子上,他的颧骨上有几个硬瘤鼓起来。 “你是法律顾问,竞不领会这些话的意思。我没有向你提出过任何条约,只是问了问,就是说,我的条件明白么?我的条件或者被接受,或者不被接受,但是用不着讨论。我还说到了,你可以商量商量。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在身边,除了我们而外,谁也不应该知道关于这次谈话的情况。你告诉那个担任警卫员的男孩,说你向我谘询过关于自己营业所的警卫组织的事情。如果您有谈谈的必要,我就到厨房里去。” “太突然!”戈尔斯特科夫用手巾揩脸,走到窗子口,拉开了固定百叶窗,望着那昏暗的,不太透明的窗户从下面照射的城市。 古罗夫向女主人微微一笑,甚至使了个眼色,安抚地挥挥手,就是说,没关系,什么都会顺利解决的。夫人不自然地微微一笑作为应对,接着嘆了一口气。 “即是说,你认为什么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主人回到了桌前。“你喝喝酒吧,真见鬼!” “斟酒!” “你说,除了我们之外,要使任何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戈尔斯特科夫饮了一杯酒,用手掌背面顶住高脚杯。“而你的将军们呢?” “巴尔金害怕科尔夏诺夫将军,害怕得要命,必将默不作声的。其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他们更热心地保守秘密。” “很好。下赌注!你从何着手?” “我们和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一同回到尤里雅的套间里去,再晚一点我和你得讨论一些事情。” 女主人坐在一张小小的长沙发上。古罗夫在客厅的柔软的双面地毯上踱来踱去并且说: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您渐渐会和我处熟,我不像我看起来那样坏。” “我相信,您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有个您这样的女婿才好。”女人回答,她已经不太受拘束了。 “我要说些平庸无味的话,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的,各种古怪的话早就说到了。当你在大夫那里解开衣服的时候,您觉得自己很舒适,很正常。大夫不能够採取别的方式给您听诊。我感兴趣的是您的内衣,而且是骯脏的内衣,干净的内衣对我来说却毫无用处。” “很糟糕啊!” “很讨厌。我有二十五年时间在骯脏的内衣上、血迹和粪便中磨蹭,有时候我觉得好像从我身上也会散发着类似那样的气味。这么说,您和女儿的关系怎样呢?” “在一些不尽相同的问题上,我们是最亲的人,而在某些问题上我们根本不能互相谅解。父辈和儿女的问题是个自古相沿的问题。尤里雅是个现代人。我是在贫穷环境中长大的,而她的爸爸却是个百万富翁,” “而且您不明白,怎么可以买一件贵重的皮袄竟连一次都不穿呢?”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感到惊奇,但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很不客气地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需要第五件皮袄?不明白,怎么可以不工作,实际上对任何正经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您会同意在这个套间里居住吗?” “女儿有没有经常串门的男人?” “当她飞往维也纳的时候,他是来过的。” “您喜欢他吗?” “尤里雅两年前出嫁了,又在这里离婚了,后来她有几个求婚的男子,来来去去……您瞧,韦塔利滞留下来了。我喜欢他,他是个正常的小伙子,有知识,出身于朴素的家庭。但是他经受不了长期的考验,缺乏耐性。” 第9页 “他不需要金钱吗?” “韦塔利极其需要钱,但是他所需要的是自己的钱。他实际上不和我丈夫谈话,当尤里推荐他去工作时,他拒绝了。” “年轻的自鸣得意的笨蛋,但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些缺点都会逐渐消失的。”古罗夫哈哈大笑。“男人不应该拒绝一项有趣的工作。但是我不去指责。我没有解决过生活上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可是在那时我父亲是个杰出的首长,我们在省城内居住,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宠儿……我有过一段可怕的经歷,也许正是由于这种缘故我才进了民警机关,渴望当一个大人物。”古罗夫哈哈大笑。“现在差不多是个俄国的第一个臭老九。” “您为什么竟会这样呢?”女主人惘然若失地嘟嚷了一通。“您是个强健的漂亮的男子汉……一名专家……” “我们不喜欢直言不讳。我没有整体观念,每个人都做着他会做的事儿。您打开那个不该由尤里·卡尔洛维奇来打开的保险柜,他看不见的。这是我和您的一个小小的秘密。” “我已经讲了……”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女人们很少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过要是我和您从保险柜里拿走什么多余的东西就好了。” “您为什么这样信心十足呢?” “我有一门职业。木已成舟了。” 钥匙就放在“密室”里,放在盥洗室的搁架上的一只花瓶里。古罗夫推开立柜的一块假侧板,打开了铁门。保险柜里有个笔记本和两个厚厚实实的信封。其中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大叠美国钞票,密探把它取出来,翻了翻,仔细地看看信封口,看见它里面有一颗针。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抖在手巾上,包起来,藏进口袋中。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待在客厅里,什么也没有看见。密探所找出的并且藏在口袋里的那颗针原来是注射器上的针头。另一个信封里有一包业余摄影爱好者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的相片。在几张照片上,这个姑娘穿着一身袒胸露臂的衣服。古罗夫无意中看出,她的体型很美丽。厚厚的本子是这个姑娘的私人日记,最后一页日记是在1995年12月写的。古罗夫把钱和相片放回原处,拿起日记簿,向客厅走去。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纯洁无瑕的照片您可以索回,我把日记薄拿去,让我们告诉您丈夫,说我发现了保险柜钥匙。谎话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在剎那间把它找到了。” “您不把这些相片拿给别人看,省得闹出……” “我不了解什么,我不把什么拿给别人看,”密探打断女人的话。“我工作这么多年了,一向当傻瓜。” “多谢您,列夫·伊凡诺维奇。” “这不算什么。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们还要回报啦,”古罗夫微微一笑。 金融家和密探坐在办公室里,对那个秘密保险柜的钥匙被藏得多么“巧妙”这件事付诸一笑。有关相片的事儿,古罗夫默默无言,但是提到他拿走了女儿的日记。毫无疑问,密探决不会无意中说出,他已经发现注射器上的针头。 “这个问题与所谈的事无关,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用掌心烘热一杯白兰地,可是没有喝。“请您告诉我,一个人为何要有第二个百万美元?” “怎么样?”主人感到惊讶。“一百万美元是数量不大的一笔钱,还不够维持生活。” “我指的不是那件事,问题是理论上的,比方说,为什么要有第二个十亿美元?那些您花不掉的钱有什么用处呢?您在干活儿,”密探指指摆在桌上的生意人的证券。“您一天工作十二个钟头,您挣那些您用不着的钱。为什么?” “我老早就不需要这样的钱,”戈尔斯特科夫回答。“我所需要的是地位、权力,归根结底是自我肯定。我所企望的是向我自己和周围的人证明,我能够办成‘这件事’。大多数人对金钱的态度是光顾满足个人要求的态度。皮鞋、衣服、套间、别墅、快艇、女人,总而言之,是可以买到的一切。生意人渴望扩大自己的影响、权势。这种事情是没有止境的。亚歷山大·马凯东斯基赢得了和平,拿破崙……” “希特勒、史达林,一目了然。”古罗夫推开酒杯,抽起烟来。“从全人类的观点出发,您是个不幸的病人。” “有人以各种丑名称唿我,”生意人沉吟起来。“不幸的人吗?很有意思。迪奥耿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还感到幸福。我们如若高谈幸福,那就离题太远了。” “不能囊括无边无际的天地。您极少地想达到地平线,您奔跑,您呕血,折磨您自己……” “但要根除犯罪现象也只是幻想。” “就像消除疾病那样,但是医生有本事,能够帮助具体的人,成为幸福的人。好吧,”古罗夫挥挥手。“您喜欢自己的女儿吗?” “愚蠢的问题!” “绝对不是!许多人对自己的儿女漠不关心,有些人简直很不喜欢自己的儿女。” 第10页 “我是个正常的人,我爱自己的女儿。” “我们把有关您精神正常的问题抛到一边去,而女儿,即是说,您是喜欢的。所以一个人晓得,该往哪里大打出手。” “您认为威胁是现实的吗?” “我和您一样,尊敬的尤里·卡尔洛维奇。您为啥要向内务部副部长请示呢?或者是现实的威胁,或者是痴人的戏言,使您心绪不宁的愚笨的尝试。我不太熟悉您的情形,但是从各个方面来推测,要使您心灰意懒是很难的。” “也许越来越简单嘛?有人打算抢走我女儿,并取得一笔赎金,是吗?即是指金钱。什么都死盯着钱。您却说为什么要第二个百万美元?” “您的商业活动我搞不清楚,”古罗夫沉默片刻。“您的敌人就像小母狗身上的跳蚤那样多,真是算不清。多数敌人您简直不认识。最近几个月您开始搞什么业务,一项重大的设计?人家想把您撵出去或者强逼您作出某种决定吗?” “一项重大的、新的决定吗?”戈尔斯特科夫把头髮弄得蓬乱。“这种决定是没有的,而是有人经常企图要我站到这一边,或者站到那一边。” “当然,”古罗夫低声模煳地说了句什么话。“您加入什么党呢?” “加入过。当我被捕后,就给开除了,再也不加入什么党了,”戈尔斯特科夫哈哈大笑。 “十二月间您投票贊成谁呢?” “贊成‘苹果’。这具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给过钱,现在您打算把钱交给谁?您打算六月间拥护谁呢?” “他们自己都不能明确自己的立场。” “即是说,是自由民主党人……” “这么说,既不拥护共产党人,也不拥护比斯科维梯吗?您怎么,认为……” “我不会开除人的,”古罗夫打断他的话。“选举总统是意义重大的事件。您是资本家代表,您有一些同盟者,即是说,您代表着不可轻视的势力。” “您把这件事弄得太复杂,人家只是想偷走我女儿,夺去我的一部分财产。” 古罗夫以审视的目光端详交谈者,低声地问: “您给我进行职业教育吗?” “列夫·伊凡诺维奇,亲爱的,但愿不要如此!”戈尔斯特科夫画了个十字。“我打听了您的情况,我知道,您是自己这一行的教授。所以我不向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而向尼古拉请示,因为我希望,研究我这个案子的正是您——密探古罗夫。” “谢谢,真见鬼,您向我提供了不可估计的帮助。”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们转而採用‘你’这个人称说话吧。” “你随便称唿吧,只是不要把我塞进炉子里去。尽管我没有责任,但是我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不纯粹倾向于刑事案件的调查,而是倾向于政治方面。如果某个刑法权威决定夺走你的一部分财产,那么只有他知道这种情况。执行任务的人接受了一项任务,偷走一个人并按地址送出去。是谁抱有什么目的才会给你写信呢?如果这是一种策略,那么掌握情况的人士就更广泛,向你警告的原因就更多。为什么用手而不用袖珍计算机写信呢?而是因为,如果您赢了,书信的作者就会声明自己的事,并且说:‘尊敬的尤里·卡尔洛维奇,我总是您的拥护者,对于您女儿,我曾经向您提出警告。’” “真见鬼,我脑子里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唔,你是个聪明人,毋须争论。你喝酒吧,列夫·伊万诺维奇,你痛快地干一杯吧?” “你在工作的时候喝酒吗?” “偶尔也喝酒。” “你撒谎,偶尔喝酒;当你架设桥樑的时候,当你採取决策的时候,你绝对没有时间喝酒的。否则你只会有一条替换的裤子和痔疮而已。” “你生来就有这样聪明吗?” “我锻鍊过二十五年。就是这些,到此结束了!”古罗夫喝完了白兰地酒。“我需要现钱,暂时需要五万左右。这类案子一个人干不了。需要一些人、交通工具以及技术。总之,这与你无干。” “也许,需要的更多?”戈尔斯特科夫拉出桌子的抽屉,把五叠美钞放在古罗夫面前。 密探把它塞进几个口袋里,问道: “你在什么时候和你女儿最后一次谈话呀?” “今天。我们每天打交道。” “她在哪里呢?” “在巴黎。”戈尔斯特科夫说出了旅馆的名称。 “我需要两个人的法国签证和两张票。明天傍晚以前我把证件转交给你。” “巴尔金不能干嘛?” “在加强自己营业所的警卫工作方面你正式向我求援了。我明天下午走一趟,顺带看一下这个问题的实际情形怎样。咱们走吧,我向你夫人行礼告别。” 第二章 第二天克里亚奇科听了朋友的叙述并且说: “你有积极探寻冒险事的惊人的能力。无论谁站在这个案子的幕后,我们很快就会碰到反间谍机关的同事们,还会碰上科尔夏诺夫的小伙子们。总统竞选运动的款子是有着落的,但是你十分清楚地知道,在上层,和任何地方不同,人们都热诚地关心,以免有人闯进了他们的垄岗”” 第11页 “我们现在在担负掩护部队的角色,”古罗夫不很自信地回答。“我们要检查一下商业机构的警卫系统。” “列夫,你是个聪明人,其他人只是路人而已。一当他们向将军报告……” “斯坦尼斯拉夫,你想,总统的警卫处里有多少案子?那里的情况日益白热化。他们需要我们侦探的娱乐活动吗?” “我昨天打听过有关我们的顾主的情况,”克里亚奇科打开了摆在桌上的公文夹。“他有多少钱,当然,谁也说不出来。税务检查机构拒绝与外界谈话,目前需要的是正式谘询。不过他的进款对我们毫无用处,而且眼下只有有关俄国部分的资料。我很顺利地打听到,他和欧洲的三家最大的公司、美洲的一家最大的公司打交道。而当他们也打听到,我们在一块忙来忙去的时候,他就是个显要的人物了……”斯坦尼斯拉夫嘆一口气,合上公文夹,挥挥手。“真所谓钱迷心窍?有啥用呢?” “你知道私人侦探代理处吗?”古罗夫问道。“更正确地说,你认不认识我们那些在私人事务所有一席位的同事?” “认识某些人,可以进一步弄清楚情况。” “你得弄清楚,碰碰头,明天要派两个人到巴黎去。你要找两个合适的伙伴,带上他们的护照,自然是出国护照,然后把他们拖到这里来。” “到巴黎去吗?明天吗?”克里亚奇科搔搔后脑勺。“我的护照是现成的。” “我替你高兴,但是你暂时留在莫斯科。希望有个小伙子除开俄语以外还能用某种语言表达思想。” “用拉丁语怎么样?如果他会用拉丁语乱说几句,也不错嘛?”克里亚奇科很想亲眼看见巴黎市,所以民警机关的侦察员还在继续胡说乱道:“每个正常的侦察员都会灵活地掌握希腊语。” “必须掌握,”古罗夫微微一笑。“你和某个侦察处谈妥吧,我们要租用他们的汽车,按照他们的限价支付现钱。今天我们只需要两个人,明天你就去着手徵集一队人——六至八人。” “为什么徵集外面的人呢?这里一些挺好的小伙子们最后一次和我们在马戏团里搞过工作。” “不,斯坦尼斯拉夫,他们是正在外边行动的侦探,我们时常帮助他们,他们都很感激,”古罗夫反驳。“昨天给了我们一些人,明天是决不会给的。我们需要一些今天有空闲的旧同事。我们要给伙伴们保存他们领到的钱,如果他们的工作很顺利,我们就向他们发放奖金。你的任务是复杂的。斯坦尼斯拉夫,你试试看,暂时变成一个严肃的人。” “我不能,”克里亚奇科两手一摊。“过分严肃的人往往会精神变态。”他提醒古罗夫,说在参与最后一次战役时,一位朋友神经失常了,他们叫密探在那安装有滴瓶的病床上留医两昼夜,时常餵药给他吃。 “你必须使那不能兼有的东西兼而有之,”古罗夫力图不露出微笑。“必须找到几个你本人熟识的密探,我们一定要得到保证:不泄漏情报。既然你熟识某人,即是说,他是已不年轻的,因循守旧的侦察员。而且他应当会穿时髦的衣服,觉得自己在高价餐馆和夜总会不受拘束。” 斯坦尼斯拉夫沉思起来,不再狡黠地微笑,甚至变得更加忧郁起来。 “电影院的这种情景是可取的,我并没有向你提出这种要求,而霍塔贝奇老头子倒是一个很有用的人。六十岁的侦探,他是一名侦探,所以他的衣服是和他的职业相称的,从外表一望就知道他是个侦探。目前他用来表达思想的只是整个俄国都能听懂的两种语言。” “只有你能够胜任这样的一项派定的工作,我经过刻苦努力也学不会这种本事。所以你不要飞到巴黎去,暂时在家里工作吧。” “喏,你甭践踏自己吧,只要愿意,你就自己去招募一批人吧。” “有可能,但是比你更糟哩。我不够纯朴,有许多傲气。所以人们都不太记得我,我的姓或是没有人知道,或是像句骂人的话。据某人说,你,‘古罗夫’一躺到地上,就会有许多臆想在头脑中浮现出来……” “的确会想像一番,但是我们是养成了这种习惯的人。”斯坦尼斯拉夫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任性的神态。“老是不协调,主任。我能够找到用得着的小伙子,我光用鼻子也掀得起柏油马路,不过我准能办到。可是下一着棋呢?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而我好像是小伙子们的领头。他们要在高价酒楼狼吞虎咽地吃些大螯虾,并靠强烈的劳动来挣得美元,而我被你的饺子卡住了喉咙,只能把用纸币支付的工资送给自己的贤妻吗?这样的地位是以正义为口实的吗?” “你还没有迈出一步,就乱开口了……” “我不存在了!我已经消失,蒸发了!”克里亚契科拿起自己的茄克,但当电话铃一响,他就一个劲儿向门边冲去。 古罗夫用手势制止朋友,取下了听筒。 “莫斯科吗?”一个女人似的悦耳的声音说话了,“维也纳找古罗夫先生。” “喂,是古罗夫。” 第12页 “你好,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又不是从阿尔巴特1给你打电话,听得很清楚,耶兰丘克。你是找我吗?” 1 阿尔巴特是莫斯科一条热闹的大街的名称。 “你好,尤里·彼得罗维奇,家里人都好吗?” “谢谢,列夫·伊凡诺维奇,一切都正常。皮埃尔问候你。” 尤里·彼得罗维奇·耶兰丘克从前在对外侦察机关工作,之后不久命运之神千方百计地折磨他,现在他正在国际刑事警察组织中供职。去年秋天耶兰丘克和他的顶头上司皮埃尔·卢梭到过莫斯科,向俄国特工机关提出了警告,说俄国可能会出现一场以其无耻和残忍而昭着的政变。今夜他在分析形势时忽然想起了耶兰丘克,打了个电话,给他留言了。 “尤里·彼得罗维奇,大概在明天我要派两个自己的小伙子到巴黎去。他们不是警察,他们的证件只是护照、语言风俗的知识,你自己明白。我们的一个女同胞眼下在巴黎休息。”古罗夫说出了她的姓、名和旅馆。“你安排一下,在我们自己人到达以前照看照看这个姑娘,快点保护她,我时刻担心,有人劫持她。” “很好。这个姑娘,想起来顺便问一下,是不是尤里·卡尔洛维奇的女儿?”耶兰丘克问。 “顺便说一下,他这个女儿,必须和我们的伙伴们会面。请你适当地安顿一下,提供城市地图和必需的技术……” “我不能提供武器,我们不是在俄国居住。” “你也是一个好人。要让伙伴们都有衣服穿,但穿得不像您那样时髦,这样做是要他们不至于喜形于色。” “由我负担费用吗?” “昨天从马拉科夫卡来,已经是个吝啬鬼了。你不是难以相处的人,我准会给钱的。你亲自把这几个人送到机场去,我们在这边接待。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甭让警察局讥笑孩子们……” “很好,很好,”耶兰丘克打断他的话。“我晚上再给你家里打电话,你把起飞日期和航班班次告诉我。” “谢谢,你也别操心。”古罗夫放下听筒,仔细瞧瞧克里亚奇科。“你还在这里吗?” 斯坦尼斯拉夫走了,古罗夫开始于他所不喜欢的活儿——写工作报告、汇报和其它公文,把他自己的“簿记”或多或少地加以整理。他原想把它唾弃,不去受折磨,但是他不愿意哄骗奥尔洛夫。如果古罗夫不在场,有人向上头索取什么公文夹,一旦发现公文夹中杂乱无章,那么就会有人开始向将军说出全部实情。 五点钟左右,将军的秘书维罗奇卡打来了电话,她说副部长巴尔金邀请上校古罗夫去家中作客。根据姑娘那冷淡的语声来判断,密探明了,接待室里尽是那些不受维罗奇卡赏识的局外人。 “你好,请抽菸。”当古罗夫走进办公室时,巴尔金说道。 “您好,谢谢,”古罗夫十分清楚,上司召唤他来并没有具体事情,只不过想询问一下好争吵的上校是不是破口大骂了那位资本巨头一顿。 为了不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不强迫本人去撒谎、去反覆无常,密探漫不经心地说: “尼古拉·伊里奇,谢谢您的召唤,可以说,救了我一命,写公文简直令人厌恶到极点,我真想和人家商量一下。” 也许将军也猜中了他属下人的简单的手法,因为他根本不蠢,但他不露声色,点点头: “是,列夫·伊凡诺维奇,出出主意是最容易的不担负责任的事。” “首先是,尤里·卡尔洛维奇的女儿马上就有十分现实的危险。我们在这里无谓地忙碌,尽管在我们这个时代谁也没法保证自己免遭不测的危险。人手和技术对我来说都是不需要的。”古罗夫故意停顿,使对方得以提出毫无意义的问题。 于是巴尔金忍耐不住,便发问: “你们两个人和上校克里亚奇科能不能解决所有发生的问题呢?” “我们不是魔术师,尼古拉·伊里奇,”古罗夫回答,“民警局的旧同事们今天都在商业机构里工作,我请您口头同意,自然是在暗地里吸收他们参加工作。”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的话,”巴尔金有点疑惑地望着。“而您为什么想请旧同事,不想利用在职的人呢?” 古罗夫再一次地坚信,将军虽然在民警局工作一年多,但他不了解侦探之中的职务和相互关系。 “明天要在‘地球’1上弄到一些人,这是一桩事。”古罗夫踌躇起来,在搜索更温和的话语。“侦探员的长期离职必将引起种种议论。人们都互相认识,互相交际,只好如此。我们从各个不同机构中抽调一个人,谁与谁之间均无联繫。如某人不在,他就在某处忙干事务,去他的吧!” 1 这里指某个业余侦探机构的名称。 “您很久就准备从事这门业务么?” 古罗夫不回答,沉重而惋惜地望着副部长。当沉默变得有失体面时,他回答: “看我们希望获得什么结果而定。”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和我交谈时经常没有把话说完。自然在您的职业方面,我有许多东西不知道,但是我想,您可以解释一下。”可以感觉得到,巴尔金很费劲地忍住了激怒。 第13页 “石油工业部部长不必知道,怎样钻油井。一般说,他对这种问题也不感兴趣。” “但是他有权询问一下,在什么时候能出产石油。”巴尔金反问。 “随便问什么都行,要回答却难。我们应当保障人的安全。但是我们不知道,这种威胁是否现实。我们能够阻拦执行任务的人,但是我们不知道有多少执行任务的人。可以给溃疡涂上抗菌素,包扎一下,但是要把它治好,必须弄清楚溃疡出现的原因。假定说,我们准能查明疾病的原因。但是目前还没有保障,在您查明发生溃疡的原因以后,尼古拉·伊里奇,您不会弃而不顾,您不会说:您抛弃这个病人,去干别的事情吧。” “您认为我收受贿赂吗?” “没有的事!纵使我有这种猜疑,我也不会向您说出一句毫无顾忌的话。但是您和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政治家一样。而这是围绕一个人物——金融家戈尔斯特科夫进行的阴谋活动……” “我明白,”巴尔金打断他的话。“谢谢你说了一番好心的话。”他长久地沉默,然后模煳不清地嘟囔起来:“多么腐臭的生活!即是说,你以为对戈尔斯特科夫女儿的人身威胁会延续到六月吗?在选举还没有结束,社会还没有安定以前吗?” “他们马上,即是在最近几天就会出现的。有的人还没有足够多的金钱藉以在四月十五日前徵集百万份提名。如果他们逼迫尤里·卡尔洛维奇,他必将让步,他们暂时不会去打扰他,以后就会採用新的手段来对付他。谁也不会用指头碰她女儿一下,甚至智力不健全的人也会明白,如果你损害这个女郎,你所得来的不是金钱,而是强大的敌人。” “劫持女儿吗?” “一定会劫持,”古罗夫点点头。“我们要竭尽全力,使他们的企图不能得逞。” “祝你成功!” 古罗夫行了鞠躬礼,走出去了。 克里亚奇科和另三个男人在密探办公室里等候,古罗夫诧异地认出其中一人是他的搭档和部下斯维特洛夫·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他们曾经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一同耕耘,斯维特洛夫已经退休了,最后一年又在内务部的汽车库里当司机。 “您好!”古罗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大声说。“恰巴耶夫,看见你我真高兴,”他把脸转向斯维特洛夫。“你一切都正常或是需要帮助吗?” 古罗夫十分明了,斯坦尼斯拉夫不会去请那个六十岁的老侦察员,因为他在青年时代不是非常健壮的。 “列夫·伊万诺维奇,我大概是需要帮助的。我顺便来看看,让你亲自看见我,而至于详情细节,就由斯坦尼斯拉夫以后来说明。向大家问好,祝大家成功。”斯维特洛夫点点头,走出去了。 “瓦西里有什么倒霉事吗?”古罗夫仔细瞧瞧克里亚奇科。 “我不说‘倒霉’二字,那样凶多吉少。由我以后来解释,你可以帮助帮助他。” “即是说,我们一定会帮助。”古罗夫向留在办公室的两个侦察员丢了个眼色。“你好,华连廷·尼古拉耶维奇。”他握了一下在座的人中的长者的手,“看见你非常高兴,不过,说真的,我感到惊讶,认为你早该是个将军,准备退休了。” “我与你同年,列夫·伊凡诺维奇,”不久以前离职的上校聂斯捷伦科回答。“我不像你那样专横,但是又性情固执,所以不得不走到门外去。” “说得对,是同龄人,”古罗夫点点头。“可我总认为我自己年轻。有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的说法,时间不是推移,简直是飞奔。”他一面说话,一面端详着战友。“时光不是我们的顾客,你是追不上它的,也不能使它驻足。” “你甭兜圈子,列夫·伊凡诺维奇,我并不是一周岁的马驹。”退伍军官的骨节粗大的手指咯吱咯吱响。“我的问题使你感兴趣吗?”他弹了一下自己的喉咙。“有过什么事,你想得对路,可以说已走到了边缘,但就是站住不走了。可以说花一两年功夫我就会百事顺利的。” “靠化学药剂,还是靠性格?”古罗夫发问。 “靠性格。” “即是说,你可以只喝它一盅就停杯,明天也不会生病。” “我想要避开,可是没有办法。” “取消了这个问题,关于你的其他问题我是晓得的,看见你非常高兴,咱们工作一会儿吧。” “谢谢。”退伍军官庄重地点点头。 “而你呢……”古罗夫看看第二个侦察员,大约三十五岁的男人。“你甭偷偷地提示,我自己准会记起来的。一清二楚……玛里英娜·罗莎,差不多满了十二岁,你就在那些精明而且机灵的小伙子的班里当个侦察员。”他皱皱眉头,然后微微一笑。“伊里亚·卡尔采夫·伊柳什卡!那么你经过消防站登上了顶层阁楼……” “是对的,列夫·伊凡诺维奇!”伊里亚哈哈大笑。“经过一年以后我们还要……” 第14页 “骑哈萨克马弄到一匹河马,”古罗夫随着说起来。“喏,你到底成年了,我勉强记起来了。干嘛要走呢?也许是侦查机构已经不需要侦探吗?” “需要不需要,谁也不知道,”卡尔采夫回答。“新年前我只抓住一个土匪,可这个小子很不想进监狱。我把他压伤了一点,可他这个可怜虫原来是外甥,早晨首长向我说明,说我认错人了。另一个小子射击,我没有打掉他的大炮,而是在雪地上找到的。我回答说我没有戴眼镜,视力不正常,我有自己的着眼点。” “你服务了多少年?”古罗夫问道。 “十三年。” “你竟不晓得着眼点吗?”古罗夫两手一摊。“沉痛的事件,同事。”他朝克里亚奇科瞥了一眼,他点头承认,说情报是可靠的。“我们会认为,您已经顺利地进行了座谈,您被录用了。请您把护照交给我,我要走了。斯坦尼斯拉夫会使您熟悉情况的。” 戈尔斯特科夫住宅的正面入口的大门换上了铁门,已经安装了对讲机。古罗夫从来都没有怀疑,金钱能够解决许多问题,他感到惊奇的是,这里的变化发生得这么迅速,金融家注意到了密探关于住宅大门和正面入口一事的简短答话。毫无疑问,主人是个务实的男人,对主人来说事不分大小,无琐事可言。楼梯上的电灯泡没有洗得干干净净,但已经换上功率更大的灯泡了,而在入口左侧的壁龛里有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屋,不久以后值班长就坐在这间小屋里守卫。 住宅的正门是由警卫员打开的,他不是昨天的小孩,而是三十开外的男人了。从各种迹象来推测,他正在注意一个被他等候的来客,他平静而专注地望着走进来的人,没有忙着去请他到住宅里来。 “您好,列夫·伊凡诺维奇。”他不坚定地说。 “您好,”古罗夫微微一笑。“我有随带武器的权利。” “我知道,”警卫员走到一边去。“有人在办公室里等候您。” “谢谢,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在家吗?” “在家,可是有人在办公室里等您。” 戈尔斯特科夫从写字檯后面走出来,慢慢地伸开强壮的肩膀。 “你好,列夫·伊凡诺维奇,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你好,尤里·卡尔洛维奇,没有遭受到特别的惊扰。你改变了正门和警卫,我正在徵募人员。”古罗夫把两份护照搁在桌子上。“你的事情就是办签证和机票,我所关注的事情就是不使伙伴们在巴黎受到委屈。” “甚至会那样吗?您有很好的机遇,有利的条件,上校先生。”戈尔斯特科夫淡淡的一笑,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思想还在什么地方来回飘荡,他竭力地集中思想。 “不付款真会折磨人吗?”古罗夫有点感兴趣,实际上是在金融方面汲取知识。 “不付款吗?”主人激动地晃动脑袋。“这纯粹是俄国式的问题。愚蠢的事情。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人员派到巴黎去。您以为有人竟敢伤害尤里雅吗?” 自然,古罗夫已经注意到,主人又转而採用“您”这个人称和他谈话了,这使得密探非常满意。他不喜欢仓猝地和不太熟悉的人们接近。 “不应该遽下结论,尤里·卡尔洛维奇。每一门职业都有自己的困难和隐秘。” “我很想知道,您在做什么?为了什么目的?” 古罗夫记起了不久以前他和副部长的一次谈话,副部长也试图弄清详情细节。他清楚了对方为什么转而採用“您”这个人称谈话和金融家为什么提出这些问题都是因为他已和某人谈过关于古罗夫的情形,并且弄清了那件使得金融家感到不高兴的事情。 密探默不作声,只是耸耸两肩,没有人请他就坐了下来,开始抽菸了。谈话时候的停顿拖了很长的时间,于是古罗夫欠一欠身,从桌上拿起几份自己人的护照,把它们放进口袋里。 “得啦,得啦,我不对。对不起。”主人说,回过头来坐到安乐椅上。“神经系统的毛病,我并不知道您的游戏的规则。” “可我们什么游戏都不做。您正在操纵金钱和命运,我们正冒着命运和生命危险。假如您的神经不正常,就不要爬得太高,就不会沖昏头脑。” “请您把护照给我,明天中午前签证和机票都会办妥的。” “请您注意,我认为该在三点钟前结束谈话,现在已经是两点半钟了。”古罗夫把护照放回桌子上。“您干嘛要和巴尔金谈话呢?” “他自己打来了电话,使我惊讶的是,他竟不了解有人去巴黎出差这回事。” “一个人知道的东西不应该比他必须知道的东西更多。他是个官员,即使是手下人,有人会向他提问题,他被迫或者撒谎,或者说出我不愿意公布的实情。”古罗夫回答,没有任何转变又继续说:“尤里·卡尔洛维奇,您和您的战友们想把谁看作未来的总统呢?” “戴高乐将军。”戈尔斯特科夫剎时间作出了回答。 “不可能,”古罗夫心平气和地回答,“莎鲁尔不仅不在政治局,甚至没有担任过州委书记职务。人民不会信任他。” 第15页 “您说得对,”主人吃力地嘆了一口气。“让前任总统保留原职吧,千万别发生任何变化。” “即是说,您对竞选运动不提供款项。总统的部队没有许多财富,但是还有一些钱。” “您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很想知道,您向什么地方投资,我必须知道凭藉什么可以把您欺压。如果我知道有人对什么施加压力,那么我就会晓得是谁欺压人。” “没有一个金融家是单干的。总有几匹套在一起的驿马。然而我是一匹辕马,但是我应该考虑到拉边套的马。要不然,马车就会翻倒的。” “我往往看得太远了,这是我的坏习惯,”古罗夫说。“我们期待更加美妙的未来,虽然我宁愿知道尽量多的事情。” “在您考虑到要去巴黎旅行的时候,您竟然向我拿很少的钱,”戈尔斯特科夫改变了话题。 “您明天要和女儿谈话,您询问一下,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还要在今天和她商议一下,”主人看了看手錶,“也许她的旅行要延期吗?” “最好要她不用耽误时问。” “那么就应该吸收尼娜来参加工作。她母亲比我的威信更高,而且夫人会像女人一样用某种方式诱惑她。” “但是您得给女儿的旅行拨款。”古罗夫感到惊奇。 “尤里雅有信用卡,”主人微微一笑。“如果她忽然需要现钱,那么在巴黎定可找到那些乐意拨出必需款项的人。” “如果您的女儿能够更快地回来,那就好啦。”古罗夫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艾菲尔铁塔在原地耸立着。 民警机关的前任上校和刑事侦查局的侦缉长卡尔采夫正向铁塔上方观望,他感到有点头晕了。 “在电影和电视上它没有这样巍峨,”他指出这是事实,嘆了一口气,“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奇蹟,我们就像盲目的鼹鼠一样过日子。去年我到过保加利亚,在那个地方我们的黑海完全不同了。” 站在近旁的华连廷·尼古拉耶维奇·聂斯捷伦科不把头向后仰,而是环顾着街道,他发现那个坐在汽车上的耶兰丘克面露微笑,退伍的上校说道: “结束吧,伊里亚,该告辞了。有个人遇见我们,把我们带到各家商店里去,让我们坐上汽车在满城兜风,而他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男子汉。” “巴黎女人都在哪儿呢?”伊里亚问,“一些黑髮的瘦弱的女孩在到处闲逛,也有闻名的巴黎女人吗?” “你为什么飞到这里来,少校?”聂斯捷伦科发脾气了,把这个同志轻轻地推到汽车那边去,耶兰丘克坐在方向盘后面。 克格勃的前任中校,目前的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工作人员尤里·彼得罗维奇·耶兰丘克是个瘦削的,体态匀称的黑髮男子,约莫五十岁,微露笑容地照看着几个同胞。一个成年人望着那些在行为上令人不太高兴的小孩,但是你向他们询问的只是年龄。尽管如此,你心里还是喜欢他们这些淘气鬼的。 当侦察员们走到跟前时,耶兰丘克从汽车里轻轻地跳出来,用手指着放在后座上的几个钱包,说道: “我给你们买的衣服,把它放进自己的手提箱里去。”他打开背箱。 “你们要怎么说,”聂斯捷伦科从背箱中取出自己的手提箱和运动员用的小提包,“只不过这有啥用呢?这里是商行的几包东西。” “我们都是俄国人,不能玷污人,尤里·彼得罗维奇。”伊里亚鼓励同志。 “都是俄国人,都是俄国人,纸包倒是商行的。”耶兰丘克微微一笑,“只不过我得把你们送到旅馆里去,旅馆的房客们不在‘塔季’买东西,”他指指商店里的公司的纸包,“法国人是可怕的吝啬鬼,一些假绅士。” 当他们把破旧衣服放在另一处以后,毫无拘束地坐上汽车出发了。伊里亚忍不住,便发问: “尤里·彼得罗维奇,我们将住在高价旅馆吗?” “绝对不是,普通旅馆,可是坐落在拉京街区,有一定的名气,并尊重顾客的风俗习惯。俄国人在这里是些中等水平的生意人,你们不应该太讲究。” 旅馆以它那不引人注目的朴素使得俄国人感到扫兴。它所坐落的小巷自然可以和老阿尔巴特街或莫斯科河南岸市区的小巷媲美。客房并不大,但十分舒适,非常清洁,不时散发出去臭剂和旧屋的气味,只有洗澡间很宽敞,并有现代化设备。 当客人们把行李打开的时候,耶兰丘克坐在窗户旁边的红木安乐椅上。 “请坐,我们谈谈吧,”当侦察员们抽出空闲时他说并从挎在肩上的小提包里取出一瓶白兰地酒和一包苹果,“喏,按照俄国的风俗习惯,让我们庆贺短暂的逗留!” 伊里亚招了一下手,耶兰丘克和聂斯捷伦科只沾了一沾嘴唇。 “我们望了望你们的小姑娘,”耶兰丘克朝窗口望了一眼。“奶油色的三层的楼房,您的姑娘占据着二层楼拐角上的有两间房间的住宅,”他把那个带有三个按钮的黑盒子放在桌上,“如果她不在浴室里,你们可以倾听她的意见。她举止庄重尊严,对艺术感兴趣,常去博物馆,小书店,用法语和德语表达思想,喝白葡萄酒,与男人们有接触,但保持距离,昨天她遇见一个……我们无法了解,他们也许是从前认识的,也许是昨天才认识的。有人在调查这个小伙子的情况,可是我没有侦察员,不得不求助于当地的警察局,尽管警察局冷淡地对待国际刑事警察组织。要晓得我们无法表示出什么具体的意见,只能说一声:有礼貌的服务。看起来这个俄国小伙子在巴黎是孑然一人。我不喜欢他。你们非亲自对付他不可。” 第16页 耶兰丘克从口袋里取出几张相片,用手指着其中的一张,上面刻画着这个约莫三十岁的小伙子的肖像,看来高高的个子,运动员的体格,淡褐色的头髮。 “他很受女人们欢迎,具有自信心,好像是我们之中的一名,”聂斯捷伦科说。“我仿佛在某处见过他,也许是我搞错了,从一方面来看,他的外表是富有魅力的,从另一方面来看,好像是合乎标准的,没有特别的标志。” “现在有人在观察他们,但当这女郎回到旅馆的时候,她就属于你们的了。我不能无休无止地欠着人情债。” “他没有留下过夜吗?”伊里亚向对面的大厦点点头,问道。 “没有,十一点左右他们在旅馆附近告别了,那个男子汉甚至没有顺路到酒吧间去。我本人至多花了两小时观察过这个姑娘,关于她的情形,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她给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看来她并不愚蠢,她知道自己的身价。而我不喜欢这个小伙子。我给你们一辆配备有司机的汽车,但是他不会说俄语。最后一点是,谢天谢地,你们没有武器,但是你们可以参与殴斗或者违犯你们不熟悉的本地的法律。请注意,巴黎的警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同他争论是不行的,熘之大吉是不应该的。假如有个警察把你们拦住,当务之急仅仅是点头、流露出微笑,向他解释一下,你们不会说法国话,要遵行一切规则。假若有人把你们哪位送进警察局,就得出示你们的护照和我的名片。” 耶兰丘克把自己的签证卡交给侦察员们并且补充说: “万一不得已时就请你们出示我的名片,如果要求支付罚金,就不容异议讨钱吧。我忘记了,只有当打开绿灯,街上没有汽车通行时您才可以横过街,否则,就站着等候车开过去。” “只能从鼻孔唿吸吗?”伊里亚忍不住,开口问道。 “甭自作聪明,”聂斯捷伦科含煳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他不仅年龄更大,在侦查局的职位更高,而且比身边这个同志几乎高出一头,他宽厚地端详着这小个子男孩。 刚刚用那教训的口吻说话的耶兰丘克无忧无虑地哈哈大笑: “伙伴们,这里的国家很自由,但是人们极端地奉公守法,按照自己的法则来生活,在这个地方对俄国人来说不是什么都能了解的,并且你们有实际的语言问题。” “尤里·彼得罗维奇,我想瞧瞧这家旅馆,”聂斯捷伦科朝那个坐落于对面的旅馆点点头。“会有这样的事么?从办公楼的正门,总之,从那里去运输食品,您自己会明白的。” “请您换一身衣服后,我再把您送过去,旅客们不会在办公的地方漫步,应当写一篇轶事。” “我是俄国人,想在莫斯科给法国人开一家旅馆。”聂斯捷伦科回答。 耶兰丘克充满敬意地望望他,微微一笑。 “我们在原则上应该顺路去看看主人,自我介绍一番,但对俄国人来说,这都是情有可原的,那么您可以不换衣服了,索性一同去吧,我想,什么都会是顺利的。” “伊里亚,请你不要从客房里出来,先洗个澡,换换衣服吧,我很快就会回来,”聂斯捷伦科说道,他和耶兰丘克一同出来,走进了长廊。 尤里雅从停在旅馆门旁的汽车里走出来。司机维克多尔也走出来,他问道: “咱们顺路到酒吧间去,随便喝点什么吧?” “我疲倦了,”尤里雅甚至不想描述出倦意,嘲笑地睇着。“你可以在我的客房里喝点饮料,但是我希望休息休息,给父亲打个电话。如果有兴致,我就会挂个电话。”她看看手錶,“大约过两个钟头,七点钟左右,我们同去散散步,在什么地方稍微吃些东西。” “很好,”维克多尔点点头,“我看,你喜欢逗弄我。” “有可能,但对你还是例外。是么!”姑娘挥挥手,在镜子门后面隐藏起来。 “坏傢伙,”维克多尔无恶意地说,重新在方向盘后面坐下来,开车出发了。 尤里雅拿了客房的钥匙,赐与看门人以微笑,没有坐电梯,登上二层楼。客房已被仔细地清扫,尤里雅高兴地环顾了她所住的那套房间,已经多少次地想到,尽量挥霍,享受着人生的幸福是多么令人欣快的事情。姑娘脱下潮湿的大衣,挂在外厅里,让它慢慢地阴干。她脱下那双经常在街上穿的便鞋,沿着柔软的地毯走过去。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俄国伏特加酒和果子汁,混和在一起,像男人那样一饮而尽,这之后便向洗澡间走去。 一个不年轻的面色黧黑的女佣沿着走廊穿过去,她看见一扇俄国门上露出了钥匙,不贊同地摇摇头,她取出钥匙,敲敲门,走进了客房。 “尤里雅!”她听见水在浴室里哗哗地流,便大叫一声,走到了门边,开始爆豆似地说起来:“尤里雅,我对你说过多少遍,不能把钥匙塞在房门上的锁孔里,也不要不锁上门啊!” “欧玛呀?”尤里雅回答,并把水流声压低一些。“想必是为了钥匙而骂人吧!?你不要跟我说得这么快,我不是法国女人。” “你是个愚蠢的女孩子!”女佣说了几句牢骚语,从地板上捡起便鞋,仔细地揩干净,放回原位,把钥匙塞进门上的锁孔里,大喊大叫起来了: 第17页 “我走开,你立即出来锁上门吧!我就站在那里听着。如果你不锁上门,我又要走回来,又要大喊大叫了。” 尤里雅从浴室里走出来,扭转了钥匙,用拳头捶了一下门,大喊了一声: “老唠叨鬼呀!” “你这个愚蠢的小猫,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给人吃掉哩。” “谁需要她呢?”尤里雅操着俄国话说,又走回去洗淋浴。 当她赤身露体的时候,她显得完全不同了,任何一身衣裳都会破坏她的美丽的身段。这一点尤里雅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她和多数女人不同,不喜欢躺在浴盆里,在那里水和泡沫遮盖了她的身体,她宁可洗淋浴,照照镜子,不时地看看她自己。在这一点上没有自恋癖,没有任何不正常现象,她深信她的身体美丽而有性感,这一点使得小姑娘感到快乐。当她穿上长衫时,她却把这一层又置之脑后了,欣赏自己的肉体只是寻常的女人的转瞬即逝的弱点。 尤里雅是个聪明而根本不平凡的女人,这一点自然使得她的舒适的,似乎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是天堂般的生活复杂化了。 这个姑娘好像还缺乏什么呢?她现年二十四岁,清醒的头脑,可爱的容貌,美丽的身段,爸爸是个不拒绝女儿任何请求的百万富翁。过好日子吧,欢天喜地吧,折磨你的倾倒者吧,如果叫他们排队,那么他们会变成由莫斯科直至科雷马的一道长城。 她在生活富裕的环境里出生,快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挥金如土,她在那年出嫁了。这段经歷是极其平庸无奇的。一个狡黠而不很聪明,但深受女人们欢迎的男人依靠金钱结婚了。尤里雅很快就弄清了丈夫的本质。虽然她比他小八岁,但在智力、理智和教育上比他便优越。使尤里雅感到委屈的不是常见的现象:男人在世上最喜爱金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而是他的感觉迟钝和头脑简单。她虽富有自我批评精神,但是她一切都责怪自己,她感到惊奇,怎么会看不清这个呆气的男人,竟已投身于堕落的深渊。她爱上他了!非常英俊的富有性感的伴侣啊!你真是无忧无虑的女蠢货!白痴!他在从事商业活动,完全依靠父亲。 尤里雅下定决心,让父亲和母亲坐在身边并且说: “我感到自己有过错,我也要负责。记得你们对我作过暗示,我这个傻瓜,没有地方打烙印。让我们都把往事忘记。父亲,我求你,你不要碰他,让他活下去。” “女儿,在我们这儿那种事情是不会有的,”于是尤里·卡尔洛维奇回答。“当他遭受到打击,我只会走开到一边去。” “即是说,听天由命。”尤里雅干巴巴地回答。 她是个体格强健、性情急躁的人,在不称心的婚姻之后,她很认真地接受教育,念完了大学新闻系。出乎意外,尤里雅后来是过着孤独的生活。学生时代的同伴都分散了,有的人投奔编辑部,有的人致力于电视事业,另一些人出嫁了,结婚了,分道扬镳。年轻人在父亲指导下工作。尤里雅有几次接受他们的建议,在上流社会的晚会上打打牌消度黄昏。她是个令人眼红的未婚妻,经常有人向她求婚,但是她不忙着再去嫁给那个极力地想与金融巨头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结亲的男人。 “亲爱的女儿,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母亲说。“既然没有爱情,那么你无论花多少钱也买不到它。你没有事业和使命,你甚至不愿到很有声誉的商行里去当女秘书。但是,要知道,无所事事混日子,也要闷死人的。生小孩吧!养育一个人是件复杂的、高尚的而且有趣的事情。” “谁给予我使人丧失父亲的权利呢?” “千百万妇女在贫困中挣扎,抚养儿女也感到无比幸福。” “你说得很好,但是我要等一下看看情况,”尤里雅回答。“我没有过错,父亲是一个百万富翁。你觉得你的生活很有意思,而我觉得这种生活毫无兴趣。我父亲从早到晚做投资生意,而你给你在青年时代购买的东西包围住了,它们温暖着你的心灵。你接连几个小时在住宅里熘来熘去,擦掉家具上的灰尘。你还没有五十岁,你是个年轻的女人,可是男子汉对你就不感兴趣了。我不是指责你,但也不是妒忌你。也许以后我也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你即令懂得千百万妇女都知道我们很富裕,她们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会不会决意把我们送进精神病院呢?” “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家吗?正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要我尝到苦难的滋味吗?” “亲爱的女儿,你是精神正常的吧?”母亲喊了一声,这次谈话结束时她们互相拥抱,满脸泪痕。 尤里雅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没有发生口角,他们建立的关系是平等的,淡淡如水的。父亲总是忙忙碌碌,母亲或则做饭,整理家务,有时去做客,或则在自己家里接待客人,但是尤里雅对有关抹布、烹饪和政治的谈话都不感兴趣。青年妇女所拥有的,是只可想望的一切,但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她苦闷死了。 一星期以前,父亲把女儿喊到自己办公室里来,并且说: “亲爱的女儿,这是你的护照和飞机票,到巴黎去吧,在那里住上一星期左右。你的信用卡已经搞好了,我知道你在开销方面是有理智的。我的能干的伙伴们会来迎接你,给你安顿好住处。” 第18页 “很好,爸爸,”尤里雅点点头。“把人都送到那个地方去,更不妙。”她微微一笑,“你自然不肯说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只不过要另行保险。” “有人‘撞’上你了?” 尤里·卡尔洛维奇低声地笑了。 “把我‘撞倒’是不可能的。我是穿这条裤子长大的。可你是我唯一的痛处,但愿上帝保佑。” 有人在巴黎迎接了尤里雅,把她送到颇有声誉的旅馆里去,预订了一号客房,把法郎给她零用,提供一辆小汽车和导游人员,但是她都拒绝了。她已有好几次到过这个地方,把合乎规格的旅行纲要学习过两次了。尤里雅想单独一人住上几天。但是这个金髮女郎身材宜人,衣着很有风度,经常独自一人漫步于巴黎街头,引起了那个真正的法国佬的困惑莫解。他试想在最短时间内火速处理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尤里雅忍受着经常向她施加的压力,只在“自己的”旅馆里休息,因为这个地方人人认识她,都使她受到应有的尊敬。 在大城市逗留的第三天她沿着塞纳河岸街走去,在小美术铺里仔细地观看那些在莫斯科伊兹梅洛沃可以找到的各式各样的小手工制品和水彩画。不久以前她在老阿尔巴特街撞上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结实的、显然不是法国类型的小伙子。尤里雅立即明白,这个陌生人故意挡住了道路,她于是气忿地说: “喂,没有地方走路吗?” “地盘随便有多少,久而久之就不好,”小伙子操着一口纯正的俄语回答。“我不知道干什么好。” “你回俄国去吧,在土台上坐下来,嗑瓜子,拉手风琴。”尤里雅说。 “这个我们能办到,”小伙子用和尤里雅相同的腔调回答,他和她走在一起了。“我叫维奇卡,您叫什么呢?” “你追求吗?” “追求,”维克多尔坚定地说。“所以最好还是有气无力,不要抗拒,就可以得到很大的快乐。” “维嘉,你是个过于自信的快嘴,”尤里雅停下来了,更加仔细地瞧瞧这个同胞,“你和一群人走迷了路吗?” 维克多尔好像在演示自己的衣服似的,围绕着自己这个轴心(以自我为轴心)转过身去。 “我因事而来,孑然一人,但是正如崩泽尔所说的,我没有成为蒙得·克里斯托伯爵。女同胞,您不要在灾难中抛弃小伙子,我是个好人。” 尤里雅原来想说句笑话敷衍一下,她走得更远些,但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小伙子在她那条路上走其实不是偶然的。俄国人待在巴黎不是稀奇事,但是年轻的,身材魁梧的,吸引人的单身汉,这等可作为邂逅相遇的对象也许是嫌多了点儿。而且他口若悬河,穿着合乎要求,充满着自信,当然是逐个挑拣出来的尖子。如果小伙子的出现是和父亲有联繫,那么我反正是没法避而不见维克多尔和他的几个朋友的。尤里雅战慄一下,强逼自己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维克多尔,我叫尤里雅。在这个村落里我也是孤苦怜仃的人。我们一块儿走吧,你来保卫我省得本地人侵犯。”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而且在一起度过了两天,当尤里雅在自己房里休息的时候,他们才离开了两个钟头。她经常想到这个新朋友,分析他的言行,心里盘算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谎言,维克多尔是从哪里来的,他所追求的是什么目的。 一对同胞在异国城市互相认识了,两个人都是单身、年轻、可爱又聪明,是有些事情可以谈论的。这一切似乎都是很自然的;疗养区的轻松愉快的风流韵事等,不外乎如此,但是维克多尔身上有许多东西使得尤里雅精神紧张。在普通环境中她是不会注意这种小事的。但是情势是异乎寻常的,父亲已公然把她从莫斯科送出去了,好像把女儿隐藏起来了。其次竞赛的规则就是这样的:如果有个人把什么东西隐藏起来,那么另一人就试图把它找出来。竞赛之中的这种情形是饶有趣味的,但这决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既然他们正在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她——尤里雅,那么情况就显得特别异样了。 维克多尔装扮成商人,为了完成某项交易到巴黎来了,但交易没有做成。这是常有的事情。那么在这里有啥法子呢?巴黎——它永远是巴黎。但是小伙子显然是熟悉这个城市的,不过他对它没有特殊的爱心。他描绘说他已经爱上了尤里雅,但是也只是描绘而已。她是个女人,你哄不了她,但是对男人来说,“喜欢”这个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十分具体的。他不想把她拖到床上去,因为这是反常的事情。任何一个男人,只要女人不太讨厌他,他就会力图占有她,之后再来分辨她的音容笑貌的细微差别。他也许什么都分不清楚,索性走到街道的对面去了。 尤里雅不是社交界名媛,但是她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女孩子了,她善于分析男人的本质。新的男朋友属于女人们喜欢的男子汉之列,他知道这一点,并且善于与女人交往。他描述迷恋的情景,但不试想坚定地与女性接近,似乎没有一次出乎意料的拥抱,诙谐的接吻,总之没有做过一次流行的游戏,就是说:我在诱惑你,你仿佛不晓得该往哪里去,为什么而去,但是我和你都是成年人,我们心里都明了,床位自然是为异性而设置的,让我们抛弃社会上的各种陈规虚礼和陋习,搞搞恋爱吧。 第19页 不对,这个古怪的小伙子,维克多尔,你应该结束那个我不熟悉规则的游戏,回家去吧。尤里雅穿上了长衫,向卧室走来,在镜前坐下,开始“打扮一番”。她没有滥用化妆品,但是不得不对自然蓄起来的头髮修怖一下。巴黎很美丽,她可以独自发表议论,花好半晌功夫要给它定个调子,但是在家里更好,主要是更加平静。维克多尔快要达到某种目的了,他有美丽宜人的体型,很可能是个不坏的情夫,但是目前还不是时候,而且他未能快速地博取她的爱情,尤里雅并不习惯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兼之,她父亲昨天说,他和她母亲很想念女儿,她应该回家了。必须明了,她只是觉得好像存在着一种危险。应该把这个古怪的朋友说给父亲听,但是这个男人根本听不懂你说的半截话,她不愿意用电话和他进行长久的,实质上是毫无益处的谈话。她有一张直达莫斯科的来回票,只要预订个座位就行了。必须给那个接她来的职员挂个电话,在哪里怎样去找他……叫他安排一下,叫他来带路。必须给父母买点什么东西,他们什么都不要,那么就买小饰物,巴黎纪念品。 尤里雅看看手錶,还有一个小时就会接到维克多尔的电话,现在可以躺一躺,甚至打一会儿盹。他将从旅馆的休息大厅挂电话,她即将穿好衣服,勾匀脂粉,打扮一番,到各大商店去给她父母亲挑选礼品。她父亲老早就应该换另一只表了,但是购买便宜货是不行的,而在莫斯科购买贵重的名牌的商品更简单,更便宜。可是父亲不贊成购买贵重的礼品。可以给母亲买一些髮夹,真是很难使她心里满意的。 有人敲了一下门。尤里雅相信,是那个关怀备至的女佣来了,她赤着脚跑步,穿过客厅,说了一句法国话: “我是听话的女孩。”关上了房门。 维克多尔走进了客房,手里拿着玫瑰花,像一面旗子。 尤里雅后退一步,由于出乎意料之外,她想不到要说的话,心里觉得那件长衫敞开了,差不多裸露着身体站在男人面前了。 “对不起,小姐,”维克多尔随手合上门,走到窗前,让尤里雅能够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束,“您向我只说一句话,我然后就走开。” “你就认为是我说了这句话,”尤里雅掩上了衣襟,繫紧了腰带,她觉得自己脸红了,于是就大发脾气。“见鬼?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我明白,您的邀请我是等不到的,可是我很想看看您过得怎样。我可以走开,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在安乐椅上悄悄地坐一会儿。一直等到您换上衣服……啊?” 尤里雅已经克制自己了,不速之客的委婉和央求的口气感动了姑娘,于是她愉快地说: “你不要装成一个中学生,把玫瑰花随便插在一个花瓶里,请坐吧。” “您太客气,”他彬彬有礼地行了鞠躬礼,这时又有人敲了一下房门。 “真见鬼,巴黎不习惯以这种形式接待男人,你走进卧室里去。”尤里雅向门边走去,但是房门已经敞开了,有两个身穿镶有金银边饰的白色制服上装的青年男人把一张摆满各种餐具的小桌推进来了。 旅馆服务员们微露笑容,其中一个很快地说着什么话。尤里雅气愤地盯着维克多尔,他一直笨拙地拿着玫瑰花。 以后的事情发生得那么快,那么出乎意料。外来人之一用手枪朝维克多尔头上敲了一下,托起他那快要倒下的躯体,把他扔在沙发上。第二个人推开小桌子,抓住尤里雅的手腕,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一口气把话说完: “住嘴,母狗!揍死你!”于是他把浸透乙醚的纱布紧紧地贴在她嘴上。 他们两个人飞快地移动脚步,以其特务的技能採取行动。其中一人立即锁上房门,其中第二人仔细地看看维克多尔,确信这个小伙子还活着,就熟练地搜查一遍,但是除开护照和薄皮夹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显然是没有把握了,便将护照和皮夹子放回原处。之后“旅馆服务员”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匣子,从里面取出注射器,橡皮带,扎起尤里雅的袖口,看看她的手,低声含煳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暂时还不会胀大,小母狗,”他用橡皮带子捆紧她的手。“静脉还不错,我已经放弃了正常的习惯。”他检查一下注射器里的液体水位,之后以其熟练的技能给静脉打了一针。 “应该给姑娘穿衣服,”第二人人掀开尤里雅的长衫下摆之后说。“你娘的,她可是赤身露体的呀!” 侦察员伊里亚·卡尔采夫和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坐在离旅馆不远的“雷诺”牌小车里听见这次谈话。不懂俄国话的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看报。侦察员们看见那个手里拿着玫瑰花走进旅馆的维克多尔,听完了两个年轻人的谈话,这之后发生了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有个人走进来侵犯别人。小伙子,”伊里亚于是说出维克多尔的名字,“没有吭一声哩。我们要怎么办呢,华连廷?你是上校,你娘的,作出决定吧。如果我们马上向那里冲去,我们说什么话呢?” “住口,我们开始等吧,”聂斯捷伦科从口袋中掏出耶兰丘克的名片,摇摇司机的肩膀,递给他这张名片,指了指电话。司机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开始拨号码。 第20页 “你给她穿上短裤和连袜裤。你在衣柜里找出紧身裤或别的裤子、上衣、毛线衣。快点,没有看见过赤身露体的妇女么?” “真漂亮……” 电动式扬声器中传来了撞击声和急促的谈话声: “说了,说了,你想想……好吧,我们用手来抬她吧?” “脱下上衣吧。她就会恢復知觉站起来,是个快活的……” “他们给小姑娘扎进了什么。”伊里亚耳语般地说。 “但是,但是,”司机两手一摊,指着名片,“先生,但是营业所……” “谁会说俄语?”聂斯捷伦科绝望地说。 “俄……俄语。”司机用法语开始不清楚地说话。 “我们不知道这个客房中发生什么事了,”伊里亚说。“为什么听不见这个小伙子的说话声?” “有个人走进客房。砍倒了维克多尔,给小姑娘扎了麻药针,我想,他们想把她带走。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我们不熟悉语言。怎么办呢?”聂斯捷伦科含煳不清地嘟囔着。 在退职以前他的职位高于古罗夫,对他来说在这种情势下需要忠告、请求帮忙都是有损尊严的。但是在这个案件上古罗夫是上级,而在聂斯捷伦科身上却有着苏联官吏的经久不变的综合症状——即是在形势复杂的时刻必须事先获得上级的指示。 但是聂斯捷伦科克制了自己,他说: “伊里亚,甭管吧,不要向莫斯科求援,我们应该独立地解决十分复杂的情势问题。” “后门,”伊里亚嘟囔了一声。“他们可能从后门把小姑娘带出去。” “蠢话!”聂斯捷伦科已经信心十足了。“在俄国,每个人都可以随便在那里走来走去。后门是给女僕留的或输送食品用的。” “汽车正是停在街上。”伊里亚表示同意。 “我们的任务是,不让他们把这个少女塞进汽车里去。要高声喊叫,引起警察的注意。” “这个区里是没有警察的。我们的密探正隐藏在每个角落里。” “你必要时你不得乱窜,我们的密探也会找不到的。你,伊里亚,主要是不得触犯任何人,你挥动两只手吧,站在路上叫喊吧。你不要怕引颈送死,他们决不敢射击。” “瞧,就是他们!”聂斯捷伦科说,急忙从汽车里跑出来。 侦察员们走运了,他们经过川流不息的汽车队向街道对面直冲过去。汽车的电笛响了,可以听见警察的尖锐的哨子的响声。一个强健的小伙子打开汽车门,第二个人把哈哈大笑的尤里雅领到汽车跟前。伊里亚原来比他的搭档走得更快,第一个跑到了他们面前,拦住尤里雅的去路,喊叫起来: “亲爱的,你究竟要往哪里去?”于是抓住她的另一只空手。 “胡扯!”那个领着尤里雅的男人说,低声他讲起话来:“你坐进汽车里去,小姑娘,什么都很好。” “我现在也觉得很好嘛!”尤里雅抱住她的同路人。“你以前到过哪个地方?” “他从前到过什么地方,我现在讲给你听吧,”伊里亚说道,把这两个人从汽车旁边挤开了。 坐在方向盘后面的男人从汽车里跳出来,但是聂斯捷伦科拦住了他的去路。一些过路人停了脚步,为数不多的人群渐渐聚扰起来。旅馆的看门人也跑到了近旁,用法语说起话来,他想挽住尤里雅的胳膊,但是她把他推开了,她用法语喊叫起来。 有个男人从汽车里走出来,他手里的铁傢伙闪出一道白光。聂斯捷伦科闪在一边,冷笑着说: “我会打断你的骨头。” 喧譁声突然停止了,一名警察从容不迫地走到他们近侧。尤里雅开始向他作了什么说明,警察微微一笑,行举手礼,挽住了姑娘的胳膊,把她领到汽车前面。伊里亚估计这件事情快要成功了,在为数众多的证人面前,拐子们将要打消自己的妄想,他呆了片刻,然后喊叫起来:“尤里雅!尤里雅!不要上车!” 姑娘战慄了一下,想扭过头来,但又开始和警察谈话,警察听见了不熟悉的话语声,起初慌了神,而当尤里雅开口说话之后,他又微微一笑,向汽车前面迈出一步了,那时,伊里亚倒在人行道上,挡住他的去路,并且嚷叫起来: “绑架犯!绑架犯!”显然他吐出这个词的时候发音是不正确的。 警察可能是完全站在这个受到发疯的外国人干扰的非常标緻的金髮女郎一边的,只不过这个警官用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伊里亚的衣领,叫他站起来,并且在他头顶上举起了一很警棍。聂斯捷伦科不再拦阻司机的去路,他向成群的人跟前迈出一步,绑架犯的神经也战抖了一下。他用铁拳套打击聂斯捷伦科的脑袋。上校在这最后一刻避开了打击,铁傢伙只是在他面颊上擦划了一下,冒出了鲜血,对警察来说这一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丢下尤里雅,向斗殴的众人跟前迈进一步,同时吹一声哨笛,掏出了手枪。强盗们跳到了方向盘后面,抛开了尤里雅和她的搭档,加大油门,过了一瞬间小汽车已经拐进了胡同。又过了几秒钟警察的汽车飞也似的驶近了,几个警官商议了什么事情,汽车又风驰电掣似的疾驶而去。 第21页 伊里亚挽着尤里雅的胳膊,不知不觉地把她的手腕蜷着压在身下了。姑娘用一只空手噼噼啪啪地打他的面颊,侦探员却懒得去抵抗,他飞快地说: “亲爱的,他们很想绑架你啊!他们给你注射了污秽的东西,亲爱的,清醒过来吧。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啊!追求你的人在哪儿?你记得你那个小伙子吗?他在不久前给你捎来了一束玫瑰花。他在哪儿?” 气喘吁吁的聂斯捷伦科跑到了跟前,他用手捂着面颊上的伤口,遍身沾满了鲜血,他说道: “我没有赶上!不是那个年代,而且我不熟悉这个城市哩!坏蛋逃走了!” 警察原来还在附近的地方,他手中拿着绷带和膏药。警察的动作不太优美,但很灵巧地包扎好了聂斯捷伦科脸上的伤口,他彬彬有礼,但又不很恭敬地挽住尤里雅的胳膊,用手指着另一辆驶近人行道的警车。 “对不起。小姐。” 伊里亚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朝自己胸口拍打了一下,用手指着那个已经变得更为恬静的尤里雅,带着难懂的口音说: “我们都是俄国人,弗尔斯坦?拉申!莫斯科!” 到这个时候,运送侦察员的汽车司机才走到面前来,他向警察低声地说了什么话。 “你不会早点走到面前来吗?”伊里亚说得很快,咬字不清,简直是大发雷霆。 “这不是我的工作,”司机忽然用俄语回答,他朝自己的汽车面前走去了。 伊里亚暴跳如雷,赶上了司机,开始说话: “在俄国,侦察员的工作不分你我,你滚回去吧,猪狗!要把这个小姑娘领回客房里去。找到那个追求她的小伙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把自己的上级请来吧!你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你下回飞往莫斯科来看我,我准会给你安顿好住处…… “很好,很好。”司机回到了警察们身边,他们开始说个明白。 “我觉得自己不舒服,”尤里雅环顾四周,开口说。“总的来说,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什么人?” 看门人托住她的胳膊,很殷勤地打开了房门。这时候有辆小汽车停在人行道旁边,耶兰丘克从小汽车里跳出来,看见了聂斯捷伦科脸上的膏药,激怒地说: “我们竟然陷入了泥坑。您认为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和法国警察局有没有深厚的友谊?尤里雅和她的朋友在哪里?” “必须叫个警察到楼上去,到尤里雅的客房里去。”伊里亚回答。“那里有点儿不对头。” 维克多尔坐在安乐椅上,警察用绷带包扎他的头部。小伙子觉得自己不舒服,侧身躺着。 尤里雅关在卧室里,侦探员们悄悄地熘走了。耶兰丘克竭力地保持镇定,一面倾听警长的谈话: “一旦你们出现,法国人就会不愉快啊!”他说,“这两个俄国人——他们都是你们的人么?” “他们是俄国旅行者,其中一人看见了这个熟人。”耶兰丘克用手指着卧室里的关上的房门,”便走上前来打个招唿。看来在这儿发生了一场殴斗。 “他倒在地上,大声地说着什么绑架事件。” “我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中士。” “但是您在这里出现了!我的同事怀疑,他认为小姐处于麻醉状态中。” “您在这里是上司,您可以处理各种问题,”耶兰丘克漫经心地回答警察的提问。 “这个人是谁?”警察用手指着维克多尔。“他负伤了。我应当审问那位住在客房里的女士。” “您是个优秀的小伙子,服从法律的人,採取行动吧。”耶兰丘克降低了嗓门。“我想以友善的态度向您提出警告,小姐是俄国商人的女儿,他同你们的几家银行有联繫,律师就要登门了。”他耸耸肩膀。“侵犯人权的人都隐藏起来了,很难把他们找到。现在小姐觉得自己不舒适……” “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他们打破了这个俄国人的头,我必须……” “中士,毫无疑问,”耶兰丘克表示贊同,“青年时代我在刑事警察局工作,我知道,叫喊声越少,上级的胃口就越好。” 中士满意地哈哈大笑。 “某些外国人、律师、潜逃的罪犯,是唯一令人头痛的事情,”耶兰丘克我行我素,坚持己见,企图于暗中了结这个案件,更快地把尤里雅和几个俄国密探从巴黎遣送回国。“我说俄语,如果您允许,我就同这个小伙子谈谈,希望他不要坚持关于犯罪行为的侦查。” “先生,我很感谢。”中士感到非常高兴。 耶兰丘克把椅子放在安乐椅旁边,坐下来,详细询问维克多尔,他的自我感觉怎样,发生了什么事件。耶兰丘克听完了简短的叙述,说道: “您不用把话说完,年轻人,但是我不是警察。我向您提个建议,如果您能够走动,您就飞回故乡去。躺在此地的医院里真是一种过于高贵的享乐。我想他们是用手枪枪柄或者是用铁拳套把您打倒的。骨头并没有损伤,脑震盪熬得过去。不过,由您自己来决定。” “尤里雅呢?”维克多尔问道。 第22页 “您不要激动,大家都在替她操心哩。您对警察局有什么要求,就写一份声明书嘛!” “为什么?那又会出现处理公事的拖拉作风。各国的警察局都不寻找犯人,而在大做违法行为的记录。” 耶兰丘克仔细注视着维克多尔,想到这个小伙子很不简单,必须把他的情况向古罗夫汇报。 “那么我可以转告警察局,说他们可以离开吗?” “尤里雅呢?”维克多尔又问。“应当保护她,要知道他们伤害过她,我偶尔走到这里来了,很快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谁也不喜欢无益的工作,因此耶兰丘克生古罗夫的气,生俄国密探的气,他们在巴黎就像那些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但是他不能不承认显而易见的事实。古罗夫已经预见有人会侵害这个女郎,而他派来的密探们,无论你怎样找碴儿,总是表现得庄重而尊严。 耶兰丘克告诉中士,说什么都行,俄国人没有苛刻的要求。当警察都走了以后,他给旅馆老闆打电话,请他派个医生来并且打电话和古罗夫联繫,没有详细地描述细节,只是说,尤里雅不如回到莫斯科去。 第三章 二月二日,星期五,客人们在戈尔斯特科夫家的住宅中聚会,这是一桩使女主人既感到高兴,同时又感到头痛的事情。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出生于世居本土的俄国家庭,俄国家庭中人人都十分慷慨地款待客人。摆满各种小菜的餐桌上传来一道道肉片稠辣汤、羊腿和火鸡,或则是鹅肉炒苹果,一石器时代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女儿对此的各种规劝都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尼娜决不能只吃夹心面包和果子蛋糕,也不想听见人家说,客人登门不吃东西,只是谈谈话而已,当餐桌上仍然放着许多原封未动的菜食的时候,她真会感到扫兴。而今天女儿不在她身边——尤里雅明天才回家,因此正好依照最高等级的宴会规格摆桌开饭。 关于巴黎发生的事情,尤里·卡尔洛维奇一无所知,他仍旧保持着最佳情绪。正如一个人既是有经验的、谨慎的、机灵的金融家,同时又是殷勤的有几分幼稚的主人,兼而备之,但是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来宾和睦友好,男女主人都想共同庆祝的银婚之喜成为他们团聚的託词。一清早祝贺的电话铃声就响了,晚上八点钟九位客人和被庆贺的人都聚集起来,而不得不挪开那张偌大的,还是祖先留下来的桌子。 如果可以这样表达的话,聚会的人们是形形色色的,他们属于各种不同的政治派别,对政权机关的上层来说,这种聚会是一件不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总统助理日丹和副总理巴尔丘克,具有无限权力的将军科尔夏诺夫的助理谢沃斯齐扬诺夫上校和反间谍机关的副局长沃洛金还在某种程度上勉强可以并存的话,那么总统候选人和民主同盟领袖的密友阿连托夫和某一共产主义同盟主席叶尔金(昨天还是其他政党党员)和鲜为人知的商人尤丁同坐在一张会议桌上似乎极不相称。人们都已经开始计算总统选举之前的日子,尽管总统和共产党人的领袖十二月份在戈斯东举行的选举中业已获胜,他们还没有正式提出候选人,但是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解决了,问题仅在于拟定一份正式声明。三十七岁的民主党人的领袖,总统候选人和阿连托夫的朋友也还没有最后发表政见,但是民主党人并没有其他领袖,因此在会议桌上集会的实际上只有三个主要党派的代表,他们在六月不得不为俄国君主的王位而开展斗争。 男女主人的银婚并没有使在座的任何人感到过于激动。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不仅是百万富翁,而且是俄国主要金融结构的无冕领袖,在西方国家的心目中,他是最有权威的俄国金融家。因此,尽管报纸和电视节目不停地重述,只有主人们自己才能恢復已经崩溃的国家经济,从旁指望援助是很幼稚的,而西方承诺的几十亿美元并不能使政治家们睡得安稳。 谁应该睡得安稳,人人都十分清楚,戈尔斯特科夫极不愿意参与政治赌博,即使他走来,也不谈什么事情,对问题避而不答。今天来出席这次平淡的纪念会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本人必将成为筵席上的唯一佳宾,如若他知道这家人的殷勤好客,他即使在宴饮之时未事先获得主人的支持,那也能够琢磨透他的情绪。 当大家聚到一起入席就座的时候,开始了一阵短暂的休息,大家都觉得绝望,在这样一些人中竟连所谓非正式谈话也无法进行。尤丁不追求任何目的,只是同情一位更年轻的幸运的同事,自然有点妒忌他,他照例举杯,说了几句该说的应酬话,迫使“几个青年人”互相亲吻,亲热一番。 主人很晚才明白,入席就座的宾客尽是形形色色的,所以他怀着真实的同情看看鲍里斯·尤丁,知道这个人极其诚挚,没有求情的任何意图,因为他牢牢地站稳了脚跟,所以不会去倾向任何一边,他本人是不重视政治的。 受庆贺的夫妻接了一阵响吻,女主人满面通红,甚是殷勤地款待客人,好像他们是在清晨从被围困的列宁格勒逃了出来。 反间谍工作人员沃洛金和总统警卫处副主任都没有偕同妻子前来出席纪念会,他们并排地坐着,在俗世生活里他们暗地里互相仇视,而今日虽未达成协议,却宣布暂时停战。 第23页 “啊,既然有这样的场合,就让我们以‘你’相称,痛饮一杯,不去谈论政治问题。”沃洛金以上级身份说话,饮了一杯酒。 “在政治方面我也是一窍不通的,”谢沃斯奇扬诺夫也喝了一杯。“我的事儿是看小牛,把它送来送去,不准哞哞叫。” “你干嘛来了?”沃洛金知道,邻座的人在撒谎,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样憨厚。 “上级开了口,我就出发了,”上校又斟了一杯酒。“谁在六月份能出任国王?没有人知道,而卡尔洛维奇,”他向主人点点头,“在任何一次摊牌的时候,他决不会变成挨打的王牌。” “甭说吧,尤里,甭说吧!”将军内行地倒转了酒杯。“有人开始转舵,一切都会发生的。” “我和你是在真正的主人部下服务的,我们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那些伙伴们。他们有武器,但没有子弹。主人的工作他们力不能及,而那些大人物站在高处,就像站在他背后一样,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与你也是与我同样有关联的事实。” 奥列格·叶尔金是个身材矮小的青筋赤露的男人,他不知通过什么方法从边远地区爬进了国家杜马,及时地投靠某一政党,并且保住了第二期的代表当选证书。主人们首次和他见面。谁请他出席午宴,是不是有人邀请他,根本不知道,他曾与民主党人的主要领袖之一,科学博士阿连托夫热烈地进行论战。辩论逐渐变成叶尔金的激烈的独白。阿连托夫惊讶地望着,贊同地点头。是的,这样的交际未必可以称为论战。叶尔金的发言包括几个不同政党的某些互相毫无联繫的号召和口号。 “一切都很简单啊!私有财产当然要保留下去。衣服对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至于床位、汽车,那只要出示证明,证明他在什么地方挣到这笔钱。人们都应该很好地生活,学习、就诊或者住医院,都应该免费。我们不向任何人夺去任何东西,但是要让人们在合理范围内占有自己的财产,一个人应该把多余的东西送给他人。您贊成吗?” “是的,是的,那自然,多余的东西必须交出去。”阿连托夫一面点头,一面想到,鬼才使他出席了这次宴会。 尼古拉想看见尤里雅,不知道这个姑娘不在莫斯科。他和戈尔斯特科夫的女儿会过两次面,他们在某次人声嘈杂的,颇能令人陶醉的晚会上跳舞,之后很久地进行谈话。青年政治家不知道,这个姑娘是金融寡头的女儿,把她看成是一名女新闻记者。他喜欢尤里雅这个女人:强健的柔软的身段,开朗的令人倾倒的微笑和惊人的自由不拘。她不向他询问政治问题,不对经济改革一事发表空洞抽象的议论,这两点很合他的心意。他们二人都喜欢而且善于跳舞,并在舞步中感觉到身体和精神的和谐。 尤里雅知道,她的舞伴是某一政党的着名人物,并想起了她在电视中见过他,不过他们只是互通姓名作了一次自我介绍而已,在那天晚上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尼古拉的赫赫大名。在类似的晚会上跳舞的人并不多,一对年轻的伴侣往往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出席晚会的人们之中传来了一阵耳语声,尼古拉漫不经心地听见: “阿连托夫真识货……祖祖辈辈掌权的人就这样诞生了。” 阿连托夫有几分醉意,他有所爱,认为他所听见的话毫无意义。临别时他提出那个正常的男子汉向他喜欢的女人提出的问题: “我们是还要会面的,允许我给您挂个电话吗?” “您是个男人,要敢作敢为!”尤里雅笑嘻嘻地回答。 “可我不晓得您的电话号吗。” “您试一下,把它查出来!”她又哈哈大笑,急急忙忙向出口走去。 “尼古拉,你想说,你和一个姑娘度过了整个夜晚,并不晓得她是俄国最富有的及笄姑娘吗?”第二天他的秘书和朋友问阿连托夫。 “不知道,”尼古拉答道。“你不相信我?我说的话还不够么?” “问题不在于我所相信的事,”秘书回答。“如果你是民主运动的领袖之一,国家杜马的代表,你要和金融寡头戈尔斯特科夫的女儿相会,这就会浮现出来,而且人们会给予片面的评价。” “我不是自由人么?” “自然,大政治家是个不自由的人。” 阿连托夫思索了一会,表示同意,便不给尤里雅挂电话了。过了一个月。尼古拉开始忘记那个令人陶醉的晚会,身段柔软的少女,她的逗弄人的微笑,那时尤里雅自己给他营业所打了个电话,嘲笑地问道: “您总是不履行诺言吗?” 阿连托夫立刻听出是她的声音,十分冷淡地打了个招唿,并以记性差作为藉口,说他好像没有作过任何承诺。 “不信守诺言还是记忆力很坏?我甚至不知道,对一个职业政治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 他们又互相说了几句尖刻的话,尼古拉然后说道: “尤里雅,饶了我吧,我从早到晚精神上感到压抑,很想见见您。” “我考虑考虑您的建议,”姑娘回答。“在稠人广众面前不能和您一块儿露面,您太出名了。请您到我那里来做客吧。不是到实业家戈尔斯特科夫的女儿那里来做客,而是到喜欢跳舞的姑娘那里来做客。请您来吧,我得决定我以后对您採取怎样的态度。” 第24页 阿连托夫在尤里雅的套间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黄昏。他们一同跳着舞,饮了一点酒,他们没有作出什么决定来,只是更加给弄煳涂了。他接连工作二十四小时,其中包括必需的短暂的睡眠时间,但是他心中老是丢不开尤里雅,这种思想使他激动不安,有时候简直使他发疯了。他正在解决自己生活上的主要问题,一个平常的姑娘,算不得一回事,居然妨碍他,使他不能把精力完全倾注于工作。昨天秘书把戈尔斯特科夫夫妇银婚纪念的请帖转交给他了,说尤里·卡尔洛维奇亲自打来电话,事先通知一下:只有几个人出席纪念会,据说实业家想和阿连托夫私下讨论几个业务上的问题。 “我希望你明白,由于你曾经同他女儿跳过舞,所以谢绝这种建议是不明智的,对吗?”秘书嘲笑地问道。他不知道,尼古拉和尤里雅还会过一次面,这两个年轻人的相互关系已经超过了平常的舞伴关系。 你瞧,尼古拉来了,他摸清了情况,来宾中包括副总理和总统助理,阿连托夫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普通关系,在正式宣布候选人选举之前真的只剩下几天了,因此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是太紧张了。反间谍机关的副主任,与科尔夏诺夫将军接近的人物的入席就座绝不会使气氛趋于缓和。主要是阿连托夫想和尤里雅见面,谈谈话,但她不在家,明天她才能从巴黎回来。 尼古拉喝得很少,只是随心所欲地喝点香槟酒和纯葡萄酒,可是情势使人觉得很不自在:自称共产党员的叶尔金常在邻居中尽自胡扯,引起人们的注意,终于使得阿连托夫心绪不宁,于是他喝了三杯伏特加。其实不应该这样做。 自然,总统的助理日丹和副总理巴尔丘克正在谈论即将举行的选举问题。 “从第一次尝试起,总统是赢不了的,”日丹说。“车臣像一颗卡在肋骨之间的子弹,不让人家正常地唿吸。” “谁也不会向他射击,男人应当会使用武器,不允许故意枪伤自己的士兵。”巴尔丘克回答,同时向妻子的酒杯中斟上淡淡的葡萄酒。 “男人们,你们即使停止一小时不论争,行吗?”日丹的夫人用任性的声调发问。 “维罗尼卡,我请你,”丈夫阻止她,向巴尔丘克转过身去。“安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谁开枪射击,今天没法查明。我们大家都面临着选举。我不是说总统是神圣的,但若他败北,以前的政党就会来执政……” “我们是在他们手下,而不是在当代人手下生活过,那些年老人有点儿专横,”巴尔丘克打断他的话。“我自己反正一样。以前的政党来执政,政府就要垮台啦,如总统留任,他也会把人人出卖的。六月份以前我能够过着安定的生活,此后不得不忙得团团转了。” “你干嘛老讲自己啊!而俄罗斯,人民呢?”日丹气愤极了。 巴尔丘克从桌旁稍稍移开了脚步,他打量一下邻座的人,冷冷一笑,摇摇头。 “你甭装蒜吧!俄罗斯啊!人民啊!你想着自己,我也想着自己,所以不值得扭扭捏捏。我和你都是有一门职业的人,任何政权都用得着。形式主义的官吏更加前途莫测哩,”他朝坐在对面的将军和上校点点头。 反间谍工作人员抓住了副总理的目光,微微一笑,高声问道: “让我们讨论对收成的展望,好吗?” 巴尔丘克假装出没有听清的样子,那个和沃洛金并排坐着的谢沃斯奇扬诺夫说道: “斯捷潘·亚多罗维奇,只在我们之间说说,今天巴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尤里·伊万诺维奇,说什么呢?”反间谍工作人员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 “不要假装成那副样子,既然我们知道情况,那么你们就更不消说了。”谢沃斯奇扬诺夫看了看主人和他的夫人。“够镇静的人们——他们的女儿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那么,要知道,用某种办法什么都应付过去了。”沃洛金轻声地回答。“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旅馆附近发生了一场殴斗。尤里雅觉得不舒服,明天她会坐飞机回来的。至于说有人想用暴力劫持这个少女,我不会相信。如果他们想劫持,那么就已经把她抢走了,要不然,您要明白,是两个俄国旅行者拦阻了他们。” “我们的灌木林中偶尔出现了一架大钢琴!”谢沃斯奇扬诺夫说了一句挖苦人的话。“不要愚弄人,这是你们的鬼把戏。可是你不想说,就甭说吧。想知道有人在散布流言,还是主人的女儿真想嫁给那个能说善道的人呢?”几乎看不出,他朝阿连托夫点点头。 “你在开玩笑?我没有听见。” “从前您的工作不是散播谣言,您想什么话我都听得见。”谢沃斯奇扬诺夫责备地摇摇头。“你心里明了,将军,假如阿连托夫有了这样一个岳丈,势必会造成一股潜势力。” “那时候他本人也会提名为候选人。” “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却是个聪明小伙子,他心里明白,今天只适合当一匹拉近套的马。他还年轻,有朝一日会时来运转的。” “如果前执政党获胜了,时代会停滞,”沃洛丁冷笑一阵。“我们的时代要来临,反间谍机关总得开办的。我们一定要痛斥那些饶舌的人。” 第25页 “我在总统警卫处工作,”谢沃斯奇扬诺夫冷漠地说。“他将在第二期竞选中获胜。前执政党和你们领袖的号召和口号中并没有採取各种镇压手段的暗示。” “你是聪明人,尤里·伊万诺维奇,发明手枪,制造手枪不是为了拿着它晃来晃去,它不是一面旗子。制造武器的目的是屠杀人类,如果有人手里拿着武器,那准是射击。这就是生活!如果我们的领袖作出了决定,可以用手枪钉钉子,那么就有人把铁锤送到他手上,哪里有人在钉钉子,就把他送到那里去。但是你本人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需要大批这样的人。” 上校谢沃斯奇扬诺夫对反间谍工作人员的自信和冒失的坦率觉得有几分惊奇,想了想,他这个警卫上校是不是过分相信了自己的上级的威力,于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谚语,对“痴人说梦,危如累卵”的危险发出警告。 而主人安逸清闲,处于最佳情绪之中,他主动找女士攀谈,幽默地叙述他怎样揭示人生的奥秘,因为他提前改变自己的工作方式和业余活动,所以在那个年代他的行为遵守刑法条款各项规定并长期受到奖励。尤里·卡尔洛维奇吃得很香,喝得有味。戈尔斯特科夫身材魁梧,嗓音洪亮,它能够掩盖客人们的低沉的谈话声,他像加尔甘秋阿,陪伴他的是那些讨论自己的小问题的小人物。戈尔斯特科夫不是高傲地,而是深受感动地看待自己的客人。他已经喝了许多酒,像个成年人那样怜惜地望着那些因玩具被破坏而感到扫兴的孩子们,他们不能预见到这一辈子还会损坏哪些物体。 代表们,代理人和助理们既愚蠢而又不懂事,他们有许多感受,不知道明天给他们筹备的是什么。昨天举行过一次选举,今天举行另一次选举,工资由国库支付,但是必须把钱存入国库,否则就会领不到分文。为此不得不挣钱,而不是高谈阔论。 戈尔斯特科夫从小时就开始赚钱,我们不知为什么老是指着德国人和美国人,硬说他们擅长于工作和积攒资金,仿佛自古以来勤快人就不在俄国居住似的,有的人成立家族,修建工厂和建立金融王国。我们活着,眼睑缝起来,仿佛莫斯科没有特列季雅科夫画廊、没有巴什科夫之家和由“窃贼与醉汉”所创建的其他许多美丽而悠久的文物。圣瓦西里教堂兀自屹立着,外国大使馆分别设在波瓦尔大街和毗连的一些里弄的别墅中,冠以“外国的”名称:“面包”、“桌布”、“刀”及其他。 尤里·卡尔洛维奇没有儿子心里觉得很难受。尤里雅诞生之后大夫们绝对禁止他妻子再生孩子。尤里·卡尔洛维奇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孙子,当他精力还旺盛,神志还清醒,能够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希望快点抚育自己的孙子。他莫如把个小伙子培养成人,他晓得他的劳动不会白费,什么人在俄国定居,他们就要为人们服务。戈尔斯特科夫抓住了阿连托夫的目光,朝门边点点头,用餐巾抹抹嘴巴,轻松地站立起来,张开勇士般的肩膀。 “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你要留心,让客人们吃得香,喝得有味,不觉得苦闷。我和尼古拉·特罗菲莫维奇走开一下子,要抽个空说一两句话。” 主人在书斋里挥一挥手,说道: “哪里舒适就坐在哪里吧,”打开酒吧间,把餐具弄得丁当响。“你想喝伏特加酒,白兰地酒,还是更想喝洋酒?” 阿连托夫喜欢主人,他的外貌、某种不是今日的而是壮士歌中歌颂的信心和开朗令人敬仰,它不是来自魁梧的身材和挺直的双肩,而是来自这个人的内心。尼古拉天生是个领袖,可是他们不是把他请来参与地位相同的人们的谈话,而好像是把一个小孩领到这里来了。 “谢谢,尤里·卡尔洛维奇,可是我本来不喝酒。” “啊,随你的便……”主人斟了两大杯伏特加酒,把一杯摆在客人面前。“我想和你商谈一下。” 尼古拉觉得自己不自在,他推测,谈话涉及尤里雅,他准备给予反击,因此主人说的让人出主意的话使他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不重视也不喜欢政治,但是我女儿不知为什么无意中说出,你是一个聪明的正派人。我明了,大买卖和富有影响力的政治就像人的右手和左手一样。我宛如一只鸵鸟,藏起头来,简直无地自容。待在我的住宅里犹如置身于中立地区,可以短期地逗留,不能长期地定居。你来开导我,老头儿,应该沿着哪条河岸前进,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还能够期待什么。” “您不读报,又不看信箱,”阿连托夫肯定地说。“尽管原则上还没有正式提出候选人,但是什么都摆在架上子,安排就绪了。共产党员和执政党差不多百分之百地要进入决赛。我们的党要提出候选人,但按照皮埃尔·德·库别尔膝的原则,这主要不是胜利,而是参赛。” “可贵的参赛。”戈尔斯特科夫插上一句话。 “可贵的参赛,可是他们不爱惜他人的金钱。但是在头一阶段苹果组织的成员和日里诺夫斯基分子们未必能参与巨人的斗殴。如果他们获得成功,那么以后的情况就无法预测了。我认为这种情形足以说明斯特鲁加茨基之家的特权。” 第26页 众所周知,主人没有进修过密探这门业务,但是他很健谈,以致任何一个职业侦查员都会妒嫉他。尤里·卡尔洛维奇善于分析政治,而使他发生兴趣的不是小伙子的回答,而是他的行为,正如有人向他汇报的那样,这个小伙子曾一度追求尤里雅。 他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因为年轻的缘故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的。他不想猜测,我想听他说什么话,可是,意志力坚强。他聪明、沉着,身体很健康,不好酒贪杯,有时候发点脾气,但不露声色。小伙子不错,挺不错,那么,女儿并不是我所臆想的那种轻佻的女人。但他为什么要搞政治呢?他在这样骯脏的水洼中找到了什么?或是在寻找什么?做生意是纯洁的事业吗?谁的母牛会哞哞叫呢? “你没有说,我得向哪个岸边划?”戈尔斯特科夫饮了一杯酒。 “共产党不能交出钱来。叶尔钦不需要金钱,他的钱绰绰有余,而从战术的观点出发,这种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输了,您这个仇前执政党是要记住的。如果他赢了,那又要遭受到良心谴责,因为叶尔钦记性很差,是带有代表性的。往事不计较,只要考虑眼前的利益。您不肯把钱交给日里诺夫斯基,愿上帝保佑,苹果组织打赢了,那么今日也好,明日也好,他们总是需要金钱的。” “我看,你聪明透顶。” “对不起,尤里·卡尔洛维奇,可是聪明透顶的人是不会有的,形形色色的蠢人碰到一起来了。而智慧如同金钱一般,是或有或无的,它永远是缺乏的。” 戈尔斯特科夫哈哈大笑,向阿连托夫伸出一只手,把他从安乐椅中拉出来了: “谢谢,你开导我了,咱们走吧,在这些人面前很不方便。”忽然有个人在门口问道:“不会把您的伙伴偷偷地扔掉吧?” “好事情永远不会起妨碍作用,不过莫如给孤儿院捐款。再说,不用作基金,不作分户帐,而是给儿童购买必需品,使人手一份。” 主人握住了客人的肩膀,使它挺直,看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好像抑扬顿挫地说话: “我喜欢你,小伙子。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好了。”他想了一下,补充说:“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当斯坦尼斯拉夫遵照朋友和上司的要求找来的几个离职的侦察员来到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的办公室的时候,受庆贺的戈尔斯特科夫之家的客人们刚刚准备在节日的餐桌旁就座。 这时候侦察员们总共有四人。一个老同志曾经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古罗夫的小组中工作多年,一个离职的少校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斯维特洛夫正在内务部的汽车库里当司机。老兵的孙子病得很厉害,治病正需要用钱,少校把自己的忧虑告诉斯坦尼斯拉夫,于是斯坦尼斯拉夫劝他请假去加入古罗夫建立的小组。对做侦查工作来说,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的年纪大了一些,但是一个有经验的司机而且在侦查机关供职三十年,对这个案件来说,他是一个有用的人。老兵的来临使古罗夫感到十分高兴,预付给他一千美元和斯坦尼斯拉夫在某一侦探局租用的“日古力”牌小轿车的第六号样品。 维特金·根纳季·美特罗范诺维奇是个具有二十年工龄的密探,外表很像克里亚奇科,中等身材,长得结实,一副假装呆气的普普通通的面孔。这个间谍很平凡,但会进行观察,很仔细地有耐性地执行各项指示。 柯托夫·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年老的侦察员,像他自己的犹太籍父亲——三等乐队的小提琴手,蓄着小鬍子,戴一副眼镜,无论说他像谁都行,只是不像有经验的机灵的侦察员,他个子高大,病态般的消瘦,给人留下一个体弱者的印象,这完全不符合现实情况。柯托夫能用两手出色地射击,在街头斗殴中甚至可与古罗夫相匹敌。朋友们时常开玩笑,说他格里沙是个紧紧地绷着牛筋的骨架子。 加弗里洛夫·鲍里斯·叶菲莫维奇也是个因循守旧的侦察员,他有一副很严肃的外貌,如果柯托夫四十岁的时候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人,那么加弗里洛夫已有三十五岁了,看上去像个无赖的小伙子,准备在任何时刻把手伸进疏忽大意的女士的口袋或者夺去她的手提包。他穿着适宜:牛仔裤、越野赛服装、好像是在伊斯坦堡旧货商场买来的皮绒大衣。在售货亭里,没有人会把一瓶伏特加送到他手上去,如果他要仔细地瞧瞧商标,人家便要他先付现金。他的上嘴唇上面有一道伤疤,而在上颚中的一颗金牙时时闪现出微光。鲍里斯卡——同志们这样称唿他——与任何人结伴或者一人在门口,一个人能顶三个人喝酒,他不引人注目地洒掉了半瓶酒,过了半小时又和街头的小无赖,所谓自己人混在一起了。 使所有出席的人联合起来的正是侦察工作的经验、对那些不珍惜他们的职业技能、不珍惜他们对侦探事业忠诚的上司的厌恶、对“能干的人们”暗含的仇恨,他们亲身忍受着这班人的诡诈和残酷。他们珍惜金钱,但不把它置于首要地位,他们希望赚钱,但不出卖自己,也不耍两面手腕。 在徵集一小分队侦察人员的时候,斯坦尼斯拉夫把某人的正派作风摆在第一位,伙伴们的所有其他品质或者更优,或者更劣,而诚实则是必须具备的品格。 第27页 当大家聚集起来,抽抽菸,回忆往事,互通消息的时候,古罗夫向每个人发放一千美元并且说: “小伙子们,摆在我们面前的工作不是人人很乐意去做的工作,”之后他给每个人送上一张尤里雅的相片、她的地址,并说明她出生于什么家庭以及有关书面警告的情况。 此后他叙述有关某人企图在巴黎劫持女郎的案子以及劫持者的特徵。他们回想几个老“朋友”时,花费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讨论过各种特徵,但是具体的情形一点也想不起来。 “安全部门……” “反间谍机关,”柯托夫反驳,一面弄正那经常滑落的眼镜。在青年时代他患近视眼,随着岁月的推移近视的毛病好了,但是他还有戴副眼镜的习惯,只是不得不把近视镜片换成平光镜片罢了。 “不要赶忙作结论,”古罗夫说。“我把发生过的事情讲给您听,要您把真相弄明白:威胁是不平常的,既然作案的人们走到了巴黎,可见他们伸出的手很长。根纳季,”上校把脸转向维特金,把一张纸条递给他。“这就是交给你的一份有关女性追求者的资料,尤里雅和他在巴黎会过面,请你尽可能查明小伙子的一切情况。” “没法查明的事情,你也要查明,”克里亚奇科不能长时间地保持沉默。“客房里有人使他大为震惊,但是他们也许都是同一个分队的人。” “是,遵命,上校先生。”维特金点点头。 “现在谈您的情况,您的任务和可能採取的办法。”古罗夫继续讲下去。“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和伊里亚·卡尔采夫明天回来,即是说,你们共计六个人,必要时斯坦尼斯拉夫和我也参加你们的活动。我们有三辆汽车,但是我的‘雷诺’牌小汽车,特别是克里亚奇科的‘梅尔谢杰斯’牌小汽车在某些地方要亮灯,在另一种情势下就非亮彩灯不可。不要捨不得花钱,必要时可以开支,不需要任何汇报。只要能写出重要的侦察材料。” “完了吗?”鲍里斯问道,他的金牙齿闪现出一道微光。 “你们都有证件,”古罗夫回答。“你们有武器执照,而怎样使用手枪,怎样才不会陷入囹圄,生活教会了你们。如果当局把你们抓起来,你们可以出示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情况很不妙,就给奥尔洛夫将军打电话。但是,伙伴们,”他嘆一口气,并且摇摇头,“你们自己要明白。你们可能会撞上反间谍机关,也会撞上警卫部门的。” “请您省略‘可能’这几个字,”斯坦尼斯拉夫插上一句话。“列夫·伊凡诺维奇,哄骗伙伴们是心眼不好,品德不端的。他们必将直接或间接撞上各个部门,一定会撞上的。” 古罗夫不去打量自己的朋友,忍住气不作停顿,继续说下去,仿佛没有人打断他的话: “给特工机关查明情况,密探的首长们在工作中使用外人,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侦探长。”他用指头戳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这是一回事,总局局长、副部长,完全是另一回事,您想想看,他们并不是小人物。” “既然房门夹不住鸟蛋,我们就不作声吧。”加弗里洛夫说。 “鲍里斯卡,你可以双分身,要爱护,你才会活得更久,”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说道,大伙儿齐声大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古罗夫问道。 “我明白,我们明天要从谢列梅季耶沃机场得到这个小姑娘,还要追逐她一昼夜,”柯托夫轻轻地搔着鬍髭说。“我们要怎样换班,工作几个钟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如果我们做出观察她的标志,就会告诉您,可是在哪种场合下我们才有译出密码的权利呢?” “你提出一些太简单的问题,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古罗夫冷笑了一阵。“你是个医生,就是要决定在什么场合下才要动手术,也可能在这个时候只要摆上热水袋就行了。我们知道,他们想把她偷走,究竟是谁准备在哪里搞这种勾当,就不知道了。为什么?在这种情形下可能会有几种不同的动机。显然他们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她父亲。如果这个女郎是普通工程师的女儿,那她就不会受到什么威胁了。他们的卑鄙企图也许是想拿到一笔钱。不过我觉得好像这一事件和竞选运动有关。他们企图藉助于女儿对戈尔斯特科夫施加压力,使他和他的同事们,即是使那大笔大笔的资本朝某一方向转移。” “那么还有另一个敌人,我们的人不会走钢丝。您,列夫·伊凡诺维奇,要量力而为。要知道我们只是退休的普通密探。在政治论争中人家要把我们压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压死一只臭虫,发出难闻的臭气,我们身上决不会有什么遗臭的。”维特金说,古罗夫委託他去调查维克多尔。 “你害怕了吗?”克里亚奇科从座椅上欠了欠身。“大家都害怕,这是正常的情况。只不要预先在自己身上画十字,也许是不会打雷的。” “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阻止自己的朋友,“维特金考虑得周到,但是他往脚下看。我不愿意提到这个问题,不愿意扯些题外的话。侦探机关联合会这个组织很强大,我们反对它是不明智的。我们抓住另一个最差的组织:反间谍机关或是总统保安机构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但是要知道他们都不会在这里使用自己人,使用自己的实力。而在那里工作的并不是傻瓜,他们很了解,如果国家机构在这种案件上捅漏子了,那么总统就要完蛋了。他是一具政治死尸,他不得不赶快取消自己的候选资格。这是意味着什么?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直接地採取行动。因此巴黎发生的事件是一个明显的证据。德国法西斯分子窃取了墨索里尼。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把这个旅行的少女抢去成亲。他们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伙伴的情况,但反正一样,这是略识门径者的工作。为什么他们在客房里,而不是在街头或是胡同中的某个地方劫持她呢?因为他们语言不通,万一发生什么事,他们没法向警察表达意思。这是特工机关吗?已经找到了两个小伙子,他们能够用法语讲它一通。 第28页 “在这个案件中,各个特工机关也像虾那样站着,束手无策。又想做,又怕出问题,所以妈妈不叮咛。他们只能藉助于经理人,而且是非高级经理人来进行活动。他们用绳索缚住刑法专家们,徵募入伍,准许他们去散步。你看,他们都变成了你们的真正的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将军们就在楼上狂叫起来:‘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听见!’否则主人要亲自砍下他们的脑袋,柯特·别格莫特砍掉了康费兰谢·本加尔斯基的头颅,主人的动作之敏捷,较之柯特·别格莫特更胜一筹。但是我已经应用过这个比喻了。” “一般地说,你正在重弹旧调,列夫·伊凡诺维奇。”克里亚奇科说。“伙伴们,你们之中谁站在前面,谁站在后面,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和谁一道沿着柏油马路驶行。而观众正如牙痛似的,都是熟悉的,招人喜欢的人们。 “斯坦尼斯拉夫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如果他开始採取压制手段,我们就聚集起来,讨论一番。你们明天在谢列梅季耶沃会遇上从巴黎起飞的航班……” “对不起,列夫·伊凡诺维奇,这样行不通,”柯托夫打断他的话。“我想知道在哪种情况下我才能译出密码。”达维德的这个儿子是最谨慎、最仔细的人。“这是说给乳臭小儿听的关于医生和诊断的闲话。有人在我眼面前抓住了这个姑娘,用汽车把她送走了。还有什么诊断呢?” “你甭佯装成比傻瓜更蠢的样子!”克里亚奇科提高了嗓音。“他们把她抓住,把她送走,并不是从人行道上捡到一袋马铃薯。因此你这个密探要会当机立断,有个男孩把小女孩送上了大车,或者这是另一种情状。你要做的事情是,悬在车身后面,不让它把你甩掉,你还要保持联繫。” “就是这些,密探先生们,明天见,”古罗夫从桌后走出来,握握每个人的手,暂时留住柯托夫,“如果工作不称心,你有什么犹豫的地方,就说吧,都是自己人,咱们一块儿走吧。” “小孩和傻瓜们都不会缺乏信心,”柯托夫点点头,从办么室里走出去。 “我不喜欢他,”侦察员们走了以后斯坦尼斯拉夫说,“他已经习惯了,要人家向他深深地鞠躬。” “别说了,斯坦尼斯拉夫,伙伴们都是好人,格里沙简直是个最优秀的人。他会提问题,你竖起耳朵听。当他用鼻孔轻轻地发出喘息声时,当他胡乱地射击时,你以为他不懂行,可是当他对着脑门射得很准时,那又怎样呢?什么他都知道,他很想知道我们能够走多远的路。” “你选上司,你从高处看得更清楚,”克里亚奇科回答,“我本人很不喜欢这个小伙子,他在巴黎死乞白赖地追求少女。他比那些蹩脚的拐子更危险。” “我们有可能搞出头绪来。在他们改组并兜第二个圈子以前,你的意思还能在我们这儿保留多少天呢?” “我认为他们应该暂时保持沉默,等待时机,检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观察尤里雅。我认为,这两三天我们不去打扰她为好,弄清楚她常到哪里去,不外乎如此,不要在城里追逐她,否则我们会把自己的相貌亮出来。” “有道理,”古罗夫打开通风小窗和房门,拿定主意让办公室透透风。 “我要走了,应该在家里待一待,以后的情形怎样,就不知道了。”克里亚奇科从立柜中取出一件男式上衣。“你没给玛丽亚挂电话吗?” “何必?”古罗夫想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拍摄影片去了,回来了,好像要给我打个电话。” “傻瓜,玛丽亚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女演员,可你在某种逻辑范围内衡量她。她那个小组拍完电影以后从义大利回来了,玛丽亚忙于演戏,这个女人相信,不仅是热恋的男人,而且整个莫斯科都知道这种事件。你从高处降下来吧,就在陆地上定居,”克里亚奇科挥挥手,走出去了。 古罗夫在朋友身后关上了房门,在桌旁坐下,抽起烟来。密探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女人们经常在他生活中出现,又相继不知去向。他只是和他妻子共同生活了八年。里塔不能忍受她和男人在一起生活的痛苦,他经常离开家庭,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不能和朋友们约定相会的时间,因为她丈夫的“星期一是从星期六开始的”。也许不是他妻子离开他了,而是爱情离开他了。物各有其极,罗密欧与朱丽叶并不知道这一层,因为爱情在成长时就已经一命呜唿。 女人们都很喜欢古罗夫,这一点他心中有数,他很镇静地领会这一富有哲理的事实——这既非他的功劳,亦非他的过失,他生来如此。古罗夫身材魁梧,具有大力士的体格,长着一对蓝眼睛,但决不是他的身体素质吸引住女人,身体只是一种形式,它会引人注目,然而仅止于此。他是个领袖,今天有人把这种素质称为生物特异功能,古罗夫全部付清了获得领袖地位的费用。甚至连他的最亲密的朋友斯坦尼斯拉夫也在一击中便击中了他的要害,他说道:“你从自己的高位爬下来吧。”一个正常的男人不管他有无野心,他这一生总在顺梯上升,猎取知识、职位,获得周围同事的推崇。运动员力图在赛事中获胜,他才克制自己,以求登上光荣的宝座。他不仅在体育运动中生存,在任何职业中企图身居首位即是男人的本性,男人自己来确定宝座的高度,有的人差不多能够登上那个宝座,而另一人却一辈子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每个人都用自己的主观标准去衡量一切,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多极了。金钱、荣誉和权力,据说最富有吸引力,既甜蜜,又迷人,而权力则是最难达到的,滑得站不住的顶峰。 第29页 古罗夫从来不去竭力追求权力,虽然他今日比钻营之初无疑地拥有大得多的权力,那个时候他只是侦察员和中尉军官。但是古罗夫对通向权力的阶梯不感兴趣。有人不止一次地推荐他提升职位,授予他将军之衔,但是他总在各种藉口下拒绝了。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想当一名将军,拥有单独的办公室和个人专用的汽车。使他感到不满意的只是他如果拥有这一切必须付出的代价。姑无论古罗夫是否有这种认识,但他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这种品质表现得独特,他并不贪求职位、军衔和勋章。古罗夫真正重视的唯有自由。在任何一天都可以替代厂长,而具有最高技能的车工却不能代替,没有这样的本行的能手,不论愿意不愿意,工厂都毫无办法,如果你的集体中有一个这样的能手,就要容忍他,容忍他这个人的爱打爱闹的怪脾气。 古罗夫不是经常处于特别受优待的地位,但他充分意识到,他可以享受这种特权。 古罗夫在与女人们的相互关系中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或是大致这样的局面。他遵守游戏规则,追求女性,吻他心爱的人们的手足。他做着他能做的一切,做饭、洗衣裳、洗碗碟,与女人处于平等地位,他赠送鲜花,爱说恭维话,而且女人们应该明确地知道,他自由自在,工作在他生活中占有首要的地位。女人们都很高兴地对待和他的职责有关的一切,在意外地碰见他提到个人的自由以及工作时,妇女们开始困惑不解,发出一片埋怨声。古罗夫根本不去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也不去追究别人的态度,悄悄地离开她们。 因此他不结第二次婚了,现在他独自一人生活,他的豪华住宅空空如也。斯坦尼斯拉夫快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想知道古罗夫是不是给玛丽亚这个美丽而驰名的女演员挂过电话,去年秋天密探和她有过一段多么强烈多么短暂的爱情关系。他们好像情投意合,两个人都是领袖,自给自足,热情奋发,珍惜自己的伴侣,谁也不愿爱一个陌生人,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都是正常的。玛丽亚开始走运了,杰出的导演邀请她到义大利去拍摄电影。这时候一桩十分紧要的工作的浪潮汹涌澎湃地向古罗夫袭来,玛丽亚暂时离开他甚至使他很高兴。嗣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了。密探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他在戏剧海报上看见了玛丽亚的名字,于是在演出结束后拿着鲜花来看她,他弄明白了,他的意中人不是昨天,而是两周之前就回来了。 他从不觊觎于标新立异,因此在那天夜晚他和斯坦尼斯拉夫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后便说,有人说玛丽亚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她如果想来会面,就会挂电话。 从那天起过了两个半月了。斯坦尼斯拉夫模煳地暗示,说在这种情势下女人会有自己的观点。 古罗夫坐在桌旁,在一张纸上画着几何图形,很不想走进空空的住宅中去,但他也没有兴致去给玛丽亚挂电话。问题不在于高傲和被刺痛的自尊心以及其他区区小事。一个很有条理、头脑清醒的人,他竟不明了,玛丽亚乘机抵达后为啥不给他挂个电话。义大利,阳光,海洋,浪漫情调,新近的相会,突然出现的激情。这一点密探是很明白的。但他和玛丽亚不仅仅是情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人和朋友。那么为什么不打个电话,不说一两句简短的话呢?自古以来就有许多男人无益地企图了解他们自己所喜爱的女人的逻辑,因此,古罗夫也不为例外。噫,不允许男人去了解女人,不允许,你容忍吧!上帝使人不得不这样做啊! 具体情势的离奇就在于,密探古罗夫熟谙工作中的这种规律,他一面思考,一面交谈,採取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详细询问男人和女人。但在个人生活上他连最简单的乘法表也忘记得一干二净。 于是他在画自己的小三角形,然后他强迫自己给玛丽亚家里打电话。他听到汽笛声,感到困惑不安,当玛丽亚回答的时候,他该说些什么话。她没有取下听筒,所以古罗夫给戏院打个电话,弄明白了,女演员忙于今日的演出,晚上十点钟左右才有工夫。 对密探来说,这样等待是一桩匀以为常的事,正如一位外科医师要握手术刀,一位足球运动员要练习踢球那样。古罗夫在去年秋天停放过汽车的地方停放汽车,开初想到如果玛丽亚一个人出来,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话,如果女演员在某人伴随下出现,他应该採取什么态度。他没有想出什么独特的见解,他把思想转移到即将举行的选举,转移到戈尔斯特科夫之家方面来,明天着手做什么事,不应该做什么事。 一当玛丽亚从戏院门口走出来,他立即看见她,正要走出汽车,他看见女演员朝他这边走来,想起了十月间她对他讲过,不应该出来打开汽车门,不应该引人注目。去年也有过同样的情况,玛丽亚知道,他正在等候,而今天……但是古罗夫像从前一样,将身子探过座椅去,稍微打开一点右边的小门。玛丽亚走到他跟前,在他身旁轻松地坐下来,不经心地说: “你好!请我吃饭吗?我像平常一样,饿得很厉害。” “你好!”古罗夫回答,他感到惊讶,他的嗓音并没有颤动,像平常一样响亮,“演出正常吗?” “谢谢,”玛丽亚转过身来,把鲜花抛在后座上,“请我抽根香菸吧?” 第30页 古罗夫从荷包中掏出表面抛光的驰名的烟盒,他曾经暗中用它来取得指纹,他请玛丽亚抽菸,把那个嵌在烟盒里面的打火机弄得咔嚓作响。 “我没有钱上馆子,咱们在家里吃顿饭吧。” 玛丽亚十分淡漠地耸耸肩,她的态度犹如他们是昨天才分手的。 他们做好了晚饭,都吃得津津有味,之后玛丽亚洗餐具,古罗夫擦拭餐具,整个晚上像两个多月以前那样很平淡地过去了。 有一阵响声把他惊醒了,他很习惯地聚精会神,心里明了,玛丽亚在低声地哭泣,于是他摸摸她的头。 “有人对你讲,你是个可怕的人吗?”玛丽亚用被套揩揩脸。 “有人对我讲了各种各样的话。” “正像你所知道的,应当今天来吗?不是昨天,不是明天,正是今天吗?” “不知道。” “我觉得你还爱我……你没有提出一个问题。” “职业问题。你的事业即是上台演出,我的事业即是提出问题,所以他们使我累死了。” “你决没有好奇心,无论什么你都不害怕。” “不可能的事。我有好奇心,我害怕许多事情,我有人所固有的一大堆缺点。我和多数人不同的地方只是因为我受过更好的训练,在我身上看不出来,但是为了这件事我要付出自己的代价。你睡吧,什么都会好起来。” “是圣经上的吗?” “有可能,但是我知道,所罗门皇帝是这样说的。你睡吧。” 相对地说,在不久以前,当人们刚刚开闢谢列梅季耶沃航空站的时候,那里还是一座以其整齐清洁而令人产生深刻印象的建筑物。一些年轻的,住在不远的莫斯科人甚至会时常到这里来稍事休息,在酒吧间里喝杯咖啡,喝杯白兰地,吃些可口的夹心面包佐饮,和干干净净的,彬彬有礼的,甚至是优美的酒吧间女老闆们彼此匆匆地说几句笑话,总而言之是闲看一阵这非本地的生活景象,从而觉得自己是外国人。 当所罗门在金环上书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字样赠送给儿子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今天谢列梅季耶沃也许有别于喀山火车站,光顾航空站的女占卦者和酩酊大醉的男人少一些了,但是人们在地板上睡觉,以致无法走到酒吧间和小吃部跟前去。即令你挤过去了,你马上就会明白,宁可不要这样做。俄罗斯甚至没有动一动颌骨就把谢列梅季耶沃吞下去了,把一个外国佬变成了常见的食品。在谢列梅季耶沃,像在莫斯科的任何一个火车站上那样,安装着照明盘,把各路航班抵达和飞离此地的信息通知那些信任他人的人们。一个具有起码的生活经验的人都十分清楚地知道,不能相信照明盘上显示的通告,谁也不对电子谎言承担责任。几个少女坐在问事处,因为粗鲁行为有人把她们从另一些问事处驱逐出来,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问事处依然设立于莫斯科。 几个密探在迎接来自巴黎的航班,他们知道航班应该在几点钟到达,于是淡漠地向照明盘瞥了一眼,他们遵守科济马·普鲁特科夫的不容违背的行为准则:写出来的东西我们不信。侦探员们询问那些聚集在门口的神经质的迎接来客的人之后弄明白了,来自巴黎的大型客机已经平安着陆,他们正是要从这道玻璃门让乘飞机来的人们走出飞机场。 古罗夫认为迎接班机是一种正常的保险措施,但是他吩咐,要按照最高规格来办理一切事宜,甚至还请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契科来领队。 尤里雅乘坐头等舱飞行,她随身带着一只不大的箱子上飞机,省得在航空站上一直等到行李运来,省得在传送带旁边互相推挤。 早上宾馆里一位关心备至的大夫顺便去她客房里看看,医生在前天来看过她的病,彬彬有礼地说了几句笑话,说什么漂亮的女人在任何环境下都很漂亮。但是昨天她的神经有一点紧张,所以医生应该前来探视她,老闆因此而对宾馆的名声表示不安。 早上尤里雅真的感到不舒适,有点儿抑郁,头部不时地作痛。医生量了一下她的血压,不知怎的很仔细地检查了眼球,皱皱眉头,不满意地摇摇头。 “小姐,您是想在今天起飞吗?”他打开自己的小提箱时间道。 “我非常健康,医生,”尤里娅回答,“请您随便给我一点头痛药片。我那位熟人的自我感觉怎样?” “那位先生住在宾馆里吗?” “不,”尤里娅发窘了,她不晓得维克多尔在哪个宾馆歇宿,也不晓得他姓什么,“这无关紧要,请您把药片给我吧,多谢您的关怀。” “药片……”医生从小提箱中取出注射器,拆开盒子,“整个世界都在药片上入迷了。我给您注射一点点药剂,您会觉得自己舒适极了。” “医生,”尤里雅躲开了,“打针嘛,我真忍受不了啊。” “您甭淘气吧,小姐,您看看窗子,您不会感到什么疼痛的。” 她顺从地望望窗户,感觉到医生在给她打针,但是打针的地方不痛,而药剂顿时生效了,她好像喝了相当多的威士忌酒,只是她嘴里没有什么很坏的味道,剎那间觉得全身轻快,头不痛了,情绪又饱满起来。 第31页 两个身穿便服的年轻又讨人喜欢的警察把她送到航空站。其中一个试图再向她打听昨天发生的事件,但是第二个,看来是上级,改变了话题,只开两句玩笑。 “美妙的巴黎金髮女郎,向来是极端危险事故的根源。这些精神失常的人想必把您和某人纠缠在一起了,小姐。我们能够弄清事情的真相,找出那个坏蛋,大概要加以惩罚。” 尤里雅觉得非常舒畅,她很喜欢这几个小伙子,她勉强忍住了,在临别时没有热烈地吻他们几下。 她在飞机上碰到几个迷人的具有职业技能的女服务员。乘坐头等舱的只有四个中等身材的严肃的男人,他们一登上飞机就着手研究文体。两地间的飞行几乎持续了三个多钟头。尤里雅处于半睡状态,或者在作梦,心里想到尼古拉·阿连托夫,她在巴黎逗留时,实际上没有想过他。她也许喜欢他,尤里雅甚至爱上他了。阿连托夫在某一点上像她父亲,同样地可以信赖,强壮有力而且诚恳,但是缺乏独自培养和改造她的毅力和坚定不移的意志。除此之外,父亲对尼古拉似乎不感兴趣,而且青年政治家过分强调和金融寡头保持距离,毫不含煳地让尤里雅明白,假如她想和他维持现有关系,那么尤里·卡尔洛维奇就必须尽量少地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种来往。 尤里雅明白,尼古拉贪慕虚荣,沽名钓誉,想独立门户,不仅是只作丈夫与女婿。最近一次晚会上,尼古拉喝了一点酒,他自己承认,下次选举中不想再去带领总统的警卫小队,而要推荐自己的候选人,甚至还诙谐地说: “尤里雅,如果你精神失常,要冒险嫁给我,那么你可以成为可爱的俄罗斯的第一位勋爵夫人。” 飞机降落以前尤里雅喝了一杯香槟酒,很快就站在一位年轻的过分严肃的近防军人对面了。她常到外国去,老早就注意到,俄国边防军人们都是世界上最严肃,很难流露笑容的小伙子,至于对俄国边境的捍卫者开开玩笑的事,那就更谈不上了。 尤里雅已经领到了护照,拿起手提箱,当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欢唿声时,她已经穿过敞开的旋转栅门: “尤里雅·尤里耶芙娜,多么高兴啊!”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身材魁梧,温文尔雅,长着一双含有笑意的眼睛,他拿走她的手提箱。“我看,您不记得我了。我有一次到过你们家里,认识令尊和令堂。” 开初尤里雅不信任地朝这个男人瞟了一眼,但是他那诚挚的微笑,尤其是他很守旧地、恭敬地喊出她父母的名字,使这个少女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于是她微微一笑。 “老实说,我记不得,”尤里雅承认,“您也是从巴黎来的吗?” “不,我送几个朋友。您有行李还是轻装上路呢?”他稍微晃晃小提箱。 “东西全在这里,我不是摆阔气的女郎,我不会携带太多的衣裳。” “妙极了,那么我们来享用代表的特权,绕过任何可爱的排队的人群。”他把尤里雅领到侧门门口,“我把您送到您的汽车上去。” 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和伊里亚·卡尔采夫同机旅行,他们乘坐的绝非头等舱,因此在边境检查时遇到了排得不长的队列。他们在下飞机时没有看见尤里雅。从前的侦察员们没有行李,他们沿着绿色的走廊立即向出口奔去。 “等一等,先生们!”年轻的海关人员拦住了他们。“你们都是坐飞机来的,你们都不必急急忙忙地赶到什么地方去。这都是你们的东西吗?”他凝视他们,朝着运动员用的小提包点点头。 “您看得见嘛!”伊里亚晃晃自己的提包,“您想仔细瞧瞧吗?” 海关人员警觉地望着,伊里亚对他的微笑,没有作出反应。 “你们到过巴黎,没有携带什么礼品、纪念品吗?” “年轻人,”聂斯捷伦科插上一句话,“我们出差回来,现在要赶路。” “华连廷,有黄金、贵重物品吗?”海关人员仔细地看着报单。 “那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伊里亚激动地回答。 “我是识字的,”海关人员一直折腾着,几个人从后面走到他跟前,一大群人慢慢聚集起来了。 克里亚奇科从大厅那边飞快地走到他们跟前来,他把证件搁在海关人员的鼻子底下。 “对不起,小伙子,他们要赶路呀!”聂斯捷伦科抓住他的袖口,拽着他走,“她有行李还是没有呢?” “行李随身带着。”伊里亚回答。 “他妈的!”克里亚奇科环顾四周,寻找他自己的人。 “都在场了,斯坦尼斯拉夫。”走到跟前来的维特金低声地说。 “到街上去,检查快要开走的汽车。我去工作地点的出口处跑一趟,马上就来。” 寻找自己人这件事没有得到结果。尤里雅已不知去向。 第四章 戈尔斯特科夫在自己家中的办公室桌旁坐着,打量那个走来走去的古罗夫,默不作声。 “毫无疑问,我犯了一次错误,没有正确地估计情势,不过我和从前一样,我还不了解情况。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您的女儿不会有任何危险。” 第32页 主人激动地望着还有点文雅的客人,他在地毯上心平气和地走来走去,高谈阔论,似乎并没有绑架任何人,而是发生了一桩无足挂齿的事件。 “为什么您不让我知道在巴黎发生的事故呢?”尤里·卡尔洛维奇情不自禁地模仿侦查员平静的语调。 “您和夫人会感到激动不安,但是您并无法影响事件的发展。” “我可以叫人挽住尤里雅的手陪同她走到家里来。”主人的话语声变得尖锐了。 “假定说,”古罗夫在打开的酒吧间旁停步了,他决意喝他一杯伏特加酒或者忍住不喝饮料,“假定说眼前您的女儿在家里。我始终无法了解敌情或估计不足。明日或后日尤里雅将会被人家拐走的。但无论这些人是谁,他们做了一件错事,他们会明白操之过急了。我们查清楚了那个和尤里雅一同出走的男人的特徵,并且认得那辆小汽车。” “我说一句蠢话,今天有一个作案的人,明天还有另一个,他们偷走了汽车,用用汽车,之后就会把它扔掉。” 古罗夫也激怒起来,如果上司说出这样的蠢话,密探会指出他的错误,让这个能说会道的人知道自重。但是这个人向他人求援,支付了金钱,要怎样和他谈话,就不知道了。说起来倒也容易,应该挽住姑娘的手,把她送到家里来。而以后怎么办呢?不准她从家里出去,或者挽着她的手走,行吗?敌人已经暴露了一个自己的同伙,根据记述来推测,决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他们偷走了汽车,用用汽车,就把它扔掉了?试问,调动了几个人?这些人究竟是谁?偷走的汽车的利用是犯罪行为的典型方式,代表会议厅的穿行是特工机关採取的行动,调查陌生人的外表举止和风度是一种特殊任务,决不是犯罪行为。 “您干嘛不作声呢?”戈尔斯特科夫忍耐不住。 “我想,”古罗夫回答,又开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管上帝怎么办,什么都会好起来。敌人追求什么目的呢?今天我们能够推测的只是另一种办法,强迫您做出您不想做的某种行为。当我们确定了目标,就可以弄清敌人的行踪。只是一个人物的排除,决不能消除危险性和罪行重犯的可能性。您女儿的解救……” “您使问题复杂化了,”主人毅然决然地说,“一个人渴望权力和金钱,这二者实际上是统一的。他们想夺走我的钱财,那么我决意付出这笔款项,并且了结这个问题。” “而竞选运动在这里毫无关系吗?” “我未向竞选运动提供过,也决不提供任何款项。我知道会有这样的谣言,但这是毫无根据的臆测。” “但是这种巧合更会使人提高警觉,”古罗夫反驳。“您应该明白,与您故对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而是整个组织。他们在最近几天之内会把尤里雅送回来,他们为什么要劫持她呢,我一点也不知道。不熟悉敌情和行动指南便不能作战。” “谁写警告信?您有初步的看法吗?” “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个人是你们的盟友,或许他们是你们的敌人的对手中之一员。” “这都是一样。” “决不是,”古罗夫冷笑一阵。“你们的敌人的对手也可能是你们的对手。” “我不说,您知识渊博,而且充满着乐观情绪。” “我感到遗憾,看来,我的时代过去了,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古罗夫沉默半晌,勉强地继续说话,他再也没有他所固有的敌意了。“您要明白,尤里·卡尔洛维奇,每个人都在给他指定的一段时间之内生活,富有成效地工作。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在刑侦局供职,当时审讯的是另一些罪犯,社会上的气氛迥然不同。一切都变得太快了,也许我太落伍了。我已经着手调查您的意外事件,一定要把这项工作进行到底。但是我不熟悉您的情况,不了解您的生活,您周围的人、您的需求,而您——不是尤里雅——就是犯法行为的对象。您的女儿只是犯法行为的工具,不过,假如不熟悉您的情况,我很难了解犯人的性情和意图。至于金融和政治,我只是以略识门径者的水平来分析研究它们之间的关系的。” 戈尔斯特科夫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拱起强而有力的肩膀,用两只宽阔的手掌支撑在桌上。 “我觉得好像很阴暗,您使一切复杂化。金融和政治只是看起来很复杂。原始的本能——追求权力的欲望,在这个范围推动着人们前进。” “是的,是的,”古罗夫表示贊同地点点头。“您别感到受委屈,我正是想把这种思维称之为肤浅的思维。您在自己的领域里是个具有高级职业技能的人,但是您不能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我,正像我不能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您一样。为了要到达顶峰,甚至在有天才的条件下人的一辈子还是不够的。而您真愿意作什么解释,就讲吧。您想起来简直痛心,硕士。” 古罗夫忽然哈哈大笑了。 “好吧,让我们着陆吧。我相信,他们很快会把女儿还给您,因为他们所力图获得的不是敌人,而是您这个盟友。我们都玩耍过这样的魔术,不外乎是以武器威胁,卖弄地活动自己丰满的肌肉,我们希望好好地解决一切问题,万一不得已,我们也可以这样办。” 第33页 电话铃响了,主人飞快地取下听筒: “是我!” “爸爸,你好,这是我!你们想必非常焦急不安?根本用不着,我还活着,身体很健康,我一切都好,明天就要回家了。” “尤里雅,给我电话号码?你从谢列梅季耶沃跑到哪里去了?”戈尔斯特科夫真想生气地说话,但是他没法控制住自己,高兴极了。“你在哪个地方?立刻回家吧!” 古罗夫一面用电话分机倾听他们谈话,一面点头。 “父亲!我已经有二十四岁了!我在航空站遇见了一个朋友,他把我抢去成亲了。我真会发笑!我在莫斯科郊区的一幢别墅里。” 古罗夫用手掌遮住听筒并且说: “请您问她的电话号码。” “女儿,很好,你总算露面了,谢天谢地,怎样跟你打电话呢?” “这里的电话机已经坏了,所以没有立刻给你打电话,现在我是在公用电话间跟你通话。吻我母亲,我在明天午饭前回来。” 戈尔斯特科夫奔放地给他自己画十字。 “她仿佛有几分醉意。列夫·伊凡诺维奇,您是个天才和预言家。” “只是个以侦探为职业的人,”古罗夫拿起一只早就摆在他面前的酒杯,自言自语地补充说:“小姑娘所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谎言。究竟是谁干出这种种可笑的事来,他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二月十日,星期六,古罗夫在自己家中召集了他的一小分队人。斯坦尼斯拉夫对这件事表示不满意。 “列夫·伊凡诺维奇,不应当把自己的房子变成秘密住所,”当全体战友都到齐了,他说道:“我们完全可以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会面。不必虚构传奇故事……” “你别唠叨吧,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打断他的话,“今天是星期六,伙伴们要开通行证。虚构什么传奇,谁相信呢?” “人人都晓得你的地址,这样的老兵会议是不会不被注意的,”克里亚奇科不满地反驳。 “怎么,一些从前的密探在星期六集会,喝一杯酒就不允许吗?”伊里亚·卡尔采夫问道。 根纳季·维特金、格里戈利·柯托夫、华连廷·聂斯捷伦科、鲍里斯·加弗里洛夫四个人分别坐在客厅里的皮沙发上,他们都是头一次到古罗夫家里来做客,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环顾四周。克里亚奇科和卡尔采夫走进了厨房。主人跨在凳子上,用下巴顶住高高的椅背。 “应当承认,我们开始干的时候相当软弱。”古罗夫说。 “你不要嘴甜手辣,列夫·伊凡诺维奇,”聂斯捷伦科嗫嗫地说了一句。“我们开始干的时候简直不像样,很难想出什么好办法。我和伊里亚在巴黎失败了,在谢列梅季耶沃也失算了。对不起。”他向古罗夫点点头,“我知道,你不喜欢俄罗斯民间语言。” “很正常,华连廷,你随便说呗。我本人说得够多了。斯坦尼斯拉夫!伊里亚!请到这里来,我们并不是为了吃喝才聚集起来的。” 不管主人提什么意见,克里亚奇科还是端来了一盘夹心面包和一瓶伏特加酒。卡尔采夫摆好了玻璃酒杯。当他们斟了伏特加酒,每个人饮了一口,侦察员们轻蔑地朝那几份食物扫了一眼,谁也没有伸出手去。 “一星期以前尤里雅回家了,我们不知道,她每昼夜待在什么地方,谁把她从航空站接走,是为了什么目的。你们是因循守旧的密探,想想看并且说出任何荒诞的见解,可是不要哑口无言。” “她害怕父亲来接她,可是来迎接她的是她的情人,他们悄悄地熘走了。”男孩模样的鲍里斯·加弗里洛夫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去。 “很好,还有什么吗?”古罗夫拿起一个夹心面包,开始咀嚼。 “我们在巴黎,也在航空站留下脏脚印,”聂斯捷伦科说。“只有瞎子才看不见我们。” “我贊成,华连廷,所以暂时不要去管她。不过,他们为什么把她带走?带到哪里去了?” “列夫·伊凡诺维奇,可你不想跟她谈谈吗?”柯托夫问道。 “她父亲反对,但是问题不在他身上,我认为公开谈话没有啥好处,甚至是很危险的。”古罗夫回答。“根纳季,你手上有尤里雅在巴黎认识的那个小伙子的资料吗?” “维克多尔·维尔丁,二十六岁,单身汉,住在图欣诺的一栋单间住宅中,有一辆‘日古力’牌小轿车,适当地加以利用,时常带着小女孩玩耍,相当朴素地生活,买卖伏特加酒,好像是……必须核查。他有点什么不对头。”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在近处看见尤里雅,你根本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她不是麻醉剂成瘾者吗?想起问一下。”克里亚奇科问道。“要知道,有人在巴黎给少女注射过麻醉剂。” “并不像,”古罗夫不是很有把握地回答。“我的头脑里出现过这种想法,斯坦尼斯拉夫。她是个具有运动员特徵和体型的女郎,看看脸色和眼睛就明了。可以检查,但是宁可不进行。现在这不是主要问题。谁千方百计想把她弄到手,要达到什么目的?” 第34页 “你是个十分好奇的……” “而且是个普通的……” “伙伴们,哪有工夫开玩笑,可是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古罗夫站立起来,在房间里走一走。“因为我们都不是最聪明的人,所以有一个我们猜不中的计划。但是我们也无法了解,谁真正与我们为敌?” “这不是犯罪,正在活动的是特工机关,”聂斯捷伦科坚决地说。“有人说特工机关会亮相,那就会使执政者名誉扫地,所以你的反驳是站不住脚的。今天有许多特工机关,主要是可以假定,拟订计划的发起人也力图这使今日的当局名誉扫地。总之,列瓦,这种工作不合我的心意。” “你醒悟过来,现在还不迟,华连廷,是吗?”克里亚奇科问道。“火车已经开动了,在办理我们的案子的时候,谁也不能在火车运行中跳下去,熘之大吉。没有这样的规矩。” “而您,从前的上校先生,在四分之一的世纪中只是从事精神教育方面的活动,是吗?”鲍里斯·加弗里洛夫很感兴趣,他的一只金牙凿闪现出一道微光,窃贼般地咧嘴大笑。 古罗夫默不作声,谈话时不插嘴了。 “你干嘛沖了过来?我为啥要后退呢?”聂斯捷伦科把一只酒杯中的酒倒进另一只酒杯中去,喝完两份酒。“说了,不喜欢,令人憎恶,我从来不去研究政治。而我是密探,把挽索套在自己身上了,我就得拉车。列夫·伊万诺维奇,你在问,我们和谁建立联繫呢?我替你回答:和特工机关建立联繫。但是它暂时只有通过自己的代理机构来进行活动。所以它不怕在巴黎暴露一个小伙子,在航空站暴露一个男人。而在巴黎的另外两个人是由另一个机关派来的,所以他们彼此都不认识。” “好样的,华连廷,很相似。只不过是有点儿不协调。”古罗夫说道。 “我知道,我不能回答!”聂斯捷伦科长时间地破口大骂。“两个机关同时靠着一个人。我也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你们,上校先生们真是聪明透顶了,让个傻瓜说话吧,”伊里亚·卡尔采夫用手掌摸摸脸,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今天我们俄国出了一个大鬍子,所以你们的逻辑不恰当,应该比较简单地思考。” “说得对,伊里亚,要裁去一部分上级,”克里亚奇科发出了冷笑。“我懂得你的想法,支持你。右手不知道左手正在做什么。约莫出现了三十个总统候选人,这里既没有什么秩序,也没有什么逻辑,所以用不着去寻找他们。” “假定说,”古罗夫打断朋友的话,“无论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了解情势。华连廷是对的:统治上层的金钱绰绰有余,因此统治者们对戈尔斯特科夫不感兴趣。但当人人被收买,人人被出卖的时候,特工机关里就会有一些奉行另外方针的人。” “在我们的极亲爱的密探组织中告密者就不少于任何场所,我们都必须少管闲事,保持沉默。”根纳季·维特金说,同情地望着朋友们,“我们过着美好的生活,决不能轻信任何人。” “我有一个人,我可藉助他来试试看找到那个从航空站带走小姑娘的活动家,”古罗夫说,他意中指的是反间谍机关的上校库拉根。 他们在一间坐落于通往特维尔大街的小巷中的十分简陋的咖啡馆里会面了。两个上校差不多是同龄人,古罗夫比库拉根大四岁。虽然他们之中有一人在反间谍机关工作,而另一人在地方民警机关工作,但是今天他们实际上都从事着同一种工作——试图在某种程度上制止有组织的犯罪现象,如果无法根除,哪怕就是吓唬吓唬贪污受贿的官吏也行。他们不是莫逆之交,但在很早以前便交上朋友了,有时候他们在平行的,甚至是纵横交错的工作上共事。 侦查员们点了一份枯萎的生菜,一片猪肉,矿泉水和咖啡茶,这使女招待感到失望,她对那些贫穷的顾客毫无兴趣。 “你打了电话,即是说,你执白棋,请先走吧,”巴维尔·库拉根说,他极其敬重同事,感激古罗夫在职务上提拔他,只是在不久以前他才开始用“你”这个人称和知名的密探谈话。 “我的朋友斯坦尼斯拉夫会怎样说呢,巴沙,你还没有学会对待人们的正确态度。我打电话,是请你来见面,即是说,我有着某种需要,你应当减轻我的任务。” “您好,列夫·伊凡诺维奇,不需要什么吗?也许要泄漏一两件国家机密吗?”巴维尔微微一笑。 “你不要抬高自己的身价,你并不知道一至两件机密。”古罗夫交出信封后回答,“你可能认识这个小伙子。” 库拉根略微打开信封,仔细地瞧瞧那个在巴黎认识尤里雅的维克多尔的相片,之后便把它还给古罗夫。 “我的记性变得坏透了,也许见过他,可是并不是在我的走廊里。” 应该明白他所回答的话,维克多尔不在巴维尔那里,而是在“事务所”工作,所以反间谍工作人员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不是这么一回事,”古罗夫点点头,“还想起问一下,看你对这么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也不知道么?” 第35页 密探描述了那个在谢列梅季耶沃碰见尤里雅的男人,但没有提到他有一副鬍鬚和肥大笨重的身体,他认为这是迷彩伪装。 “根据这样的特徵可以辨别一百万男人。”巴维尔冷冷一笑。 “光从身材和天赋的表演技巧上,可是臆想不到‘吗呀’和‘爷啊’这些话,要会应用这些话。” “我想想,”巴维尔说,样子变得很严肃。“你和盘托出,你忙着干什么事。” 古罗夫讲了一通,埋怨在谢列梅季耶沃出了差错,并且宣布说,用来劫持尤里雅的“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已经找到了,但是汽车却似乎始终停在车库里,为总统的警卫队服务。 “这里的事和他们毫无关系,”巴维尔说,“戈尔斯特科夫无疑是个政治家,总统周围的人谁也不敢享用那辆小轿车。” “所以是他们用过这辆小轿车,我相信,这是车房里常有的事,他们决不会把我们领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看的,他们在暗中利用汽车司机,这是一种非法的运载,只不过如此。” “好像是这么回事,”库拉根表示贊同。“他们把这个姑娘关在啥地方?要知道他们是不是缠住了她的眼睛?” “尤里雅在她爸爸妈妈面前撒谎,尤其不肯向我说实话。我给弄煳涂了,无法明了究竟是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很清楚,这个行为是反对她父亲的。他是个强而有力的男人,吓唬不倒他,廉价收买不到他。当然这一切和即将举行的选举联繫在一起。” “为什么要做莫名其妙的游戏?姑娘坐飞机到巴黎去,就算她能飞到特古西加尔巴。戈尔斯特科夫有许多准备为他效劳的伙伴。让他们在旅行中换乘许多次飞机,使用商业机构的警卫队。他们藏起这个美人儿,就连从前的克格勃也找不到她。如果有这种联繫,又有数不尽的金钱,那么问题就很荒谬可笑了。” “他们没有考虑到这种不同的办法吗?”古罗夫问道。“不是傻瓜,甚至是个很聪明的人才能想出计谋来。他们不是在这里下跳棋,以先净手为赢。如果假定说,俄罗斯帝国的王位用抽籤的办法来派定,那么在象棋比赛中就应当反对特级象棋大师,而不是在玩‘傻瓜’牌时反对束手就缚的冒险者。” “你表达得太复杂了。我的思想简单些:当你索取不到姑娘坦白的供词时,你一步也不能离开原来的地方。你要和她周围的人们一同工作,尤里雅有女朋友吗?”巴维尔问道。 “即使她作忏悔,我也不离开原处。难道你认为,一个好流鼻涕的女孩竟会知道什么正经事么?” “她不会知道,但是你要向前迈进一步。你在几年前向我讲过小童话,甚至万里长征也要从第一步开始启行。” 在女招待还没有拿走骯脏的盘子,摆上咖啡菜碗,离开餐桌以前,古罗夫等了一会儿。 “我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向我讲出心事呢?”巴维尔若有所思地说。“你不需要我的忠告,你反正是不会顺从的。” “伏尔加”牌小轿车停在咖啡馆对面,两位上校正在咖啡馆里饮咖啡,两名上尉军官则呆在小轿车中,他们抽着香菸,很有兴趣地倾听上司们谈话。 “你不需要我的忠告,是怎么回事?要检验自己的推测吗?你有一位斯坦尼斯拉夫,聪明的首长——将军随时准备倾听你的意见。” “你不知道怎么来蒙蔽我,列夫·伊凡诺维奇。” “对不起,”古罗夫叫那个从他旁边走过去的女招待站住,“劳驾,请您给我们每个人送一百克白兰地酒来。” “您要喝怎样的白兰地酒?” “普通点的,便宜点的,”古罗夫微微一笑。“今天我付钱,可是我的工资还不够用来买一部儿童推车。” “给孙子买的。”巴维尔补充说。 “正是,”古罗夫点点头,抽起烟来,“我不是矇骗你,巴沙,我向你传达一则重要的情报。很早就有人妨碍我去关照戈尔斯特科夫。有人说,我被邀请来检查警卫工作,我的传奇故事只能哄骗愚鲁的人们。目前有个人可能很不喜欢我。我给你的办公室挂过电话,关于我们会面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关于我的工作斯坦尼斯拉夫和彼得中将都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就是这些,”古罗夫两手一摊,“你瞧,其实事情简单得很。管他呢,砖头、流弹落下来,石膏剥落了,各种各样的事都会出现。三个人,不同部门的人,一下子都对我的业务感兴趣。这个古罗夫免不了要有许多麻烦事。而你,上校,即使是三言两语,我也要向沃洛金将军汇报我们的谈话内容。” “你没有向我讲什么具体情况。” “当侦查员掌握什么具体情况的时候,汇报往往是很晚才动笔来写的,该跳到一边去了。” 库拉根用指头敲敲桌布,疑惑地瞥了一眼。古罗夫耸耸肩以示回答,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 “你是个大流氓……” “大流氓是没有的,你聆听讲话,否则要变成代表了。”古罗夫在桌布上画了一个圈,就是说,我们要压缩内容,结束髮言了。巴维尔贊同地点点头并且问道: 第36页 “喂,你对这个姑娘打算怎么办?” “不仅是现在,以后一辈子都要期待和追踪。”古罗夫从口袋中取出那个装有维克多尔近照的信封,摆在桌子上,用自来水笔压住它。 巴维尔责备地摇摇头,写了两个字,古罗夫把信封和自来水笔放进口袋里去,拿起了一只装着白兰地的酒杯: “巴沙,为友谊干杯!” “时光流逝吧!让我们干杯,预祝下一季度更快地来临,这个夏季更快地逝去。” “我是个普通的密探,是不问政治的人,”古罗夫一饮而尽。“有人委託我保卫小姑娘,别的事情都不能动摇我的意志。当然,我也要动动脑筋。我想,谁也不需要尤里雅本身,她快要出嫁,我也要替她父亲负责。” “但是你真的不希望前执政党回来吗?”库拉根并不知道是否有人听见他们谈话,他提出一个问题,要证明那在谈话开头就喊得很响的政治色彩是正确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古罗夫回答。“我真的不希望他们回来,那会把我牵连到政治中去。在这个政界中我也没有自己的人,他们的纲领我一点也不明白。像所有正常的人那样,我也希望,车臣快点和俄国媾和,不要钻入印度洋里去涮衣服,不要恢復苏维埃。折断的东西决不能修復,只要一开始重新联合,就会出现血流成河的惨象。” “可见你既反对前执政党人,也反对自由民主党人。”巴维尔作了归纳。 “而你相信他们的口号吗?不要做一个孩子气的人,巴沙。他们是正常的男人,最想掌握政权,他们根本用不着流血,用不着建立阵营。” 古罗夫十分自然地撒谎,他既不相信前执政党人,也不相信埃尔德别尔信徒,但是密探要说服窃听员们,叫他们相信他是古罗夫上校,普通的密探,他研究刑事案件,对政治不一定感兴趣。 “耶利”党领袖杜波夫·叶夫兰皮·伊巴季耶维奇还没有正式申请参与总统选举。总统已飞抵叶卡捷琳堡,人人都不怀疑,正是在总统开始执政的具有歷史意义的祖国他将宣布他决定在第二期改选时再次参选。 杜波夫是个知识分子式的人物,杰出的经济学家,很不中用的政治家。他还没有满四十岁,但是他那全秃的头顶上时时闪现出微光,他枉费心机地试图用那一绺绺稀疏的头髮把它遮住。他稍微肥胖,长得不匀称,没有皮埃尔·别祖霍夫那副有魅力的强壮的身材,因为他个儿不高,而他的非凡的智慧和无可置疑的端正的品行却在政治上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他的名字,而且他的朋友们都把他称为耶利,所以这个党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的。他没有引人注目的匀称的体态,而且模样长得并不好看:胖乎乎的小面颊,眼睛的颜色不分明,莫如说是褐色的,时常稍微张开一点的口,仿佛他经常想发出“o”音。 在美国,人们真不会选举杜波夫为总统,在俄国,人们似乎也不准备推举他。一个聪明人,品行端正的优秀的经济学家——对他来说,这一切是不会起妨碍作用的,但是还差得很远。知识分子们崇拜杜波夫,要知道俄国还剩下多少知识分子了,而投票选举的却是人民。顺便说一句,知识分子并不喜欢到选民区去,毋宁在电视上倾听杜波夫讲话,而不会从座位上站起来拥护杜波夫。而人民听听这种候选人讲话,挥了挥长满老茧的手,人民用自己的手建设了可以建设的一切,而且打垮了可以打垮的一切,人民要说:“他不是我们的人啊!我们要振兴俄国,而这个人却带着一部未来派的作品,他说的是外国话,主要是他不会作出任何承诺。不是我们的人啊!” 只有当他——乌里扬诺夫在那一周从久加什维尔浏览一切的时候,无产者才是正确的吗?尽管用不着大惊小怪,尽管老百姓微不足道,但是得到了承诺啊!生米煮成了熟饭!土地!和平! “好吧,谁将回忆到往事……那个星期我们由于疲惫和酒后不适有点儿失误,没关系,现在我们要抓住一个可靠的人啊!主要是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人,让他说出明白易懂的好话啊!” 杜波夫的最亲密的朋友和战友是尼古拉·阿连托夫。他也有点儿候选人的怪癖,不过他是自己人,很远都能看得清。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善于简而明地讲话,使听众容易接受。他哪里是什么可恶的知识分子,阿连托夫擅长于同任何男人达成协议,他在上流社会的隆重的招待晚会上穿着一套晚礼服,仿佛他生来就穿着这套晚礼服似的,如果说经济学家尼古拉不是受之于天的才子,那么他也准是一个聪明人。他的朋友们构成了一部大马力的二轮马车,他们只是在一大帮人中谈论事情,据说有一回他们没有能正确地分派各人担任的角色。应该推举尼古拉·阿连托夫为总统候选人,而叶夫兰皮·杜波夫就会变成一个杰出的总理。无论人们怎样对待杜波夫,人们对他都有比较明确的认识,在政界他享有较大的威望,选举日期临近,在过渡时不宜调换马匹。 在十二月的议会选举中这个政党已经越过了百分之五的阵地,但若推举杜波夫为总统候选人,众所周知,可以指望的只是现实生活中不会出现的奇蹟。 第37页 尼古拉喜欢自己的领袖和朋友,而在经济问题中简直是敬若神明,但他深知政治家杜波夫的缺点,企图开导他。 “政治家好像一个演员,他在观众厅前面活动。你的体重多了五公斤,要不就是十公斤。为什么比尔·柯林顿每天早晨跑步,而你竟不会强迫自己做做轻微的体操呀?你需要一个导演……我不知道总统候选人的竞选班子是由哪些人组成,我甚至看见你有一些必须根除的缺点。” “对,对,我同意,尼古拉。而你就不能建立一个这样的班子并且率领它吗?”杜彼夫问道。 “不,这里需要具有职业技能的人,我没有这些必要的知识。” “而我有这样的知识吗?共产党员们、比斯科维梯和将军们都有这种知识。” “你住口!除我而外,谁也不要听见你说这种话啊!”阿连托夫甚至向四面打量了一下。 朋友们待在党领导人的办公室里,外人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走进来。 “在我们之中只有你一人声望很大。党就指的是领袖,人们投票贊成你,而不是投票贊成党。你拥有雄厚的知识潜力,而你缺乏讲得通俗易懂的能力。” “我听过这种意见,但是我不会简单地、在行地思考问题,而且我不愿意高唿口号。” “你所愿意说的话,请你就在自己厨房里讲吧!”阿连托夫发怒了。“而在自己的选民面前你一定要用他们的语言说话。” 有人敲了一下门,杜波夫的助手走进来了: “请你们原谅,我没有妨碍你们吧?”他走到桌子跟前,放下公文夹。 “恰恰相反,你来得很及时,我应该走了。”阿连托夫飞快地说。 “请等一等,尼古拉,”助手说道,“叶夫兰皮·伊巴季耶维奇写了一篇出色的演说,”他指了一下公文夹。“行文巧妙,证据确凿,讽刺得恰如其分,但是你明白么……” “我明白,”尼古拉打断他的话。“应该把它缩短二分之一,打上句号代替逗号,勾去外国话,删除讽刺语,对不对?” “我不想这样粗野……” “两只皮靴才能配成一双!”阿连托夫又打断他的话。 “请你住嘴,”杜波夫突然提高嗓音,几乎要用拳头捶桌子,“你不是我的保姆!既然你这样聪明,又满怀信心,请让我们拼凑一个司令部,推举你当候选人吧!” “好,杜波夫!只是请你不要在一个句子里把‘住嘴’和‘请’这两个词联结在一起。” “只可简短地,毫无根据地叙述乘法表,”杜波夫用的是更低的语调,但是相当生硬地说。 “马克思的学说之所以具有无限力量,是因为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尼古拉哈哈大笑了。“您是自己提起乘法表来开始演讲的吧。许多人都熟悉乘法表,观众一下子就会喜欢你!”他挥了挥下,就走出去了。 阿连托夫驱车去和尤里雅相会。姑娘从巴黎回来之后,他们实际上每星期见一次面。他不知道尤里雅在莫斯科失踪一昼夜了,他认为是她在飞机起飞时耽搁了,但是他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什么话没有说完,同时他相信,她那没有说完的话和另一个男人在尤里雅的现实生活中出现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他认为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现在他乘坐汽车穿过密集的人流:那些骂娘的,不断地发出信号的汽车竞赛运动员。他所想到的不是亲爱的女人,而是自己的男友和政治上的同盟者。尼古拉喜欢杜波夫,杜波夫以其为人坦率和文化修养把他降服了,老一辈,甚至不是父辈而是祖父辈的少数人才保留有这样的文化水平。父辈们多数受到从前的毒害,变成了残废。即使他们十分熟悉史达林,可是一些朋友们在口中喊着他的名字时相继死去,一些人受到他的思想的薰陶在工地上受了内伤,许多同龄人咒诅领袖,而又虔诚地信仰他的思想。父辈们在这样的时代度过了童年和青年的岁月,他们都不会承认,他们受到了欺骗。今日的祖父辈受到另一些人的教育,尽管也有人诽谤他们,欺骗他们,但在他们身上却保留着祖先的血液,他们知道可以不到教堂里去,可以不信仰上帝,但是也知道,他还存在着。 尼古拉并不知道,杜波夫要怎样保持纯洁和文化水平才得以置身于政界。但他坚信,时机一到,正是这等人才能拯救俄国。阿连托夫尊崇朋友,认为今日的民主党人中杜波夫是个至为优秀的,很有前途的总统候选人。尽管尼古拉也许最明确地知道朋友的缺点,不相信在选举中他能够凯旋。阿连托夫并没有自负的毛病,十分清醒地评价自己,认为自己是个颇为现实的觊觎高位者,但时运不在今日。他名声不足。只有莫斯科、彼得堡两地知道阿连托夫其人,但是俄国幅员广大,在当选为总统之前,必须在上层人士中“投入赌注”,“快速地运作起来”。应该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次选举运动,在电视屏幕上和杜波夫并列,经常抛头露面,使观众非常熟悉。必须使选民将杜波夫和阿连托夫视为统一的整体。 总统已经犯了许多错误,车臣在其中占有主导地位。物价波动、经常不支付工资,在俄国人的意识中,沙皇在各个领域都是有罪的。俄国自古以来就如此。古拉格派和过去年代建设的噩梦,惊奇地自人类的记忆中消失,伟大的胜利和制度仍旧存在。人类不希望明了,人类本身不是归功,而是违背现有秩序,支付出数以百万计的父辈和母辈的性命才赢得这次胜利,甚至在半个世纪以后谁也不知道这种损失的真实数字。而秩序呢?也没有什么,在任何监狱中都制定有理想的制度。违反制度者将要遭受到枪毙的惩罚,或者被调到实行更严厉的规章制度的地区去。监狱——它总是监狱,人们渐渐会习惯,他们看不见别的生活环境。 第38页 简单地说,今天,一九九六年春天,共产党的领袖在六月份就要举行的总统选举中也获得俄国人的大力支持,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备受宠爱的人;共产党始终保障社会制度,保证每个人——聪明人、蠢人、勤快人、懒汉——有一碗饭吃。 但是要知道,现任总统也就是前任总统。他毕竟是全俄的最高统帅和专制独裁者。电视、报纸和无线电广播批评过总统所犯的错误。但是他的已倒台的前任还宣告,只有无事可做的人才不至于犯错误。总统由全民选举,每个俄国人都参加这次选举,因此,今日每个俄国人都和总统一起承担一部分过失。一个人极难说出:“我犯了错误,智力不足”这句话,而且也极难重新开始生活。 共产党人的领袖和现任总统都是当前争夺政权的主要觊觎者。除开他们而外尚有三十多个争夺王位的候选人。如果这三十个人都不能团结起来,那么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有三十分之一的成功机会。 啊,不是什么都像开口说的那样简单,尚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我们一定会看见,这些不同的表现形式将会怎样向前发展,要知道在选举之前还剩下四个月了。 除开总局局长奥尔洛夫和上校古罗夫之外,副部长巴尔金的办公室里还有反间谍局的副局长中将沃洛金。 巴尔金就座于会议桌首席。紧靠办公室主任右手坐着一个反间谍工作人员。奥尔洛夫在沃洛金对面,古罗夫照例在他的主人旁边坐下来,但是没有挨得很近,而让他的邻座空着。 “大家都是认识的,谁也用不着介绍,他们马上会把咖啡送来。” “工作多极了,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闹出了一件风流韵事,所以许多将军们才在这个地方集会,给挤得水泄不通,”沃洛金激动地说,“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我们集合起来要讨论什么呢?巴黎的一则荒谬故事,为什么这个姑娘要从谢列梅季耶沃熘走。已经过了十天了,谁也不对这个小姑娘感兴趣。” “斯捷潘·西多罗维奇,”巴尔金皱起眉头,“我们是在你们的部门倡议下才集会的。自然,我们正想倾听您讲话,为什么我们要集合。对不起,我老实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两天以前古罗夫和上校库拉根共进午餐时曾把那个在巴黎结识尤里雅的小伙子的相片拿给他看,临别时密探把一个信封和一支自来水笔挪到反间谍工作人员面前。库拉根不想去拒绝,便写道:“维尔丁上尉”,可见他承认了特工机关正在研究这个问题。古罗夫暂时不把他所获得的情报告诉任何人,甚至不告诉克里亚奇科和奥尔洛夫。 “我已经接到命令,要查明您为什么对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感兴趣。你们是审理案件的倡议者,应该比反间谍机关掌握的情报多得多,因为反间谍机关对这件事毫无兴趣。” 巴尔金耸耸肩膀,惶惑不安地瞥了奥尔洛夫一眼,他正用手掌揩拭面颊,斜着眼看看古罗夫。密探明白,派他打边鼓,所以他说: “在……条件下我可以查明某些情况。” “从哪个时候起上校们可以向将军们提出条件来?”沃洛金气愤极了。 “对不起,尼古拉·伊里奇,要我来回答吗?”古罗夫仔细看看巴尔金。 “真客气,列夫·伊凡诺维奇,未免太客气。选举临近了,气氛变得太紧张,各个特工机关要解决一些问题,我们都必须取得一致,我们不需要内讧。” “请,”古罗夫欠起身子,行了鞠躬礼,“我在做一点与尤里雅·尤里耶美娜·戈尔斯特科娃有关的工作。在我看来,这件事无关紧要,我认为没有必要向您,尼古拉·伊里奇,甚至向我的顶头上司中将奥尔洛夫汇报这件事。按照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罗维奇的坚定的看法,当反间谍机关对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事件根本不感兴趣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这样推测,那样推测,反把我自己搞得稀里煳涂了。” 无论是巴尔金,还是奥尔洛夫心里都明白,古罗夫公然拒绝他们参与这件事,因而只有他承担全部责任。副部长满意地微微一笑,总局局长蹙起了额角,而反间谍局的副局长简直不知所措了。他知道上尉维尔丁和有无限权力的戈尔斯特科夫的女儿遇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刑事侦查总局在研究这件事,所以应该在暗中了结。不但如此,而且有理由怀疑,总统警卫处的人们对这个少女很感兴趣。 巴尔金看见,密探怎样巧妙地逼得这个夸口的人无法否认,他还来不及好好地欣赏这个场面,奥尔洛夫就在别人谈话时插嘴了。 “您独揽太多的事情,上校先生,”尽管他虚张声势,但是奥尔洛夫的嗓音听起来怀有恶意,“我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您从事什么活动,而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罗维奇知道么?天才使人受折磨吗?好吧,我们在您那里讲妥。把您在那里发的牢骚和盘托出来?” 古罗夫试图描述描述屈辱的心情,并用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在类似情景下会有的嗓音来回答: “将军们一向会欺侮下级。我这里有一些未经核对的情报资料,反间谍局曾经把一名职业军官派到巴黎去。我那几个间谍真的丢脸了,那么让我们从头来细听这个军官的报告吧,干嘛要听爱好者对不良工作的辩护词呢?” 第39页 奥尔洛夫认识古罗夫二十多年了,当上校还在东奔西跑当上尉侦探的时候,他对他的智慧和机灵就不表示怀疑,不过,只是有时候像现在这样,他才明了,他这个白髮苍苍的将军突然要和小孩一样角力是很困难的。再说,奥尔洛夫完全忘记了,这个“小孩”老早就有五十岁了。 古罗夫不去端详沃洛金,他不喜欢观察受屈辱的人。从一切迹象来推测,将军不晓得维克多尔·维尔丁完全失利,维尔丁没有把他自己头部被击伤和小姑娘被人从客房中无端劫持的情况向领导汇报。这个工作人员十分善良,主要是,他真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关于古罗夫和库拉根共进午餐的事将军也不知道,可见观察他们的不是反间谍局的工作人员,而是总统警卫处的青年人,或者还有什么人,他们真见鬼! “请您汇报吧,列夫·伊凡诺维奇,不要玩沉默游戏。”巴尔金说。 “随您吩咐,尼古拉·伊里奇,只是我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说。”古罗夫看看奥尔洛夫,可是这个朋友装作有点不明了他提的问题,甚至转过身去。“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一,大约是十二点钟,一个陌生人给我挂电话,他报告:俄国亿万富翁的女儿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遭受危险。我遇见戈尔斯特科夫,说我查明了,他的女儿正待在巴黎,实业家不准备公开谈话,但是他说,如果有人关照他女儿,那么他是感激不尽的。我把两个代理人送到巴黎去了,父亲提供了金钱和女儿的照片。一月二十五日伙伴们向我汇报,说这个姑娘和一个陌生的俄国小伙子一同消度着几乎全部时光,他在您那儿供职,亲爱的斯捷潘·西多罗维奇。” “您到底是怎样查明这个事实的呢?”沃洛金大发雷霆。 “我想,这与本案的实质无关,”古罗夫冷冰冰的回答。“维尔丁上尉由您管辖,请您向他提一些问题吧。” “我希望和您那些在巴黎工作的同事们谈谈。” “您不明了我的意思,斯捷潘·西多罗维奇,伙伴并不是同事,他们是我的助手,他们无论对什么案件不承担责任。所以同他们会晤是不行的。您什么也捞不到,而我却会失去几个助手。” 沃洛金看看巴尔金,巴尔金点点头证实了他的话没有错。 “很好,”反间谍局副局长嘆了口气。“请您讲下去。” “二月三日,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回到莫斯科,但是我们在谢列梅季耶沃丢失了这个姑娘。她有一昼夜不知去向,到第二天才回家。” “她怎样说明她暂时离开那个地点呢?她待在哪里?”沃洛金问道。 “我不知道,”古罗夫耸耸肩。“不是民警机关的军官,而是父亲才有权提出这种问题。” “您见鬼去,您拥有一切问题的答案,但是没有一个明白易懂的答案!她爸爸在说什么呀?” “他对我们没有什么苛求。” “他的女儿是在哪儿失踪的呢?” “请您问一问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想像到戈尔斯特科夫对这种问题的反应,并忍住微笑。 “他在旧时代能回答我所提出的各种问题啊!”沃洛金明白,他讲得太过头了,但是忍不住,还是低声含煳地说了一通:“腐臭的民主党人完全萎靡不振了!”反间谍工作人员想像到,如果戈尔斯特科夫探听到这次谈话的内容,那么他们会对他怎么办。他只要取下听筒,向部长或科尔夏诺夫将军控诉就行了。 关于这一点巴尔金副部长也想了一下。古罗夫知道,他永远不会把沃洛金讲的冒失的话转告金融家,关于这一点奥尔洛夫将军也知道,因此密探们都不去想这种无稽之谈。 “那么,可以认为这个问题是秘而不宣的,您,列夫·伊凡诺维奇,这个案子您再也不用办了,”沃洛金轻声地、文绉绉地说。 “我将来从事什么,由我的领导决定,”古罗夫回答。“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果开初这个姑娘所遭受的危险纯粹是一种假设,那么,从今天起这种威胁会变得更加现实。” “请您解释清楚,列夫·伊凡诺维奇。”巴尔金说。 奥尔洛夫以目示意,命令古罗夫保持沉默,他手臂较短,用一只手掌擦了擦长满疙瘩的前额,不满地说: “尼古拉·伊里奇,请您允许我问问,”他把沉重的目光移向沃洛金,“您为什么派人去伴随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呢?当您得到关于正在酝酿的罪行的预告的时候,您从哪里得来?又干了什么工作?” “我没有权利来回答您的问题。我是遵照我的首长的命令到这里来的。” “您有权提出问题,而回答嘛,就请免了吧?您在这儿深感遗憾地回忆起您的权力比此刻大得多的那个时代。我劝您在六月前要摒弃这种情绪,也许您能够恢復昔日的荣誉,但是今日的形势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对您讲,斯捷潘·西多罗维奇,假如您即使向我们隐瞒一小部分现有情报,那么,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我请求您……” 第40页 “尼古拉·伊里奇,对不起,这是我求您!”奥尔洛夫打断副部长的话。 “三十年前有一个星期他们把我拘留在他们的地下室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候我不害怕他们,今天我也不害怕他们,明天我也不害怕他们。” “亲爱的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对我的了解是不正确的。”沃洛金低声含煳地说了这句话。 “这等人只要一开口,我就明白他们想要怎么样。那么,请您听吧,请您记住吧!列瓦是个有文化修养的小伙子,他很讨厌向您发牢骚,而我却是庄稼汉出身,所以我决不会饶恕您啊!是你们,而不是侦探员们自古以来就应该干这种脏活的。现在我从办公室径直地给戈尔斯特科夫挂电话并且告诉他,说有个沃洛金正在妨碍我们做工作,所以我要解除上校古罗夫的职务。我不知道他们要杀害还是再来绑架这个小姑娘,但是说真的,他们准会打扰她的。至于领导对您怎么办,或者他们比较笨拙地行个礼,这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全明白吗?而现在我可不愿意看见您啊!” 奥尔洛夫站立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古罗夫也站立起来。 “尊敬的尼古拉·伊里奇,我向您致以真诚的歉意。我是老年人,觉得自己不舒适,上校在给我作陪。” 古罗夫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朋友和上司这样发狂。颈上的血管鼓胀起来,好像这种状态会使将军出不来气,太阳穴上的很大的硬瘤跳着痛。上校在奥尔洛夫面前打开一扇沉重的门,将军把古罗夫轻轻地推到门口,掉过脸来,补充地说: “什么都是亲笔写的,要在每页的末尾签个字。”于是走出去。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在将军办公室门边的走廊里踱来踱去,看看上级们,模煳不清地嘟嚷起来: “不过这事儿没有闹成白刃战,那么,需要的不是碘酒,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斯坦尼斯拉夫熘走了,古罗夫和奥尔洛夫走进办公室,上校帮助将军脱下那件窄小的制服,解开领带。奥尔洛夫咕咚一声笨重地坐在安乐椅上,按摩一阵后脑勺,说道: “那个年代,他妈的,在从前那个时代,我真会把这些狗崽仔当早饭大口大口地吃啊!你撒了许多谎吗?” “我没有撒谎的习惯,你没有教我,”古罗夫回答,他一面打开通风小窗,一面抽菸。“至于某些人企图在旅馆门口把女孩拖上汽车的事,他就默不作声了。那么,就叫他那个引颈送死的小伙子向沃洛丁汇报这件事吧。” “可是你的小伙子们没有看见那两个乔装旅馆招待员的青年人吗?” “怎么没有看见呢?”古罗夫感到惊奇。“他们把尤里雅拖进汽车里去呀!华连廷·聂斯捷伦科甚至挨了一记耳光。耶兰丘克报告说,因为没有向警察局递交声明书,所以没有人去寻捕那几个潜藏的人,而检查快要起飞的俄国人真是一桩讨厌的事情。显然他们是凭假证件通过检查的。” 克里亚奇科静悄悄地走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把白兰地酒倒进几只玻璃杯里,将其中一杯向奥尔洛夫这边挪一挪。将军点点头,沉默地把它喝了,他并用手势吩咐把所有玻璃杯拿开。斯坦尼斯拉夫拿开了玻璃酒杯,但是飞快地把他自己那一份喝完了。 “列瓦,该怎样办,快点想吧。或者我们立刻不做这件事,把一切过失都推给‘邻人’;或者你躲藏起来,那时候我们就要负一切责任。” “由工作组长决定。”古罗夫飞快地回答。 “你来决定,请不要绕弯子。全部事实你看得更清楚。” “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彼得。我甚至不知道,在这次游戏中王牌是什么花色。” “当一百年侦探,两鬓斑白,而你好像还是个傻瓜啊!如果我们来掌握这个人的自白……”奥尔洛夫开口骂娘了,“没有回头路,只有向前走,勋章也是没有的。我们都必须立刻作出决定。如果我们要拒绝,我就给巴尔定挂个电话,通知他不用准备任何文件。那里有地毯、同事、养老金——谁也不知道。这不取决于我们,也不取决于形势,而是取决于他们与上层人士的关系。在这个时刻谁掐住谁的喉咙。” “当我在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面前还有道义责任的时候,干嘛要作出决定?我不能走访某人并且述说我已经许下诺言,但是今天的情况起了变化,我要收回自己的诺言。” “可以不去访问他,不说什么话,”克里亚奇科稍微避开古罗夫。“请你相信,他正是这样对待你的。请你相信。” “我没有兴趣去了解戈尔斯特科夫在不同情势下怎样行事。使我感到兴趣的是父亲、奥尔洛夫、克里亚奇科等人,但主要是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因为我尊敬他,甚至热爱他,”古罗夫说道,严肃地望望朋友们,没有流露出笑意。 “我感到惊奇,我在生活中还有许多东西不了解。我不了解,你有这种性格怎么能够干它三十年的侦探工作,而且还活着。列瓦,告诉我,你为什么在尼古拉的办公室里掩护他和我,拒绝接受情报并且担负一切责任呢?你没有想到这个傻瓜的电话,没有说到那封信吗?”奥尔洛夫问道。 第41页 “只有冷静的推测,没有任何高尚的气度。我喜欢把钱借给人家。当别人掐住我的咽喉的时候,巴尔金掩护我,躺到火车头下面去。” “有必要,可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他是个大官,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谁也不知道债务的概念。”克里亚奇科说道。 “恐惧的概念呢?”古罗夫有点感兴趣,他的蔚蓝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冰。 “是一定有的,只不过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克里亚奇科沉默起来,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他开始喃喃地说:“戈尔斯特科夫,他毕竟知道,这封信交给谁了……你在匆忙中打错了主意吗?就是这些,列夫·伊凡诺维奇,我再也不同你作游戏了。” 电话铃响了。奥尔洛夫取下听筒。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的证件办好了。”巴尔金说。 “谢谢,尼古拉·伊里奇,几分钟以后我顺便来看您。”奥尔洛夫回答。 “沃洛金要不要等您?” “用不着,我已经上了年纪,耐性不同了,”奥尔洛夫放下听筒。“就是这些,我们离开了码头,我们本来要朝那个方向转舵,是吗?” “在这个少女还没有开始讲话以前,我们只有闲待着,就像冰窟窿里的粪土那样。我认为只有彼得·尼古拉耶维奇能够借谈话解劝她。” “不见得,”古罗夫反驳。“由我本人来和尤里雅周旋。”他看见朋友们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态,他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亲自出马。” 第五章 星期天到了。玛丽亚不去看戏,古罗夫没有上班,坐在客厅中,翻阅积累了一周的报纸,有时候望望他所心爱的女人,她拿着抹布在住宅里走来走去,擦干净灰尘。 玛丽亚回来以后已经度过了两星期,但她仍旧不能安静下来,而使她感到不能容忍的是,古罗夫始终没有向她问过一句话,他所持的态度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且他们的相互关系尚未处于破裂的边缘。 “我时常这样想,你不爱我,对你来说,我十分冷漠,只不过是有时使人舒适而已。” 他丢开报纸,打量玛丽亚苗条而神态端庄的身段,甚至在家庭环境中她也故意保持着笔直的姿势,经常穿一双橡胶后跟的皮鞋。 “你是个真正的女人,聪颖、狡黠、有心计而且富有直觉力。你十分明确地知道我是很爱你的。我不擅长于谈话这件事,我不希望向你的许多爱慕者去夺一点点残羹剩饭。” “即是说,我很狡黠、有心计吗?”玛丽亚拿起抹布朝古罗夫身上掷去。 “想必是,”古罗夫抓住抹布,把它放在桌子上。“上帝使每个女人养成这种品质,其他品质有的女人具备,有的女人则不具备,这各种品质你兼而有之。你美丽迷人,你的天才还涉及各个领域。这是随意的罗列,不过我处之泰然。至于舒适呢?”他做个鬼脸。“和豹虎同居舒适吗?美丽、异国情调,你引起旁人的注意:人人皆无,你则有之。舒适吗?我不是彩画匠,但是我能够忍受。主要是我不害怕你,这一点你也清楚。你可以在任何时刻离开,但是你不能破坏我。亲爱的,我想说说别的话。今天我们应邀出席午宴。可以穿家常衣服,这不是一次隆重的招待晚会,而是家庭宴会,赴会者共计六人。” 如果改变话题前没有短暂的停顿,玛丽亚对古罗夫的派头是不会习惯的。 “是去哪一位将军家么?我知道你非常不喜欢做客。” “不是将军家,而是个亿万富翁家,还有他的夫人、女儿、追求女儿的人、我和你而已。他们都是正派的,招人喜欢的人,此外我所需要的是这顿午饭。” “亿万富翁也是正派的吗?你想不到什么更好笑的话吗?” “玛莎,现实生活中什么都会发生的啊!”古罗夫挥一挥手。“我认识一些不受贿赂的密探,而且我还认识一个有才华的、挺标緻的女演员,不过我确切地对你说,她不慕虚荣,非常聪明。” “你的斯坦尼斯拉夫会这么说:撒谎吧,撒谎吧,可是要晓得哪里是极限。你的女朋友是慕虚荣的,是慕虚荣的,”玛丽亚跳到古罗夫身上,他灵活地把她捉住,吻吻她。 “她绝对不是慕虚荣的人……”古罗夫开始说。 玛丽亚接吻时捂住他的嘴唇,喘一口气说: “我害怕你,古罗夫!我害怕!” “我永远不会使你受委屈。” “你可以离开,不由自主地离开……” “哎呀!是这么回事!”古罗夫站立起来,把玛丽亚放在长沙发上,吻了一下她的手。“我们的生活,可贵的生活,不由我们来支配,”他向上看看,“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 “就是这些,忘掉嘛!”玛丽亚和古罗夫一样不善于突然改变话题。“人人都处在上帝的庇护之下,但是令人感到幸福的是,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时问。即是说,在亿万富翁家里举行的午宴吗?哪些人,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 “我平常会说,穿旧式衣服,很有风度。主人有五十岁左右,夫人更年轻。住宅的陈设与家庭环境相适应。” 第42页 “是这么回事!”玛丽亚沉吟片刻,向卧室跑去,她推开立柜,开始挑选自己的衣服,“小女儿呢?” “金髮女郎,二十五岁左右,她怎样穿着,我没有概念,也许是穿紧身裤,尽管这未必……我想请求你,”古罗夫踌躇起来。玛丽亚不再挪动东西了,她好奇地,甚至警觉地瞥了他一眼。“我毕竟说过你是只小猫,预感到那关闭的门后有危险。”古罗夫显露出微笑,晃了晃脑袋,他坚决果断地说:“我向你提出一项侦探任务。” 他不去描述详情,只是叙述了巴黎发生的事件、尤里雅在谢列梅季耶沃失踪的情况。 “尤里雅不去回答关于客机抵达后她在什么地方度过一昼夜这件事,她决不会说给我听,而我必须熟悉一切情况。” “即是说,您只是要把侦探措施叫做宴会,而我来充当间谍角色吗?”玛丽亚扔开一件什么女短上衣,“不过我平生从来不干这种事啊!” “谁问你呢,亲爱的?”古罗夫甚至两手一摊,真的感到惊奇。“谁也不会问你。做好这件事,你想跑到哪里去?下了赌注。看运气。” “可恶的呓语!”玛丽亚提高嗓音,但立刻控制自己,用那略微低沉的嗓音问道:“想起问一下,事情仍没有进展吗?”她用指头敲敲太阳穴,“你也能够把自己的母亲变成间谍吗?” “要完成这项任务,妈妈是不适合的。而在必要时我得夺取一份电报,妈妈就乘坐第一次航班起飞,不要大喊大叫,就是说,让她问一下:姑娘,你到哪里去,办什么事呀?你不要乱搞,我对你说了,你把什么都办好。你也不要把皮鞋向我身上乱扔,打不中的。我讲的不够清楚。你正从池塘旁边走过去,池塘里有个小孩快要淹死了。附近没有一个人。你是穿着一件短上衣光瞧着,还是跳下水去救小孩呢?尤里雅站在边上,竟不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和你才能拯救她。我对你说了,你无可选择,你和我搭车同去出席宴会,认识一家人,看看尤里雅的套间,隔壁的房门,姑娘会喜欢你的。你全明白吗?” “那么你也要招募自己的侦探吗?”玛丽亚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看法,但是她无法抑制这种傲气。“我应当提出哪些问题呢?” “用不着提出什么问题,你请我去看戏,在那里什么都一目了然。” “很长的故事。” “我们很快就搞成了,这真是个难得的机会。现在就谈谈我吧。我是民警机关的工作人员,我正在追求女人。我和你处于哪种关系,由你自己来决定,但是最好说实话,只是缺乏特殊的爱情和各种复杂的情节。” “简单地说,我和你是情侣。” “关于我的工作你一点也不晓得,而且还不感兴趣。我和戈尔斯特科夫,即是和她的父亲打哪些交道,你并不知道。” “我知道她到过巴黎吗?”玛丽亚对“任务”颇感兴趣,仿佛她认识这个新角色。 “你顺路听见有人谈论到巴黎旅行这件事。” “你究竟指望什么呢?姑娘将对我充满信任感和爱情,她就会开始忏悔吗?” “未必,”古罗夫冷冷一笑。“尤里雅还不了解她真会遭受危险,但是近日来她发生的事件当然会令人十分惊讶。这个姑娘什么事都不告诉父亲和母亲,也决不告诉追求她的人,她的一些亲近的女友都看不见了。你是个驰名的女演员,成年的有经验的女人,然而一个人必须和某人推心置腹地谈谈。” “你真是毒蛇……” “有点儿对头。”古罗夫表示贊同。 从认识玛丽亚的第一天起,古罗夫心里就明白,她美丽迷人,不过她的容颜并没有影响他的安宁,古罗夫对仪表的态度不外乎如此。他爱玛丽亚不是出于她的优美,可能是出于她那毛茸茸的睫毛底下有时候流露出来的神秘,可能是出于她的轻快自如、少许的粗野、预见之不足,可能是出于她的沁人的香气,只有鬼才晓得,男人为什么爱慕女人。事实仍然是事实,在今夜以前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善意地对待女演员的外貌,有人说,美丽的姿色无损于妇女,但是精神力量不在于美丽,在你和某位女人交往一段时间后,你就会遗忘她的秀丽。 今天他弄明白了,正如常言所说的,在节目会演时,在“跑龙套”时从来没有看见玛丽亚。在互相认识的那天晚上,她情绪很坏,未能充分发挥她的特长,每逢晚上演出后她非常疲倦,神经紧张,或者说萎靡不振,而每逢早晨,她显得美丽,仅此而已。 白天,他们规定在三点钟开午饭,玛丽亚已经穿上一套新装,当古罗夫把一件很轻的银白色皮袄递给她的时候,她的外貌也没有引起他的心理反应。他不愿意开汽车,因为他打算在戈尔斯特科夫家中痛饮一杯,于是请斯坦尼斯拉夫用小汽车把他们带去兜风,然后再把他们送去目的地。当他们走出大门的时候,克里亚奇科用臂肘支在“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看玛丽亚,稍微转过身去,从他的嘴唇的开启来推断,他说了一句骂娘的话,然后打开汽车门,深深地鞠躬,向她打招唿。 第43页 “斯坦尼斯拉夫,我也喜欢你,但在举止上要尊严庄重,”玛丽亚说完这句话,轻盈地钻入小汽车。 古罗夫还不明了,出了什么事,拍拍朋友的肩膀,说道: “你好,你来了,谢谢,你有点儿不自在,仿佛有个什么人照你的前额突然勐击一下。” “您好,”斯坦尼斯拉夫回答,把手掌贴在胸前,嘴角边挂上习惯的微笑。“我吗?什么都好,上校先生,”他莫名其妙地继续说,“你要提防提防,密探,你不要把小姑娘送入上流社会,用锁锁起来。有人会绑架她的。” 古罗夫心里想着不相干的事,不能插嘴,他把朋友的忠告信以为真,习惯地碰碰搁在口袋里的“伏尔泰”手枪,坐上小汽车,答道: “两桿枪,我们能击退敌人。” 克里亚奇科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诙谐地哼了一声,开车了,转瞬间他变成一个侦察员,仔细地观察驶行的汽车,谨慎地配合起来。 “我很想知道,一个普通的密探打哪儿来这样豪华的小轿车?”玛丽亚诙谐地问道。 “斯坦尼斯拉夫远远不是普通的密探,所以你不要引诱人,他正在工作,”古罗夫说。“在闲暇时你想个法子提醒我,我就把斯坦尼斯拉夫人怎样偷走这部车子的情形讲给你听。” 克里亚奇科向来不听废话,他朝着大路望去。那是一个礼拜天,街上的汽车并不多,过了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在车场停车并且约定克里亚奇科在三个钟头以后回来,于是他谴责地瞧瞧玛丽亚,乘车突然离去。 当大家走进套间,古罗夫把玛丽亚介绍给太太们、尤里雅和站得远点儿的阿连托夫认识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停顿。古罗夫感觉到了平日他在危险出现时常有的那种轻微的寒颤,他聚精会神,由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变成了司空见惯的密探,说得更准确些,恢復了人面兽心的密探的原形。他发觉,尤里·卡尔洛维奇没有必要地弄正领带,体态原来就端正的阿连托夫绷紧了面孔,变得紧张而不自然,尤里雅恼怒地眯缝上眼睛,女主人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有点惘然若失地微笑起来。古罗夫把目光转向玛丽亚,那时他看见她非常标緻,他心中明白,正是她的出现引起了极其短暂的混乱。玛丽亚化过妆的粉脸,特别显示出高高的颧骨,在长长的睫毛底下有闪闪发亮的眼睛,当她头髮梳得笔挺,束成一个很紧的髮髻,裸露颈项的时候,旧式的髮型,紧紧地裹着身体的连衣裙,那是普通式样、但又价值极其昂贵的连衣裙,并不能暴露,但特别能显示出妇女体态的优美和性感,加上最普通的高跟鞋,一同构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妇女的形象。仿佛她来自上一个世纪,从古旧照片、木刻和绘画作品中走出来,纯粹是由于好奇心,顺路来观赏今日的世界。 在任何场合中古罗夫都习惯于处在注意的中心,现在他感到他仅仅是个陪伴的人物。 “玛丽亚,您就是那位……对不起,”女主人有点儿结结巴巴地说。女演员天真无邪地微微一笑,她挽住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的胳臂,笑眯眯地说起话来: “亲爱的,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如果您说的是玛丽亚·斯秋阿尔特,那么我就是另外一个人。”她望望阿连托夫:“中尉勒热夫斯基,稍息。”把目光转向尤里雅:“亲爱的,我向您提出一百个问题和一个请求。找一辈子总会想起这么一件女衬衫。”她聚精会神地看看主人,一字一板地很准确地说:“资本巨头和统治者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原来是这个模样吗?真是有趣啊!请注意我并不喜欢您。” “为什么?”主人伸开他那强壮的肩膀。 “把酒杯端来,让我来说明。” 午宴开始了,玛丽亚斩钉截铁地说,只有在上个世纪才喝香槟酒,那是在小说中描写的,她本人则宁可不用量杯,就像平常那样一口一口地喝伏特加酒。她紧贴着阿连托夫的耳朵讲了一则关于中尉勒热尔斯基的趣闻,这项趣闻有伤风化,以致青年政治家满面通红了。但是尤里雅决不争风吃醋,因为她和玛丽亚已经交谈了几句关于装束及其式样的话,主要是用法语表达的。 玛丽亚大胆地喝了一杯白酒,瞟了主人一眼,生气地眯缝上眼睛,问道: “资本巨头先生,您知道,酒席上什么是最可怕的事情?”当戈尔斯特科夫在思考答案的时候,女演员向女主人扭过脸去。“我特别爱吃大饼,但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好吃的食物。” “酒席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酩酊大醉。”主人坚定地说。 “当然,猜不中的话,从您手上可以拿到百万美元,”玛丽亚坦率地哈哈大笑。“暂停!”于是她指着一只空酒杯,“最可怕的是暂停。” 戈尔斯特科夫发出短促的笑声,斟了第二杯,于是问道: “那么,玛丽亚,您为啥不喜欢我呢?” “我从小就怀有嫉妒心,如果谁有什么东西,而我没有的话,我每夜都睡不着,”她用市场上的女商贩的语调说。“你看,尤里雅比我小三岁多,即是说——该死。小姑娘们成群地追求勒热夫斯基,这种东西就是飞着我也能鑑别,可以宰杀。我爱人那里,”她向古罗夫点点头,“手枪多得数不清,可是还有手铐哩。他把我扣在炮台上过夜,要不然,我就会和这种人共同生活的。这话只能在我们之间说,有一次当他刮脸的时候,我拿一柄刀从后面走到他跟前,于是这个可恶的密探几乎扯断了我的手,他把所有爱慕我的人都肃清了。” 第44页 “而您,亲爱的女主人,”玛丽亚端详一下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请您别天使般的望着我吧。我把大馅饼给您,我这辈子可不需要香醋渍蘑菇。” 客厅变成了一名女演员的戏院。大伙儿,其中包括古罗夫都入了迷似的望着玛丽亚。 “亲爱的,关于您的情况用不着谈了。况且我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可是桌上摆着的几把刀都是很快的。顺便提一句,你已经输给我一百万元,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家里身上没有带钱,您拿支票吗?”戈尔斯特科夫问道。 “找到了我这个女傻瓜,你还要把我派到马弗罗吉那个地方去,有了积蓄,再交回?主人们,我们要吃吃喝喝或者谈话,可以吗?我们今天没有戏,明天也没有,嘿,古罗夫,够你受的。” 他们喝了酒,谈起后来了,古罗夫发现,玛丽亚只干了第一杯,之后她留下半杯,把另外半杯悄悄地倒进大高脚杯里。当他们端上咖啡茶,玛丽亚站立起来,如果古罗夫真的不知道,她完全没有喝醉,那么他就要向天发誓,说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烂醉如泥的女人。而且玛丽亚没有摇摇晃晃,没有流露出蠢笑,她说话吐字仍旧很清晰。但是她醉醺醺的,哪怕杀了她,她还是醉了。 “尤里雅,我从长辈兼女客的身份下命令了。我们两个人在你这儿喝咖啡茶,很想闲聊一会儿。女主人有事,那些谈话时严肃认真的男人都是无益之辈,我们到你那里去,播弄播弄是非吧。” 尤里雅简直爱上了女客。甚至连玛丽亚的姿色也不是障碍物。小姑娘懂得,女演员能够泰然自若地,有时候是讥讽地对待自己的外表和名望。尤里雅紧紧地握住玛丽亚的手,把她带进自己的住宅。 戈尔斯特科夫把男人们请进办公室,他张开强健的双肩,向阿连托夫转过身去。 “尼古拉,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你会向少女求婚么?” “不,尤里·卡尔洛维奇,拿不定主意。”阿连托夫回答,但他远远不是胆小的人。 “你反覆考虑什么呢?如果你爱她,那么,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如果不爱她,踌躇不前又有什么益处。” “未来的岳父的地位使我犹豫不决。我不害怕人们的议论,有人说,和金钱结婚。”阿连托夫走到敞开的酒吧间跟前,给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酒。“您很伟大,身体强健,而我是个固执的人,我独立自主,不愿听命于任何人。” “你撒谎!你是杜波夫的二号人物。不过我尊重你的答覆。假如你对她感兴趣,那么我劝你不要延误大事。在爱情上不殴斗,不冒险是不行的。你要使少女服从你自己,在大路上把她抓住,否则生活上的羊肠小道多得数不清。做个朋友吧,请你给我斟上十五滴酒。” 阿连托夫斟满两杯酒。 “您看得见,亲爱的尤里·卡尔络维奇,今天在我心目中只有您,而没有别人,‘我不建议’、‘应当’已经成了口头禅,我不喜欢这些话。” “这是我,不是别人吗?”戈尔斯特科夫把威士忌酒倒进嘴里,仿佛倒进了水盆里。“我,戈尔斯特科夫·尤里·卡尔洛维奇将一辈子为你服务,即使你当上总统也如此。没出息的人!你们知识分子在一九一七年使俄国大为震惊,今天你们不能使俄国四分五裂。人们手上只要有了几个钱,六月份一定会把你们塞进洞里去。”他挥挥手,心平气和地继续说,“对不起,尼古拉,要结婚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自己决定。而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你真叫人心痛!小伙子们,要知道,你们在瓜分俄国,而你们都有野心,就像你们在市场上经常不断地数落。你,柯利亚,不要对我怀有恶意,我对你非常和气,要不然我们就不会面谈的。现在你去吧,帮助我太太,我和列夫·伊万诺维奇要交谈一两句话。” 玛丽亚走进尤里雅的住宅,坐到安乐椅上,脱下高跟鞋。 “上帝啊,多么幸福!”她用手拨拨脚趾。“男人们会对我们怎么样,让雷噼死他们吧!” 尤里雅诧异地望着。 “为什么要受折磨,穿另外一双皮鞋吧!” “尤里雅,我亲爱的小姑娘,地位要求这样做。这样的皮鞋后跟不仅使我变得更高,更苗条,而且它能够使我严守秩序,一举一动与地位相适应。可是我的脚掌生来就稍微宽大,所以受折磨。古罗夫不在面前时,我在家中也不穿这样的高跟皮鞋,但是我不让自己穿便鞋。要不然,我的体型就会变成别的样子了,屁股会下垂,总之,不外乎如此。”玛丽亚挥一挥手。“我们的生活贯穿着斗争。喂,我在你这儿休息一下,赤着脚噗哧噗哧地走起来,我们走吧,让我看看你的住宅。我好奇极了。” “要不要喝点什么呢?” “可以,只不过要晚点儿,”玛丽亚站立起来,在地毯上走动一下,向四周望望。“你要明了,这是你的客厅。行啦,但这是事实,你不会不同意过这种富裕生活的吧?” “我没有过错,父亲是亿万富翁啊!”尤里雅勃然大怒。 “你这个傻瓜,请恕我直说。原先你父亲是个真正的老粗,但后来他是实业家。一个人绘画,另一人修建房屋,你父亲挣钱,钱不是藏在贮藏室,而是给人们带来好处。你应以父亲而自豪,自己也不亚于他。好吧,如果对你进行教育,只会使你堕落,请你让我看看厨房和其余的东西。” 第45页 玛丽亚在套间里走来走去,聚精会神地向四周观看,好像她从来没有到过富人的住宅似的,然后她坐在一张带有雕花靠背的长沙发上伸直两条腿。 “喂喂,现在就请你拿一瓶酒来,否则不饮酒是不成体统的。” 尤里雅从酒吧间走开,玛丽亚一面打量小姑娘,一面思索,有人说,侦探工作在某个地方接近于演出工作,只是我们会在精神上受到极度折磨。这个小姑娘有点儿毛病,她神经经常很紧张。玛丽亚感到神经的紧张,内心的抗议,她真想一走了之。古罗夫警告,说不宜向她提出问题,玛丽亚现在明白了,密探讲的话是完全对的。可是应当朝什么方向扭转话题呢? 尤里雅端来两杯含有冰块的威士忌酒,把一杯递给女客人。 “喂,现在你忏悔吧,吐露自己的心绪。”玛丽亚抿了一小口威士忌酒后说,她看见女主人似乎“受到钳制”,便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下去:“你喜欢这个小伙子或者只同他睡觉呢?” “不知道,我好像感到怀疑,”尤里雅带着明显的轻快的神态来回答。“尽管我已经嫁人了,但是我的经验不丰富,父亲催促我结婚,妈妈却保持中立,而我拿不定主意。” “即是说,不要嫁给他,在这种事情上你不能犹豫不决。” “等待强烈的爱情,等待得颤抖,等待得失眠,然后就好像倒栽葱地钻入了漩涡吗?你不要装成傻瓜的样子,你会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应该根据清醒的估计来组建家庭。现在我只用简短的话给你开导一下。” 尤里雅满面通红,她嘴角边的皱纹舒展开了。 “一个聪明的男人对我说,我们起源于不同的猿猴,我们在原则上不能互相谅解。我完全贊成他所说的话。神领意会是他们的大事,我们都必须有所体会。家庭不是起始于户籍登记、床铺及普通的金属锅,而是起始于婴孩。你想受孕于某个男人,那么他就是你的丈夫候选人。主要的品质就是,他必须始终不渝,不像战斗英雄那样强而有力,而是可以永远信赖,以便你在必要时可以为他而长久不抛头露面。当然,他在身体上令人喜爱,平常在他身上发散出宜人的气息,他很聪明,丝毫不吝啬,他只是在剃鬚时才照镜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让他爱我爱得发疯呀?” “永远不变心的男人真的会爱女人的。如果他对你说,若是你不嫁给他,他准会从窗口跳出去的,那么你就替他找到电梯,到理髮师那里去。只有蠢人和固执的二流子才比疯狂的恋人更坏。其次,要谈的是主要问题!”玛丽亚翘起了手指。“普通的男人我不说,他们引不起兴趣。如果你喜欢他,特别是你已经爱上他,那么你一刻也不要忘记,他是你的对手,甚至是敌人,你必须经常处于能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状态中,用不着任何充分的启示。你没有权利去抱怨,说自己觉得不舒畅,说什么决非故意地淘气。像拳击台上的拳击运动员似的,你总得处于能充分发挥所长的状态中。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窃窃私语,但是应经常保持距离,在监督下维持局面。用不着任何油污的家常罩衫、便鞋、出熘下去的长袜、露在外面的乳褡。当你觉得不舒适,就不必处于上述状态中,你把他赶走,就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不说明任何缘由。” 尤里雅听得入迷了。简直张开了口。在这个时刻她已经忘却在巴黎发生的事故,并已忘却她在谢列梅季耶沃航空站发生的那一幕情景。她两眼瞅着玛丽亚,心里却想到,她是个女人,必须想法子和她交朋友,彼此好起来。可是怎样呢?她是个闻名的演员,她一点也不需要我。今日是她的休息日,她喝醉了酒,变得虚弱无力了,她无事可做,说些没意思的话。 “其次谈谈最主要的问题!”玛丽亚哈哈大笑,“我好像代表从前的政治局,每一项决议都有划时代意义。明天的决议更有划时代意义。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的,小姑娘,你想成为幸福的人,每天都奋不顾身地挣扎。一张床铺啊!这儿是你的广场。你是这儿的女皇,你可以松弛松弛,做一个正常的人,让自己任性地为所欲为。女人心里想让她床上的男人舒适到哪种程度,他就会有那种舒适的感觉,所以说男人受制于女人。如果他感到自己有势力,他逐渐地变成严厉的首长,他认为他啪地打你一下,其实是你啪地打他一下,早晨当他以胜利者赫刺克勒斯的姿态起床时,你就应当和气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他忿怒起来,诉说怎么会这样呢,要知道不久以前我还占有你的肉体和灵魂,是你的主人?而你则应以微笑、暗淡的目光相酬答,请您把咖啡茶端来,请您把手往回收一收。而夜晚我倒忘记了,夜晚已经过去了,是的,我们今日不分手,即是说,又有一夜就要到了。” “我的上帝!”尤里雅两手举起轻轻一拍,“即是说,女人都必须玩它一辈子吗?” “决不是,女人真是应该遵照一定的准则过日子。你会向母亲、父亲和女朋友哭诉一阵,不能对男人心软,他会折磨你,会把你抛弃。男人生来是个征服者,否则他感到烦闷和乏味,他势必出走。”玛丽亚打量打量尤里雅,她感到,小姑娘有气没力了,她忘乎所以,但是古罗夫曾经告诉她,说到尤里雅处于危险的边缘,所以不宜催促她,不宜直接地向她提出问题。而他是一条很有智慧的毒蛇,事事应该听从他。 第46页 “玛丽亚,对不起……”尤里雅中断话头,满面通红。“您和列夫·伊凡诺维奇这位上校是这样生活的吗?” “我向你讲了一般的准则,每个男人就像我和你一样,是具有个性的人。古罗夫是完全另外一回事。我和他订了互不侵犯、保守中立的公约。古罗夫是个什么人,你马上就会明了,我向你讲一件很小的事。一个月以前我离开他,很久不露面。我发生了这么一回事,唔,这没啥趣味。两星期以前,他把汽车开到戏院前面,把我拖上车,带到家里去。他把车子开来了,真见鬼,那天夜晚我觉得很不舒服。谁也不知道的事他怎么知道,我相信,他本人是猜不中的。他的嗅觉和野兽一般,常常不知不觉地起作用。而问题却在另一方面。他有两个星期没有问我,为什么我不露面,我呆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人活着,好像没有出现过什么情况。而他很爱我,我是知道的。我准备抓紧他的喉咙,只希望他问问我的情况。而他却面露微笑,以此表示断绝来往,在床上就寝时他吻我的两腿和屈股,含煳不清地说话,早晨他又不吭声,也不问问我的情况,既是亲人,又是陌生人。小姑娘,我有过几个男人,但像古罗夫这样的人我却没有遇见,我甚至怀疑,世上竟有这种人存在。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威力,但是他不露声色,我们是按照‘你尊敬我’这一原则共同生活的。鲜花,一切的一切,正如约定的那样,但是他画了一条望不见的界线,我不能超出这个范围。” “我需要这样的人……” “你不需要这种人,请原谅,你还没有长到那个岁数,也许随着岁月的推移,情况会有所不同。”玛丽亚坚定地说,她想起,古罗夫突然打断他们的谈话并且问道:“你在日常生活中从事什么呢?” “我吗?”尤里雅惘然若失,“您瞧瞧,”她向客厅扫了一眼。“我是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的女儿,所以我能够这样生活。我去参加展览会,上上戏院。我还出国游歷,去过的国家多极了。我会用法语胡扯一阵子,会用英语表达思想,世界上的国家多极了。可是有谁需要我呢?去任何一个营业所当女秘书吗?我爸爸立刻可以派我去任职,那么要晓得,这是毫无兴趣的。去当演员吗?那么我的智力还是足够的,但是没有志向和天才又能做什么……” “没有苦役般的劳动,”玛丽亚补充一句,“你约莫有二十五岁么?请你原谅,你在爸爸的保护下把自己耽搁住了。你的处境确实困难。”她讥讽地微微一笑。“你在爱慕你的人们中挑选一个男人,组织家庭吧,你生个小孩,最好生两个,培养儿女和丈夫,成家立业。我对你说,这是一项不简单的工作,人人尊重的工作。到戏院里去,我请你看戏,后天,星期二,售票处有两张送给你的戏票。不过你最好和你的伴侣商量一下,他在演出结束后让我俩留下来,我们在一起共进晚餐,在那样的黄昏,男人都是多余的。” “是真的吗?”尤里雅几乎要鼓起掌来。“谢谢!,一定来!可是我只有二十四岁。”于是她伸出了舌头。 “小姑娘,我有三十七岁了,对我来讲,你这样的年纪没有啥意思。要讲的就是这些!中间休息结束了,该投入战斗!” 玛丽亚穿上便鞋,她的脸色难以察觉地改变了,她用锐利的目光向尤里雅扫了一眼。 当这两个女人正在解决自己的问题时,主人和古罗夫也在解决自己的问题。在他们的谈话中没有冗长的独白,谁也不去教训谁,总之,他们很少发言,多半是停顿。 “列夫·伊凡诺维奇,大概你还要喝酒吧?”主人不满地说。“我看见,你在筵席上要戒酒了。” “目前我正在审理一件谋杀案,而你的案子由我来稽查,有些人正在做工作。”古罗夫走到酒吧檯前面,给自己斟了少许白酒,抽起烟来。“我们几个人。暂时还不能挂钧。我能够诉说自己的看法,但是这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戈尔斯特科夫在安乐椅上坐下,使劲地靠在桌子上,咳了好久,清清嗓子,之后他低声地说: “光说话对我没有用处。我要求保障我女儿的安全。你是个闻名的密探,我向你支付一大笔钱,请你回报一下。” 古罗夫把装着伏特加的酒杯放回酒吧檯里去,喷了一口烟,在书斋里走一走。 “说了这种话就连部长我也会把他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何况你这个带着钱的人。但是我在工作上犯了错误,现在我已经许下了诺言,你就无所顾忌地说吧。你是个成年的饱经风霜的男人,你必须知道:金钱几乎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但在‘几乎’这个词中可以容纳下的决不止一条人命。” 他们沉默了良久。戈尔斯特科夫早就不习惯这种语调,而这个受僱的人员不仅有他自己的意见,而且公然宣布,竟说他想唾弃他——戈尔斯特科夫,因此他不认为戈尔斯特科夫是他自己的上司。 古罗夫不注意私人关系,甚至忘记了用鼻子喘息的戈尔斯特科夫,心里所想的是,玛丽亚怎样和尤里雅谈心。克里亚奇科和伙伴们的情况怎样,他们能不能找到那个从谢列梅季耶沃航空站拐走小女孩的人呢? 第47页 实际上,目前的胜利取决于两种因素。如果尤里雅暴露出来,那么大概可以确定进攻的目标。如果找到了那个来自谢列梅季耶沃的男人,那么他们就能够弄清敌人的身份,更准确地说,他们就能够查明敌人之中的一人,因为古罗夫深信,他们有两个敌人。他们想从戈尔斯特科夫身上获得的利益丧失了,他们在互相干扰,因此会造成混乱的局面。 “你干嘛那么乖僻,竟然不愿意在我家里喝一杯白酒?” “怎么?”古罗夫莫名其妙地看看,因为他和办公室、它的主人和不久以前的话题已有很远的距离。“非常怪罪吗?请你原谅,我莫约有二十年没有抱怨了,甚至忘记了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可以喝一杯,干嘛不喝呢?”他回头走到酒吧檯,把一杯白酒倒进嘴里,拿了一只棒子。 戈尔斯特科夫惊奇地望着密探,想了想,他可以成为一个挺好的助手。即使他不懂金融,但凭藉这种工具可以拆开任何一堵墙。兼之这个人的所获不是微薄的工资,而是道地的大钱,不必在粪便中刨土,尽管大生意绝非玫瑰花圃。 “那么你有什么见解,说吧,俄国话我是懂得的。” “空谈源出于总统的发言。废话连篇是没有什么可取的。在选举前的斗争中某人指望利用你的金钱和影响。因此向你瞄准的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势力,现在他们要弄清这种关系。为了迫使一个不愿意服务的人替他们服务,他们就必须找出你的弱点。你的弱点就是女儿尤里雅。你看他们要试一试能否占有尤里雅,他们在互相干扰,我认为他们都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一个人想这样做,另外一个人却想那样做。主要是,谁也不希望把你让给别人。戈尔斯特科夫独自一人为伍,各个政党和集团的人们把所有的大商人都据为已有。而你是一个最有势力的人,独立门户,就像未被记入进款项下的一笔钱。” “那么他们想劫持我的女儿并用赎回的形式向我求助么?” “恐怕未必,我认为,什么都没有那么简单。尽管劫持本身也不能例外。” “那么你就派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去照料她……” “他们要杀害多少人,大约有一排自动枪手在保卫被害的人吗?有人在照料尤里雅,现在要绑架她是不容易的,但是我同一些以侦探为职业的人有联繫。我的任务并不是抓住小偷的手,他有许多只手,而是要砍掉他的头。如果认真地对待这件事,那么就要向那个人作一番解释,他若是触犯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很不合算或者有危险。这怎么能成!为了完成这项任务,就要寻求一个用得着的人,把他编入我们的队伍。” 戈尔斯特科夫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那支沉重的手向古罗夫挥动一下。 “更简单,列夫·伊凡诺维奇,简单得多。我们的地球很大,土地和里弄多得数不清。我把尤里雅送到那个地方去,就连鬼自己也找不到她。” “真见鬼,也许是找不到的,而特工却在谢列梅季耶沃挽住她的手,把她送到目的地。”古罗夫冷冷一笑。 这时候阿连托夫正在厨房里擦干净餐具。女主人让家庭女工去过休息日了,她在洗碗碟,这个政治家,也许是未来的总统却在擦拭盘子、餐叉和茶匙。 谈话从容不迫地、正正噹噹地进行,彼此都觉得有趣、真的,每个人谈的都是自己的情况。 “那时候我想生一堆儿女,至少生三个。”女主人说,“可是没有生下来。我生出了尤里雅,当他们捉拿我丈夫的时候,我正在怀第二胎。那时的审讯进行得很快,审讯一两次,就已经了结,不,他有自己的事情,无须多说,只不过是那个年代尤里所钻研的是他们今日无法掌握的业务。哎,那时候我早产了,医生告诉我,他说:亲爱的,再不要指望生育孩子了。” “我们在这样的国家生活。”阿连托夫将盘子一摞一摞地堆得整整齐齐。“他急急忙忙走去,赶在时间的前面,到牢里去时如果迟到了,就像跌进了阴沟,在烂泥中摔跟头。” “这样一来,尤琳卡依旧是孑然一身,像一株孤零零地生长的白桦。尼古拉,我可以秘密地告诉您,父亲有两次痛打了尤里雅的屁股,我的心脏突然收缩,好像停止了跳动。他一只既大又粗的手,可以把狗熊打得骨断筋折。我不愿意说尤琳卡是个娇生惯养的、淘气的女孩。她很乐意地洗衣做饭,动作敏捷,可是怎么说才好呢,”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中断话头,“她无目的地生活。自然,金钱并不会使她心情激动,她没有天赋。她没有理想和奋斗目标,做一天尼姑,撞一天钟,明天——也只有明天会降临。” “罕见的人才有生活目标,尊敬的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大多数人只过着今日的生活。如果要办妥这件事情,那就得决定和某人达成协议,”阿连托夫说,“爱因斯坦和毕卡索的诞生是罕见的事。” “尤里雅需要一个真正的、永不变心的男人,她需要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还需要另一个儿子。我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孩子们应该在家中喊叫,这才是一个家庭,而不光是设备齐全的套问。” 第48页 女主人把最后一只盘子递给阿连托夫,用手巾揩手,聚精会神地望望阿连托夫的眼睛。 晚上七点钟左右,他们回到家中。玛丽亚立刻换了皮鞋。古罗夫脱下上衣,解开领带,穿上运动服。 那个用汽车把他们送回来的克里亚奇科在告别时说: “那些以侦探为职业的人在‘放牧’我们,我认为,你的套间里的谈话是会被窃听到的。根卡·维特金和格里沙·柯托夫似乎已经抓住了来自航空站的那个男人。我在稍晚时给你打电话。” “我们怎样开始讲话呢?”古罗夫问道。 “我有话可说,你就会明白,”克里亚奇科丢个眼色,就乘车突然离去。 “上校,黄昏就要来临了,我们随便想个办法消磨时光,或者专门欣赏电视,好吗?”玛丽亚问道。 “我只是今日才懂得,你十分美丽。”古罗夫说道。 “观察力是真正的密探的主要武器,”玛丽亚抬起手来,解开那束在后脑勺上的头髮,晃晃脑袋,变得不那样严肃,不那样一本正经,变得更有人情味,更有见识了。“你要向我提什么问题呢?” “许多问题,”古罗夫拥抱他的女人,故意使劲地把她搂紧,以致她啊呀地喊了一声,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地说:“你住口,”他大声地说:“我想洗个头,你让我瞧瞧,用的到底是什么洗髮水。” “密探,你不要哄骗我,直截了当地说吧,就说你在我面前耍威风,走,王后,我简直厌烦极了。我要叫你咚的一响立即滚进浴盆里,要你回到原地去,占据恰如其分的地位。” “我所指的是另一码事,但是我也喜欢你的思想。”古罗夫用手托住玛丽亚,把她送进浴盆里,就像把一件易碎的雕像小心翼翼地放在瓷砖地板上,放水了。 “这一切我在电影里见过。”玛丽亚在沙发边沿上坐下。 “我们要互相学习,电影摄制人员们会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也会到他们那里去,在以前的时代这称为经验交流。斯坦尼斯拉夫说,有人在‘驾驶’他的小汽车,即是说有人关照他。再说,办这件事不能随随便便,必须具有职业技能,我的住房也许会被局外人窃听。在旧时代住房中要安装保险塞,不过我可以很快地把它找到,因为有特制器械。今天的特工有所改进,所以我不去探索什么。在住房中索兴不谈什么事情,就是这些,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就是这些吗?”玛丽亚耸耸肩膀。“他们会听见,我们怎样相亲相爱,我怎样大喊大叫。” “让他们听见,让他们嫉妒。” “真卑鄙,我不喜欢这种游戏。” “非常遗憾,这不是游戏,而是现实生活。”古罗夫的嗓音难以察觉地改变了。“我可以讲给你听,我对发生的事件感到高兴。既然他们在发动这种战争,即是说,我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进,我们走上了战争的道路。” “我们呢?你把我列入编制内并供给必需费用吗?” “如果你回去,等到这件事结束,那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玛丽亚抓住古罗夫紧靠咽喉的衬衫,望了望他的眼睛。他甚至摇晃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心里闪现:玛丽亚是个妖怪。 “那么,亲爱的,关于尤里雅的情形我要告诉你的就是,”玛丽亚放开古罗夫,垂下眼睛,“这个小姑娘不蠢,性格刚强。这样的姑娘会有一百万,她们常在莫斯科街头闲逛。不苛求、不自命不凡并无特别的复杂关系——很明智,她正在打盹,她心中的妇女意识还没有甦醒。你是对的,她正隐瞒着一种秘密,她畏惧某种事物。星期二我请她去戏院看戏,想乘汽车把她送到这里来,但是既然会有这种事,那么,大家就到我这里来吧。我来招待尤里雅,留她过夜,我想她会开口说: “聪明人。我会派一部配备有司机的汽车开到戏院门口去,他好像是某个爱慕你的人。他也会登门造访一会儿。” “我可以乘坐自己的汽车到戏院里去……” “爱慕你的人带着鲜花来接你,”古罗夫打断她的话。“我不强迫你,但若你能在自己家里住个把星期,我会非常感激。” “我考虑考虑,”玛丽亚讥讽地回答,对她自己的决定没有犹豫不决。“顺便说说,我们的生活不是由一年一年,一月一月,一周一周所组成,甚至也不是由一日一日所组成,而是由一分钟、一分钟所组成。”她踮起脚来,紧紧地拥抱密探。 这两个星期暂时洋溢着平静的气氛,而在这个讨厌的星期日,二月十八日,就像决了堤似的,许多事件突然出现,越来越扩大河堤的决口。 下午两点钟左右,古罗夫的侦探员们碰上了那个本月三日在谢列梅季耶沃迎接尤里雅的男人。成功退伍的少校,富有经验的密探格里戈利·柯托夫露出了微笑。这个密探个子高大,身体瘦弱,有一个很长的鹰钩鼻子,这就与他的俄国姓氏不相称,但却根本不辜负他的父称达维多维奇,犹太籍的知识分子的外貌尽管很脆弱,他倒掌握了没有用上的侦探技巧。如果柯托夫抓住了什么,那只能将他杀掉,而不能让他撒手不干。 第49页 三日,在匆促询问那些照应代表会议厅的谢列梅季耶沃的服务员时,柯托夫发觉,小食店的一个女招待未曾好奇地观看侦察员们,而是急忙地转过身去,在非必要时开始擦拭小食店的柜檯。当闪击战没有奏效,未能发现陌生人的踪迹时,正如常言所说的,柯托夫又回到了灶前。翌日侦察员访问了一间高级理髮店,他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一身平日常穿的礼服,甚至买了一副新的时式眼镜,之后掉转头来向那家小食店的柜檯走去。初次认识时他没有受到女人的欢迎。他骨瘦如柴,从外貌看来一点不勇敢,他具有那种只能加以体会的英勇和刚毅的精神,但是为获取这种认识还需要一定的时日。 小食店的女招待叫做娜斯嘉,胖得发圆,容貌可爱,男人们个个喜欢她。大多数男人看见娜斯嘉后,血涌上心头,正像远祖一样也想立刻把女人弄到手上,剥光她的衣裳,去占有她。这一点她心中有数,但在大多数场合她仍旧岿然不动,除了厌恶和藐视之外男人们都引不起娜斯嘉的任何别的情感。她认识密探们侦查的那个人,但她不愿帮助淫荡的男人,尤其是密探,而且不愿捲入案件中去。那个被追查的人叫做谢尔盖·巴图林,他有一回和她共度黄昏,之后又同她消度了整个夜晚,原来他是个温情的细心的人,她甚至得到了满足。毫无疑义,他在克格勃工作。娜斯嘉对这个组织没有别的的想法,这个女人既不想参与两个特工机关之间的殴斗,更不想供出一个她认为慈善的人。 当温文尔雅的,满面笑容的柯托夫在柜檯旁边出现的时候,娜斯嘉立刻认出他,明白了他们不知为什么要来对付她,便下定决心不让步。她不太认识,更确切地说,她完全不了解柯托夫。他们谈论天气,谈论时光的流逝,谈论时光不予人以喘息的机会,经过十分钟的一般的闲聊之后,侦查员确切地知道,好像他风华正茂,仿佛找到了寻花问柳的巢穴。柯托夫不向克里亚契科和古罗夫说出什么话,就开始包围这间小食店。碉堡看来是难以攻克的。他在小吃部附近连续站了好几个钟头,从早到晚在房屋门口值班看守,默默地细听侮辱人的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许多个时辰。 每遇方便的机会,即是他们在小吃部附近单独地一对出现,或者同路到商店里去的情形下,柯托夫自己总会滔滔不绝地说话,那模样就像有些人正在留心地听他说话似的。他真的从诞生之日起开始叙述自己的生活。他讲述他妈妈是俄国人,父亲则是犹太人,父母亲断定,俄国的犹太人一向处境不利,所以他们给他起个俄国名字,冠之以母亲的姓。但是他的鼻子和父称会暴露他的出身,因此学堂里的人都骂格里什卡·柯托夫是个染成灰兔模样的犹太崽子,他隐瞒着真实的家谱。有一次,大约是在五年级的那个班上,小伙子们把他拖到盥洗室里,拉下他的裤子,检查他是否割了尾巴。 当他和娜斯嘉同到商店去的时候,柯托夫叙述了这个割尾巴的插曲。那时女人突然停步了,头一回瞧瞧他的脸庞,把一个小提包递给他。那天晚上密探在娜斯嘉的住宅中饮茶,娜斯嘉一个人生活,几年前丈夫出门去买纸菸,一星期以后回来取行李走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勤奋的人,但是你白白浪费时问。我不会向你讲到那个人的任何情况,他是个克格勃分子,可是工作能够维持我的生活。” 柯托夫认为,娜斯嘉说得对头,他开始叙述,怎样在民警学校求学,然后在某一分队当侦查员,当他去工作的时候,他从家里的钱柜里取出一个卢布,用来买午饭和香菸。 翌日,柯托夫写了一份详细的汇报,把它放进信封里,转交给克里亚奇科并且说: “顺便问一下,如果我被汽车压坏,或者另外出了什么事故,那时就把它拆开来,好吗?” “也许,让我们讨论讨论,怎么样?”斯坦尼斯拉夫很认真地问道。 “我对你讲了。教训我已经太晚了,帮不到忙,可是叫我去随波逐流,未免太早了。”柯托夫点点头,熘走了。 柯托夫在刑事侦查机关供职二十五年了,因此,他的经歷是够多的,他很耐心地讲了一遍,时而把自己描绘成愚蠢的样子,时而把自己描绘成可笑的样子。娜斯嘉有时感到疲倦,要把他撵走。她说得更具体,更粗鲁,他点头表示同意,从小吃部走开,坐在一张隔得很远的茶几上。如果娜斯嘉把他从屋里赶出去,密探就走到街上,在窗户下面散步。 十二个昼夜以后她软化了,留他过夜,可是到凌晨她却说: “巴图林·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她说出了汽车的牌号后抽噎着大哭起来。“没有的事情了,以后你不要再来。”她开始吻他,“格里申卡,你是我的亲爱的,这种生活中的一切多么龌龊啊!” 他很热情地报之以接吻,把她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并且回答说: “非常龌龊,亲爱的,而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我以前没有对你说,你可以想想,我在扯谎,因为我有这种兴趣。亲爱的,你是一个人,我的美人儿,而我也是一个人,一对破破烂烂的骷髅,于是我们相遇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每天都来串门是不可能的,有任务,但是我以后经常会厌烦的,我还没有把什么都讲给你听。” 第50页 而在星期日,十八日,十四小时左右,根纳季·维特金坐在方向盘后面,格里戈利·柯托夫半倚地坐卧在后座上,他们“驾驶着”,走在巴图林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前面。 “我们干嘛要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呢?”柯托夫发表空洞的议论,“我们已经查明了他的情况,他在警卫处服务,我们力所不能及。这个人物应该由列夫·伊凡诺维奇来对付。” 巴图林从宽阔的街道急剧地拐进小巷里。维特金跟上了,没有放他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咦,小机灵鬼,你在抓公子哥儿。” “喂,停车,开进营业所啦!”柯托夫急躁地说,“你准会暴露出来的,乘一辆有文化的人的小汽车来办各种事情是很危险的,是很愚蠢的。” “他干嘛兜圈子呢?”维特金固执己见,“怎么,他要出席什么秘密约会,所以转来转去,接受检验。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测定我们的位置,还没有测定。我嗅到了!格里什卡,你毕竟是个真正的侦探,你应该明白,如果他测定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就不驶行,不慌不忙地走到办事处去或者回家去。” “我们跟在他后面急剧地拐了两次弯,他也是个侦察员,而不是牛蒡,停止吧,转回头去。”柯托夫不满地说。 可是维特金不听,继续追踪。自尊心是有益的品质,但是有时候又是危险的,当它导致愚蠢的固执己见的时候,尤其危险。格里戈利·柯托夫发现了这个小食店的女招待,通过她撞到了那个被追查的人,可是他办了什么事,根卡·维特金?没有做什么有益的事,捞到一大笔钱,无济于事。目前出现了机会,这个好装腔作势的人公然要出席秘密约会了。 “不,格里沙,我和他开开玩笑,”维特金说,他藏在汽车后面,让那辆跟在后面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开进市区去,“我不想白白地吃光公共饭盒里的食物。” “清醒过来吧,密探,”柯托夫从后座上带着鼻音说,“还是从蒸汽浴室给我乖乖地钻进冰窟窿里去,而在原则上,冰窟窿应该从一旁绕过去。” “为什么这种犹太人都很聪明呢?” “因为俄国人像傻瓜那样活一辈子,而愚蠢的犹太人却会死亡,”柯托夫严肃地回答。 他们在马里英树林附近拐弯,赶上了停在人行道旁的公共汽车并且望见:巴图林在四层楼的,战前建筑的剥落的房屋附近的停车场停车,关上汽车门,不慌不忙地走进了前门。两个侦查员行驶到近旁,拐进了一个最近的院子,维特金从汽车里跳出来,急忙向大门冲去。 “奇怪的人,好像一百年都没有搞过侦察工作,”柯托夫骂了一句,从后座冲出来,拿起钥匙,谨慎地锁上汽车门,从容不迫地跟在同志后面走。侦探在走进大门前仔细瞧瞧小胡同,巴图林开来的“日古力”牌小轿车还停在原处。柯托夫一走进住宅大门,就明白落入了陷阱。一盏昏暗的电灯照耀着骯脏的正门,在正门的另一边可以望见一扇通往院子的微微打开一点的门。正如常言所说的,这是平常的“过堂风”。 柯托夫开始跑步,跳过了一个场子,推了一下门,门很难推开,当这个侦探稍稍推开这扇门,他看见脚下躺着根卡·维特金。他侧身躺着,把手按在胸口上,仿佛睡着了。柯托夫摸摸同志颈上的静脉,确认他还是活着,看看头部,并没有发现伤痕,便小心地让他仰面躺着,敞开了雨衣,西服上衣的右边可以看见一个不大的发黑的窟窿。柯托夫脱下自己的雨衣,叠成四折,垫在朋友的后脑勺下面,从他内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支手枪,走到了最近的一幢房子的一楼,叫了一辆紧急救护车,并且说明如果医生们不能立即赶到,那他将对他们要怎么怎么办。 住房的主人原来是退伍的上校,虽然年纪大,身体还健壮,只要一开口,他就什么都知道。退伍军官穿了一件旧军大衣,同柯托夫一起走进了院子,他看看负伤人员的身体,问道: “不会冷死吗?还在流血吗?” “请你拿一床旧被子来,垫在他身子下面,让他翻转身来,我们不去看背部,很危险。”柯托夫回答。 “我同意,”退伍军官跑到家里去了,带来了一张绒毯。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侦探的身体底下。 那个人张开眼睛,醒悟地看着。 “柯托夫,你真是黄口小孺。”他小声说,吐出了血泡。 “你住口,他们马上就会来,把你带走。根纳季,我和你还要干一番事业。你忍住,我要走开一阵子,你看,上校来保护你。” 维特金撇着嘴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柯托夫用那轻轻的脚步穿过院子朝向隔壁的住宅的拱门洞下走去,想必罪犯刚才是通过这种途径逃走的。这里的拱形门下摆放着两个很大的垃圾箱。柯托夫仔细看看踩平了的略微解冻的土块,开始在垃圾箱子里翻寻。在第一个垃圾箱内,揉皱了的蛋糕盒子底下摆着一支带有用螺丝拧紧的消音器的“马卡罗夫”牌手枪。侦探用手帕包起了这支手枪,虽然他明白,武器上不可能有任何指印,他还是把它放进了口袋。 第51页 说也奇怪,急救车很快就开到了,他们把根纳季送往斯克里福医院,柯托夫跟着乘坐汽车动身了,他注意到,巴图林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已不知去向,可见又来了一个人,他们正在拟订手术计划。柯托夫在斯克里福医院里无聊地待着,直至那个身穿绿色罩衫、头载绿色小帽、面容疲倦而冷淡的医生不慌不忙地宣布下述情况为止: “您的朋友是个走运的人,在下次遭到射击之前,他一定能够活得下去。现在他睡着了,我们在一天之内让他保持復甦状态,然后您来探望吧。要通知民警机关吗?”外科医生望望柯托夫的眼睛,低声含煳地说了一句话:“明白了。”于是去休息。 第六章 将军斯捷潘·西多罗维奇·沃洛金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着,警觉地望着在他对面的安乐椅上坐下来的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甚至在反间谍局的副局长心目中也是个神秘人物。瘦骨嶙峋,穿一身雅致的服装,仪容高贵的,狭窄的脸膛,斑白一半的头髮,乌黑的眼睛,善意的目光——这就是客人的外貌。他是个有知识的、聪明的中年男人,但是这只是看得见的海上飘浮的冰山的一部分,而其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它被那未知的事物掩盖着。 沃洛金知道,在苏联解体以前福金曾有上校军衔,先在第一总局,嗣后不久在第二总局工作,这之后他被该机构免职。他很快就在总统警卫处担任某种无关重要的职务,他没有恢復军衔,福金被降职,他当中校。但是某些文献资料向沃洛金报导;福金偶尔在某处供职,属于那个拥有无限权势的科尔夏诺夫将军的助手之一,但他不在办公室上班,不书写公文,不过他随时会钻入自己上级的办公室,他们谈论的内容谁也不清楚。此外福金还钻入总统和政府的行政机构的各个办公室,他到处受到招待,人们怀有敬意地和他谈话。有人看见福金待在主人的郊区公馆,这个中校在那里很熟练地打网球,让自己打赢那些有最高军衔的人,而众所周知,福金不应该这样做。 沃洛金在一年前吩咐对福金做出“指示”,但在两星期以后,上级打来电话并且粗暴地命令沃洛金去制止福金从事业余活动,制止福金去管他不应该管的闲事。 总之,谦逊的中校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是一个神秘人物,因此就应该和他保持更远的距离。当星期二早晨有人向沃洛金报告,说某个福金中校未事前商定便走来看他并且请求接见他的时候,将军放下了打算做的事情不做,命令不与任何人联繫,只接待中校。 你看,他们谈论了半个多钟头,而且中校公然表示不满,甚至有点儿蔑视办公室主人。虽然这一切只是在语调中流露出来,但是中校说的话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再说一遍,尊敬的斯捷潘·西多罗维奇,请您不要去干扰戈尔斯特科夫一家人。”福金正坐在那里,跷起二郎腿,欣赏那只闪闪发光的皮鞋。“他们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人,反谍机关急于要办的事是够多的哩。” 沃洛金没有耐性了,甚至这个将军连天生的谨慎态度也丧失了。 “我对您此行表示应有的敬意,中校,但是我不明白,您根据什么干扰我们的工作?”他相当强硬地说。 “因为您打搅我的工作,”福金冷淡地回答。“您在巴黎打搅我,您在莫斯科爱管闲事。” “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谁在巴黎打搅您。就是您的那些人在那里把我的小伙子打成残废了,这是事实,谁还会窜到那里去,我不清楚,我猜想到他们是古罗夫上校的小伙子们。” “是的,古罗夫,他太放肆了,应该管束他,”福金迟缓地说,但是他的语调和他对古罗夫说的漫不经心的话是与他这个中校对着名的密探所持的真诚态度不相符的。 福金大约在十年前,也许是在十年多以前和古罗夫邂逅相遇,二人相遇的回忆在中校的复杂生活中不是最愉快的。很少有人使他畏惧,但是他防备古罗夫,并且咒骂世界上的一切,说这个密探原来和某种严肃而微妙的事件有牵连。 “管束他吗?”沃洛金随着说起来,“如果您,尊敬的谢苗·彼得罗维奇,能够执行这项任务,我本人用我挣来的血汗钱买一箱白兰地酒摆在您面前。不能管束古罗夫,他是一条汉子,虽然可以杀掉他。” “将军先生,您说些多余的话。” “中校先生,别想得入神!”沃洛金失去自制力,提高了嗓门,“我不知道谁在庇护您,您在目前代表谁,但是您应该知道轻重!” “您要明白,您不知道在巴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是谁在庇护我,”福金厌恶地蹙着额头。“将军,对您的职务来说,您没有充分熟悉情况。有一次您试图打听我的情况,有人用俄语对您解释,说不应当这样做。将军,我很清晰地说给您听,使您更明白,即使我在戈尔斯特科夫之家附近的地方看见您的一些人,你们就是在执勤时也决不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因为并没有特殊任务。此外,我向您暗示,我所关心的是,希望谁也不会把您抓起来,送您到一家大商行里去工作。您将依靠养老金活他一辈子,因为我真的知道,您不仅愚蠢,而且还要装成一个正派人,不接受贿赂,您还没有一笔积蓄哩。您在有暇时想想吧,我不是向您告别,我们也许后会有期。” 第52页 福金轻快地站立起来,点点头,走出去了。在街道上,他走到一辆绝非豪华的“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跟前,来不及打开汽车门,它就殷勤地敞开了,和司机并排坐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他不是管理员,也不是保管员,而是一个以侦察为职业的人,他这一生中见多识广,他不会注意任何多余的事物,尤其不会把他记在心里,福金宁肯倚卧在后座上。 司机开动马达,听候口令。 “伙伴们,我们究竟要闯到哪里去?”福金嘆一口气,问道,忍受住停顿的苦闷。 “伙伴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他们心里十分明了,谁也不会问他们,该到什么地方去,主人早就拿定了主意。 “啊,既然您一定要蔑视我,那么我们顺便到银行去看看,光说一句表示谢意的话,您是不愿意工作的。让我们给您取出工资来,您给我一笔花销,我们就到什么地方去吃一餐午饭吧。” 小汽车静悄悄地驶离人行道,钻入了公共运输的洪流。 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在某些问题方面他是有天才的人,毕业于克格勃的高等学校,留在莫斯科工作。不靠走后门能够留在莫斯科的人为数不多,更准确地说,简直寥若晨星。福金能流利地,几乎不带俄国口音地说英语,精通法语、德语,粗通西班牙语,他喜欢地质勘探局的工作。头几年他甚至是爱国主义者。他在好几个大使馆工作过,住在外交人员公寓,最初在英国,嗣后调往美国。当然,这些国家的特工机关都知道,事实上谁是那个经常穿着得体雅致、与大多数俄国人有所不同的自由不羁的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但是福金完全能够使特工机构感到满意,以侦探为职业的人们都十分清楚地知道;你驱逐一个侦探,他们会派遣另一个侦探来。而福金为人谦虚,有时和他人互换宝贵的情报,尽管他从来不提供许多情报,但是他的情报一向是高质量的。 福金凭良心工作,意识到中央的支持,他热情地、顽强地、一往直前地行动。他获得额外的军衔,很快就擢升为上校,看来他能在职位的阶梯上飞速地前进。在俄国所关注的至为重要的国家的首都委任他为驻外公使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的时候,突然派遣了一个党内的不内行的小子担任此职。 在供职多年之后,他豁然省悟,心中明了,上层当中没有谁会对他的才能感兴趣,谁也不需要他的细緻耐心的,有时是冒险的工作。在侦察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闹剧,说得更准确些,这是一种提升“自己人”的方式。甚至即使向具有无限权力的安德罗波夫提出附带有个人赢利前提的以一比百的交换方式,那个人就会不加思索地採取这种交换方式。 福金认清了他最初应当了解的情势以后,垂头丧气,停止了工作,开始正确地书写公文。但是不知道,盛气凌人的人才敢于这样做,而沮丧的人不敢这样做。权贵的儿子们和干亲家们才敢于摆脱这种文牍工作,而一个普通人就必须耕耘。两年后人家把福金调回莫斯科,从领头的总局转移到负有与敌特斗争使命的第二总局,如果没有敌特的话,那就要和国内反对派、犹太人以及敢于违反社会规章的俄同人作斗争。 福金既不是法律维护者,也不是有敏锐的良心的人。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从事认真严肃的男人的事业,宽容地说,在新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不舒适。谁说了什么呢?谁在哪里印了什么呢?不过这都是不重要的事。他突然来到党委会的领导那里,党委应当直接向在野党的中央委员会汇报工作情况。但是福金并不把这类事情记在脑子里,他活着,这样活着,为信仰和真理而服务。他没有什么自尊感,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是以侦探为职业的人,他耽误了自己的发展,到头来他也不会明了,真行的不是在狩猎时用枪打伤野兽的人,而是及时地吻上司的屁股、把他的脚掌端到眼前来的人。 当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上校和勋章获得者明白,他的火车离开了月台,他满怀着侦探工作的知识并掌握三门语言,可是谁也不需要他时,戈巴契夫出现了。改组工作开始了,他们解散了具有无限权力的克格勃。福金在这里亲眼看见了他认为最可怕的而且最可耻的事情。各个地区抢走了一批伙伴,专家总是需要的。尽管政权改变了,取消了苏联,但是他们抢走的不是专家,而是一些走后门的人。原则上并不是说你能够胜任工作,站稳了立场,而是说你是个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在一起。只有到那个时候,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才留下了不良影响和恶习的痕迹,并且对自己说:“您所确定的准则,我都接受,只好怨自己。” 福金懂得,在这个社会只有政权才能给予人以相对的自由。他把自己的机会和升迁的可能性估计到最低限度。侦察任务使他受到了训练:要像大伙儿一样,你不用操出头来,你的精力不是潜藏在肌肉中,而是蕴藏在情报范围内。 他这个王牌侦察员接受了中校军衔,毫无意义的职务,并为所有今日的政客们收集情报。当他只是挖了一下土,他就明白了,在他面前展现的是未经耕耘的土地,一片黑土地,周围却尽是花花公子,他们手里拿着几片东西,而不去考虑明天的问题。 在一个月以内他为有产者的政权机关收集了那么多的材料,连他自己也大为惊讶。根据西方世界的法律,昨日就必须处死拥有这种情报的人。但是不仅没有人处死福金,而且他们在饭馆用晚餐时还向他提供一件新情报,有时候简直不明白,他们竟然在提供反对自己的供状。他在不断地收集和积累材料,一声不响地服务,之后他凶相毕露,眼睛里微微闪现出得意的光辉。 第53页 报纸和电视论述的主题乃是,偷窃行为可以说是很不正当的,但是为了考虑后果起见,我们不说出他们的名字。福金已断定,他的末日来临了,于是向记者们增补一些短缺的事实,放了一把火。在地下室和一楼着火的时候,政权机构默不作声,当他们了解到若不採取紧急措施,住房的正面,甚至连房顶都会烧光时,他们把福金开除了。有个谦虚的官吏到中校家里做客,对他说:孰能无过,不要越轨吧,您以后当个上校,我们来给您提升职务。但是福金已经懂得这一套花招,坦率地回答: “请您滚开吧,可以说,我没有见过您,请转告您的上级,他要翘起来,那我就会使他面目全非,关于您的情形我也是熟悉的,否则,就具体地谈论他吧。请您把军衔和职位塞进您屁眼里去,安静地坐着。” 在那惊愕的群众心目中建筑物烧成了灰烬。福金依靠微薄的工资活命,他保持沉默。当报刊上开始谈论到目前吞没亿万钱财,找不到罪犯的时候,只有向下级推卸责任。福金又向火中添一点炭。这次来看他的不是他不熟悉的人,他们彬彬有礼地请他去见副总理。福金用电话表示惊讶,意思是说为什么耗费他这种人的时间,他这个中校有什么事可以为人效劳,而副总理的时间很充裕,足以同福金先生一起喝一杯咖啡茶。 副总理安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巴尔丘克在自己办公室里接见了福金,他使电话机断线,只与总统和总理保持联繫。谢苗·彼得罗维奇感到惊奇的是,会见并不是单独地进行,办公室里还有一人出席,他穿一身雅致的服装,有点儿肥胖,头髮已完全斑白,约莫六十岁。福金突然认得这个人是自己的老相识鲍里斯·安德列耶维奇·尤丁,他是中等实业家,真不明白他凭什么清闲地坐在副总理办公室里,觉得自己无拘无束,他绝非一个请愿者。 “谢苗,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尤丁紧紧地握住福金的手,“我怎么也没料到在这个办公室里遇见你。” “老实说,我也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你到上层来了吗?” “我在干平民工作,赚钱。” “安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告诉我,你变成了不听话的坏孩子,所以才决定使用我来纠正你的头脑。”尤丁以主人身分指了一下安乐椅,在对面坐下。 “谁拥有情报,谁就会掌握时势,”福金漫不经心地回答,“部长先生们迷醉于业余活动,犯了某些使检察院非常关注的错误。我不因为沉默而索取金钱,我只希望人们倾听我的忠告。鲍里斯,你同意吧,我谦虚到了不成体统的地步。” “这是怎样的忠告呢?”尤丁问道。 “明智的。我不会给予别的忠告。” “你不再说什么话吗?” “现在真的很难决定。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得向我索取什么,也许我可以说给你听。” 尤丁打量了一下福金,又仔细瞧瞧沉默寡言的巴尔丘克,疑惑地点点头。 “我没有冲到这个办公室里来,鲍里斯,我也没有把你请到这里来。是你们需要我,而你们好像说我没有用处。” “你是个厚颜无耻的人,谢苗·彼得罗维奇。你量力而为,要不然,挥动卢布恐吓之后,而打击……” “鲍里斯,你不要教训我吧,这是一件徒劳无益的事。可我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想分散自己的实力。我可以告诉我们那个沉默寡言的主人,他在苏黎世银行里的帐目已经暴露了,我晓得那个数目字和金钱的来源,所以他沉默寡言的做法也是对的。” 尤丁朝副总理飞快地瞥了一眼,心里明白老朋友说的是实话,抹抹额角,嘆了一口气。 “我们不去谈这个话题,你在这种谈话中是一个多余的人。你本人非常清楚地知道:多余的知识会缩短寿命。你真诚地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我?”福金问道。 “你可以说是对的,”尤丁表示贊同,“你认识内务部刑事侦查局的古罗夫上校吗?” “听过他的名字,不太熟悉。”福金撒了一次谎。 “你从他的路上走开吧,他会把人压坏的。”尤丁说道。 “我明白,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但是正如你所说的,我不能走开,也不可以随便走开。” “谁可以自由活动呢?”巴尔丘克忽然问道。 “我不肯说,这个人你们对付不了。” “与竞选运动有联繫吗?”巴尔丘克又发问。 “有可能。” “您能在六月以前把古罗夫驱逐出莫斯科吗?” “请您去找奥尔洛夫将军面谈。” 尤丁明了,他们立刻会叫嚣起来,于是赶快说: “打住,先生们!如果採用暴力你们彼此得不到什么好处。您知道,列夫·伊万诺维奇是我的旧交,有个时候我们互相效力,谁应当属于谁,就不晓得。我可以跟他谈谈,尽管我知道,从他那里打听不到什么与特工有关的事情。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发生的,但他是条汉子,我可以向他提出请求。没有谁会遇到危险吗?如果会遇到危险,那么,任何议论都是毫无意义的。” 第54页 “谢谢,鲍里斯·安德列耶维奇,不过和古罗夫谈话好像是毫无意义的,昨日他的同事负了重伤,人倒还活着,但是在枪击事件后上校不会来谈判,他不是我的朋友,但我认识他。”福金说道。 “鬼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尤丁站起来,“你们起先向他开枪,后来又打算对话。” “不是向他开枪,而是向朋友开枪。”巴尔丘克纠正他说的话。 “你们单独地解决金融问题吧。你们要对古罗夫怎么办——我没有概念。是要和谁联繫呀!”尤丁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从最近的公用自动电话间给古罗夫打了个电话。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好!尤丁使人不得安静。你偶然压痛了这个世界的两个强人的脚。” “你好,鲍里斯·安德列耶维奇,你认识我,我决不会故意压痛谁的脚,”古罗夫回答。“如果你说的话是对的,我觉得遗憾,有可能的话,你顺便到我这里来喝碗茶,谈一谈。” “你的茶碗,用多少茶叶沏茶,我都知道。” “你要欺侮我,我老早就变得稳重了,就连斯坦尼斯拉夫也承认。” “唔,如果斯坦尼斯拉夫本人承认,那么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走了。” 尤丁几乎把什么都讲给古罗夫听,只是省略了几个细节。 “巴尔丘克,是个知名人士,而福金是个神秘人物。我听见一些有关他的情况。通常他们是聪明、有才能,有时候是极端危险的人物。咱们一块儿走吧,我得和我的夫人会面。” 当他们上了汽车,古罗夫说道: “我认为,我的住房和电话会被人窃听。” “那么你以前干嘛不做声呢?”尤丁愤怒极了。 “你说什么呀?他们也请你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告诉我。你这个怪人,鲍里斯,既是个金融家,又是个傻瓜。在这次谈话中你对他们没有啥用处。你是我的老朋友才被邀请。” “你在什么时候结婚呢?” “哪怕是明天。” “这件事为啥不办了,或许是出嫁的女人不喜欢你吗?”尤丁大为惊异。 “未婚的女人会爱你,可是她不肯嫁给你。” “你问过没有?” “没有,不过我十分清楚。” “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鲍里斯,我也有别的缺点,”像平常那样,古罗夫骤然改变话题,“即是说,福金。即是说,他的人拐走尤里雅,并且打伤了根纳季,我正是这么观察,字迹是不认识的。不是反间谍机关,不是警卫处,根本不是刑法专家们干的。福金好像徵集了他自己的小队,应该防备这等人。他是打哪儿弄到这些人?阿富汗人或是车臣的小伙子,他很冒失地开枪射击,打得准,他跑着,手搭凉棚从二十米远处打中一个人——要有真功夫。也可能是从我们的人当中,或是从克格勃分子中招募的,现在有许多高手,物色是不困难的。这个福金想要干什么呢?” “你明白,他们在我面前开始进行金融性的谈话,我想,有第二者在场他们不会说这种事的。我认为,你使他们感兴趣,他们不愿意和你打仗,我宣称,既然打伤了你的小伙子,那么和古罗夫谈话是毫无益处的。” “笨蛋……请原谅,说话总是有益的,但是你收不回所说的话。” 尤丁从大厨房的尽头走出去,他说要蹓跶一阵,而古罗夫到戏院接玛丽亚去了。女人们昨日会面了,她们的谈话使古罗夫很感兴趣,而且玛丽亚打电话暗示了一下,说排演非常成功。 玛丽亚在旁边坐下,掖起一件银白色的皮袄,她坚决地表示,她非常厌恶水饺、香肠炒煎蛋,她想吃基辅肉丸、螃蟹色拉和一大杯白兰地。她希望立刻端上这些菜,影院的餐馆就在不远的地方。 “亲爱的,你打哪儿知道我有这样一笔钱?”古罗夫询问一下。 “戈尔斯特科夫——亿万富翁必须付给你侦察费用。” “你有这种看法吗?”古罗夫讥笑地看看,“在这个饭馆里人人都会纠缠你,在我们这张小桌上坐下来。” “恰好在这家餐馆没有谁会纠缠我,我不是和影迷,而是和另外的人坐在一起,”玛丽亚打断他的话,“也许我有了爱情,我要嫁人吗?” “你真的要嫁人吗?” “为了得到对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的回答,至少得求婚。” “这也是对的。”古罗夫回答并在餐馆附近的停车场停车。 餐厅不大,很舒适,许多小桌子用栏栅互相隔开,虽然还不是单独的房间,但渐渐形成一种舒适的氛围。而最主要的是,餐馆里的音乐不响亮而且人很少。 玛丽亚和那个用赏识的目光奖励古罗夫的女招待小声地谈过话,有人让他们坐在有圆柱与厅堂隔开的二位用的小餐桌上。这之后玛丽亚不看菜谱点了菜,她用胳膊肘支撑桌子,用手掌托住下巴,久久地望着古罗夫。他默不作声,抽起烟来,向厅堂扫了一眼,密探不知怎的好像觉得,演员的饭馆应该是宽大的,人声嘈杂的而且是令人陶醉的。 第55页 “觉得绝望吗?”玛丽亚微微一笑,“在某些日子里,这儿十分喧嚣,令人陶醉,有时候闹到打架的地步,少见的情形。就这么一来,侦察的报告打哪儿开始呢?” “你是我的可爱的女人,你设法不讲蠢话,你一桩桩一件件把什么都讲给我听,你们是怎样相遇的,尤里雅处在什么状态中。” “她处在极端沮丧的状态。无论在巴黎,还是在莫斯科近郊的某一别墅中,有些人给她静脉注射,这之后她在短暂的时间以内处在精神愉快的状态,继而她感到体力衰弱。有某个男人劝告她:如果她不是听话的女孩,他们就把她变成嗜毒者。其目的是要她不向任何人讲出发生的事件,否则他们就不客气地把她杀害。” “她没有说过她从前喜欢服用麻醉剂吗?”古罗夫问道。 “没有,但是我想想,她有过什么东西,正瞒着哩。” “我在她的保险柜中发现一个注射用的针头。尤里雅已经感染了,必须对她採取紧急救护措施。她没有说过,今天她打算在哪里过夜吗?” “还没有决定,据说,她觉得自己很舒适,她认为在家里消度黄昏不太好,她将和阿连托夫到音乐学院去。” 女招待送来了点好的菜,当这个女人走开的时候,他们开始谈到戏院的情况,古罗夫说: “在入口处,管理员的桌上有一台电话,你给尤里雅挂电话,就说你马上坐汽车来。” “我要吃东西。” “当然,你先去挂电话吧。” 玛丽亚的脸消瘦了,变得严肃了,显然,她远远不是个小女孩。她给自己斟了一杯白兰地酒,她用叉子叉住一片闪光的鲳鱼肉,喝了一杯酒,吃一点东西,抹抹嘴,冷淡地说: “古罗夫,我觉得……” “你错了,亲爱的,我只是向你提出请求。” “毒蛇!”她咬下一口面包片,用餐巾抹手,向话机走去。 “她在家吗?”当玛丽亚走回来时古罗夫问道。 “在家,可是她觉得很不舒服。” 古罗夫把女服务员招唿过来,指指餐桌后就说: “请您给我们包起来,我们很快要走了。” 因为这个女人只是不作声地点点头,便向厨房里跑去,由此可见。他脸上显得惶恐不安。 “可以不带走,值不得多少钱。”玛丽亚轻蔑地说。 “不知道夜晚的情况怎样,”古罗夫向话机走去,给克里亚奇科挂电话。 “斯坦尼斯拉夫,你在谁家里碰见谁,立即叫他们统统到戈尔斯特科夫家的大门口来,不让任何人,任何医生,‘急诊出诊组’及其他医疗救护人员进去。我马上就到那里去。” 戈尔斯特科夫的门口有点混乱了。那里停放着“紧急救护车”,身穿长罩衫的人们互相推挤,但是克里亚奇科、聂斯捷伦科和卡尔采夫挡住了他们的路。古罗夫从汽车里跳出来,用力拉了拉他身边的卫生员的肩膀,简直是大声呵叱: “你们的证件!你们之中谁是医生?” “说实在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位年龄大的人问道。 “民警机关的上校古罗夫,”他出示自己的证件。“我们接到了很不好的信号,请你们出示证件。” 一名卫生员不慌不忙地把担架靠在墙上,把手伸进自己后面的裤袋,但大家平素是不把证件搁在裤袋里的。斯坦尼斯拉夫一把抓住他的手,按住肘弯,问道: “你有把握说你的证件正是在这个口袋里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同志?因为出了严重的中毒事故,所以才把我们叫来,我们突然加快脚步,像疯人似的飞奔而来,可是竟有人把我们抓住,把我们当做犯人看待。紧急救护是需要的,看在上帝面上,让她自个儿死掉去吧。” 古罗夫留心地注视着三个人中显然是长者的说话者的面孔。 古罗夫心里怀疑,真的,尤里雅突然觉得不舒服,她的父母亲叫来了“急诊出诊组”,这些人都是医生。不,他们神态端庄,具有运动员特徵。显然,年长者神经不安,斯坦尼斯拉夫抓住的小伙子把左手放进口袋里,而第三者似乎想抽菸,他自己向卡尔采夫背后迈出了一步。 “伊里亚,你背后站着一个人——痞子。”古罗夫微微一笑,“医生,是怎么回事,住房有人守卫么?您很难出示证件么?只是不需要着急,我不喜欢太快地拿出证件来。” 小汽车突然在人行道旁稍稍剎住,柯托夫几乎是在行驶时从汽车里跳出来。他身材很高,体态匀称,有非凡的力气,他拥抱医生,几乎是大声喊叫: “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一向肯定地说,上帝是存在的啊!” “把所有的人都带上手铐!”古罗夫发出口令。 在这个时刻“医疗急救车”噗噗地放气并疾驰而去。 古罗夫比谁都更快地扬起了手枪,实际上两次枪声融汇成一次枪声,小汽车给打穿了轮胎,斜倒下来了。 “您要负责的!”医生试图站立起来,但终于倒在柏油马路上,克里亚奇科的手力太大了。 第56页 “抗拒正在执勤的民警机关的同事,”斯坦尼斯拉夫想从医生身上跨过去,结果不很成功,于是他朝巴图林的腹部用力刺了一刀,致使这个罪人的腹部漏气了,“如果根卡·维特金死了,我马上就要枪毙你——上帝高高在上,而离检察院还远得很。” “要说的就是这些,军官先生们,介绍完毕了,你们到彼得罗夫卡去值班吧,”古罗夫把克里亚奇科喊到一边去,“有关戈尔斯特科夫之家的事情不要吐露一个字,跟踪侦察那个打伤我们友人的土匪。啊!而他们说来就来,而且都穿白罩衫。明白吗?” “明白,”斯坦尼斯拉夫冷冷一笑,“可以把什么都讲出来,到底谁会对我讲呢?” “可这不是你的事。巴图林打伤了我们的维持金。至于找到了手枪,暂时甭作声。甭说出任何人的姓,把他们统统送到奥尔洛夫将军那里去,我们在执行他的任务。” “啊,多么顺利,多么顺利,真是好时运!”斯坦尼斯拉夫摇摇头,“可能错过了一分钟。噢,上帝并不是花花公子,他知道向谁施捨。” “好吧,带走你自己的小队,请你出发吧,我相信,明天他们都会被释放。” “巴图林呢?” “干嘛反对他呢?格里戈利没有看见他开枪,没有武器,可能有武器,但不知道它是属于谁的。无聊的人。” “你随便向别人讲去。好吗?” “生活会反映出来,”古罗夫向小汽车转过身去,汽车里坐着玛丽亚。 “我知道,生活会表明,叫我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克里亚奇科低声含煳地说了句什么话。 玛丽亚造访尤里雅的住宅,古罗夫造访她父母的住宅。 “列夫·伊凡诺维奇,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女主人慌张起来,“您想喝茶还是稍微吃些东西呢?您知道,有人刚刚在我们窗前开枪射击。” “您好,亲爱的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刚从窗前走过去,我想来看一看灯火,我是开枪打麻雀,这些该死的东西讨厌极了。” “您打枪打得很快,列夫·伊凡诺维奇。”戈尔斯特科夫站在自己的书斋门口。 “可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尤里·卡尔洛维奇,一个人认为,枪打得很快,是另一个人打枪打得很快。” “嗯,请你进来,”戈尔斯特科夫敞开了门,走到一边去,“我不相信有人会偶尔来访问我,邻居的十二岁的小孩顺路到我这里来,即是说,他需要一个钉子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古罗夫突然想起,他口袋里有一包他们从饭馆里带来的晚餐,于是开始把它拿出来。 “你怎么带着自己的食物来做客呢?”戈尔斯特科夫大为惊异。 “是这么回事,我在饭馆里点了菜,而在那时候不得不离开,”古罗夫并不生气地回答。 “他妈的!”主人提高了嗓音,“你瞧,活到了什么地步,有人带着自己的军粮到我们这里来,不久就要把匙子和刀子带来。” “请您原谅,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我早没有想到,把它包起来带回家去,送给伙伴们,他们也许要通宵干活。” “当然,当然。”女主人拿起一包食品,走出去了。 “您请坐,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说,在书斋里踱来踱去,“让我们在‘i’的上方来布置一个点。今日您是主人,我是因为有事才来看您的人,从今日起我不向您领钱了。您,尤里·卡尔洛维奇,是个富有的实业家,而我是个办理特别重大案件的民警机关和刑事部门的侦探长,上校古罗夫。我们谈妥了。”他不提出问题,打了一个很粗的句号,好像谈的是已经解决的问题。 “很好,列夫·伊凡诺维奇。”戈尔斯特科夫转换成善意的语调回答,“为什么涌来了这么一股冰流呢?” “敬爱的,温和地说,因为您没有许多话要对我讲,简单些说,您撒谎。您知道您的女儿是个嗜毒者吗?” “怎么?”戈尔斯特科夫头一回慌乱起来,“噢,她在少年时代淘气,喜欢那种东西……早就戒了。” “而您晓不晓得,儿童们喜欢玩火的时候会出什么事故呢?” “真见鬼!”戈尔斯特科夫用手掌蒙住脸,这种手势毕竟是演戏般的,同时又是绝望的,“那么她又嗜毒了?” “不是她本身,有人帮助她。”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说实在话。您不愿意把她出生时的情况讲给我听吗?”密探纯粹是直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起先打算调查产科医院,但现在决定不延误时间,便当面提出问题。 “这个您也知道吗?”戈尔斯特科夫把背拱起来,仿佛变得更矮小了。“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尤里雅也不知道,主要的是,您不要说给她们听。” “我从来不会泄露情报。” “一切都非常复杂,谁也没有罪过。尼娜生下了一个死婴,而她这样幻想……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位姑娘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我支付了许多钱,于是调换了新生的婴孩。这个姑娘不想要孩子,她甚至高兴极了。” 第57页 “如果这一类事情在小说中出现,那会是引人入胜的……” “有人很有把握地对我说,这种事情多得数不清。” “有可能,有可能,我不是专家,”古罗夫若有所思地说,“很好,我发了一阵火,还是继续向您领工资,我必须把钱支付给伙伴们,他们都是一些正派人,穷极了。” 玛丽亚来了,脸色苍白,她用目光指向门,引起古罗夫注意。当他们走出书斋时,女演员说: “小姑娘很不舒服,必需有医师护理,正如我所了解的,不是一小时或是一日的护理,她必须住院,长时期地接受职业性的医疗服务。” 密探又回到银行家身边,他问道: “尤里·卡尔洛维奇,您有一位像你信赖自己那样可以信赖的医生吗?” “当然有啰。尤里雅觉得很不舒适吗?” “她不太舒服,”古罗夫回答,“必须把她送进单人病房,我来保护她。虽然我相信,在最近两三天之内敌人哪有工夫来注意她,我们昨天真的把他们给打伤了,他们需要时间给自己舔净伤口。” “您不在场时我怎么办呢?”戈尔斯特科夫取下听筒。 “两天以后我们把尤里雅从莫斯科送出去。”古罗夫正在紧张地思考着什么,微露笑容。 “但您自己说过,这并隐瞒不了特工组织,他们会立刻打听这件事,并把她送到目的地去。” “我有另一些想法,”古罗夫回答,“额头撞不断柱子,但是可以从柱子一边绕过去。” 第七章 像平日一样,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在办公室里集会。主人们坐在自己的桌旁,侦察员们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下来。华连廷·聂斯捷伦科、鲍里斯、加弗里洛夫、伊里亚·卡尔采夫和格里戈利·柯托夫低声地彼此交谈几句,听候古罗夫写完证明宣布开会。维特金还待在军医院里。 最后古罗夫签了字,填上日期,把证件放进公文夹,轻松地嘆了口气。 “不喜欢书写,真是不得了,”他说道,打量在场的人们,“干嘛都有些丧气,同事们,不喜欢这种工作吗?” “列夫·伊凡诺维奇,甚至连马也不喜欢干活。而我们都是普通人,”出席者之中的长者,退伍上校聂斯捷伦科回答。 “小姑娘怎样?”柯托夫侧着脑袋问道。 “她受折磨,正由他人保卫,躺在单人病房里,”古罗夫回答,“据说,这是嗜毒引起的病症——可怕得很。医生们正在救护,但他们不是神仙,小女孩痛苦万分。” “谁干嘛这样使坏?有什么用?”加弗里洛夫的一只金牙齿闪现出一道微光。 “鲍里斯,我不能准确地回答,我只有推测。”古罗夫看看坐在对面的克里亚奇科,仿佛请他给予忠告。 “干嘛望着我,领头的?”斯坦尼斯拉夫耸耸肩,“假设——他们就是‘假设’,但是我代表同事们冒险说句话,主要是命令能够使我们觉得满意。你把什么都记在脑子里,看得开阔些,你就是首脑,我们就是执行者。” “你的立场,斯坦尼斯拉夫,并不是新的,”古罗夫冷冷一笑,“别害怕,谁也不打算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即是说,在俄国人的心目中,这是个新鲜问题:怎么办。我以如下方式评价形势。虽然不是刑法权威们,而是特工机关和我们作战,我们只是在很大范围内和相当普通的刑事案件——恫吓企图——打交道。众所周知,戈尔斯特科夫是一个亿万富翁。那种抢去戈尔斯特科夫大量钱财的欲望和选举运动毫无关系。这是时间上的巧合:选举运动和企图恫吓事件发生的时间的巧合,罪犯们未曾想到即将举行的选举。所以,我们不应该迫使自己去胡搞什么崇高的政治,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而已。” 古罗夫简短地叙述了尤里雅出生时的情况以及她在少年时代嗜毒的情况。 “特工机关的某个卑鄙龌龊的人打听到了亿万富翁的女儿的出生经歷便断定可以藉此机会敲诈戈尔斯特科夫,夺取一大笔款子。为了使她父亲不至于全身特别剧烈地去抖,不至于六神无主,他们便打定主意使他女儿恢復吸毒的嗜癖。这就是事件发生以前的经过史。很可能有个什么人很想在选举前的忙乱中利用戈尔斯特科夫,然而这是伴随而来的事实,主要的是——金钱。即是说,我们必须使尤里雅不被捲入这种无谓的游戏。” “如果特工机关採取这个行动的话,那么我无法想像,可以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柯托夫说,一面从那蓬乱的眉毛底下望着,他显得愈加驼背拱肩了。“边境检查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小姑娘一跨过边界,就有人派出陪客监视她,所以我们决不能把她隐藏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 “这是事实,”斯坦尼斯拉夫表示贊同,“我们没法子把她隐藏在任何国度,但若把她关在祖国西伯利亚附近的松林中,任何特工机关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小姑娘。在那个地方会丧失一个坦克军,任何人造卫星的跟踪也无济于事。” 第58页 “特别的想法,”聂斯捷伦科点点头,“只不过在西伯利亚附近的松林中很快就会饿得蹬腿儿。应该让你有吃,有喝,不说多余的废话,而像尤里雅这种姑娘还需要高级手纸哩。” “你把人搞煳涂了,”斯坦尼斯拉夫冷冷一笑,“古罗夫是啥意思?俄国找不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在那儿列夫·伊凡诺维奇会没有朋友,没有债务人,至少会没有代理人。” 这几个侦探向一声不响的古罗夫瞥了一眼,他没有表情地耸耸肩,并且说: “斯坦尼斯拉夫真爱夸大其词,但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 “夸大其词了吗?”克里亚奇科像孩童一样愤怒极了。“我不离开原地一步,马上可以叫出三四个城市,你只要向那里摇个电话,就有人会把由你庇护的人接到设施完备的公寓,保证必需的各种供应,包括可以想像的、难以想像的供应,比莫斯科和巴黎的条件更好。开始叫吗?”他伸开双手,准备弯屈手指。 “请停止你的马戏表演吧。”古罗夫向朋友挥了挥手。 “这正是马戏表演。请你给布尼奇打电话,他现在也许是省长,也许是行政机关的首脑,在任何场合他都是当局的主人。” “布尼奇,布尼奇……我认识这样的人。”古罗夫翻阅笔记本时喃喃地说。 “他认识,”克里亚奇科冷笑一下,向朋友们递眼色,“两年前列夫·伊凡诺维奇在弄清州行政中心的一件谋杀案时遇见了这个布尼奇。那个人和这件谋杀案沾不上边,但是这个城市贿赂成风,这个布尼奇觉得不习惯的是,外来人竟在他的土地上发号施令。他们差一点儿犯了错误,两个聪明人心中都明白,他们的利益不相冲突,于是和睦地分手了。布尼奇帮助古罗夫惩罚出卖灵魂的将军,列夫·伊凡诺维奇及时地掉转头来,没有发现主人的那些和我们办事处没有直接关系的罪孽。” 古罗夫拨电话号盘,接通了电话,翘起了一个指头,叫斯坦尼斯拉夫不要做声。 “日安,可以请请列夫·伊万诺维奇吗,告诉他,有个莫斯科的同名的人真使人不安。” “您好,列夫·伊瓦诺维奇,”信心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回答,“我们马上就找到上级了,顺便问一句,您不打算到我们这里来做客吗?” “我希望到你们那里去,行啦,”古罗夫回答,“他是谁呢?是左保镖还是右保镖?” 布尼奇有两个一流保镖,是一对谁也分辨不清的双生子,他们叫做“左保镖”和“右保镖”,因为他们经常在一起来来去去,一个在左边走,另一个在右边走。 “上校先生,您记得吗?”保镖者大笑一声,“怎么您在那时候克制住了,没有向我们扑来,您的嗅觉像野兽一样敏锐。我就是当时站在小路上的那个人,我的小弟弟站在台阶上。” “有嗅觉,”古罗夫面露微笑地表示同意,“但这多半是经验,你软弱无力地站着,心不在焉地微笑。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关键时刻漫不经心,微露笑容。” 保镖大笑起来,说道: “我要考虑到未来,上司走到了跟前,联合起来。” “列夫·伊凡诺维奇吗?”可以听见知识分子的温和的话音,“我希望您身体健康,诸事顺利。” “您好,同名的人。我不抱怨身体不好,至于莫斯科的秩序,您是知道的。” “是的,不妒嫉您,上帝保佑我,我在莫斯科买了一座房子,还没有搬走,住在偏僻地方,睡得倒安稳。你结婚了吗?” “你甭说吧,在这样的事情上我有点胆怯。” “而我已经结婚了,生下一个继承人。你准备到我们这里来做客,还是有别的事情?” “我想把一个女客送到你这儿来。全世界的强人对这个姑娘都很感兴趣,我应该保护她。她病得非常厉害,酷嗜麻醉剂,不过这还是开始。她父亲委託我办理这件事。戈尔斯特科夫……” “是尤里·卡尔洛维奇吗?”布尼奇觉得惊奇,“你们甚至会使那等人不得安宁吗?这简直是暴虐无度的行为。” “同名的人,是莫斯科从海角打过来了,我们这里什么都行得通。”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能够替你办各种事情,既然这件事与尤里·卡尔洛维奇有关,那么我就得加倍努力。我的大夫们都是高级医师,加上泰加森林和空气,我们能够立刻治好她的病。你是把姑娘运送到我这里来,还是给我派一些人来呢?” “你的话让人感到委屈,我们就把她送过去。” “可以说,我们已决定,她怎样踏上我们的土地,我的小女孩。在这里任何特工组织都找不到她,我们把它妈的餵狗熊。” “我不怀疑这一点,同名的人,由我交人过来。” “不值一谈,我多少还欠你的债。” “让我们把它忘记。我把起飞日期和航班班次预先告诉你。祝你成功。”古罗夫放下话筒。 侦察员们互使眼色。退伍的上校聂斯捷伦科以长者身分说道: 第59页 “列夫·伊瓦诺维奇,我们把女孩送到目的地,这个小组就得解散了吗?” “我不明白,”古罗夫惶惑不安地打量,“当他们想到尤里雅熘走时,他们会使她父亲感到不安吗。其次是,他们并没有意外地杀死根纳季,而是使他负了重伤。从什么时候起刑事侦查局的密探们容许自己不受惩罚地枪击自己人呢?” “而我们对枪击者又能做些什么呢?巴图林在法律面前是清白的,手枪在我们这里,但我们不能使枪从属于从前的主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检察机关,而我们不是无法无天的土匪,又不能施用私刑。” “不错,巴图林是一回事,手枪是另一回事,但是可以把这二者联繫起来。”古罗夫回答。 当天,反间谍局就已经出面带走那些在戈尔斯特科夫之家附近被古罗夫捕获的卫生员们,民警机关对此无能为力。事实上,“卫生员们”根本没有罪行,甚至没有违法行为。特工机关说,它正在充分研究这个问题。“卫生员们”在执行领导的任务,如果密探们有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去找具有无限权力的科尔夏诺夫将军。甚至古罗夫也不敢多嘴,尽管他本人认识科尔夏诺夫,他不怕什么,但是他明白,他没有充分理由去问这种级别的将领提出请求。 中校福金和少校巴图林坐在福金那简陋的办公室里。 “选举运动需要用钱的各种议论是讲给笨蛋听的,”巴图林很不客气地说,“他们正利用时机,想填满自己的腰包。” 尤里雅要动手术,于是福金就给了巴图林一些好处,福金真的是想填满自己的腰包。自然他不去述评这件事的。 “前执政党是否赢得胜利,问题就在这里。谢苗,你比我聪明,经验更丰富,你说说,应该为谁效力呢?”巴图林问道。 “只有为自己,可以为自己,再也不为谁。叶尔钦既不认识我们,也不想认识我们,如果鲍里斯当上总统,那么在他的宝座附近将要发生霍登场挤死人事件。如果久加诺夫获胜,对我们来说,这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请你最好告诉我,原来这个小姑娘又失踪了吗?我承认,以尤里雅为对象的活动起初就是错误的,不能取得具体的结果,而当某个人横向马路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忍耐不住了。” “谢苗,你知道,戈尔斯特科夫向密探们求援,他们委派古罗夫替他服务,而他是个道地的以侦探为职业的人,不过我们经常遇见他,”巴图林回答。“他已经拐走一个小姑娘,但是不像我们所指望的那样,把她送出国境线,而是把她送到俄国境内的某个地方去。总之,即令有可能,现在一下子很难找到尤里雅。” “是的,古罗夫这个人我很不喜欢他,”福金若有所思地说,“我试图寻找他的资料,岂知其中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从前我不相信,竟然存在这种职业癖者。让我们忘记这个小女孩,就叫古罗夫去捕获自己的土匪吧,这种事情真够他忙碌一辈子。让我们,我和你想到以后。如果这二人当中有一人当上总统,那么我们就得在这个小仓库中闲置到老。” “除了他们谁也没有机会,”巴图林说,“你停止飞行,像大家一样在地上走吧。必须拿到一大笔钱,几百万绿钞,从此大肆挥霍吧。” “往哪里去?到布赖顿—比奇去,在小偷和犹太人中消失,香甜地吃喝并等待棺材匠吗?在加那利买下一幢别墅,拭去棕榈的灰尘,晒太阳吗?谢尔盖,你要明白,我也还是年轻的男人,没有事情做活不下去,会变成酒鬼。我不善于做买卖,我没有这种天才。那里没有谁用得着我们,那里的人们都想唾弃我们的几百万元。他们在我们背后得意地微笑,用指头指着我们,竟说俄国人偷了许多钱,正在尽情欢乐。我不知道,你、我在俄国的地位是源出于何处,我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但是鱼儿可能也想飞翔,而它出生于水中,那里有它的家,它也要在那里了结一生。” “你有什么建议呢?”巴图林问道。 “必须在上层占有一个席位,但原先不是以穷亲戚的姿态出现,而是要和君王平起平坐。当今的显贵不让我们接近于左右,那就意味着,必须竭尽全力,使那个归功于我们的人坐在宝座上。” “对不起,谢苗·彼得罗维奇,我承认,你是一个聪明的,经验丰富的人,但是你却在这里扯谈。我们没法子去影响选举,”巴图林挥挥手,噗嗤一声笑了。 “你甭说,谢尔盖,你甭说吧。如果鲍里斯退出,砖头势必落到头上了,那么到最后阶段就由另外一个人出来做反对派。现在看来,久加诺夫还有很大的威望,但当那一天来到的时候,人们的头脑清醒过来了,大家都想到,他们拥戴的不是新人,而是反对非常熟悉的旧人。那时候我们就在他们身旁,而那些忠于任何统治者的电力工业职工们都是不可缺少的。” “我在理论上贊同你的意见,但是正如布尔加科夫所记载和沃兰德所断言的那样,这块砖头根本不会落到谁的头上去。” “我表示同意。咱们等待吧。还来得及,”福金从桌后站起来:“你替自己的将军服务吧,不要管闲事,避免同古罗夫接触,如有什么事,请你打电话。” 第60页 这个鬼东西断言,这块砖头根本不会落到谁头上。在推动石头之前,他们仔细研究了巴图林,正确无讹地向他瞄准了。 每逢星期一早晨,巴图林总要到靶场去,认为他既有武器,就应该善于利用它。 巴图林便用“马卡罗夫”牌手枪对准那背部画有一道道圆圈的人形靶子射击。在他附近射击的是某个民警机关的上校。除开他们而外,靶场上没有任何人。巴图林打掉了一夹子弹,他观察到,这个上校毫无信心地打靶,想了又想,如果靠这种本领密探从五十米的距离也打不中一间屋子。后来上校开了最后一枪,轻松地嘆了一口气,把手枪放在栏架上。 “怎么样,上校先生,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巴图林快活地问道。 “可以去看看,不过我想恐怕这没啥意思。”上校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拿过手枪了。” 他们走到了靶子跟前。巴图林的子弹密集地射在一个地方,差不多打中了十环,赢得了四十二分,但上校的情况很糟。 “我打得不好,但不可能打成这个样子,”上校斩钉截铁地说,“这支手枪出了毛病,我相信你用它也打不中靶子。” 巴图林从栏架上拿起上校的手枪,瞄准靶标。 “怎么样,上校先生,我同意调换手枪,比赛比赛,在低级酒馆中赢一顿午餐。” 上校看着手錶便回答: “我同意,明天在这个时候。现在请原谅,我不得不离开,”他把自己的“马卡罗夫”手枪塞进枪套中,“即是说,明天,九点钟行吗?” “请您携带钞票,上校先生,今日低级酒馆的午餐也是很昂贵的,”巴图林大笑起来。 “我知道已经输了,原则是非常重要的,我只有一颗子弹没能打中靶标,”上校回答,“明天见。”他走出靶场,坐进豪华的“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驶进内务部向古罗夫汇报情况。 克里亚奇科脱下身上的制服,斯坦尼斯拉夫在靶场上打得很差劲,他汇报: “他一下子抓注了碴儿,卑微的虫豸用不着,叫个专家来,检查检查他,‘把指头割下’,我无论怎样,约定在明天要和他相见,如遇必要时,就互相对射。” “指纹毫无损伤,”古罗夫回答,他把摆在他面前的手枪看来看去,“他的伙伴肯定会说,没法把巴图林的手枪拴在他身上,而且谁也不会对根卡·维特金的重伤负责任。” 斯坦尼斯拉夫把那套制服挂在立柜里,穿上便服,好奇地望望朋友,厌恶地冷笑了一下。 “列夫·伊凡诺维奇,很明显,我到死也不了解你。你是个这么洁身自好的人,以致使我不禁要用粗野话谩骂,你目前堕落到会做龌龊事的田地,还欢天喜地。我和你以前都不会去想像这种事情。” “是的,我们在退化,”古罗夫病态地蹙一下额角,“但是从前特工机关的军官不在黑手党中服务,更不会枪杀自己的同事。如果我们不适应于我们生活的时代,人家简直会把我们杀害。” “那么让我们开始受贿吧,到处有人受贿,我们应该取得一致。” “理论上你是对的,但实际上,生活迫使我们去走极端,或者被撤职。我们都做过尝试,没有结果,某个人应当为之殴斗,然而我们并不能制定法则。你自己晓得,上级对一切负责,所以这个罪孽不由我负责,也不由你负责。” “天良嘛,列夫·伊凡诺维奇,真糟透了,我有时候竟不会天良发现。请你原谅我,然而我今天瞧瞧这个蟊贼,我却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比他优越。” “你想用目的来证明手段是正当的吗?”古罗夫问。“人人都认为,它不能证明这一点,而生活则可证明,这个问题没有雷同的答案。每一次机会都是个别的,我说今日我做了亏心事。你,斯坦尼斯拉夫,请你不要难受吧!” 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巴图林坐在古罗夫上校的秘密住宅的桌旁。显然毫无兴趣地睬着摆在他面前的相片,相片上印出的是负伤的维特金、一支带有消音器的“马卡罗夫”牌手枪、子弹壳和从负伤者胸部取出的一枚压扁的子弹。 “您真侥倖,巴图林,我的小伙子还活着,在渐渐康復,否则我们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检察院里谈话,从检察院把你直接送往隔离侦讯室。”古罗夫镇静地说,他收起相片,把它们放进信封里去。 “很有趣,上校先生,”巴图林不自然地打了个呵欠,“我不和您比什么侦缉事业上的经验,但是我在侦缉工作中耕耘了将近十载,我知道什么是证据,而什么不是证据。您向我叙述了一件令人感伤的事情,我只是弄不明白,这一切经过和我巴图林少校有什么关系。如果您将我逮捕起来,有人会禀告中将科尔夏诺夫,他是个专横的人,不喜欢别人冤枉地欺压他的手下人。” “一定会这样,”古罗夫表示贊同地点点头,“禁止冤枉地欺侮任何人。您在这儿无意地谈到我的侦探经验。那么您认为,一个有经验的侦探没有真实的证据,只凭几张无用的相片就能拘留警卫处的军官吗?” 第61页 巴图林战慄一下,仔细看看古罗夫。 “而您会有怎样的证据呢?证实我枪击您的小伙子的证人有吗?您决不会去组织那些很有把握地揭发并且追究刑事责任的假证人。自然再也不存在任何证据了。” “您深信不疑?”古罗夫的声音中消失了温和的语气,他改用别的语调说起话来,“犯人有时候会在武器上留下自己的指印。” “那是上世纪的事,今日连孩子们都不会留下指印。” “而且奇怪的是,在那支用以使人负重伤的手枪上发现了您的指印。” “扯谎,既然您知道得很多,我不是为作记录才说话,那时候我带着一双手套。” “我感到遗憾,少校,技术鑑定胜过我们所说的话,即使这些话不是为作记录而说的,”古罗夫强迫自己微微一笑并把技术鑑定副本放在巴图林面前。 密探不喜欢巴图林,即使那样还是在进行谈话。古罗夫最初不准备将文件转交给检察院,而打算将他招募到自己帐下。他知道少校和神秘的旧克格勃分子福金很接近,巴图林本人不会是这一阴谋的中心人物,福金很适宜于充任这个角色。他不是贪求领导权的党内旧官员,其实福金完全不懂侦察工作,而是一个次要的以侦探为职业的人,但他在这个世界的强人身边很明显地享有威信。只有藉助于一种方法可以影响这种人,即是拥有他们的重要材料。而所有上层人物相信的事情都会引起密探的怀疑,严肃认真的密探只要他愿意就不难弄到必不可少的证据。 福金极其危险而又招人喜欢,巴图林是他的助手,这样的特工非常了不起。古罗夫编织了坚固的网,可以迫使少校通力合作,但密探不能容忍在逮捕威胁下招兵买马。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在恐怖压力下工作的特工是一只你紧紧抓住尾巴的勐兽,而他只在想,怎样才能很快地挣脱,然后用牙齿狠狠咬住驯兽师的喉咙。 于是古罗夫寻求与少校接近的途径,即是人类的热爱集体劳动的途径。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有的,”巴图林把文件念了几遍,便扔在桌上。 “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现实生活中有时候会有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古罗夫从容不迫地说,声音中有点怜惜的意味,“您是带着手套开枪的,在这之前一小时由于漫不经心的缘故您拿了一下手枪。您是个活人,因此人类的任何事情对您来说不是陌生的。任何一个以侦探作为职业的人有时会犯最大的错误,很遗憾,这一点我是凭我自己的经验而得知的。” “请您甭在丸药里再加一点糖,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不是婴孩。您为了要把我关进监牢,就不要做这种呈文,而且您和我索兴在检察院或者在部长办公室里谈话吧。您却悄悄地把我从街上拖走,送到了这所秘密住宅。即是说,您打算把我招募。”巴图林耸耸肩膀。 “这句话我是不能容忍的,”古罗夫和气地说,“当每个侦探帮助昨天的敌人对他有利可图时。他的实际生活中有时候会出现这种局面。正如法国人所说的那样,这就是生活。我提出合作建议,这是对双方有益的,短时期的却是真诚的合作,这是没有下流女人参与、没有砍去我的头颅的试图的合作。” “当然,这是真诚的合作,但是索环在您手中,”巴图林尖刻地回答。 “对不起,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不过这是您,而不是我从谢列梅季耶沃拐走了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并且给这个小姑娘注射麻醉剂。是您,而不是我枪击民警机关的军官,只是碰巧没有打死他。我向您提出平等的合作建议,论理我应有一定的好处。” “那么,尤里雅·戈尔斯特科娃的事情真使您感兴趣,”巴图林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打算昧心说话,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你所知道的许多事情使我很感兴趣,”古罗夫说,不知不觉地改称你,“福金使我很感兴趣,顺便提一句,请你同谢苗·彼得罗维奇商议商议,他是个高级特工。” 古罗夫看见,在提到福金时巴图林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颤抖了一下,但是密探用那平静的噪音从容不迫地继续说: “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我不准备教训你,每个人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配手。但是我向你警告,福金会使你处于受攻击的地位,就像以棋阵为转移去任意摆布象棋棋子似的。他是个政客,而在政治上只有一个法则:获胜的志向,谁也不注意牺牲。我不存心离间你和上级的关系,我只是叫你注意他的本质。” “而你,列夫·伊凡诺维奇,你正在给我准备奖品。”巴图林讥讽地回答。 “未必,”古罗夫冷冷一笔,“你和我一同工作,这是非常冒险的事业,所以古罗夫这个人物人人熟悉,他在所有特工机关里表现得突出,引人注目。但是你可以问问我的敌人,被我长期关押的刑事罪犯们,许多人不喜欢我,仇视我,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对你说,古罗夫上校作出了承诺之后会自食其言。当然,我是你的敌人,我们的目标各不相同,但若你能帮助我,我本人就在这所住宅中把手枪还给你,这个针对你的案子也会自动地了结。我向你作出军官的应诺。” 第62页 巴图林听到的有关古罗夫的一切情况证明他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但是少校还不能立刻跳过壕沟站到另一边去。这个密探心里明白这一点,他心平气和地说: “去干自己的事吧,或者带上一瓶酒和她单独地谈谈。我不尊崇那些不加思索地乱蹦乱跳的人们。我不催促你快走。你知道尤里雅处在危险中,福金找不到她。虽然他存在各种缺点,但他却是个明白事理的男人,他一定会有信心。他已经放弃了某种意图,即藉助小姑娘去影响戈尔斯特科夫、阿连托夫和杜波夫的想法是不实际的,错误的。福金不得不寻求别的通路。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我不询问你什么,也不请你写什么。我们会面了,谈了一阵子,澄清了既成的局势,我们分手了。你需要多少时间,五天,一星期?你晓得我的电话号码,你挂个电话,我们就见面,商谈一会儿。” 巴图林是个有经验的侦察员,但是他不曾预料到这种结局,有几分手足无措。 “那么我可以走吗?” “不用说,祝你一切顺利,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古罗夫站立起来,把少校送到门口。 当密探回到房里的时候,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在桌旁忙碌,他斟上几碗咖啡茶,准备好夹心面包。 “喂,你觉得他怎么样?”古罗夫问道。 “鬼才知道,可我一点也不相信他。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把你出卖的。你,列夫·伊凡诺维奇,是个王牌侦察员,真正的为首徵召者。你以最高的水平带领一个团体。但少校是个已经成熟的人,他是一条毒蛇,谁也不能把他变成一只忠诚的警犬。他以后会兜圈子,耍滑头,拍马屁,等待时机一到,他就拼命地咬你一口,熘之大吉。” “你有这样的看法吗?”古罗夫有几分绝望地说,“我好像觉得在他身上得到了某种进展。” “当然,取得了某种进展,但是过了一天以后,又会故态復萌的。哎,你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呢?”斯坦尼斯拉夫甚至两手举起轻轻一拍,表示惊讶。可以欺骗、收买、引诱和强迫一个成年人,而要改造他是不可能的。不能把坦克变成播种机,前者是用以消灭敌人,后者是用以振兴农业的。” “你倒蛮不错,你是聪明的,”古罗夫忧郁地说,“我应该怎样去打听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从事什么活动?有什么志向?” 他把小汽车停在库图佐夫大街,他走进一家商店,又走进另一家商店,买了一些食品、果子汁和一瓶伏特加酒,再走过街区,拐进院子里,然后到了大门口,坐电梯登上五楼。福金稳当地走着,他非常熟悉这条路。房门包上一层结实的铁皮,他按了一下门铃,房门几乎是霎时间敞开了。 “你好,伊戈柳克,你又不睇睇观察孔,”福金心里想生气地说话,他很笨拙地拥抱了那个身材匀称的少年,少年拿起了中校的一个手提包,走进了套问。 “你,谢苗·彼得罗维奇,还没有关上电梯门,而我已经知道谁来了。我们残废人,都是一些灵敏的人。” “别再说了,伊戈尔,你知道我不喜欢,”福金把食品拿出来了,“别作孽,你算什么残废人。唔,一只眼睛差点儿……” “鸡蛋都没有。你自己才半疯半癫的,像我这样健康的小伙子,真是漂亮极了。”伊戈尔有点儿结结巴巴地说。 “你看见,从战场上经常运走一些怎样的人。”福金装作生气的样子,“是的,你受苦了,但是可以说,遭到一点儿损失,还算走运。” 户主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是个淡黄头髮的男人,身材匀称,约摸二十二岁,用一对浅蓝色的大眼睛瞅着福金。因为伊戈尔有一只眼睛实际上失明,小伙子的目光难以猜测。初次认识时福金无论如何也不习惯这种目光。中校仿佛觉得小伙子比正常人看的东西多得多,能看见福金是老实地说出的东西,只能是在他酩酊大醉缓说出的罢了。 “我还算走运,谢苗·彼得罗维奇,因为你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了,收留下我了。如果有人把你派到很远的地方去服务,那么我将来怎样生活呢?光靠我的抚恤金只能餬口,不至于饿死。这里有个朋友给我挂电话,说他忘记了肉类的香气。啊,没有肉吃我能活下去,可是裤子穿破了,鞋子裂开了怎么办?” “得啦,得啦,没有人会把我派到什么地方去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没有活路。你在我面前代替尼古拉,他牺牲了,你可以自称是我的儿子。当你还活着,你就不会过贫困的生活。” 伊戈尔那只没有毛病的眼睛开始骨碌骨碌地转,嘴撇起来了,他两肩发软,有些驼背了。 “打死那只狗!”他开始喃喃地说。 福金心里明白,伊戈尔的疾病发作了,中校把少年单薄的身子抬起来,放在沙发上,从书架上拿起一个小药瓶,把药滴在一块糖果上,塞进少年的口里面,他想,当这个少年独自一人时,他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疾病的折磨呢? 第八章 伊戈尔出生于莫斯科的普通家庭,这样的家庭在首都总共有几十万户,甚至有一百万户。父亲是个工程师,母亲在小学教书,家里生活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挨饿。像大多数莫斯科人那样,他们一直靠工资活命,经常去操办东西,而“购买”这个词业已从语彙中完全排挤出去了。操办了象牌印度茶,操办了二十卢布两罐的罐头闷肉或香肠,香肠不仅没有香肠的香味,而且根本没有气味。 第63页 这有什么可讲的,成年人在这极其幸福的时代还清楚地记得,尽管有些人开始忘记了。柜檯上的充足的商品刺激着他们,可谓为百货俱全,只是缺乏你必须挣得的金钱。人们在往年不是去挣钱,而是去领钱,谁也未曾说“工钱”,而是说“工资”。微薄的卢布发给每个人,这不取决于,你的工作做得好,或者做得坏,或者根本只是前来应卯而已。 除开父亲和母亲之外,伊戈尔尚有外公,母亲的父亲。在八十年代初,外公有五十五岁左右,但他看起来远远在六十开外,因为他进行反苏宣传,坐了五年牢。他曾经是个文学家,甚至是作家协会会员,自然他很快就被开除出作家协会。他所写的是一些普通的描写日常生活的故事,无疑地没有鼓吹任何人,总之极不问政治,但他和那些进行“叛乱性”谈话的同事有交往,甚至开始出版自己的杂志,那些人一下子被逮捕起来,没有进行特别审查,就把他们这一伙关进了班房。他们之中没有闻名的和有天才的人。审讯悄悄地,不知不觉地结束了。那时候的伊戈尔记不得出了什么事,又因为年幼,所以他不会深思熟虑。父亲被开除出党,伊戈尔未被接收入团,但他小学毕业了,生活跟平常一样。外公悄悄地,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劳改营里的事从来不讲。他们在家里不进行政治性的谈话,父亲只是有时喝醉了,声音又低又不清楚地说些恶毒的话,说什么下等作家真讨厌,使一家人终身残废。外公不做声,在某处当个看门人,八十年代中期在睡梦中沉默地辞世。 无论是外公的被捕,无论是他的去世对伊戈尔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他快要念完十年制学校,稍稍从事体育运动,常和少女们相会,备受她们的欢迎,实际上常常不在家里,只是回来住宿。 戈巴契夫执掌政权,生活在起变化,父亲被提升职务,现在他的被开除党籍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功绩。从前他文静稳重,不引人注目,而今开始高声谈话,议论政治,时常提及岳父的名字。一九九三年伊戈尔被传到兵役委员会,但是医生们说了什么关于他的肺部的情形,于是上级准予延期服兵役。 父亲还年轻,他是个健康的男人,有一次他同伙伴们一起多喝了几口酒,尽管原则上他不是经常喝酒而且喝得很少,而在那次则出现了心肌梗塞,父亲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后来又出现第二次心肌梗塞,人就死了。正如埋葬外公那样,悄悄地埋葬了父亲,尽管在葬后酬客宴会上人们说过几句话,悼念病故的法律辩护人。 伊戈尔是正常的小伙子,喜欢他父亲,但他已长大成人,开始明白爸爸是个软弱的人,没有主心骨,也没有原则,他的死不是家庭的悲剧,但却使物质上的处境急剧地恶化。目前物价飞涨。斯美尔诺夫之家没有积蓄,所以没有什么损失,但靠母亲的工资度日是不行的。伊戈尔准备进学院了,不得不把白天上课改为夜间上课,不得不开始工作。他找到了管院子的工作,还附带看管邻近的大合作社的一段地,所以工资是十分不错的。他是个没有复杂心绪的小伙子,早晨五点钟便拿着铁锹在自己的领地上出现,卖力地苦干,住户很满意,把一些零星的事情委託给伊戈尔做,给他添些钱:伊戈尔有一张免服兵役证,于是把军队置之脑后了。但当我们英勇的军人与车臣开始“短暂地”作战的时候,兵役委员会又记得他了。他们徵召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去服兵役,使他注意到他在祖国面前的神圣天职,他们已经忘记了他的肺部有毛病。也许每天的许多个小时的户外劳动真对他有所帮助,肺部的毛病已经痊癒了。 事实仍旧是事实,一九九四年秋季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在卡卢加近郊接受新兵训练。同志们和下级军官们都喜欢这个身材匀称而灵活的小伙子,他的祖传的习惯生疏了,其中一部分新的生活习惯又开始形成。所有的人都是同龄人,他们分不清枪管和枪托,用“卡拉什尼科夫”式枪从五十米的距离打不中板棚。独具一格的是,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会挖散兵壕,他干得又快又灵巧。他非常内行地使用铁锹。 当伙伴们刚开始熟悉武器的时候,青年战士的军训课程中断了,他们很快就被调到格罗兹尼去。 地平线上炮声隆隆,烈焰熊熊,他们叫那些青年战士们在某幢倒塌的建筑物附近排队,少校很快就从建筑物里走出来,他身穿一套骯脏的野战军服,许多天没有刮过的下巴上长有短髭。装束入时的,神态端庄的上尉报告说补充队伍已经抵达,他只向那身穿军服的儿童们的无可指责的队列瞥了一眼,低声问道: “上尉,你本人会射击么?” “是的,少校同志!”上尉挺直身子,“开一百枪能打中九十枪,如用手枪,开一百枪能打中九十三枪。” 少校仔细地看看自己的满是尘土的皮靴,用那骯脏的手帕揩揩流泪的眼睛。 “你开枪打过人么?” “根本没有,也没有机会!” “我明白,”少校的背驼得更厉害。“为什么这里在作战,你知道么?” “是的。” “停住,上尉,请你正常地说话,所有这些“是的”不是对司令部、而是对上流社会交际场所适用。你把谁运送来了?” 第64页 “青年战士们,少校同志。” “战士们,是你说的吗?”少校走到队伍跟前,拿起一支新兵的自动枪,退出枪弹,以那迅速的难以察觉的动作取出“角状火药筒”和枪机,之后还给战士,他说道:“你重新装上弹药,对天开一枪。” 小伙子犹豫地,甚至恐惧地望着不熟悉的“铁傢伙”,不明白应该把那块铁嵌在什么地方。少校把脸转向上尉,说道: “完成任务吧,上尉。” 上尉端起自动枪,甚至开了一枪,但是他不在行,动作也很慢,甚至连没有经验的人们都明白,他们的上尉完不成任务。 “可以说,你是个死人,”少校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皮靴蹭了蹭。“把你的一连人带到那边去,”他向坐落在格罗兹尼对面的灌木林点点头,在格罗兹尼,大炮不停地轰鸣,烈焰熊熊。“你们将来挖土窑,建筑和安装炉灶。当他们给你们预备需用物品时,他们晓得俄国的冬天即将来临,但也许会遗忘点什么。你们学习学习吧,如果不开枪,那就合乎规格地持着自动枪也行。完成任务吧,上尉,我马上给你派个准尉来,那么你想稍微居住一个时期,你就把他当作亲爸爸吧,听他的话吧。” 准尉是个敦实的,个子不高的,约摸四十岁的很不错的男人,他环顾新兵,当上尉想出现时,他向上尉冷淡地点点头并且说: “如果你将来不听话,我就向头儿提出请求,叫他们拨给你一排人,你就到那里去,”他向烈焰熊熊的格罗兹尼点点头。“你坐在车厢,经过一昼夜你再回到家里去。对自己的男孩们来说,你是个上尉,而对我来说,你是一个未受训练的普通一兵。你抓住一些流浪汉吧,去挖土,向上帝祈祷,要人们长久地不想念你。” 他的话音中包含有许多冷淡和疲倦的意味,以致雄赳赳的上尉立刻耷拉脑袋,朝着指定的方向带走自己的连队。 他们很快就把铁锹、手锯运来,还得到一件别的什么工具。 “首先是弄好炉灶,派个战士去,他教教他们。你们就在小丘上倒塌的房屋里拿些砖头,”准尉指了指半公里以内望得见的砖盖的楼房。“出去找建筑材料就等于完成战斗任务。那栋楼房可以遭到炮火的覆盖,车臣人善于射击,可是再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弄到砖头。上尉,你得报导伤员的情况,而被打死的人需要掩埋。勐攻城市时,他们打死了我们不少的人,以致我们无法收尸,既没有棺材,也没有运输工具。因此,要登记被打死的人员的姓名,保存他们的证件,然后把他们安葬。上尉,不要做鬼脸,你只要活着,就会习惯的。” 次日有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来了,他的一只手用绷带吊着,满脸给熏得黝黑,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制服上衣,不知为什么冷得围上了斗篷。 伊戈尔立刻看出,无论是少校,还是准尉,现在还有这个战士都很冷淡地,但同时却又怜惜地望着他们。 “您好,上尉!”来到的人漫不经心地举手行军礼,而“同志”这个词就省略了,“即是说,我们将来给自己修筑房舍,对生活渐渐习惯,主要是不用着急。不,炉子得赶快做好,否则你们会冻坏的,而且靠一份冷食过日子是很难受的。” 招生工作全部是在莫斯科进行的,凡是未能考进高等学校的同学大体上都要去拿铁铲,几乎谁也不会用铁挺。而努力劳动的人,两只手掌都缠上血迹斑斑的绷带。伊戈尔以其灵活和技巧而出类拔萃。 “是农村的吗?”刚来的那人问了一句,“似乎不像。你叫什么名字?” “普通一兵……” “停住,请说出名字。我叫康斯坦丁,也可以叫柯斯嘉。” “伊戈尔,”他略微停了一下,便补充说:“斯美尔诺夫。” “怎么样,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我不派你当什么,人们自己会明白,生活本身能决定你们之中谁担任什么职务。我和你立刻做炉灶,其他人就在周围挖土,铺砌屋顶,准备简单的板床。作战的时候首先要使身上暖和,吃吃热东西。我把水泥运来了,你们搬来了一些砖,我们现在动工吧。你,伊戈柳克,要记住,然后教教旁的人。” 他们开始工作了。康斯坦丁称赞地观看伊戈尔的动作,无意中说出一句话: “你的一双手是从需要的地方长出来的。” “我当过管院子的人,苦干了半年左右。” “啊,即是说,生活把你从科学院士的殿堂降到平地上来了。你,小伙子,不用发愁,你的科学不会跑到什么地方去,而你看,技能可以救人一命。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必须把你的情形用耳语说给爹爹听,我们需要一些精明能干的伙伴。不然的话,他们第一天就会把你们干掉,把你们派去冲锋,把你们当作山鹑肉那样弄得粉碎。甚至我这个祖传的西伯利亚猎人,在车臣人之中也只是个普通战士。他们的血液中从小就有战争的基因。” “他们是野兽,拷问战俘们。”伊戈尔不很坚定地说。 “他们打了一千年仗,我们万分地怀恨他们。你不知道我们干嘛要到这里来?谁也不知道。当他们每家都有自动枪,现在的枪还更多的时候,怎样才能解除他们的武装呢?每一家都有与另一氏族有血仇的人。只有病人才会爬到这里来。好吧,我没有说过,你也没有听过,尽管不存在克格勃,而告密人却多得数不清,他们会出卖亲娘,只得在别人背后躲起来。因此你,伊戈柳克,不要作声吧,给你下砌炉灶的命令,可以说,又赠送了你一个月的性命。我们走运了。爹爹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阿富汗军人,他晓得生命的价值。但他只是个团长,他上头还有首长,他像一只母狗身上的跳蚤。但因谁也不愿意处于他的地位,所以将军们和上校们只好容忍他。啊,别闲扯了,咱们干活吧。” 第65页 一个月之内这个连队挖成了四座大土窑,砌好了炉灶。确实如此,当车臣人打听到士兵们在哪里拿走砖头时,就在不远的地方埋伏了两个狙击手,他们打伤了三名战士,打死了两名战士。 团长对报导作出冷淡的反映: “要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上尉,理所当然,他们在开枪射击。可以说,你很容易避开。我带走负伤的人,掩埋被打死的人,寄出他们的证件吧,你教会人们使用武器,当他们从拱门中找到你们,把你们向前抛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倖存的人,你就得教多少人。你自己学会爬行,不得抬起头来向敌方射击。” 这个连队走运了,当一九九五年春季正式举行和平谈判,伤亡人数锐减的时候,他们才被重新安置。这时候伊戈尔又走运了,他大腿负伤,进了野战医院,在那里病卧整个夏天。 伊戈尔回到连队后,出现在爹爹眼前。少校像平常一样,没有刮脸,好像他刚从散兵壕中爬出来。 伊戈尔向他报到,站在门口等候。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未受训练的普通一兵,”少校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你在士兵中享有威信了。” “少校同志,我是个什么样的训练都没有受过的人吗?”伊戈尔知道,可以同指挥员大胆地交谈,少校喜欢坦率的人们,“我是个不很习惯于打仗的人,不过我已经不是一年多以前来到部队时那个不成熟的青年人了。” “就是说,是有经验的战士吗?”少校微微一笑。 “我不是说,我是有经验的,但是可以说我还不错。”伊戈尔勇敢地回答。 少校打量他一下,贊成他所说的话: “既然还活着,就是说不错。斯美尔诺夫,我向你提出一个特殊任务。”他沉默片刻。“你了解,士兵母亲委员会的五名妇女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潜入我军驻地,吵闹不休。要您回家去。要知道您应徵入伍已一年半了,是吗?” “看来我只能再待三个礼拜,少校同志,”伊戈尔脸上泛出了微笑。 “你再待多长时间,不是由你,也不是由我,而是由司令部来决定。没有命令,新的队伍暂时没有抵达,我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这里不是集体农庄,而是一支军队。这五名妇女包括你的母亲,一位积极的妇女,你知道我们的阵地会受到敌人火力的控制,不得不把妇女们留在掩体中,她们在进行宣传,我们不能去折磨母亲们,把她们装进汽车,送到后方去。第一,她们是我们的母亲,其次有红十字会,新闻记者们和其余一些在战时不了解其真实情况的鬼东西。我和你同去见她们,劝她们离开。许多战士应徵入伍的期限已满,妇女们使伙计们完全瓦解了,现在我的团不成其为团,而我不知道称它做什么。如果车臣人向前推进,我们准会被他们击溃,他们就像打母鸡那样把我们全都枪杀掉,仿佛……”他挥了挥手,“你自己明白。” “是的,谈判在进行。暂时停战。” 少校翘起一个指头,仿佛发出了信号,重炮轰隆响一声,轰炸机在头顶上空长鸣。 “克里姆林宫在举行谈判,我的爱儿,我们的一切没有变化。那么让我们把身上收拾干净,换一件衬衣,一同去和你妈妈谈话。我相信你将会表现得很好。” 伊戈尔跑到连部去,麻利地换了衣服,把皮鞋擦得发亮,伙伴们给了他香水。上尉走到他跟前,在一年半以内上尉长大了十岁左右,他用一双家兔般的红眼睛打量了一下伊戈尔,说道: “好样的,斯美尔诺夫,看起来好像是个后方的参谋。停住,”他闭紧干巴的裂开的嘴唇,“母亲们走了,一切都正常。”他点点头,离开了。 伊戈尔不知道,妇女们真的离开了,但是一枚流弹打死了他的母亲,从那时起他已经成为孤儿了。 普通的服役为时一个月,双方有时对射,有时轰炸,但是战斗不激烈,迟缓地进行。忽然间一切炸毁了。车臣方面的大炮步调一致地向前冲去,联军则报之以“排炮”齐射,开始集中轰炸敌人的前沿阵地。这样的前沿阵地其实是不存在的,只是侦察员报告说在某座村落或在那些倒塌的楼房中聚集了几十个或者更多的战斗队员。轰炸了指定的地点,用炮弹熨平障碍物,然后进攻。在大多数场合,没有迎面袭来的炮火,战士们寻找罐头瓶、衣服碎片、血迹和空弹壳。如果他们还存在,车巨人决不会扔掉同志们的尸体。你看,俄国人的尸体落到了车臣人手上,车巨人还想把他们的尸体寄回家去,车臣人自己总是埋葬尸体,但有时候也把尸体扔掉,原因是快要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他们不得不关心自己的性命,而不去关心没有任何证件的战死的同胞,车臣人一向仔细地寻找战士的遗骨。 伊戈尔一次都没有见过破坏文明的行为的迹象,关于这种情况在装有割下的耳朵或人头的棺材上曾加以记载和展示给群众。根据一切迹象表明,那些小伙子们是被子弹打死或被弹片炸死的。 连队里的人已经稀少了,但是它变成了一个更有战斗力的联队。严厉而沉默的上尉擅长于选择阵地,不把士兵们投入无谓的进攻,他变得小心谨慎,不挺而走险。战士们不仅像爱爹爹那样爱他,而且尊敬他,毫无条件地听从他。 第66页 士兵们自己已经有点像车臣人,没有剃鬍须,穿一身粗糙的衣服,他们只有自动枪才是整洁的,战士们都已学会辨识方位,都能判定在何处有可能设下埋伏或是隐藏着狙击手,他们很容易发现那些可以把自己无法防御的身体钻进去的洼地、弹坑和一堆碎砖。 有祸必有福,有福必有祸,爹爹一下子理解了连队所取得的胜利,愈益频繁地派遣他们去战斗,一边补充说: “我这儿没有比你们更好的人,卖力干吧,把他们从那栋楼房里赶出去,主要任务是:始终活下去。” 他们不知道与谁作战,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而战。 忽然传来了“奖章”这个词。谁宣布已经有了命令,凡是作战已满一年半的人好像都可以擦亮皮靴回家去。 爹爹聚集了活着的士兵和轻伤伤员们,说道: “伙伴们,没有任何命令,这个问题由社马讨论。很不妙,但是我认为,还要把你们扣留六个月左右。如果日后有消息,甚至是深夜我也一定会向你们宣布的。” “这与杜马何干呢?” “有部长和总司令。” “那些能说会道的人抱有什么希望呢?媾和吗?那就让他们到这里来,站在我们的位置上媾和。” “中校先生,”爹爹得到了第二枚勋章时伊戈尔说,“您是个军人,见多识广,我们这些小崽子站在您对面,但是我们已经是些挨打的小崽子。不能和这个民族媾和,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们剩下来的人还不及原有的一半,当政治活动家说到他们将要消灭我们的时候,我们服役的期限却满了,我们做到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我没有这种权力,斯美尔诺夫。让我们商妥,您在黎明时去占领那座小丘,正午前他们暂时代替您,您就去乘坐第三次列车,只有苍蝇才会飞到那里去哩。您在那里安顿下来,您所提出的问题暂且悬而未决。” 一幢倒塌的砖盖楼房坐落在小丘上,他们离小丘约莫有八百米。战士们很不喜欢这一大堆砖头。当女主人用抹布掸掉灰尘的时候,他们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五名能干的自动枪手试图阻挡他们的进攻。天黑以前他们不停地观察那座倒塌的楼房,但是在窗户和门洞中看不到任何动静。他们已经是狼崽子并且晓得,车臣人可以一动不动地躺上一昼夜,吃点食物就能应付过去,一切都寂静无声,一根草茎都不动。 四点多钟,战士们睡得正酣,上尉叫他们起床,并且说出了俄国军官,尤其是苏联军官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我们不高唿‘乌拉’,不说其他荒唐话,一声不响地进攻。如果那里有个火力点,那么一切就取决于,他们在何时开火。如果你们看见至多只需要一次勐扑就可以用手榴弹攻克他们,那么我们就继续冲锋。如果他们把我们逼迫到山麓,那么就卧倒,爬回原地,让第二阵线掩护你们。在敌人火力下穿不过这种斜坡。不过无人可以来埋葬我们。我们,兵士们竭尽全力去执行命令,而今不是一九四一年,莫斯科不在我们背后,这儿不是我们的国土。全都明白吗?那么,前进吧!” 他们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运动员们打破世界纪录似的向前冲去,他们每个人从来都没有跑得这样快。 炮火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机关枪和自动枪朝正面射来,“格拉得”炮在背后轰鸣,剎那间击中了他们。他们好像长时间地瞄准侧坡,只是在等待进攻。过了三十秒钟,斜坡上面谁也不能动弹,车巨人都从掩蔽体里爬出来,站在楼房的窗口和墙洞里,观察俄国人干的杀人行为,什么都没法了解。他们甚至感到痛心,有四个昼夜躺在地上埋伏,焦急地等待,愚蠢的俄国人投入了正面进攻,看来胜利的时刻来到了。他们简直是从爪子和牙齿里夺回了猎物。 一个车臣人看见,斜坡上面有个人打算站起来,另一人打算爬行,他端起自动枪,但是他的上司阻止他: “你是个军人,狼不应该是收拾半死不活者的豺狼。” 天空里传来一阵唿啸声。车臣人躲藏起来,第二次齐射掀起了防御工事区附近的泥土和石块。 车巨人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向山区走去,他们不需要这座小丘和一大堆碎砖,只是野战区指挥员已经断定,俄国人必然要用那块乱扔在路上的奶酪煮东西吃,于是将它做成捕鼠器。他晓得在现有火力下不能攻克斜坡,一部分兵士要在他的弹雨之下倒毙,但他决不会料到那种纯粹是大流血的结局。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神智清醒过来,看见总统叶尔钦,他满脸堆笑,用那粗大的指头吓唬着某人。 伊戈尔不是头一次恢復知觉的,但是他从前看见一些身穿白罩衫的人们,心里明白,他们是大夫和护士们,明亮的电灯使他目眩,他有时候甚至听见器具的丁当声。然后一切都逐渐消失,他仿佛向某处陷落下去。他有时候觉得,他们用汽车把他送到某处去,运行的感觉没有延续很久,然后又逐渐消失。 现在他恢復知觉了,头脑相当清醒,他清楚地看见用手指吓唬人的叶尔钦。他说什么,伊戈尔听不见。他很小心地把头转过去,看见病人的铺位,心里明白,那床头小柜上摆着电视机。可以听见话语声,他看见一个美人儿,她藏着微笑,想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她说道: 第67页 “车臣的和平谈判还在继续进行,但在战斗员们和联军之间有时候还会发生小冲突。根据国防部所获得的情报,在过去的几个昼夜,联军的战士已三死九伤。” 伊戈尔看见,躺在邻近的铺位上的麻脸小伙子正在望着他,于是使了个眼色。 “伙伴们!”麻脸小伙子大叫起来,“我们沉睡的王子已经醒了。你给廊卡挂电话,把负责人叫来,他说过这个小伙子一定会清醒过来。” “打住,伙伴们,”伊戈尔低声地说,“虽然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但是我还不会很好地考虑问题。我们躺在哪儿?飞机不会飞到这里来吗?” “安静些,年轻而无经验的水手们!”角落里的庄重的男中音说,“应该了解一个士兵,他有一个多月失去知觉了。放心吧,你躺在莫斯科近郊,飞机不会飞到这里来。凡是在车臣挖出来的士兵都会运到这里来,可见没有什么敌机飞到这里来。而现在,我想,你应该睡觉。” 一个年轻的护士跑进来,惊慌失措,她整理一下伊戈尔头顶上方的某种装置,他现在才感觉到,他的头部给电线缠住了。有个男人蓄有小鬍子,繫着领带,快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的罩衫的衣领不知怎的竖起来,这个男人不像个医生,却像个影片男主角。 他走到伊戈尔的床前,望了望他的眼睛,说道: “你好,伊戈尔。这样吓唬人不好,不好。我不怀疑你,这么健壮的小伙子打仗是不会投降的。而另一些人则准备取消你的给养。” “您好,医生,不应该取消给养,我得吃饭。”伊戈尔说。 “好得很,举起你的两只手。” 伊戈尔举起了手。 “你仔细瞧瞧自己的手掌,你看见手掌么?深深地唿吸一下,然后从容不迫地吐出一口气。头不痛吗?请你告诉我,伊戈柳克,你自己觉得怎样?我很想看看你,有没有气力,想不想睡睡觉,那就推迟到明天?” “医生,由您来决定,我没有毛病,左眼看不清,其他都正常。” “啊,我的宝贝,眼睛不是心脏,也不是大脑,论道理,眼睛有时看得更清楚,有时看得不太清楚。那么咱们同去体检吗?” “不然的话!”伊戈尔微微一笑,“您不会送我回去吗?” 医生大笑起来了。 “他们赏给你奖章,但你直到死才停止战斗。护士,把斯美尔诺夫送到检查委员会去,我们看一看,他的螺丝帽配螺栓是否还合适。” 他们把伊戈尔放在双轮车上,送他去体格检查,开始治疗。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的生命脱险了,但是健康情况很复杂。弹片炸掉了他的阴囊,这个小伙子变成阳萎患者,无论外科医师们怎样自作主张,但是毫无办法。他们暂且不把这种病情告诉伊戈尔,而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治疗他所遭受的震伤。左眼的视力仅留下百分之五十,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极小的弹片卡在大脑中,没有触及极其重要的神经中枢,他们决定不冒险,不做环锯术,不取出弹片,等候机体本身发挥作用,也许各部分都能癒合,这样的病例是常见的。伊戈尔的病有时会突然发作,在短时间内失去知觉,过了个把钟头,他渐渐睡着,渐渐恢復知觉,觉得自己很正常。神经学研究所可以不很费劲地克服这种问题,但是在那里存在着名次,他们首先给生命垂危的病人动手术,所以像斯美尔诺夫这样的病人,研究所不会接受,他们都说他还活着,无生命危险,谢天谢地。 使伊戈尔备受摧残的还是同一个恶梦:总统面露微笑,用指头吓唬别人。伊戈尔经常想到,如果总司令履行自己的天职,如期地使他们復员,那么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故的。 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復员兵士突然来见伊戈尔,在他的铺位旁边坐下,低声地问: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吗?” “嗯?”伊戈尔警觉地望着。 “你母亲到过车臣找你吗?” “她到过,但是流弹把她打死了。” “她也到过我那里,”士兵垂下头。“他们在我们面前胡闹,他们的公共汽车射击我们停在马路上的坦克,他们决定,战斗员们要调到新的地方去,法西斯分子还没有辨明方位,便直接瞄准,射击了两次,什么都给粉碎了。如果我走到白髮苍苍的肥佬面前,我准会亲手掐死他。的确,我只剩下一只手了,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应付自如。是的,我听见人家说,你已经失去一个睪丸了。你将来可以生活得很好:只有一只眼睛,身有震伤,失去了睪丸。士兵,你考虑考虑,有人对一切有过错。他跟自己的人民开战,叫我们去送死,而他自己却觅食饱肥,还用指头吓唬人……” 当这个士兵说到指头时,伊戈尔想起面露微笑的叶尔钦,他的疾病又突然发作了。 时间过去了,当军医院里出现了一个约摸五十岁,显然是来自上层的男性军人时,伊戈尔已经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尽管那男人穿着一身便服,但是伊戈尔那训练得灵活的眼睛猜中了他是一名指挥官。这人就是中校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 伙伴们说过,好像这个男人在寻找儿子,另一些人肯定地说,他儿子在格罗兹尼阵亡,这个男人帮助军医院去领取医药贷款。两天之后福金在伊戈尔的铺位旁边坐下并且说: 第68页 “你好,伊戈尔,我叫谢苗·彼得罗维奇,我也是孤儿。我熟悉你的歷史。结果糟得很,但是,伊戈尔,反正应当活下去。” “活下去吗?”伊戈尔苦笑一下,“靠我的抚恤金还不能生活,只能把一顶便帽放在脚边坐在地下过道里。但当我的外表是这个样子,谁会向我布施呢?哪怕明天投入战斗也好。” “你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我和你一起想必有可能赚到香肠夹心面包,你我都是一个人,两个人加在一起就形成一种动力。” 强而有力的神秘的中校福金了解到了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在车臣战争中被弹片炸伤的情况。中校认为,弹片还未能飞到目的地,不过它能够飞到并且击中目标,这就需要有一个精明能干的领导军事行动的人。 五月间,莫斯科变得像夏天那样炎热。古罗夫忍耐不住炎热的煎熬,时常坐在凉爽的办公室里,给他自己找藉口,不到城里去,而当外出时,就请斯坦尼斯拉夫用汽车顺便把他带去,好像他没有自己的汽车或许是不会开车似的。 他和巴图林建立联繫是很困难的。古罗夫不想去施加压力,而少校装作不了解情况的样子,显得稳重而宁静,但他一点一滴地泄漏有关福金的情报。密探很有耐性,他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每一点情报,到四月底以前他对中校,对他的性格和习惯已有充分的认识,甚至对他的意图也有局部的了解。古罗夫打听的情况愈多,他的信心就愈充足:他很正确地选择了一个对象,外表谦逊的福金中校今天比部长、助理和将军们更强而有力。密探已经明了,福金在酝酿阴谋,巴图林不是“六点”,而且显然不是王牌,但是除他而外,谁能帮助福金,加入他的分队,中校的目标何在,古罗夫没法断定。 福金和尼古拉·阿连托夫亲近起来,藉助他结识总统候选人叶夫兰皮·杜波夫,并且经常和他会面,杜波夫根据各种不同的社会学测验继续不断地得分,但是他很绝望地落后于两个领袖,以致于谈论杜波夫是总统宝座觊觎者一事被认为是不严肃的。 古罗夫有时会去戈尔斯特科夫之家,他们总是高兴地、真诚地、热情地接待他。尤里雅经常给他挂电话,而在两周前她在双生子保镖的伴随之下忽然坐飞机来了,戈尔斯特科夫根据古罗夫的描述不难认出他们是列夫·布尼奇的两名战士。 尤里雅显得妩媚多姿,不引人注目的均匀地晒黑的肤色,清澈的双眸,轻盈而利落的动作。但是母亲和父亲都觉得,女儿同他们疏远起来,她打量他们无异于打量陌生人,她把自己的住宅看作旅馆里过夜的客房,该告辞了。 但是父亲和母亲很满意她的外表和健康的体魄,以致于不很注意她的其他特点。当他们开始劝她暂缓启程时,尤里雅坚定地说: “医生只准我回家待两昼夜,我考虑到这段路程和时间上的差别,才赶紧动身。我在你们这里觉得憋气,我住在原始森林中,离我那有凉台的平房不远的地方,有只母熊带着两只小熊安置下来了,想必它会感到寂寞。” “女儿,你在那原始森林里成天价做什么呢?那样真会发疯的呀!” “在这个地方才会发疯啊。在原始森林中倒不会发疯,那里很有意思。我有一个想法,也许是继续深造,但是不在莫斯科。我秋季入学,然后让我们看看,也许我要调到那里去。” 古罗夫听完戈尔斯特科夫一家人的讲话,微微一笑并且说: “就是说,左保镖和右保镖访问了莫斯科。你们喜欢他们吗?” “很喜欢!”尼娜·季美特里耶芙娜甚至举起两手,轻轻一拍,表示喜悦,而主人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两个好孩子,只是太沉默,像一对哑巴。” “男孩子们,”古罗夫诉苦,“他们当保镖,但是一般地说,他们都是以战斗为职业的人。他们具有高度的职业技能,关于这种人的情形我所知道的不外乎如此,不过由于职业关系我也见识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女主人高兴得叫了一声,戈尔斯特科夫蹙起额角,并且说: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的工作有进展,还是停滞不前呢?” “恰恰有进展,但是用眼睛估计不出来,进度太慢了。我遇见一个很聪明、很谨小慎微但极端危险的人。我向您保证,您的钱用得及时,没有白费。” “钱呀!”戈尔斯特科夫挥挥手,“这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东西。他对谁最危险呢?对我,对家庭还是对政治家们最危险呢?” “我对这个问题绞尽了脑汁,暂时还没有确切的回答。我坚信,在最近时间内我准能得到答覆,那时候我和您,尤里·卡尔洛维奇,会一次面,决定以后的对策。我一个人对付这个人,可以说力所不能及。” “您不能胜任?啊——啊,等一下,也许我们两个人能够战胜他。” “我们还抱有一线希望。”古罗夫点头行礼,走开了。 第九章 古罗夫的侦察员们正在从事一项必需而又令人很失望的工作。他们监视福金。有可能取得某种成果,假使古罗夫不发出坚决的命令: 第69页 “伙伴们,你们瞧瞧,你们正在监督我。一举一动不谨慎,全部工作都成泡影了。如果他突然改变方针,急剧地转弯,那么你们马上放弃他,从出发阵地开始活动吧,每天都要调换汽车。” 在莫斯科,在街区汽车运行的条件下,侦察员们考虑到古罗夫的命令都能够坚持着监视福金,每昼夜长达三十分钟。他们知道,他住在哪个地方,在哪个地方工作,更喜欢在哪些饭店用午膳,于是从这些地方对他进行监视。但很快就被迫放弃,因为福金机械地接受查验,未曾揣度他身后是否有人监视他。 “他反正会落到手上来,”古罗夫重复地说,“他一定有秘密约会,以后有一次他忙着去做事情,准会把您领到目的地去。” 伙伴们疲倦地、失望地点头,一面继续工作,忽然间——这类事情总是忽然间发生的——走到莫斯科近郊军医院。福金在这个地方毫无办法。但当第二天侦察员们不监视福金,而是在军医院门口等候他的时候,这名中校又出现了。 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柯托夫是个魁梧的、干瘦而笨拙的犹太人,他俨然像一个侦察负,正如看管院子的女人俨然像芭蕾舞女演员一样,他加入了红十字会。他在那些和官僚们进行绝望的斗争的母亲委员会里查明了,有谁经常在军医院进出,并且说,他掌握一些为伤员收集的资料,有两个妇女的儿子都病卧在军医院里,他混在她们一起毫不费劲地钻入了铁门,从那些不太纠缠人的女护士旁边平安无事地走过去了。 两天以后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在军医院里已是自己人了。因为他未曾以无名帐户捐款,这类捐赠皆凭无名地址寄送,下落无着,他从自己荷包里取出钱来并且低声地问道:“我能具体地帮点什么忙?”女护士们很快就赐以青睐。侦察员有时候会违犯一些无关紧要的规定,而主任医生完全不予以理会,他经常购买水果、香菸,五一节时捎来两瓶精美的樱桃甜酒。一瓶馈赠与女护士们,另一瓶顺便“丢”在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所待的病房里。密探要查明中校福金倾心于这个病室是不困难的。伤员们把柯托夫称为“达卫多维奇”,喜欢他并且把他看成是有点令人打喷嚏的人,他们都认为他的儿子在车臣阵亡了,只是这个人不愿意提及这件事而已。 “这儿还有一个人,比不上您,达卫多维奇,他很不简单,大概是一个高级首长。他的儿子也在格罗兹尼丢了性命,”与伊戈尔·斯美尔诺夫邻近的麻脸的人说。 “你,我的朋友,你甭在我的行为中寻找过失或好处,”柯托夫说道,他立刻明了,伙伴们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身材高的干瘦的犹太人经常在这里来来往往,他在这里丢失了什么或者想寻找什么。“什么都很平常,我的朋友的儿子在巴穆特近郊捐躯了。朋友们聚集起来,凑拢了钱,因为有些人身边还有钱,于是我们的基金会组织起来了。我的假期快到了,朋友们说,去把钱发到战士们手上,省得官吏们贪污盗窃。你瞧,我来发钱了,不过钱很快就分完了,假期也将近结束,我们就要告别了。” 神秘的达卫多维奇如此简单的谈话似乎使得伙伴们有几分失望。但是和伊戈尔邻近的大眼睛的麻脸的人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应该凑些钱,给达卫多维奇买双便鞋,他的鞋掌快掉下来了。” 过了一天,当柯托夫坐在病房里给独臂的战士剥橘子皮时,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突然侧身倒下了,抽搐地挺直身子,开始切齿作声,并且喃喃地说。 “请你打电话!要不停地打电话,他的舌头可能转不动了。” 护士跑来了,给他打了一针,之后医师也来了,柯托夫悄悄地熘走了。当大夫们离开以后,伊戈尔入睡了,侦察员已经回来,继续给他剥橘子皮。 “而我看,达卫多维奇,你的神经系统正常,”伤员之中有一人充满敬意地说。 “靠锻鍊,”柯托夫平淡地回答,“为什么,伊戈尔常有这种情况吗?” “大约每星期一次,更多的次数是少有的事。这使鲍里斯精神上受到极度折磨。” “哪个鲍里斯?”密探听不懂。 “我们有一个统治全盘的鲍里斯。伊戈柳克的生活已经垮了,自己人捕获了他的一连人,自己人杀害了他的母亲,他本应得到一枚奖章,可是人家不给他。总之,他周围有二十二人。铁片陷入了他的大脑,使他感到疼痛,这里人人都害怕动手术,而在可以动手术的地方暂时还没有铺位。他爸爸应当是个将军或者是个毫无用处的代表;这个位子一下子就找到了。为什么鲍里斯整个儿是他的血亲,这是事实。我根本不能容忍前执政党人,但是又要让那个肥胖的傢伙登上宝座——让我的手给烂掉。” “你不要难受,应当扶谁登基,就扶谁登基,既不用问我,也不用问你。” “伊戈柳克有进展吧!”麻脸的人在太阳穴边晃了晃指头,“他说,我要杀死那个下流东西,捨得一条命,我要杀死他。怪人,谁会让他走到总统面前去呢?如果杀死总统这么容易,那么各国的总统一下子都会给弄死。人坐在那个位子上是不会不流血的。我们的总统,出卖灵魂的傢伙和毋须争论。但是我坚信,无论是美国人、法国人,或是别国人,孰能无过。” 第70页 傍晚柯托夫向古罗夫汇报了一切情况。 “你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古罗夫问道。 “列夫·伊凡诺维奇,在那里没有什么可想的,只有哭泣,不幸的伙伴们。大家都是充满愤恨的人,谁站立起来,能够从地上拾起砖头,谁就不仅能杀害叶尔钦,而且也能杀害自己亲爱的父亲。” “福金在那里寻找什么或者已经找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没有儿子,从来没有过儿子,他不因多愁善感而烦恼,他寻找什么,我无法了解。他强求、寻找执行人。但是在我看来,这种情形已经排除了。福金是一个严肃的人,他也有可能消灭一个严肃的人。而在军医院的伙伴们都是一些喜怒无常、难以控制的人,一半是疯子。” “你不比所罗门更聪明,”古罗夫生气了,“除此而外,在任何事情上,否定是最简单的方式。福金常到军医院去,这是事实。护士或医师会使他感兴趣吗?不见得。他可在其他地方寻找和他们会面的机会。可见伤员们使他感兴趣,不是一般的伤员,而是具体的人。” “那么是这个怀有杀害总统的丢不开的念头的伊戈尔·斯美尔诺夫。” “我们不去猜测,请你根据家庭情况调查斯美尔诺夫。调查不会有什么成效,但是不得不这样做。” 电话铃响了。古罗夫取下听筒,听见上司奥尔洛夫中将的熟悉的声音: “上校先生,顺路到我这里来。请费心从保险柜中取出那支在维特金负伤的地方没收的手枪和技术签定人的全部结论,送到这里来。” “遵命,中将先生,”古罗夫回答,装出一副疑惑的鬼脸。他们同奥尔洛夫以“你”相称,说出他的父称,而将军索兴把上校叫做列瓦。这种称唿语会预告很不愉快的事情。 古罗夫叫柯托夫走开后穿过了三扇房门,忽然来到了将军接待室。维罗奇卡装出一副也不会预示吉祥的鬼脸,她向那沉重的房门点点头: “请进来吧,列夫·伊凡诺维奇,有人在等您。” “今日我整日待在办公室,干嘛要等我。吹一下哨子,我就走来了!”古罗夫不满地说,勐地拉开了沉重的房门,推开第二扇房门,走进办公室。 “中将同志……” “停住!请坐,不要老站在窗口,不必用煎饼安慰我,”奥尔洛夫做了个鬼脸,很不满意地嘟哝了一阵,拉起那制服领子,他穿的这身制服可以证明他处在“上层”。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皮肤发红,热得出汗,好像刚从蒸汽浴室中走出来似的。当古罗夫进来的时候,克里亚奇科站立起来,但是他没有看看上司的眼睛。 “把你自己的破烂儿放在桌上,帮助我扯下这件鬼皮,把那立柜里的上衣给我,也许我会变得更慈善。而你,上校,该怎样,就怎样,要我变得稍微慈善一点儿。” “可你不要吓唬我!”古罗夫粗鲁地回答,他仔细看看朋友的眼睛,伸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擦干净自己的脸,将军,要不然,您会像个小匪徒。” 奥尔洛夫顺从地擦干净自己的脸,把手帕扔给古罗夫,穿起斯坦尼斯拉夫递给他的上衣,轻松地嘆一口气。 “啊,列夫·伊凡诺维奇,你给我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奥尔洛夫指了指搁在桌上的手枪和技术鑑定人的结论记录。 “这是一支曾属于巴图林少校的手枪,他用这支手枪向根纳·维特金射击。一名技术鑑定人的结论是,从维特金胸部取出的子弹正是从这支手枪中发射出来的,另一名技术鑑定人的结论是,他已经发现手枪上的指纹和巴图林少校的指纹完全相同。” 奥尔洛夫拿起技术鑑定记录,翻阅一下便扔到桌上去。 “五个指纹。他留下了五个手指的印迹。您要我相信什么呢?上校。” “我吗?”古罗夫把手掌按在胸口上。“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亲爱的,我不使任何人信服什么啊!有手枪、子弹、技术鑑定的结论,归根结底,我们还有两个尾随过巴图林的人。纸包不住火,我本人不使任何人信服什么,检察员和律师来处理这个案子。” “你们这些朋友和敌人炮制这一切,可不是吗?只有神经失常的人才相信所有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你的意图,列夫·伊凡诺维奇,很简单,对你来说很平常。你在锤鍊什么人,你需要一个来自你周围的侦探,你把巴图林裹入襁褓。他向你报导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吗?” “很少,”古罗夫承认,“我不愿意压迫他,而想把他变成一个同盟者。” “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斯坦尼斯拉夫脱口说出,“我向你说过,小偷永远变不成洗衣女工。应该快点儿把他榨干,恢復他的原形,让他跟在后面继续搞工作。现在你把一切白白地交给他,你以后手头上就没有王牌了。” “我想花一个钟头从这个傢伙身上榨出东西来,”奥尔洛夫向克里亚奇科点点头,“即使能榨出一句真话也行。但他却是个老刑事罪犯,只知道三句话:‘不知道’、‘没见过’、‘没有参加’。我不愿看见你丢人,列瓦。我只想流一点血就能顺利地解决这个案件。但是您的执拗脾气把我赶进了死角。现在我被迫非把您赶进死角不可。作为朋友,我向您提出请求,作为上级,我向您下达命令。立刻把一切情况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古罗夫是要说话的。当然,他是这种骯脏的事儿的策动者和组织者。” 第71页 “是的,我需要一个侦探,我正在锤鍊一个极端危险的犯人。我没有向您汇报,是因为除了猜测和假设之外,我没有其他想法。巴图林引颈送死,我们只得採取了某种补充措施。” 随后古罗夫叙述了有关靶场和手枪的情况。 “啊,我能够说些什么呢?”奥尔洛夫揩揩有疙瘩的前额,搓一阵原来就不成样子的鼻孔。“你的头脑很灵活,不过这不是新现象。我们共事期间,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为你害羞。你这个人有时候犯过错误,但没有做出一次下流勾当。”他从桌上拿起巴图林的手枪,用他的手帕仔细地拭净,然后撕碎了技术鑑定人的结论,把它扔进纸篓里。“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必须仔细听完,默不作声。你这个上校,拿定了主意,变成了伟人,对你来说什么都是可行的。你知道,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罪犯,比如说贪污分子呢?他贪污一个卢布并对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他贪污三卢布金币,下一步怎样,不言而喻了。一个人或则诚实,或则不诚实,怀一点儿孕的人是不会有的。我对你这个密探——捕狼的大猎犬——说这些话,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怕。” 古罗夫的面色变得煞白,斯坦尼斯拉夫悄悄地揩了揩自己的脸。 “这是以道德为理由,现在是以问题的本质为理由。你有什么保证,能肯定罪犯没有对手,那次开枪的正是他,而那个被您尾随的人没有开枪,你使无罪的人处于易受攻击的地位。可能性很少,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不打算把材料转交给检察机关,”古罗夫几乎要高喊一声,“这个巴图林对我很有用。”密探从口袋中掏出录音机,打开开关,开始传来了巴图林的声音:“不是为了记录,不过我是戴了手套的。” “你是个职业侦察员,我对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怀疑,”奥尔洛夫冷淡地说,“你要在自己记忆中保留这次录音,而你心里明白,录音在法律上没有效力。那个人当时戴一双手套,这是不能禁止的。如果他们向我说你的坏话,他们就会把情况告诉检察机关,那么,古罗夫上校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而得坐在检察长的办公室里。某个不认识你的上层官吏会熟悉一下材料,并因延误侦查而将呈文提交内务部。如果他逮捕巴图林,这个人就要送进监狱里去。罪人却是无辜的,你永远不得而知。” 奥尔洛夫从桌上拿起那条经受许多苦难的手帕,拭净了眼角并且继续说: “可能会出现更坏的局面。他们会走到反贪斗争处去。内务部的上级军官在保险柜中存放着各种确凿的罪证,不提供渠道,索取赃款。怎么样?你要花多少时间洗掉污点,洗得干净吗?在任何场合你的前额上总留有烙印,而那些认识你的人都会说,真可惜,你可诚实地干了二十五年,他们以他为榜样,吃掉了肝脏,而他只不过是个和大家同样的人,甚至是更坏的人。” 古罗夫从座椅上站立起来,从奥尔洛夫的桌上拿回自己的手帕,揩了一下脸。 “我要递上报告吗?” “你必须工作。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谈话。军官先生们,你们没事了。” 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面相觑,不吭一声。 “今天以前我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古罗夫说,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我亟须知道谁把这件事告诉上司了。” “他决不会说。”斯坦尼斯拉夫坚定地说。 “他决不会说,”古罗夫表示贊成,“但是我来打听一下。工作吧!现在我该做什么呢?” “让我们研究一下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他和中校福金之间的奇怪的友谊,这个士兵出院了,福金送他回家去了。我不贊成这一套。” 电话铃响了。维罗奇卡汇报说,巴尔金副部长特急传唤古罗夫上校。巴尔金中将领导刑事侦查局。这样的传唤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但若考虑到刚才他和彼得的交谈,古罗夫心中想必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斯坦尼斯拉夫从桌后走出来,一把抓住朋友的手,不知怎的低声地说起话来: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以上帝的名分祈求你,你只要不吭一声,用头指点,像骆驼似的,不吭一声吧,”斯坦尼斯拉夫绝望地看了朋友一眼,嘆了一口气,“你走吧,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过你得考虑到,你离开的话,我连一天都不干了,我的儿子在成长。总之,去你妈的呀!” “好样的,斯坦尼斯拉夫,你很少有说实话的必要,”古罗夫走出办公室,经过那无鲜明特徵的长廊迈开大步走起来。 彼得严厉斥责他,他并不觉得难过,他们没收巴图林的调查材料一事,甚至没有使他过分伤心。根据各种情况来推断,后者立刻向那个领导工作的福金招认了一切,在这种场合下,作为侦探的巴图林可谓为一文不值。古罗夫深受刺激的是,某人,甚至是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奥尔洛夫已经指出了古罗夫的严重错误,原因是的确发生了错误,而且错误会导致难以预见的后果。想必福金也知道这些错误,因而他不畏惧古罗夫,而当他认为有必要时,他就会使得对方遭到打击。看来他不是直接地,而是藉助于巴尔金副部长打击奥尔洛夫的。因此,副部长才召见古罗夫,他们之间又有一番不愉快的谈话,但是密探决不会向巴尔金承认错误,罪证消灭了,火车开走了。 第72页 尼古拉·伊里奇·巴尔金养尊处优,衣着讲究,有四十来岁,他从党中央调到内务部,但是他和民警机关里的许多类似自己的人有所不同,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工作,在部里供职两年多了,不再是门外汉了。手下人对他採取容让的态度,甚至对他表示同情。他未曾深入研究问题的实质,亦未曾作出奇怪的指示,他不认为当众说话有失体面。有人说,请您原谅,我不了解这件事,您和奥尔洛夫将军一同决定吧。 古罗夫走进办公室并且这样说: “您好,尼古拉·伊里奇,您和平素一样,总是穿一身制服,我妒忌您的香水。” “谄媚好了,列夫·伊凡诺维奇,不过我和你到这个年纪去学习已经晚了。你的穿着不比我坏,你的香水不是来自马拉霍夫卡,而是来自巴黎市。” 巴尔金从桌后走出来,握了握古罗夫的手。 “七分钟以后部长等我们来。更准确地说,他在等候你,而我只是个陪伴的人。为什么部长邀请你,我晓得,但我不说给你听,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我知道,尼古拉·伊里奇,我应当保持沉默。既然都知道古罗夫是个爱讲话的人,为什么邀请他呢?要知道谁也不会想到邀请託多尔诺夫并且请他不做声?我保持沉默没有什么好处。部长不会对我说出什么有趣的新鲜事儿,我保持沉默,会形成一副优美的静物写生。” “说完了,谢天谢地。”巴尔金在接待室门边滞留了一阵,把领带弄正,仔细地看看古罗夫,“总之去晋见部长是应该穿上制服的。” “有人挂电话把我从开採地点撤回来,我可是在商人的传奇中干活的,”古罗夫回答。 部长从一张大桌子后面走出来,迈出一步去迎接客人们。部长也穿着一套远非俄国样式的便服,其他装束:衬衫、领带和皮鞋——都是商行的,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部长架子,他站在巴尔金旁边,而且也站在古罗夫身边,看起来像个穿化妆衣服的人。他向副部长点点头,太勇敢地握握古罗夫的手并且说: “古罗夫上校,我们是熟人,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 “很平常,部长先生,上校很多啊,”古罗夫面带微笑地回答,“我有两次在您那里开会,我消失在人群中。” 上校的无拘无束和自由言论使部长脸上流露出酸熘熘的微笑,他用手势请客人们在会议桌旁就座,这张桌子很像光滑的公路,可供五十人左右集会之用。部长在首席就座,客人们分置于两侧,就像拉边套的马匹,而古罗夫不是和主人并排而是相隔两把椅子坐下,他爱看人的正面而不是侧面。 主人给自己斟了波尔若米矿泉水,用手势提议客人们合在一起,喝完这杯矿泉水并且说: “喂,犹豫不定是不合乎我的规矩的。列夫·伊凡诺维奇,请你告诉我,为侦察而奔波不感到厌烦吗?” “厌烦极了,可是我不会干别的事情。”古罗夫回答。 “喂,如果我建议你领导总局行吗?”部长以审视的目光端详。 “我感到荣幸,部长先生,但是我生来不是领导人,而是执行者。” “好吧,你是一个毫无虚荣心的人吗?”部长感到惊奇,“你不愿意当将军,享有个人的汽车、别墅并领取正规的工资吗?” “我很慕虚荣,部长先生,论虚荣我一个人抵得上十个人,”古罗夫严肃地回答,“只不过我是什么人?就某一点上说,是独一无二的制造工具的钳工。有许多车间,你建议我当一个车间主任,每开一次会,俨如从我身上刨去一层车屑似的。不,我决不做这样的交易。而和现今的总局局长的地位相比,我只会使他人感到好笑。” “我尊重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他是一个优秀的专家,但是年龄……” “请您原谅,部长先生,但是我们正在选举那个不比奥尔洛夫更年轻的总统,而俄国,众所周知,不是部里面的总局,”古罗夫说道并且移开那巴尔金正想踩上去的脚。 部长像只猫头鹰不眨眼地望着古罗夫,望了很久,然后意味深长地说: “您说得很对,上校,我们决不会协调地工作。您没事了。” “谢谢,”古罗夫稍微垂下头。“您是一个真正的部长和心理学家。祝您一切顺利。” 当巴尔金在走廊里赶上古罗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时,他问道: “喂,你得到什么吗?你以为在你讲话后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会在自己的安乐椅上再待一个钟头吗?” “为了革除将领的职务,就连部长也要花时问。可是这个活动家没有时问。选举前差不多只剩下一个多月,任何总统首先要出让内务部长。这是一种犯罪现象,你要明白啊!”密探模仿叶尔钦,两手一摊。 “你算得真快。”巴尔定表示惊讶。 “某人用力地踩了一下部长的脚,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日子里他竟会腾出时间来接见我这个小人物。他们希望收买我,并且威胁说:我们想得到,就能办得到。我该生病了。医学科学院不能辨别神经末梢炎的发作。啊呀,”古罗夫拍击背嵴,“乌鸦叫极凶啊!亲人老早就不在了,看来我已经决定去访问。”他扶着巴尔金的肩膀。“对不起,尼古拉·伊里奇,你必须把我送到办公室去。” 第73页 “哎,够了,别开玩笑。”巴尔金试图抽出肩膀肘说道。 “什么玩笑,见鬼去!”古罗夫从牙缝里含含煳煳地挤出话语,“一九八○年有个好心人想用一段管子砸伤我,我躲在一边,可是动作不很敏捷。从那时起我有时会遭疾病,嵴柱骨间的圆盘受到了损伤,你要知道。” 斯坦尼斯拉夫看见巴尔金护送自己的朋友,于是急速地走近,帮着搀扶古罗夫,让他坐在安乐椅上。 “谢谢,尼古拉·伊里奇,”斯坦尼斯拉夫精神振作地说,“当敌人将来在战场上把你打伤时,侦察员们准会把你抬出来,就像抬一面团旗那样。我马上去喊紧急救护车,我们能够办好这件事。上校的这种病症不是头一次发作的。” 巴尔金不信任地看看并且说: “祝你成功。”于是离开了。 古罗夫不再支撑着身子,就像在头上顶着一碗水似的,他打着唿哨,改坐到安乐椅上。 “你可以不喊运尸车,把我送回家去,你告诉彼得,说我快要散架的时候,巴尔金好不容易把我从部长那里送到办公室。我要给玛丽亚打个电话,请人服侍我,我亲自考虑一些事情,多多开动脑筋,请你抛弃办公事的拖拉作风,你来吧,把东西带来,我有个多月水米没沾牙,脑子干瘪了,应该润湿一下才好。” 玛丽亚在住宅里踱来踱去,不时看看躺在沙发上的古罗夫。 “也许还是要把医生请来?” “我的这种病不是头一次发作的,我住过医院,那里的医生都无能为力,令人觉得太乏味了。按摩、揉搓、毛线绷带和安静,”古罗夫用手指指天花板,继续说:“小姑娘,帮帮忙,让我勉强走到浴盆跟前。我身上既粘滞,又污秽,没有什么力气了。” “我试试。”玛丽亚说,她走到长沙发跟前,伸出一只手。 古罗夫轻松地站立起来,把指头贴在嘴唇上,声音嘶哑地说起话来: “他娘的,请你原谅我这个罪人。”他走进浴室,放水了。 玛丽亚紧跟着走进去了,掩上门,生气地说: “伟大的演员快要在你身上消失了。” “为什么会消失呢?”古罗夫感到委屈,拥抱并吻吻这个女人,“让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玛丽亚躲在一旁,“身份证上的印记决不会引起任何变化。我在电影脚本中能找到某种表白爱情的场面,你在闲暇时看看,”她滑稽地摹仿他时继续说,“让我们结婚吧。人们都用这种语调说话:让我们同到商店里去买马铃薯。” “喏,请你原谅,没有实践。” “简单地说,古罗夫,今天我要去演出,我必须休息一会儿才好。” “我懂了,爱情被废除,”古罗夫沉默半晌,用目光打量玛丽亚,“根据电影脚本我应当说,我没有权利把你拖进自己的事业中去。很危险……” “去掉这个场面吧。我有权利做什么,由我自己来决定,”玛丽亚打断他的话。 “你要明白,亲爱的,我们的职业在某方面很相似,只不过我的职业在精神上真会使人遭受到极度折磨,而不是在幕落以前。” 他一把抓住玛丽亚的肩膀,久久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应当听我的话,你不是把我看成导演,而好像是把我看成上帝。我说了什么,你才做什么,从这里到这里,没有什么即兴作。” 玛丽亚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她感到,古罗夫在发挥某种魔力,使人丧失意志力。 “在戏院里你要‘秘密地’讲,民警使你讨厌极了,今日或明日你准得回到自己住宅里去。但是你得这样做,使‘今日或明日’能够拖延到一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问。把你的崇拜者都叫回来,让他们迎送,让他们追逐。你的密探在家里卧病,已经瘫痪了,所以你自己认为不能立刻离开他。全都明白吗?” “不,不过我照办。” “聪明人。现在我讲的是第二点,也许是主要的一点。你能在自己的朋友中找到四个不爱说话的,认真严肃的人么?” “我考虑考虑。” “尽力而为啊!要他们之中哪怕有一个人和我身材一样高,体格一样健壮才好。” “我们那里不是竞技运动俱乐部,而是戏院。” “不仅仅是戏院里才有你的朋友,”古罗夫驳斥,“而我倒善于控背拱肩。你想想关于我的化装,但不是舞台上的化装,日常的化装,例如有透镜装置的化装,目的是要我那蔚蓝色的眼睛不致于闪闪发光,要在我的面颊后面乱塞几个小枕头。你看得更清楚,说不定,我不得不消逝。” “他们想杀害你吗?”玛丽亚索性这样问。 “他们很早就想杀害我,不过他们现在可能会认真研究这个问题。” 玛丽亚久久地、探索地打量古罗夫: “请你告诉我,你为啥要搞这种工作呢?这可真不是生活。你怎么会容忍呢?” “是一种习惯。无论什么,一个人总会习惯的。人们在兵营里居住几十年,其实在那个地方,就连一天也没法支持下去。” 第74页 “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也没有许多选择的机会。让我们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 “‘让我们结婚吧’,”玛丽亚滑稽地摹仿他说话,“谢谢你的求婚,这多么诱人。” 古罗夫关上水龙头,拖着脚走了起来,一面唉声嘆气,一面骂娘,向沙发跟前走去。 “斯坦尼斯拉夫把酒瓶摆在冰箱里,我连摸也摸不到,请你给我斟一大杯伏特加酒。” “我已经拿定主意,总之你要把酒戒掉。” “真会是这样,不过现在可以喝,甚至医生也建议我喝点酒。” “古罗夫,你有这样的天才竟然在民警机关供职,这就要写几部小说,而且还要在戏院里演出,可是鬼才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妇女总是有理的。”古罗夫挺直身子,闭上眼睛。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家里有几个客人,四个不再在车臣打仗的復员的小伙子。两个人穿着没有肩章的军便服上衣,另外两个人穿着战前保存的狭窄的西装上衣。他们坐在桌旁,一面饮酒,一面吃点东西下酒,但是节日酒宴不像俄国普通的酒会。餐具摆得整整齐齐,盘子里放着切碎的食物,好像有个妇人在服侍,其实他家里并没有女人。那些在野战环境下生活了两年的伙伴们特别珍视整齐和清洁。他们不是用普通玻璃杯,而是用高脚玻璃杯喝酒的,而且只是打开了第二瓶酒,他们就喝得过量了。四个人饮酒,他们不去劝伊戈尔饮酒,而当他勐然向他们凑近时,一个年长的客人,身体结实的约莫二十五岁的小伙子移开了那只高脚酒杯,意味深长地说: “伊戈尔,你不能喝酒,你把它忘记,如果你不能听从,那么我们就要走了。我们身上的血已经够多的了,不需要你的血。” “等一等,要为留在那里的伙伴们干杯。”伊戈尔苦苦央求。 “我已经说了。没有忍耐力,我们要走了,由你自己决定吧。” 昔日的侦察员,退伍的密探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和伊里亚·卡尔采夫坐在一辆脏脏的“日古力”牌小轿车里。这辆小轿车停放在街区以内的斯美尔诺夫当街居住的楼房近侧,他们都听见这几个年轻战士的谈话。第一名侦探早已超过四十岁,将近五十岁了,第二名侦探约莫比他年轻十五岁,根据不同的年龄,他们的态度各不相同。聂斯捷伦科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聚精会神地静听。卡尔采夫,矮身材,很肥胖,好动,不停地走动,听不清楚传来的话语声。 “伊里亚,我向你提出警告,”聂斯捷伦科不慌不忙地说,“我要告诉列夫·伊凡诺维奇,叫他取消你的给养,让你滚蛋。” “华连廷·尼古拉耶维奇,你当过首长,你不可能把往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伙伴们坐着,喝得烂醉,乱扯淡。” “列夫·伊凡诺维奇说了,我们应当完成任务。哪个地方在扯淡,哪个地方有珍贵情报,他看得更清楚。” “是的,他们对我们还是不公道,还是不人道,”电动式扬声器中传来了这几句话。 “说得对,哪怕把养老金定为最低的餬口水平也好。” “而在俄国他们同谁讲人道(人之常情),什么时候讲过人道啊?” “我不谈论沙皇,我不知道,而布尔什维克们首先埋没自己的优秀人物。各族人民的领袖在彻底肃清残余。在卫国战争中谁已经捐躯?优秀人物啊!赫鲁雪夫、勃列日涅夫消灭得更少,但是他们不让人民过正常生活。” “戈巴契夫摧毁了苏联!” “你是个没有脑筋的窝囊废。怎样的苏联?它在什么时候曾经存在?他们给人们戴上嘴套和锁链,能工巧匠的手变得无力了,他们撕毁一切,碎片向四处迸溅。你见过车臣吗?俄国肃清这个民族,由来已久,而我们希望,他们会热爱我们。” “我担心,中士,当男孩子们用冲锋鎗射击时,这是什么样的民族?” “他们会做什么,每家都死了好几个人。而这个小孩是我们的人,他的母亲很和睦。总统握紧拳头,大声喊道:‘俄国在过去和将来都是不可分割的!’他是个沙皇,他需要一个王国,没有沙皇就没有王国。所以他们在战壕里腐烂,枪杀自己人,他们有时候也能够生还。” “你看,他们用‘格拉德’大炮击中了伊戈聊克的连队,给每个死者送一副棺材,据说,过去的一昼夜有五人阵亡。” “夺走他的火箭,把那肥胖的屁股塞进战壕里去!”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谈话停止了。 “山鹰们,为什么不作声了?你们好,祝你们吃得很香。好样的,及时行乐。” 椅子给推进去了,有人说: “你们好。” 另一个声音说道: “坚持下去,伊戈尔,我以后会打电话来。” “为什么都要站起来,好像连长来了吗?”福金惊讶地问道,“我想和你们干一杯,不会妨碍你们谈话。” “你们常来吧!” “您觉得我们的谈话索然无味。” 第75页 “有可能,洗洗餐具吗?”一位长者停留在门口,皱着眉头打量福金。 “不要紧,不要紧,我和伊戈聊克能应付。谢谢您,您不会忘记朋友。常来吧,我们总是高兴的。” “而你,谢苗·彼得罗维奇,像个主人在发号施令,”伊戈尔突然恶毒地说,“这是我的家,我的好朋友。你以为靠食物收买我了?” “请你放心吧,我偶尔顺路来看望,如果我知道你家里有几个朋友,我就不来了。”福金和气地回答。 伊戈尔坐到椅子上,垂下头。 福金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在住宅里走了走,不时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蹙一阵额,走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回来以后便用手拿摸摸床靠背,取下微音器,踩了踩,问道: “今天除了这几个伙伴还有谁到你这里来过吗?” “像平日一样,女护士来过,她给我打针。” “一个人吗?” “一个人吗?”伊戈尔再问,病态地蹙一阵额,“不,有个男人和她同路,带着一只小皮箱……” 聂斯捷伦科用指头转动已经沉静下来的送话器,坚定地说: “他这个小伙子已经找出微音器又把它毁掉。福金知道人们都是顺从他的。我们去见古罗夫,向他汇报情况。” 福金在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住宅中望着垂下头去的小伙子,从口袋里取出鹿皮盒子,抖出一小片药剂,在玻璃杯中倒上一点水,递给小伙子: “你喝下去,病情会逐渐减轻。” 伊戈尔还没有喝水,已经精神抖擞,他抓起药片,扔进口里,用水送服,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稍微闭上眼睛。 福金在房里踱来踱去,紧张地思索,古罗夫已经缠住他了,现在决不会让他走掉。为什么密探对他(福金)和某个男孩的联繫会感兴趣呢?密探会知道什么,或者怀疑什么,怎样才能摆脱他呢?中校很不愿意去消灭古罗夫。第一,这样的行动会使福金不能完成基本任务。其次,消灭这样一个有经验的人是很难实现的。最后,在不幸的情况下用迷彩伪装谋杀案件是不会得逞的。万一古罗夫死去,奥尔洛夫将军和刑事侦查局的全体优秀密探必将缠住福金不放,而他们不是一群小孩子,你无法藉助上层对他们施加压力,势必会爆发战争。福金根本不需要战争,但是他却看不见别的出路。必须赶快消灭古罗夫。自然,可以使这个案子赋有纯刑事性质,古罗夫在刑事领域树立了许多敌人。但是能不能使奥尔洛夫误入歧途呢?是鬼支使福金去销毁微音器的。有经验的密探在这种意外情况下决不会去检查第二个微音器。然而据福金所知,古罗夫喜欢独立地工作,他不向上级汇报自己的猜测和假设,即是说,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猜测和假设。应该考虑到消灭他的问题。时机到了,现在古罗夫躺在家中,当他一走上街头,就要在一两天之内把他消灭掉。 “好得很,”伊戈尔伸伸懒腰,站起来,“谢苗·彼得罗维奇,给我几片药,我一直很少服药。生活会变得丰富多彩,非常快乐。” “我不能同意,伊戈聊克,你服用药剂的次数应比规定的次数更多,或者服用的剂量应更大,睡熟了就难得醒来。这是美国药,镇静剂,但是应该很准时地服用。我差不多天天会到你这里来,在必要时我亲自把药送给你。” 福金欺骗小伙子,那鹿皮盒子里面装的不是药,而是很强烈的麻醉剂,它能封闭人的恐惧感,赋予人以异乎寻常的气力,但它只能发挥几个钟头的作用,然后就产生一种类似醉后不舒适的反应。一个人陷入依赖“镇静”的药片的状态,就会渐渐变成庸俗的嗜毒者。福金也有烈性安眠药,临走时他把一片交给伊戈尔,对他说:你觉得自己不舒适,一服用,就睡熟了。服用这种药以后,伊戈尔能睡十二至十四小时,无精打采地起床,但他觉得自己挺不错。福金不打算将伊戈尔变成嗜毒者,便把药片按服量分成若干份,并等候适当时机使他处于依从的地位。中校对这个小伙子寄予长远的厚望。他爱护伊戈尔,就像杀手爱惜最后一枚子弹似的,想必只能开一枪了。 “喂,你们谈论什么呢,同团的战友们?”福金问道,他一面给自己斟上一杯伏特加酒,“你们回顾那黄金似的日子吗?” “不要笑嘛,”伊戈尔粗鲁地回答,“你即使是个挺好的男人,高级首长,但是你没有到过那个地方,你不知道我们的痛苦。” “千千万万的人从许多个战场回来了。有关这些人的事迹已经编写出几十本才华洋溢的书了,单凭自己的经验去学习是根本没有必要的。我不熟悉你们的全部情况,但是我所熟悉的也很多了。你们表示不满,忿怒极了,你们在寻找罪人。” “你是个军官,你知道,军队的首长一向都是有过失的。目前有国防部长和总司令。他们发动非正义的战争,大屠杀。他们自己却袖手旁观,弄回了一些碎片。他们是豺狼。书本上也是这样记载的吗?” “是有记载的,”福金点点头,“而你总知道,狮子不会追捕吗?母狮会弄到猎物。而人更厚颜无耻,他把自己的幼子都送去打仗。多少人将要战死在沙场,这不会引起谁人的兴趣,最重要的是结局。” 第76页 “而在车臣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一点我和你都不晓得,我们不晓得这些狮子已经抱有什么目的。” “我已经说了,他们并不是狮子!是豺狼!你问我们"奇"书"网-qisuu"说的是什么呢?我得告诉你,俄国歷来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恐怖事件,罪人总是没有的。因此,我们要大声地说,罪人是有的,罪人将要承担罪责。” “国防部长吗?” “他是个戴一顶缀金线的军帽的僕从。总司令自己有罪。” “假定您拿起宣传画,走上街头,您要到远处去吗?我必将回答:到最近的精神病院去。一个人不能同国家斗争,人是由骨头、血液和脑子所构成,而国家是由钢轮和小齿轮所组成。人家把您轧死并不理会,他们只不过擦干净马路上的一汪水。” “你,谢苗·彼得罗维奇,别愚弄我们,我们不准备在土木火力点为国捐躯。总司令有罪,他承担罪责……” “停住!”福金举起一只手,“你,我的爱儿,你得想到,你在向谁说些什么话。我会比你们更早地被捕。你们是一些已成残废的、负伤的小孩,而福金是个反间谍机关的高级军官,他了解这个阴谋,还没有採取措施,会被监禁许多年的。” “那么我只是对你,谢苗·彼得罗维奇说话。” “而朋友们呢?四个人,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忽然说走了嘴的。” “我不把你的情形告诉伙伴们。” “你最好和他们断绝联繫,你觉得自己不舒适等等。我这个职业侦察员把话儿说给你听。你们别接近主子,为了组织一次狙击,达拉斯的美国人逼迫几十个职业侦察员採取行动,直至今天他们还没法查明,奥斯瓦尔德是不是单独一人到过那儿,大家都知道,他们剎那间便把奥斯瓦尔德本人除掉了,所以不要去想他,可以说,我和你没有谈过什么话。” “很好,没有谈过话,想好了的话我不能不说。所以你不要到我这里来,你急得要死。” “你不要教训长者,过你的日子,多作乐,少胡扯。你甭以为,俄国只有你一个人抱怨,只有你一个人记忆力强。你明白我的话么?” “我明白。”伊戈尔说,专注地望着福金。 聂斯捷伦科和卡尔采夫在浴室里关上门以后才汇报自己的工作成绩。古罗夫还没有来得及领悟和周密考虑他所获得的情报,电话铃就响起来了。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好,戈尔斯特科夫真来打扰你了。我从汽车里走出来,在你的住房附近待了两分钟。你不是住在尼基塔大街,从前的苏沃洛夫大街吗?” “您好,尤里·卡尔洛维奇,我希望,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什么消息。我很想和你商谈几句,不过我不希望我妻子知道我们相会这件事。既然我就在近旁,请你让我顺路来看看吗?” “我认为这是一种荣幸,尤里·卡尔洛维奇,我真是个半身躺着的人,但是这不会妨碍我们谈话。” 古罗夫送走了几个同事,在长沙发上躺下。 戈尔斯特科夫和一名保镖——像主人一样魁梧的小伙子——一下子使得这幢住宅显得很狭窄。 “朋友,你到厨房里去,请你给自己煮煮咖啡,在冰箱里摸索一阵子,”古罗夫说了这些话,保镖就走开了,随手关上了房门。 “啊,近来怎样,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问道而且大笑起来,“高尚的人还没有想像更愚蠢的问题。” “对,这个问题是不错的,”戈尔斯特科夫表示贊成,他一面坐到那把诺大的,他的身子觉得合适的安乐椅上,“主要是,这个问题容易回答:谢谢,很好,”他微微一笑,“我看了一下你的住房,列夫·伊凡诺维奇,老实说,我觉得奇怪。这不是你的住房,根本不是你的住房。” “你有很好的目力,尤里·卡尔洛维奇,在法律上住房是我的,而在精神上它是别人的。我为一个富翁效了一点劳,我在他那儿干了几个月的活。他占领了我的住房,给我办完了这幢住房的转让手续。而我得承认,我在生活上很懒散了,改造房子我力所不及,老实说,我习惯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对女儿的住宅差不多习惯了,但是我不能在那幢住宅里居住。我不向你打听你的工作情况。既然你一声不响,可见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既然你经常领款,即是说你正在工作。” “我们努力干,尤里·卡尔洛维奇,”古罗夫回答,竭力地改变带有危险性的话题,他问道:“您喜欢您的女儿吗?” “她变成另一个人了,好极了。祝她幸福。她身心健康,甚至你不相信,她对世界有异样的看法,她在阅读几部正经的书。只有你才明白,列夫·伊凡诺维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尤里雅既不中用,又任性,头脑中尽是废话,但是她很亲热地对待我和她的母亲,她做的正是她应当做的。而今她觉得自己很舒适,仿佛在活水中洗了个澡,但在眼睛里已流露出冷漠的神情,好像我们变成了陌生人。我试图和她说话,她俨然像一只乌龟,躲在龟甲中,你捉不到她。我感到不愉快,而她母亲简直是害着歇斯底里病,她不想听见你的名字。她说:‘他夺走了我的独生女。’既然有人打听到她的身世,那他就向我认输了,他把这件事告诉尤里雅,目的是要给我添上麻烦。她是个高傲的姑娘,她认为无关紧要的是,我们不是亲骨肉,她还不认识别的父母亲,但是她感到委屈的是,她一辈子受欺骗。为什么我要对你讲,因为我没法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技能和经验都无济于事。” 第77页 “您所讲的很正确,我不知道能帮什么忙,但是我有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早就出现了,而在这疮痍满目的生活中我总是急忙地去工作,便把这个念头放在次要地位上。现在我们要让她进入世间,使她具体化并加以润色。当你洗不净废岩的时候,你决不知道你手上保存下来的是黄金还是凝灰岩。因此,尤里·卡尔洛维奇,我答应你,无论我怎样忙,怎样病魔缠身,一个星期以后你将会得到答覆。你安慰妻子,不向她许下任何承诺,你们迎面走近了尤里雅的新生活,有人说,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都会顺利地解决。” “这是怎样的念头?”戈尔斯特科夫问道。 “那是一种大窍门,尤里·卡尔洛维奇,你有你自己的职业,我有我自己的职业。你可以向我讲解,怎样才能以一本求万利呢?” “啊,”戈尔斯特科夫沉吟起来,咬紧嘴唇,“这决不简单,而且不能把钱付给每个人。偷窃很简单,而赚钱……那就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和人情关系。” “我的事业上也有同样的情况,所以你不要把我的忧虑放在心上,你干自己的活吧,一星期以后你准能获得答覆。” 第十章 戈尔斯特科夫刚刚离开,古罗夫就把聂斯捷伦科喊到身边来。几个侦察员已经知道上司的忧患,所以从前的上校走进来,打个招唿并且说: “请您原谅,列夫·伊凡诺维奇,在我们谈话以前我要洗个澡。当独轮手推车运载东西的时候,小型发动机发动得不好,像鬼一般沾满了污垢。” “看在上帝面上,”古罗夫回答,“你去洗澡吧,我得躺一下,觉得好些了,还不很舒服。” 聂斯捷伦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放水。古罗夫紧跟着迈了一步,随手关上了房门。 “华连廷,你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成年人,所以我委託你完成一项特殊任务,这项任务在你看来可能是很不寻常,但是你要严肃认真地对待。我们从戈尔斯特科夫那里领到一大笔钱,就必须帮助他办理家事。” “谈话的内容指的是什么,我们力所能及,一定办成,”聂斯捷伦科回答,“你下命令吧。” 古罗夫向侦察员描述了形势,说明了应当按照什么步骤,採取什么措施。 “华连廷,主要的复杂问题就在于,二十五年多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某人去世了,而另一人迁走了,但必须找到它的尽头。”古罗夫说完了话。 “我明了,上司,我尽力而为。”聂斯捷伦科点点头。 “你不要捨不得钱,然而这一切应该使人信服,尽管我们不打算把材料转交给检察机关或者法院,但是会形成怎样的局面,就不得而知,因此,这样推理是有逻辑联繫的。” “我全明白,列夫·伊凡诺维奇。”聂斯捷伦科回答。 他们回到客厅里,讨论例行事务。聂斯捷伦科报告说,听不见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住宅中的谈话无法提供什么具体情况。他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认为退伍士兵关于復仇的议论只是醉后的空谈,他们有时严惩“奸商”,总的说来,这种事业是毫无前途的,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和精力也是毫无意义的。 “看来,你是对的,”古罗夫表示贊成,“但是我们再也没有什么了。只有回到巴图林那里去。” “他是执行者,”聂斯捷伦科蔑视地说,“假如有某种阴谋存在的话,那么巴图林不仅不会去参与,而且会一无所知。请你注意,列夫·伊凡诺维奇,福金知道,你在接待巴图林,他们已经把他拖走了,他置身于竞争之外。” “批评和搞垮我们的杜马里的能手。”古罗夫激怒地说,“你能提出什么具体的,建设性的建议么?你不在场我就知道,若是情况不好,你就对我说:情况很好。”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是个首脑,我只是助手,你一开口,我就执行。”聂斯捷伦科带着委屈的神情说。 “让我考虑,”古罗夫不满地说,“因为你现在不做什么事,所以从今日起你不领钱。” 福金正待在自己的秘密住宅里,在他对面的安乐椅上入席就座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合乎标准的体格,像大多数莫斯科人一样穿着朴素而平常。只有一双眼睛才是男人身上的最常见的东西。这双眼睛既是聚精会神的,又是昏昏欲睡的,仿佛隐藏着某种秘密。这个男人的姓名非常多,以致他本人都不能全部记牢。而在某个很狭隘的圈子里,他今日竟以毫不奇特的绰号赫瓦特而遐迩闻名。 他向来都不闲坐着,甚至不引人注目,民警局和各个机关都不认识他,尽管职业侦察员们感觉到,这样的人还存在,因为周密的准备、准时的执行以及捉摸不到的“某种东西”会使各个杀害行为融合为一体,以侦缉作为职业的人对“某种东西”有所认识,但是他无法加以解释。赫瓦特曾在阿富汗作战,他在那里失去了连他自己都已忘记的真名。尽管他的躯体未被人找出,但是他属于阵亡战士之列。非常遗憾,阿富汗会有许多这样的事件;某个人已经被人们忘记,仿佛他没有出世似的。他从来就没有父亲,他母亲一声不响地变成了酒鬼,谢天谢地,她还来不及生下兄弟和姐妹。 第78页 他从阿富汗回来,弄清楚了,他早已被人掩埋。赫瓦特不打算维护自己的公民权利,不在自己从前的定居地点出现,他买了一张身份证,加入一个不大的犯罪集团,搞了一些勒索恐吓和街头抢劫的勾当。在犯罪领域他是个新手,但是在街上长大的莫斯科人的理解力向他提示,他今日的这些一同干小勾当的人都是暂时的闲人。赫瓦特脱离了集团,迁移到别的地区。他还剩下一些钱,便在一家新超级商场找到了一个辅助工人的职务,他默不做声,不嗜酒,又不偷窃,因此立刻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可以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是在俄国还是保留了一些这样的男子汉。一些人信仰上帝,太平无事,爸爸和妈妈却把另外一些人变成了残废,其他一些像赫瓦特这样的人纯粹是由于解僱而显得古怪的。街头的生活经验和天赋的理解力向他提示:法律的扫帚只在表面上打扫,你可以偷窃,应当偷窃,但是一个人要像在战场上那样,必须具有自己个人的战壕,具有自己的专业。他在未到阿富汗以前早就醉心于射击,他的成绩虽然不是特别优异,但总算不错。阿富汗的上级注意他了,把他派遣到特种部队去,在部队里有人教给赫瓦特白刃战的基本知识及地形隐蔽设施常识,他在运用各种武器射击方面耗费了许多时间,当上了一名狙击兵。 赫瓦特在莫斯科平静地生活了半年左右,找到了一个单身的女人,弄到了一幢房子。有一次,两个好流鼻涕的土匪去看了他在那里工作的商店,他心中断定,凶相毕露的时刻到了。他把这两个男孩打成了残废,夺走了苏联重型手枪,并且等待着行将继续发生的事件。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说应该把手枪还给他,当赫瓦特一言未发便把手枪还给他时,他十分惊奇,无意中说出,如果母亲不在身边要把这样的孩子们送到学校里去也是冒险的事情。严肃认真的人们注意他。真奇怪,竟会发生这种事,贪脏受贿的侦察员在仔细研究犯罪集团。他根据居民住址查询处的意见,根据各种估计去审查赫瓦特,查明了原来没有这个人,于是向上司汇报了他的情况。他在不久后落入了福金中校的视野,福金极其需要一批不知姓名的执行者。他们互相认识了,赫瓦特使中校产生了良好的印象,但是中校不急忙去徵募执行者,他断定,谁也不认识这个人,把他登记在秘密的专案文件上,介绍他和上级认识也是不很恰当的,而为了个人需要就应该把他储备起来。 几个月以后赫瓦特听人指使地首次犯了杀人罪。他消灭了那个替福金服务两年,但是近来狂妄自大到了极点的小权威,谁也没有亲眼看见杀手的沉默,执行命令的简洁。杀人之后过了两昼夜才有人在垃圾箱里发现了死尸。 在两年多的时间内赫瓦特消灭了四个不合福金心意的人并且获得了很大的威信。大家都听到关于赫瓦特的消息并且知道他还存在,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他。福金本人只是在万不得已时才和他私下发生联繫。 今天,当福金终于作出决定,必须除掉古罗夫上校时,这样的机会已经来到了。 他们在秘密住宅里一面饮茶,一面静听古罗夫和聂斯捷伦科谈话的录音。福金听了两遍录音之后便提问: “你对主人有什么意见?” “很难讲,”赫瓦特耸耸肩膀,“显然他是个强而有力的,信心十足的男人,他在探求对待你的态度。” “你所听见的一切是一篇完整的剧作。他知道有人在听他说话,他在替自己说话。” 赫瓦特依旧是个冷静的人,在短暂的停顿后他问道: “对你来说他是有害的吗?” “他极为有害,否则我不会打扰你,”福金回答,并且决定提出哪些论据来说服赫瓦特,使他相信当前要追捕何等兇勐的野兽,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说:“上校在刑事侦查局供职二十多年了,有人不止一次地企图谋杀他,但是密探却具有野兽般灵敏的嗅觉,两只手都能射击,在白刃战中他是个掌握职业技巧的能手。赫瓦特,我能意识到最不愉快的事情,他正预见到你一定要在他面前出现。” “你听我说吧,谢苗·彼得罗维奇,两年前有个密探把杀手诱入更衣休息室,携带武器绑上了……” “原来就是他!”福金打断他的话,“那个执行者根本不是新手,领导他的是有经验的人。现在你知道,我把你领出来猎捕怎样的野兽。你不胆怯吗?” “当然,凶多吉少,我从前没有机会和这种捕狼的猎犬打交道,”赫瓦特沉默片刻,“最好从他身旁绕过去。” “我和他共用一条单线铁路,无论怎么样也没法错开,”福金枯燥无味地说。一方面,他感到满意,杀手估计到危险性,另一方面,福金不贊成赫瓦特的建议,他不自然地微微一笑:“唔,如果你对付不了古罗夫,我们能找到另一个更勇敢的执行者。” “去找吧,谢苗·彼得罗维奇,你不要把我当傻瓜看待。你老老实实地向我描述了那种场面,我也很诚恳地向你作了回答。你怎么,预料到了,我叫喊‘乌拉’,就说我很乐意地接受你的建议,我今日准备履行你的建议吗?你本人希望我知道,我得签名参加哪项工作。我明了,我对当前的工作不会感到高兴,但是我也不拒绝。应当商定日期和款项诸多事宜。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得到百分之百的预付款项。我可能在执行任务以后不得不离开,而且要长期和你割断联繫。要知道,如果他在密探组织中备受尊崇,那么在他死去后必将开始追捕执行者,尽管这种追捕是容易落空的。” 第79页 “这么说,除我而外谁也不认识你,”福金贊成杀手的意见,但也表示异议。保全自己的面子,不得显示出自己有点儿担心的样子。 “谁也不认识吗?”赫瓦特冷冷一笑,“这栋农舍算是你的吗?他们立刻会把它找到的。我到这里来过四次了,不是越过窗子走进来,也不是从炉子的烟囱飞进来的。不要以为我和你都是聪明人,在刑事方面人人都是贪脏受贿的人,都是煳涂虫。我说要预支百分之百的款子,作案后我得离开莫斯科。我要到高加索去,在那个地方要找到犯人是不可能的。” 当赫瓦特说出了这笔款子,甚至连这个善于自持的福金也突然说出话来: “你神智清醒么?按照你的意思我是什么,‘帝国金币’银行么?” “你不要生气,指挥员,”赫瓦特在和他共同工作的这段时间内第一次敢于用这种语调和福金谈话。杀手明了,克格勃分子原来就在隔壁,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就是说,我们一定能找到另一个执行者”这句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谢苗·彼得罗维奇,你看,我正面临着怎样的工作。今日就应当和我的家庭告别,还得同女人讲清楚,我还有一个家,我必须赶快到特穆塔拉甘去。侦缉员们很快会找到我今日的那栋农舍。你说谁也不认识我,但是他们会看出我的特徵。我是俄国人,高加索人马上会不同我来往。约莫四十岁的青年失去了联繫,天寒地冻,一望无垠,寸步难移。中等身材,合乎标准的体格,这样的人何止千百万,但是对职业侦察员来说,所有这一切为数不少。他们将检验我今天在其中生活的传说,并且查明,这样的人并不存在,于是就到阿富汗去。我所面临的生活并不美满,我这个外来人甚至在高加索也将会暴露出来。我需要一笔能够维持两三年的款项。通货膨胀,物价高涨,你是知道的,我的处境会愈益恶劣,假如前执政党在选举总统时获胜,那么他们将要巩固公民证制,重新计算一遍人数,给他们办理登记,总之,你不得讨价还价,你想要我搞工作,那就请你付钱。 “你已经说了——一个星期。期限不长,这个星期我不到古罗夫跟前去。如果我亲自监视他,那就更容易用枪自杀啊!你应当派定一个监视他的对外观察机构。他当然感觉得到,但是密探不得不生活,不得不工作,他还要走动走动。大约一星期以后我应当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常到什么地方去,常用哪几辆车子驶行,只有在一定的地点通过忽然走近的方式才能把他抓起来。对我来说,任何监视和埋伏都已经取消,一定能够消除这样一个有飞天本领的花花公子,把他消灭掉。我应当外出一次——在一定的时间,在具体的地点,你想,指挥员,我不会垮台。” 古罗夫“害病”四天,在主要问题上绞尽脑汁,为什么福金需要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这个小伙子?密探坚信不疑的是,福金准备採取剧烈行动,影响总统候选人之间的力量的分布。这次行动的矛头具体地是指向谁?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接受了指示,在行动中担负什么任务呢?这个小伙子在车臣失去了母亲,自己变成了残废,他充满愤恨,对发生的事件谴责一切,这样的小伙子多极了。伊戈尔有病,精神状态不稳定,射击水平不高,因此不能录用为狙击兵。当然,最自然的,富有吸引力的目标是总统。但是这个体力不强、精神状态不稳定、不善于射击的小伙子有什么机会去伤害那个受到各方保护的人呢?什么机会都没有。全都是“否定”。这一点福金比我更明了,古罗夫一边琢磨,一边在住房中踱着方步。然而阴谋家不知为什么需要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这是无庸争辩的事实。 福金知道,我走出来对付他,而且干的是分内的工作。他非常熟悉古罗夫上校的情况,作为一个聪明的有经验的人,他应当戒备密探。 当密探监视他时,福金受拘束,不得不採取措施,藉以摆脱古罗夫。唯一的方法就是消灭这个惹人厌烦的密探。怎样消灭他?福金有一个贮备已久,以防万一的杀手。正是时候了,可以让杀手恢復工作并向他指出又一个猎物。但是他这个有经验的人如果不经过深思熟虑的准备未必就敢于仆向享有盛誉的刑事调查局的上校。所谓习惯上的大门口的埋伏、用地雷炸毁汽车的战斗、从那驶近或者齐头并进的汽车中发动的突然进攻、自动步枪的勐烈射击,在这里都毫无用处。因此不会有几个人同时发动进攻的事,只有一个人将被除掉性命。杀手必须确定进攻的地点和时间,即是说,要事先採取追踪的措施。但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在莫斯科市单独地跟踪寻找另一个有经验的人,是作不到的事情,一定会暴露自己。有什么出路?掌握职业技巧的“对外观察机构”应当藉助几辆汽车的无线电联络来实行监视,而由一个职业杀手去执行使命。在理论上这都是对的,而在实际上却毫无把握。只能採用一种方法来加以检验,把汽车开到街上去,检验一番:会不会给我“带路”。我本人就不能安设这种掌握职业技巧的“对外观察机构”。 古罗夫看看手錶,斯坦尼斯拉夫很快就会来,我和他讨论一下。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可以听见暗中约定的门铃声。虽然如此,古罗夫还是望了望锁眼,他确定站在门旁的正是克里亚奇科,然后打开了钢门。斯坦尼斯拉夫是个有经验的人,知道对这种事情不用过分谨小慎微,只是有时候显得粗心大意,因此他飞快走进住宅,把门都一一锁上。 第80页 “你好,列夫·伊凡诺维奇,背嵴怎么样?会走动吗?” “是呀,病好了些,我希望今天去见领导,和将军打打交道,”古罗夫回答。 “用汽车把你送去吗?” “用不着,我自己坐汽车去,车子马上就能开到办事处,你自己知道,没啥关系,”古罗夫漫不经心地说,一面向浴室走去,“我去刮刮脸。” 克里亚契科紧跟着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遵命。” “两小时以后我真的要到内务部去。你从那众人熟悉的‘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里走出来,改乘一辆别的车子。让格里沙·柯托夫和你联合起来,你们两个人把我送到办事处以后再回去,要仔细看看,我后面有没有‘尾随的人’。我们谈妥了吗?” “大家都不和上司商定条件,又不是姑娘。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你由哪条路动身呢?” 古罗夫加以说明,斯坦尼斯拉夫贊同地点点头。 “我取消进攻这一条,”古罗夫说,“杀手还需要进行准备的时间,”他从浴室走出来,“斯坦尼斯拉夫,那么,我过两个钟头去见奥尔洛夫。你干自己的工作,六点钟左右乘汽车来吧,有些事情要讨论。” 福金听完了几个密探的谈话记录后,和“对外观察机构”取得了联繫,并且先行通知说,那个对象打算出发了,他和赫瓦特交换了一下意见,尽管他明了,杀手今天是不会动身的。 赫瓦特考虑了福金的报导,出乎意外地作出了完全异样的决定。你看,这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情。非常得手。古罗夫自然在等待我的出现,但他这个职业侦察员十分明了,在没有缜密准备的情况下我决不会向他勐扑过去,因之今日完全是例外。对待聪明的敌人不得不傻里傻气,反其道而行之。 古罗夫走进奥尔洛夫办公室,有点儿瘸,甚至在朋友面前继续玩假招子。 “你好,”奥尔洛夫点点头,“我把这四天计算在你的假期之内。” “我同意,并且考虑到,去年我还有二十天的假,而我去不去,谁也不知道。按照法律,尊敬的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没有任何权利,因为我有正式的病假证。应当怜悯一个人,而不要採取恐怖手段。” “可以说,我真怜悯你。我想,你向我汇报,你在四昼夜之内琢磨出了多少办法。”奥尔洛夫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把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闭起眼睛来。 古罗夫简短地叙述了自己的担心和假设。 “就是这些吗?”奥尔洛夫伸直了腰,不怀好意地望望,“话太多了,没有什么可取的。” “如果我是正义的,你很快就会摸到我的尸体。”古罗夫恶意地回答。 “你应当隐藏起来。而从前,你自己说,在最近一两天内你没有什么危险,你去晋见科尔夏诺夫将军吧。他对总统的警卫事宜负责,让将军们都感到头痛吧。” “你,彼得,是个聪明的有丰富经验的人,而有时候又像个平庸的人,常说荒唐话。要登将军的门很不简单,有一次我们见面了,假定他还记得我,便接见了。如果我不能给你解释清楚,那么我对他说什么好呢。现在将军忙得不可开交,他只是事情太多,怎么能听取一般的密探的荒诞无稽的说话。我有什么事要反对福金呢?侦察方面的材料吗,他有两年多收集这个世界的强人的秘密材料吗?可是你不能把间谍活动搁置起来不搞,你不能提起任何公诉。是的,就服务种类而论他理应分析研究政权机关的高级梯队,”古罗夫沉默片刻,“这是我的猜测和预感吗?这能表示高级军官对在车臣变成残废的小伙子的难以形容的关怀吗?也许我从前没有说过这种话。福金对叶夫兰皮·杜波夫,总统候选人莫名其妙地感兴趣。根据统计,杜波夫的优点是他拥有百分之七八的选民,根据最简单的逻辑,他不一定会引起务实的福金的兴趣,但是他逐渐引起福金的兴趣。他和尼古拉·阿连托夫,杜波夫为首的政党以内的第二号人物接近起来了。这说明什么?仅只是难以容忍的呓语。可以绞尽脑汁来假设,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政治家阿连托夫和杜波夫只是打掩护而已。于是法律问题产生了:掩护什么呢?你,年老的密探,是绝对正确的,我除开语言而外一无所有,因此我不得不保持沉默。” 赫瓦特知道,古罗夫照例把小汽车留在大使馆对面的巷子里,然后向自己住房附近走去,他经过后门登上楼梯。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庭院。但是庭院毕竟是庭院,密探是不是正在等待进攻,而在这里他异常小心而且谨慎。因此赫瓦特为适应埋伏起见选择了那堵把巷子中间荒废的工地分隔开来的不高的围墙。赫瓦特把小汽车停在高出围墙的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小汽车甚至是空荡荡的,这是一种使人戒备的因素,而密探应当觉得自己无拘无束,泰然自若了。 古罗夫拐进了自己的巷子,看见克里亚奇科的汽车紧跟着拐弯,在角落里停下来。古罗夫锁上自己的“雷诺”牌小汽车,难以觉察地挥挥手,意思是说:把小汽车开到我身边来。他忍不住要打听,街上有没有汽车在前面驶行,仿佛是“带路”。古罗夫大步流星地向家门走去,习惯地注意到稀少的行人,心里回想起两年前以米什卡·扎哈尔琴科为首的几个男孩在这儿向他围攻。他很久没有和小伙子谈话,应该打个电话了。 第81页 赫瓦特跪在围墙后面,透过一条宽阔的隙缝清楚地看见渐渐走近的匀称的身影。不知在什么地方赫瓦特忽然听见一句话:“凡是贤人都非常天真”。杀手得意地微微一笑:当古罗夫快要走到篱栅近侧时,他们之间充其量只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因此可以选定把子弹射入哪一只眼睛。 古罗夫渐渐走近,不知怎的吹着唿哨。赫瓦特举起手枪,向他瞄准,从容不迫地按了一下板机,开了一枪。发生了他有生以来从未发生的事情:古罗夫跌了一交,因为杀手向他头部开枪,所以子弹钻入了屋子的墙壁。古罗夫跌倒了,滚了下去,但是他还来不及掏出手枪便看见赫瓦特从埋伏地点跳出来,已经举起了手枪,这时候响了两枪。与赫瓦特有所不同,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却用一支不带消音器的手枪射击,向一条狭窄的胡同射出了几枚子弹,古罗夫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飞快跳到一边去,举起了手枪。 “你还来不及,天才,”斯坦尼斯拉夫说,向后仰靠在坐位上,“谁还来不及,谁就迟到了。” 古罗夫望望赫瓦特,子弹炸掉了赫瓦特的一部分颅骨,古罗夫用一只不大硬的手抖了一下裤子和上衣,不满意地说: “谢谢,当然,但是为什么要开枪,打得那么厉害呢?我们本来就见过死尸。” “啊,请你原谅,”斯坦尼斯拉夫从汽车中走出来,用手掌抹抹脸,“我把观察人们杀害朋友这个令人厌恶的场面如实地说给你听。” “你可以不发誓,我相信你。” 他们说些多余的话,因为他们说不出什么深奥的话。 “你顺路到最近的一栋住宅里去,给密探组织挂个电话,”古罗夫说道,不知为什么没有在汽车座位上,而是在人行道的边缘上坐下来。 汽笛在胡同的尽头长鸣一声,警察的“日古力”牌小轿车飞也似的驶行到近边。 “你瞧,也是我们的人。”斯坦尼斯拉夫满不在乎地说。 “躺在地上,把手放在脑袋后面,”身穿一件有斑点的联合工作服的青年小伙子站着,把两腿撇开,用手在冲锋鎗枪管上抚摩一阵。 “我坐着。”古罗夫肯定地说,举起一双手。 克里亚奇科轻言细语地骂娘,在地上躺下来。中士警察从方向盘后面走出来,拿走了手枪,他这个饱经世故的人估计了形势,虽然如此,他还是很严肃地说: “请扔下手枪。” “请你自己在上衣的左边里面的口袋里取去,”古罗夫说,“请你自己的对手放下枪管,他的手在颤抖着。” 诉讼程序持续了很久,城市的执勤人员坐汽车来了,检察院的侦查员观看了出事的现场,从墙壁中取出了赫瓦特射出的一颗子弹。侦查员考虑到谋杀事件参与对象的高级军衔,皱起眉头说: “军官先生们,今天我不打算耽搁你们的时间,请你们明天到我这儿来。无论你们身居何种职位,而谋杀行为毕竟是谋杀行为。” “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侦查员先生,我一定出席。”克里亚奇科从青年小伙子那里拿到通知书,把它放进口袋中,之后他忍不住了,走到了纠察队的“日古力”牌小轿车跟前,“朋友,请你听听免费的忠告:当你下一次来到出事的现场,你不要朝着尽是陌生人的那个方向下车,而要朝着相反的方向下车。如果我是一个不好的人,你就来不及下车,你就会仍然待在那里,胸前挂着一支自动步枪。” 当他们来到住宅,盥洗完毕,在桌旁就座,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时,斯坦尼斯拉夫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挤坏的橙子。 “在生死关头有个善心人保卫你,救了你的命。” 古罗夫拿起那块压扁了的橙子肉,不知怎的闻了闻,摇摇头。 有人按了按门铃,使密探们感到惊奇的是,他们的朋友和上级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奥尔洛夫登门造访了。 古罗夫将一个指头贴在嘴唇上,指了一下天花板,便把将军领到厨房里,掩上了门。 “我和普通一兵在浴室里谈话,可是你却是将军。” “干嘛!”奥尔洛夫生气了,“只要告诉我,就会给你派遣一个旅,把你的住宅洗刷得雪亮。” “请坐,彼得,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我喜欢人家听我的话,如果我知道这种情况,自然会检点。” “斯坦尼斯拉夫,请斟上一杯伏特加酒,简单地讲讲,出了什么事。我们的高频率报导看来是中国人编造的。我了解事情的实质,请您讲吧。” 古罗夫向斯坦尼斯拉夫点点头,于是那人简短地汇报了发生的事故。 “所以您想说服我,那个职业杀手从十步路远处射击,没打中,而你,斯坦尼斯拉夫,正驾着一辆小汽车,从左面开枪,一颗子弹打中了兇手的右肩和太阳穴吗?是的,顺便提一下,我们的那个检察长的新助手出现了。这个小伙子打电话,莫明其妙地说,弄不明白,既然兇手的右手被打穿了,为什么还要开第二枪呢?” 斯坦尼斯拉夫忍耐不住,冷笑了一阵,奥尔洛夫贊成地点点头。 第82页 “我就是这样回答,有人说火力接触时不十分明了,您是否打中,一般地说,火光总是出现在命中者的眼前的,枪管可不是刑法。我们的注意力转移了,密探先生们,请你们把真相讲给我听,这一切实际上是怎样发生的。”奥尔洛夫喝了一杯酒,吃一点黄瓜佐饮。 密探们犹豫不决地彼此对看一眼,古罗夫耸耸肩膀。斯坦尼斯拉夫做了一个使人平静的手势,说是,你得保持沉默,你不在场时由我来分析研究。 “真相吗?好吧,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斯坦尼斯拉夫忠实地望着将军,“明天我到教堂里去,变成一个信徒,吃斋,不再做那微不足道的事,并且拟订侦查计划,充分研究各种问题。因为我今日坚信不疑,他在那里,”密探指指天花板,“他洞察一切,领导一切,而我们,有罪之人自命不凡,一口断定,我们这辈子能够有所改变,有所开拓。这是不长的发言,转而提供事实作为证据。” 克里亚奇科给自己斟了一点“芳特”酒,高兴地喝了。 “那么,我把古罗夫送到巷子入口处,仔细看看他怎样停车,他开始掉过头来,想去办点什么事情,然而列夫·伊凡诺维奇向我做了个手势,说是,跟着我走吧。当我应当去找上校先生汇报情况时,怎样才能够说明,上校先生不能等到十八点钟。通常一个有自制力的人不能等候两个钟头吗?这是偶然的事情吗?我看见了古罗夫的招唿信号,而根据各种规定,在掉转头来的时候,必须向右看,那就看不见他做的手势了。我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于是紧跟在后面开车。” 经验丰富的密探古罗夫对自己的天才坚信不疑,他断定,早于两三天之后决不会有人发动进攻。他打着唿哨从围墙旁边,从杀手旁边走过去,不客气地说,密探马虎放过了开枪的时机。但是在必要的瞬间,这个人踩到了橙子皮,滑倒了,子弹掠过了头顶。古罗夫辨识了方向,跌倒滚滑下去。但是他那马戏团的翻跟头白费了力气,他来不及从口袋里取出手枪来。杀手从掩蔽体中走出来,手里拿着武器,距离是五米。沿着巷子飞奔的“日古力”牌小轿车也迟到了。这个驾驶汽车的人在靶场的射击水平一般,他以全速驶行,从左面开了两枪。汽车的刷子很坏,头前的玻璃模煳,我向他的侧影射击。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很想了解真相,您现在得知它的全貌了。我从明天起到教堂里去,在我们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会以我们为转移。上帝怎样吩咐,就怎样办吧。我们三个人之中一人是杀手。古罗夫和我——只有杀手才能正确无误地盘算这一切,他死去了,而我们还活着。 “真奇怪,斯坦尼斯拉夫,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无条件地相信你,”奥尔洛夫说,“但是不要把这件事讲给旁人听,我不希望他们来嘲笑我的优秀的密探们。” “我遵命,我的将军,为了编成回忆录,为了我们的后代,让我们把它贮藏起来。”克里亚奇科说。 “你查明了什么呢?”古罗夫问,“有人在我身后跟踪吗?” “我不用生命来发誓,那段路程太短了,但是按照我的意见和格里沙·柯托夫的意见,当时是有人跟踪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古罗夫问道。“我觉得好像或者实际上在酝酿阴谋呢?” “不要抹脏了盘子,扯得有些过分,列瓦,”奥尔洛夫生气地嘟囔了一阵,“正如斯坦尼斯拉夫所断言的那样,你所以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上帝有这种吩咐。” “马拉蒂纳用手击中一球获胜,并成为世界冠军。这是偶然的事么?但是不知为什么用手击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一球的不是俄国的伊万·菩普金,而是迪也托·马拉蒂纳。因此上帝也许是有的,但是职业家的等级也不是一个仅有的问题。” “得了,别说空话了,你能具体地提出建议吗?”奥尔洛夫表现出恼怒的神色。 “喝酒,”古罗夫斟满几杯酒,“如果问题很严重,那么我,彼得,不是上帝,因此我不得不考虑考虑,现在我的理解力很差。无论我怎样把自己描绘成一位超人,我总是活生生的人,现在我不能彻底明了发生的事故。我试图讲几句话,尽管彼得,你不喜欢听,但是我不会用别的方式来加以解释。自然福金会张皇失措,他也是个人。高级执行者已经死去了。但是,如果不是明天,那么过一天后福金将会得知,古罗夫打死了杀手。有关发生的事故的综合报导传遍了全城,内务部中议论纷纭,谁也不能对发生的事故保守秘密。这个杀手很高级,一目了然,是有人从应急储备品中把他弄到手,而福金将採取什么措施,我不得而知。” “我可以说,”奥尔洛夫取出手帕,大声地擤鼻涕,“既然这个人断定,你会对他起妨碍作用,那么他不会让你活下去。” “谢谢。”古罗夫行了鞠躬礼。 “不用谢啊,你行动迅速,不劳久等,”奥尔洛夫拿起一杯酒,沉吟了会,然后干了一杯。“无论是谁,尤其是福金不会有几个同样高级的执行者。他开了一枪,落空了,他不仅浪费了最后一枚子禅,而且向你提出了警告。我本人,奥尔洛夫将军,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你抓起来。而福金知道,他有另一种道德准绳。他决定从逆向採取行动。他通过第三者雇用一帮流氓打手,亡命之徒,付给他们一大笔钱,他们就会在任何地方,不顾及牺牲用六支或者更多的自动步枪扫射你的小汽车。这样一来,任何掩护,任何谨慎都不能拯救你的性命了。” 第83页 “再一次地表示感谢。”古罗夫又行了一鞠躬礼。 奥尔洛夫向他挥挥手。 “别装腔作势!一礼还一拜,光棍面前无交情。” “派他去出差。”斯坦尼斯拉夫偷偷地暗示。 “我可以写一道关于古罗夫去阿尔汉格尔斯克出差的命令,把他送到萨哈林去。唯一糟糕的是,莫斯科市用得着密探古罗夫,要不然,他就一文不值了。原来是我们在胜利者的恩典面前认输了。” “我可以在莫斯科近郊的秘密住宅中安家落户。”古罗夫说道。 “你不能,”奥尔洛夫表示异议,“如果他们使用具有职业技能的‘对外观察机构’,而这只需要五六辆有现代技术装备的汽车,你就不能不被觉察地离开这栋住宅。” “说得正确,但还不很准确。我可以避开任何对外观察机构。”古罗夫说。 福金打听到赫瓦特已被打死,狂怒起来了,甚至开始自言自语地说: “他是什么东西,长有七头的毒蛇高尔内奇,还是隐身人乌厄勒萨呢?他充其量是个有经验的,狡猾的侦探,但他是个活人吧!” 他终止了自己那毫无意义的独白后和外面的特工机关联络上了。 “古罗夫现时在哪儿?” “在自己的住宅里,我们听见他说话。奥尔洛夫将军和克里亚奇科上校到过他那里,已经走了。在住宅中抓不到他,有几扇钢门,里面有门闩,所以悄悄地打开他的门是不可能的。如果从窗口钻进去,那是一次公开的军事行动。他的枪打得很准,需要喷火器、瓦斯……” “别胡说八道!您的任务是观察。您认为需要多少人和汽车,就去雇用吧。他不会经常坐在家里闭门不出,他一定要到街上去,主要的是,不让他走掉。” “既然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就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关于他的肉体问题怎样对付我没有信心,不过他会想出什么诡计这件事我坚信不疑。”福金放下了听筒,将巴图林喊到身边来。 “你好,谢苗·彼得罗维奇,我已经听到消息。如果我相信魔鬼,那么我准会断定,他向恶魔出卖了灵魂。” “讲得漂亮,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但这不会超出那个范围。谢辽沙,该还债了。我把你从古罗夫手中救出来,轮到你了。你认识各种各样的社会渣滓。当然,要通过中间人去雇用六至十一人。需要一些品行卑鄙的无原则的人,正如常言所说的:流氓打手们。应当支付他们多少钱,就支付多少钱,让他们开枪打死古罗夫,即使是在克里姆林宫的红墙旁边或者是在白宫旁边,这对我反正一样。执行者的命运对我来说也反正一样。古罗夫不得不死去!” 这个小组不算大,共计八人,最年幼的十九岁,年纪最大的二十二岁。他们管他叫头头,不仅因为小伙子长着一个剃得精光的满是疙瘩的脑袋,它和他那狭窄的肩膀相比较,却显得太大了。小伙子善于思考,十分狡猾,和团伙中的其他成员有所不同,他谨小慎微。他主管这个团伙不是有赖于:他年纪更大或者身体更强健。恰好他生来缺乏强健的肌肉组织,想必他赋有更健全的大脑皮层沟回可作为补偿。和其他成员相比照,头头简直是聪明透顶,大家承认他的优越地位,这个团伙中存在着无可争议的一长制。 他们基本上干的是勒索恐吓,在大权威人士主管的领域抢劫摊贩和小商店。那些人曾有两回打算好好地对付他们,但是驶抵“狭长半岛”的很有名望的人物遭到了冲锋鎗的勐烈的扫射。 权威人士们有点惘然若失,尽管他们本身是土匪,他们也遵守某些耍把戏的规则,凡事做到适可而止并且维护某些协议。头头的团伙人数并不多,但快速而机动,他们满城乱窜,在各个不同的领域干些越轨的勾当。他们常在某个权威人士的“独立王国”里胡作非为,只要权威人士一生气,他便会决定一举消灭这些流氓打手,他们不露面了,一两个月以后却又在莫斯科市的另一头出现了。权威们的擅长分析的中心不存在了,片断不全的情报都不能按时送到,首领们没有机会去商定事宜。 头头有一张莫斯科地图,地图上注出记号,他们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具体的事情。他们密切地注意,如果在一个地区杀死犯罪集团的成员,那么未满几个月就不能在这个地区出现。他们不是平白地给这样一个小伙子起了“头头”的绰号。 他和两个干零活的人坐在一起,一面用叉子剔开莴苣,一面饮用矿泉水。头头不饮酒。干零活的人们不仅饮酒,而且十升十升地暴饮白酒,但是如今当着头目的面他们只喝一瓶,一个人顶两个人,觉得乏味。他轻蔑地注视着几个伙伴,他们有几分畏惧,同时感到惊奇地打量着他。头目忧愁什么呢?啊,昨天他们推倒了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据说,他论理也是略列克集团中的一人。去他的吧?他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头头推论的方式有所不同,他认识那个为自己人復仇雪恨的略列克。他所以復仇不是因为他喜爱和保护手下人,而是因为他坚信:如果允许某个人拿走你的一卢布,那么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很快就会把你整个钱包抢去。头头从略列克的领域逃走了,但是他知道,他只要抢劫一个令人厌恶的货亭就行了。略列克从当地的权威人士那里探听到,这是谁干的勾当,于是人们将要迫使这帮人服从法规。那些走后门的傢伙不是密探组织里的人,你没法认清他们的面目,一下子难以摆脱。不得不隐藏起来,不可做出惹人瞩目的动作。但是存款即将告罄,不能长久地无所事事,忍飢挨饿,小伙子们怎能不好酒贪杯。 第84页 “你听我说,软骨头(赫利亚希),”他向坐在对面的剃光头的狡猾的头目说,“你不要再把脑门上的头髮剃光,让它长出来,”他摸了一下不久以前长出来的额发。 “有什么事情?”软骨头感到惊奇,“我习惯了,人们还害怕,渐渐会变得容易说通的。” “那就在胸前挂上牌子吧:我是土匪和杀手。这就一目了然了。我已经说了:不要把脑门剃得精光,算啦。”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走到茶几跟前,不是着名人物,装束不时髦,穿一身西服,一件白衬衣,系了领带。 “你们好,男孩子们,”他温和地说,把手放在头目的肩上。“萨莎,让我们走开一会儿,有话要说啦。” 头头挣脱了肩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向男子汉望了一眼,好像认出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头头本人叫做亚歷山大,但这事简直是置之脑后了。 “走吧,男子汉,我没有请你,我正在休息。” “萨莎,你有点儿忘记我了,让我们走开,我使你回想起来吧。两年前我和你在玛里英娜·罗莎见过面,“男子汉用手指了指一张空茶几,从从容容地回答,“谈话对你不会有坏处。” 头头想起了在玛里英娜·罗莎发生过的那件事,这个公子哥儿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正是因为他瞄准,他们才打倒了某个商人,跟他们算帐了。头头向干零活的人们点点头,说是:你们请坐,他用手指指一个空酒瓶,重说一次,便和那个陌生人一起走开了。那个人坐下来,点了两碗咖啡茶,聚精会神地打量了土匪。 “你回忆起我了。” “啊?”头头点点头。 “那么,什么都正常,支付正常吗?” “我们不抱怨。” “新的定货你能接受吗?” “看你定多少而定,通货在膨胀。” “必须消灭一个人,”男子汉怀疑地望着土匪,他认识古罗夫,所以想到,难道这个低能儿对付得了俄国的优秀密探吗?但是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越简单,越妙。 “究竟是谁保卫他呢?”头头把反刍出来的食料又塞进口里去。他已经拿定主意,着手去干这件事,尽量榨取这个男人的东西,伙伴们可以各自投奔亲戚,他这个头头就到克里木去闲呆着。 “民警机关的军官,经常穿一身便服,乘坐金属色的‘雷诺—405’牌小轿车,”这个男人掏出一张纸条,口授了号码,“他没有警卫,但是陪伴他没有什么危险。他很用心而且细心,枪打得很准。” “我们需要他干嘛?”头头愤怒地说道。 “他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只有金钱才不会妨碍你。而对复杂劳动要支付相应的工资。” “要给多少?” “这样不行,你是执行人,自己应当知道你的工作值得多少钱。” 土匪的喉咙发起痒来,他把咖啡喝完了。头头不明白,职业杀手们要拿多少钱,大概要拿一万块,也许总共一百块。就是说,必须考虑,要和伙伴们商量一下。但是鱼儿也会跳起来:“要考虑”、“要商议”,这种男孩有啥用呢?为了做样子他同意了,以后再也不来了,不,必须立刻信心十足地回答。 “五万。”他说出来,几乎呛着了。 定货人看见花两万块可以谈妥,但是款子是别人的,他只得微微一笑并且问道: “可你不会上吊吗?两亿五千万纸钞。” 但是头头明白,他想必说出了一个数目,男子汉必将支付,他坚定地继续说: “你可以指出自己的住宅,你一家人留作人质。否则,我必将完成定货,也许我要失去几个小伙子,而你在金钱上的困难事情可以顺利地解决。” 定货人明白,愚鲁的蝌蚪根本不愚蠢,他已经认清了他正在参与多么冒险的事业。但是福金当然要付钱,而在不走运时可以唆使略列克去反对团伙,听说在他们之间已有嫌隙。 “我同意,我向你指出我的住宅,你向我指出你的住宅。如果你完成不了任务,那么你就会开始恫吓我,他们也要在私下把你的住址告诉略列克。” 头头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订货人明了,打中了目标。 “谈妥了吗?” “真想就地揍死你,谈话也就结束了,”头头从牙缝里含含煳煳地挤出话语来。 “你希望除了略列克而外还有特工机关给你们带来麻烦吗?也许有好转,是——是,非——非,喝一碗咖啡,就各自回家。” “即是说,五万块吗?” “行,只是您本人没法跟踪探出那个猎物。眼下他不在莫斯科,但在最近几天内他应该出现。当他出去上班,开始过正常生活的时候,我就通知你,就这样说,互相转告。我请你注意,要迅速地、很准确地枪杀这个人。您的安葬费用我不酬报了。” 第十一章 古罗夫让玛丽亚和四个男子汉进入住宅,他认得其中两个人,在银幕上见过他们。他们都有点醉意,捎来了一束鲜花和一瓶威士忌酒。 第85页 “有什么关系,同事们!”玛丽亚大笑起来,“你们想见见我的神秘的情人。好吧,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正常的男人,谢天谢地,他不是我们这行的人。通过谈论戏剧和电影的途径他是弄不到我的。” 这几个男人握握古罗夫的手,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兴趣不时地看看古罗夫。 “非常高兴!非常高兴!”古罗夫重复地说。他叫那个戴黑眼镜、戴宽边帽、个子高大的男人转过身来,心里明白,正是他应该成为和古罗夫一模一样的人。更准确地说,密探应当成为演员同样的人。“怎么,先生们,入席就座吧,请你们讲讲,谁跟谁结婚,谁已经离婚……” “男人们!”身材不高的喜剧演员大发雷霆,他平生不化装也能引人发笑,“如果主人有一支手枪和一副手铐,他会认为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还有一个女人,这是你,列瓦,所没有的,也是我所没有的,”身材高大的有点肥胖的嘴边叼着菸斗的黑髮男子用一副练好的嗓子说。 “他见鬼去吧!玛什卡是个坏蛋,大家都知道,我不嫉妒这个男子汉,”喜剧演员驳斥他。“我想说的是选举。” “住口!”古罗夫举起一双手,”在我的住宅里什么事情都能做,只是不准射击,不准谈论选举啊!” 在场的人们都鼓起掌来。个子高大的,运动员身材的男人摘下帽子和眼镜,开始脱衣服。古罗夫把自己的西服和斗篷送到他手上,自己却穿上一套演员的服装,披起斗篷,戴上宽边帽,有点儿控背拱肩。演员叼着菸斗挥挥手,郑重其事地说: “我要您确信我的话啊!什么都给剥光了!伙伴们,斟酒,玛什卡就要跳出来,向我们宣布,她快迟到了。她不是说过她忙得很,顺路回家待一会儿,就去排演节目。” “女演员的一分钟等于永恆,”男演员穿上古罗夫的西装,在五只杯子里斟威士忌酒时热情洋溢地说。 男子汉们碰杯了,古罗夫翘起一个指头,停顿一会儿,然后大伙儿喝完了酒。古罗夫把录音机放在电话机旁边,弯下腰去,紧贴着他的耳朵问道: “您全明白么?” “我只是看起来像个傻瓜,有时候扮演不太聪明的人,其实我……”他斜视鼻尖,鼓起了腮帮,吃力地唿出一口气并且说:“政治局!” “男孩子们!男孩子们!”玛丽亚飞也似的从卧室里跑出来,好像他们打开了住宅里的全部窗子和房门,非常强烈的过堂风开始颳了起来。“你们是一些伟大的演员,亲爱的,我的心肝,我热爱你们大家。请你躺下吧,我不是女看护,你那磨伤的地方发出难闻的臭气!再见!向前走!” 负责室外观察的小汽车上的人们都在细听这一片喧譁声。白髮苍苍的,骨瘦如柴的侦察员,眼睛下面有几道黑圈,他低声含煳地说了句什么话: “他们之中有谁说出了他对政治局的意见呢?我把他吊在鸟蛋后面……” “等一等,谢苗,我们的主管就要来了,让我们分析一下,谁说了什么,谁只是想想而已。” “注意!停止议论吧。他们总共四个人,每个人观察自己的对象。” “你观察我吧,你甭观察吧,这样只会把人弄煳涂。”一名侦察员说。 “住嘴,聪明人!”上司制止他,“我不喜欢这次突然的访问。古罗夫不太赏识这几个陌生人。” “他们是这样说的,妇女跳进去换衣服。” 玛丽亚和演员们涌上了街头,他们闹着玩地,互相推撞地钻进了拥挤不堪的“日古力”牌小轿车。 “请你在后面给古罗夫住宅打个电话请他们吧。” “他们必将回答:要说什么呀?” “请你装成值日者的助手,你说奥尔洛夫将军三十分钟以后会来,”上级回答。“请到这里来吧。”他把属员的听筒夺过来。“你听不出他的声音,”他翘起一个指头,叫他保持沉默。 响起了三声汽笛,之后可以听见古罗夫的不满的唿声。 “彼得,你好吗?不!那么,祝您健康,我有病,躺下睡觉了。” 他们挂起了听筒,上级细听急促的汽笛声,听了很久,气忿地说: “抛弃这些男演员,让他们见鬼去吧,咱们回到自己的阵地上去。” 演员代替古罗夫留在住宅中,切断电话,披上斗篷,从住宅中走出去,小心地关上房门,坐电梯下楼,走到大街上。“对外观察机构”的同事们仔细瞧瞧他,冷淡地转过身去。 那辆运送玛丽亚和几个男演员的“日古力”牌小轿车拐进了老阿尔巴特街的小巷中,在一家小商店附近停下来,男人都下车,随手关上入口的门,向商店里走去。古罗夫不停步地走到柜檯后面,在辅助用房旁近经过,忽然间来到经常运送食品的院落。一辆破旧骯脏的“伏尔加”牌小汽车停在运输蔬菜的货车附近,密探打开了后门,在后座上躺下来。 “怎么办?”驾驶汽车的克里亚奇科在院落的地面滑行时间道。 第86页 “密探们,他们都是平常的密探,”古罗夫回答,把一根香菸塞进口中,但是没有点上菸捲抽起来。 “你欺负我们,现在接待我们的不是密探组织,而是另一个特工机关,”克里亚奇科冷笑一下。 “即是说,在另一个特工机关里没有把人们教好。只有公子哥儿们才会避而不谈这种鬼把戏。” “让公子哥儿们过得幸福吧。”斯坦尼斯拉夫开始发表空洞的议论,“只有在他们的背景上我们看起来才是内行的职业侦察员。” 对外观察小组组长站在福金的桌前,打量着一个角落,他心中盘算了一下,现在会对他怎么办,他的功名将以什么告终。 福金不喊叫,不改变脸色,他力图明了,出了什么事,现在应该怎么办。古罗夫摆脱外部观察后逃走了,目前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把他消灭是不可能的。就是说,活跃而强健的古罗夫在“某”日将获得自由,然而,无论如何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古罗夫瞄准福金,就像二二得四地一样明显,密探不掌握宝贵的情报,因此它本身是不存在的。但在“某”日古罗夫能够耍出预见不到的花招,因为他具有非常惊人的直觉,他的未来根本无法预言。克里亚奇科上校和奥尔洛夫将军,聪明而有经验的密探都还健在,他们当然知道古罗夫心中盘算的事情,但是他们在实际上并不知道任何具体情况。古罗夫也不知道,但是他有所体会,他决不退却,而在採取行动后密探必将向福金中校发动进攻,因此,整个特工机关就没法维护古罗夫的安全了。古罗夫不得不在最近几天死去,而在那一天我对这件事会有百分之百的託辞。克里亚奇科和奥尔洛夫必将口吐唾沫,声嘶力竭,一点办法也没有。地位显要的侦探有许多血族仇人,以致部长们只能两手一摊,表示惊讶,说是,人各有固定的时运。奇怪的是,他因为性格坚强,多少年来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没于枪林弹雨的战场。 福金抬起头来,仔细瞧瞧站在他面前的军官,心平气和地说: “请坐,”分队队长在安乐椅上坐下,享有无限权力者极其安详的反应使他感到万分惊奇。 “他用怎样的钩子把您挂上了?”福金冷淡地问题。“在原则上这毫无意义,但却很有趣味。” 少校把话讲完了,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要知道,这是不妙的做法,当四个男子汉带着他的婆娘在住房中出现的时候,我立即感到,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我贊成,这不太奇特,但是古罗夫在原则上宁愿採取简单的步骤。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他?” “他坐飞机离开莫斯科……” “出局了,”福金打断他的话,“这等于说他是特级象棋大师,当他的王后陷入困境时,他就把她从棋盘上取下来。出局了。古罗夫在莫斯科或是郊区,一定有电话联繫。您不得不抓住这个电话号码,收听到谈话内容。他那个小组的人数很少。” “假如不把克里亚奇科上校和奥尔洛夫将军计算在内,只有六个人。” “我们没法收听到后者的电话。侦察员们将开始使用冲锋鎗,但是一定要和古罗夫保持联繫。你,少校不想落入污水池吧?我担心,就连一家商行也不会录取你当一名普通的警卫。你相信我吗?”福金不用目光盯住少校,不去吸引他,而是这么平静地、冷漠地望着,仿佛在他面前坐着的不是人,而是放着一把空椅子。 “我相信您。”少校用那纸一般的嘴唇絮絮低语。 “你去吧,努力干吧,三天的期限。” 当少校走开之后,福金向后仰靠在安乐椅上。最近一个月以内政界的形势发生剧烈的变化,以致福金不得不急剧地改变方针。 如果是冬天,或者是早春,福金就会认为,不参与现任总统的第二轮选举,势必会出现第三势力,而在戈尔斯特科夫以及和他并列的金融寡头们的支持下未来出现的想必是叶夫兰皮·杜波夫,那么在今日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切并非如此。 今天可以明白地看到,在第二轮选举中能够战胜前执政党人的只有总统本人,而没有其他任何人。福金已从成长起在该党人身边定型了,但他是个聪明的有学识的人,——并非人人都能精通三门外国语,他心里明白,倘若重新执掌政权,她,俄国,见鬼去吧,在那么多世纪的歷史中俄国有什么事件未曾发生?但在前执政党人身边福金中校充其量能够变成一名上校,他就是这样一直工作到退休。 他长久地思量并对他福金筹划的行动获得成功时该党重新执政一事採取顺从的态度。因此,不得不或者放弃一切,或者在新政权下保证得到强而有力的支持。要有保证成功的条件,而不是口头协议,甚至是党领袖参与的协议。不得不使当权者成为颈上的绞索,绞索的一端落在福金手上。只能如此,别无他途。 头头预支了订货人五千块钱,一面听候命令,一面和伙伴们过着静悄悄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土匪们的生活没有丰富多采的特点:伏特加酒和少女,继而还是少女和伏特加酒。 但是头头在等待获得巨款的时候,讲起排场,无疑地要合乎自己的口味:没有任何领工资的侍女、夜间的酒吧、娱乐场。只是摆放着许多烤羊肉和白兰地酒、许多瘦得难看的姑娘,用一杯酒就可以占有她们,如果你善于给姑娘一个厉害看看,只吃干的也能把她弄到手。 第87页 但是八个健壮的青年男子汉,还有几个姑娘也同样吃吃喝喝,简单地说,钱都用完了。而头头却不愿意去抢劫小件财物和违反协议。他抓住一个小伙子,给订货人挂电话,驶近那“狭长半岛”。 男子汉乘坐一辆简陋的“日古力”牌小轿车来了,尽管他上次乘坐过一辆豪华的“阿乌季”牌小轿车。订货人当然知道古罗夫已经避开了“对外观察机构”,他们今日一定要去寻找他。无论侦查工作以何种形式而宣告结束,着名的侦探在最近时期内不打算走遍全城,因此青年团伙的整个心愿只能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罢了。但是订货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流氓打手和亡命之徒会造成多大的危险,不但如此,而且他不谨慎,会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首领。不得不与这个团伙分手,不过要做得出色,甚至再支付一笔钱,这实在是不可能的。订货人(选定对象者)给略列克打了电话,略列克是个不止拥有十支枪的权威人士。中间人最初没有求助于略列克,因为他决定消灭那几个还活着的执行人。而这个权威人士的小组太大了。中间人知道头头和略列克之间的仇恨,早晨就给后者打了个电话,把会面的时间和地点预先告诉他,他自己不想动身,但是有经验的权威抢在他前头: “你甭想不去会面。头头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他可以派出超前巡逻队,于嘛要异想天开呢,所以你还是按时来到指定的地点吧。我们一下子跑近,你就伏在地下,一直等到射击结束为止。” 他很不愿意成行,简直令人感到肚子痛,但是无法可想,他还是到了“狭长半岛”。这次会面是晚上十二点钟在森林公园的公路上举行的。这里暗得很,就像在黑人的胃里似的。 头头闪了闪前灯,他的“日古力”牌小轿车停在公路对面,有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中间人决定不放松系索,不向头头身边走去,他弯下身子钻进自己小汽车里,也闪了一下前灯。 公路上清楚地照出一个有点儿驼背的脑袋很大的人影。土匪从容不迫地、不慌不忙地走着,仔细地瞧瞧,认出了开小汽车来的人,嘲笑地说道: “你今儿不知为什么有点胆怯呢。你解释解释,你是准备在今年安排工作还是你有个五年计划呢?” “你可明白,亚歷山大,莫斯科来的顾客已经走了,所以我们的条约失去效力,”中间人想点火抽菸,但是由于紧张和胆怯他的一双手不停地抖着,他只得把菸捲儿塞回口袋里。 “怎么会失去效力,你不明白么?”头头感到惊奇。“我们就像兔子一样,整个星期不工作,闲待着……这样不行。” “唔,不是一星期,而是四天,而且我还预付了一笔款子……” “很糟糕,我不喜欢这种转变。你今天有许多事情不合我的心意。”头头从口袋中取出手枪。“你干嘛为了一次普通的谈话要答应在这种地方相会呢?为什么不在特维尔斯基大街亚歷山大·谢尔盖耶维奇纪念碑附近呢?做得出色。你带来了补偿金吗?” “可不是,必须这样做,”中间人低声含煳地说了一句话,一边在裤袋中摸索着寻找,尽管钱放在上衣里。“的确,干嘛要钻到这儿来欣赏夜景呢?咱们乘汽车到特维尔斯基大街去,在那儿,伟大诗人纪念碑旁我把五千美元转交给你。在这里你要掠夺钱财并且杀害我。” 头头用枪管搔搔太阳穴。 “说得对。而现在是谁在妨碍我呢?” 在这个时刻公路的转弯处传来了越来越响亮的马达声。至少有两部汽车正在高速地驶行。他们沿着垂直于干线的公路飞奔,在转弯处不得不剎车减速。中间人没有思忖什么事,他很不舒服,尿湿了自己。射击或者不射击,该由头头决定。好像应当射击,然后离去,如果这是警察的巡逻队,那他们准会占上风的。 中间人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汽车轮胎和手闸发出刺耳的声音时,这几部汽车飞也似的开到干线上,他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假如他哪怕还能够再站两秒钟,那么他几乎还是活着的。飞快地驶近的“日古力”牌小轿车里冒了一下火苗。头头顾不到復仇雪恨,因为这几部汽车刚刚转弯了,叛变者躺在脚下,土匪开了两次枪,向自己的汽车冲去,但是他也来不及穿过马路。他在跑步时冲锋鎗的一梭子弹打死了他,并向“日古力”牌小轿车扫射了一阵。 略列克走到中间人的尸体跟前,很费劲地把他的背部朝下翻过来,从口袋中掏出一扎银行的五十美元面额的钞票。 “你瞧,这样的狗屎,而他履行了誓言。这个人——”略列克指指躺在公路上的头目,“把他拖到沟里去,他妨碍车马通行。” 几部汽车疾驰而去。翌日,《莫斯科区委报》有一篇简短的报导,说是由于大扫除的结果…… “对外观察机构”紧盯着古罗夫的侦察员们,监视克里亚奇科和奥尔洛夫。有一次,将军忍不住,给国家汽车检查局岗哨打电话,他们拦阻了一辆小汽车。奥尔洛夫从自己的“伏尔加”牌小轿车里吃力地走出来,到了被拦阻的汽车跟前,国家汽车检查局的检查员检查司机的证明和技术执照,行了个军礼并向他禀告: 第88页 “一切都好,中将先生。” “你们的工作证。”奥尔洛夫连望也不望被拦阻的人便说。 小组长装成傻瓜的样子,拍着口袋说: “哪样的证明哟?随身带的证件也没有。” 奥尔洛夫用手势把停在不远处的“普姆格”机车上的全体乘务员叫到跟前来。当中尉走到跟前时,奥尔洛夫冷漠地说: “我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些人随身带有麻醉剂,搜查一遍汽车发动机盖上的各种物件。” 一名士兵持着冲锋鎗站在被拦阻的人们背后。组长狠狠地瞟了一眼,低声含煳地说了一句话: “将军打算领养老金吗?”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个被拦阻的人像岩石一般镇定自若,奥尔洛夫狠狠地揍了小伙子一记耳光,没有用拳头捶他,而是打了个耳光,但是小伙子“扑通”一声栽到机车轮子底下去了。 “黄口骗子,你怎么样和军衔高的首长谈话呢?” 过了一分钟奥尔洛夫拿走了“对外观察机构”的四名军官的证明后便向自己的“伏尔加”牌小轿车跟前走去。 “将军先生……将军先生,”组长迈小步快走,用手摸着发烧的面颊,“我们是不由自主的人,我们只有唯命是从。” “你有,是谁下的命令,叫他到我办公室里来,他也许会受到和您同样的教训。” 这就是最近两昼夜发生的全部事件。人人都互相关注,谁也没有具体的结局。 古罗夫住在特罗伊茨基,克利亚济明斯基水库,离科利策瓦雅有七八公里。有点官气的百万富翁,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的好友修建了一幢住宅,布置得十分巧究。这是一座豪华的两层楼的别墅,设备齐全,可想而知,藉助于工业品艺术设计师给别墅陈设现代化的是义大利家具。 在这里,古罗夫觉得自己无意中成为泡影式的歌剧的参与者,他有时候在电视上见过它的片断。别墅的修建和陈设都非常雅致,但是不习惯西方奢侈的俄国人居然觉得这里不舒适。他拥有许多书籍和一张很大的书桌,看来上校在这个书斋里是安顿下来了。这里摆设着豪华的沙发,打开来就是一张沙皇的卧榻,电话机、高频计算机、录放像机,自然还有电视机。 这栋楼房中住着两名警卫员。根据服装、风度及其他某些细微的特徵,密探断定这几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曾经毕业于克格勃的高等学校。警卫员这样自我介绍:奥列格和韦塔利对古罗夫很殷勤而有礼貌,但和他保持距离。从他们的观点来看,如果他提出多余的问题,那么他们干脆不回答,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其实古罗夫并没有什么办法了。那断断续续的电话不包含任何新情报,他思前想后,反覆思量的还是那件旧情报,以致人变得很迟钝,已经不会周密地思考问题了。 由于无所事事他开始研究周围地区,但是当他想要走出铁门的时候,奥列格马上在他身旁出现了,他说: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们不能拦阻您,但是不劝您出去。您经常在电话中谈话,这部电话机好像没有人保护。如果有人打伤您,您就会很伤脑筋,可是我和韦塔利还是小孩子。” 多么平淡无奇的说明,为什么不该在周围地区漫步,古罗夫平日正是由于自己的不受拘束才感到由衷的悦意的。就是说,你,我的朋友,随心听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只是不要给我们带来不愉快的事情。 古罗夫大笑起来,把奥列格打量一番,就其年龄而论,比密探小不了多少,但站在身边,和现役连司务长在一起时,他却看起来像个第一年的新兵。看来奥列格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对来客却一无所知,只是接到了主人的指示而已。仔细研究走路姿势、端坐与扭身、主要是端详对话人的派头之后,警卫明白,正被围猎的捕狼犬已经安家落户了。 “小伙子,”古罗夫回答,他很少喊出警卫的名字,“如果头一枪没有把我打死,我就答应你爬到门外去,让你的孩子们平静地生活。”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不愿意使你受委屈,”奥列格面红耳赤,甚至开始期期艾艾地说。“您干嘛斜着眼睛看我和韦塔利,我设法明了,我们好像是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似的。” “不值一提,奥列格,只不过是心情很坏,我的事情不顺利。这里还发现了一些妄想杀害我的人,你要明白。我不喜欢这一套。为什么邻居里头没有谁会从隔壁的楼房来看你们呢?” 古罗夫用手指着许多畸形的,基本上没有盖完的将来归一家独用的砖房,这些高大的砖房在不远的地方重重叠叠地耸立着,酷似中世纪的骑士城堡,不大的堡垒。密探有时候觉得好像“马克辛”枪管眼看就要从窗口伸出来,开重机枪姑娘鲜红色的头巾即将闪现。 “他们独立自主,我们独立自主。” “侦察员不应当孤立地生活,假如周围地区的人都不认识他,都不尊敬他,他就一文不值了。我心里明白,你们和白酒有一种复杂的相互关系,”古罗夫向那个不好意思的警卫员瞥了一眼,他马上挑衅地望望并且问道: 第89页 “为什么您会这样理解呢?我们不喝酒,从小就没有受教育。” “不应当撒谎,小伙子。你甚至暴饮,我认为,你是在警戒线外开始嗜酒的,我们的人常有这种情形。为什么你被逐出克格勃,现在你开始饮酒了,我尊敬你。” 奥列格莫名其妙地、有点挑衅地同时喜悦地望着古罗夫。 “我消息灵通的秘密很简单,我瞥了一眼酒吧间,那里除开传统的威士忌酒、伏特加酒、白兰地酒而外,还摆着几瓶很可口的葡萄酒和甜酒。最不会饮酒的人都会饮一杯,如果‘开始嗜酒了’,那就是说不无原因。这事情与您有关,您不与您周围的工人保持联繫,这事情与我有关。用狙击兵的步枪把我从一口棺材中挖出来,这真叫人要向窗口啐一口唾沫。无论周围地区里有多少人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做事,他们彼此都认识,工地上如有外人出现,无论他怎样改头换面,一下子就会被他们发现。我从这里照顾不到所有的人,必须事先通知一声,他们通知自己人,不会去通知陌生人。奥列格,你明白么?你邀请两个建筑工人小组长来参加晚会,把屋子沖洗干净,说一声主人的兄弟来了,想和邻居们认识认识。” “这样一来,他们会把这儿踩得一塌煳涂,列夫·伊凡诺维奇,”奥列格愤恨极了。 “你得擦干净,你有这样的义务,”古罗夫冷淡地回答,不满意地打量警卫员,皱起了眉头。 福金和奥尔洛夫将军通了电话,到了他的办公室,准备忍受任何屈辱,只希望拿回自己人的证件,以免遭受科尔夏诺夫将军的申斥。尽管此人正忙于竞选运动,选举以前还有一个月,他不注意不相干的事情,内务部刑侦总局局长虽然不是大人物,但他却不是外人。因此,科尔夏诺夫索兴不浪费时间去弄清人际关系,而是斫去福金中校的头衔,握握奥尔洛诺夫将军的手就继续从事专职工作。 当然,科尔夏诺夫只是斫去福金的许多头衔之一,时机一到,后者会报復将军。但是要活到那个时候,有许多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中校的肩章,一方面不起任何作用,另一方面会把纯粹日常生活问题的处理看得太简单。 “请允许我问候,中将先生,好吗?”福金走进办公室时间道,“您好。” “等一等,”奥尔洛夫飞快地写着什么,“你过来,请坐,我马上……” 过了几分钟他放开钢笔,“啪”的一声关上公文夹,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叠证件,向福金的膝盖扔去。 “拿着你的废物吧。请你注意,我不是由于尊敬你的将军才和和气气地把这些证件还给你,关于你的情形没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事情多极了。” “尊敬的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错了,小伙子们在您的汽车附近出现纯粹是偶然的事,”福金低声含煳地说,把同事们的证件分塞在几个口袋里,他不相信,这一切竟能这样容易地了结。 “你说——尊敬的,却把我当作傻瓜,请你说给我听,一个在侦查局工作了四十年的人能不能辨明‘对外观察机构’和一部偶然开来的汽车?”奥尔洛夫很好奇地望望福金,“古罗夫认为,你更加聪明。” “对不起,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可是您在监视我。” “必须这样做!把神的恩赐和煎鸡蛋作了比照。你是个贪污受贿的官吏。” “是闲话,将军先生……” “当拿出证据时,你就不是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板床上。因为古罗夫还在应付你,所以你一定会坐在铺板床上。滚出去!转告你的孩子们,如果我看见他们,我不是按照法律,而是採用民警的老办法来清算他们。” “可以转告将军……” “你滚出去,我讲了!” 福金就这样得到了自己同事的证件,献出了一点鲜血,但是却遭到极大的屈辱。奥尔洛夫将军已被列入“黑名单”。 他知道正处于监视之中,但却丝毫不改变时间表,他经常去看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给他送食品,待上几分钟之后就离开。最近一次他留了一张纸条,放在伊戈尔桌上:“伊戈列克,一切都正常,人们都在作准备工作,你至少可以参加战役。要坚持下去,马上把纸条烧掉。” 伊戈尔有时被供给补充麻醉剂,就像在木排上居住似的,木排随着不大的波浪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微微摆动。福金知道药品的有效时间,及时地出现。伊戈尔没有酸痛的感觉,只是体力完全衰弱,对周围世界和他自己的命运表现出完全淡漠的态度。总统在电视屏幕上出现这件事使得他的肾上腺素沖血。伊戈尔逐渐充满活力,仇恨地观看现实的写照。伊戈尔十分明了,将来进行射击的不是他,他现在怎能变成狙击兵。尽管如此,伊戈尔还是注视着萤光屏,目不转睛地盯着总统的鼻樑。正是要向这个地方打入一颗子弹。据说,他自己没有望见,射倒母亲的那一粒流弹正是打中了鼻樑。 福金向总统助理日丹办公室看了一会儿,走到桌前,低声地说: “不得不相会,尤里·奥列戈维奇。我很想到您家里去,希望见您夫人,可爱的维罗尼卡不会反对吗?” 第90页 总统助理在任何一国都不是最次的人,而在俄国,人们特别给社会地位高的官吏们戴上这一桂冠,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而警卫处的中校是个什么人?那是没有什么可唾弃的。 但是日丹丢开钢笔,关上装有文件的公文夹,怀着虚伪的善意看看福金: “哪里的话,谢苗·彼得罗维奇,任何一个晚上都行。只不过您得先挂个电话。本人可能会耽搁,而当他不退出时,我们就一步也不走动。” “明白了,”福金点点头,“那么我在八点左右挂电话。” “当然,如果我不在家,反正也来吧。维罗尼卡接待您,那时候我就会赶到了。” “好得很。尤里·奥列戈维奇,那么,晚上见。” 福金出去了。日丹抱住头,嘆了一口气,低声含煳地说了两句话: “维罗尼卡真不该和这种蠢贼联繫,他现在抓住我们两个人的喉咙了。” 日丹就没有料到,他那淫逸放荡的老婆在具体的场合没有过错。福金认识维罗尼卡从前的情夫,已故的上校雅欣,他由于酗酒神经紊乱了,四处传布日丹一家人的情况,说什么夫人叫做“全身虚弱”,而丈夫装作小性的人,自己却悄悄地、小手小脚地贪污盗窃。福金考虑到日丹的职务,对这个信息很感兴趣,事实上证实了官吏的手足不干净。他有两次和维罗尼卡一同过夜,这桩事直至今日回想起来还令人极端厌恶。 无可置疑,维罗尼卡曾经是个很不寻常的女人,但是那个时期已沉没在忘却之中。今日一个肌肤松弛的女人上了年纪,曾几何时她的一对使人梦寐以求的乳房在那垂下来的肚子旁边晃晃荡盪。总而言之,最好不去回想它。维罗尼卡有这种体型而又装成一个欢蹦乱跳的姑娘,扭扭捏捏,媚姿百出,真箇在迫使他人赞美她自己。 八点正福金走进了日丹的住宅,将一束玫瑰花递给女主人,仿佛用它来挡住那嘴唇粘在一起的亲吻。 “鲜花是很奢侈的,可你却是个讨厌的孩子。不知道你往哪里去了,今天你不能早一个钟头到达,现在我的人从小汽车里打了个电话,我们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个妇女稍微张开口,向福金探过身子,他闪在一边: “对不起,亲爱的,可这反正一样,抿一口酒,把它放回原处,但我太疲倦,没法喝完这杯酒。你给我斟满一份普通的白酒。” “令人厌恶的人,”维罗尼卡勐然抽动肩膀,向酒吧走去。“那么我的蠢货用得着你,有事吗?” “很遗憾。”他拿起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日丹很快就来了,喝了一杯果子汁,问道: “你要赶忙走还是留在我这里吃晚饭?” “非常抱歉,我不能待得太久,”福金回答。他们走进了主人的书斋。 “尤罗奇卡,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做开场白,请你告诉我,亲爱的,谁在‘克普鲁弗’那里惹出麻烦了?”福金问道。“只是不要说出领袖的名字,我认识他,除此而外,我不相信旗手们,在这个党里他们首先得毁灭。” “为什么‘克普鲁弗’(一个政党的名称)使你感兴趣?据我所知,你在叶夫兰皮·杜波夫司令部里供职,”日丹挖苦地说,“鲍里斯谁会把他们全部压倒,事实上已经把他们压倒了。所以你的忙碌只是浪费时问。”一个中校的狎昵态度激怒了日丹,尽管这个官员十分清楚地了解,福金是个重要人物。 但是,现在当总统的班子已经开拓了强大的市场,不仅那微不足道的民主党人,而且团结一致的前执政党人联盟也都开始退却了。日丹不能不任意妄为一阵。 “我不明白,你有很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嗅觉怎么会把钱押在空牌上?” “豺狼还在兜圈子,亲爱的,没有停止押赌注,作兴这一套,”福金泛泛一笑,“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谁实际上在领导‘克普鲁弗’?” “伊万·柯尔镇金,”日丹说,“你知道总统候选人,而在这个党里领导的是伊万·柯尔镇金。” “你本人认识他吗?” “自然,有两次我陪他去见总统,在等候时,我和他认真地谈了一次话。” “他是个怎样的人?”福金有点感兴趣。 “柯尔镇金吗?他是个贪婪而狡猾的人,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他不惜付出一切。他将要杀害亲娘,当掉亲爹,为五个戈比出卖朋友们。但是他远不是傻瓜,一向善于等待时机。” “出色的鑑定,你可以在克格勃里当一名安装技师。” “克格勃早就没有了。”日丹苦笑一下。 “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啊?”福金一味地胡闹,他向椅子下面望望,“啊,什么消失了,什么留下来了,晚些时候我们会弄明白。我必须叫你明天把我介绍给柯尔镇金先生。你应该事先向他说明一番,我的军衔和职务虽然很低,但是我能代表一批暂时宁可居于次要地位的强而有力的人。你说他非常聪明,但是你要好好地说明,使得笨蛋也能听懂你的话。” 古罗夫所待的别墅中聚集了五个小组长,虽然时代不安定,他们还在进行建设。其余几个丑八怪从容不迫地站着。主人们断定,选举还没有完毕,总统人选还没有确定,俄国海船还没有沿着新航向驶行之前,就对基本建设投资是太冒险了。如果现任总统不加强实力,恢復旧政权,那么到明天那些带有委任状的人们就会在这儿出现,人们将要开始询问,谁在建设,用什么资金建设?他们将要宣告,就说是土地属于人民,这里建成的一切也属于人民,势必将要开始再分配,所有一切到此结束。但是五个人结果失望了,也许他们和那些属于前执政党人的银行有联繫,谁知道哩。 第91页 五个男子汉,从三十岁到四十岁,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宴饮,他们好奇地,但是赞许地看看古罗夫,因为这几个人感到肃然起敬的是,这个主人把他们请到正门的大厅,他态度从容,和他们平等地共酌,表示敬意,且以父称和名字相称。这几个人都是成年人,他们心里明了,主人不仅是邀请他们入席就座,而且要互相谈话,因此都喝得津津有味,但没有过量。招待出席午宴的人是警卫员奥列格和韦塔利,他们都不嫌弃自己的工作,所以他们都很想知道,上校怎样把话题从水泥、砖头和灰泥问题转入正轨。 密探出乎意料地做完这件事并且像平日一样,急剧地说: “我们吃了一点儿东西,没有飢饿的人,让我们抽抽香菸,我还要说上几句话。”他头一个点着了香菸。 有两个人也抽起烟来,其余的人都不会抽菸。 “男子汉们,万一有人喜欢我们这个强盗时代,又怎么办呢?我所指的不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买卖,而是在今天有人要杀人,咂吮两个指头吗?” “糟糕的问题,列夫·伊凡诺维奇。”伊万·玛克辛莫维奇立刻回答,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有点儿肥胖,但非常健壮。“这样的生活谁会中意呢?” “据说,有人收买了密探们,另一些密探走进了商业机构,”古罗夫从口中吐出了烟圈,烟圈开始落在瓶颈上,“说得有道理,但是也有那样一些倖存者还在量力而战斗。” 这时古罗夫作出了民警机关任何一名军官都不敢作出的行为。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邻座的人: “你仔细看看,伊里亚·彼得罗维奇,你转交邻人,让大伙儿了解情况。” 几个小组长擦净手,小心翼翼地拿着证件,好像怕碰掉或打破似的。 上校……刑事侦查局的侦缉长有特别紧要的事情。 未了,证件归还古罗夫,他把它塞进口袋中。 “你们都是成年人,没有什么可以警告你们的,有关我的情报是完全秘密的。所以,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他们没有收买和引诱所有的人,也有一些人保留下来了。”古罗夫熄了香菸,斟满一杯酒。“啊,让我们哆嗦一下。” 当他们喝完酒以后,有个小组长摸摸蓬松的鬍鬚,狡黠地眯缝起眼睛,问道: “上校先生,该怎么理解,您是个具有秘密的高级军衔的人,现在已经向人们公开了,您是头一次看见他们吗?” “啊,谢苗·西多罗维奇,你认为自己很滑头吗?”古罗夫发出有感染力的笑声。“我仔细观察你们一星期,我看见你们冒着雨在炎热的时候拼命地干。在你们的工地上没有一个酗酒的人。我来碰碰一百卢布比一卢布的机会,现在你们连一戈比的工钱都没有领到,”他把一百美元放在桌上,“谁负责?主人们在选举以前暂时保存这笔钱。噢,你们没有货币,每人都存入五万,我相信诺言。” 谁也没有动一动,大家尊敬地,甚至嘆赏地望望。 “这算哪道,谢苗·西多罗维奇,可你竟说我是头一次看见你们。我处于地下,你们也处于地下,但都仍然存在,对我们来说,荣誉和事业比金钱宝贵。因此我十分熟悉你们,要不然我就不邀请你们,不与你们分享面包。而邀请你们不无贪财之心,后悔的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在莫斯科发动了战争,我的敌人不是拥有大炮的酗酒的孩子,而是严肃认真的职业侦察员。暂时我在这里躲避他们,但是他们一定会把我找到。他们决不能闯到这里来,因为我有三支枪。”他指指站在门边的两个警卫员,从口袋里掏出“瓦里特尔”手枪。“他们抓不到我们,尽管他们是几个有经验的人。即是说,他们要在这些砖砌的骨架子里埋伏一个狙击手。” 古罗夫用手指了指窗户。 “但是狙击手也是一个人,他不能日日夜夜不吃饭,不喝水,在夜晚偷偷走进来。他要在心里给自己找到一个掩蔽体。比如,在众人面前走来一个土地测量员,或者是什么电气技师等,他就必须有一支步枪,几个男子汉,手枪在这里没有啥用处。总之我可以不从屋里走出去,可是我不仅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捉住这个射击手。” “你是个勇敢的男子汉,我看,”有个小组长说,“我只是没法明了,我们应该从哪个地方走过来?” “基里尔·叶夫根尼耶维奇,工地上的人你们都认得,每个人都是新来的人,而且是城里人,我相信,杀手决不会乔装打扮,穿一套工人服,露出马脚来。他当然不会手持步枪,然后向你们面前走来,他必须藉助白昼的光亮来确定阵位,他会把武器藏起来,或者用迷彩伪装起来。假定说,如果他装成土地测量员,蹲在三角架底下,还想出什么办法,他们的经验很丰富。”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暴露土匪,而您去把他捕获。” “朋友,有人在捕捉蝴蝶,有人在逮捕罪犯。” “如果我们自己把他抓起来……” “住嘴,住嘴!”古罗夫打断他的话,“我不是窜到你们这里来砌造烟囱的。因为我干活,所以会发生一点倒霉事——炉灶燃不着,或者是烟尘不会吹到街上去,而是冒进屋里来。拆掉烟囱,重新砌造,百事顺遂!您处在我的地位就要进棺材,使子女成为孤儿。命令是什么?你们都干过工作并且知道,命令用不着讨论。你们看见了有点什么不对头或者气味难闻,就走到公路那边去了,喝它一杯克瓦斯,克瓦斯在我们家中总是有的。不必再谈墓地了。在欧洲的足球赛事上,我们是否有获胜的希望呢?” 第92页 “我们总是有希望,只是在紧要关头,路灯就会熄灭掉,”某人说了这句话,大家都笑出声来。 没有即位的“克普鲁弗”的总书记伊万·伊凡诺维奇·柯尔镇金看样子和他那众所周知的名字、父称以及相当鄙俗的姓氏很不相称。他那副面孔真的是一副普通俄国人的有点翘鼻子的面孔,颧骨突出,淡黄头髮,而穿着十分文明,从闪闪发亮的皮鞋到领带,总书记身上没有显露出一点簸箕形的东西。 办公桌上摆着计算机和真迹复制机,他是否善于使用,是另一回事。福金坐在对面的安乐椅上,立刻觉察到,主人的一双手已经累坏了,昨天拿过铁铲子。 “您好,谢苗·彼得罗维奇,和您认识我很高兴,”主人说,但他没有从桌后走出来,也没有伸出手来。 “您好,伊万·伊万诺维奇,”福金回答,“我有很重要的话和您说,如若您把自己的电话‘重炮’转向书记那个台就更好。” 主人一动不动,冷漠地说: “我听您的话。” “您这是白费心机。当你们的领袖还不是总统时,就在今日这个时刻他们藉助你们来吓唬小孩,而你们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如此。诚实也好,不诚实也好,但是鲍里斯把您压倒了。他一与车臣媾和,您就要下台。” “有人对我说,您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他们隐藏了什么,厚颜无耻的人,”柯尔镇金心平气和地说,但是一双手不听他使唤,在无必要时竟然开始翻阅放在桌上的公文。 “在俄国,某个人诚实而正直,只要他说些令人讨厌的话,他马上成了厚颜无耻的人。” “诚实而正直的人,想必您还想说些什么话?” “你们的电话会不会被人听见呢?您不晓得么?你把电话切断,省得造孽,”福金站起来,从口袋中掏出扫描器,用以发现隐藏的传声器的用具,之后在办公室里走动走动,走到电话机旁停步了。 “很好,”他嘆一口气,“如果有人听见我们谈话,您,伊万·伊万诺维奇,比我这个谦逊的人难过多了。” 主人向福金瞥了一眼,柯尔镇金的领带和衬衫的整个外壳消失了。打量福金的是个聪明而狡黠的男人,昨日的党的中层干部,一个从不相信任何人、经常谋求私利的人。他从桌后走出来,说道: “头痛极了,咱们在户外走走吧。” 在不远的地方有个不大的公园。他们在长凳上坐下来。这个党的干部忽然从口袋中拿出一片面包,开始餵鸽子。 “这次选举你们赢不了,而今日,聪明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过两个星期那个总是投票贊成强者的最次的蠢货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福金说。“您在六月份输了,那您就永远输了。过一段时间最后一批疯狂者也要归西天。你们将变成一个在野的小集团,引人发笑,尽管大伙儿干脆不去听你们的话,就像不再去出席党的会议,不再去扫墓一样。现在您面前有一列最后开出的火车,而我正是那个向您伸出手并说:‘请您坐下,转方向盘’的那个人。” “暂时您不要向我们伸出什么手,而要谈论我们的葬礼,”柯尔镇金表示异议,在福金的压力下党的首脑失去了自信,他的嗓音和在豪华的办公室里相比完全不同了。 “假定说,因为某些缘故现任总统取消自己的候选人资格,不参与选举。” “简直是胡说八道!” “我说了——假定如此。在这种形势下您能执政吗?” “要是火星不会与地球相撞。” “棒极了。假如您能够执政,您不得不恢復克格勃。选举毕竟是选举,但是一定要依靠某人。” “我们想必能恢復克格勃,我没有看得那么远。” “不过要恢復克格勃,就不应看得太远,只要望见脚往哪里摆、走第一步时不会折断脖子就够了。” “您的幻想无法遏止。很好,我一定恢復克格勃。” “不但如此,而且这非常简单,只要打个响唿哨,高喊一声:‘各就各位’。就够了。更简单地说,假如您执政,我希望就任克格勃主席。” “你倒讲究得很,”柯尔镇金按捺不住,清醒过来之后,只是悄悄地大笑。“熊未打死,我们不去分享熊皮,我把一只活熊送给你。” “可是你不惋惜吗?”福金也改用“你”称唿。 党的工作人员突然意识到,他和他进行一次具体的,至为严肃的谈话,发生的一切不是虚构的事实,不是病人想像中的呓语。坐在他旁边的人知道某件事情,这是他,“克普鲁弗”真正领导人所不知道的。当然,克格勃主席的职位并非儿戏,它应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但是要知道,人家在献上王位,以取而代之。如果他,伊万·伊万诺维奇·柯尔镇金不贊成,那么这个神秘人物就要步入另一个办公室,尽管有人首先推荐他担任领导职务,但是敌人多得难以胜数,落得一场空。 党的领导人的全部思想多么容易在他脸上表露出来,以致福金险些儿没在自己脚下啐一口唾沫,想了想竟然由我来开导这样一个极坏的人,还要吩咐手下人去杀害那个聪明的品行端正的古罗夫。不,我们用以投票的球毕竟有点不得手,它没有朝那个方向旋转。 第93页 “假定说,我同意了。”柯尔镇金说,力图把话语讲得有分量。 “那么,假定说,您已是执政党的总书记。”福金回答。 “我不明白,您想要保证吗?但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在物质上不能作出任何保证。” “那只是想像而已。您可以在自己公司的表格上亲笔填写一份大致这种内容的保证书。其中包括:我,某某,今日,今年向某先生允诺,假如现任总统因某种缘故不参与总统选举,而且‘克普鲁弗’在选举中获胜,那么这个党派就应保证某某在重新组成的政府中获得克格勃主席的职位。” “这种保证书我决不填写。”柯尔镇金提高了嗓门。 福金的耐性已经丧失了,他用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抱住党魁的虚胖的肩膀,并且说: “为什么叫喊?放走了鸽子。可是保证书你必须填写,你无从脱身。” 第十二章 五月十六日,星期四,侦查员们在克里亚奇科办公室集会。他们平日是二人一组地从凌晨起就出去跟踪那几个他们监视的对象。今日斯坦尼斯拉夫召集了几个伙伴。长年累月以来他已经习惯由古罗夫领导一切,所以他对充当上司一事感觉到很不自在。不得不作出具体的决定,而不宜坐在一旁说几句尖刻的话,有时候靠用避雷器来从事活动。 工作令人乏味而且单调,在理论上不能发挥效力:无论你怎样调换小汽车,而敌人知道,有人在监视,而在事实上他一眼就认得我们所有的伙伴。当某人不相信成就,就会逐渐地松怠,丧失注意力,变得不谨慎,这是一种规律。可是古罗夫昨天说:你们在那里不要乱开口,选举前还有整整一个月,时间在逼迫他们,他们一定要积极起来。 他们记下了福金拜访日丹的时间,他们不再监视中校和“克普鲁弗”领导人的会晤,但是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内容,仍然是一无所知。用以窃听民警机关的定向传声器不存在了,歷来如此,克格勃分子具有现代化技术,而密探们则用“自动式电话”进行工作,这一切依然如故。部长们经常调换,而侦察机构的装备仍然停留在有史以前的水平。诚然,多亏于市长,那汽车停车场修茸得焕然一新,现在汽车运行时车轮不会脱落了,这就要感谢他了。 “古罗夫不用挂电话,只是在发生严重事故时,一人从公用自动电话间挂电话,另一个站在街上,把那些外人统统赶走,直至斗殴为止。” “令人厌烦,斯坦尼斯拉夫,我们白吃了面包,现在没有什么事,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根纳季·维特金说,他在负伤后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英雄,才敢于说出自己的意见。 “当岗警站在岗位上,半年都不会发生什么事,在一个晴天有人发现他被砍断了头,”斯坦尼斯拉夫回答。“是谁的母牛才会哞哞叫,你就像个最次的公子哥儿似的,处在受人攻击的地位。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的生活正常吗?” “没有什么正常的生活,”格里戈利·柯托夫回答,他那瘦长的身子更加伛偻了,本来就少露笑容的面孔颦蹙起来。“青年小伙子,长得还俊美,不和少女们相会,朋友们不再往来,离群索居,他有时走到不远的小公园里去,和儿童们玩耍几分钟,喂喂鸽子后就回到小室里去。” “唔,有关少女的事,你,格里沙,要知道,小伙子给人割了阴囊,”克里亚奇科说。 “怎么办啊?当然是不幸的事情,但是妇女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柯托夫不贊成地嘟囔起来。“我有时候一心想结识任何一个少女,并想对她说,有个小伙子发生了这种不幸的事情,叫她自动离开他,可是她死乞白赖地要求去做客。他们一块儿饮茶,她给他做些什么吃的东西,把饭菜烤热一下。任何一个男子汉都需要女人。” “格里沙,既然你这样聪明,为什么你又这样沉默寡言?你替小伙子找个小姑娘,他也许会开始变得温和起来。福金常到你那里来吗?” “像时钟那样,每隔一天来,带着几个小提包,这种老爷子你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不是好预兆。” “所以古罗夫认为,这不是一个好预兆,只是我们没法了解福金。干嘛他要培养一个小伙子,不知怎的竟想使用他。” “好吧,巴图林怎样?” “还不错,”伊里亚·卡尔采夫回答,“他健在,有工作,他有时候把几个女人(不是妓女)带到家里去,依我看,他非常喜欢土包子。她们都是年轻的土包子,带着手提箱和小旅行箱,但外表却很独特。乌留平斯克的这类妇女走来征服莫斯科,很快就在特维尔斯克落脚,否则便要流窜于三个火车站附近。当她们在莫斯科没有混熟的时候,巴图林在不超过两天的时间以内藉助于他自己的吊床接待过她们。他有一个严肃认真的女伴,但她很有钱,而且有丈夫,她养着我们这个雇客作为娱乐的工具。我有两次在电话中听见他们的谈话,我以为,她在把钱扔给他,但是他的态度非常严肃,在那个地方他无发言权。没有趣儿,斯坦尼斯拉夫。” “我和你不能处理那件事,伊里亚,”克里亚奇科不客气地说,“近来我不喜欢你。我不知怎的在某个对象家里见过你,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蹩脚电影里所反映的正是这等人物。我请你记住,如果列夫·伊凡诺维奇说,感到热,就是感到热,眼看着就要面红耳赤了。讨论这个问题不是你干的邋遢事情。如果不中意,就到天南地北去,我一定能够立即找到一个代替你的侦查员。” 第94页 “可你怎么样,斯坦尼斯拉夫?我为这种钱同意日日夜夜头倒悬,”卡尔采夫飞快地说,自己想了一下,“你看,叫你接受资本主义,什么都得付钱,所以你不用开口。从前即使在简短的业务会上,甚至在党员大会上可以说一顿废话。自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可以倾吐积愫,现在请你不作声,否则把你赶出去,我们能找到另外一个人。僱佣劳动力,没有啥关系。” 斯坦尼斯拉夫觉察到卡尔采夫潜在的不满情绪,决定在必要时告诉古罗夫,伊里亚尽管是个年轻的侦探——他只有三十五岁——可是已经不行了。 “恰巴耶夫,”斯坦尼斯拉夫把脸转向自己的老友瓦西里·伊凡诺维奇·斯维特洛夫,他和他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共同耕耘了岂止十春秋,“你是个司机,这条街道嘛,你比这些小孩子看得更清楚。无容置疑,有人在引导我们,但是依照你的估量,动用了多少辆汽车?” “恰好是六辆,”斯维特洛夫回答,“但是我相信,汽车还更多。” “明白么?”斯坦尼斯拉夫环视一下集会的人们,“如果我们从事无益的活动,那么谁会投入这么多的人力和物力来反对我们?难道您以为别的部门的汽车总数和侦探都不计算在内吗?” “他们等什么?如果说是十六号,那么未免搞得太早了。还等待什么?——比自己更多的人力和物力,比其他任何人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聂斯捷伦科问道。 “华连廷,如果您知道,那么您就是一个聪明人,”斯坦尼斯拉夫回答。 “而列夫·伊凡诺维奇关于这点有什么想法?” “要么自己不知道,要么他不想说话,”斯坦尼斯拉夫站起来。“从明天起我们改为整昼夜执勤。” “斯坦尼斯拉夫,害怕害怕上帝吧。”维特金低声含煳地说了这句话。 “您害怕害怕上帝吧,因无事可做,可以说,每个人都为汽车获得了荣誉。我增加一个乘务组,你可以整昼夜干活,整昼夜休息。咱们走吧,咱们走吧,极可恶的密探们。” 奥尔洛夫将军接到了一项指示:抽出二十名军官担任领导职务,以启用内务部的军队去承担第一支护送总统行列的封锁部队。他准备在一九九三年登上坦克的那个地方深入到人民中去。出发的日期并没有宣布。 奥尔洛夫明了:人们对他有这种期望,古罗夫也有同样的预感,这个孩子的嗅觉异常敏锐。将军无论怎样也看不惯他,看起来,列瓦这个蓝眼睛的幼稚的孩子早已四十多岁了,他是一名举足轻重的上校,在服役多年的民警人员中享有很大的威信,在有声誉的权威人士和恶人中自应占有一定的比重。 密探之中谁也不知道,尽管间谍机构私下传说,在一次非常紧要的大会上,权威人士和恶人合法地瓜分了政权,但是有个年老的,身体强健的恶人这样说: “如果把列夫·伊凡诺维奇喊到这里来,他很快就要评判我们的是非。” 人们在会上窃窃私议,有人向什么人说,这个列夫·伊凡诺维奇是谁。忽然间一个青年的声音喊道: “在第一次会面时我就要干掉您的密探!” 白髮老人朝脚下啐一口唾沫,回答说: “他救了我本人的一条性命,有人把第一百零二条性命随同一切使人承受重担的东西吊在我身上,而古罗夫已经干预这件事了,他找到了执行者,给了我五个一组的玩意儿,三天之后我自由了。” “噢,你去吻他的屁股吧,对我来说你是个密探,他也是密探。” 在这种情况下意见分歧了,大会以什么来宣告结束,那就不晓得,但是过了一个月,有人在市场附近用冲锋鎗击毙了一群恶人,可是过了不多时权威人士藉以开会的小咖啡馆化为灰烬了。 没有关系,让他们互相殴斗,可是有多少和平公民在这些清洗中丧命了,谁也不计较。但是谁都知道,谁也不去说。 奥尔洛夫通过高频机给古罗夫打电话,向他报导一项消息。 “你是将军,那你就来决定吧,”古罗夫说,“科尔夏诺夫负责总统的生命安全。你可以通知他,说有一批侦察资料及其他。我本人相信,我们一定会失去总统。因为他的关系我决不会异常高兴,不过他是俄国的总统。而且,彼得,我在侦查局干了一百年,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杀害人。请你原谅吧。” “上帝会宽恕的。列瓦。你有什么建议呢?” “完全搁在一边,我亲自截获福金。” “如果办不成,他们将杀害古罗夫上校,而奥尔洛夫将军却一无所知。警卫有过失,他们,他们的额头比灯柱还多。也许,你要说些什么话?” “我不知道啊!”古罗夫脱口说出了一句话,他提高嗓音:“他们只是在那天才会出现。你只要事先告诉我,叶尔钦哪一天才会走到民间去。” 最近几天古罗夫不在凉台上露面,不走近窗口,情绪很不好,好像得了麻痹症。自然病情不严重,但是使古罗夫至为恼怒的是,他意识到福金对蓄意谋杀一事已经过缜密考虑,不过打错了主意,他这个密探看不透彻,这种企图有什么用处。 第95页 古罗夫实际上剷除了一个狙击手:这对侦探有好处,对总统没有好处。警卫队仔细搜查所有的顶层阁楼和像样的窗户,叫出入住房及来访者登记,因此狙击手不可能露面。也许会出现某种超现代化的无线电操纵的飞弹?他们要在十俄里以外的某个地方发射这种飞弹,假如真会这么办,那就把人抓去吧。但是这与福金和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小孩有什么关系?他们想必是中心人物。福金和“克普鲁弗”领袖最近一次的会晤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或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古罗夫接连几个钟头学玩撞球,本领没有学到手。奥列格,一个会玩撞球的人,从楼上下来,走进撞球室,打败了密探。有一次,奥列格跑来了,挥挥手: “列夫·伊凡诺维奇,真值得仔细瞧瞧。” 在他们居住的别墅对面的两幢房屋附近停放着一部溅满污泥的“梅尔谢杰斯”牌的豪华小轿车。四个男子汉,其中一个显然是他们的上司,穿着一身现今民警的制服——长长的大衣,优美的髮式,手里提着一个皮革的公文夹或是旅行袋,鬼都分辨不清楚。古罗夫以为,这是一个很大的皮夹子,他们把带的钱放在里头。两个走狗——爪牙,显然是间谍警卫员,还有个男人,不引人瞩目,但却很伶俐,也许是司机。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想方设法不要在稀松的土里弄脏自己的皮鞋,他们绕过了一栋房子,又绕过了第二栋,在那建设着的市镇的深处消失不见了。 “我把汽车的号码记下来了,”奥列格说,“让我们查对一下吧。现在大伙儿不买不动产,等候选择的机会。人民都非常谨慎,既然明日有人会把你的一切抢走,你干嘛还要付钱呢?” “但是在他们之中没有射击手,”古罗夫满怀信心地说。“就是说,只不过是熟悉一下採取行动的地点。” 住宅中的电话铃响了。古罗夫从窗帘旁边走开几步,取下听筒说: “是我。” “列夫·伊凡诺维奇,依照各种情形来推测,昨天晚上有人带走了伊里亚·卡尔采夫。”克里亚奇科飞快地说。 “客人们已经出现了,”古罗夫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希望,他们没有把伊里亚打成残废吧?” “你放心,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们的祖宗用过烧红的钳子,现在什么事都得讲仁道。” “请你甭说,斯坦尼斯拉夫,大约两年前我在很近的距离以内就见过这种钳子。”古罗夫回答,渐渐地摆脱恶梦似的回忆,他摇摇头。 密探放下了听筒,走到酒吧间跟前,两个警卫员感到惊讶,因为他喝了相当多的一份威士忌酒,就像喝白开水似的,没有用果汁下酒。 “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个山鹰,休息完毕了。”古罗夫还是拿起一只齐墩果。“让我们好好地动动脑筋,他要在什么地方确定自己的阵位,他要从何处把我抓住呢?” 前一天晚上,伊里亚·卡尔采夫在自己住宅旁边从一辆小汽车里跳出来,顺便走进一间金碧辉煌的新超级市场,超级市场不久前出现在气味难闻的又破又脏的食品商店那个地点。从前那里经售什么商品,现在经售什么商品,讲它没有啥意思,因为任何一个人今天都知道这件事。食品好像一阵倾盆大雨,一下子落在几个柜檯上;物价也像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高涨起来,真难办。过去,物价慢慢地上涨,人们悄悄地发出怨言,但是现都不拒绝採购那些从前没有人熟悉的食物,人人的食慾依然如故。 卡尔采夫亲自去观察,有个老太太在诅咒叶尔钦和整个政权时,购买干酪,她挑选很久,蹙起额角,终于用一个多节瘤的指头戳了一下,正是这个指头有七十年逐一地挑拣腐烂的土豆。她说道: “给我三百克,可以多一些。”她说出了卡尔采夫没法说出的法国干酪的名称。 超级市场中整齐清洁,身穿制服的窈窕淑女来来往往,自然没有排队购买商品。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购物,向现金收款处走去,此处真的聚集着两三个人。但一切都是自动化的,非常现代化的,女出纳员用修短指甲的纤细的指头拿起您买到的东西,把您领到某个售货窗口,嘎吱一声响,那里就忽然显示出一个数目字,买主收到交款取货单,便很满意地走回家去。 有一回卡尔采夫的妻子问道: “伊里亚,什么地方有熏制的火鸡?” “怎样的火鸡?我没有买过什么火鸡。” “不要迷惑我,收款取货单上写了一处‘熏制的火鸡’和价格,顺便说说,不便宜。” 卡尔采夫在民警机关工作不是头一个十年,他立刻明了是怎么回事。人们在西方可以臆想出任何一种制度,俄国人从前偷窃,他将来还会偷窃,他准能找到解决困难的出路。在现有情况下偷盗制度像橙子一样简单。那个买到一车食物的人不想去依照“盲目的”收款取货单来检验他买过哪种货物,他们只是给他记入了哪种货物。 翌日卡尔采夫决定去找经理谈话。这个侦探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没有什么法律上的权利,他得到商品后就走了,而他有没有熏制的火鸡,谁也不知道。他只不过是很想望望经理的眼睛,想了解这是合营企业还是私人首次开办的企业?他们不让卡尔采夫去见任何经理,二流子职员在大厅中游荡,心中极端地不满,因为有人惊扰他,于是走开了,有十来分钟不在原来的地方,也许他没有去见经理,顺便去厕所里解个小便,回来以后严肃地说: 第96页 “经理在开会。” 卡尔采夫立刻放下心来,什么都摆在原来的地方,镀镍的柜檯,充足的货物,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正如在贸易上行窃那样,他们还是继续行窃。就像这家商店里的顾客那样,他仍旧是非亲非故。一切都处于正常状态中。诚然,住在邻近的楼房中的居民们很快就明白:他们在得到收款取货单之后十分仔细地核对註明现品的字据。但是收款处的小姐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第一,她们很快地记往常来的顾客,迅速地掌握谢尔洛克·霍尔姆斯法。用手抚摸这个闭紧嘴唇、戴着眼镜的阿姨很危险,而那个披着敞开的斗篷、咧嘴大笑的男人是一只人人知道的山羊,可以给他添上一架钢琴,他也觉察不出来。 卡尔采夫顺便走进了超级市场,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妻子在小纸条上写明,应当购买什么东西,他很认真地完成了任务,把篮子摆在女出纳员前面,她把他购买的全部物件很快地算了一遍,便搁在一边了。密探拿起收款取货单,想仔细研究一番。这个小姐用那珊瑚般的嘴唇流露出和蔼的微笑,并且说: “您在欺侮人,我们都十分清楚地了解您哩。” 事实上这就意味着承认,出纳员们在捣鬼,这个小姐流露出令人倾倒的微笑。密探感到难为情,就把食物塞进他经常携带的布提包里,从商店里走出来了,但走了几步就失去知觉了。 当卡尔采夫恢復知觉时,他首先想到的是现在一定变成大煎蛋的二十个鸡蛋。 “你看……”于是他破口大骂,“我跌了交,撞伤头了,你妈的,我在啥地方?”而在这时他才想到他是坐在安乐椅上,手和脚都给紧紧地扣住。房间不算大,没有家具,也没有什么人,他独自一人。 卡尔采夫的不太大的圆圆的身子紧张起来了,他立刻明白,这几条皮带是用来对付更加强壮的人。这里原来是国立图书馆。完全明白了。他们需要古罗夫的电话,他非常明了。因此我将要把电话号码交出来,无从躲藏了,因为在非人的拷问下死去的英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也忍受不了种种拷问,卡尔采夫老老实实地承认。他们现在要给我打两针,所以我得像小人物似的说话。谢天谢地,除了电话号码我一无所知。 门在背后吱吱响了一下,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清醒过来了,亲爱的。我说这个男子汉身体很结实,很快会恢復知觉。” “你怎样呢,小伙子,找到了一个秘密警察的位子?这样的外快,能捞到好处,”卡尔采夫觉得有点寒颤,鼓起一把劲,说也奇怪,他不感到害怕。他非常了解,他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勇气。 “亲爱的,请你不要讲粗话,充沛的精力立刻会消失,你将变成一个平凡的人,”温和的语声说,那个穿着白罩衫、脸上裹着纱布绷带的人影在右边出现。 卡尔采夫尽可能地把头转过去,看见了一张推到跟前来的带轮子的小桌子,上面摆着的只有注射器、细颈瓶和我们在牙医那里吐吐口水用的白色金属容器。 “伊里亚,我必须得到几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你要给我回答一下。我劝你自愿地干,不然,我就得强迫你干。做这件事不会感到很难受,但是会不太愉快。” “亲爱的,你走开吧,”卡尔采夫骂起娘来,“你有空闲,锻鍊锻鍊吧。” “随你的便,”那个穿白罩衫的人给伊里亚捲起袖口,用酒精擦了一下平常给静脉打针的地方,他拿起注射器,灌满一瓶药水,用橡皮带子扎紧手臂,总的来说,一切都照常。 当他把针扎入静脉时,伊里亚开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很快就有一股暖意甚至是热力传遍全身,两眼遮上了一层迷雾,就在这时候他思想不集中了。伊里亚考虑一下,甚至于感到这里的生活蛮不错,现在他只要喝一杯上等白酒,也就没有操心的事了。 这时候大夫的手把一只酒杯端到他嘴边,酒杯中发散出馋人的气味。 “你给我解开手上的带子,我能够表现得挺好。”伊里亚和和气气地说。“我从来不喝别人餵给我喝的酒。” “伊里亚,我相信你。”手上的铐子已经解开了。 他拿起玻璃酒杯,闻了一下就晓得,里面装的是威士忌酒,于是高兴地一饮而尽。医生把装有咸胡桃的碟子递给他。一股暖意愈益强烈地传遍全身,伊里亚喝了少许酒以后觉得自己有醉意,很想开口说说话。 “大夫,你老是站在我背后,请你在旁边坐一会儿吧,喝杯白酒吧。警卫员可以走开,我是一个斯文人,而且我的两只腿已经扣紧了。” “伊里亚,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可是你不会思念自己的家庭,他们早就在等候你从商店里出来,替你操心呢,你给妻子挂个电话吧,就说滑倒了,碰破了头,得了轻微脑震盪,有人在给你检查身体,到明天早上你可以回到家里去。” 大夫把电话机搁在卡尔采夫膝盖上。 “想必鸡蛋全都打破了,”卡尔采夫惋惜地说。他拨了电话号码,听见妻子恐怖的声音: “伊里亚?你还活着,你怎样了,在哪里?”这些问话从她嘴里一口气说了出来。 第97页 “我还活着,亲爱的,我会出什么事故吗?”他愉快地回答。“我滑倒了,撞破了头,我想必在斯克里弗,有人在给我检查身体,据说,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现在是夜晚三点钟,你要在十一点左右把汽车开到住宅附近的地方。斯坦尼斯拉夫接连不断地来电话,每隔十分钟打一次,而没法打到斯克里弗那里去。” “好吧,有什么差异?你告诉斯坦尼斯拉夫,叫他不得扬起灰尘,每个人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事。你瞧,大夫们肯定地说,我明日早上可以回到家里去。” 有个大夫打断了谈话并且问道: “这个斯坦尼斯拉夫是谁?” “他是一个好男人,只不过当了头头,自命不凡了。” “而古罗夫呢?” “啊,列夫·伊凡诺维奇,是个首领,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您打哪儿认识他呢?” “说不定,他也很担心,您给他挂个电话,告诉他,说是一切都顺利。” 突然卡尔采夫头痛得厉害,口中发干,因之他想到不是待在医院里,而是福金手下人把他抓住了,也许他自己正站在安乐椅后,等卡尔采夫给古罗夫拨电话。 “唉,亲爱的,可您又觉得不好啦!”大夫又灌满注射器了。 卡尔采夫凭某种侧面视觉和嗅觉看出,他们将要叫他採用其他药剂。他们又立刻扣紧他的手臂,注射了一针,站在右边的大夫不露面了,而伊里亚却很想睡觉,头部还觉得沉重,但不痛了。他入睡了,也许还没有睡熟,梦和现实混杂在一起了。伊里亚觉得有人把某种传感器贴在他的太阳穴上,有人在背后开始蹭着地走路,有人谈论着什么事情,然后他的太阳穴开始灼痛,虽然不厉害,但是显然感觉得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发问: “电话号码的第一个数字是“1”吗?”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煳,很大的数字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浮现。卡尔采夫不记得他说过什么话,很快就睡着了。 古罗夫在那豪华的独家住宅的大客厅中踱着方步。“就是说,他们把我弄到手了,情况只能是如此。他们对伊里亚怎么办呢?没有把他打成残废吗?现在这些个办法在特务机构中已经是明日黄花。但是他们完全可以把一个男人变成白痴。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去考虑这件事情。我的生命破天荒地成为一种主要的代价。他是一名杀人犯,只不过是个持枪的人,不外乎如此。他们都了解,我们知道他们捉住了伊里亚,并且预料我会从这幢住宅中勐冲出去,当然,他们作好了准备。” 电话铃响了,古罗夫取下听筒。 “是我,再一次地向你问好,”奥尔洛夫说,“我派出两部配备有几个伙伴的汽车,你必须转移。” “你错了,彼得。第一,这正是他们所预料的,第二,不能无休止地自卫。他们将要追捕我,或则把我弄到手,或则一定要使我失去活动能力。必须勐揍他们,吓唬他们,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我了解你的原则,并且尊重你的原则,但是我再说一遍,他们在按照别的规则耍花招,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问题不在于我个人,甚至不在于总统,不得不向他们证明,他们并没有无限权力,也没法恢復旧秩序。” 奥尔洛夫放下听筒,他明白,列瓦说得对,他考虑片刻,说是,脑海中从来都不会想到,这个年幼无知的人能够或者敢于掐住他奥尔洛夫的脖子。他把秘书喊出来。 “是,彼得·尼古拉耶维奇。” “你给我接通这个人的电话……他叫做什么,真见鬼!接通警卫处的巴图林少校,”奥尔洛夫放下听筒,用几个粗而短的手指敲打起桌面来。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可以听见维罗奇卡的声音,“巴图林正在开会,请稍晚一点来电话。” “请你等一等,我自己来讲,”奥尔洛夫取下听筒,“奥尔洛夫中将,请您转告巴图林,我坚决地要他来接电话。” “我是巴图林,您好,中将先生,我已经转告……” “你听着,笨伯,”奥尔洛夫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不立刻到我这里来,我就要把押送队派到你的办事处去,给你戴上手铐送到这里来。”他用听筒勐敲电话机,使得电话机“咔嚓”响了一声。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的。维罗奇卡赶快走进办公室,在行地检查一下电话机,冷淡地说: “我马上去把工匠叫来,您知道,彼得·尼古拉耶维奇,由您负担一切费用,这笔钱从您薪水中扣除。”为什么从我的薪水中,而不从你的或者从工匠的薪水中扣除呢?”奥尔洛夫不知为什么愉快地问道,“您去调换电话机,应该保修。” “铁的电话机没有人会做。您要咖啡茶,还是一杯白兰地?” “请你猜一下。” 维罗奇卡打开柜子,斟了一杯白兰地酒,把一瓶矿泉水、一只玻璃杯摆在桌上。 “这是给您的客人准备的。” “那么就请你准备好戊酸薄荷脑脂。” “一向是随身带着。”维罗奇卡快活地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第98页 巴图林很快就来了,走进屋子,鞠躬行礼,坐在让他坐的安乐椅上。 “那么,是这么回事,”奥尔洛夫开门见山地说。“过一个钟头让伊里亚·卡尔采夫到这个办公室里来,否则过两个钟头你的手枪、你的小指头和鑑定人的鑑定都得摆在市检察长的办公桌上。我不喜欢威胁人,小伙子,但是您已经制定了土匪规则,那么就请您自食其果吧。我从古罗夫那里夺到了你的材料。材料在这儿,“他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保险柜。“列瓦说我感到懊悔。古罗夫总是对的。如果您伤害卡尔采夫的话,我就要剥下您的皮,您就这样转告福金吧。没有一个密探会挨在您身上把手蹭脏,您也没有原由去向科尔夏诺夫将军诉苦。刑事犯和亡命之徒要把您撕得粉碎。在他们之中我们有自己的代理人,所以我们能想到该说的话。滚开吧!” “中将先生啊!” “我上了手錶,时间流逝着。赶快去干吧!” 他们把摇摇晃晃的卡尔采夫从大门口领到街道上,他很像一个机械地走动的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他又看见了周围的世界,他像个醉汉,人们和物件模煳不清,成双影,犹如在雾气之中慢慢飘浮着,脚下的土地一会儿上升,一会儿垂下。 “还繫着领带。”从旁边过去的老太太说。 “这种人想必会投票贊成也甫林斯基。所有的民主党人都是一些贪婪的人,”一个不年轻的男子汉说,他用肩膀抬着一个外国出产的大盒子,“他从清早起就喝了许多威士忌酒,俄国酒他连一口也咽不下去。” 警卫员们用小汽车把卡尔采夫送到内务部门前,让他站在圆柱近旁,把他的私人密探的证件交给站岗的民警。 “上司,给奥尔洛夫将军打个电话,告诉他,货物已经运到了。将军的电话号码记下来了。” 民警胆怯地瞧瞧扶着圆柱的男人,瞧瞧那个陌生人的证件,他想问一下,将军该不该接见这样的客人,但是那几个警卫已经坐上汽车走了。 奥尔洛夫惊讶地,但又激动地打量坐在安乐椅上睡觉的卡尔采夫。 “维罗奇卡,我们得怎样照应他呢?” 小姐忿怒地耸耸肩膀,她不晓得这个侦查员十分清醒,可是她猜想,他是不是由于生活放荡才酗酒的。 “我们为什么要照应他呢?斯坦尼斯拉夫在办公室,让他带走他的可爱的人,难道要我来拖他吗?” “我不是柜子,用不着拖我,”伊里亚忽然用那清晰的嗓音说,他从安乐椅上站起来,马上又倒了下去。 克里亚奇科来了,用手托住自己的朋友,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麻绳专在细处断,”他说道,搀扶伊里亚坐到古罗夫的位子上,好让小伙子能够用手靠在桌子上,把头放平,“他们怎样诊断你的病呢?他们没有向格里沙·柯托夫或是瓦利亚·聂斯捷伦科扑去吗?” “而您,斯坦尼斯拉夫以为一个人能够经受得住现代的化学药剂的侵蚀吗?”伊里亚清楚地听见,并说得很有道理。 斯坦尼斯拉夫觉得羞惭,但是他回答他认为需要回答的话: “这是不能经受的,你看,在莫斯科中心,稠人广众的街上让人家把你抓住……现在有什么可说的,你决不能回过头来再生一个小孩子。” 傍晚六点钟左右,福金在结束接见后很早就回家去了。晚礼服、衣领竖直的雪白的衬衫、蝴蝶结或领带,一切都按照规定。为了庆祝“克普鲁弗”党的一位高级干部的五十寿辰,午宴在豪华的饭店里举行。乐队演奏战前的古旧的歌曲,唱歌的不是扭扭捏捏的儿童,而是地道的演唱者,他们曾是人民的功勋演唱者,今日却屈辱地被人遗忘,他们的嗓音十分清脆,歌唱得感人肺腑。当演唱动听的军歌时,有几个客人尽管没有参加过战斗,但却悄悄地掏出手帕,擦拭眼泪,少年人的歌曲总是激动人心的,至于这样的歌唱那就更不待说了。 妓女们没有露面,她们主要是妻子的同龄人和女友。这些人尽管有点儿肥胖,一点也不年轻了,看起来都很愉快。谁也没有喝得烂醉如泥,有个军人——勋章获得者——把一个多余的人抱在挂满勋章的胸怀,人家就这样悄悄地、知识分子式地把他带走了,说什么上了年纪,毫无办法。 领袖照例发表了讲话,不知为什么谈论战争,在座的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捍卫了祖国的土地免遭敌人侵犯,而今天有人使它四分五裂,把那一片片土地兜售给美国人。但是他们将决不允许,必将奋起保卫,就像一九四一年那样,于必要时在坦克下献身。这一切听起来特别动人,因为大多数人在战后许多年才出生,他们的父辈在军队中担任政工人员,在进攻的人们后面挺进,向胆战心惊、停滞不前的人背后开枪。 午宴原来给人以强烈印象,有几分乡情意味,而且至为富有爱国热忱。当他们开始散会时,有十至十五人互使眼色,流露出满意的微笑,彼此领会地点头。人们驶向公共澡堂,在那里等候他们的是姑娘们和其他正常生活中的慰藉。 席间,伊万·伊万诺维奇·柯尔镇金介绍福金和领袖认识。在他们认识之前想必进行过谈话,因为领袖微微握住谢苗·彼得罗维奇的手,仔细地瞧瞧他的眼睛,面露笑容地说: 第99页 “在我们这次简单的午宴上看见自己的对手十分高兴,叶夫兰皮·杜波夫身体好吗?” “谢谢,他说没有病。” “选票不够么?没关系,让他忍受,年轻人,前途无量。柯利亚·阿连托夫还没有和尤里·卡尔洛维奇的女儿结婚吗?” “这些年轻人不太坚定,都想去娱乐一阵。”福金说句笑话敷衍过去。 “啊,你知道,这样的婚姻不是去户籍登记处和教堂里闲逛。”领袖轻快地改称“你”,“这个类似于签订国际条约。告诉尼古拉,叫他别装蒜,使问题白热化。叫他在最近几天之内来找我,有话要说啦。” “我一定转告,”福金耸一耸肩膀,“不过,叶夫兰皮尽管有个可笑的名字,而且不走运,但他却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尼古拉也未必能够影响他。” “我要在我的政府里给他选择一个适当的职务,让我们讨论一下,就这样转告。” “很好,”福金行一鞠躬礼,想了一阵子,如果不是他,一个无人知晓的中校,而光是这个低能儿,那么他能拥有的不是一个政府,而是一小撮在杜马中吵吵嚷嚷的代表,因为在选举失败时,这些大老鼠照例会从沉没的海船上仓皇溃逃。 柯尔镇金挽住福金的胳膊,低声地说起话来: “他无疑地喜欢你,人人都看见他和你谈了很久的话。” 是的,只要福金一个人留下来,就有一些陌生人开始向他跟前走来,装满香槟酒跟他碰杯并自我介绍一番,说着各种各样的鄙俗话。有个健壮的男子汉握住他的臂时,喷出一股酒气,低声地说:“别吭声!” 午宴后福金没有回家去,而是到办事处去了。当谢尔盖·巴图林胆怯地敲敲门并在门槛上出现的时候,福金在自己简陋的书斋里换好了衣裳。 “您好,谢苗·彼得罗维奇,宴会举行得怎样?” “你好,谢达加,宴会正常地举行,我几乎被接受加入他们的党,可是我手边没有空白的表格。你给这个老领袖奥尔洛夫打过电话吗?” “为什么?送来一个小伙子,一切都正常。” “应该挂个电话,说是我们决不食言。他们怎样呢,会把你控制一辈子吗?我们横竖要除掉古罗夫并且在报纸上大声疾唿,说是权威人士们清算民警机关的优秀军官们,一名退休者对我们无能为力。他有接近土匪的间谍通路,而我也有这种途径。我们去议论议论,说射击手来自别的集团,他们相互之间议论纷坛,哪有工夫去对付我和你。” “谢苗·彼得罗维奇,您说过我对你有用,吩咐我等候。”他和上级打交道时经常把“你”和“您”混淆在一起。 “咱们乘汽车到墓地去吧,我让你看看那座小小的坟墓,大约过十天后你可在坟墓下面拿走那口装满巴克斯的手提箱。”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 “有人会给你挂电话的。” “墓地,小坟墓,在市中心相会更简单,就在人群中交换手提箱,”巴图林冒险提出不同的意见。 “最好把东西带到家里去,但是中间人就住在墓地附近,他不愿进城。为了这个他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们乘坐的不是福金那部“梅尔谢杰斯”牌子的豪华型小轿车,而是警卫员的那部“莫斯科人”牌小汽车。巴图林明白,福金不想故意惹人注意这次旅行。米廷墓地紧靠着科利策瓦雅(环形路)大街,看来那一带都在莫斯科註册。过了七个多小时,住别墅的基本群众都从这条公路上走过去了,最后那些工商界的货车无论是早晨,还是黄昏,甚至是深夜总是沿着这条公路驶行。 他们把汽车停在墓地的大门附近,买到了某种树苗和带有土块的鲜花,流露出哀痛的面容,彬彬有礼地走进墓地。任何一座墓地,甚至连那种没有悠久歷史、没有大理石的豪华墓碑和绿荫如盖的小径的墓地,横竖会对正常人有镇静作用,并向他提示,说是:你也无法摆脱这个归宿的所在。 “请你记住这条路,”福金行走时说道,“紧靠尽头的左边第一座,”他几乎走在最前面。 警卫员司机不知为什么往那儿冲去,但是福金没有拦阻他,这件事和巴图林无关。他们走着,走着,走了很久,遇见的人们越来越稀少,整条林荫路不久就空无行人。对访问者,主要是对上了年纪的妇女来说,薄暮已经来到了。 “你看见那株树吗?”福金指了指巴图林不熟悉的那种枝叶繁茂的大树,“那是方向标。在它后面大约五步远的地方。” 他走到竖有洋铁十字架和小木牌的小坟墓跟前,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某个雅可夫·雅姆什科夫的姓名。福金环顾四周,跪了下来,给自己画个十字,用那准备好的棍子挖了一下土,说道: “你仔细看看。” 巴图林在他旁边蹲下来,也给自己画个十字。他没有听清很像掌声的枪声,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后脑勺。巴图林侧着身子倒下了,第二颗子弹打穿了太阳穴,这是毫无必要的,但是每件事情都有一定的条理或次序。 第100页 福金站立起来,甚至不睁眼瞧瞧站在他近旁的助手,他环顾四周,抖了抖裤子。 警卫员兇手仔细地擦净手枪,把它塞在尸体下面。谁也不准备假装自杀了。 他们沿着另一条路回去,谈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只是在“莫斯科人”牌小汽车上坐下来时,福金才说: “你的婆娘还在睡觉呢?” “我相信,”兇手回答,“她在喝完三杯以后会把电话切断四个来钟头。” “你喝吧,在旁边躺下,让她第一个起床,叫你喝一点解醒酒。这个她能够记牢。虽然我不以为有人会来打扰你,但是要以防万一。” 回到莫斯科以后,福金又换上晚礼服,向饭馆走去,然后到俱乐部去,在那里大家认识他,约摸有十人能够证实他的任何供词。 古罗夫拿定了主意,他的任务是不避开杀手,不杀死他,而要活捉他。想必他几乎一无所知,定货已由第三个中间人送来。但是密探坚信不疑的是:捉拿杀手,在心理上是一次强烈的打击。福金相信,这个人一无所知,但在任何信念中存在着小小的裂痕。而突然……不应该知道,不可能知道。而突然…… 就在这时候密探脑海中出现了那种狂妄而愚蠢的想法:如果假装成他,古罗夫上校,为什么还要杀死他呢?就像车轮子那样,用旧了,没有一个职业家眼下会确认这一事实,眼下会深信不疑。古罗夫会不会入殓,会不会被人埋葬呢?这真是对几十个朋友和几百个同事的嘲笑,他们决不会原谅他这一点。侦探的计谋是一回事,而圣物却是另一种概念。可是车轮子无论怎样旧,直至今日它还在转动,还在运输土豆、白菜、西瓜和甜瓜。厚颜无耻的粗鲁的手段也是一种手段,它要求肇事人负责。 古罗夫拿定主意,但是怎样假装呢,对于这件事我们要加以考虑,而杀手必须查明并且把他抓起来。在捉拿期间传奇式的密探必将“遇难”。这有点儿像演戏,数以千计的人们经常去看戏,在这个所在,说实在的,人们又哭又笑,情不自禁。聪明人晓得,这是一柄木匕首,而观众反正会怜悯被刺的人,人所共知,眼看就要闭幕了。小伙子用凡士林擦去脸部的油彩,走去喝茶,也许是大口大口地喝酒。但是要知道,演得很自然,简直令人高兴极了。 必须上演这样自然的戏剧,让福金号啕大哭。叫他潜意识地知道,手枪射出空子弹,但由于疼痛,心都要碎了。而且他想更快地杀死这个密探。 人所共知,每次上演之前,先从存衣室里走出来,在开始演一幕闹剧之前,必须捕获主要执行者,即指杀手。 几辆小汽车只能沿着公路驶近别墅。如果牺牲品经过侧门走出来,非穿越那五至十米左右的开阔的空地不可。对一名优秀狙击兵来说,从七十至八十米的距离射击一个人,无异于一名优秀足球运动员从十一米的距离把足球射进那忘记布置守门员的球门。 古罗夫在窗户近旁给自己布置好一个舒适的野兽隐藏处,他拉开窗帘,把一朵鲜花放在窗台上,带着景色望远镜在这里安顿下来。密探明确地知道,有个狙击手待在隔一条马路的砖砌的棺材中。总有一天这些庞然大物会变成房屋,也许有人会把房屋摧毁,将砖头一块一块地拆下搬走。这一切取决于六月十六日选举的结局:总统倒台,到那时……古罗夫晃了晃脑袋,好像在驱散恶梦。密探把一切都计算到了,而且准确地估计到,他本人将会发生什么事。他将要退休,去见父母亲,遵照爹爹的嘱咐开始修建板棚或牛栏。他和当地的年轻的姑娘结婚,生儿育女,至少生两个,当他坐在安乐椅上察看暴发户们的尚未盖成的宫殿,他可以在任何时刻像那旧电影中的干部一样抓起一颗子弹的时候,他将会回想今日的情景。 当他细心地研究窗户上的射孔时,他知道一切取决于耐性。任何一个人最后会失去担心危险的感觉和警惕性。 密探心中盘算一下,在类似情势之下他自己要在什么地方躺下隐藏起来。 “列夫·伊凡诺维奇,有人到您这里来了。”从门槛上传来了奥列格的听不太清的嗓音。 古罗夫把望远镜放在一旁,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并从客厅里走出去了。两天前在这儿用过午餐的小组长之一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和橡胶皮靴站在后门边的门槛上。 “您好,上司,”小组长带着明显的土音说,“我叫斯杰潘,我们前不久谈过话……” “你好,斯杰潘,我还记得你,你进来,请坐,想喝一杯吗?” “谢谢您,我没有功夫久坐,而在工作时间我不喝酒。凌晨五点钟左右我在这里看见一个人。他好像是来捕鱼的……也许您觉得没有啥意思?” “坐一会儿吧,斯杰潘,”古罗夫满有劲地把小组长领到自己房里,让他在安乐椅上坐下。 “可我会把东西都弄脏……” “粘土不是血,擦得掉。我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就是说,五点钟左右渔夫出现了,据我所了解,他是您不认识的人。” “当然,”小组长觉得他们都细心地听取他的意见,于是更有信心地开始说话:“这个男子汉不错,穿着挺雅致,只不过我想,他是打哪儿来的?公共汽车还没有通车,大约走六俄里的路就到他那里了,这样的男人应该坐汽车来。那么他为什么不把汽车飞快地开到水边去,而在很远的地方停车,徒步走去呢?一切经过不顺利。噢,如果你们不谈话,我就要去睡够才好,”他觉得不好意思,“我因有必要才到院子里去。我看,男子汉走得很快,你不敢说,住别墅的人清早就在漫游,总是向右面转过头来,望着这些砖头,但是他没有停步,未尝表现出明显的兴趣。目前,我们钓鱼不很认真,而他却有帆布套,钓竿梢露出来,布袋的底部显然有很重的东西,他甚至用手把它扶住。你看,他沿着大路走去,在树木后面隐藏起来了。” 第101页 “斯杰潘,如果向河湾走去,你仔细看看他是不是在钓鱼?”古罗夫说。 “其实,”小组长得意地微笑,“我穿上皮鞋去水边走了一趟,他不在那里,没有到河湾去,那个地方很开阔,无处可躲藏。” “谢谢,斯杰潘,我欠您一箱伏特加,干活吧,丢开头脑中的遐想,其余的事情由我来操心。” “你欺侮我,指挥员,”小组长捻捻棕黄的鬍鬚。“如果我不是平白地受惊,那个‘渔夫’就要来找你了,我以为,他应该绕过那座建筑物,回到房屋之间的公路上去。你看,在那幢屋里,”小组长指指那几幢房子,“二楼的地板不太稳,轧轧作响。右面的三楼最舒适,而且合用,那里有一条电线从电力线搭到三楼,可以说,楼上有电灯。噢,他不打算点灯,可以把茶壶热一热。要讲的就是这些。” “多谢,斯杰潘,你是个真正的侦探。” “是个侦察员,”斯杰潘微微一笑,“应当经过花园的入口去抓住射击手,那里暂时还没有院子。”他点点头,走开了。 晚上三点钟奥列格暗中替换了上校,于是古罗夫去睡觉了,但是他没法睡着。密探回忆这件事完全不是时候,他答应把有关尤里雅出生的看法报告戈尔斯特科夫。聂斯捷伦科审查了密探的这种说法,而他和侦察员并没有联繫。古罗夫在想到这件事时已经入睡了。过了三个钟头,他起床了,接替警卫员。 像平素一样,当你正在埋伏的时候,一昼夜拖得很长,它仿佛没有尽头,为了不扫兴起见,最好不去看手錶。但当早上七点钟,这天早已黎明的时候,小组长用手指指那幢房子的窗户,窗户里闪烁出一点火光,就是说,他们还在如火如荼地活动。还有一件什么琐碎事情,抓住一个有武装的罪犯。狙击手的步枪也许是一支独弹枪,如果杀手要开枪,就要有拿出一颗子弹的时问。但是他的步枪是独弹枪,并不是事实,而且他也有手枪是完全可能的事情。自然,打伤杀手比较容易,但是依照密探的行动计划,莫如把这个人活捉起来。 古罗夫把几个警卫员请去共同商议。韦塔利是个三十来岁的强壮的特工,他坚定地说: “我很尊敬您,列夫·伊凡诺维奇,但是依照我和主人签订的合同,我应当保卫这幢住宅,使不受盗贼和流氓的侵袭。正像我所了解的那样,您有一些紧要的事情,而在不久前我的儿子出生了。” “我祝贺你,”古罗夫心平气和地说,“儿子——好极了,我很了解你,”真奇怪,但是古罗夫对这样的声明仍旧感到满意。 宁早毋迟地查明了这个人胆怯的原因,而且多年的实践证明:凡是在大庭广众中宣布自己胆怯的人通常在危急关头往往是顶天立地的人,表现得庄重尊严。那些既不怕神也不怕鬼的无所顾忌的小伙子们不是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儿子叫什么名字?”古罗夫面露微笑地问道。 “瓦西里,纪念公公,”韦塔利回答,他觉得不好意思,并且等待上校开始谴责、奚落和挖苦他。 奥列格的颧骨上隐约现出几个斑点,可是他一声不响。 “如果他在不应当胆怯的时候忽然胆怯,而当他告知他是个完全正派的男子汉时,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感到可怕,都会难受。”古罗夫喝完已经凉了的咖啡,细心地瞧瞧奥列格,但是他又把脸转向韦塔利,“你枪打得怎么样?很好吗?” “从五十米距离向人形靶子射击,我决不会落空。” “棒极了,简直棒极了,可是谁也不允许你向入射击。啊,”古罗夫向奥列格转过身去,“你的儿女在成长吗?” “有两个孩子,列夫·伊凡诺维奇,不过这没有啥意义,”奥列格飞快地回答。 “孩子们都在成长,可是这没有意义。朋友,你应当找医生诊治,”古罗夫用这种语调谈话,真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捕获职业杀手的问题,而是在等候午餐,为了消磨时间才乱说几句废话。“非常遗憾,我没有儿女,但是有父母,当我被迫作出冒险事时,我也许没有这种本意,可是我不禁会想到,如果我出差错,发生什么事故,那么我会使亲人们遭受到多么可怕的痛苦。所以说得委婉一点,你,奥列格是不对的。现在说说问题的本质。我们要这样行动。我从通向花园的窗口爬出去,走开之后不露面:要绕过正在建设的一大片工地,走到那幢房屋的后门附近。走这段路我需要三十来分钟。假定说四十分钟。在我走开后过二十分钟奥列格把花园的小桌和三把安乐椅搬到凉台上,这之后开始摆放午宴上要用的餐盘和各种物品。对射手来说,向你射击没有啥意思,而且他会使行动失败,浪费金钱。杀手需要的正是我,没有望远镜和视觉瞄准具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以内使我们失去行动自由。奥列格,你贊同我的意见吗?” “在理论上我表示贊同,”奥列格回答,“只是不知怎的你一辈子发生的事情总与预期的有所不同。” 古罗夫发觉,十分钟以前“勇敢的”奥列格不时鄙薄地看看对手,现在他左右为难了。古罗夫想了想,他应当把斯坦尼斯拉夫带在身边。他所以没有把他带在身边只是因为目前莫斯科更加需要克里亚奇科的缘故。 第102页 “也许,我们可以不把家具和餐具搬出来,”虽然奥列格没有明确地说话,但是密探继续说:“真的,在狙击手的视觉瞄准器的十字交叉点上徘徊,不是一桩很惬意的事情。也许他的神经会失常吗?” “人家不雇用神经病患者做这等事情。”韦塔利出乎意料地说。“什么都要正正噹噹,奥列格有两个小男孩,我只有一个,由我来布置家具。” 密探仔细打量一名警卫,然后向另一名瞥了一眼。奥列格意味深长地缄默不语。古罗夫力图缓和局势,说道: “奥列格,我给你一项并非不那样重要的任务。在约定的时间内(我们对表),你从窗帘后面向二楼左面的窗户射击两次,也可以射击三次。你面前有一扇门和两个窗子,不能从一个地方射击两次,你决定将要怎样移动位置,希望你打中窗户,但若落空或者射入侧面的墙壁,子弹反跳开来,也还不错。我们有必要採取诱导的策略,不外乎是要让我来得及走进那幢房子并且登上二层楼。” 杀手躺在离窗户一米远的地方,从街上看不见他,他发觉有人在做午饭后自然会注意,那里大约有三件器具,占据一个适当的位置,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当射击开始时,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弯下身子,尽管他不会置身于火线,子弹必将自下而上地射出去。但是你一下子弄不清楚,而条件反射毕竟是条件反射。除此而外,为了要开枪,杀手本身不得不抬起一点身子。 “在理论上我表示贊同,”奥列格又这样说,“打哪儿晓得,他正是待在这个窗户中?七点钟他在那儿借火抽菸,也许他只不过是从那里经过,停下来借火抽菸,可是他的隐藏处在另外一个地方吗?” “合乎情理,”古罗夫贊同他的意见,“让我们简单点行事,我干脆走掉,而您就不要从屋内探出头来。这种局面也会使他神经不得安静。” 杀手正好躺在他们讲到的那幢住宅的地板上铺好的床垫上,他一面抽菸,一面细听古罗夫和几个警卫的谈话。问题在于,长着褐红色鬍子的小组长斯杰潘真的在刑事侦查局工作了七年,后来因酗酒并与上级口角而被革职。但福金知道这件事,他还知道,斯杰潘在哈尔科夫有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等待着动身去俄国赚钱的父亲。他们没有给从前的侦探留一条出路,他清早走到古罗夫那里,把奇怪的捕鱼的情形向他汇报,后来他把“保险塞”固定在安乐椅的靠背上,房屋一楼的谈话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了。 杀手的“尼瓦”牌小汽车停在离他躺下埋伏的那幢住宅有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土路通往柏油马路,离环形大道还有五分钟的路程,这一地段没有一个国家汽车检查局的岗哨。 他听见古罗夫很想去看看杀手,他淡淡一笑,开始拆下那支步枪。它是在远离莫斯科和俄国的地方制造的,主要是准备给专家个人使用的。在原则上这种步枪由于价格关系再也没有销路了,无人问津了。步枪可以拆成几个部件,每个部件都有特制的套子,而那精緻的射击瞄准器甚至配备有天鹅绒面的盒子。枪栓和板机也装在另外一个盒子中。这种艺术品和“梅尔谢杰斯”牌小轿车的价格大致相等,只要你有钱后者是容易购置的,而这种步枪却很难买到。虽然如此,但是人所共知,这里还有一批买主,如果没有人购买商品,那么就不会制造商品了。俄国和这种法则无关,它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它的情况究竟怎样,暂时世界上没有人知道。 杀手拆开了步枪,把它放在一定的地方,并移开鼓轮,检查检查现有的子弹,把武器放进口袋里,继续静听牺牲品和他几个警卫的谈话。 “如果那栋住房中传来了枪声,您不要慌里慌张,即是说,我正在开枪,因为犯人有一件配备消音器的武器。”信心十足的,有点讥笑的声音说。 “也许我们能够帮点忙吗?” “不是一支枪,还有三支枪。” “不,伙伴们,请你们原谅我,我宁愿单独行动,”古罗夫回答后想了一下,小伙子总是对的,不是一支枪,而是三枪枪。只不过假如这几支枪都落在职业家手上,而不是落在作战前算算谁有多少伙伴的人手上。如果你把他们带在身边,你忽然间戴上手镣脚铐了。不,单独行动更稳妥。 第十三章 福金已经糟蹋了他自己唯一的杀手。那个在古罗夫隐藏的别墅对面躺下埋伏的人不是雇用的兇手,而是空降部队的军官,仇视总统和统治政体的具有先进思想的战士。这个军官在优秀的将军那里供职,将军在参与阴谋中如果不是第一号就是第二号人物。将军也仇视总统。在秘密活动领域中,他是福金的一个具有先进思想的领导者,他不喜欢福金,认为他是政治阴谋家,很不体面的人物,但是他承认,中校很聪明。扩大消息灵通人士的圈子极不明智,简直非常危险,因此他同意和福金联繫一次,把执行者转交给他,不再参与这件事了,他宣布,不管活动是否成功,他总之谁也不认识。 福金立刻明了,他正在与职业侦探和狙击手打交道,他不打算把古罗夫的威力和危险性向他预告,他只说他远远不是头一个为消灭密探而斗争的人。上述的那些密探他们都已埋葬了。 第103页 陌生人沉默地点点头就不再露面了,他在临别时说,从未见过福金,也不想认识他,而且中校并不是他的上级。总的来说,他们没有谈论过任何金钱上的问题。福金和陌生人分手以后,他忽然想到,这个人是地质勘探局的肃清者,而今走运的密探已经完蛋了。 兇手仔细地看看这个房间,他在这儿住了一夜了,他擦净门的把手和窗台,抹去地板上发现的一小块灰烬,尽管他相信这是他的香菸灰,之后他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小药瓶,蘸湿药棉,揩干净皮鞋掌子,把药棉放回口袋中,再从住宅中悄悄走掉了。这个人一声不响地走着,没有一块木板或梯蹬发出吱吱的响声。他走到街上,便从背囊中拿出一个装有气溶胶的小瓶,往大门和门槛上喷洒,之后在森林中躲藏起来,不去注意建筑工地和“尼瓦”牌小汽车了。 古罗夫仰面躺着,双手托住后脑勺,好像没有想到什么事情,他的思绪由此及彼,不断地跳跃,没有停留在任何本质性的问题上。约摸半小时以前密探感到有点不舒服,他躺下,但病痛未尝减轻,自我感觉更坏了。他注意到自己的感觉,极力地想弄明白,到底是哪儿疼痛,他没有明白所以然。他检查一下脉搏和血压,觉得很奇怪,从前没有过这种情况,脉搏跳动得太快,血压不是原有的110—70,而已转变为150—110。古罗夫什么都没法领会,只是意识到,在此状态下他莫说无力抓住杀手,就连一个醉汉他也逮不住。只是觉得在紧靠胸骨下面楚楚作痛,即常言所说的上腹部痛。 “也许,我不想去完成任务吗?”古罗夫想了想就向自己回答:“自然,我并不想去,如果我冲进那幢楼房,那么我就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了。而我还有完全不同的缺点。” 这样,古罗夫躺着并且思索,他会发生什么事故而且一定要採取什么措施才好。当然,可以把这次访问推迟到明天,杀手逃不掉,只有耐心地等待。应当鼓励鼓励他,使他感到有希望。 古罗夫站立起来,走到阳台门跟前,然后沿着凉台飞快地走过去,在拐角处隐藏起来。 奥列格注意地看着这个密探的做法,战慄一下,不知怎的悄悄地问: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神智清醒么?他毕竟是个狙击手,他只要一秒钟就把你解决了!” “不错,”古罗夫满不在乎地回答,“但是只要他躺着,紧贴在接目镜上,并且把一个指头放在扳机上就行了。而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能待多久呢?嗯,最多三个钟头,否则简直要麻木起来,开始看不清楚东西,他必须休息,或则随随便便监视我们,一直等到我出来晒太阳为止。”在这个时刻他休息能够得到什么保障吗?” “冒险总是存在的。你看见绿灯时穿过街道,你没有百分之百的保障,叫那些正向交通信号灯疾驰的汽车都剎车放慢速度。” “嘿,您在提供例子,举出了例子。” “我应该在他面前出现,让他看见我待在需要我待的地方,而个被蒙哄。” 古罗夫走回寝室,躺下来,心口底下的疼痛未曾消失,头部觉得不舒适,不是说头痛,而是有点犯迷煳。仿佛不久前有人照他头部勐击一下,疼痛已经消失了,疼痛的回忆至今还存在。往事的“回忆”,——他把它抓住了。这是属于潜意识范畴,在这个问题方面并不是说我,而是世界上所有的医务人员只是知道它是存在的。而我那无意识的,不愉快的回忆会与什么联繫在一起呢?不愉快的回忆比愉快的回忆多得多。我准备和杀手会面。就是说,回忆也应该和某种类似的情形联繫起来。 正在等待那个叶菲基的进攻,密探突然想起了。密探那时在起义广场买了一抱花朵,把手枪放到里面沿着格鲁金大街走去,手指搂着手枪板机。然后他又看到了一个穿风衣的粗壮男子,推着一辆儿童手推车。手推车从老头手中滑出,熘到了人行道边沿,密探看到“老头”手中的枪并且立即开火了。叶菲基也跟着开了一枪,子弹打进了古罗夫的胸膛,他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 古罗夫回忆起期待着与叶菲基见面的那一天,他感到自己也好像是不舒服:头昏,有点噁心,走路摇晃。我有点头昏,但今天好像还好。可能今天特别好?在行动中这就意味着你感到头昏,事情就糟透了。 古罗夫走到一间酒吧。用嘴唇咂了一点白兰地,润了一下喉咙,企图忘去铁的滋味。他又躺下身来,开始想以前的事,从昨天的事往前想。他发现一些互不相关的事,同时又那么吻合。古罗夫是不喜欢吻合的。 然后又出现那个红鬍鬚的队长并且通知有一个陌生的捕鱼人。他穿着帆布外套腰系皮带一早就走到水池边,不像是取什么情报的。如果你不把它和自己的命运联繫起来看那会是对的。如果开始就想性命,就会变得聪明和有洞察力了。 当“渔夫”过来时,队长是不得不走出来的。情况就是这样发生了。那么杀手为什么要走过所有建筑物呢?他可以沿乡村小道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从需要到的房子后面出现,而不从沥青路上来。职业杀手是不会这样干的。 古罗夫停止了噁心,但肩上和手上有走蚁的感觉。他想起了那句奇怪的话“用皮肤去感受”。 第104页 就是说事件是那样发生了,在那可以不去的地方却碰上了什么人。就算是斯杰潘过去真的是民警侦查员和需要的人。这可能是。但为什么早上五点钟打断了甜蜜的睡觉并且跟踪一个不相识的人,再过两个小时人们不都起床了吗?也许七点人们都来打水。但我是喜欢这样,吞下了不需要的东西,因此就病起来,以后事情会更糟的。队长警告说在新建的楼房内,地板嘎嘎响。那样的新建筑是数不清的。队长走遍了新建筑的楼房了?怪事!红鬍鬚的人向我指出过按他的意见在那间房子里设伏最好。就是那间屋里亮灯了。他们达到目的,让我走上前去。像捕狼犬一样的古罗夫想要活捉杀手。可不知为何就是没走上前去。害病了,我的机体比我聪明百倍。而斯坦尼斯拉夫肯定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上次可能是我故意在街角处踏上了橙子皮而摔倒了。 他伸个懒腰,拉紧肌肉,感到自己轻松些,有信心,头脑清醒些。 手枪射程最佳距离是多少?很显然他是用手枪射击的,而不是用步枪射击的,步枪必须提前准备并且早早撤走。就是说,福金的红鬍鬚人探听过这幢房子,杀手听到我们的谈话,知道过三十分钟我走出来。他会处在离后门二十米的地方。你等着我,我立刻就来。 古罗夫身穿运动衣,衣服上还有能工巧匠镶的金属边白色珐瑯衬底。脚上穿的和成千上万人穿的鞋一样。莫斯科有三分之一的人这样穿。侦探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是作战用的,不是看戏用的。 在楼的入口处,古罗夫把警卫叫到他的房间内,打开收音机说道:“如果一个小时之后我回不来,请你到对面偻,在半径一百米内查看一下。如果我没躺在什么地方,你就回来不要给任何人打电话。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请告诉对方,我身体不适睡着了。这样你可平安地过日子,如果有人爬进屋来,你别管,记着你是有孩子的人了。” 古罗夫知道最后一句话是不应该说的,但不久前有个和土匪遭遇的侦查员被杀害了。这个小伙子身后有一个女儿和一位上了年纪的母亲。 密探从窗口跳出去,在林子里迂迴前进,走进背面的一座建筑物内,用望远镜开始查看附近的新建筑物。到杀手居住的房子的距离是七十米左右。古罗夫仔细查看石棺一样死气沉沉的建筑物,查看某种技术装备,仿佛在那里死挺挺地等待着人的到来。又把望远镜来查看房子里面。 如果我没有瞄准,没打到杀手,杀手没有把步枪套起来,他会把我像黄鼠狼一样干掉。他舒适地坐在那儿为什么觉得难受,为什么等待牺牲品爬进来,模仿猎人的行动。在类似的境地我要怎样行动呢?如果停留在大房子里,对手就非进来不可,因为在入口处等他太危险了,必须停留在窗口处——从角落处进来的人有优势,他可以四处观看。如果放他进来就机会均等了。每个人都知道对手在房子里。他听说过我,不管他是怎样的职业杀手,像这样的决斗他是不需要的。可以简单的说吧,他的专业水平越高,他就越不需要决斗。他想不费事就抓到我,他决不会留在房子里。就是说,他在离他“自己”房子二十到三十米的什么地方。两排未完工的房子一线为最佳选择。一个房子从窗户和后面门向外看的视野太窄小,里面的人看不到从旁边过来的人。就是说,两个房子他都不会进去,他在街上。他何处藏身呢?正好像我一样,他会撞上一堆砖瓦,建筑材料,距离特别的近了,从四十米距离用手枪射击行进中的人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第一枪打不中,剩下的只有决斗了。 古罗夫仔细研究了每一堆砖,但两幢房子相距够近的了,不能保证杀手不在附近的拐角处,从那里可以看清楚房子的入口。不能决定古罗夫躺下的地方就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必须向前移动,就是说,横着越过二十多米的开阔地。杀手正是在这一边等着我。爬过去?怎么能从碎砖瓦和铁丝头上爬过去?问题还不在于疼痛难忍,而在完全的开阔地上前进只能是缓慢的。只能是冒险地一跳一跳过去,跳到附近的一幢房子里。如果杀手看到我,他必须举枪就放。 密探仔细地擦了右手掌,握住心爱的“瓦尔特”牌手枪,放松之后倾听自己的唿吸声。一切安静,没有什么紧迫的感觉,没有什么要打断进程停下来,就是说,前进!他跳跃了五大步,尽力不走直线,就到了未完工的房子入口处。入口处门槛上铺着破垫子,这样古罗夫就可无声无息地进入房子内。他马上就知道要占领的有利位置:从房子的窗户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子的后门。 他刚领悟到这点,脑门儿上就出汗了。最好的位置应该是杀手来占领的。他刚刚有一点时间来查看和挑选。也就是说,他已经身在此建筑物内。在哪一层呢?当然是在第一层,遇到未预见之情况可以一步从窗口窜到街上。这个方案如何呢?最大的屋子在中央,古罗夫看到了它和四间厢房,一边两问。 古罗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把手枪指向大屋子看得见的那一部分,继续思索考虑。可以不考虑窗户朝我这个方向的那几间屋子。剩下有两间,右边一间左边一问。为什么不大一些,不是中央的呢?如果他在此地,他就在这间屋里,距离有十步远。一个狭窄小走廊把密探与中央屋子的入口隔开来。当我出现在门口时,他会看见我的。很显然,他控制着这扇门,他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注视街道和后门。除了向我开枪之外,他还需要转过身来,把手伸入腋下,卧倒,作其它的动作。他没有机会,他还想作其它动作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105页 更糟糕的是密探在考虑擒拿术的全套招式,但要施展时,杀手必须是活的,甚至是不能受伤的。 古罗夫感到客厅里有人,他就特意在砖上铺上软的东西,就拽出门边的破垫子,用臂支撑着身体,手枪放在身旁。如果长时间握着武器就会失去了击发的感觉。 密探走到门洞处停下来。屋子里就像古罗夫想像的一样。在左边窗户那里乱棉垫子堆上坐着一个汉子,但手枪并没放在旁边,而是一支手握着插在两膝盖之间,杀手的姿势是安静和松弛的。 “你已来不及了。”古罗夫瞄准杀手说道:“扔掉手枪!” 杀手并没有吃惊而是很有兴趣地看了看侦探,看了看握枪下垂的手和指向他的枪桿子,明白是真的来不及了,就把手枪向古罗夫方向扔去,但力气不够没扔到,武器落到了两个人的中问。两者之间的距离约六米,那一个人都必须抢先走三米左右才能拿到手枪。 当然古罗夫可以走到而不用放下自己的“瓦尔特”,但侦查员也就离杀手太近了会遭到危险。 “不中用的东西。”古罗夫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铐来。 “人家都说你是身强力壮的密探。”杀手的话音是温顺的。 “带上手铐!”古罗夫生平第一次害怕走近被捉住的人,接着就把手铐扔了过去。 “我怎么了!生病了。应该你给我带上,给我带上呀!”杀手把手铐又扔回落在手枪旁边 “我打你的肩膀,九毫米口径子弹可以打碎你的骨头,让你一生残废。” “你别吓唬人,你不会开枪的。你是一位杰出的刑事审判。但你是一个知识分子,你爸爸妈妈不许你向手无寸铁的人开枪。”说着说着杀手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带上手铐就结束这场戏吧,带上捕鸟的套子结束吧。” 杀手和古罗夫一般高,但肩宽一点。侦察员明快的眼睛已注意到他宽大的衬衫里面的强健的肌肉。侦查员想到杀手已做好了准备,要是年轻十来岁他就决定开枪了。 “毛孩子,可爱的小傢伙,”杀手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几十年来破坏了俄国,现在还是在破坏。”他大步向前走来弯下腰抬自己的手枪。 古罗夫开了一枪,子弹打中放在地上的手枪,跳回来飞到一边去了。 “带上手铐!”古罗夫命令道。 杀手一边弯下腰来要拿武器一边没有作任何准备的动作就扑向古罗夫的脚。侦查员开枪了,但被捉着脚已摔倒在地,“瓦尔特”也就没有准确的方向了,在空中挥舞。古罗夫集中精力来了个后滚翻又站起来了。但杀手也站好了,笑着,轻轻地说道。 “应该早就开枪,现在我毙了你。” “这不见得吧!”古罗夫往旁边闪了一步。 两支手枪都落在地上,想要拿起枪来那是不用谈了。古罗夫明白在这个弹丸之地徒手搏斗是不行的。对手体力比较强,年轻些,还受过良好的训练,而不是一般业余的爱好者。古罗夫想到“我只可智取”,就在那里转圈。但杀手是一个真正的斗士,他明白:一招失手,满盘皆输,他们两个不慌不忙地一个跟着一个在那里转圈子。马上古罗夫就要和杀手的手枪平行了。侦查员注意到对手的眼睛一亮,他明白了,杀手等待他弯腰去拿枪,他也十分清楚这是来不及的,就作了个假动作,并没有弯腰,而是像燕子一样突然跳到左边两米的地方拿起自己的“瓦尔特”。侦查员不应站起来,而应在这种危险情况之下开枪。但他没想到,对手这个人反应如此之迅速立即抄起他自己的手枪,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脚着地时就转过身来面向古罗夫。 古罗夫开枪了,站起脚来——没有用,杀手整个庞大的身躯扑到侦查员身上,古罗夫失去知觉。用脚乱蹬,用脚掌骨划着名进攻者的脚。那一位用劲地“嗨”了一声并没有颤抖,也没放手。一会儿古罗夫回復了知觉,注意到这并不乐观的场面。他仰面朝天地躺着,杀手坐在他上面,两条大腿压在他身上,两个手掌用力地按住打倒的敌人。 杀手向旁边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我说过不是,当你只要开枪就行时你考虑太多。”古罗夫一动也不能动,在受折磨。杀手想要结果侦探,就必须卡住他的脖子,要这样作就必须放开对方的手一秒钟。这样就可以一口手抓着侦查员,另一只手可准备攻击对方,这时他可估计了一个古罗夫的灵活性和力量。杀手开始用手揉搓和折磨侦查员的左肩,想要使他瘫痪,以便用右手卡他的咽喉。 古罗夫全明白,也想过了,这回完蛋了。肾上腺素沖入血液,侦查员竟然弓起身子,把对手也抬起,当他松开古罗夫左手用他自己的右手去卡敌人的咽喉时,古罗夫向旁边一闪,并不企图用空着的手去打杀手的眼睛,而是一下子把他掀到左边去,他以为那里有手枪,他没有抓到武器而是只抓到手铐。铁一般的手指卡着古罗夫的喉咙,他只能活几秒钟了,但鼓足勇气起来看来是没有指望了,他用铁的手铐勐击敌人的后脑勺,一下,两下。 古罗夫从沉重的软绵绵的身体下爬出来,拿起手枪,本想开枪,但本能的固执占了上风,侦查员向杀手晃动了一下手铐,爬到一边用没有感觉的手指拿出菸捲来。 第106页 我要是打死他,那我才傻了呢,古罗夫想到。颤抖着站起来。但杀手是个铁打的汉子,他的脑袋好像铁铸的一般。他又动弹了,坐起来,双目无神地向前看一会儿,然后目光发亮,转向古罗夫,拽过手铐,吐了口唾沫。 “列夫·伊凡诺维奇!列夫·伊凡诺维奇!”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喊声。 古罗夫舔舔嘴唇,咳嗽了一下,想要喊,但喊不出,然后他轻声问道:“你能喊吗?”“你自己去吧!” “好,我去。但如果你不包扎伤口,你会流尽血液的。” “你这个行尸走肉,我怎么没打死你呢?”杀手舔舔嘴唇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哨音。 “列夫·伊凡诺维奇!”警卫显然接近了。 “呶,没用的!”杀手又说一遍。 “你怎么活着?”古罗夫问道并且最终点着了烟,“你想永远活下去吗?” “不会判我入狱,监狱里人很多。我在阿富汗监狱里住过两年。” “你叫什么名字?”古罗夫问道。 “不明白?叫伊万,就这么简单。” “列夫·伊凡诺维奇!”警卫站到门口了。 “别大声嚷嚷,悄悄地拿来碘酊,绷带,水,安乃近。不用打电话请示!别认为你不是我的部下,很快叫你知道我是谁。” 被古罗夫打伤的,把自己叫做伊万的人,包扎了头和脚、坐到“尼瓦”牌汽车后排座位上,这个汽车距离不远。古罗夫的脖子上出现了黑点,他还有点瘸,但整个来说已恢復了。 “笨蛋,你听着,现在我们小声说话,如果我生气,你们在全俄罗斯也找不到工作。听清楚了吗?” 警卫们友好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给城市值班人打电话并且报告说上校古罗夫被杀,犯人已被抓着。你们要求将此事报告给内务部奥尔洛夫将军。是这样报告给将军,要求他暂不要离开电话等待紧急情况的报告。执行吧!” 古罗夫驾驶着“尼瓦”,沿着被载重汽车压过的乡间道路前进,很快就走上了公路,过了二十分钟就停在国家汽车检查局岗哨旁边并且给奥尔洛夫打电话。 过了两个小时之后在秘密的住宅内坐着三个人,奥尔洛夫、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和古罗夫。 “你必须找医生看看。”奥尔洛夫用不十分肯定的声音说道。 克里亚奇科面带滑稽神色点了点头。 “我需要洗澡和按摩。”古罗夫回答说。 “我的话纵使不会令人感兴趣,”斯坦尼斯拉夫说,“你需要请精神病医生看看”。 “彼得,侦查活动是由我来进行的,与你没有多大意义。” “你要想清楚,有趣的是有一个小小的‘但是’……” “你的身体在哪里?”斯坦尼斯拉夫插话说,“没有看到你的身体的时候,谁也不相信你的死亡,特别是福金不相信。” “因此我说,你们坚决否认我的死亡。给值班室打电话的事全城都知道了,而你否认说只是轻伤,现正治疗中,但你们要面带悲伤。斯坦尼斯拉夫也病了,在部里呆个把小时,让什么人看见,和某人谈几句然后就走开了。想要把伊万个人放置在彼德罗夫卡。” “那里福金的眼线比我们的多。”斯坦尼斯拉夫又说道。 “这个问题的焦点在于使福金收到互相矛盾的情报。部内的变节者报告说奥尔洛夫将军和克里亚奇科上校证实,古罗夫还活着。内部情报人员却说,古罗夫被害。为达此目的,你彼得必须测试招聘伊万。你必须相信他是个钢铁般的小伙子,在阿富汗成了残废的。小伙子不左,不右,有自己的见解。彼得教你,只要是教坏了。我还得再藏起来。什么地方有一个花钱的疗养院。”古罗夫看了一眼斯坦尼斯拉夫说,“戈尔斯特科夫会提示给你疗养院证件的。希望能像白人一样住上两昼夜。淋浴、按摩,早上喝咖啡和橙子汁。是的,你一定会遇上玛丽亚,可能就认不出来……” “我决定,”斯坦尼斯拉夫打断说,“调回聂斯捷伦科,他来完成你的某些任务,甚至不向我报告。命令把一切,就是说,交给年轻力壮的人,他有证件,这也是你的建议。” “感谢上帝。”持怀疑态度古罗夫划了个大十字架。 中将奥尔洛夫穿着不太合适的制服,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睡眼惺松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伊万。他的头又包扎了,这是专业的包扎,不像古罗夫匆忙之中包的脑袋。 门后面和维罗奇卡的桌子并排坐着两个年轻的护送士兵。如果伊万没带上手铐,他会夺下武器并把士兵打趴下。 奥尔洛夫从下垂的眼皮下面审视着伊万,想起了古罗夫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明白列瓦怎么样躲过了他的攻击并且战胜了这个职业的斗士。 谈话走进了死胡同,但将军没有表现一点的不耐烦,好像是要睡了。伊万用带手铐的手拿着菸捲,贪婪地吸菸。奥尔洛夫不满地皱皱眉头,在大椅子里转了一下,就叫唤秘书。 “小姐,”当维罗奇卡进到屋子里来时,他说道:“你客气一点,给这匪徒拿过来,”他一指装满满的菸灰缸又说,“这里都喘不出气来了。把小窗开大些,拿茶水来,如有,再来两个夹心面包。”奥尔洛夫打量了被捕的人然后又更正说,“拿四块火腿面包来。” 第107页 “您总是这样彬彬有礼的吗?”伊万问道。 “一般是这样的。”奥尔洛夫用手拍着肚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已经说过了。虽然有人打你的头勐了点,总还没打坏,你不要装傻,什么事你都很清楚。” “我为什么要相信您?” “你什么也不应该相信。认为一生受过许多次骗,你就不必相信。” “我现在就不相信。” “傻瓜。我骗你没有什么好处。我建议你拿一百卢布换一卢布。我们不需要你也对你不感兴趣,你不可能说出相当有价值的话,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呶,你给我召来福金吧,没有你我也知道这个蠢贼。你可以叫来臭狗屎……上将的标记物。这是他的相片,”奥尔洛夫看了一下手掌,“在你眼前。我什么都不问你,对不起,我们不需要你的举手之劳。我们建议你签一个合适的协定,只是向你提出一项看管热兵器的条款,你在监狱里清楚地知道古罗夫上校被杀。很清楚,虽然这是顺便的事。你有两支没射击的枪,这与古罗夫没有关系。你可以拒绝承认那么我们就要提出证据,说你向民警进攻,你企图杀害民警,不要怀疑,很快就找得到证人。” “我并不怀疑什么,这是您的证据和证人。” “这么说你还没被古罗夫打煳涂。” “是的,我把这个暗探……” “住嘴!”奥尔洛夫喊道,从大椅上欠起身来,“你只配给这个暗探舔屁股。记住,我再说一句——你必须到边区去待上许多年了。我一直跟踪,你的区域不在黑海海滨。你明白我的话吗。我是个随和的人,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伊万明白了,没有选择余地,屈服了。 莫斯科刑事侦查局的一位科长索波尔·维克多尔·谢尔盖耶维奇,民警上校一年多以前被福金招募参加工作。在搜查麻醉品老闆的住宅时把两叠美金放入自己的口袋里,一个进行搜查的同事竟然成为一个证人,他早就和福金合作,马上就报告给首长此事。福金与索波尔的斗争没进行多久。后者投降了。揭发的威胁不仅有助于福金的迅速胜利,还需要指证这次侵吞公款,而索波尔对古罗夫的憎恨在二十年前就产生了。他们两个人差不多同时开始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工作,在不同的部门工作,他们之间没什么特别关系,只不过见面打招唿。古罗夫是刑侦局坐地户,虽然只是一笑,大家把他当作自己人,而索波尔却作不到。他已服役五年了。古罗夫已是资深的侦查员,有自己一帮人,“老人们”还说他是幼稚的年轻人并不认真地把他当成自己人。 讲述廿多年的服役工作是冗长无味的。索波尔憎恨古罗夫,这事福金很快就知道了,他会利用此事取胜,让上校明白,如果他过来合作,他可以帮助和势不两立的敌人算帐。 当福金开始与古罗夫直接进行斗争时,索波尔再火上加油。虽然一个在彼得罗夫卡工作,另一个在部里工作,老的侦查员彼此都很熟悉。而索波尔并不难在古罗夫周围找到饶舌的人、酒鬼、他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详细地说明了古罗夫的活动。确实,提供情况的人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奥尔洛夫,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之间的谈话是任何人也听不到的。 当彼得罗夫卡市值班室传出古罗夫上校被杀时,索波尔知道了这第一手材料立即报告给福金。 “看见尸体你再报告,”福金生气地回答道,执行者的长时间沉默使他不安。 事情竟是这样发展的,福金凭着自己愿望违反理性地不相信古罗夫会受伤害。莫明其妙地驱赶恶势力。福金不相信索波尔的报告,他预想的情况可能更坏,古罗夫成功地抓住了执行者。福金没有想完,但是知道执行者准备得很好,执行者有异常的体力,但还是没能对付得了他。而古罗夫知道这股黑暗势力。不久以前这个有经验的杀手在十米距离的地方开枪,没有打中。没有,福金是一位现代的一般说来有文化的人,根本不相信头上长角的鬼和誓言。但福金相信预见:人命註定上吊死就不会淹死。这不,古罗夫没有命中注定要被杀手杀死,可能是,醉汉用汽车把侦查员撞倒。这完全可能,被僱佣的杀手是抓不到古罗夫的。 不久索波尔报告说,奥尔洛夫和克里亚奇科否认自己的伙伴死亡。但古罗夫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知道。而在彼得罗夫卡监狱里关住一个什么包扎了头的人。从此人那里没收了外国制造的步枪和“柯尔特”手枪,其罪名是私藏热兵器。被捕的人关进了四人牢房,总的来说,一般表现,提堂审问时却像一个危险的犯人,带上手铐并加强了警卫。从被捕人那里收缴的武器并没有射击过,但他的头包扎着,他坚定地说自己是滑倒的。此人的标志完全吻合执行者的外貌,收缴的武器证明,这个人就是他。枪没有射击过。福金推测僱佣者和古罗夫进行了一场徒手格斗,从前的这位空降兵杀死了侦查员,掩藏了尸体,任何人发现不了,因此只能指控他私成热兵器。被捕的人供认,从阿富汗战场下来这支“柯尔特”手枪一直在他那里,那支步枪是他从不相识的人手上买来的,为的是再卖出去赚钱,是一支满不错的步枪,买来很便宜。 第108页 正如安排的那样,又有两个特务被关进牢房,弟四个被捕的人被叫出去。被捕者叫伊万,他不与同监的人交谈,他只对他被告私藏热武器会有多大罪名感兴趣。特务们相信他说话,在现今的条件之下,认为他曾在阿富汗打过仗,他买步枪的传奇听起来好像是真实的,可能被判有限的罪名。 第二天时伊万变得愿与人交往一些。索波尔给福金打电话,建议会面。福金突然发现,对他进行的跟踪监视可以停止,又考虑古罗夫是疯狂的人,不能侦查出什么来,侦探组织中平素居然有这等疯子人。紧箍松了。中校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他不会秘密会见的。在他的后面有没有“尾随的人”。福金不十分紧张,事实本身是可喜的。古罗夫是活着是死了,还不清楚,但他退出斗争了,福金还追求什么呢? 他们在索波尔的密室会见,他很拘谨,以主人身分,作出一副警告人的姿态,甚至有鼓励的神情。 “呶,谢苗·彼得罗维奇,你要付出代价的。”他说了一句,递给客人一碗咖啡,“看来古罗夫完蛋了。” “我毫不奇怪地回答你,维克多尔·谢尔盖耶维奇,当有什么人物出现时,就给自己画个十字吧。”福金回答说。 事实上索波尔奔放地给自己画了个十字。 “我和叫作伊万的同监犯人谈过话。确认了他的身份。被捕的人是预备队的大尉,叫图林·哥里格·伊万诺维奇,确实在阿富汗打过仗,被俘关过两年,他有政府颁发的奖章,曾经是指挥官,品行优良。工兵学校毕业,体格健壮,勇敢,敢于提不同意见。显然是与领导不和睦。” “为什么这位杰出的军官被免职呢?”福金嘲笑着说,“我们的司令部最好有十个兔子一样的小伙子,比一个固执的猎犬还好。” “一般情况。”索波尔同意:“这样会听到主要的,谢苗·彼得罗维奇。昨天图林突然说,嘿,你们这些屁股坐在木板床上的小子们听着,顺便问一句,你们认识不认识密探古罗夫上校?一个人奇怪地问:‘他和你什么关系,亲戚?’‘连邻居都不是,’图林回答,接着就转了话题。又过了一会我们的人说很了解古罗夫,让我们尽情地夸奖他,他说,很讨厌密探,而古罗夫虽是个侦探,而他也是人。他讲,有人替他干了二十年,古罗夫弄清了情况,签了字放人,没多久发现了一个真正的小偷。” “你把古罗夫的情况告诉给你自己的人了吗?给了他们指示吗?”福金懊恼地问。 “上帝与您同在,谢苗·波得罗维奇!”索波尔气愤地说,“说了,我们怀疑他杀了人,但没有证据。古罗夫的情况纯属巧合。当时古罗夫真抓起了那个人,之后让他脱了身,招募他了。那么他是在彼得罗夫卡定居的,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夜里他睡醒了,周围看看,邻居没睡,抽菸呢。他起来打起了精神,为的是再和他们谈论古罗夫。所有的密探都偷东西,那可就危险了。干密探这一行是制止越轨行为的。图林走了嘴,说你的那个古罗夫,不会再去审问什么人了。之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补充说,你的那个古罗夫一定早已拿退休金过日子了。图林这样的解释没有起什么影响,他抓着那人的胸部推到墙上,气都喘不出来。他自己叫喊着,你们抓来妓女都交给自己的侦查员玩,他自己图林是一个战场上的军官,而不是一钱不值的渣滓。” “就这些吗?”福金问道。 “你是想让他说说杀人的事说清尸体藏在哪里?”索波尔愤愤然地问。 “听起来可靠,”福金沉思地说出,“没有尸体,也没有谋杀,只有一个私藏武器的罪名。给阿富汗战场英雄奖章获得者只安上一个私藏武器的罪名,实在有点让人可笑。记者们知道了,一定会揭穿的。他们会找尸体,会找到的,图林被迫,会解开谋杀之谜的。而现时奥尔洛夫和克里亚奇科证实古罗夫还活着。可耻,不得不承认他们最好的密探无影无踪了。那么他们在什么地方怎么抓住图林的呢?” “在国家汽车检查局哨所,纯属偶然。好像是一辆‘尼瓦’牌汽车在调查追捕什么,被拦住进行检查,一切正常,已经准备放行,正好有一个上士想抽菸,打火机给扔了。就在汽车下面摸了摸,摸到了什么软的东西。突然跑来两个手持自动枪的民警特别任务分队的战士开始搜查。车子底部有一支包好的步枪,两个精明的战士没有看清就用手摸摸。那支“柯尔特”手枪挂在腰间皮带上。图林也没反抗,只是骂娘。” “我认为,图林把尸体放进下水道了,那里多得要命——奥尔洛夫坚持己见,还是去找到了朋友的尸体。”福金嘲笑说。 “可能找到。但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索波尔也笑了。 古罗夫躺在按摩台上。年青的女护士仔细地按摩着他的背部,一边不断地问道: “疼不疼,列夫·伊凡诺维奇?疼不?看,身上一点活的皮肤都没有了,好像让马蹄子踩过似的。” “别瞎猜了!”古罗夫答道,咬着嘴唇,“我去听音乐会,想要听巴赫的赋格曲,突然一个枝形大吊灯,那么大……” 第109页 “别说了!”护士从小桌上拿来一个膏剂软管,“你对尼娜说上图书馆去,突然一架子书倒下来压在你身上呢。”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真的。护士小姐,像大厚本书那么大的一个灯掉在头上。” “可以理解,那您的脚是怎么的了?”护士准确地涂抹膏剂,“您照x光没有?你好像是整个肋骨受伤,嵴柱错位没有?” “小姐,别可怜我,我流眼泪了,我要大哭了。”古罗夫突然提高嗓门说,“好好给我按摩,他妈的!我要马上去参加讨论会,来这里消遣一下。” “您又说谎!您这种举动不像是学者。脑力劳动者没有这么好肌肉。您是不是百万富翁的警卫,陷入了困境……。” “使我生气了!我是半个知识份子,妈妈告诉我我是贵族的后代。” “现在都是贵族了。”护士小姐郑重声明并且在他的背上认真地按摩起来,“说真的,您不像是个卫士。” “咳,女儿!我可以不说以上的话,但你老是那么认真,否则我怎么能指挥乐队呢。” 古罗夫飘飘然在作按摩,肌肉像在体育馆内一样晃动,他回忆起那个空降兵轻而易举地将他撩倒,再进行战斗是不可能的。他十分清楚像图林那样的体力是无法战胜的。自己的身体和高矮都不那么太好,不是那个年纪,生来就没有那么洒脱,他自己也明白,但战斗不能停止。但不管他怎样进行反抗,考虑的时间是足够的。 一天给奥尔洛夫打一个电话,给斯坦尼斯拉夫打两个电话。古罗夫请求朋友到剧院玛丽亚那里去一趟,向她致意,说到个人的事有点不好意思,然后说: “现在我们谈谈工作,请你报告吧。” “彼得反对,但我像你一样说,坚持,他们解除了对福金的监视,”斯坦尼斯拉夫说,“对这个年轻人建立了二十四时控制。虽然他实际上不走出家门。我和彼得像豹子一样打斗。” “你听着,豹子、我已经说过,就是死,你也必须给我弄到一份下周总统出访的日程表。”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不希望死去。总统出访日程表,谁也不会给我的。不会给彼得和巴尔金,我不相信,我们部会接收他。”斯坦尼斯拉夫沉默不语,“如果有这种日程表,将军那里一定会有一份,你也知道此事。” “我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说,从他那里什么也得不到。斯坦尼斯拉夫,你还记得萨莎·土林吗?” “那个电视台工作人员?”斯坦尼斯拉夫笑了,“你提他干嘛,当时没隔一天他就广播箱子的信息。” “萨莎还欠着我的帐,”古罗夫说,“找找,就说我要见他。” “你猜猜他现在干什么呢?眼看就要选举了,而土林当一个政治观察员。” “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如果需要可夜间带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也不要让彼得知道。” “如果土林固执不肯来,就给他带上手铐带来。” “把你那些笑话抛开吧,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严厉地说,“不能让人看到他在这里必须夜间带他来。” “好的,我去带他。”斯坦尼斯拉夫插话说,“列夫·伊凡诺维奇,人们换班。土林今天是政治大人物。他可能拒绝。” “这是你的问题,斯坦尼斯拉夫。你只有今天晚上和明天,再也没有时间了。” “我带他。”斯坦尼斯拉夫骂了一句就放下听筒。 土林坐在古罗夫那一号房间里,接接巴巴地说:“您救过我一次命,我很感谢,但她不属于您。您知道你的人打我的肚子,我想……” “斯坦尼斯拉夫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他非常清楚,你的脸是俄罗斯的财产。” “我和总统以及总理有交往……” “萨莎,这话留在以后再谈,现在谈正经的。”古罗夫打断他的话头。 土林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明白没有严重的事上校不会夜间把他带来。对斯坦尼斯拉夫的恼怒消失了。但还是有一点骄傲。 “好吧,以后就以后再谈,”他同意了,冷冰冰地看着,好像陌生人一样,“发生了什么事?” “喝一杯白兰地?”古罗夫从柜厨里拿出一瓶来。 土林没有回答,尽量保持自尊感,虽然在此情况下这样作是可笑的。他从电视中心出来,向自己汽车方向走,当时走出一个外表纯朴中等身材的汉子挡住他的去路。 “您好,亚力山大。古罗夫·列夫·伊凡诺维奇上校请你去谈一谈。明白吗?您记得这么个人吗?” “我记得,”土林回答说,把钥匙从车上拔出来,“外面已黑了,明天一早我还得到播音室。” “明白,”一个男子点点头,“但列夫·伊凡诺维奇非要你去不行。” “我说过……”土林没能把话说完,他觉得肚子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他感到柏油马路竖立起来了,电视明星仿佛落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他听见马达低沉的咕隆声。明白是车子开动了,一时冲动就去开门,但开不开。 第110页 “从里面是开不开门的,”司机心平气和地说,“我叫斯坦尼斯拉夫。来一趟没什么,过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 “喝吧,”古罗夫把酒杯推给土林,“喝,你会轻松些。你不会很疼,你在生气。” 土林用嘴唇喝了一点,勉强笑了笑。 “谈正事吧,列夫·伊凡诺维奇。” “我需要知道,总统是否要会见选民。如果要见,在什么时间,又在什么地方?” “连您都不能从另外的渠道获得此消息?”土林奇怪地问道。 “总统筹划了一个预选运动,他和他左右的人都希望得到电视界的支持。” “这个问题不是我这一级别的人能决定的。” “别说自己不行,萨莎。你是电视明星,如果说,你要准备什么工作,亚力山大·土林不会遭到拒绝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还没说呢?” “这不能说。”古罗夫点点头。 “这么说事情很清楚,你们收到了一件正在策划的杀人阴谋的情报。而总统的保卫工作不是由刑事侦查局负责,给我材料看看……” “你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萨莎,但你不要教我如何生活。”古罗夫打断他的话。 “如果您感兴趣……” “我们对什么都感兴趣,”古罗夫又打断他的话,“你早点同意,你就能早点回去睡觉。快点同意,你没有选择。” “这样吧,”土林有了信心鼓足勇气说,“可能我会搞到什么信息,但是如果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我就会被撤职,我这一生就别再想作广播工作了。”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被解除职务并且失去广播工作。如果你不帮我的忙,你这一辈子也别想生活好。你会后悔莫及的。” “你参与这样的事情干什么?”土林脱口说出。 “情况不妙啊。走吧。明天中午斯坦尼斯拉夫与你取得联繫。”古罗夫站起来,“那么,顺便说一句,你好些了吗,不然,就再休息会儿吧,明星可要小心些。祝你成功。” “再见,”土林信心不足地向门走,“我还不是你所说的那种臭狗粪,列夫·伊凡诺维奇。” “你是一位杰出的青年,亚力山大!”古罗夫拍拍土林的肩膀子,他又有点站不住了,“如果我不相信你,也不会把你给请来。” 第十四章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坐在圈椅里,背靠在椅背上并且伸着脚,他刚刚用过福金给他送来的麻醉药,等待着快感的到来。 “你是条好汉,谢苗·彼得罗维奇,但我就不理解,你贊成白的还是贊成红的?” “电视上又上演《夏伯阳》了吗?”福金笑着问道,“伊戈尔,你很可笑,像个大人一样奔赴战场,却像小孩子一样提问题。” “谢苗·彼得罗维奇,你不要回答任何问题,不管是大人的或是小孩的。”伊戈尔微笑着,麻醉剂开始起作用,但小伙子的眼神还是严肃的,用询问的眼光提问,“你把我找来干什么?要一块香肠和带干酪的面包?你答应帮助我实现我的夙愿。” “不对,我没许过这样的愿,”福金认真地回答道,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用大楷写上几个字:“不要胡说(he Ъoлtan)”,然后把笔记本推给小伙子看。这位集中精力在看,读完之后就觉得眼前团团升起蓝色的烟雾,想要唱,但最多只能说话了。 但他忘记了刚才讲什么来并且狂热地向福金讲不久前看到的那一齣好戏。中校很满意那整个的转折,它可以让听者确信,这个小伙子是疯狂了,因此就没有出现任何危险。 在离斯美尔诺夫家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日古力”牌小轿车,里面坐着聂斯捷伦科和柯托夫,他们是古罗夫小组的最佳侦察员。 “华连廷,我想,这个奸诈的小伙子一定是服了什么兴奋剂,”格里戈利·柯托夫不太相信地说。 “可能是,”聂斯捷伦科同意这个说法“在任何情况下列夫·伊凡诺维奇都是对的,什么也逃脱不了他的眼光。可我就不明白福金是怎样利用这个小伙子的。但是事实很简单,出于对亲近人的爱,他不想再去小伙子那里。” “准是这样,”柯托夫回答说,“你怎么认为,列夫·伊凡诺维奇没有猜到国家安全局人员的企图,还是弄不清楚?” “你们这些不信神的异教徒,就只是会感到吃惊。” “我们都是聪明有智慧的人,生活教会我们,要不然怎么会活下来呢?判断一下,到公元二千多年将消灭我们,但是不会死完的。” “就是俄国人自己消灭自己,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民族想到此事,”聂斯特伦科反驳说,“至于说到古罗夫,你搞错了。如果列夫·伊凡诺维奇有什么想法,他会公之于众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密探,看,我们白跑许多天,都不再相信了。” “可能他没有命了?”柯托夫看了一眼自己的伙伴,试探了一下。 第111页 聂斯捷伦科冷笑了一下,轻蔑的一撇嘴,放下一点玻璃窗,又吐了一口吐沫。 “你是个聪明人,不说傻话。不要检查我。应该找斯坦尼斯拉夫商谈,我们要分开来活动。我不喜欢伊里亚与根卡一起搭档工作。他们也是不错的小伙子,但总需要人照看一下。”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从停尸太平间出来,他是到那里去认尸的。这个尸体是一大早在坟地边沿上发现的。 “没有疑问,助理检察官先生,”他向和他一起并排走着的一个年轻的穿便服的人说道,“死者叫巴图林·谢尔盖·维达里耶维奇,出生于一九五○年,是总统警卫处少校。” “上校先生,您对此暗杀有何建议,是谁干的呢?” “我准确地知道,但不说。” “为什么?”助理检察官停下来,摊开双手说:“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啊!”斯坦尼斯拉夫用鼻子哼了声,“我又不是刚给婚的小伙子。” “我要请您到检察院走一趟,正式询问此案。” “这是您的权力,”斯坦尼斯拉夫纵了纵肩说道:“千万别审问自己人,问的是什么样性质的问题?” “是谁杀了巴图林少校和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助理检察官答道。 “我怎么知道从哪里来的,法律顾问先生?”克里亚奇科奇怪地问道。 “开玩笑?您刚才说……” “我说什么来着?”斯坦尼斯拉夫把手放到胸口问。 “我向你们领导写报告!” “那您请写,”克里亚奇科打了个哈欠,全检察院人都会笑你,检察长的笑声最高。” “但我们是同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呸!别讲小孩话,你是大人了。您这个年轻人,应该一生记住,”斯坦尼斯拉夫停止笑说,“按照法律条文你可以命令我,但在实际生活中检察机关要是没有密探的帮助则除了生活琐事之外什么也没有,是不能破案的。我们有我们的工作,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们应互相尊重。如果有需要侦查员向检察官报告的事,侦查员一分钟也不会沉默的。但一沉默,就是不能说的事。现在我就只能向您说这些对破案无帮助的话,一旦我掌握了事实,马上通知您。如果我这样劝谕您您生气的话,那您就是太年轻了,过几年就好了。咱们再见,敬礼,有问题打电话来。” 回到部里,斯坦尼斯拉夫到奥尔洛夫的会客厅看了一下,也没来得及问维罗奇卡,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她向橡木的门点了点头。 “我看,现在就问他会生气的。” “黄嘴小儿说坏话,”克里亚奇科嘟哝着说一句,拉了拉自己的上衣,走进将军的办公室。 今天他们见过面,因此克里亚奇科直挺挺站在那里并且说道: “我洗耳恭听,彼得·尼右拉耶维奇。” “斯坦尼斯拉夫,你什么时候长大啦,”奥尔洛夫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克里亚奇科述说着,又感到自己有错误就辩解说: “我努力作好工作,将军阁下,但没办法。” “你讥笑年轻的同事检察官,不感到惭愧吗?” “是说真话还是您想要我说什么你愿意听的?” “你到处树敌,笨蛋!费都尔·伊万诺维奇打来电话,说那个小伙子认尸后回去,差点都哭了,他要记你一辈子。你该怎么办?”奥尔洛夫摇了摇头,“你真缺德,拿年轻人开玩笑。”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讲讲真实的话,”斯坦尼斯拉夫坚决地说,“爱打架的人打电话了?他是六十岁还是快要死的人。他同犯罪战斗了约四十年,也在侦查局工作过,由于他在侦查中大打出手,现在还是一个助理检察官。昨天这个年轻人甩手不干了,可是他还是和费都尔·伊万诺维奇一样地工作。这事问谁呢?怎么说呢?谁是他的上级呢?是爸爸、叔叔还是论资排辈的邻居?我个人的良心一点没问题,彼得·尼古拉耶维奇。” “我都烦你了,斯坦尼斯拉夫”,奥尔洛夫打开面前的公文夹,“你准备何时给土林打电话?” “十六号,按约定的时问。” “现在就打,”奥尔洛夫点头指向排在面前的一台电话机,“用这部机子。” “那你可难为我了,将军阁下。” “谁难为你,三天没回老家了,去去!” “那就要感谢您了。”斯坦尼斯拉夫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很快消失在门后面了。 在会客室里他和维罗奇卡撞了满怀。斯坦尼斯拉夫很清楚地知道维罗奇卡早就暗中爱上了古罗夫,而对克里亚奇科,她只是友好的、宽洪大量,像对待不严肃的人一样。现在她只是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吻了他的脸蛋一下。 “你老是那么忙,斯坦尼斯拉夫,和姑娘坐五分钟,喝杯咖啡嘛,”维罗奇卡把上校推到了待客的圈椅上,递过准备好的一碗咖啡。 他一眨眼就猜到了所发生事情的原因,手里拿着杯子,严肃地问道: 第112页 “你在侦查局里工作几年了?” 这个女人不知所措,然后,皱起眉头,开始回忆: “就是我学校毕业后……办好手续,那时还是一个姑娘……结婚……又离婚…我的上帝!过了好几年了!我在民警局里干了快八年了。可怕!” “那么,小妞,有这样长工龄的人该知道了,什么问题该提,什么问题不该提。但我们是老朋友了,看在咖啡和脸上小酒涡分上,我告诉你,列夫·伊凡诺维奇生活得还好,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 “啊,你怎么猜着的?”维罗奇卡发窘地看着他。 “你认为,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只是‘来呀’,‘带来什么呀’‘搞点什么东西’,除此之外,顺便说说,他还是个密探。”斯坦尼斯拉夫缩成一个可笑的鬼脸。 “据说,被杀,身体在下水道舱口盖发现了……”这个女孩小声说了几句。 “古罗夫被杀几次……我不再认为会有这种了。谁说的?”上校好像是顺便问一问。 “各种人都有。”维罗奇卡慌乱了,“这很重要嘛?” “废话。”克里亚奇科摆一摆手,“你知道,列夫·伊凡诺维奇不单单是一个同事,他是将军和我的近友。如果是古罗夫被杀了,我还能穿着白色胸衣在办事处里走来走去吗?我现在可能在全市所有下水道里爬来爬去。” “都说,您和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显得特别安静,没有人能猜到什么……” “给我造一个人员名单,谁都到你这里来过,说了些什么,”斯坦尼斯拉夫把茶碗放到桌上,“这是侦查任务,明白吧!” “上校先生,”维罗奇卡坐到自己的圈椅里,用挑战的眼光看着对方,“到我这里来的只有我的朋友,我不准备告发她们。” “你是在刑事侦查总局工作,而不是在市场上摆摊。而收集情报不是告密某人。除此之外如果你藐视列夫·伊凡诺维奇的命运,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话说到此,咱们没话可说了。谢谢你的咖啡。”斯坦尼斯拉夫鞠躬行礼然后就走出去了。 很明显,福金通过可靠的心腹之人开始故意地渲染类似的谣言,而克里亚奇科学着古罗夫的样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侦查员看了一眼洁白的日历,在上面很久没有写东西了,又看了一下表。离给亚力山大·土林打电话只剩下三个小时。这小伙子弄到需要的情报没有? 在给土林打电话之前,为了消磨时间,上校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纸,开始着手写一个长长的资料,这份报告一个月以前就该交上去的。 古罗夫浮行了规定的一千五百米,准备从池子里出来,此时从淋浴室走出两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一个完全秃顶,第二人有漂亮的灰色浓密的头髮,两个人都挺着不相称的大肚皮,细手细脚,他们的动作像蜘蛛一样。密探在餐厅里看见过这两个男人,穿着时髦昂贵的服装,他们看起来很阔气,甚至很体面。密探也注意到,当不认识的人穿上衣服带上钱夹子,男人的脸色又是另一样了,不像现在这样。兴旺发达有钱的人还有虚假的一面,有可恶的笑容,他们脱下衣服后就像那些丢失东西徒劳地在寻找什么似的人。 古罗夫不愿在这两位先生面前出水,不是因为怕凸起非常发达的肌肉,与这两个人不同引起什么麻烦,而是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特别是近来格斗时脖子和背上受的伤。听他们提出一些愚蠢的问题,然后想出一些更愚蠢的回答。他用脚一蹬墙就游到池子另一头去。心想,当他游回来时那两个商人就会钻入水中,他就可顺利地很快从水池中跳出来并且消失在淋浴室里。但这两个男子还是站在瓷砖上,提心弔胆地看着水,并不急于入水。 “教练,水不太冷吧?”秃顶高声问道。 “多少度?”第二个人也感兴趣的问。 “我不是教练,先生,据我的意见,水太温热了。” “谁问你的意见来,问你水温有多少度?” 古罗夫突然发怒,好像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无礼的人,很快地游了二十五米,从池子边上跳出水来,默默离开走进了淋浴室。 “看见没有?罪犯全都纹身呢。”上校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很快地淋浴好,擦擦脸,密探穿着阿迪达斯运动服。不能总是认为这种服装不适合古罗夫这种人穿。但衣服是很好的,主要的是穿着舒服——因此就耐着性子吧。 走进屋里古罗夫关上门,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补品,抽了一支烟,看了一下表,是五点差七分,斯坦尼斯拉夫一定已经坐在电话旁边。意志刚强的人有时也控制不了思想,思想回到了自己圈里的事和人。 福金准备如何利用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美国人经受了越南旋风,我们经受了阿富汗,现在又在经受车臣的劫难。够丢人显眼的了,但俄罗斯这个国家终于走自己的路。为什么十月革命发生在俄罗斯?为什么我们生长了布尔什维克一代人?本来,正如创始人坚定指出共产主义幽灵在整个欧洲游荡,而俄罗斯和欧洲只是一半。在法国、德国完成了革命。但布尔什维克就出生在我们之中。不错,在德国吃人的野兽叫另外一个名字,但姜不比罗卜甜。如果希特勒不发疯,听老人的话,本来俾斯麦就警告过,不可以和俄国人打仗……那么如果希特勒不东进,而向西进军的话,今天的世界歷史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第113页 到底福金为什么要这个小伙子呢,这个小伙子是在内战中变成残废的。是和谁生气了吗?拿出事实来。这小伙子生病了,体格很弱,不适合任何剧烈的行动。扔炸弹吗? 电话响了,古罗夫拿起听筒。 “列夫·伊凡诺维奇,很抱歉,我高兴不起来,”斯坦尼斯拉夫说,“电视台领导劝告小伙子最好准备自己的节目,但警卫处的事,尽管他是个大明星,和领导也没谈成。你知道领导的后台是谁?” “福金。” “当然喽!这么小小芝麻官都跳不过去。” “萨莎应该有头脑嘛?” “还行,”斯坦尼斯拉夫回答道,“他说因为个人的事想要见见将军,得到的回答是,选举运动结束之前将军不接见任何人。谈话到此结束。” “报纸上登过,总统要巡视全国,”古罗夫犹疑不决地说,“我真傻,忘记了,在哪份报纸上看到过。” “呶,如果飞速传开,一定会得到通知的,”斯坦尼斯拉夫安慰朋友说,“部里传开了谣言,说在下水道里找到你的尸体。” “让他们找吧,”古罗夫心平气和的说,“说说什么新鲜事儿吧。” “新鲜事儿?”斯坦尼斯拉夫再说道,“他们没通知我就改变了成员编组。现在是柯托夫与聂斯捷伦科一组,加弗里洛夫与卡尔采夫一组。” “那又怎么样?”古罗夫吃惊地问,“他们愿意怎么合作就怎么合作吧。” “聂斯捷伦科和格里沙·柯托夫认为,加弗里洛夫与卡尔采夫这一对应分开,两个人都年轻且轻浮。我同意了,但鲍里斯和伊里亚反对,说是他们和上年纪人在一起工作感到乏味。你自己很清楚地知道,这种事靠命令是行不通的。全体人员应该坚如磐石。你一到那里,刚一开口,就堵住你的嘴。我的权威还不够大。” “你别把我给搞煳涂了,”古罗夫顶撞回去,“你有足够的精力,你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你到我这来干什么。都说出来吧。” “说好了。”斯坦尼斯拉夫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他们真的说好了,“福金对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很感兴趣,那他为什么感兴趣,我们不知道。明白吗?” “斯坦尼斯拉夫,别谈笑话,说说你想什么,怎么想的。” “都不值一提,也不想猜,什么是目的和什么是原因。抓起小伙子,把他带走,见鬼去。在全俄罗斯你有足够的朋友,像你安排尤里雅一样,安排他吧。” “姑娘病了,同意了。” “小伙子身体好吧!” “不好,但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是个人,不是个箱子。应说服他,说服都没有用。” “我不明白你的话,列夫·伊凡诺维奇。你要伪造证据吗,你要……” “别说了,我请求你,斯坦尼斯拉夫。” “好,忘记告诉你一件小事。福金干掉了巴图林。早上我去了一趟,认出了尸体。” “真是一件小事。我到今天还希望我们自己能干掉巴图林,”古罗夫把听筒换到另一个手上,拿起一瓶礼品喝了一口,“是的,福金是个大人物。” “可以对他进行‘监控’嘛!” “你和彼得谈谈。如恢復‘监控’,这只是开始,从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到第一次检查活动的地方。” “明白,晚上向你报告。” 古罗夫放下听筒并且考虑斯坦尼斯拉夫建议运走和藏起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的建议是吸引人的,但这么干是绝对违法的。 晚上十点钟斯坦尼斯拉夫没有报告什么新的情况,深夜两点钟打电话来说: “只是和土林谈了谈。他说电视台有两个摄影师和一个评论员被紧急召进了克里姆林宫,去向不明。亚力山大说,这个小组肯定是和总统一起飞离莫斯科,行进路线早上才能知道。” “立刻对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进行监控。不得延误!”古罗夫命令道。 斯坦尼斯拉夫把自己的“梅尔谢杰斯”轿车停在离斯美尔诺夫家不远的街区上并且经过半明半暗的小街前进。在路边上夜里停泊了几辆车,基本上是“日古力”牌的车。斯坦尼斯拉夫找到侦查员们坐的车,就敲旁边的玻璃窗,密探不高兴这些“部下”不理睬他,当他走近时。当门打开,他坐在后排座上时,生气地问道: “睡着了吗?干活太累了吗?” 伊里亚·卡尔采夫,坐在驾驶室快乐地回答道: “士兵睡着了也一样执行任务,上校先生。” 和他坐在一起的鲍里斯·加弗里洛夫坐直了身体,用手掌抹了脸上的汗,露出大金牙来,咳嗽了一声: “没有事作在硬板床上也打磕睡,不只在软座上才磕睡。” 斯坦尼斯拉夫看了一眼伊戈尔住的房子,他注意到下车台阶的地方很脏乱,伙伴们的声音也断了,沙哑的声音说: “报告情况。” “情况还没变,”卡尔采夫生气地说,“小伙子没到大街上来,福金走过,只呆了二十五分钟,离开了,”侦探拿起笔记本来看,“二十二点来,十点半钟左右离开了。进行正常的谈话。伊戈尔抱怨,厌倦生活。福金安慰他,就是说忍耐,小伙子很快就高兴起来了。” 第114页 “福金总是早上来,为什么今天他晚上来了?”斯坦尼斯拉夫问道。 “我们没有问,上校先生。”卡尔采夫的声音里带着嘲笑。 克里亚奇科发脾气了:作了一点小工作,发了一笔横财。好像帮了大忙。聂斯捷伦科说的对,执拗的小伙子应分开车坐。斯坦尼斯拉夫忍着愤怒,平心静气地说: “年轻人什么也没问?在思考问题吗?健壮的年轻汉子一晚上什么也没做,他看了一下小伙子没有?没有发现福金什么不正常的行为,他总是拿个手提袋吗?” 伊里亚·卡尔采夫发起神经病来。在福金手下呆了几天之后,侦探开始感到整个的不合格而难受起来。他不记得古罗夫打电话没有,但根据很快轻而易举就得到释放,显然是打过电话。现在列夫·伊凡诺维奇不见了。将军和克里亚奇科要拧断侦探的脑袋,不参加谈话走开,打断谈话,就是说,专心处理自己的问题,不到不该去的地方。卡尔采夫看来,好像是上校克里亚奇科开始毫无用处的交谈,抓着不放,寻求藉口反对他伊里亚·卡尔采夫,想要摆脱诬陷似的。 在抢走并且和“医生”谈话之后,奥尔洛夫将军和伊里亚谈过话,而侦探明白,彼得·尼古拉拉耶维奇是站在他这一方面的,而上校克里亚奇科反对他。现在这不是抓着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是他自己想弄到手的东西。 “我问你,”斯坦尼斯拉夫心平气和地继续问,“福金带着手提包来的?” “事情很明显,他是带什么东西来了。”卡尔采夫挑衅地回答。 “今天使出全力,会有两条大鱼网。”加弗里洛夫说。 “这两个是怎么回事,”斯坦尼斯拉夫生气地问,“为什么不报告?他的手提袋里能放多少吃喝的东西?” “有一个大傢伙,福金提回去了。”卡尔采夫略微提高了嗓门。 已经预料到没什么好东西,克里亚契科问:“如果不需要手提袋,他为什么从汽车里拿出来?他喜欢把东西搬来搬去?你是要进行监视还是在那里傻玩呢?旁人进入大门口没有?” “没有那样的门。”加弗里洛夫耸了耸肩。 “是好像没有还是没有人去过?”斯坦尼斯拉夫耐着性子问道,“我虽没有领导过布控,但是知道靠出口那里有八间房,还知道谁住在那里。” “没有旁人进去过。”卡尔采夫坚定地回答。 “那么出来的人呢?”克里亚奇科本能地坚定地问道。 侦探们互相看了一下,明白了失误,卡尔采夫主动很快地说了一句: “我们的过失,斯坦尼斯拉夫,我们失掉机会,里面跑出来一个姑娘,她是十点四十分跑掉的。” 克里亚奇科明白了,不是和这些没思想的傻瓜生气的时候,应该挤压出他们最多的情报来。 “什么样的女孩?”他问道:“多大岁数,什么模样?” “二十来岁,苗条,黑髮黑眼珠,短头髮。”卡尔采夫回答。 “她是从你们中间跑过去的还是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克里亚奇科已经感到事情不妙了,但还是抓着最后的希望,他问道,“她可能是到房子里谁家去了?当福金离开斯美尔诺夫十分钟之后她就跑出来了。年青,苗条,黑髮黑眼珠,你们没看见她是怎么来的吗,小伙子们,你们回忆一下?” “上校先生,当她跑掉时,那傢伙房子里灯亮着,只过了二十来分钟灯熄了,”卡尔采夫很快地说,“您的怀疑是无根据的。” “电视机开着吗?纱窗帘应反射出屏幕的光线,”斯坦尼斯拉夫看了一下斯美尔诺夫房间的窗户。“在汽车里可能看不见,但抬一拾屁股,走过去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屋里的灯还亮着,”卡尔采夫重复着说,“稍晚一会儿才熄灭。” “你真是个混蛋或是装洋蒜?”克里亚奇科生气地说,“我在上七年级时就会在上课时让灯熄灭了。把湿的灯光吸墨纸用夹具夹上。开始灯还亮,等吸墨纸干了,灯也就灭了。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这还算得了什么!站在那里乞求上帝吧!”斯坦尼斯拉夫从汽车里跳出,驾驶自己的“梅尔谢杰斯”跑到附近的一个派出所。 值班的睡着了,代理上士发怔地看着克里亚奇科的征件,放他到电话那里。密探向斯美尔诺夫打电话。没人回答。斯坦尼斯拉夫等待着,但没拿起听筒。他走出派出所,晃晃摇摇走进了自己的“梅尔谢杰斯”牌小汽车,倒在坐位上。 希望很渺茫,伊戈尔服下了兴奋剂沖了出去。但密探自己不骗自己,他们确实把逮捕福金的行动看得轻而易举了,就像字典对一年级小学生一样。有人给斯美尔诺夫拿来女人的衣服和假髮,小伙子拿走自己的衣服,走开了在汽车里等。上哪里去找这个小伙子呢?不知道,过失只有由他克里亚奇科上校一个人承担。在组成班子的同时,他本人必须深思熟虑,而在华连廷·聂斯捷伦科提示之后就没什么商量的,只有命令。如果今天在汽车里有格里沙·柯托夫或华连廷的话!那么这小小的福金是跑不掉的。眼睛雪亮的成熟的侦查员昨天晚上看到福金会马上警惕起来,发现他拿进来一个大提袋然后又拿走,侦查员会走近出口,任何陌生的“姑娘”也别想走掉。“事后诸葛亮,”斯坦尼斯拉夫在想,然后又骂了一阵。 第115页 不要张牙舞爪的,应该实际行动。把几个煳涂虫留在汽车里待命以防万一,自己走向古罗夫。很难想像出列夫·伊凡诺维奇会说什么。 古罗夫静静地听完朋友的讲话走进洗脸间去刮鬍须。穿好衣服收拾起自己为数不多几件东西,平和地说: “给彼得打个电话,说我们马上就来。” 当密探们走进将军的房间,他的太太吻了他们两个人,好像是早上四点钟来访问的不是几个局外的男人,而是来了早就期盼的乡亲。 “也不打雷了,男子汉也不划十字架了,”她唠唠叨叨地说,“小男孩们忘记了老太婆。这不好嘛。” “我们有错误。”古罗夫向女主人深深地鞠个躬并且吻她的手。 斯坦尼斯拉夫自然也忍不住开玩笑。 “如果您认我们作干儿子,我们不反对。甚至是欢迎的。但恐怕您先生对我们的脸会有过敏反应。” 奥尔洛夫穿着教练员的衣服,显得年轻,但肚子显得大了,在一边看着,使劲地不流露出生气的神色,好像是早上四点钟朋友来访问,是一件平常的事。 餐厅摆好桌子,女主人不知不觉地隐退了。将军好心的说: “呶,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古罗夫开门见山就报告说:“彼得,很明显,我们放跑了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并没讲详细情况。接下来他解释了所发生的事。 密探们用那样一种声调说话,好像就是他古罗夫和上校克里亚奇科直接领导监控,用不太尖锐的话说,他俩就是笨蛋。斯坦尼斯拉夫在一旁忍不住了很快地说: “我不想辩解,我应该负主要罪责。但在发生了众所周知的事件之后,我建议解除伊里亚·卡尔采夫的职务。我不指控他有叛变罪,小伙子神经受创伤,他不再适合工作了。” “朋友们,你们都把自己衣服撕破了,说自己应该承担罪责?现在主要的问题不是决定谁负罪责,而是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列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坚信福金要搞恐怖活动?” “彼得,只有傻子和疯子才坚信。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是多少有那么一点信心来推测的。类似建议的根据是有的,但手头没有什么材料。我不喜欢脱离总统警卫处的指导而工作,怎么和怎样向谁报告我们的怀疑呢?设法理解。” “列瓦,你说得很好但并不具体呀,这可不太像你平时一样,”奥尔洛夫打开了小锅,里面是滚烫的小灌肠。“请吃吧。” “谢谢,”斯坦尼斯拉夫往自己的盘子里放了两条小灌肠,倒上蕃茄酱。 “谢谢,我只要咖啡,”古罗夫说,“我说得不具体,因为我手头没有材料。为什么总统改变了自己的决定呢?他本来准备像一九九一年那样在白宫前面向莫斯科人发表讲话。根据我们的资料他准备飞向俄罗斯的深处。” “你去问过什么人了或是和自己人谈论过此事?”奥尔洛夫给古罗夫拿过茶碗和盛速溶咖啡的罐子,然后指了指茶壶。 “几小时之后我们将得知总统去向并且跟踪。如果我在总统所在的市内见到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我将不经任何批准立即将其逮捕。让检察官枪毙了我好了。这不是电视演出,猜谜游戏——不能猜,没时间猜。这是决定俄罗斯命运的事。”古罗夫晃晃脑袋,好像放过了一次沉重的打击。“请原谅我的放肆……但是如果有百分之一的怀疑,我已经感觉到了,我们要除掉这百分之一的怀疑。” “同意,”奥尔洛夫点头说,“跟踪总统这样的事不会正式包括在总统陪同的名单上。这事是最为复杂的。如果警卫工作妨碍你们的行动,会把您抓起来的,怎样的保证也帮不了您的忙。要考虑你是带着枪枝的……”将军挥了挥手。 “将军了解我个人的。”古罗夫反驳说。 “小男孩,他们不会把你带到将军这里来,而是关到牢房里。”奥尔洛夫病态地皱着眉头。 “需要秘密工作者的假履歷,”斯坦尼斯拉夫突然说道,“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您和州管理局的领导有高频通讯联繫,您可以通知他们说,我们收到谍报,在国家元首将去的地方有险恶的刑事犯罪分子在活动。您亲自派遣一个机动的侦缉队,队员认识刑事犯自己。你要求对方给侦查员提供住宿和交通的方便。” “不错嘛,”奥尔洛夫同意,“斯坦尼斯拉夫的脑子也会工作了。只是你没有考虑到人的因素。每个总局的领导不只是将军一级而且也是部长的人。收我的通知后,他的第一件事是与联邦安全局商议。您将遇到麻烦,他们要搞什么情报而不让您工作。你知道任何一个城市的民警虽对一切负责,但不作任何决定。特别是遇到上级的问题,更不用说国家第一人物。” “我同意您说的话,彼得,但您也不能把我们当成绵羊。斯坦尼斯拉夫说得对,请通知他们。刑事犯经常移动。不会要核查我们,也不敢妨碍我们的活动。如果突然出了问题,谁负责?我和斯坦尼斯拉夫一同飞往,带上格里沙·柯托夫和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古罗夫说道。 第116页 “格里戈利和华连廷,不是合适的同事,他们对那个地方当局陌生,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斯坦尼斯拉夫反驳说。 “但你我都是上校级,”古罗夫坚决地说,“而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是当面见过刑事犯的辨认人,不要怕,不要给自己留一手,没有人会动你一手指头。” “列瓦,别绕圈子了,”奥尔洛夫认真地看着古罗夫,“你怎么想的就说出来吧。” “如果我把所想的所考虑的都说出来,那么我就会煳涂,您就会失去理知并且让我难过,别提它了,说也说不完的。” “那么祝你一帆风顺,”奥尔洛夫起身说,“祝你成功。” “我们将尽力而为,”古罗夫回答说,而斯坦尼斯拉夫嘟嘟哝哝说,“见他妈的鬼去。” 密探们的飞机比总统的个人专机早些着陆。他们刚一走下舷梯就有一位穿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注意地看他们,随即向古罗夫握手。“你好,列夫·伊凡诺维奇,请允许我给你带路。您自己带行李吧。” 古罗夫不喜欢此人,没作自我介绍。密探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点点头。 他们从服务通道走出机场大楼。广场上他们坐上了“伏尔加”牌轿车,接客的人坐到司机的位置,向站在一旁的汽车检查员挥了挥手就把车开到公路上。 “我们到局里去,将军在等待您。” 古罗夫又是点了点头,放下玻璃窗并且点燃一支烟吸起来。坐在后排的克里亚奇科,聂斯捷伦科和柯托夫见到古罗夫不满意的表情,也都默不作声。 “伏尔加”沿着公路飞驰,不一会就进城了,由于显然的高速度,沿线岗哨只是打出手势显然警告附近的车,说他们的汽车快要到来,所以每个路口都没遇到红灯。很显然全市已准备迎接总统的到来,飞驰的“伏尔加”是第一只燕子。当然当国家元首一行人马到来时,人行道上会出现人群,形成锁链。现在暂时街道平静,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判定,人行道上有许多中年的男人,他们企图把自己装扮成执行任务的路人。 内务管理局设在保存良好的老建筑物内。将军的办公室在第二层。陪同莫斯科客人的男子打开了接待室的一扇门之后就走开了。年轻的、姿势端正的大尉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大声报告说: “您好!欢迎光临。”然后打开两扇橡木的门,这样的门任何高层领导都喜欢。 “斯坦尼斯拉夫,你和伙计们等我一下,我想,我想,他们不会留住我的。”古罗夫向大尉点了点头,向房间走去。 这种办公室在俄罗斯是数不胜数的,他们都是一个样式,描述它们是乏味的事情。房间一面是装满书的书架子,以前书架上一定是В.n.列宁的全集和n.b.史达林全集。房间的主人从未打开那些书看过。墙对面的窗户上照例是厚厚的窗帘,顺着放着一个光滑的大会议桌子。离门最远的地方放着首长的办公桌子。桌子对面放着两个客人用的圈椅。如果这两个圈椅太大,主人就移到会议桌上去。呶,必备的小桌子上放着电话机,电话机越多,首长的官也越大。墙上挂着就是现行领袖的肖像。 “你好!列夫·伊凡诺维奇。”将军高声说道,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伸出手来,“期待您的到来,认识您。” “你好,沃洛佳。”古罗夫高兴地握了握主人的手,“怎么能不认识您呢?脸面有点发胖了,头髮稀疏了也白了,还是二十五年前一样正常的侦查员。” “列夫·伊凡诺维奇,有些年头没见面,”将军搂着古罗夫的肩膀使他坐到圈椅里,自己和他坐对面并没回到办公桌后面去。“你的突击队呢?” “我的部下都在会客室里,奥尔洛夫没和我说,你这个大滑头指挥检阅。” “指挥!”将军从自己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带活腿的小桌子来,把一个菸灰缸放在上面,“抽菸吧!如果还没戒菸。什么时候,密探由谁指挥过?只不过是政权的奴僕。你列夫·伊凡诺维奇是个好小伙子,一个人,老实说,全国到处走。” 廿多年以前他们一起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工作,在不同的科服务,从来也不是很亲近的朋友,相反的,很快都成为不同集团的人,这些集团必定又组成一个大的集体。他不是没有能力的侦查员,现在的这位将军就是跟随主流前进的。干部和党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他。古罗夫是自己一个人干,要不是受已故将军图里林的爱护,那个性急的年轻密探早就被人给吃掉了。 古罗夫全记得很清楚,但是表示贊同地点头说道: “事情很明显,将军阁下,老朋友之间还能保什么密呢?”他微笑着但下定决心不向这位局长透露一个字。 “当彼得·尼古拉耶维奇通知说你要来,我,说老实话,有点吃惊。现在看到你还没有多大变化,你骗不了老朋友。” “我为什么要骗你?”古罗夫学着斯坦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就是微微一笑,无礼地看着主人的眼睛,“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现在不要转圈子了,说实话,你为什么来这里?”将军叫过大尉,快活地说,“你到那边去招待一下客人,给我们来一碗咖啡,你自己会谈明白的。” 第117页 “遵命,”大尉一碰脚后跟“啪”的一声来了一个立正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问。 “当将军好威风哟!”古罗夫微笑说道。 “一方面是如此,另一方面也够麻烦的,需要应付各方面的差使。”主人笑道,“你,列夫·伊凡诺维奇还是在老朋友那里服务吗?还没当上一个科长?为什么?” “麻烦事我不喜欢,也不会应酬。”古罗夫沉默了,此时大尉回来摆上桌子准备开会,桌上有咖啡壶,茶碗,高脚杯,一瓶白兰地,一盘子夹肉面包。 将军帮古罗夫挪动坐位,主人倒上一杯,又倒咖啡,使了个眼色说: “来来!为了我们幸会,列夫·伊凡诺维奇,来干杯。” 古罗夫用嘴唇吸了一点,就拿起一碗咖啡,然后说: “请原谅,沃洛佳,我不是将军,我还有公务在身。” “我明白,”将军看了看手錶说,“他每隔两小时才来。您为什么就来了?” “什么事,奥尔洛夫没说吗?”古罗夫吃惊地说,“一般密探谨小慎微。侦查局通过秘密渠道收集到情报,说在你们区,准确的地点还不知道,聚集着一个犯罪团伙。材料还没有检查证实,但短小难于看懂,好像是说要来位大头目。你这个老侦查员明白在上层是没有我们的代理人,不能组织认真的核对。我们的客户,很显然,是不可能犯任何谋杀罪的,可能在什么最不适合的地方互相交火了。给我三个老的侦查员,他们能认出少数犯罪的主要人物。我们飞抵此间另一方面也是护送总统,当然第一线的是警卫处的大猎犬。而我们就掺和在好奇的人们中忙乱,可能有认识的面孔会出现。” “就是说,你不说真实情况,”将军用坚定的,但带点悲伤的声音说,“你和奥尔洛夫都是老的侦查员了,善于编造真正的传奇故事。但我也是曾经在侦查局工作过的。古罗夫、古罗夫,你总是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一个有经验的密探都会知道,上帝不允许犯罪团伙头目的路和政府的路交叉。他们不是傻子,知道谁在市里,大头目应该会在什么地方,两天之内街上不会再出现严重的偷盗。我们城市目前的犯罪头子都在离市中心一百俄里的范围内活动。他们要推翻严厉的政府吗?” “不会的。”古罗夫同意说。 “这一点你比我还清楚,列夫·伊凡诺维奇。就是不说真话。”将军拿开酒瓶。 “给我汽车和嚮导以及总统行进路线,届时可能会遇上什么人,”古罗夫说。 “如果我不给呢,你真是本性难移,我可以派你去向联邦安全部索取情报。他们可不认得你,不会和你交谈的。” “你说一说,你怎么能脱身呢?”古罗夫抽起烟来,“你,沃洛佳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因此你裤上还有几道红镶条,你是将军。如果,上帝不允许干的事,谁在疏忽中无意中发生了,我将报告说,地方局领导不给我帮助,将会拆去你裤上的镶条,也就没有了退职金……” “好了,列夫·伊凡诺维奇,开玩笑不成功,你还真的抓着不放。”将军插话说道,“你要的那些都给你,包括总统的行进路线,总统接见人民的地方出口。”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觉得自己挺好,头也不疼了。谢苗·彼得罗维奇临出行之前又给了小伙子三片药,吩咐每隔一小时服一片。除此之外,福金给小伙子一根宽大沉重的腰带,要他系在衬衫里面并且解释说腰带里有个特殊的装置,可以治疗中枢神经并且可以降下颅内的血压。 伊戈尔还在莫斯科就顺从地系上腰带,服用了药片。小伙子感到腰间轻松,发痒很舒服,很快头脑清醒了,疼痛消失了。不错,腰带是沉重些,但伊戈尔在感到轻松之后,一些不适的感觉同时也就忘记了,并且在受创伤之后第一次感觉自己几乎是一个健康的人。 “这个是美国医学界最新的发明,”福金解释说,“值很多很多钱的,我是偶然没有花钱弄到手的。” “不知道怎样感谢您才好!”伊戈尔不知所措地说道。 此番谈话是在福金的密室内进行的。伊戈尔从家里穿上女人服装逃出之后,就在此地过的夜。 “你自我感觉良好,可能有忘掉自己不愉快的思想?”福金以试探的眼光看着伊戈尔问道。 小伙子眼前漂起一层云雾:电视机屏幕,总统的粗大手指和自信的笑容忽隐忽现。伊戈尔用手掌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望望福金,然后坚定地回答道: “我不惜自己的生命。” “生命还是要爱惜的,伊戈尔,”福金拍着这个士兵的肩膀说,“如果你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就坐下来给总统写一封信。过一两天后会有人帮你把信亲自递交给最高统帅本人。” “就这些吗?”伊戈尔激动地看他一眼,“为了死去的战友,为了自己残缺不全的生活?让他去读吧,不读嘛,也没关系,白纸写黑字,都是字。” 福金把两张白纸,钢笔和信封放在桌子上。 “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手段。你的任务就是亲自把信交到总统手上。” 第118页 伊戈尔不满地歪曲一下脸,然后顺从地坐下,把纸移近些,拿起钢笔问道: “写什么?” “实事求是,有啥写啥。写你怎样打仗,自己的炮弹打自己人,在格罗兹尼近郊,怎样把你母亲击死,”福金回答说,“写关于医院的情况,你自己的创伤呀,养老金呀,总之是你因残伤应得的一切。” “有成千上万的人给他写这样的信,有什么用?” “亲手交信还没有过。写吧!”福金说,打开放在沙发上的箱子,拿出斯美尔诺夫穿过的军装。伊戈尔准备开始写,但看到自己的军装,吸引了注意力,又问道: “您还要我穿这张虎皮吗?谁给洗这么干净又织补好了的?” “士兵的母亲。她们会帮助你到总统那里去。伊戈尔,写呀!很快就要上飞机了。在飞机上你会和士兵母亲委员会的妇人们见面的。” “那您,谢苗·彼得罗维奇,不和我一起飞往?” “不能,伊戈尔,我有公务在身。”福金轻描淡写地打断了话头。 将军没有骗人,古罗夫领到汽车以及总统到达本市的详细计划。时间是详细计算的。带有俄国三色旗帜的班机于今日二十点降落,明日十四点飞离此问。古罗夫和侦查员们住在本市最高级的宾馆的两间双人客房内。自然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一间,柯托夫与聂斯捷伦科一问。 密探把旅行袋扔到柜厨里就坐在桌子后面开始查看从将军那里拿来的文件,立刻就引起他的注意,明天十一点钟国家元首将访问一个大的工具机厂。在工厂大门口总统将向市民们发表演说。 “斯坦尼斯拉夫!”古罗夫叫道。 克里亚奇科正自由自在在洗澡间洗澡,打开摆好刮脸用具,刮鬍膏和牙膏。 “我来了,指挥官,”斯坦尼斯拉夫向脸上喷香水,“我全神贯注听着呢,”他走向一个小桌子。 古罗夫用指甲划着名要访问的工厂,将纸递了过去说,“你看看。”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古罗夫轻轻站起身来,穿过房间,走到门旁问道: “谁?你找谁?”然后他又走到另一边。 “我是国家安全部的,找古罗夫上校。”走廊里传出男人雄浑的声音。 “马上要见吗?”密探问道,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又站到另一边,衣柜那一边。 门开处走进一个健壮的穿便衣的汉子。克里亚奇科也赶到门旁警惕地观察着,进来的人走到两个侦查员中间开始说: “您好!”他看了一下克里亚奇科又问道,“上校在什么地方?” “我也是上校,”克里亚奇科说,“请出示您的文件。” “来得匆忙不要了吧,”古罗夫在来人背后说,此人想转过身去,但古罗夫把手放到此人肩上,“你说你是国家安全部的,请你出示一个证明。” 这个年轻人轻蔑地一瞥,想要表示看不起,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红本子,打开给对方看说,“你们这是到了敌人后方了吗?” “我们是有警惕性的人,”斯坦尼斯拉夫从客人手中拿过证件来仔细看看,又还给他。 “我们听说过您,大尉先生。” “先生?”大尉拿回证件说,“我们彼此间不这样称唿。” 古罗夫推着他的后背跟着他走进另一号房问。 “您好。我叫古罗夫,”密探点头说,“我听到过您。” “请您到三百一十二号,”大尉开始有点生气说,“科尔夏诺夫中将有请。” “这难道是说……”古罗夫带点怀疑神态摇头说,“我以为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现在还在莫斯科和总统在一起呢。” “没有,昨天晚上我们就乘机到达了。”大尉回答说。 “事实上,”古罗夫嘲笑似的说,“你们也专业化了?” 第十五章 权力很大的总统警卫处长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科尔夏诺夫中将懒洋洋地坐在圈椅里,从那缺少睡眠而下垂的眼睑下看着坐在桌旁的民警上校。很显然此人经常睡眠不够。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呢?” 古罗夫忍不住宜唿其名,而这是谁也不敢的。他用沙哑声音回答: “我还是干刑警这一行业。那你,伊里奇·谢尔盖耶维奇,据所有情况来看,你还没有睡够觉。最好先抓紧两个小时来了解一下情况,不要多花时间和精力在密探工作范围上。” 科尔夏诺夫有点发胖,但很结实,有俄罗斯人粗糙的脸盘,他把谈褐色的头髮均匀梳理掩盖了秃顶。古罗夫深深地懂得不能相信这个外表简朴的交谈的人。他很聪明,很狡猾,在情况转变时能很快辨明方向,要不然他怎么能够实际上掌握了俄罗斯的管理、强大机构的无限的权力呢?中将的军衔不能说明什么,那些军衔更高的人们并不能进入他的办公室,科尔夏诺夫不注意外表的修饰,像肩章上的星和其它制服上的饰物等。他只对真正的权力感兴趣,别看他还很年轻,在总统面前他还是个大管家。科尔夏诺夫很清楚古罗夫密探不是一个简单上校,此类人成千上万,他是俄罗斯最高级的侦探专家,是俄国首要的侦探之一。在总统到达之日此人出现在本市,往少里说,也有点让人紧张。大管家累了,特别想睡,密探一眨眼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密探对将军直唿其名,使将军精神起来了,有点要发怒,但他还是一个政治家,忍耐下来,换个口气说: 第119页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别生我的气,我现在忘了点事,谁能没有过错呢?” 但是古罗夫没有抓住投入迷津中的蜜饼,尽量彬彬有礼,以诚恳的语调说: “尊敬的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我理解您的处境,负全权责任是很重。让我们爱惜神经和时间,您一定不喜欢我的参与,但别在这里面找什么圈套。我只是一般俄罗斯人的小心。”古罗夫简短地述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科尔夏诺夫仔细地听了以后问道: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自己相信在总统到此的那一天市内会出现刑事罪犯大头目?” “我自己本来也不相信。刑事罪犯有他们自己的利害关系,首先是保命。为什么目的,在满城是密探和特勤人员的那一天跑到市里来呢?罪犯头目也不会完蛋。他们可能伺机蠢蠢欲动。” “我都知道,上校,你一定是把自己的想法向领导说出来了。”科尔夏诺夫拿起桌子上的一瓶威士忌,晃了一下又放回原处。 “你搞错了,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在某种场合下我是一言不发的。我的领导人是高度专业化的人,他不会老生常谈的。”古罗夫回答着,从衣袋里拿出一支菸捲但没点燃。 密探很想将真实情况告诉给将军,但古罗夫忍耐住了。他的沉默有很多原因。福金中校曾在科尔夏诺夫手下工作过。侦探还没掌握疑犯的任何具体罪证。古罗夫坚信,如果他的猜测不是说梦话,那么这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而是有更大的阴谋,福金也决不是首领。就是说还有一个未知的大黑手。从理论上讲,科尔夏诺夫将军决不可能参与此案。将军的权势与总统个人安危密切相关。但密探也很清楚,不管什么人怎么不考虑政治,他都会知道,从理论上讲和实践上讲在任何一种事件中,事情的本质都会不同的。 使密探精神十分紧张的是,在他工作期间,曾遇到两次未遂犯罪,而安全局的人员迟迟没有到来,好像整个办事处都放假了。联邦安全局的领导人和科尔夏诺夫将军不只是熟人而且还是亲戚。古罗夫不喜欢传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娶了谁为妻。 是老相识也罢,不是老相识也罢,但反间谍组织和总统警卫处一定会合作的,这是很自然和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不可理解的事是为什么对福金的刑事调查要单方面进行。他们很卖力地试图消灭密探上校,好像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全部卫法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在渐渐消失。古罗夫很自怜,并为最高政权而屈辱,曾因此而产生不可思议的事。 关于以上所说之事古罗夫和将军不是一样考虑的,密探早为此事伤脑筋。现在想把事实告诉给科尔夏诺夫的念头只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将军又拿起那一瓶威士忌,考虑是喝还是不喝。如果不是有军事条令来规定出他的想法和动作,科尔夏诺夫就是不能分清自己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喉咙痒想喝一杯还是更想睡觉。 “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最好洗淋浴,喝点烈性的咖啡。”古罗夫说。 “这要牺牲很多人,你知道吗?”科尔夏诺夫放下瓶子,“就是说都是专业人员,大家都知道,只是为以防万一才派您来的吗?” “越知道多的人越容易产生怀疑,”古罗夫很明白,没有等到允许就拿起那支烟来。又说,“对刑事案件的报导是各种各样的,有时是互相矛盾的,一些权威人士看报,而另一些却用报纸擦屁股。有些人会正确思考,另一些人只会放空炮,准确预报刑事犯罪分子的行动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很可能在总统发表演说时在附近街道上突然响起自动枪声。那时,您,尊敬的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就不会感到侦探是多余的了,报纸也会大肆渲染,事实已很清楚了,黑桃j打倒了大王和老k。但我们很长时间将洗刷不清自己的责任。” 古罗夫好像迅速地向将军扫了一眼,但是知道这个论据起了作用。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是个密探,对这种事您比较清楚。”科尔夏诺夫从低矮的圈椅站起身来伸出手说,“但是我警告你,如果发生的事件与专业刑事犯罪分子无关,我要你的脑袋。” “这未必见得吧,中将阁下!”古罗夫握着高贵的手回答道。 “为什么不见得?”科尔夏诺夫真正地奇怪问。 “来不及了,您会先掉脑袋的。”古罗夫鞠躬然后就走出去了。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遇到了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侦查员们都很明白没有上级明确的指示,得不到什么帮助。斯坦斯拉夫说,列夫·伊凡诺维奇到科尔夏诺夫那里去了。但当古罗夫回来时,侦查员们什么也没问。只有斯坦尼斯拉夫站在朋友这一方面说道: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一个人沉在水里不见了。那边水很深,还是不太深呢?” “在大头目那里,斯坦尼斯拉夫,甚至和他握手,”古罗夫回答说,“我们用什么来填填肚子?或者走到餐厅去?” “这要看有没有好吃的和想吃不想吃,”斯坦尼斯拉夫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块夹肉面包和一瓶酸奶。“你那一份口粮我们给吃光了。” 第120页 “领导这一份又大又好哟。”古罗夫不满意的嘟哝起来,啃着一块已干的夹肉面包。 “列夫·伊凡诺维奇,科尔夏诺夫叫你干什么去,”斯坦尼斯拉夫直接问道,“我们在一个突击队,有权知道。”他打开一瓶酸奶,倒在杯子里,给古罗夫递过去。 “你们有权利问此事,”古罗夫放下没吃完的夹肉面包,一口喝完了酸奶,又倒一杯,“只是为什么目的吗?”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擦嘴唇,“你们一定坚持要听的话。将军客气地通知,如果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真愚蠢!威胁我!” “请原谅,列夫·伊凡诺维奇,”柯托夫低声说,“可以通知将军,说我们有情况?” “格里戈利,如是你和我说出具体情况,我应该向将军报告,我马上就去报告。”古罗夫喝完了酸奶,又用手帕擦擦嘴唇,深思地看了看同事们,“我们的事坏极了,我的脑筋不能转动了,我不能理解福金。如果我搞错了,那不是吹牛皮?可能市里没有福金也没有斯美尔诺夫。” “上校先生,”聂斯捷伦科发言了,“最好是过分的警惕,比警惕不够好。有备无患。” “华连廷,事情不在于我怕落到愚蠢的境地。”古罗夫早就想点支烟抽,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打一下打火机把菸捲放在跳动的火苗上,香喷喷地深吸了一口说道:“个人的抱负自不必提。权衡一切,我得出结论是科尔夏诺夫决不会捲入此事。”他干笑了一下,“但如果确有此事,将军和他的人什么忙也帮不上。现在要取消总统的这次访问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理由!谁叫你们是侦查员来!” 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古罗夫开始生气,甚至提高嗓门说: “我应该说服科尔夏诺夫检查自己的人员结构。我说什么?告知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的特徵?你们想一想,会引起多么大的混乱,有多少年轻人被捕?这样作没有什么意义,我要掌握具体的,经过核实的情报。如果这许多都是凭空杜撰的!全市大搜捕,总统来拉选票!如果警卫处在行动,相应地方民警侦探和联邦安全局也在行动,搜捕的规模将很大。全市将谣言四起,自然材料会落到报纸和电视台手中,议会将引起争吵,引起“克普鲁弗”党的怒号。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大选在即之前。我们为什么目的而飞来呢?我们要保卫民主,法制和人的生命或是来把自己的事全抖落出来给别的党派开绿灯?” “呶,列夫·伊凡诺维奇,你真是个画家,”斯坦尼斯拉夫说,“画出了这样一幅图画。你是个战事画家。” 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不理解地看了克里亚奇科,在等待下文,古罗夫现在就要发怒。但斯坦尼斯拉夫深知自己的好友和上级。古罗夫干笑了笑,耸耸肩说: “斯坦尼斯拉夫,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没有画家的能耐。问题隐蔽着呢。我们是侦查局人员,应从事自己的工作。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伊戈尔·斯美尔诺夫。”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知道当屋子没有猫时在黑屋子里找黑猫的名言吗?”克里亚奇科问道。 古罗夫突然笑道: “不要白卖力气,斯坦尼斯拉夫,你这一番唆使没有使我变得更聪明。怎么生的就怎么长吧。” 克里亚奇科没有让步,继续进攻: “当解决复杂问题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时,这事情总会使我觉得好笑。认为如此之任务是难以完成的。当事情没有多大变化时,用手搬开草垛去寻找那件东西,趁手没被刺伤的时候吧。” “同意,”古罗夫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表,“现在你去翻寻吧,我们到机场去看看。” 机场上的欢迎仪式是按规定进行的。这种盛大的场面不是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闪闪发光的班机,舷梯以及从上面下来的微笑着的人们。主要人物走在随从前面两步远。迎接的人也在微笑,其中也有主要人物,也是稍稍走在群众的前面。必定是姑娘们向高贵的客人献上胭脂味的大圆面包。城市可以变换,但姑娘们和大圆面包还是一样,使人产生了一个印象,就是他们从一个俄罗斯城市机场被运到另一个城市机场。 银幕上只放映台口,摄像机不能拍幕后,后台人更多,没有人笑,人们面部表情都很紧张,疲惫不堪,气愤。 欢迎的人群第一眼看好像是没有组织,使人想起层层大馅饼。第一排人进入镜头,主要是妇女,她们小心地挥舞着花束。男人很少,每个人的面孔几乎一样,他们也努力微笑,没有被注意到,但是可以相信,到紧张时他们将管束住自己爱冲动的左邻右舍。 在机场里,客人还没准备离开时,身着便服的男子跑来跑去。有些人小声耳语什么,上衣旁边鼓鼓囊囊的。另一些人手里拿着麦克风和打开的电话筒。欢迎的地点周围的空中充满不可思议的句子和单字。 当客人坐进闪闪发光的黑色的高级轿车时,陪同人员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潜水员一样,从水面露出头来,用口深深吸一口气,为的是再潜入水中游向前去。 便衣们分乘汽车飞奔在大街上,跟随那开到公路上的俨像鱼雷的黑色的高级小轿车。自然主要汽车前和后都有汽车护卫,好像猎犬,汽车顶上闪着信号灯,告诉周围人们,俄罗斯人民主要的公僕来了。 第121页 总统个人专机还在机场上滑行,靠近按规定铺好的地毯时,古罗夫和侦查员们走过机场大厅,消失在欢迎的人群之中。 在人群中找出熟人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要求专业技巧。如果最后一些人退场时,周围人群很快就变成了很多晃动的脑袋群。你很快就会疲倦,也可能碰到亲兄弟还没看见他。 自然古罗夫和他的侦探们是经验丰富的人,他们知道需要戴上窄开口的眼镜,不要一下子看到周围所有的人,而是有选择地看那些闯入眼镜缝里的人。身体高矮——这是第一道过滤,所有的人,不论高矮不是都能进入瞄准视野里。再有每一个侦查员都有自己的过滤方法。大多数人用的第二道过滤方法就是性别。虽然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化装成妇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了,古罗夫相信,被追捕的人今天不会使用化装的,将保留他自己那自然的男性外表。第三点就是头髮的颜色,特别是当它已确定了时——是发光的或是黑色的。侦查员们估计福金也不会命令小伙子使用化装,用头饰品掩盖他那显眼的淡黄松软的头髮。当然用形式简单、颜色中性的装饰品不论。本能直觉告诉侦查员们,斯美尔诺夫会穿上士兵服装,那时头顶可能有一个褪色的贝雷帽或是旧的大沿帽。但古罗夫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同事们。那样会缩小了他们的视线。侦查员们都是有经验的人,让他们每个人自己决定什么标志是观察和调查的基础。 当行进的行列进入市区时,古罗夫在分给他们的汽车附近和侦查员们相遇。上校知道身材高大的客人要进入以前是州委会的正式仪式大厅。向本地区大企业界领导人和地方行政长官发表讲话,然后就进行休息。如果侦查员猜测对的话,福金的主要武器就是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但今天的活动宣告结束了。福金没有选择向地方当局发表讲话和休息的地方来实施他的阴谋。 古罗夫没有排除眼前这个到达的时间,但看到一切井然有序,心就放下来了。唯一值得考虑的是,如果福金在本市,他一定要来,但是什么奇蹟都没有发生。 侦查员集中在旧的“伏尔加”牌轿车旁边一言不发,甚至斯坦尼斯拉夫也找不出轻松的话语来缓和侦查员们的紧张与痛苦,他们感到自己的工作没有意思。护送与会见高贵的客人组织得很好,无关的任何人也不能接近这个目标,就连民警上校古罗夫也不能。他是这一群人里唯一吸菸的人,此时他一口一口地抽着,不想让车内有烟雾。 “现在就等着看吧,”不知为何斯坦尼斯拉夫高兴地说,“政府能总是体面和善的就行。” 克里亚奇科第一个注意到一个中年男子向他们走过来,不管你怎样化装你具体的外表,也被认出来了。 “您好!”陌生人说道,点个头,友好地看着,打量着,“我是本地刑警局局长中校波波夫,”伸手给古罗夫,“高兴与您相识,列夫·伊凡诺维奇。” “你好!同行。”古罗夫握着伸过来的手。 “欢迎,欢迎!”斯坦尼斯拉夫脸上显出憨厚的微笑说并且把工作证递给陌生人,“列夫·伊凡诺维奇是大明星,一看他那一张脸就认出来了,我们则是一般的密探,需正式介绍才行。” 作这样的暗示没有别的意思,来人立刻明白,拿起了克里亚奇科的证件,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来人是特勤人员毫无疑问。但具体情况又如何呢?他很可能是联邦安全局的人,自己装成是密探。在国家安全局人员和民警之间早就存在着不愉快的事。有那么一个时期密探不按警衔拿钱,职务固定工薪很少。结果是,民警里一样职务和警衔的侦查员比克格勃少拿一倍工资。更不用说特殊装备和交通工具了。刑事侦查局的侦探每天要和犯罪分子斗争,从骗子和小偷开始到惯犯和杀人犯。密探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说不上哪一天一块砖砸到头上,肋旁挨一刀,吃一粒枪弹。而委员会的侦查员穿得干干净净,找出那些经常出入旅游宾馆和酒楼的持异议分子。政府当局把特勤分成黑的和白的,这不能不影响人际的互相关系。如今这种区别逐渐消失,但互相关系中的憎恨和戒心还是存在的。 斯坦尼斯拉夫拿着中校的证件并没怎么看里面是怎么写的,核对照片,只是像烤饼似的翻了翻,估价了一下它的破旧程度,确认这不是掩盖身份的“通行证”也不是昨天才制出来的。 “很好,尤里·瓦西里耶维奇,”斯坦尼斯拉夫还了证件又取回自己的证件,“生活怎样,不枯燥吧!” “有时相当枯燥,但大部时间是开心的,上校先生,”波波夫笑道,“俄罗斯人特别能出花招,偶然谁杀了谁,抢劫了谁,引人入胜的事。从南方来的客人不会忘记拿些捐助。总的说来我们生活得并不枯燥。列夫·伊凡诺维奇,”他看了一眼古罗夫说,“将军告诉我你们要来。我们是同行,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古罗夫略加思考,看了斯坦尼斯拉夫一眼,他点了一下头。 “尤里·瓦西里耶维奇,你吃过晚饭了吗?”古罗夫问道。 “一般都是在路上吃的。”波波夫说,这个在刑事侦查局工作过十五年的人清楚地知道,总局来的人不会很快吐露出真实情况,什么也没告知,但处于主人的地位需要给予协助。 第122页 在宾馆餐厅吃饭,什么都没说,扯一般性的闲谈,五个人喝了一瓶伏特加酒。当喝完咖啡时,斯坦尼斯拉夫站起身来说道: “呶,感谢领导请我们吃晚饭,现在侦查员们需要睡觉了。” “祝您一切顺利,大家好。”波波夫站起身来要告辞。 “我很快就来,”古罗夫点点头,用眼睛看着侦查员们走出餐厅,环视一下这个不太干净、烟燻火燎的大厅,问道,“常有开枪射击的事吗?” “不敢说常有,偶而也发生,”波波夫回答说,“久闻大名,列夫·伊凡诺维奇,如果我能帮助您,将尽力效劳。我不敢说我的伙伴都是能手,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 古罗夫理解地点点头。 “我需要找一个小子,”古罗夫仔细地挑选词彙来描述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他明天可能出现在总统演说的听众之中。暂时不要抓他,如果看到相当的人,请指给我们看。” “带枪的人?”波波夫用日常的口气问,好像是对系领带的人或是敞着衣领的感兴趣。 “准确地说我还没想到,”古罗夫回答说,“如果他出现,可能我来抓他。他也许就像和普通老百姓发生冲突一样和警卫士兵发生冲突。” “我们可以帮忙。”波波夫长长出了一口气,“哪时我们才停止战斗,难道就干这一件事吗?!” “不要了,尤里,”古罗夫叫过招待来,要了二百克白兰地,然后结帐,“美国人要什么民主,而联邦调查局的刑警们也不是白吃饭的。” “不错,各自都有自己的精锐骨干。” “还有,”古罗夫暂停了一下,等招待放下一瓶白兰地走开后又说,“可能市里来一个中校,此人可憎之极,是危险人物,叫福金·谢苗·彼得罗维奇,相信他会带有保护自己的文件。” “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吗?” “此人过去是上校,现居次要地位,但此人颇有影响,什么地方都去。他不住在宾馆,他的别墅你们都知道,”古罗夫详细地描绘了福金的外貌。“他是典型的莫斯科人,可能穿得简单些,但是还是能显示出他的本色来。如果遇到就立刻跟踪监视,立即向我报告。” 波波夫看了一下表,笑起来说: “想起了吩咐下属的话了,没有我不要解散,可我自己坐在这里喝起来了。” “不是每日都在喝吧!” “我们努力做吧,列夫·伊凡诺维奇,”波波夫一饮而尽,拿出钱夹子来,不让客人付钱。 “不要这样,同行,上级总是要付帐的。”古罗夫反驳说。 福金住在郊区一间别墅里,这是联邦安全局用作招待那些不慕虚名的客人的住所。 谢苗·彼得罗维奇喝完一杯伏特加酒,一小瓶瓦洛科金。不管医生怎么说伏特加与瓦洛科金不能同时用。这两种饮料在胃里融合的很好,中校感到轻松些,紧张情绪消失了。福金给自己沏了淡淡的热茶,铺好床,手不抖了,脚也站稳了,头脑也清醒了。但他觉得自己还是睡不着。明天重要时刻将来到,为此福金准备了半年,明天就决定一切了。他不知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做冠军,这个冠军就要在奥林匹克运动场上起跑了。没有银质奖章,只铸造了金质奖牌,要到荣誉座位上只剩一级梯阶了,就要登峰造极了,剩下的就是虚无漂渺了。 谢苗·彼得罗维奇总是以自己的耐力而感到骄傲。有一次在克格勃学校里宣称,他是一个没有神经的人。有四分之一世纪以上时间境外秘密工作之经验并且上了年纪的老师,拿下他那宽大的眼镜并且一边擦试一边忧伤地说: “这很不好,谢苗,你不知道你的神经怎样了。每一个会思想的人都有神经系统。有的人能自制,有的人则不能够。你连自己的这种情况都不知道,不好啊,神经在任何时候会使你上当。一切取决于赌注。” 这是很早以前的谈话了。在过去的时间里他有几次确信,他是一个普通的人,他的神经正常,他能克制自己。 此时他坐在落地灯旁边的圈椅里,喝着带把杯里的热茶,一边想着过去,一边理解到长者是对的,确信一切取决于赌注,你的希望。老师还说过不要与聪明的个人为敌。反间谍人员这是您职业上的敌人,这样认为,但没有把他变成个人的敌人。他强壮和危险许多倍。如果有人在你生活道路上拦了路,个人的敌人出现,就赶快杀掉他,不要等待烟消云散,地球转还。杀!决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的敌人会被另外一个人杀掉。让邻人开枪射击。但你私敌的尸体你必须亲自检查。老人说,“唉,孩子,我见过许多死者復活,他们就可以建立起很大一座陵墓。” 福金突然站起来,差一点打翻了落地灯,走进厨房,把茶壶放在煤气炉上,他白费力气地回想过去的事,现在看来没有安眠药是睡不着的。古罗夫的死亡像乘法表一样分明。现在没有时间回忆死去的人。 中校又喝了一点伏特加酒,吃了一片安眠药,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睡眠还不来临,甚至相反,头脑更清醒了些,过去的事歷歷在目。 第123页 过去一年的事开始出现在杜马选举结果公布后一个同志式的晚餐上。老的肃反工作人员聚会在一起。自然,和胜利的“克普鲁弗”不同,在桌边的谈话是中立的,没有什么人拿出政治标语口号来。因循守旧的,有经验的人明白:刚刚过去的选举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真正的故事六月份才开始。 坐在桌子后面环视一下,福金髮现只有他过去的克格勃里的同事,那些人在当今政府里只据第二位或第三位。那时只有一个白头髮的陆军上将是旁人。但就是他在年轻时曾在情报总局工作。谈论孩子们,生活,女人,骂骂现政府,但不是那么兇狠,心平气和的,就像一般市民一样地骂政府。他一边看着百货商店橱窗里的东西。看来现今情况不佳,但忍耐着,大家都知道情况可能会更坏。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们的成分、他们的宴饮和谈吐的适度,引起了福金的警惕。请他来晚餐的这位上校在过去的克格勃里占据重要职位。他坐在桌子的主人地位,旁边就是陆军将军,显然是引导谈话。福金紧张地等待着开始谈实质性问题,决不可能是偶然地招集这些免职的安全局工作人员只为了喝杯伏特加闲扯一通。但谈话没有转折,散开时清醒了,真的还是摸不清头脑。福金注意到组织晚餐的上校和每个人交谈一两句。在街上,上校走到福金那里说: “谢苗·彼德罗维奇,我的司机病了,你能把我捎带到地铁吗?” “可以,”一边打开自己“伏尔加”牌轿车车门一边回答。他明白现在就要开始谈真正的事了。 当看清楚上校住在离酒店有两个街坊远的地方,福金什么也没说,停泊好汽车,跟着主人走进这座结实的房子,走过注视的年轻的警卫。 正如福今所料,房间内空无一人,主人引导他进入小房间,默默地摆几瓶酒在小桌子上,指给他圈椅。 “你看今天同学聚会怎么样?”主人一边斟满酒杯,“可靠的专业人员都失业了。” “伊万·鲍里索维奇,过去你比我高很多级,既然你请我来不是闹着玩吧。请你长话短说开门见山好了,第一个问题,那么多人你为何只挑选我一个,请回答。” “我要解释的,首先你说,现在胜利者的首领在六月份是不是毫无成功希望?”主人和福金碰杯,一饮而尽。 “我不明白,”福金承认,“我不太懂政治。” “把政权抓到手的时间到了。特勤人员总是有权在选举投票上发出决定的声音。我们应该作的事情是叫总统依赖我们。就是今日沙皇在六月应让出宝座。” “让出宝座,上哪里去呀,”福今坚定地说,“今天他的成就率是个零。” 主人同情地看了一下客人,有点宽宏大量地低声音地说,“总书记对此人估计不足,当上了苏联主席还是个笨蛋,最高苏维埃吹鬍子瞪眼,国家特别非常委员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有多少次可以向其进攻一下子将他扫除掉?” “这一次他可无法起死回升了。”福金坚定地回应着。 “这傢伙白手起家,现在还活着,必须抬他而到六月份一举胜过他。” “那要我干什么?”福金耸耸肩说。 “一九八三年秋季,欧洲国家首都飞来了一个大人物,”主人暂停了一下,但福金一动不动,总的说找不出什么词来反应,主人抽了一口烟终于开口了: “我听说那一天你离开了首都,首都里发生了爆炸事件。” “可能是这样,这是很早的事了。”福金成功地表现出心平气和。 实际上,是他组织了那次恐怖行动,当时他只不过是情报总局的一个大尉。但他坚定地相信他在此次恐怖行动中的角色只有一个间谍头子知道,但那个人大约在五年以前已死了。 “略而不谈,我们这样决定好吗。谢苗·彼得罗维奇,如果你对此问题採取决定,我们保证给您一个委员会主席职位。” “又是‘我们’和‘保证’,词听起来很好,”福金同意,“但你和我都是职业特工,伊万·鲍里索维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组成什么样政府,上校福金不是那种人,谁都不给他那种职位。” “我们需要专业人材,中立的人士。当然没有人会把所有政权交给你。我们来控制,但现在初期阶段你是最佳人选。” “我很快就要出车祸了吗?” “各种可能性都有,你自己决定自己的前途,我们说的是真话。你自己想一想,估量一下,让谁来执政好一些。最好不要和布尔什维克联繫在一起,他们的恶习是毁坏了帮助他们执政的人们。” “我可以想一想。”福金当时同意说。 在去年年末和今年一月份他不止一次地和上校相遇,弄清楚:以前的委员会后面有一股重要的力量,现实的专业人员。但是谁也不愿意当採煤工,去干费力不讨好的事。根据福金自己这种谨小慎微和斤斤计较的性格,他不会去贪图亚力山大·马特洛索夫的荣誉,但他越了解突击队的组成他就越觉得上校的建议可行。伊万·鲍里索维奇不想站到最高位,他想得到一个灰色主教的位置。 第124页 福金清楚记得,当时他想起拿破崙的话,主要的是参加战斗,在那里事情才能看清楚。他同意,现在只是纸上谈兵。 福金明白任何场合下都需要钱,现钱。这样谢尔盖·巴图林突然被打倒。没有抻他的舌头叫他说,是他自己开始乱说亿万富翁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他唯一的一个小女孩悄悄地受折磨。某个杜波夫,真正的总统候选人的助手尼古拉·阿莲托夫向她求婚。 今天,经过一段时间以后,福金清楚地理解就是在开始和谢尔盖·巴图林发生互相关系时,他就犯了一个大错误。福金使助手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行动计划。认为一个助手不会妨碍,一切会顺利,不会散摊子的。如事不成,就分手。他告诉巴图林他们的线路,小女孩的父亲尤里——阿连托夫——杜波夫。谁能预料到戈尔斯特科夫与古罗夫要好,而笨蛋巴图林把女孩带到巴黎去?谢尔盖干嘛进攻古罗夫的人并且陷入不必要的和危险的斗争之中?现在事情很明显,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得不给巴图林一点颜色看看。不声不响地丢掉他,等待古罗夫靠边站。但福金只限于等待女孩回到父亲家,认为讨厌的侦探赶不上他,那么他的活动范围只是在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和他周围的人。福金不知道他已落入古罗夫的视线之内,刑事侦查局认真调查了谢尔盖·巴图林案件。但福金很快就弄清楚情况,当他知道古罗夫的人“牵着”他时。至于为什么刑事侦查局密探要研究福金这个人,他是不明白的。 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中校不明白,为什么有些问题他没有答案而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也没有。他不喜欢福金,应该分析,具体分析,侦探不知道,靠本能和固执来工作的。 这已经是完全出乎福金的意料,古罗夫就这样追踪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当福金意识到密探摆脱不掉时,中校想起小学老师的话:“最危险的敌人是个人的敌人。应立刻消灭他。”福金于是从事拿开古罗夫的工作。但他自己的基本工作他没放弃。他坚信总统候选人赌注叶夫兰皮·杜波夫是个输了的赌注,除了“克普鲁弗”的领导人之外,谁也没有剩下。 阴谋的领导不喜欢福金的决定,但是每个人都善于批评局里,无论是从前的委员,还是现在的大将军都提不出什么现实的建议。经过长时间的争吵取得了一致意见:不管“克普鲁弗”怎样背信弃义,只要他们能夺取政权,就需要立刻恢復克格勃。秘密警察的专家们不是蘑菇,不会在林中成长。不管愿意或不愿意专业人员还是必须归队的。当有无限权力的组织建立起来时并且人们回到各自岗位,那时就瞧吧,谁来指挥乐队。 早上四点钟还没合眼,福金把沾满汗水的枕头扔到角落里去然后站起。他这个有组织性的人知道不能喝伏特加,又摆上茶壶,拿过一杯热茶,福金又回到落地灯旁边的圈椅里,开始找毛病缺陷。目前这次行动中找不出什么弱点。全是天才的作品。这个人开始在自己国家里组织大屠杀。碎片飞向四面八方。理所当然的有一个碎片突然打中大规模屠杀同胞的发起人。 福金没有开始陷入词藻华丽的推理,他只是又一次坚信:策划的行动准备得无可指责,安下心来,坐在圈椅里睡着了。 虽然国家元首第一次出访人民规定在十一点,古罗夫把同事们在七点就叫醒了。洗完脸,刮完鬍鬚料理妥当之后不知不觉地出现在街头,这条街通向工具机厂,时间已经是八点多钟了。这是非常一般的街,不宽不窄,街的尽头是工厂的大铁门,和大门并排有个通道入口。 俄罗斯人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把街道打扫干净,在最后一刻收拾一下。显然,这项工作是夜间进行的。离工厂不远的地方耸然立起未建筑好的房子或是重建的房子。现在工地周围用那高高的围墙围起来,墙上即时贴起招贴画,号召人们投总统的票。街道另一边是个小花园,小路上也扫了个干净,旁边的凳子都油漆过了。 “当他们自己退休后,警卫也解散了,新油漆过的凳子是拿退休金人员的快乐之处,是年轻妈妈,特别是小孩子的快乐之处,”斯坦尼斯拉夫不放过时机地说道。 “大会是否在那有点像房子的石建筑物对面举行?”格里沙·何托大问道,拉长了鼻音。“不是从窗孔用步枪而是用弹弓来射击、威胁人。” “这家大工厂在莫斯科都很出名的,这个建筑物没人知道,”古罗夫回答说,“据说大会在工厂开,地方当局不敢说个不字,设置了围墙,现在又贴上了标语。” “我告诉你说,围墙不能维持到明天早上,木头是新的,有人会搬走。”克里亚奇科坚信说。 “斯坦尼斯拉夫,你就等着到明天早上瞧吧,”古罗夫气愤地问,有点慌乱,又补上一句,“请原谅。” 来了两辆“伏尔加”牌轿车。地方侦查局长波波夫中校运来了自己的侦查员。 “早安,”他大声说,用手指给他的部下那几位莫斯科人,“来认识一下。” 地方的侦查员身材高低、年纪大小不一,脸色也不一样,穿着各种衣服。但都有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和一双锐利的目光,他们和莫斯科人握手,自我介绍,瞬间决定古罗夫为领导,然后按姓名和职称点名。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决定这些年轻侦查员的任务。这些侦查员的肌肉并不是带稜角的特别发达,手上看上去瘦骨嶙峋。总而言之,这些人是侦探而不是大猎犬,当然他们之中任何人都不喜欢打架,但又不是专业麻利的人。显然侦查局首长向他们介绍了古罗夫,因此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有名的密探。 第125页 波波夫拉着古罗夫的手站到一旁。 “我们已经查明了您的国家安全局的人员了,”他说,“昨天在‘狡猾’别墅出现了该特徵的人。我已布控和跟踪。关于那年轻浅色头髮的人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现。” “谢谢,尤里·瓦西里耶维奇。”古罗夫点头说,“如果跟国家安全局人员来的是风华正茂的人,那个年轻人本人也出现,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要错过。要像平常一样赶过来,打招唿,造成人群熙熙攘攘。我再说一遍,碰上相似的人认清楚,向我报告或向格里戈利·柯托夫报告,他最熟悉此人的面孔。” “明白,我们散开,尽力认出此人。”波波夫说并且领着他那一帮侦查员到小公园里去了。 莫斯科人继续站在人行道上。一般人都沉默不语,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小声但热烈地争论着。 “我跟你说,世界上没有俄罗斯人特有的英雄主义精神。”柯托夫说。 “你这犹太人,你不明白。”聂斯捷伦科反唇相讥。 “瓦利亚,反犹太人运动要消灭人。”柯托夫平静地坚持己见。 “好,那我就说。不要纠缠,但你不能否认,正是俄罗斯人用胸膛堵住了机枪眼,”聂斯捷伦科继续坚持己见。 古罗夫心不在焉地听着侦查员的争论,脑子里只考虑一个问题:福金准备如何利用伊戈尔·斯美尔诺夫? “关于堵机枪眼的数字我不知道。但我想起日本有个神风敢死队。” “狂人!” “这事可能的,怎么样,同意了?不怕死投入战斗,这是一回事,安安静静坐进飞机,这种飞机是不能着陆的,这是另外一回事。”柯托夫反驳说。 “斯坦尼斯拉夫,等一下。”古罗夫说。 “到!指挥官!”克里亚奇科跑过来,“啪”一声立正站在那里。 古罗夫用责备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朋友。 “请原谅,列夫·伊凡诺维奇,我宣布暂停休息。请你指示。” “我认为不会利用这座建筑,”古罗夫用头指点了一下贴满画像的围墙和其后巨大的没有封顶的建筑物,行动计划是在莫斯科制定的。这个目标不会被採用,认真严肃的人不会中途改变预定计划的。 “百分之一百同意,”斯坦尼斯拉夫说,“我可以排除开狙击射手。主要的人物是个年轻小人子,而他不是射手。” 古罗夫突然想到,刚才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新的有趣的想法,只是一闪念就消失了,他紧张地思索不久以前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想要恢復出现过的想法,但是中校波波夫又走过来说道: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的人放跑了在别墅过夜的那个客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慌乱,如果此客是我们感兴趣的那个人,他还会出现,注意观查。” 古罗夫目送中校,又集中考虑,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人们聚集在小公园里,街上挤满了人,大部分人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看总统。他站在一个小台子上,习惯地微笑着,通过麦克风讲话,说俄罗斯将举行大选,俄罗斯人的未来就在他们的手中。 古罗夫没料到会聚集这么多人,站在安全局一个警卫旁边,他是刚刚赶到的。警卫逼退着人群。在麦克风前约十米半径之内只有总统和站在他身后的科尔夏诺夫。密探清楚地知道:按规定集合的人群是站在后排一动不动的人群。动一动往前走一步就占据了中间区,警卫也无能为力了。几十名记者把麦克风,摄像机等高举过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个人敢用力向前挤。 告诫的话暂时起了一点作用,但这只是暂时的,站在后面的人听不到。人们举起标语牌:“投票或者输掉!”“衷心拥护!”“鲍里斯,我们支持你!”在什么地方又出现了共产党领导人的肖像,闪烁了一下他们的口号。 总统宣布签署了命令,要求立即偿清拖欠的工资和养老金。看来像是个好消息,但听众没有鼓掌欢迎,而是沉默,甚至发出不满的嘈杂声和妇女的尖叫声: “以前不知道吗?都不发工资了?” 古罗夫没注意总统的讲话和妇女的叫声,他在第一排寻找身材细长的伊戈尔·斯美尔诺夫。 福金也在人群里找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甚至需要望远镜。中校站在一座按地方政府命令围起来的一幢楼房的第三层内,这幢楼房,古罗夫在早上仔细查看过了。 福金从自己别墅的窗子里看到了跟踪的汽车,没到街上去。在花园小门外林间小道上停放着几辆汽车,侦查员们决定,安静地站在目标的正对面。“日古力”牌小轿车对他来说太平常了。夜来很冷,密探冻硬了,开动轻型发动机和炉子,从排汽管向新鲜空气中升起烟雾,对于有经验的侦查员来说,这已足够了。福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想了一下,走出房子从后门离开,几分钟之后走到公路上,在那里又坐上一辆过往的货车。 现在福金用望远镜的目镜寻找伊尔戈和特定的标语牌,小伙子必定在此标语牌下。福金是那样聚精会神地寻找具体目标,他就没有看见古罗夫上校在街的对面,如果用望远镜看,侦探就和福金近在咫尺了。 第126页 古罗夫站在第一排,其他的侦察员在人群里工作。克里亚奇科,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分散在周围,人是一群一群地站着,有谁喝醉了,在自言自语地讲话。总统的声音传得很远,与其他声音混合,听不清楚。 “好像,我们扑空了,”聂斯捷伦科咕噜道,当时站在一旁柯托夫拉了斯坦尼斯拉夫的衣袖一下并以平常枯燥的声音说道,“上校先生,那不是他……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穿棉军装的……” 克里亚奇科向所指方向看去,虽然以前没见过这小伙子但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说道:“跟着这小子,我向古罗夫报告。” 由于连续紧张作战古罗夫眼皮打架,脸也变长了,他晃了晃头,想看得清楚一些,驱散不成功的困扰,当时感到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听到声音说:“一切顺利,他在这里游行的人中,我们的人跟上了他,领着他走。” 古罗夫感到有点头晕,脚软并且靠在站在一旁的斯坦尼斯拉夫身上。 克里亚奇科抓住朋友的肘部并且点头指向距离不远的标语牌,牌子上用弯曲体红色字母大写着:“士兵母亲联合会”。人们挤得紧密些,给三个妇女和一个瘦小的还十分年轻的士兵让开一条路。他们距离古罗夫还有五十米左右,从古罗夫到总统那里的距离是一样的。应该採取决定。古罗夫看了一下斯坦尼斯拉夫并且还不知命令什么。密探转过身来,看着走近的小士兵,几个大个的妇女推着他走过人群,他们像是打食回来的母鸡,餵小鸡吃食。在拿着标语牌的士兵和妇女后面,古罗夫看到了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侦查员们在跟着小小代表团前进,人们不十分乐意地放他们过去,但很快就让路了。 问题已使密探几天不得安宁,太阳穴地方跳动得厉害。怎样处置这个年轻人?福金为什么这样注意伊戈尔,为什么把他运过来?这个瘦长的年轻人能承担什么危险?手枪?炸弹?愚蠢!小伙子显然没有能力积极进攻,进行恐怖活动。警卫是不让携带武器的。那么,还会有什么问题? 古罗夫看着慢慢地坚定不移前进的这个士兵,明白到:必须立刻採取决定性措施,不让士兵和女妇们直奔前去。 听到了一旁斯坦尼斯拉夫的唿吸声,肯定他唿吸是正常的。只是古罗夫神经绷得紧紧的。还剩下有廿来步远了……他盯着这个年轻人,想要做出判断,他那制服里面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吗?在伊戈尔头后面露出格里戈利的黑色头髮,想起刚才讲的话:“神风队队员们坐到不能飞回着陆的飞机里。” 毫无疑问!日本飞行员——敢死队坐在炸弹飞机里。福金把这个小伙子变成了神风队队员,给他装填上炸药。伊戈尔一点也不知情,而福金手指按在远距离的操纵器上的按钮。当他向总统递交自己的书信时,士兵的母亲,手里拿着白色信封的年轻士兵……一切都会炸得粉碎飞上天。 古罗夫感到寒颤,在採取重大决策时他会这样,似乎是预报危险的来临。密探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是旁边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斯坦尼斯拉夫,我去抓这个小伙子,你带上人堵住妇女们的去路。” 克里亚奇科不提任何疑问:古罗夫这样作的目的何在。他接收了命令并且立即执行,迎着小小代表团走过去。 “你站着,堵住我的的后面!”古罗夫命令一个和他站在一排的警卫局的大汉。此人并不隶属于古罗夫,但他知道这个密探昨天和将军亲自谈过话,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很响亮,只有领导才这样说话。他立即活动起来,显示准备行动的决心。 “让我们过去……让开!”拿着标语牌的女人重复着说。 古罗夫在小伙子后面走了几步,拦腰抱住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轻轻地把他提起来放到一边,劝说道:“安静,伊戈尔……安静!谢苗·彼得罗维奇说,一切都取消了。” “这是挑拨!”可以听见一个刺耳的妇女声音。 伊戈尔变软了,好像是泄了气,小伙子变得腿脚发软。带走他不合适,古罗夫最后走了几步,到贴画像的围墙,伏下身来问:“站一下吧?” 伊戈尔没有回答,抓着古罗夫的肩头,站直起来。 古罗夫这个突然的行动引起密集人群的一阵骚动,他后面有警卫局大汉支撑,侦查员们包围着他,把妇女和被动持的士兵分开,叫喊声在人群的上空飘荡着,引起波动,向总统方向前进。几分钟之后人们不明白,准走了,拿着什么标语牌,到何处去和为什么。 “俄罗斯人!老乡们!”在人群上面响彻总统的充满信心的声音,人的波动减弱下来。 古罗夫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他一边走一边触摸伊戈尔的身体,摸到制服里面粗厚的腰带。 “谢苗·彼得罗维奇命令将此带拿下来,”他小声说,他也可以大声喊,没有人会注意他们,“扣钩在什么地方?” “在后面,”伊戈尔漫不经心地回答,“信呢?报酬呢?” “都会有的,年轻人!”古罗夫从伊戈尔身上拿下重重的腰带,他心里明白——死亡就在他的手上,环视一下,看看什么地方可以扔掉它,但周围都是人,只有一边是个栅栏。 第127页 古罗夫明白只要一耽搁,福金就会观察到,不可避免地死亡就降临了。 福金站到窗户洞口那里,在他的前面人头攒拥。刚才他还看到伊戈尔、妇女、标语牌,他取出摇控器来。刚才还看见来,现在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总统离开了麦克风,握了握伸过来的手,微笑着说些什么话。 福金又拿起望远镜看。一个白头髮微笑的汉子好像迎面跳过来,他周围的人和总统站到一排上,但他们中间不见了那个士兵。 黑色的闪闪发光的高级轿车缓缓开过来,警卫挡住人群。总统挥手之后,消失在巨大的黑色汽车里,门关上了,福金明白了一切都完了。汽车一熘烟跑了,人群也散了,福金准备把摇控器揣到兜里,此时他看到伊戈尔熟悉的身形,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福金又拿起望远镜来看,站在士兵旁边的男子转过身来,啊!他是古罗夫。在第一秒钟,福金闭上眼睛想,这不仅是行动的完结也是他谢苗·彼得罗维奇·福金的结束。侦探毫无疑问发现了塑料炸弹并审问了斯美尔诺夫。 “个人的敌人必须马上干掉”,福金想起老师的话,放下望远镜,在摇控器上按下需要的密码。他没有听到爆炸声音,只看到平地升起的烟,墙摇晃了一下,什么东西落到自己头上。 当新的建筑物稍向上动一动,向四下迸出砖头瓦块时,就“轰隆”一声炸开了。平地升起石头的粉末,街上人声乱叫。 古罗夫把小伙子拽过来,又沖向另一边,躲开狂奔乱跑的人。 第十六章 古罗夫坐在人行道的边沿上,强忍住呕吐,用揉皱的手帕擦着冒汗的脸。聂斯捷伦科和柯托夫挽着面色苍白、失去知觉的伊戈尔的手。克里亚奇科力图用自己身体保护古罗夫。但再护着也没有一点用处,因为没有人看上校一眼。大多数人都散了,只有几个伤残者在人群簇拥之下抬上了紧急救护车。 不太远的地方停着两辆救火车,但没有起火,救火车呜呜地空叫着,白白地把车子叫来了。 市长和本市高级官员都在机场陪伴着总统,电视台工作人员和记者,本市内务部门和联邦安全部门的领导也在那里。在爆炸现场最高级的政府代表就是民警中校波波夫。 “男子汉们!大家不要怕!可以说,我们还算走运,”波波夫向消防员和一些在爆炸后还留在街上的好奇的人解释说,“昨天建筑工地接煤气管道。显然要进行连接和计算,储存煤气如装载不慎会造成煤气的漏失。也不知哪里来了个盲流,在工地上过夜,早上喝醉了并且抽菸。我们应该感谢上帝,这个盲流是在总统离开之后抽菸的……” 在爆炸地点找到的被倒下的墙压死的人用担架抬进了急救车,在“拉菲克”牌轿车和救护车里坐着两个侦查员。波波夫命令二人向停尸场押运尸体,死者的衣服和各种东西不能让外人看,要送到安全局去。 古罗夫继续坐着,噁心的感觉过去了。他又擦脸上的汗水,向斯坦尼斯拉夫伸过手去,接着他站起来。 “你们还发什么愣?”斯坦尼斯拉夫看着,自己那些侦查员生气地说道。他们还在那里抓着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的伊戈尔·斯美尔诺夫。“你们看他服了麻醉剂再加上神经休克。把他送到宾馆里去,叫医生来,告诉他们,他是被炸伤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送到医院里去。” 古罗夫靠一边站着,好像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他抖落一下裤子,整理一下领带,甚至想露出微笑。斯坦尼斯拉夫无意中挽着他的手走到小公园那一边,但古罗夫支撑着,看着救火车和要走开的急救车。 “我听见波波夫叫喊了,好小伙子,应该帮助他一下。”古罗夫想摆脱,但斯坦尼斯拉夫不放手。 “确实,现在主要的事是帮助中校,”斯坦尼斯拉夫想要拦住朋友,但古罗夫努力地避开他并且走向还站在不远地方的消防队员、波波夫和一群民警机关的军官。 古罗夫大步坚定地走着,但有几步走得像喝醉酒的人一样,但尽量装出一副庄重尊严的样子。在碎石路上布满栅栏的碎片,上面还贴着肖像。侦探稍停了一下,绕过肖像,然后责备地摇摇头。 “我应检查爆炸现场,以证实煤气现在不漏气现在没有火灾的危险了,”一个又结实又健壮身着工作服的人说,显然他是消防队队长。 “当然,”波波夫点头同意,“专家马上就到,会检查管道和採取必要的措施的,现在我要设上岗哨,不许任何人通过。” “见你妈的鬼!还在燃烧着蓝色火苗,又不让过,干脆别叫我们来!暗探,你们这些人也是暗探!” “救火前线的战士们,你们好!”走过来的古罗夫说,“你们这些小伙子和指挥官好像天兵一般降临,”他拍着消防队员的肩膀说,“暗探也是公务人员、怎么命令,你们就怎么样作吧。” 消防员冒着汗气,微微一笑,有点惊奇地看着这个不相识的男子,他的穿着不像是来救火,倒像是去看戏的。 “上车!”消防队长一挥手,半转身体向着波波夫嘟哝着说,“那边要小心点,和你们的人说别再抽菸了。呶,如果,上帝不允许,那时再给我们摇电话!” 第128页 “谢谢,消防队长!”波波夫回答道。 “没用水给你沖洗个干净!”消防队员哈哈大笑,向汽车走去。 “你真是个棒小伙子,尤里·瓦西里耶维奇,”古罗夫说道,“现在主要的是不要停下来,命令挖掘堵塞,收集所有标志物,建立检查记录。必须得到检察官的签字。当送别仪式完结后,就会来一大群领导人、报社记者和电视台记者,你就准备好守口如瓶。一切的文件和被害者的个人物品都给我送到宾馆去。任何人不许看。” “列夫·伊凡诺维奇,那个侦查员立刻能肯定死者不是盲流。我看见了他的手腕骨头,但一般说来有经验的人只看身体……但是衣服我们还不能给您。” “他是谁,现在还保密。” “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你不必知道,”古罗夫坚定地说,“完结了,送我们回宾馆,并且保护我们上飞机。只是我现在要五张票而不是四张票。” 在宾馆房间里斯坦尼斯拉夫坐在写字檯后面拨电话号码,想接通莫斯科,他低声骂着。古罗夫在莲蓬头下面往自己身上泼水,有时透过门缝向外看。 “我叫你来的,别害怕。”斯坦尼斯拉夫生气地嘟哝了一句。 终于他听到了连续的鸣笛声和奥尔洛夫不满意的声音: “我在听着您,听着呢!您干嘛要冲过来了,好像冲过了敌人迎面的火力!” “将军阁下祝你健康!”克里亚奇科高兴地叫道。 “别嚷嚷,斯坦尼斯拉夫,你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 “莫斯科天气如何?”克里亚奇科缓和了声音,向古罗夫挥手,“我们秩序良好,威胁已过去了,风平浪静,感谢上天赐福。” “你总有福分,”奥尔洛夫想要严肃训话,但是又听到了将军放松地出了一口气。 用手巾缠着大腿,古罗夫走出淋浴室,拿过电话机听筒。 “你好,彼得。现在是少有的机会,斯坦尼斯拉夫说了真话。” “你好,列夫·伊凡诺维奇,”不知道为什么奥尔洛夫叫朋友的父名,生活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有时候斯坦尼斯拉夫也讲真话。很显然,别的什么他没编造出来。 古罗夫拿着听筒,好让向前倾到桌子上的克里亚奇科能听到将军的声音。 “你这简直是欺负下级!”斯坦尼斯拉夫叫了一声生气地从桌子那里走开了。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事件,”古罗夫说,“煤气漏气了,我们都熟知的那个人抽了烟……” “难道死人了吗?真倒霉,”努力忍住这个轻松的玩笑,奥尔洛夫莫明其妙地嘿嘿地笑了,“我可以预料你明白吗,会认不出尸体吗?” “期待着吧,彼得,我们这些人是你的学生,不是从通古斯来的,想法子在今天就飞离此问。详情见面再谈。” “我等着,维罗奇卡在奔忙,叫我向你问好。” “为我吻她一下吧。再见!” “再见,侦探!” 古罗夫放下听筒,几下急促敲门声过后,格里戈利·柯托夫和华连廷·聂斯捷伦科走进房间里来。 “列夫·伊凡诺维奇,那小子睡着了,护士看着他。我们请来私人医生,需要付美元。” “旧政权恢復,我们还是付给卢布,”克里亚奇科说,“但是没有人会立刻就来抢救。” 柯托夫迅速地看了一下古罗夫的背部和脖子,用手指尖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紫青的瘀斑。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伤的不轻啊!” 古罗夫突然想起是赤裸裸地站在房间里,就拿起一条围巾走到洗澡间去。 “格里沙,你看来很聪明,但分不清新伤痕和老伤痕,”斯坦尼斯拉夫嘲笑着说,又拿起听筒开始拨电话,“我不知道,那是谁,我饿了想吃点什么。” “我违背了约言,我先领受一杯。”聂斯捷伦科说。 “上校先生,我们到餐厅去吧。我们订好了一桌菜饭。”柯托夫拉着搭档的袖子,点头指着门外。 “闲躺着……”斯坦尼斯拉夫对着话筒同意地说,“中午好,玛丽亚,有个人打扰,是我,克里亚奇科。” “您好。”女人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小声问道,“他话着?” 斯坦尼斯拉夫换左手拿听筒,大大地划了个十字。 “感谢上帝,玛莎!他们都活着,健康,要求回来团聚,我正在执行。” “他不能自己拨电话吗?” “他们什么都能做,玛莎!”斯坦尼斯拉夫快活地叫喊起来,“但是领导和情况还要我们呆在这里。” 古罗夫从浴池里跳将出来,从朋友手中夺过听筒。 “你好,玛莎!请原谅我的朋友,他选错了职业,他应该当个丑角……” “不要辩解了,侦探,”玛丽娅打断他的话,“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懂得该给谁打电话,而你不懂。” “请原谅。”古罗夫寻找什么词彙来讲,出现了停顿。 第129页 “你的一切情况我都知道,”玛丽亚嘆了口气,“你只想你自己。” “罪过,罪过,我请求你迁到我这里来,房子里没人。” “别人不会杀了我,也不会抢走我?”玛丽亚像男人一样不加思索粗暴地骂道,“那样的生活我想了一辈子。” “玛莎,我请求你,”古罗夫四下里看一看,斯坦尼斯拉夫早已不在房间了,又说,“我今日飞返立刻回家。” “好吧!等着你。吻你。”玛丽亚放下听筒。 侦查员们坐在宾馆的餐厅里,显然,中校波波夫和领导谈过了,要求好好照应他们。除了斯坦尼斯拉夫以外没有人看到古罗夫是怎样拿着伊戈尔·斯美尔诺夫身上取下来的炸弹抛过栅栏的。大家对所发生的具体事都很感兴趣,但柯托夫和聂斯捷伦科很少说话,他们遵循一个原则,不要向长者提问题。波波夫很拘谨,认为只能和总局的上校说必要的事。 古罗夫很清楚配置情况,知道不说话是不合适的。所有的侦查员都没闲着,一同工作,现在来谈谁做的多功劳大是没有意思的。但侦探明是明白,此时也不想无所顾忌地谈论。他在拖延时间,往同事的杯里倒酒,自己实际上一点也没喝。 克里亚奇科说,“我应该早就猜到。” “当然。”古罗夫高兴说。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这不是说自己,”斯坦尼斯拉夫把手掌放到胸口上,“我看见你在为难,不知从何说起。我给你起个头好吗?” “你知道……”古罗夫话到嘴边没说,把一些粗话咽下去了。 “我知道,列夫·伊凡诺维奇,我知道,您继续干吧,就是说,您早就应该猜透……” “早就应该,”古罗夫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是个不太复杂的阴谋。在车臣受伤,母亲死亡,麻醉药……我记得有一些恐怖活动,疯狂的人们把自己和牺牲品一起炸死。但是那里的人信宗教,相信死后超生。我真没想到有人暗中利用这个小伙子,把他变成一颗炮弹,到指定地点爆炸。他们莫明其妙地利用了士兵母亲联合会,死去的人都是一些有能力的和天才的人。利用车臣屠杀倖存的残废人,找到合适的人,相应地加工这个小伙子——这件事又非常复杂。” 侦查员们默默不语,力图不看古罗夫和互相看,好像过去的悲剧有他们的罪责。忍不住的波波夫说: “难道说杀人刽子手是个有天才的人吗?” “尤里·瓦西里耶维奇,你真令人感到吃惊。”古罗夫的声音活跃起来,密探因为可以不谈具体问题而感到高兴,“你认为本世纪以来,俄国乃至世界上发生的血腥事都是由无才能的人组织干出来的吗?” “无能之辈和大小阴谋家在杜马中占了大多数,”克里亚奇科说,“你别往一边扯,列夫·伊凡诺维奇。” “斯坦尼斯拉夫,你说的不全对,”古罗夫终于饮了一杯酒,说,“无能的人坐在厨房里,对事情评头品足。如果能钻到杜马里去的人,还是有作用的人,否则……” “请原谅,指挥官,”斯坦尼斯拉夫插话说,“你没有想出,只有在行动的决定性时刻你才猜中。” 古罗夫看了一眼格里戈利·柯托夫。 “偶然的事。格里沙·柯托夫和瓦西里耶维奇发生争论并且提到了日本神风队的武士,我看到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和他那种脱离现实冷漠的表情就立刻想起格里沙的话来。事情就是这样形成的。”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不喜欢饭桌上的气氛。好像侦查员们不是夺取了胜利,而是在开追悼会。 “他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这里没发生什么事,聪明的格里沙·柯托夫也没发生什么。你们别以为,我们的列夫·伊凡诺维奇决不是个谦虚的人,他有奇特的天才,但没有谦虚。我提议为俄罗斯的侦探们和我们的列夫·伊凡诺维奇本人而干杯!” “够了,够了。”古罗夫笑了笑,又满上一杯。 一饮而尽,虽没碰杯但气氛活跃。波波夫问:“你为什么把炸弹扔到栅栏那边的建筑物上?” “那么我该把它扔到什么地方去呢?”古罗夫两杯酒下肚后有点脸红,浑身发软,“拳击冠军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一拳该打或那一拳不该打。事情就是这样。” “冠军,”斯坦尼斯拉夫小声说了一句,向自己的伙伴眨巴眨巴眼,“他真实的目的是要当冠军,一语道破。” “得了,别瞎扯了。”古罗夫向自己的朋友们挥挥手,“我不知道为什么把小伙子搬到栅栏这边来而不是搬到小公园去。事后我才知道栅栏这边是个死角,福金看不到。如果到小公园去,被福金看到,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当汽车开走之后,我就处理这个带炸药的腰带,开始想,考虑福金从什么角度来观测事件经过,那时我带着伊戈尔走到街中心……福金在新建筑物内,看到了我们,接通了摇控器。” 侦查员们喝得烂醉如泥,有气无力的神情,说起话来了。古罗夫醉得轻一点,但醉意很快就过去了,他不止一次想起,企图分析自己的行为和心理反应。不得不承认,密探并不满意这个分析,很快就扫兴失望,甚至感到受辱。在危险时刻他是根据直觉本能行动的,他单独一个人时他放弃了谦虚的想法,严格地评估自己。什么时候他没有感到一点恐惧呢,而行动清楚併合理呢?形势缓和了,他立刻就有反应——他出汗了,感到噁心,疲惫、两次都差一点吐了。之后他安定下来,自我感觉正常,然后又是冷漠,令人想睡。现在正是那段期间,必须支持着上飞机。需要和波波夫讲几句。他振作一下精神说道,“尤里·瓦西里耶维奇,你很卖力气,坚持自己的说法,煤气漏气引起的爆炸,以及盲流不小心引火。” 第130页 “我的这种说法能坚持到明天,列夫·伊凡诺维奇。明天就不会有人再来问我。承建者和本市父老会承担罪责,派自己的专家来进行化学分析。现代的科学是骗不了的,会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爆炸的。” 侦查员们都默不作声,以试探的眼光看着古罗夫。不管古罗夫外表多么安然和漠然,密探事实上很怕那位权力极大的科尔夏诺夫将军。他明确地警告,如果知道侦查员没全说出,隐藏了什么情报,他就毫不客气地拧掉放肆者的脑袋,拧掉脑袋。 当时在将军房间里,古罗夫粗鲁地回答,谁先掉脑袋还不知道呢。可以把全部情况告诉他,虽然密探本能地感到,科尔夏诺夫的权力行将结束,把关系搞得极端尖锐是不可取的。 将军自然会知道那个市里的爆炸事件,开始对其感兴趣,弄清楚原因……古罗夫冷得耸了耸肩。当然,现在正值选举前夕,将军无暇顾及此事,一切也过得去,但这留给将军的记忆太深了。 停了很长时间以后古罗夫说: “尤里·瓦西里耶维奇,你可以向联邦安全局报告,他们的权力比民警大。恐怖分子离总统只有五十米——这不是玩笑。他们对我怎么办是一回事,对地方安全部门领导怎么作是另一回事。有学问的活动家会找出真正原因的。主要的是不要向报纸和电视台暴露真正原因。” “我不明白,”波波夫犹疑不决地回答道,“今日的记者也是自由的啊。” “没有人想侵犯他们的自由。但是可以限制一下情报的范围。你的责任就是向安全局领导解释说明情况,但他的问题是决定如何保住自己的职位。” “我们是隐蔽的,我们阻止了恐怖活动。”斯坦尼斯拉夫说。 “要不要将此事公布,不由我们决定。俄罗斯本身震动很大,未遂犯罪和犯罪已经很多了,”古罗夫说着又斟上一杯,“最后一杯,我们就喝咖啡。”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和侦查员们乘同一架飞机飞往莫斯科,睡在古罗夫座位旁边,古罗夫也轻轻地小睡了一会儿。伊戈尔睁开眼睛,通过舷窗看到片片白云,怎么也想不出来是在什么地方,最后终于明白了是在飞机机舱内,但回忆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怎样来到这里的。旁边睡着一个面孔熟悉的汉子,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想不起来了。突然脑子里“轰隆”一声,他弯下腰,拽着邻人的手,想要喊“卧倒”,但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 古罗夫醒来,看到这个年轻人流汗的畸形的脸,他瘦削的手指由于紧张而发白,就晃动一下他的肩膀,安详地问道: “伊戈尔,你要果汁还是矿泉水?” “又来炸弹了。”小伙子嘟哝着说。 “你梦见了,”古罗夫从过来的空姐的盘子上拿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伊戈尔手中,“我有时也做恶梦。” “谢苗·彼得罗维奇在哪里?”伊戈尔问道。 他很想知道是什么爆炸了,谋杀未遂吧?不管你怎么开导伊戈尔,他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空白。他感到再向陌生人提类似的问题是不应该的。 “谢苗·彼得罗维奇出差去了。”古罗夫回答说。 小孩子死了妈妈时,人家也告诉他妈妈出差去了。 “你认为我完蛋了是吧?”伊戈尔贪婪地喝着水,打开小桌子,放上一个杯子,“你们把他抓起来了还是枪毙了?你们是什么人?” “见他妈的鬼,自己还分不清楚我是谁,”古罗夫仔细地看着小伙子的脸,想要看看他还有脑子没有。 “您是民警还是克格勃?” “亲爱的,克格勃早就解散了,睡觉吧,我的头昏呀。” “你们把我抓起来了?你为什么将我的磁疗腰带拿走呢?我是受过震伤的,我的背疼。” “伊戈尔,你问多少问题,我不知道,要回答哪个问题。一个一个问题问,我回答以后,你再提下一个问题。” 伊戈尔想集中精神考虑一下近几日发生的事。但办不到。在思想意识里忽闪着模煳不清的片断,闪着几个人形,他们是站在一个台子上,而你是在一列过往的火车上。 “谢苗·彼得罗维奇在哪里?” “我已经说过,他去出差去了。” “我不相信!你们不是把他抓起来就是枪毙了!” “为什么要抓他?抓你,抓他。伊戈尔你胡说什么啊!小伙子,睡吧,还需要飞行两小时。”古罗夫转动了一下身体,想要坐得更舒适些。 “您听着,”伊戈尔抓着古罗夫的肩膀说,“我是受过震伤,但我不是白痴!不错,这种药片是见效,但药力过后就更糟糕,记忆力不行了。” “你是怎样应徵入伍的,还记得吗?”古罗夫坐在对面,抽起烟来。 “非常清楚!还有什么记不住呢?” “那么你就说说,你是怎样应徵入伍的,在什么地方服役,怎样震伤的,一样一样有次序来。” “说来话长。” “我们飞行的时间也长,伊戈尔,你说吧。” 当载着侦查员的飞机刚预热过引擎时,载着总统及其随行人员的飞机就在谢列梅季耶沃着陆了。 第131页 科尔夏诺夫将军在电话上讲,准确地说是叫喊: “你是安全局的领导还是一个真正的混蛋?开完大会后汽车开走才三分钟,邻近的房子就爆炸了!你还向我解释说是煤气管道漏气,出了毛病?我跟你说,你有什么东西漏到哪里去了。” 将军听联邦安全局领导讲了几句话后他又说,“我不想听你讲技术鑑定。你不是安全局的,你们是一群骗子和半瓶醋。暗探嘛?一般刑事警察都知道,你们没有思想!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城里找,好像找自己的刑事犯罪份子。你考虑一下,总有一天大老闆还会飞来,那里也有刑事侦查局的密探出现,一会儿积累起煤气……盲流抽菸……你还能想出比这还蠢的事吗?就向我报告这个?”科尔夏诺夫坐到圈椅里,听完电话用户报告,长长出了口气,想,“你说的对,丑闻传出去没啥意思,这件事可就毁了我们,我会弄清楚的。” 将军放下听筒,在日历上写道“古罗夫”并加上三个惊嘆号。 灯光信号盘亮了,上面写着:请勿吸菸!请系好安全带!古罗夫熄灭了烟,系好安全带,等伊戈尔系好安全带时又说道,“我能说什么?什么也没有,也都是老话,你还年轻,要向前看。不会追究你伊戈尔的刑事责任,强健的人,是想找一个好靠山。还有朋友吧?” “有的,谢苗·彼得罗维奇给赶跑了。” “他赶跑了,而我给你召集起来。”古罗夫从衣袋里拿出个笔记本和钢笔,“你写上你能记得的名字、电话号码,还记得什么、都写上。你下飞机就进医院。我明天给你的朋友们打电话,派人去看看,过天我打听一下。不会没指望的,会想出办法的。” “上医院?”伊戈尔紧张地问,“什么目的?” “那你想上哪里去?你一直认为自己还没有完蛋了。等你神智清醒时应该想一想,他们给你麻醉药吃,你需要躺卧,清洗。等你能站稳脚跟时再想想干什么好。” “您是谁?” “我是人。叫列夫·伊凡诺维奇,其它的等你好了以后再谈。” “听着,斯坦尼斯拉夫,很难和古罗夫一起工作吗?”柯托夫问道。 “很难。常常感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古罗夫自高自大,咄咄逼人,但他自己也感到苦恼,努力做到简单些,结果更糟。”克里亚奇科放下杂志,沉思地看着窗外,“我太了解他了,也就不加思索,心回意转了。救头号人物生命的人可以影响目前的选举了吧,影响全俄罗斯的生活吧。格里沙你怎么认为他现在在考虑什么,他的自我感觉如何?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他是俄国最优秀的侦探,建立了丰功伟绩,这是早已确认的,他对此已不感兴趣了。古罗夫不喜欢总统,一般来说也不去想他。据我所知,他一般不思索过去的事,事过境迁。他现在思索着如何挣脱科尔夏诺夫。在思想深处数念珠,计算着,进行摊牌占卜,中心人物是瓦里格·伊万诺维奇·图林。” “他是谁?”聂斯捷伦科好奇地问道。 “是个职业杀手,在特罗伊茨基差一点把古罗夫打死。” “他坐过牢,他是杀手,没考虑过他是怎样一个人吗?”柯托夫吃惊地问。 “对于你和我来说,格里沙,图林只是一个人,企图杀人的人。这个人和被收买的官吏或大将军有联繫。因为你我只不过是侦查员,好的,聪明的,机智的,但只不过是侦查员。而列夫·伊凡诺维奇担当什么角色都很熟练。我就感觉到列瓦是抓着图林的把柄了。私藏武器是个怎样的小罪。图林是到阿富汗作过战的人,奖章获得者,早晚会被人从侦查局救出去的。而他是一个聪明,健壮,和上面有联繫的人,这样的人贵重如金。” “这个是可能的,引狼入室嘛,”聂斯捷伦科干笑着说,“就是不知道以前他吃的是谁的饭。” “你,华连廷,格里沙和我不知为何有罪,因为我们把狗给拴上了。而古罗夫是知道的,因为把老虎给制服了。同时老虎也知道谁能碰,谁碰不得。你以为,列夫·伊凡诺维奇用尽自己的才智了吗?发生了像现在这样的事。他主要的力量在于从事谍报活动。不是那种由于害怕,咬着牙在那里写小报告的人。他的力量在于干亲家,朋友,邻居,连襟等许许多多的人中间,他们都认为帮助古罗夫是一种光荣。而他日日夜夜关心着这支队伍的成长。我真的感觉到,今日的瓦里格对古罗夫来说只不过是个新兵。” “他是不杀陌生人的。”柯托夫又说。 “因为,从古罗夫的观点来看是非常有价值的,当一个完整的人长期被手铐束缚着。列夫·伊凡诺维奇这样的事我就知道。他可能一两年都不去看一个人,在关键时刻,我们只是发牢骚,而古罗夫只要拿起电话来,和这个人讲,要他做某某事,此人会扔下所有的事,去完成他的要求。” 斯坦尼斯拉夫在那里喋喋不休,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使听者开心,夸耀自己的不常见的朋友或上级。突然克里亚奇科想到,列瓦会突然改变主意要真的与图林建立联繫。没有意义的事,当然斯坦尼斯拉夫头脑里有这样的想法早就告诉上司了。只不过瞎扯一阵,让人家当笑话。他想急转过谈话来,侦查员的头脑里应记住首长最后一句话。 第132页 “往你们脑子里灌输些什么?”斯坦尼斯拉夫笑了,“事实上,关键时刻,老将出马,古罗夫做出决定把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安排到什么地方,怎么进一步处理他。” 飞机震动了一下,脚架已接触到着陆带。 玛丽亚打开了房门,穿着华丽的睡衣和高跟鞋。密探发誓说玛莎本来穿的是拖鞋,只是听到了铃声才临时换的。 “你好,亲爱的。”他吻了一下女人的面颊。 “你好,”她闪到一旁,让出路来,“既然来了,就请进!” 古罗夫嗅到香水和家的味道。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长跑将结束,过了终点线。密探关上并锁好门,搂着玛丽亚,轻轻地晃动着。 “震动得好厉害啊!”玛丽亚从他身上拿下背囊扔到角落里去,“你从机场怎么没去那位可爱的将军那里而到一个令人厌烦的女人这里来,”她搂着他的腰说,一同走到沙发,像重物一样落到了沙发上。 “我准备去的,将军没有吩咐。”古罗夫从小桌上拿起一杯带冰块和橙子的威士忌,“为玛莎干杯!”一饮而尽。 玛丽亚搬动了一下花瓶,作了一些不必要的动作,用背靠在古罗夫身上,准备用力把头搬过来。 “想要把你给扔掉,”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又想了想,我在哪里去找一个死者把我从一个房间赶到另一个房间,消失了又出现了,像希区考克电影中莫明其妙的阴影?” “我不明白它是指什么,”古罗夫脱下上衣,把“伏尔泰”手枪扔到沙发上,“这一回我不再思想开小差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是到厨房去吃,还是拿到这里来吃?” 古罗夫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肩,不满地说,“你从哪里全都知道了,甚至无关的事。” “我是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但全都能感觉到。”玛丽亚挽着古罗夫的手,领他到厨房,搬个凳子过来。密探脸上显露出非常不满,但实际上是怡然自得。 “明天我休班,有人换我上演,”玛丽亚继续说,“早上你到彼得那里去,我希望你然后回来。侦探也要个节日,我们享受一下两人世界,把电话线断开。” “我需要见戈尔斯特科夫,亲爱的。别忘记,尤里·卡尔洛维奇付给我不少钱呢。” “鬼才理你那个富翁,让他们带着他们的钱去吧!”玛丽亚把色拉放到盘子里,想了想,又从冰箱拿出一瓶伏特加酒,“顺便说一句,不久以前他有礼貌地打来电话,有点不满地通知说女儿回来了,但忘记了说‘谢谢’。” “我们会解决,准确说,你会解决,我们想要人家请吃晚饭,你决定一切问题。” “有趣,”玛丽亚拿了一瓶酒。古罗夫把自己的杯放到一边,玛丽亚给自己倒上一杯,“我为你饮此杯,虽然对身体不太好。像你列夫·伊凡诺维奇所说:‘生了什么,就长什么吧。’” 奥尔洛夫将军坐在自己的圈椅里,解开领带听古罗夫报告,在椅子里转动一下,不满地出了口气。斯坦尼斯拉夫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像个毫不相干的人,坐在火车站等自己的一班火车一样。 当古罗夫不说话时,将军问道,“就这些吗?” “将军阁下,您认为少吗?”古罗夫想要讥讽地问一下,但声音里显然带点委屈的情绪。 “不少,你是好样的,没有什么可说的,祝贺你。” “我在这是不相干,我在厨房里干点什么,切一根胡罗卜呀,他们把饭都准备好了。”斯坦尼斯拉夫向古罗夫点头说。 “没有胡罗卜做不成汤,”奥尔洛夫咕噜咕噜地说,看了克里亚奇科,突然眨巴一下眼,“你们这些鹰何时才能不过问政治呢?我们是刑事侦查局,”又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刑事侦查局过问政治,而是政治与刑事侦查员结为兄弟了,”古罗夫回答说又问道,“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你今天第一次听到我们从事什么工作了吧?” “准确说,我不理解。‘名人’对你们这些军官先生们非常感兴趣。” 有一个特别委员会监督部里干部的工作。听了新闻之后,斯坦尼斯拉夫想要呕吐,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又咽了下去。古罗夫同意地点点头好像是就等这个结局,并且问道: “今天谁在那里指挥?” “马尔科夫上校。”将军回答并且在桌上找什么文件。 “你妈的!马尔科夫还不够吗?”斯坦尼斯拉夫跳起来,挥挥手,又坐到凳子上,“从哪里来的是非,要什么?” “从何而来,巴尔金没说,但是副部长知道,就是说,信号是从上面来的。” 古罗夫一言不发,克里亚奇科继续愤愤然说,“什么具体的?我们强暴老太婆了吗?可能还在地下通道抢穷人?” “别胡闹,”奥尔洛夫制止上校。“傻人就住在旁边的大门口。指责是很严厉的。古罗夫签署了合同给某些财政部门的警卫组织一些帮助。上校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干私活,去出公差,拿纳税人的钱干自己的事情。” 第133页 “实际上指责是有道理的、合乎实际,”古罗夫耸耸肩,“干私活坐飞机,要纳税人付钱。” “现已规定,对你们侦查部门的密探的公私事务进行一次综合性检查。”奥尔洛夫挠了挠有疙瘩的头说。“就此事给予书面答覆或驳斥至少需时两周。”古罗夫发脾气,“未必可行!如果‘名人’愿意的话,我就对这次出差的实质问题提出报告。我不允许把保险柜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你是知道法度的,”奥尔洛夫嘆了口气说,“你和科尔夏诺夫争吵来,他往部里打电话来……” “我没和将军吵架,现在我向您将军阁下报告。他要来整治我,我虽是个小小老百姓,可是赤手空拳抓不着我,无事生非是不行的。如果有无上权力的将军不收回他在电话中的指责,我明天就上电视,向纳税的选举人说明在那个城市在总统离开几分钟就发生了爆炸。” “你怎么的了。”奥尔洛夫用手指在太阳穴边揉搓了几下。 “我很正常,是这位将军出了什么毛病。”古罗夫已经心平气和地说,“他以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使他失望了。将军阁下您把我的话向上级机关报告吧。让部长先生决定,他是否愿意在选举前夕来一个丑闻?” 古罗夫这是虚势声张,他从没有向报界透露过发生的事情。 “列瓦,选举将过去,你还干你的工作。” “那时我爬到一百零一层,看楼梯,有个什么地方放脚,抬起头来不用爬行。” 在台阶的地方机警的警卫挡住了古罗夫和玛丽亚,知道是戈尔斯特科夫的客人后引导到电梯处。主人打开房门,古罗夫事先挂电话通知了的。爱说爱笑的尤里·卡尔洛维奇今天显得特别拘谨,女主人没有出来待客。 “我太太今天感到不舒服,”戈尔斯特科夫说。侦探不是简单一般地能理解为什么尼娜·季米特里耶芙娜不想见客人。 对一切都很熟悉的古罗夫同意地点点头,玛丽亚嘲笑地看看主人,站在门槛上,问道: “尤里雅在自己屋里吗?我找女孩谈谈,你们男子汉决定你们的安全问题。”接着按邻房间的门铃。 古罗夫掩上门,走到书房里,等主人落座后才坐在对面。 “看!家庭王国里事情也乱了套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尤里雅很安全而且健康。我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古罗夫拿过菸灰缸抽起烟来。 他带点尊敬,但心里有点嘲笑地看着这位金融家。奇怪的是,人们自己犯了错误,要用雇用的力量来改正,如果陌生人的举动你不了解,那就忍耐一下,不想等待解释,立刻就生气了。说老实话,权力把最好的人都惯坏了。 “我同意,列夫·伊凡诺维奇,您是在履行义务,我不能强求您。”戈尔斯特科夫仔细地挑选字眼回答着。“我们曾有过一个有病的神志不清的亲近可爱的女儿。但今天在隔壁套间住着的那一个,可以说是志向坚定的完全健康的好像是别人的女孩。是由于您的干预起了客观的转变。您没有错误。” “傻话。您的好心者向尤里雅解释说她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女孩的性情专横,你眼前就有某人的敏捷的反应,她明白人家骗了她一生。尤里雅可能不理解为什么亲爱的爸爸妈妈不向自己亲爱的女儿说明她的出生情况。顺便说一句,您的行为和举动我也不理解。请原谅。” “那么可能是我错了……” “尤里·卡尔洛维奇,您就是搞错了,”古罗夫打断了话说,“愚蠢地宣判尽人皆知的真理,结果只是谎言的重复,真理只有一个。要么重复说要么不说。不得不承认,作为金融资本家的您使我太厌烦了。虽然如此,假如不是为了您的钱,我们就不可能出生入死和危险的人物进行搏斗,虽然是为了您的钱,我们也救了您的命……” “您太过分了!”戈尔斯特科夫双手扶着桌子,沉重的身体站起来了。 “吃点什么,太累了,明白吗?所以说了多余的话。给点什么喝的?” “什么?”戈尔斯特科夫开始还不明白,然后走到酒柜那里,大开一门,“请吃吧!” 门开处,响起皮鞋声,传来姑娘响亮的声音:“爸爸!” 书房门一开,玛丽亚出来了。 “尤里·卡尔洛维奇,叫您呢。” 戈尔斯特科夫吃惊地看着,女儿的活泼的声音震动了他,他默默地从房间走出。 “我总是拒绝演红得发紫的角色,”玛丽亚说道,走向开着的酒柜,“如果是绝对的正面人物,就没有什么可演的了。我现在感到自己是在糖浆里洗澡,沾了一身。听着!古罗夫,咱们来胡闹一顿吧!” “喝点,然后悄悄地走吧。”古罗夫倒了两杯,给玛丽亚一杯又递过一盘榛子。 两杯酒落肚还没来得及动弹,门开了,戈尔斯特科夫走进来,母亲和女儿从身旁跑过来。 “别过来!”古罗夫伸出手掌,“我的嵴背受伤,可不能拥抱我。” “你为何不立刻就说呢?”戈尔斯特科夫走到自己桌边,手里拿着一张纸,这张纸是玛丽亚根据古罗夫的请求交给尤里雅的。 第134页 “我已经向您尤里·卡尔洛维奇解释了,”古罗夫点燃烟,吐出一个烟圈,好像是要把这些激动的妇女隔开似的,“我见了您就烦,烦责任感,我再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了。至于调查,”他指了指那张纸,戈尔斯特科夫载上眼镜正在看呢,“我不管了,就另请高明吧。他也会照旧拿您的工资,照算不误,心满意足的。” “别哭穷了,列夫·伊凡诺维奇,”戈尔斯特科夫低低的声音说道,“有什么具体要求,您讲出来好了。” “我,我!”古罗夫气愤地说,“我的事和您的事一样复杂。不该当侦探,有正常的观点,作一个一般人就心满意足了。尤里雅,去和妈妈亲亲。” 尤里娅搂着妈妈,伏在妈妈身上,又转向男人们。 “多像啊。”戈尔斯特科夫惘然若失说。 “简直是一张脸,”玛丽亚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眼睛和下巴像父亲,其他地方像妈妈。你嚷嚷什么?和女儿一起过日子,做着秘密的游戏。如果在剧院公开表演传奇剧,观众会叫好的。” “产科医院向我们坚决表示,孩子已经死了,建议我们领养一个别人的孩子。”戈尔斯特科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不应该有这么多钱,不要引诱人。那时不能建议您交赎金买下女儿。” “我的上帝!”玛丽亚看了一下手錶,“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上镜头拍片了,晚了,导演会拧掉我的脑袋!”她朝门走去。 “慢点,对不起!”古罗夫在后面慌忙追过来,“这些纸,”他指着聂斯捷伦科弄来的那些文件说,“您最好是销毁掉。祝您一切都好!” 在汽车里古罗夫把玛丽亚狠狠地吻了一遍。 “你真是聪明过人!” “我是个女人,是个演员,也不考虑,晚会结束时会不会有喝彩与鼓掌!” “我也不考虑。”古罗夫小心地看着。 “我现在饿得像狼一样,带我去小酒馆!” “有人说两个人过一个安静夜晚最好。”古罗夫把汽车开进汽车的洪流中,“我不太相信,今天我有足够的钱。” “转方向盘吧,今天主要到能吃好的地方去,会有时间还你这笔帐的,那时候再想!” 古罗夫笑了,习惯性地看了看后镜,理论上讲现在没有什么人监视他了,但多年工作习惯使侦探改变着行车速度,变换队形,清楚地判定周围汽车行动。前面交通信号灯的绿灯闪烁着,警告说黄灯就要亮了。古罗夫踩下制动器,向后面车指示说要在交通信号灯处停下,并立即踩下制动闸。古罗夫看到一辆轻型小车飞过黄灯,停下的一辆“伏尔加”牌轿车抢红灯。前面的车已经都走了,后面的车还在停着,在这一段空旷的路上只有一辆黑色的“雷诺”轿车和浅色的“伏尔加”在飞奔。 “可能要暂停一下。”古罗夫小声说。 玛丽亚吃惊地看了一眼,看到瞬间密探的表情僵化了,他把手伸进兜里,拿出手枪,放在一旁。 “好,你命令我做什么?”玛丽亚一边问着一边就从坐位上下来。 “你听明白了,把座位挪到边上,姿势越低越好。” “我穿义大利乳白色裤子……”玛丽亚想要开玩笑,但古罗夫石头一般面部表情,闪闪发光的手枪像着了魔一样使她动弹不得。 古罗夫想起前妻塔姬雅娜是怎样被杀的,咳嗽了一下,他看到那辆“伏尔加”轿车并不想超车,在后面停下来,闪烁着前灯,然后开亮向右转的指挥箭,是请求前面车停下来。除此之外,密探还检查了一下,“伏尔加”里只有一个人。当然后排座位还可能躺着人,但未必如此。 “别弄脏了裤子,坐好吧。”古罗夫把车停在了路边。把“伏尔泰”手枪插入上衣旁边的兜里,然后从汽车内跳出。 “伏尔加”停在两米远的地方,从车内出来一位穿着整洁的男子,转身迎面走来。古罗夫认出这是反间谍局的巴维尔·库拉根上校。 “别那么吓人好不好,巴沙,”古罗夫说着,一边握住朋友的手。 “车里又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啊!”反间谍工作者一边握手一边笑着说。“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不得不承认,你真会谈恋爱啊?” “当然喽!”古罗夫摊开双手说,“一般正常的男人都会为爱情而死。如果他不承认这个,他就是傻瓜或混蛋了。” “有趣的理论。” “不是理论,是生活,巴沙,简单些,你跟踪并且叫我停下来不是为了谈论漂亮的女人吧。” “为了向前跳,一个人在开始时要跳几步起跑,”库拉根看着脚下,好像是研究自己的鞋尖。“列夫·伊凡诺维奇,你知道吗,我现在冒着被追捕的危险。我接到命令要调查你。联邦安全局首长亲自命令我干的。据我所知,需要找到诬陷你的材料。我们这一行你是不感兴趣的,这是科尔夏诺夫将军要求这样干的。” “谢谢你,巴沙,非常珍惜你对我的友谊。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有黑点,在你的追求中一定能成功。”古罗夫伸手向朋友道别,“再一次感谢你,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什么新的东西。” 第135页 “祝你成功!”库拉根打开“伏尔加”门时说,古罗夫大步走向自己的汽车,停了下来。 “调查,这是第一步,下面更严厉的措施还有吧?” “从我这一方面我保证不会加害于你,但我们单位还有许多其它部门。” 古罗夫坐在方向盘后面,默默地握着玛丽亚的手并且明白了这位反间谍特工要侦探停下就是为了最后一句:“我们有很多部门。”巴沙警告说,调查是胡说,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一般工龄长的侦查员都会有这种那种违犯纪律的事。“还有许多部门”这句话是非常严重的。 “我饿了,”玛丽亚说,她非常明白她的心上人现在不想吃,但是想要引开密探的注意力回到日常生活问题上。 “遵命,我的女王!”古罗夫又加入汽车的洪流,使自己只想一块带血丝的肉,一杯红葡萄酒和即将降临的夜晚。大家都知道,地球在转动,否则一切的活物都会飞出地球,飞入太空。男人有力的长茧子的手在转动着地球。他们是按着女人的愿望这样做的。 古罗夫坐在玛丽亚桌子对面,注视着她那透明的充满秘密的眼睛,思索着男人转动地球的关系,这构想不错。 “你在想什么呢?”玛丽亚问道。 古罗夫微笑但没回答。 无冕皇帝总书记从“政治局”会议回来闷闷不乐。伊万·伊万诺维奇·柯尔镇金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嗅觉。第一轮选举还剩下几天时间,年初其领导人拥有的优势地位现在不见了。现在的总统,像是服了兴奋剂,加速转速。在大多数追求者中有一位俄罗斯斗士脸型的将军,其讲话声音洪亮,像下级指挥官连长一样。当这位退伍将军宣布自己参加竞选时,有几位政客暗笑他,大多数人对此斗士不加理睬。 俄罗斯。前所未有的强大,她可以使出任何的花招。退休将军想要当总统?为什么不呢?世界冠军也想当哩,灯红酒绿的文明社会中,受人欢迎的百万富翁还在争领导权呢,为什么将军会惹出人家的嘲笑? 现在伊万·伊万诺维奇承认过低估计了将军。他在前进中摔倒,像一只熊走过被风吹倒的树。弄起许多灰尘,在此中滚来滚去,犹如扫去粉腐的树干。在第二轮中将军没有通过,但压下一部份人是完全可以的。在俄国自古以来就敬重权力。 柯尔镇金坐在了桌子后面,整理了一下文件,想起了和福金的谈话。这个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跑到哪里去了,他答应能使现任总统不再参加选举。分手时,这个安全局的人留下电话说,如果发生意外,拨电话,不要问任何人,自报姓名放下电话就可以了。过几分钟电话铃响了,这回可以说话了吧。 伊万·伊万诺维奇看了一下写的号码,把它记在脑海里,怀疑地看着电话机,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开始拨电话。另一端在第一次响声后就拿起听筒,传来机械的声音: “请放下听筒,给你回电话。” 柯尔镇金没有抽菸,只喝了一小杯酒,暂时摆弄着什么玩,现在把菸捲揉搓揉搓,啪、啪地打着打火机。当电话铃响时,伊万·伊万诺维奇扔掉打火机拿起听筒,咳嗽了一下说,“我听着。” 已经是活着的人声音,非常冷淡地说,“您想吵架吗?伊万·伊万诺维奇,我们的约定已取消了。” 柯尔镇金听到忙音就放下听筒了。 六月十六日终于到来了。古罗夫朝地段选举站走去。他知道受到监视,也不看一眼“随从”。在这样的日子里谁也不採取显着行动。密探想要投票贊成青年进步民主党人,但他知道必须选现任总统。车臣屠杀继续着: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在格罗兹尼近郊由于游击队投一颗手榴弹的爆炸而失去知觉躺在医院里,这个小伙子的前途未卜。过去主要的过错是现在的总统干的,现在他又不后悔。那就不要什么选举,只要拥护总统,什么主义也不要回到政治生活中来,在必要时,我们将躺在他们的装甲火车底下的铁轨上。 尾声 科尔夏诺夫将军再一次看看自己的书桌的几个抽屉,确信所有个人的文件都整理出来,就把它们塞进公事包里。 昨天晚上将军向总统提出报告要求解除他现在的职务。今天所有电台和电视台都以激动的声音报告了这个权力无上的将军退职的情况。 早上来上班他像往常一样来得很早。岗楼里警卫站得笔挺的向他敬礼,在走廊里那些官员也向他敬礼告别,一切像往常一样,但将军感觉到:在他的周围形成了真空,闷死人的空问。 伊里亚·谢尔盖耶维奇·科尔夏诺夫将军是一个聪明的、超群的人,勇敢地採取辞职的措施,像对待平常的事一样。他坚信,人生了就是为的死。占据要职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是要被抛弃的。他都懂,不生总统的气,但自己又怎么办呢,他感到凉透了心,好像那里滞留了一块冰,怎么也不愿融化。 将军再一次查看自己的桌子,挪动了日历,抖动一下,检查一下里面是否夹着什么不必要的字纸。过去的日历一页一页翻开,将军不由自主地看到不久以前他写“古罗夫”的那一页和三个惊嘆号。现在这个名字再加上三个惊嘆号对将军是个嘲弄。他用力把日历摔进箱子里,盖上盖然后朝门外走去。 第136页 七月三日古罗夫投完票,从选举站出来,想着上哪里去呢? 已经有好几天侦探感到孤独,左右的人都消失了,而“瓦尔特”手枪也不再沉甸甸压在衣兜里。古罗夫站在摊贩面前流览,看着各种颜色晃动着的玫瑰,这些花是插在高处的一个大塑料桶内。他买了三朵芳香月季,带回家去。玛丽亚排练,忙得不可开交,大约过两个钟头以后才回来。 莫斯科 1996年2月2日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