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不白》 第1页 [恐怖灵异] 《真相不白》作者:老家阁楼【完结】 一、柳左之案 柳左的案子在当时也算轰动一时,首先是他身份特殊,一个城建局副处长杀了人,死者传闻与他关系暧昧,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城市里,官员的桃色新闻极大地刺激了市民们。况且柳左在这个城市里曾一度是一位明星官员。 据当局与媒体最后的披露,证据是相当确凿的。这就由不得当事人是否死不认罪了。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一贯政策,柳左枪毙无疑,但后来的终审判决是无期徒刑,这让很多人不太理解,于是传闻又起,无非是说他后台强硬,官官相护。当然传闻永远只是传闻,谁也没有证据,正是由于传闻者缺乏证据,底气也就不足,口耳相传的时候,多半压低了嗓子,眼睛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着,怎么看都不像在说一件带着正义感的事情,义愤填膺的气氛当然也削弱了许多。 然而,义愤归义愤,传闻也终究是传闻,严格些定性便是谣传。至于柳左其人,是死是活对大家的生活毫无影响,说多几回自己也厌倦了,几个月后,这件事情便如同秋后的蝉鸣,一声比一声稀弱。 而我们可以想像,这事对柳左的家人却似寒露刚过迎霜降,接踵而来的是立冬小雪、冬至大寒。每一步都将她们拉进茫茫三九冰窟。 柳左的妻子叫冯真真,小女儿六岁,叫柳可可。可可与父亲的感情极好,都说女儿亲爸,是有道理的。她还不太清楚父亲的事情,但明白到父亲要离开她很久很久,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这事情让她小小的年纪难以接受,一睡醒觉来,见到大人就要求带她去找爸爸,接爸爸回家。闻者心酸,见者心痛,皆痛恨柳左太混蛋,辜负了“父亲”这个神圣的称号,一个被人普遍定位为不负责任的男人,比之定位为水性杨花的女人更为耻辱及诛心。 冯真真在事发后几个月里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也完全不相信丈夫真的会去杀人,甚至她不相信检察院起诉书里所提到的丈夫与死者的所谓暧昧关系,即使这一点是经过了柳左确认的事实。 她和柳左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一届,只是班系不同,两人在毕业后没多久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三年后结婚,这个婚姻被所有认识的亲朋好友均评价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不仅仅是客套话,冯真真在大学虽然没冠上校花,但也不出三甲,人又聪慧,性格柔婉,有一种内敛的灵气,所谓“秀外慧中”是也。而柳左虽然学习一般,长相一般,但为人圆滑,工作积极,最重要的是,他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是国土局局长,最近升任厅长的唿声颇高,当然柳左事件后,唿声倏地低了下来,组织上开始考虑他年纪稍大的遗憾了。这也很有道理,新官上任后没几年便面临退休,这种情况多半很难出政绩,心态上会倾向明哲保身,平安离休。这样的家庭出身,使柳左身上天生具有了一种傲然之气,遇事喜欢从大局上考虑,工作计划和部署起来颇有章法和长远目光,所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副处长之位,竟也没有引来些“仗父之势”的揣测,这是不容易的。 作为男人,事业有成,一帆风顺,势必在气质上养出一股子贵胄之气,这种男人是极有个人魅力的。他身边伴着一朵娇艷出众的鲜花,自然也会被认为理所当然。君不见众多帅气男人,时运不济,常年生活压累,受人颐指气使,三五年后再见时,怎么看怎么闻着一股卑微气息,捉襟见肘谈何风花雪月?三餐不继又哪来对酒当歌?现代人是很难想像杜甫其实比李白帅气这个事实的。 冯真真与柳左结婚七年,感情虽然平淡,却很平稳,柳左身居官场,深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对家庭对妻子一如既往,既不多一分激情,也绝不会少一点关怀爱护。冯真真对柳左的感情其实是在婚后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尤其在小孩出生后,丈夫事业也开始走进快车道,每一分收穫和成就,都不忘与妻子分享,对小孩尤其迷恋溺爱,作为孩子的母亲,都会将自己剧痛生出来的孩子本能地当成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因为小孩的的确确是她肉体的一部分,这是天性。所以,小孩获得丈夫的爱,便如同自己获得了丈夫的爱,无端会生出些感激之情来,这种感激元素,常常是母亲们幸福感的源泉。 对于孩子,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就是在此,男人视小孩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女人视小孩为自己生命的一体。 冯真真怎么能想像一个精明稳重的丈夫会搞出作风问题呢?更不可相信的是,一个做了父亲的人,还会丧心病狂地去杀人?尤其手法拙劣,典型的冲动如疯狗,这根本不是柳左的风格。在看守所里会面的时候,柳左也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没有杀人,如果我要杀人,不会用这种方法。” 毕竟终审判决下来了,柳左犯罪事实被法院认定,经过律师求情,或者真有传闻中的某些原因,总之,法官下手轻了那么一点点,柳左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认识柳左的人都认为,柳左还不如枪毙算了,这条命已经失去它原本存在的意义了。什么是人生的意义,这个伴随人类进化至今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有了一个注释:柳左的人生意义应该是官运亨通,家庭美满,受人尊敬。现在这三条都不存在了,他活着的意义便也就不存在了。 第2页 法院宣判过后,柳左会被送到一个偏远地方去服刑,临走的时候,冯真真带着女儿去见了他一面,丈夫整个人已经从精神上垮掉了,七尺男儿神态萎靡,头髮蓬乱,女儿一见他竟认不出来,偷偷躲在妈妈身后看了好几眼,又听柳左唤了几句,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可可认出了爸爸,小孩意想不到地勇敢,没有哭,眨着眼睛问:“爸爸,你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不过没关系,你可以给我写信,打电话,写信的时候要是有礼物一起寄给我就好了。爸爸,别寄太大的礼物,信封装不下,我只要小礼物。妈妈说,爸爸以后没钱了,不会常常给我买礼物了,那就在纸上给我画一只鸭子吧,想我的时候才画,很想我就画很多??”柳左听不下去了,隔着窗子号啕大哭起来,堂堂大男人此时终于崩溃了,撑了这么久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溃散,哭声撕扯着所有人的耳朵,他不停地用额头去撞铁条,把可可吓坏了,大声喊:“爸爸,别撞了,会痛的,会痛的。” 同来探望的奶奶将小孩带了出去,冯真真慢慢等柳左平静下来,两人对视了很久,柳左先开口,他无限愧疚地望着妻子,半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冯真真死死盯着他,摇摇头说:“你爱她吗?”这时候,她已经相信了那个事实,的确曾经有一个女人存在于她和他之间。 柳左惨然一笑,说:“真真,你不用等我了,我们,我们离婚吧,所有东西都留给你。” 冯真真站起来,她不想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了,转身后深深嘆了口气,这声嘆息里有太多含义,很长时间都在柳左梦里回放。 嘆息之后,冯真真留下了一句无奈至极的话:“我会考虑的。” 二、冯真真之痛 死者名叫吕文萱,本市的一名晚报记者,因为行事泼辣、个性张扬,在圈内小有名气。她与冯真真是完全两种性格的人,如果一个是左派,那另一个不用鑑定,直接划右派就成。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柳左将之作为自己迷恋吕文萱的藉口。他一向自视甚高,征服出众的女人对他有巨大的诱惑,他一向认为,如果自己出生于乱世,必定是将军身份,而且是那种百战功成的将军,他自恃有能力攻下任何一座最高的山头。这种人通常不屑于防守,也不屑于小山头,在没有大山头进入视野之前,他是一头睡狮。当然了,和平年代没有山头可攻,狡猾善变的女人身上那种天生的神秘感与吸引力,正好激发起他潜在的掠夺征服欲。 吕文萱出现之前,柳左坚持原则,应酬场合坐怀不乱,这些其实完全符合他的个性。庸脂俗粉在他眼里犹如一只飞舞的苍蝇,不至于噁心,却也谈不上好奇。而他出事之后,令所有人大唿意外,觉得柳下惠的后人竟然也栽在花丛里了,真是跌碎眼镜。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是主观臆断,完全不了解柳处长是头睡狮,狮子是不会到处张牙舞爪的,它常常是用闲庭漫步的方式突袭猎物。 最不应该的是,冯真真竟然也完全不了解柳左。与狮子同榻共卧了七年,一直都认为他是老黄牛。 刚开始有人戏称柳左为柳下惠时,他也曾自诩为柳下惠后人。后来翻了一下歷史书,发现柳下惠其实不姓柳,真名叫展获,展昭倒有可能是他后人,因此后来也绝口不提这事了,更令他隐隐不安的是,柳下惠的字是“禽”,以他的学识,看着这个字时唯一的联想就是“禽兽”。虽然他翻书得知,柳下惠坐怀不乱其实与色慾无关,那时候他都四十好几了,怀里的女子不过二八,这是一种作为父亲的心态保护弱小女子,这事摊在任何一个做了父亲的人身上都是可以做到的,被夸贊了两千多年,这个展禽先生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老黄牛终于露出了恶狮的本来面目,冯真真的心彻底破碎了,这面破碎的镜子再不可能让她去照出任何人了,连自照也不可能,她一度产生过轻生的念头,曾经多么美好的世界一夜之间充满虚伪和冷血,老黄牛原来是吃腥的,还会咬死人。而他们曾经被所有人羡慕的婚姻竟然终结于这种方式,以她被彻底羞辱的真相结束,所有人都仿佛躲在她身后的每一个角落里指着她的背,嘲笑着她的无知与愚蠢。 冯真真没有轻生,虽然她并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而之所以将这个念头无限期推后,除了女儿的原因,本来那几乎是唯一的原因,可还有另外一个人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这个人叫杜宇,住在她家隔壁。然而,在邻居的身份背后,其实是有另外一层更久远的关系,这个关系始于大学时代,那时候,她深爱着杜宇,杜宇也深爱着她。 这层关系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秘密的。那是一种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的爱情,相互之间却明白对方心思如同明白自己的。一个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的爱情,往往是最为难忘的,谁说最难忘的是经歷,有时候最难忘的恰恰是没有经歷。没有发生过,说明假如它发生的话,可能是任何一种所能想像到的美好,并且只能是美好。 探监回来的当天,可可被柳家接过去了,冯真真也的确需要一个人安静待待的空间和时间。 她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家里,不吃不喝,屋里很安静,她也许在发呆,也许睡着了,总之没有任何声响。杜宇以为她会摔点东西来泄泄气,反反覆覆跑了许多趟她家门口,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可是屋内出奇的安静,在杜宇看来,这是一种可怕的安静,更让他忧心忡忡。 第3页 杜宇的妻子白惠很理解丈夫的行为,放任丈夫一整天心神不定地去无数次打听孤身女人的动静。每次丈夫回来,她就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而她自己一次也没有走过去打听过,按理说,应该是由她出面比较恰当,假如被其他不了解内情又多嘴且想像力丰富的邻居撞见杜宇的行为,一个香艷的故事又产生了。 而且,她和冯真真还是大学同学兼舍友,四年时间里以姐妹相称。 傍晚的时候,白惠想了个主意,下了一碗面条,让丈夫去敲门。杜宇二话不说,顾不上碗烫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就敲门,他原本以为需要等待和劝慰,没想到才敲一声,门就应声开了,冯真真望着他,看看他手里的面条,接了过去,说:“谢谢。”杜宇忙解释:“这是白惠做的面条,你吃点吧。” 冯真真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你们,我没事。不过,我真饿了。”说完还挤出些笑容。 杜宇还不是很放心,赖着不走,好像非要等到她示弱,比如眼泪夺眶而出之类的事情发生才满意,所以一味盯着她的脸看。冯真真只好安慰他:“我真的没事,就想一个人待会,你回去吧。” 杜宇失望地走了,回去对妻子说:“真真装得很坚强,我想,这事对她打击果然很大。” 白惠关切地问:“多大?” 杜宇白了她一眼说:“大到需要去伪装坚强,你说大吗?” 白惠撇撇嘴说:“看不出来,柳左真不是个东西。” 杜宇摇摇头说:“听说柳左坚持自己是无辜的,我也觉得他不太可能是杀人犯,这事犯不上啊。” 白惠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偷吃了腥,不想负责任了,又怕担干 系,冲动起来杀人,有什么奇怪的。”杜宇看着妻子,问:“你真觉得柳左杀了人?”白惠说:“法院都判了,你还不相信?你认为警察陷害他吗?”杜宇说:“那倒不是,大家无冤无仇,干吗陷害他嘛。”白惠说:“就是嘛,自己要没干什么,人家想陷害你也没机会 啊。” 杜宇对妻子的态度有些不满了,说:“白惠啊,就算柳左做了错事,现在也坐牢了,可人家毕竟是咱们的朋友和邻居,又是真真的丈夫,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白惠说:“有,我是挺同情柳左的。” 杜宇问:“那真真呢?” 白惠说:“当然同情,真真是我好姐妹,不过,我也替她高兴,要 不出事,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呢?被自己爱人背叛而自己又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哼哼,一旦知道了,也会杀人的。”杜宇有些不认识地看着妻子,说:“真真当然不会杀人,你了解她的。”白惠说:“杜宇,你太不了解女人啦,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也许会 杀人。”杜宇问:“你会杀了我?”白惠笑了,像得手的猫看压在爪子下的老鼠似的看着他,反问: “你会背叛我吗?” 三、临行之託 在律师的协助交涉下,柳左被送往服刑地之前,还见了一个人。他叫柳皓星,是柳左的堂弟,两人同年,自小一起长大,是家族中有名的坏小子,成年后收敛了不少,现在在工商局当科员。人长得一表人才,又颇有些歪才,因此玩世不恭,浪迹欢场,至今光棍一条,女朋友反正从没缺过,家里人也不担心。 柳皓星与柳左的会面没聊多久,律师请求来的时间是十分钟,因此柳左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阿星,哥没杀人,你信不?”“信。”柳皓星不假思索就回答,他从小不受管教,父母奈何不了 他,但对这个年长两月的堂哥却言听计从,有些盲目崇拜的味道。“那好,”柳左说,“你知道我刚搬家不久吧?”“知道,三个月了。”“在新家我就住了不到十个晚上,接着就出事了。”柳左有些感 慨。“这有关系吗?风水不好?”柳皓星笑着问,以他的性格,堂哥这 事就算摊在他身上,他照样能笑得出来。“哼,”柳左苦笑着说,“当然不是,不过,我见到她了。”“谁?”“白惠。”柳皓星不笑了,盯着堂哥,从堂哥的神态里他得到了更确切的肯 定。“你觉得这事和她有关系吗?”柳皓星问。柳左摇摇头,拧紧了眉头,一会说:“不知道,我想她应该不知道我,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柳皓星松了口气,说:“我觉得也是。” 柳左眉头可没松开,说:“不过我这事也太邪乎了,那沓照片到底是谁放那里的呢?” 柳皓星问:“吕文萱死前也没说么?” 柳左盯着他,不快地说:“你还是觉得我杀了她?” 柳皓星自觉失言,忙说:“不是不是,我只是看报上说,是吕文萱拿照片威胁你,那,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左嘆了口气,摇摇头说:“吕文萱到底知不知道照片,我也不清楚,总之,我是出门之后才捡到这些照片的,然后就走了,第三天才知道吕文萱死了。” “你没和警察说清楚吗?” 第4页 “当然有,不过人家不信,呵呵,对了,星,你帮我件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秘密找出送照片的人来,我觉得如果此人不是兇手,起码知道谁是兇手。” 柳皓星点点头说:“哥,我答应你,你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我应该从哪里下手呢?” 柳左摇摇头,说:“我也没头绪,尤其不知道兇手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陷害我吗?我在看守所琢磨了三个月了,也没想出和谁有这么大仇,非置我于死地不可,难道兇手另有目的?或者我不小心得罪了谁,自己又不知道?这样吧,你从我单位里侧面探探消息,我已经委託了人,下个月你会接到调令,调你到城建局上班。” 柳皓星想了想,坚定地说:“行,哥,我知道怎么做了。” 柳左说:“还有,如果兇手不是在我单位这条线上的,就有可能是沖我家庭而来,你要多留意些我家的动向,真真可能会和我办离婚,如果真办了,那你更要盯紧真真些,看她短时间内和谁接触,尤其是主动接触真真的人,但有一点,不能打草惊蛇。” 柳皓星点点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放心吧。” 柳左信任地看着他,事实上目前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这个堂弟了,最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叮嘱:“星,白惠如果认出了我,那一定也知道了你,所以,你也留点意,可以试探一下她,如果她并不知情,那么,也别惊动她了,这女人,别靠她太近,会出事的,懂不?” 柳皓星笑了,说:“行,女人咱多的是,不会对一小少妇动心的,保证保持清醒。” 柳左回头看看站在门边的警察,站起来说:“如果我还想起什么,咱们写信再说,你回去吧。” 柳皓星也站起来说:“哥,你自己保重,有什么需要的,写信来说一声。” 柳左从接见室的小门出去了,柳皓星望着堂哥那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禁也生出无限惋惜,这个向来睿智的堂哥,人生的辉煌还没有开始,就这么谢幕了。虽然他绝对相信堂哥的话,他认为堂哥不可能对他撒谎,但是此时他更相信,堂哥完了,翻身的机会几乎为零。 四、生情 据柳左的交代,他和吕文萱保持情人关系已经有三年多。结识起源于一次採访,当时城建局根据市政府的规划,要在城西区辟出一块经济合作开发区,因此,要在新开发区进行一次公开的招标。这种公开的招标形式在这个城市的歷史上尚属首次,也就引来了众多的眼睛关注,关注点当然是招标制度是否完善,标书考评过程是否透明,审批流程是否公正等等。柳左作为招标会制度制订的主要参与者,在几次记者见面会上均作为答解人之一,面对记者们各种刁钻问题都表现出成竹在胸,回答问题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往往还能在回答完毕后对前景加以展望,顺带表达了职管部门的决心,描绘出城市未来美好的蓝图。侃侃而谈之余,还不时蹦出几句闪着智慧哲理的词句,比如他会用“堤岸本防洪,也可让人走”来形容职管部门的公开透明性,用“人家三小时下山,你却想用三秒钟,还不摔死你”来表达政府工作任重而道远,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这种崭新的官员形象,除了让领导甚为满意之外,还引起了媒体的极大兴趣,一时间照片言论均登上各媒体头条,他的精彩言论甚至被媒体戏称为“左论”。 认识吕文萱是在记者会上,但两人真正的接触还是在一次单独的採访中。由于柳左的新官员形象迅速蹿红,媒体纷纷希望为柳左做专访,获得独家新闻,吕文萱也不例外,她交了好几次申请,都和其他媒体一样遭到拒绝,原因是柳处长工作繁忙。事实上,是柳左并不太愿意自己过于锋芒毕露,毕竟自己的身份是政府官员,而非影视明星,适当的曝光即可,过度热炒唯恐领导心意难测,所谓功高盖主,多半没有好下场。以他的身份和位置,曝光目的也只能是一个:宣传和树立部门正面形象。绝对不允许搞成个人偶像派。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吕文萱最后如愿为他做了一个独家专访,这要归功于吕文萱的冰雪聪明。她领略到了柳左的心思,于是动用些个人关系,将申请意愿直接传达到了城建局局长办公桌上,并且将採访提纲一併提交。局长看了,觉得提纲不错,所有问题都能带出城建局的正面形象,并且也能满足群众对政府部门神秘感的好奇心,非常有利于加深群众对部门工作意义的理解,于是欣然答应了专访要求,并且亲自致电柳左,叮嘱他尽快抽出时间来完成这个访问,语气里透着信任和期望,柳左只能答应了。 面对面坐下来之后,柳左才知道这个娇小机灵的小姑娘有个文静的名字——吕文萱。 “柳处长,想採访你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啊。”吕文萱开口就试图以一句玩笑来缓减自己的紧张情绪。虽然她工作也有几年了,这种专访做过无数次,除了刚工作时的第一次,这便是第二次让自己感到紧张的採访。她自己总结了一下,原因有三:第一,柳左不似那些小明星,对採访迫不及待;第二,她一直对能够做这样的专访迫不及待;第三,柳左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如同扑面而来的颱风一般,对她形成了一种自高而下的压迫感。 第5页 “呵呵,吕记者,不必客气,尽管提问,柳某尽量配合就是了。”柳左之前也大略看了一下採访提纲,那些问题事实上在之前的记者会上都说过几遍了,没有什么新意,他觉得这个记者费了如此大劲,不过是在炒冷饭,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那好,”吕文萱轻咳一声,清清嗓子,掏出速记本,问道,“柳处长,你自从毕业之后便进入政府部门工作,这是你的从政理想呢?还是偶然走上这条道路的?” 柳左一下愣了,他看着对方,本来刚刚调整到工作框架中的思维一下被打乱了,当然,他反应还是很快的,微笑着说:“两者都有。” 吕文萱也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她心里很清楚,那份採访提纲是为城建领导准备的,她现在早把提纲扔到爪哇国去了,这一招突然袭击才是她精心准备的。不过她也暗暗佩服柳左的随机应变,极短时间内用模稜两可的回答来调整自己。吕文萱决定不让这个节奏缓下来,立马就顺着竿子往上爬:“柳处长,那么,你在理想加偶然的情况下走上了从政道路,你对你的从政生涯有什么样的设想呢?” 柳左明白了,小姑娘来意已经昭然若揭,根本不是炒冷饭,明摆着就是来取勐料的,而这么问下去,最终版面上出来的效果会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难题是,这个採访不可能中止,他必须掌握好尺度,在两难中取得一个最好的平衡点。 “吕记者,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所谓从政,也不过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本职工作,政,在我的理解里,不是政治,是政务。所以,我的设想就是,我要对得起这个位子。” 吕文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瞪着他的眼睛,这是记者行业的秘密武器,被长时间眼光逼视的人,如果他心口不一,说错话、说漏嘴的机率就会很大。 “柳处长,你觉得在现在的位置上,什么样的政务会是你最大的成绩体现呢?”快速提问也是记者秘密武器之一,吕文萱克服紧张之后,就显得相当的专业。 这是个刁钻的问题,回答难度很高。成绩说大了,有吹牛之嫌,领导也未必爱看,并且以后工作达不到,这就是留下了话柄;说小了,不但不会被认为谦虚,还成了畏缩和官僚,好不容易挣下来的雷厉风行新形象就可能毁了。柳左踌躇了一下,决定从职责范围去混淆一下,盯着吕文萱说:“城建部门的职责是贯彻市委市政府的城市规划方案,保证城市建设的速度和质量,尤其是作为监管部门,严格把好每一个关,不断提高自身业务水平,完善我们的监管制度,力求紧跟时代步伐,成为一个高效能的职管部门。” “柳处长,我注意到你的用词:速度和质量,这是否表示,在你的眼里,速度是第一位的,质量是第二位的?”吕文萱突然给了他一大闷棍。 柳左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条毒蛇在等着他,冷不丁被咬了一口。心里有些恼怒,明显是把他摆上了台,并且问题带着相当大的敌意,他冷冷地看着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将她与刚才脑子里闪过的毒蛇合併了起来。没错,这个女人身上具有一条毒蛇的气质,有着斑斓的外表,潜伏时的安静,也有瞬间一击的兇狠。柳左心底里突然冒起了一股豪气,他仰头哈哈两声,眼睛却变得凌厉起来,身子往前倾了倾,逼视着她的眼睛回答:“吕记者是有意断章取义呢?还是作为市民对城建项目质量的特别关心?如果是后者,那么,我非常欣慰。如果市民们都能共同来关注这个问题,那么,在我们公开透明的监督制度下,共同监督我们的工作,这不但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也是最大的鼓励。政府职员就是公僕,接受了人民的委託,同时也接受着人民的监督。如果我们不关注速度,拖延一天,就是在浪费公帑,是对纳税人的不负责任,如果不关注质量,那是对城市、对社会的不负责任,吕记者,你认为哪个可以排第二位呢?” 吕文萱笑了,真诚地佩服这番回答,这种交锋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杀机暗藏。但这回合柳左胜出,说实话,吕文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胜出,她愿意让柳左取得胜利,但一定是那种让她心悦诚服的胜利。 五、女记者之死 吕文萱住在报社大楼后边一幢高层住宅楼上,叫海星大厦。房子是租的,租金在这个城市来说并不低,但她觉得节省了上班时间,而且此处既安静又安全,报社每天截稿时间在凌晨一点,她常常在最后一刻才交稿,如果住得太远,那是不安全的。 吕文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她理解中的完美主义是:让自己的每一件事情留下最少的遗憾。这到底是不是完美主义的正确诠释,她不在乎,但也为此困惑过。比如与柳左的交往,如果按正常的社会标准,女人感情上的完美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才貌相当,年龄相仿,你情我愿,最后结婚生子。但她不这么认为,听过太多婚姻中凑合出来的完美,她感到可悲,她认为,感情应该是纯粹的,哪怕只是带着结婚生子的目的,也是有目的的感情,那就是遗憾,而且是伴随终生的遗憾,不可谓不大。那么,完美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她也说不清楚,但有一条是肯定的,对方一定是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最能让她心动的,彼此最牵挂的,而且,这份感情只在感情范畴内酝酿和碰撞,不需要逻辑,不用讲道理。感情有道理可讲么? 第6页 带着这种完美主义观,吕文萱几乎没有让柳左费什么劲就钻进了被窝。当然,彼此都明白,他和她的身份都只允许让激情控制在这套居室里面,吕文萱能满足柳左的任何要求,她觉得这种满足对方的形式正是能令她得到最大满足的途径。为了让柳左得到最大的满足,吕文萱用的方法很特别,她的方法是:让柳左永远得不到最大的满足。换句话来说,就是让柳左认为最大的满足在下一次,永远的下一次。 吕文萱的这一招非常厉害,其厉害之处在于,以柳左的聪明,在三两次之后就看穿了她的诡计,却无力反击,欲罢不能,只能心甘情愿地往她的诡计圈套里钻进钻出。 说男人是猫,无非是说猫爱吃腥,这是一种低级的比喻。男人不是猫,而是男人心里都揣着一只猫爪子,不挠的时候啥事也没有,一旦挠起来,那正应了一句老话“痛可耐而痒不可耐”,这句话的下一句“苦可忍而酸不可忍”是对女人说的。 柳左出事那几天,他原本认为是可以避免的,但想到如果有人一心要陷害他,肯定避免不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吕文萱死的那天晚上,他的确上了她家。那时是晚上八点,按往常一样,他先去电与吕文萱确认好时间,吕文萱当天不用赶稿子,七点回到家,洗完澡大概就八点了,柳左正好到达。晚饭是柳左去酒楼打了包,两人从不到外边一起用餐,都是买回家里慢慢对饮聊天,这种情调其实比在哪里都有味道。红酒吕文萱家里有的是,拉上窗帘,锁好门窗,吕文萱热菜的时候,他去洗澡,出来时菜已上桌,酒也搁在冰桶里了。两人对着坐下来,聊的话题五花八门,两个精明人儿在一起,不可能缺乏话题的,大多数时间里还针锋相对。比如柳左认为胡兰成如果选择从商,哪怕庸俗一些,张爱玲可能会更幸福,原因是,在那个时代,从政的风险太大,生活也颠沛流离,并且以胡兰成摇摆的个性,实在不能给予张爱玲爱情的避风港,三年即离婚对张爱玲的一生打击是巨大的。吕文萱就完全持相反态度,她认为,假如胡兰成是个庸俗的商人,没有乱世中的男人激情,没有独特政见所赋予他身上的个人魅力,张爱玲根本就不会爱上他,连结婚都不可能,更何况三年婚姻。 “可他的独特政见,让他变成汉奸,影响了张爱玲的声誉。”柳左认为。 吕文萱摇摇头,反驳说:“女人啊,爱起一个人来,是不管对方是否是汉奸,政见是否正确的,她关心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没有让她动心的气质,具不具备征服她的条件。” 柳左沉默了,吕文萱的话他无法反驳,女人傻起来的确是没谱的。以他的经验,包括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经验,爱情中“追求”一词是没有意义的,追求成功者,往往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註定,所谓苦苦追求,不过是女人的临死挣扎。她要是不喜欢你,或看不上你,苦苦一辈子也没戏。 柳左不想争辩下去了,咧嘴一笑,坏坏地问:“看来,我身上是具备了征服你的气质了?” 吕文萱一乐,反问:“你不觉得是我在征服你吗?” 柳左跳过去一把抱起她娇小的身子,狠狠地说:“行,看看是谁征服谁?” 吕文萱毫无惧色,挑衅地看着他的脸,说:“咱打个赌。” “说吧。” “一会在整个过程中,谁也不准哼声,先哼声的一方算输,敢不敢?” 柳左乐了,他知道吕文萱身体敏感,总是在那事儿的时候喊得山崩地裂山河变色,于是说:“这可是你说的啊,先问一下,输了咋办?” “嗯,”吕文萱在他怀里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出来,就说,“一个无条件的要求,没有期限,输的一方必须无条件答应赢方的要求。” “行,就这么办。”柳左兴奋地将她往床上一扔,看着这只野猫在大床上颤动的身体,腹内蹿起一股勐烈的邪火,佛经说的“无能胜金刚火”,大概就是这个了。 此处就省略约千字吧,反正这场赌局是吕文萱赢了,是不是很意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发起狠来,咬紧牙关的功力是男人想像不到的。所以,与女人交往,千万不要将她逼到需要咬紧牙关的份上,柳左就是个活例子。 大约十二点,柳左离去了,那时候吕文萱刚从凌乱的床单上爬起来要去洗澡,柳左一看时间不早了,决定回家再洗澡,反正就算在这里洗了,回家为避免真真产生怀疑,还是要到卫生间转一趟抽根烟的。 警察鑑定出吕文萱的死亡时间在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柳左勉强够格成为嫌疑人,因为从停车场的柳左汽车出入记录和他家小区停车场的出入记录都显示他没有说谎。但那些记录根本不重要,因为吕文萱是中毒身亡的,柳左完全可以临走时投毒,而吕文萱在他走之后才喝那杯下了毒的水。 因为柳左在审讯过程中非常坚持自己的清白,警察一度在调查方向上去寻找他走之后是否还有人去过吕文萱的家中。反覆在现场取证后,没有找到第三者指纹,而这幢住宅楼也没有安装闭路监控系统,门口连保安也没有配备,两个保安都聚在停车场专职收取停车费。虽然保安一再表示他们其实有留意进出人士,停车场的岗亭距大门仅五米,十二点以后出入的人极少,如果有陌生人进出,至少他们会有点印象,而那天晚上,他们都表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陌生可疑分子。 第7页 其实就逻辑上来说,是不能完全排除有第三者在柳左之后去过吕文萱家中的可能性的。但这仅仅是逻辑范畴,一味按这种逻辑推理下去的话,吕文萱也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嘛。 最后定案,将兇手锁定在柳左的原因是,柳左与吕文萱的最后一次幽会后,第二天一早就出差了,两天后才回来。他的工作极少出差,这次出差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似乎有些心虚的嫌疑,最重要的是,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一沓照片,照片内容是他与吕文萱在室内的一些私密照片,决定性的一点是,装照片的文件袋上有毒药的残留,残留物与吕文萱所中之毒完全吻合。 柳左的证词里说,他是在当晚离开吕文萱家时,在自己的汽车挡风玻璃上拾到这个文件袋的,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他当时打开看到后,判断为有人想勒索他,但他相信此人不是吕文萱,她要钱不需要这么干,开个口,他会满足她的。他也想不出是谁在吕文萱家里偷装了摄像头,当时想返回去和吕文萱商量,可是又想到,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想让吕文萱一起担心,干脆安静等几天,等到勒索者主动来接头了再说,没想到当晚吕文萱就出事了。 柳左这份证词既无证人也无证物。警方是从另一个角度判断的,吕文萱的确在勒索他,因为最可能在她家装摄像头偷拍的人正是她本人,并且,警方从照片的拍摄角度上分析,镜头正是来自吕文萱电脑桌的方向,从成像质量分析,也可以确认照片是出自吕文萱电脑上的那个视频摄像头。而柳左身居官职,明白一旦事发必然身败名裂,杀人动机就产生了。杀人行为的推理也显得合情合理,并且还有证据支持,这就由不得柳左再三地声称清白了。 柳左明白形势后,选择了沉默,之后接受了审判,律师循例问他是否需要上诉,反正“上诉不加刑”,他拒绝。应该说,在这种情形下,他作出的还是最佳选择,先保命,否则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自己早就成了地府老员工了。 六、预谋的前奏 这是杜宇与白惠结婚后的第一套房子,也是第一次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在购房的选址、看房、装修等一系列事情上,全是由白惠一手操办,他没有插手,也不想插手,结婚九年才给妻子一套房子,杜宇觉得愧疚,他想,这件事情一定要让白惠完全做主。白惠主动与他商讨的时候,他就说:“只要你满意。” 白惠对他这种态度既满意又不满意,不过她也习惯了,杜宇就这性格,对家里的事完全实行“面团政策”,你白惠爱咋捏就咋捏。刚结婚那几年,白惠时不时忍不住了想和他吵上一架,刚开个话头,他就点根烟,自个躲到书房里不知捣鼓什么去了,白惠也试过撞门而入,她觉得这种局面自己如同被绑住手脚架到火上烤的老虎,空有一股横劲却使不上来,气得要发疯,她不信自己在外面大嚷大叫,你杜宇就能安静在书房看书,可是嚷了半天,里面就是没动静,白惠好奇极了,热血一冲,抬腿踢门,她看见杜宇竟然在??唉,他端坐在书桌后,翻开一本书,在纸上端端正正地抄书呢。 但选房子这事,白惠可就花了大心思,除了上班,就在外面到处跑来跑去,几乎全城的新楼盘都跑遍了,杜宇有时也奇怪,问她:“你怎么不搜集楼盘的宣传单回来研究呢?看你整天跑来跑去的,多累。”白惠说:“宣传单还不是拣好的说啊,你要明白,我挑的不是房子,而是家,所以我一定要自己站在这个房子里,闭上眼睛,如果我闻到家的感觉了,那就是我要找的房子。” 白惠的这套理论让杜宇大为嘆赏,对她简直有士别三日之感慨,从此,更是对找房子之事不闻不问,他等着白惠找到那个家。 今天,白惠走进了火车站广场的房地产秋季展览会现场,到这里才发现,如今看房的人竟这么多,赶集似的,令她有一种这里的房子不要钱的感觉,房价高得如同篮球框,有几个人能轻易跳起来摸到它啊。不过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拥有自己的房子,那简直是一辈子唯一的追求。 就在这样的人潮人海中,白惠竟然就神差鬼使地撞到了冯真真。那一刻,她几乎是把自己钉在了地上,失神地看着冯真真。脑海里杜宇的那句话不断地在迴响:“真真,带我回校园吧,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白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周围变得很安静,眼睛里只有冯真真,耳边只有那句话“真真,带我回校园吧,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冯真真已经是第三天到这会场上来了,她今天是来下定金的,结婚后一直和柳左父母住一起,这是柳左的意思。一是父母房子大,四居室;二是她很快怀孕生小孩,多些人照顾也方便。但所谓相识容易相处难,这一大家子表面融融洽洽,冯真真暗地里可没少抹眼泪。婆婆正是那种小说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婆婆,潜意识里总认为她抢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夫妻俩拌个嘴后,老太太起码要冷言冷语三天,话里带刺,指桑骂槐,这些是冯真真最不能容忍的,但她为了顾全大局,把这一切难过都碾碎吞服,也没对丈夫怨言半句。现在小孩马上要上小学了,她终于鼓起勇气,和柳左商量买房搬出来。柳左并不傻啊,他也了解妻子,了解自己的妈,即使妻子一句也没有埋怨过。当冯真真提出这个想法时,他马上就答应了。 第8页 冯真真选房子的标准很简单,在离婆婆家最远,离丈夫上班最近这两个前提下找到最合适的地点就行。今天她选定的房子如同天赐般最大限度满足了她的两个条件,房子和丈夫单位及婆婆家成一直线,房子与婆婆家各在两头,柳左单位在直线四分之三的位置,当然是更靠近房子。 她交完定金,在购房意向合同上籤下名字的那一刻,有一种被滤清了一遍的感觉,身子轻了,毛孔开了,周身的血液犹如被沖洗澄清,一扫污浊之气。走出展会,就如同刚搓完澡出来一样。 冯真真在展台里的举动被白惠一一收在眼里,她离开后,白惠走了进去,售楼小姐很热情地要牵引她看楼盘模型,被她微笑拒绝了,她说:“我来交定金。” 售楼小姐又惊又喜,印象中她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通常到交定金地步的客户,都已和售楼小姐经过了长时间口干舌燥的交锋,毕竟这和市场买白菜是不同的,慎重反覆都是必要的。能走到下定金这一步的客人,售楼小姐起码都能直唿出对方姓名来。但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同志,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现在就交定金吗?”售楼小姐又问了一句。 “是的。”冯真真微笑着说。 “那??那这边请。” “等等,我有个请求。”白惠收起笑容说,她明白,像她这样的客户正是售楼小姐求之不得的,如此轻松就能成交赚到提成,那就和捡了钱包似的,还省了交不交给警察叔叔的心理挣扎。 “请说。”售楼小姐听到客人有要求,反而平静了下来,天上掉馅饼的事毕竟是传说嘛。 “刚才你接待的那位冯女士,她买的是哪个单位?” “怎么?你认识她?”售楼小姐很意外又很疑惑,她吃不准对方要干什么。 “是的,我当然认识她。我们是同事,说好一起来交定金的,我来晚了,她又急着回单位,所以,刚才打声招唿她就先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冯女士买的是18e,客厅正南朝向,楼层也好,不过价格也贵一些的。” “这样啊,其实,”白惠思索着说,“我是想和冯女士做邻居,给她个惊喜,以后住一起也多个照应,你看看18楼还有空单位么?最好是对门的。” “你请坐一下,我帮你看看去。”售楼小姐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去销售栏里看了一下,很快回来,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18楼是我们最好的楼层,最后一个单位刚刚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签出去了,而且还不是朝南的呢。” 白惠站了起来,说:“带我去看看平面图吧。” 售楼小姐连忙引导她来到另一边,墙上挂着巨大的楼层平面图,白惠仔细地看了半天,突然对售楼小姐说:“a座正对着e座,每层都一样的是不是?” “是的。” “朝南的def面积都比abc要大一些,是吗?” “对,南向的全是三居室,东北向的是两居室,面积也不过差十平方米,我们都建议客户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在装修时将两居室间隔成三居室,改改客厅面积就成了。”售楼小姐一副诚恳的口气说。 白惠却另有打算,她说:“这样吧,你帮我在19或20层订一套三居室的,然后告诉我18a的客户联繫方式,行不?” “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客户联繫方式的。”售楼小姐有些为难地说。 白惠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她看,等待着。 售楼小姐心里当然在做着痛苦挣扎,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成交一单生意的诱惑也很大。最后,如白惠所料,她走去领空白合约时,翻了一下那叠合约,找一张便笺纸匆匆写了几行字,走回白惠身边,迅速塞给了她。 七、邻居 入伙搬家那天,杜宇总算派上用场了,憋了几个月的劲让他特别卖力,虽然请了搬家公司,但那些搬家的都是粗人,总不免磕磕碰碰的,尤其是书桌书柜,他坚持自己参与搬动。 新社区里一片忙碌热闹,搬家公司的货车进进出出,物业管理公司在一个月前就给每位业主发函,通知入伙时间,并且本着顺应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很有创意地给业主们列出了适合入伙搬家的几个“黄道吉日”。据建议纸上所列,今天为五黄日,又处丙辰土月,玄武值日,五行炉中火,合了“土生金”之利,又逢火旺之气,是几个黄道吉日里最好的一天。这种玄学之说,不知道也没事,而一旦告诉了你,又是在花了你半辈子积蓄的这种大事情上,几乎没有人愿意去与它作对。所以业主们都不约而同地定在今天搬家。这就合了物管公司的意啦,业主集中搬进来,方便了他们的管理日程安排,至于同挤一天给业主们造成的堵塞不便,根本不会有人去责怪物管公司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强迫你哪天搬家嘛。 杜宇心细,首先洞察到了这里面的阴谋,也掐指算了算,对白惠嘀咕说:“这黄道吉日怎么和西方愚人节是同一天啊。” 白惠没理会他,她不时指挥着工人们干活,大多数时候在搬家的来往队伍里观察着,杜宇觉得这是女人的天性,总是对自己周围的小圈子产生浓厚兴趣,对他来说,邻居嘛,总会认识的,日子长得很,现在观察那么细干吗。 第9页 白惠突然大唿小叫起来,一把扯住杜宇说:“你看,那是谁?”杜宇看到堵在小区过道的车队后面一辆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绿花裙子白衬衫,小姑娘似的扎个马尾,白惠指的应该是她,剩下的就是些蓝布工人了。 “是谁呢?”杜宇问。 “你仔细看看?”白惠想必已经确定了那女人身份,她现在是看着杜宇发问。 杜宇瞧了半天,没想起来,他认识的女人不多,和白惠都认识的就更少了。 白惠似乎不相信地瞅着杜宇,问:“你真没认出来?” 杜宇摇摇头,说:“没认出来。” 白惠白了他一眼,扔下他小跑过去,一边喊:“真真,冯真真。” 冯真真?杜宇脑袋轰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不可能忘记的,只是这个人,在他脑海里早已模煳不清了。 那的确是冯真真,杜宇分明见到两人惊喜地又抱又笑,都像捡到了宝贝似的。 整整十年了,那曾经如此亲密的朋友,自从校门一别,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冯真真望了过来,她的眼睛马上就搜索到了杜宇,扬了扬手,杜宇迟疑了一下,也扬手招唿。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走上去,或者他就应该站着不动。 白惠转头望了他一眼,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真真,你好,十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啊。”杜宇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有些湿汗温热。 “杜宇,你也会说瞎话啦?”冯真真快乐地看着他说:“白惠明明说你刚才没认出我来,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啊。” 杜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听着她们对话,知道冯真真也住在这小区,再听,竟然是同一个单元,又再听,还是同一层楼,他a座,她e座。杜宇突然莫名其妙地心里狂跳起来,这算什么意思?巧合么? “真真,你爱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搬家啊?”白惠问。 “老柳啊,他是个大忙人,孩子上学了,唉,这也好,弄好了,晚上他们直接回新家,呵呵。” 白惠深深地看着她,两人手还拉着不放,白惠说:“你几时结婚的啊?小孩多大了?我们可是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 “六岁了,你们呢?我知道你们毕业第二年就结婚了,孩子呢?挺大了吧。”冯真真说这话时飞快看了杜宇一眼。 白惠迟疑了一下,也看看杜宇,杜宇忙接过话来说:“我们还没要小孩呢,这不一直拖着嘛。” 冯真真有些吃惊,望望他们,马上又绽出笑脸说:“你们两口子真会享受生活啊,二人世界竟然开心了九年,可怜我当妈都当成老太婆了。” 白惠笑着说:“我怎么看你一点没变啊,当妈的人能有这么好身材,有空要给我传授传授。” 冯真真说:“行,讨经验可以找我,反正是住对门了,时间多的是,真巧啊,你说咱们怎么就又合一起了呢?哈哈哈,看来缘分没尽啊。” “就是就是,杜宇——”白惠叫了一声,杜宇有些走神,惊了一下问:“啊?” “真真就一人来,一会我们搬完,轮到真真的车时,你要帮忙啊。” 真真忙说:“不不不,你们还要整理家呢,我这边没啥家具的,老柳已经订了全套新家具,傍晚时候会送来。” “对了,你家老柳在哪上班啊?”白惠问。 “城建局啊,叫柳左,其实也是咱们大学校友,不过不在一个系,你们可能不认识。” “柳左?哈,大名人啊,我在报上都看过了,没想到竟然是咱真真的俘虏啊,哈哈。”白惠惊喜地说。 这时搬家工人在喊他们,白惠应了声说:“杜宇,你和真真聊会,我去看看,真真,一会再聊。”说完匆匆走过去。 杜宇看着冯真真,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冯真真大方地说:“杜宇,你成熟多了。” “你是指外表的成熟?哦,那就是老了啊。” “呵呵,老也应该,你都多大啦,还想当学生哥么。” “倒是想,没学校收啊。” 冯真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玩笑总不能没完没了地开下去,她望望忙碌着的白惠的身影,感慨地说:“这一晃就十年了,白惠还是没变,还那么火火急急的,配你这个慢性子倒也算天作之合。” 杜宇皱皱眉问:“真的吗?” 冯真真看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捶了他一拳说:“你们都结婚九年了,是不是真的,你不知道么?” 忙碌的白惠心里并不平静,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强迫自己不要转过脸去看他们,她不知道自己处心积虑找了这个房子是不是正确,更不知道明天开始会发生些什么。但她知道生活从此会不平静,不平常的开始必定会有不平常的结果,对于未知的不平常,她充满期待又心怀惶恐,不管如何,是自己亲手造就了这个局面,她想,自己对未来的一切也无能为力了。 八、踩点 柳皓星将车停好后,在海星大厦停车场四周观察起来,他的目的是寻找可以不经过停车场岗亭的路线,当他放眼一望之后,不禁失笑起来。这是一个露天停车场,汽车进出的口只有一个,但行人则可以从任意地方跨过花圃进来。这说明,神秘人将文件袋放在柳左汽车上是非常方便的。 第10页 柳皓星轻轻跃过花圃,向大门口走去,这时看到门后侧边摆了一张小桌子,坐了一个小保安,那小孩端详了他几眼,判断不是住户,就站起来给他敬了个礼,说:“先生你找哪个单位的?请登记吧。” 柳皓星一愣,旋即笑笑说:“我来看房子,想在这里租个房子,上 次来看的时候,好像不用登记嘛。”“先生是几时来的?我在这里坐了两个多月了。”“不对吧,”柳皓星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一个月前的 事。”小保安笑了,说:“先生一个月还没租到房啊,没错的,我都领两 月工资了。”“看这楼也有十年歷史了吧,怎么这两月才设保安点呢?”“哦,听说这里出了命案,业主们有意见了,所以物业公司要加强 保安,你看,还装了监控呢。”柳皓星看到门楣上果然装了个闭路监控,笑了笑说:“那我就放心 了,上次来就是觉得这里不安全。”“先生是要看哪个单位呢?有约好业主吗?”“哦,有的有的,不过是约了明天,我今天顺路经过,来看看周围 环境,嗯,不错不错,”柳皓星赞赏地望望周围,又问,“业主们只能从这里进出么?没有后门吗?” 小保安摇摇头说:“没有,不管坐电梯还是走楼梯,都要先经过这里,本来有个防火通道的,但后面盖了保安宿舍,早就被堵住了。” “这可是违反消防法规啊。” 小保安笑了笑说:“谁会管这事呢?” 柳皓星点点头,他想要的信息也差不多了,于是离开。刚出门,保安小跑出来叫住他,抓抓头有点羞涩地递过一张小纸片给他,说:“先生,这是我电话,没有名片呢,嘿嘿,我长期在这里,很多业主想出租房子都会委託我,你要租房打我电话,中介费比地产公司便宜一半,呵呵,呵呵。”柳皓星笑笑,接过来随手放到名片夹里。 前两天,他已经开始在城建局上班,还是科员,工作闲散,属于可有可无一类,领导的话是“先熟悉环境,我们局是不会浪费每一个人才的,但才能需要在环境锻鍊中慢慢显露出来”。 柳皓星注意到接替柳左位置的是原二科长梁枫,此人感觉是天生混官场的,老于世故,与谁都能打成一片,尤其爱与同事们称兄道弟,颇有些江湖气,能从众多的科长中脱颖而出升为处级,相信也不单单是江湖气使然,暗中的使力就不为人知了。至少传闻是他与局长关系不错。柳皓星根本就不认为梁枫会因为觊觎处长位置而起杀心,杀人放火的事情不是杀鸡杀鸭,至少要有足够诱惑的动机,仅仅是一个副处长太勉强啦,如果是皇帝位置那就不同了。要么就是被逼入绝境杀人救己,这就离案子更远了。 不管柳皓星如何为梁枫开脱,但有一件事情却让他突然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境地,让他对梁枫产生了极大兴趣。 柳皓星调入城建局的过程是这样的,柳左将想法传达给父亲,父亲也相信酷似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是不会冲动杀人的,至少老头反覆模拟儿子面临的情境后,发现假如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杀人,甚至有无数的方法来解决这个困境:给钱、报警,哪怕事情曝光。现在形势不比以前了,全国人民搞经济,桃色新闻对还在基层的小官员并不算什么灭顶之灾,大不了夹两年尾巴,趁老头子还没退休,动用关系调动到其他单位,前途一样无量。 老头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后,决定支持儿子的想法,期待命运出现转机,于是找到老战友,也就是城建局张局长,委託柳皓星的调动事宜,这种小事很好办,再说张局长的公子还在国土局自己手下干着处长呢。 张局长一口应承,柳皓星调过去之后,有一天柳父要回谢张局长,便在家搞了个小饭局,叫上柳皓星,三个人推杯换盏一阵后,张局长在酒意下吐露心声,讲了一个令所有人惊骇不已的情况。 柳老头先是痛心疾首地骂了一顿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直说惭愧,将儿子放在老战友手下,给老战友添麻烦了。最后诚恳地拍着老战友的肩膀说:“我老啦,看样子是上不去了,上去也没当年那股子劲头了,老张啊,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就要多创造机会给年轻人,柳左是毁啦,还是你家山积福啊,你儿子张伟在我这儿可是一把好手,我想着呢,今年内将他提拔起来,离我退休还有四五年,正好够他扎好根基,我会协助他拉起自己的班底,以后啊,我下来后,交给他也就放心了。” 张局长心里一琢磨,儿子是处长,提拔一下就是副局,五年后也不到四十岁,干上局长,那就是本市局级干部里最年轻的了,熬几年下来,至少也能混上省厅一级,超过老子的成就是没问题了。如果小子有造化,混上中央也不是没可能??自己退休了,往儿子的部委大院一住,门口士兵站岗,家里还有警卫员,那不就是部队首长了嘛??想到这些,张老头感动得心里热乎乎的,夹着酒意,热气一个劲往脑门上蹿,老头端起酒杯,自顾自仰头灌了一杯,看着老战友,脸上竟是愧疚表情。 “老柳,我对不起你啊??”张老头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把柳老头和柳皓星都愣住了。 第11页 “老柳,这个??小柳的那位??吕??吕记者,他们认识也有我一份啊,唉??” “此话怎讲?”柳老头与柳皓星对视了一下,赶紧问道。 张局长老脸一横,娓娓道来:“那个吕记者要採访小柳,关系都托到我这儿来了,是那个??我们局的一科长,叫梁枫,他是吕记者的表叔,由他将採访申请转给了我??我这么这么煳涂啊。”张老头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接着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最后说:“其实我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现在是愧对老战友,也愧对下属,这次提拔了梁枫,也有这层意思,多少算给他的补偿吧。” 张局长的这番话听得柳皓星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么一齣戏,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化了,任何偶然事件背后果然都有一连串的必然啊。 柳老头紧皱着眉头听了半天,也想了半天,方举手拍拍张老头,安慰似的说:“你也别自责啦,这事情谁能想得到呢?如果我那浑小子不见色起意,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报应,再怎么说,自己干出来的事,就得负责任。” 张局长点点头,心里一体会,又觉得话里有话,却又琢磨不出来,也只好嘆息摇头。 柳皓星的心思可就活动频繁了,梁枫是吕文萱的表叔,自己侄女被前任杀了,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再转回来想想,梁枫在这件事情上会不会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呢?按说他在事发之前,也不知道柳左出事可以给他带来升迁机会的,刚才张局长就说了,提拔有安抚之意,是临时决定的。就算梁枫通晓诸葛神算的本事,也不需要用整死自己侄女这种丧尽天良的方法吧。 柳皓星不管如何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梁枫已是他上司,又与堂哥的案子有了这层莫名其妙的连带关系,他决定花点心思接近梁枫,能在他那儿掏出什么来也很难说。 值得庆幸的是,梁枫这人要接近他并没有什么难度,此人好酒,还好色。其实,就物以类聚的角度来说,没有这些特别的理由,柳皓星与梁枫成为亲密哥们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张局长走后,柳家两叔侄聊开了,柳父问侄子:“你怎么看?” “什么?” “那个梁枫顶替柳左的事情,我总觉得老张的理由有些牵强,心里愧疚?所以升迁他?你没干什么,你愧疚个屁!”柳父可能是自从当上科长后三十年都没讲过带脏字的话了。 柳皓星迎合着说:“是啊,莫非他们有勾结?我听同事传他们关系不错,难道堂哥这事??” “不,”柳父坚决地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张奔腾这人我是了解的,我们认识三十年了,这老头,好大喜功,胆小如鼠,他是不会对柳左下什么绊子的,再说他儿子不也在我手上嘛。” “叔叔你是说,我们要提防梁枫此人?” “对,我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但他在这事里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对劲,你要注意一些,去接触了解他。”老头子和柳皓星的心思不谋而合。 “另外,”老头踱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深思着说,“皓星,你现在在单位里虽然是一般科员,但你一定要革除自己身上的毛病,不能再吊儿郎当了,我估计啊,两年内,张奔腾一定会把你提起来的,如果不出大问题,你在这个单位起码可干到处长。”柳父这番话是真心实意对他说的,他与张奔腾的交易如今一面倒,自己儿子栽了,塞回一个侄子聊当补偿,张奔腾不可能不尽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柳皓星真心实意为柳左的事情奔波。 “叔叔,你觉得我行吗?”柳皓星有些心虚,他压根也没想过自己要弄个官来干干,当然,有送上门来的也绝不会推辞,只是还没开始琢磨这心思罢了。 柳父笑了,不得不点醒这个懵小子:“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特意许诺提拔张奔腾的儿子么?有了这个许诺,张奔腾就熘不了了,只能眼巴巴死缠住我这棵树啦。你想啊,我儿子出事了,我用不着他张奔腾了,可他儿子还在我手下,肯定心里打鼓吧,现在要是调到其他单位呢,还得从头来过,调整好了关系,年龄就大了,还能往哪升?官途官途,就得一途而上,半途改道的结果就是半途而废??现在,我主动开出了支票,张奔腾就得寻思点地方来报答我,怎么报答我呢?还不是让你小子得益。所以,你眼下要低调一些,工作上点心,别让人找岔子。现在刚入单位也有个好处,你先看一阵,挑个发展的部门,直接找张奔腾说去,科员内部调整比较容易,当了科长再调整就不好办了,明白么?” 柳皓星真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忙不迭地递了根烟过去,立表决心:“叔叔,这次我一定会努力的,不过目前我还考虑不了太多自己的前途之事,我要抓紧找出堂哥案子的真相,堂哥还在里面受苦,我能只考虑自己前途么?”柳皓星心里其实是狂喜,没想到堂哥果然是自己的福星,折腾自己进去,原来是为我柳皓星的前途让路啊。但他这番明显表里不一的话却让柳老头子听得相当受用,赞许地沖他直点头。 九、婆婆的忧虑 冯真真没想到柳左行动这么迅速,人刚到服刑的监狱,离婚协议就寄过来了。上面条例列得清清楚楚,诚挚地指出自己是过错方,所以放弃一切财产的分割,女儿监护权方面不言自明,他现在哪有监护能力啊。 第12页 冯真真捧着这份简单明晰的协议书发了好一阵呆,她心里明白,离婚是不可避免的,但她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将这个事摆出来考虑过,哪怕让“离婚”这个词掠过脑海也没有过。也许是自己在有意迴避,她从结婚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离婚的一天。而现在,不管你再怎么拖延迴避,该来的、该面对的,终究会推到她的面前来。 她应该何去何从?现在是时候去下决定么?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考虑的是如何让小孩去慢慢适应没有父亲在身边的生活,她努力回忆着柳左与小孩的点点滴滴,将柳左留下的空白由自己去填充。以前每个周末都是柳左带小孩上儿童公园,现在她必须抽出时间来让这个惯例延续下去。小孩学游泳的教程还没完成,教练将由她来代替。还有学自行车,放风筝??还有家里换灯泡,通马桶??需要填充的生活空白实在太多太多了。 冯真真越是往细了回忆,越觉得柳左其实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他为小孩、为家庭做的事很多很多,她惊讶地发现,对柳左背叛的怨气此刻竟然烟消云散,似乎这样的怨气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又闻到了家里空气中柳左的气味,淡淡的菸草味,男人的汗气味,很真实,就像柳左刚刚换了衣服出去一样。虚幻的真实感觉也令真实的事情变得虚幻起来,她觉得什么柳左杀人坐牢,什么离婚协议,这些都是刚才午睡中的梦而已,都是假的,柳左不过是上班去了,也许今天有採访,明天的报纸又有丈夫的照片,如果现在抓起电话打过去,丈夫熟悉的声音会告诉她,“晚上我会回来吃饭。” 冯真真突然转过身去抓起电话,飞快地拨了柳左的手机号码,然后焦急地等着,两手死紧死紧地握着话筒,过了一会,耳边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木然地垂下握话筒的手,眼睛落在电视柜上边,那里静静躺着柳左的手机,无声无息,像一具殭尸。 门铃突然响起,来的是婆婆,手上提了大包小包,一进门先观察了一下冯真真的脸色,见她脸色青白,心里甚是欣慰,她觉得做媳妇的这时候不为老公担心得茶饭不香日瘦三斤,那就是没良心,是不守妇道。她当然不会记得自己儿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媳妇的事。 “真真啊,我就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不会有心思做饭,做了也做不好,我担心你和可可的营养啊,所以买了菜上来,我给你们炖个鸡汤。”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直奔厨房而去。 冯真真明白老太太真正关心的是孙女,但这也让她很感动了,这时候谁对她好一点,对她女儿好一点,哪怕就是一句暖心窝的话,也会让她感激涕零。 冯真真跟进厨房去,里面还有些早上的碗没洗,她说:“妈,我来吧,你走累了,去客厅歇歇。” 老太太听到这一声“妈”,突然心里一颤,老泪迸了出来,她握住冯真真的手,颤颤地说:“难为你了,真真,你是个好媳妇,是我那不肖儿子没福气啊。这个混蛋,还说要和你离婚,你说妈听了多难受啊,我也心疼可可不是,她怎么会接受一个后爸呢?我和老头子说了,就算离婚,我还认真真是我们的儿媳妇,你要再嫁了,那我就认干女儿,我们这母女情分是一辈子也分不了的??”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老泪纵横,引得冯真真也跟着抽泣起来,两人后来哭得站不太稳,干脆抱头继续哭。 冯真真后来明白了,柳左给她寄离婚协议时,也给家里去了信,他的本意应该是希望得到家里谅解和支持。可老太太也真是用心良苦,她不希望儿子变成光棍,哪怕名分上保留也可以。她还担心孙女,一旦冯真真改嫁了,可可肯定跟着妈妈,那离柳家可就越来越远了。孙女可是她柳家二代单传的独苗啊。今天上来,一是试探冯真真的态度,二来也给她提提醒,施加点感情压力。不过老太太也下了决心,她反省了自己之前对媳妇有亏欠,明白冯真真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媳妇,脾气好,人厚道,重感情,也有孝心,老太太已经向柳老头子发过誓,如果她铁心不离开柳家,会当亲女儿一般对待她。 婆媳俩抹干眼泪一起在厨房干开了,冯真真洗碗洗瓦煲,老太太斩鸡下盐,一会汤就炖上了,老太太看看时间,忙说:“真真,我要走了,还赶回去给老头子准备晚饭呢,来不及等可可放学了,明天我再过来吧。” “妈,你别辛苦了,我能行,周末我再带可可回家去看你吧。”冯真真也不忍心老太太这么折腾奔波。 “那,”老太太犹豫一下,想想也是道理,就说,“那成,周五可可放了学就带过来吃晚饭,在家里住两天,那我走了。” 老太太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就愣住了,门口竟然站着一个大男人,手里也拎着几个超市的购物袋子。老太太满腹狐疑地看看他,看看冯真真。 冯真真暗暗叫苦,怎么就这么巧,老太太的疑心病可是出了名的重啊。她赶紧和杜宇打了个招唿,然后向老太太解释说:“妈,这是杜宇,就住在对面,是我同学白惠的丈夫。这些天我心情不好,都是他们夫妇俩照顾我呢。” “伯母好。”杜宇明白老太太身份后,急忙点头哈腰打招唿。 第13页 “哦。”老太太一边斜眼仔细打量着杜宇,她自信自己精明过人,无所不察,试图嗅出点邪味来,一边面无表情地客气道:“那多谢杜先生的照料了,邻里之间,是要相互关照啊。” “应该的,应该的。”杜宇连声说,脸上也有些尴尬,笨蛋都猜得出老太太在琢磨什么啊。 “那,真真,我走啦,周五记得早点过来啊。”老太太没工夫细察下去了,匆匆离去,快到电梯口还回头瞄了一眼,杜宇和冯真真也在目送着她。 十、开始追踪 白惠提早了一点下班,她叮嘱杜宇带菜上冯真真家做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打电话给冯真真。 “真真,是我,白惠。我刚到楼下,想着可可的校车快到了,我就等一下吧,我接了可可在楼下玩一会,你们先做着饭,啊,杜宇到了没?” “到了,刚到,那谢谢你了,我就不下去了。” 白惠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坐了一会,校车准时开到了小区门口,许多家长拥了上去,接到自己小孩后,要么递水,要么递水果,仿佛这帮小孩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 白惠看到可可站到车门边张望妈妈的时候,赶紧招手,过去一把抱下来,“可可,今天白姨接你,累了吧,我们去买雪糕。”“好啊好啊,谢谢白姨。”可可非常懂礼貌,柳左的教育还是很到 位的。“和白姨说说,今天学校里都有什么趣事啊?”可可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找出了有趣的事,“男同学揪王雅轩的 辫子,被老师罚站,后来尿裤子了,嘿嘿。”白惠乐了,逗她:“为什么会尿裤子呢?”“他想尿了不敢走呗。”“哦,那王雅轩是不是你的好朋友啊?”“是我同桌,但没有我漂亮。”“哈哈哈,当然啦,我们可可是最漂亮的,要是你也梳个辫子就更 漂亮了。” 可可认真地说:“不对,妈妈说,小孩子不要留长头髮,长大了才梳辫子。” “那你妈妈有没有说为什么小孩子不要留长头髮呢?” “妈妈说,短头髮才活泼,小孩子就要活泼才可爱。” 白惠皱皱眉说:“白姨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妈妈小时候就梳辫子的,两条长辫子,可漂亮了。” 可可脸色忧郁起来,嘟着嘴想了一会说:“其实我也觉得梳辫子才漂亮,王雅轩就是辫子比我漂亮。” “那就对啦,以后你妈妈给你剪头髮,你就说,我不剪了,我要梳辫子,要比妈妈漂亮。” “行。”可可快乐地说。 白惠给可可买了雪糕,领她去小区的游乐场玩,可可在滑梯上跑上跑下,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落日余晖笼罩着这一小片天地,黄昏是一位慈祥的老妈妈,沧桑世事的喧嚣已经在她眼中落幕,记忆也显得那么飘忽淡远,下午的燥热慢慢平静下去,黑夜的冰冷还没有到来,这一刻,是温暖的金黄色。 白惠的思绪在慢慢飘远盪悠,不远处的可可像一个弹球般在她视线里跳来跳去,这一刻,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失重的空间,身体与眼见物体都如同飘浮了起来一般?? “白姨,白姨,我们该回去了。”可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摇晃她。 白惠回过神来,摸摸可可的小脸,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举了举说:“可可,这是白姨送给你的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是裙子吗?”可可开心地要去抢。 “可可真聪明。”白惠将裙子掏了出来,这是她下午特意去挑的,一条丝质中裙,边上滚了蕾丝,售货员说这叫“公主裙”。 “哇,是公主裙,爸爸也送了我一条,是粉红色的。”可可两眼放光。 “那你喜欢白色的吗?” “喜欢喜欢,白色就是白雪公主。” 白惠刮刮她的鼻子表扬道:“对,可可就是白雪公主啊。” “谢谢白姨。” “可可真懂礼貌,白姨问你,你喜欢白姨么?” “喜欢。” “那,如果白姨是你妈妈,你喜欢么?” “啊?”可可还没碰到过这样的问题,思考好一阵才说:“我已经有妈妈了啊。” 白惠将她抱在膝上,正经地问:“可可,白姨考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和你爸爸一样,要很久才会回来,那你就没有妈妈陪了,你会喜欢白姨做你妈妈,天天陪你么?” 可可歪着脑袋想啊想,慢慢地有些悲伤起来,眨闪着眼睛看着白惠,问:“我妈妈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是去找爸爸吗?” “嗯,是啊,你想你妈妈去把爸爸找回来吗?” “当然想,我很想我爸爸??”可可神情很落寞,紧咬着牙关,好像在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白惠有些不忍心,安慰她说:“好可可,你爸爸也很想你的。” “可是爸爸不回来,但我会坚强的,妈妈说,我要坚强,爸爸就会早点回来。” “你妈妈说得对,可可最坚强了,唉??”白惠嘆息一声,把可可抱了起来:“好可可,我们回家吃饭吧。” 第14页 白惠紧紧抱着可可往楼道口走去,在她斜对面的一幢楼道口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柳皓星坐在里面闷声抽着烟,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白惠。 柳皓星认出了白惠怀里的柳可可,他心想,白惠肯定送小孩回堂哥家,他还知道,白惠与表嫂是大学同窗好友,送了小孩上去,应该会在表嫂家坐上一会,他只要迟一些上去,就可以碰上面。 白惠的身影刚闪进楼道口,柳皓星就下了车,从后座提起准备好的礼物,他想不出这时候见表嫂应该送什么,所以买的是给小孩的玩具,一个芭比娃娃。 十一、突然光临 冯真真对柳皓星的突然来访感到意外,主要是对来访时间的意外,似乎准备着要蹭一顿饭似的。 “皓星啊,你来得真巧,一起吃饭吧,还有我两个邻居,大家还是校友呢。”冯真真招唿着他。 柳皓星很自然地与杜宇、白惠握手,三人礼貌了一下就围着饭桌坐了下来,其实也真是巧得很,最后一道菜刚端上桌,柳皓星就到了,这时候只能坐到饭桌上来,哪怕你已经吃过饭了。柳皓星与表嫂熟得很,蹭饭的次数不计其数,但这回不一样,第一是堂哥不在,第二是他根本没胃口。杜宇客气地问:“柳先生要不要喝点酒?我家里还有一瓶剑南春,放了好几年了,我平时不怎么喝酒,呵呵。” 柳皓星本来想推辞,眼角瞄了一眼白惠,心想自己不就是试探来了么?大家喝点酒说不定更深入些。便说:“剑南春?好酒啊,这怎么好意思。” 白惠突然发话,先瞪了一眼杜宇,说:“别喝了吧,这是喝酒的时候么?”说完很刻意地望望冯真真,提醒他们。 冯真真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喝点吧,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我也想喝点,难得今天人多,这屋子都死寂了几个月啦。” 杜宇本来也就是客气,虽然他并非心疼自己的藏酒,眼见冯真真发话了,便站了起来说:“那你们稍等一会,我去拿酒。” 柳皓星掏出芭比娃娃给可可,还故意逗逗小孩,眼角却总像被一根线扯着似的,总往白惠身上瞅过去。白惠和冯真真浑然不觉,两人在随口扯着些娘们的废话。 虽然有酒助兴,但兴头始终没有助起来,杜宇一小杯酒喝了二十回还没见底,白惠和冯真真也只是浅斟慢酌,柳皓星心里装着事情,喝着也不畅,三五杯就觉得身上发热,此时正好接了个电话,他趁机告辞而去。 这是他在十年后的第一次见白惠,回去的路上品味了半天,也没感觉出白惠有什么不同之处,假如白惠发现之前认识他,那怎么也会有些本能的诧异之类的表现,尤其是当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她没有。这只能说明,在白惠的心里,柳皓星是一位首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觉得,堂哥多心了。 柳皓星没有想到,他和白惠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的见面,这是一次真正的邂逅。 大家说说,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惶惶不安?柳皓星的答案就是:自己曾经做过一件不为人知的坏事,而受害者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白惠的表现越是正常,柳皓星心里越是乱打鼓,一会释然,暗笑堂哥多虑,一会又觉得对方是装出来的,背地里正积极策划着名一个重大阴谋,他一出门口,就可能遭到灭顶报復。这是一种蚂蚁挠心般的煎熬。 这次见面非常偶然,柳皓星这时已经和梁枫对上了头,一起喝了几回酒,还泡了一回夜总会,俨然在单位里已经是一个山头的兄弟了。这一天,哥俩下班后来到“湘里人”酒楼吃饭,这家饭馆名气是完全没有,生意也萧条,但胜在幽静,这哥俩今天酒瘾上来了,寻思找个幽静的饭馆喝个半宵,于是开着车乱转,转到这里来了。 两人菜没少点,生意不好,菜价也高不上去,柳皓星扫了一个菜谱,用手比划一下,对服务员说:“从这里到这里,全上来。”他这随便一指,中间就是七八个菜了,服务员可能也是首次见这样的怪客,又从乡下进城没多久,本着乡下人的朴实,好心好意地说:“先生,你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剁椒鱼头就是一大盘,水煮活鱼也有一盆,光是干锅黄鸭就够四人分量,你们吃不完的。” 哥俩对视一笑,柳皓星挥挥手说:“少废话,照上就是了,我们就是尝个鲜,吃不完拉倒,滚。” 服务员立马噤声,吐吐舌头去写单。柳皓星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老头子家底丰厚,也不在乎他的这点挥霍,现在又是和梁枫套近乎的时候,他更是豪爽得很。就凭这点,他就已经顺利把梁枫这个酒色之徒拿下了。 那些大盆大碟的湘菜刚刚上来,柳皓星就看到白惠从门口进来,他看着白惠找了个角落小台坐下,看样子是一个人吃饭,并没有同伴。他有些奇怪,一个人下馆子通常也是找快餐店,到酒楼来是很另类的,尤其是单身女人,当然,在他眼里,尤其是白惠,她不是家里有丈夫么,对面还有表嫂随时凑一顿的,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吃饭呢? 白惠坐下后,掏出电话打给杜宇:“今晚加班,我和同事到楼下随便吃点,你自己吃吧。” 杜宇说:“怎么最近老加班?那你几点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第15页 “不用了,我九点可以回家。要不,你去真真家吃吧,一个人别整饭菜了,弄脏了厨房回来我还得搞卫生。” “那好吧,我买了菜的,到真真家弄好了,你回来时小心点。” 梁枫注意到柳皓星的眼神,他也望望白惠,用仿佛已经完全洞察柳皓星心思的口气说:“小柳,你口味变了?” “什么?”柳皓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枫朝白惠方向努努嘴,嚯笑着说:“对小少妇感兴趣了?这可是好机会啊,中年单身女人独自进餐,明显是钓鱼嘛。” “钓什么鱼?”柳皓星还没反应过来。 “钓你这条大鱼啊,哈哈。” 柳皓星终于明白了他说什么,笑了笑,眼睛一转说:“梁处,咱打个赌,我过去,三句话把她叫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敢不?” 梁枫又惊讶又激将地望着他:“你小子有种啊,别说三句话,你敢过去,我就服你了,十句话也和你赌。” “赌什么?” “空肚干三杯。” “行。”柳皓星站起来,昂首挺胸走了过去,白惠看到他也是觉得意外。 “白??白惠,呵呵,真巧。”柳皓星略显夸张地说。 “你好,柳先生。” “怎么,就你一个人?我今天和同事瞎转到这里来吃饭,没想到还能撞见熟人,要不,一起坐吧,你看看,我们不小心点了一大桌,够七八个人吃的了。”柳皓星也在琢磨着白惠可能会推却一下,下一句应该用什么藉口去再次邀请,但他相信,只要是正常心态的人,连续三个藉口扔出,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推却的了。 白惠望了望柳皓星的台,看到一个白面斯文中年男人坐着望着他们,也没多考虑,爽快地说:“行,一起吧。” 轮到柳皓星意外了,没想到白惠竟然是个爽快的人。更意外的是梁枫,他眼睛不眨地目睹了整个过程,瞧见柳皓星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竟然就上手了,他自嘲地摇摇头,心想现在的寂寞女人真是心急啊,连矜持都顾不上了。 落座之后,柳皓星故意只介绍梁枫,“这位是我们单位的梁处长,”说完转头对梁枫得意地眨眨眼说,“梁处,是不是先敬女士三杯啊。” 梁枫哈哈一笑说:“对对对,应该的,来,我先自喝三杯吧。”说完果然刷刷刷三杯下肚。白惠有些莫名其妙,她没见过这种场面,只好挤着笑容说:“梁先生好酒量。” “哈哈哈。”柳皓星愉快地笑起来,这才介绍白惠:“梁处,这位是白惠,我的大学校友,也是我表??表嫂邻居,前两天刚在表嫂家一起吃饭认识。”柳皓星差点脱口说堂哥,虽然效果和说表嫂也没区别,但考虑到单位没有人知道他与柳左的关系,省得露马脚,还是改了口。 梁枫苦笑,原来被涮,不过他已经懒得计较了,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因为柳皓星原来和她是熟人,并不是因为看上了她。但他却一眼看上了这位风韵极佳的女人,白惠虽然三十已过,但没有经歷生育的她,容貌气质里都残留着少女那份青涩感,再糅合进成熟的身体姿态里面,散发出来的女人味道在梁枫眼里简直可以称为“不可方物”。 梁枫幸亏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凸透镜片反射着灯光,他那藏在眼镜后面贼熘熘的眼睛才没有被白惠察觉出来。 “来来来,白小姐,吃菜,这个鱼新鲜啊,够得着??”梁枫说着还要帮她夹菜,白惠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梁枫的过分殷勤,坦然受之。柳皓星在一边看得哭笑不得,心里琢磨开了,这色鬼和白惠,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意外呢? 十二、白惠的用意 可可一跳下校车,第一眼就看到了白惠,高兴地举着小手乱挥:“白姨,我在这儿,白姨??” 白惠笑着将藏在身后的雪糕举了出来,半蹲下等着可可自己跑过来。 “白姨,我喜欢你接我,有雪糕吃。” “可可,要是白姨工作忙,没来接你,你会想白姨么?” “白姨不来,妈妈也会来接我的。”可可答非所问,注意力全盯在了雪糕上。 白惠帮她撕开雪糕纸,递给她,一边说:“可可,妈妈工作很辛苦,下了班还要做饭给可可吃,所以,妈妈很忙的,你知道不?” “我知道,所以我会帮妈妈捶背呢。”可可骄傲地说。 “可可真厉害,还会捶背啊。看来,我们的可可不是小孩子了,是大姑娘了。” “对啊,我长大了,就不用妈妈担心了。” “那可可会不会自己回家呢?要是可可会自己回家的话,妈妈就不用下来接你,这样妈妈会很开心的。” “我当然会,下了校车,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我早就认识路了。”可可很自信地说。 白惠掏出一把钥匙,已经串好了一根红绳子,在可可面前晃了晃,问:“可可,那今天白姨就看看可可是不是真的会自己回家,这是白姨家的钥匙,可可挂在脖子上,在前面带路,白姨在后面跟着你,你带白姨回家,然后帮白姨开门,行不行啊?” 可可一把将钥匙抓在手里,大声说:“那好吧,你要跟着我哦。”可可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白惠帮她把钥匙挂在胸前,可可昂首向自家大楼走过去。 第16页 白惠在后面慢慢跟着,可可不时回过头来看她,见到白姨一直都跟着,小步子迈得更欢了。果然一口气就直接走到白惠家门口,踮着脚尖,把钥匙捅进锁孔,竟然拧开了锁。白惠一把抱起可可,在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口,表扬道:“哈,我们的可可真厉害,嗯,白姨奖个什么礼物给你呢?” “我要芭比娃娃。”可可欢快地说。 “好,那白姨就给你变一个芭比娃娃出来。”其实白惠早有准备,装模作样背过身去,迅速掏出娃娃,然后往上一扔,嘴里叫道:“芭比从天上变出来啰??可可快接着啊。” 可可被逗得咭咭直乐,小手摊得大大的,一把抱住了从天而降的芭比娃娃。 白惠等可可安静下来,对她说:“现在可可自己回家好吗?白姨要洗澡啦,妈妈问了,就说是可可自己上来的,让妈妈也给你挂一把钥匙,以后可可自己回家。” “好。”可可抱着芭比娃娃高兴地走过对门。白惠轻轻掩上门,无力地背靠在门上,一种无比的疲惫和失落突然袭来,仿佛退潮后的孤独海滩,散落着零碎的死贝臭鱼,空自留恋远去的呜咽潮声。 真要那么做吗?白惠喃喃自问。这一步步走下去,註定是一条不归路,可是,人生哪条不是不归路呢?这世上有可以回头的路吗?生活是放逐的箭,而不是扯线的风筝,白惠,你还有选择么? 十三、私下密商 梁枫匆匆走进希尔顿酒店,脸色铁青,只管低头急行,根本没注意回头观察。要是在以往,他可不会这么大意,酒店大堂中央有一块巨型镜子,对这种设计他极为赞赏,觉得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设计,迈进大堂的时候,他会放慢脚步,眼睛敏锐地通过镜子观察身后,其实就算有人跟踪他,问题也不大,至多捉他个生活作风现行。这是他的精心设计,自称为“美男计”,如果真的需要用上此计,那就只能是“苦肉计”了。 柳皓星的跟踪技巧实在不能恭维,如果他不是在今天,而是换成之前的任何一天,梁枫也能在大镜子上迅速找到他,但今天他没有顾得上看镜子。 房间是黄大头订好的,里面的小姐也是黄大头预备的,梁枫进了房间,按照计划,他先在自己房间里与小姐缠绵上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的目的并非为了快乐,当然他也会尽量让自己快乐,计划里的效果是等待尾巴抓现行,虽然反贪局或检察院对风化案件兴趣可能不大,但总得尊重他们吧,给予两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两小时之后,小姐在房间看电视,被告之半小时之后才能离开。梁枫则会穿好衣服,心满意足,晃着软绵绵的双腿,踩着白云朵朵飘进隔壁房间,黄大头已经等他两小时啦。 “大头,你行啊,翅膀硬了?”梁枫见面就噼头盖脸骂道。 “梁处,我怎么敢呢?一大群弟兄还等着梁处长给饭吃呢,只是??”黄大头一脸为难,他长得五大三粗,脑袋瓜子尤其硕大,扛在肩膀上像顶了个大南瓜似的。意外的是,眼小鼻小,嘴巴也是鸭屁股型的,正面勐一看,两边脸就如同紧闭的大门,小巧的五官挤一起像是门缝。 “你说,这两个工程怎么就超你预算了?”梁枫怒气未消,哪怕刚刚一个多小时的脱水战斗也没有消耗掉他的汹汹势头。 “梁处,你得凭良心讲啊,这次标书你给的中间标价太低,我按你的意思报上去,回头算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利润了。”黄大头两手一摊,五官在眉头的带动下,使劲往中间挤着,活生生一幅旧社会的苦难篇章。 梁枫心里明白,这次报价是比以往压低了不少,前任处长柳左搞什么公开招标会,第一次搞的时候,卡得太死,谁也钻不了空子,行情就一下子拉了下来,这种敏感的价格行情,一旦下来,就很难再上去,他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只能在同等条件下保证黄大头的中标。 既然黄大头占了理,可他也不能白白为人做嫁衣啊,黄大头这些年在他身上捞得盆满钵满的,敲他一回也是应该的,于是缓下口气来说:“大头,你也知道,以前我管小工程,也把你养这么肥了,现在我是副处长,手里的项目可不是科长时所能比的,不过,大有大的难处,大了就扎眼,这碗水我一个人可喝不下哦。” 黄大头听着心里不爽,什么叫养这么肥,养猪呢?但口头还得谦逊:“是的是的。” 梁枫跷起二郎腿,继续说:“我上边还有处长局长,少了哪一头,这事咱也吞不了,我跟你说,上头的定额是不能变的,一变就出事,到时咱俩谁也兜不起,如果按你这次的提议,我交了上头,自己不但没有留水,还得贴水,你说我这忙活一趟,给你做好了菜,煮熟了饭,还得扯张手纸等你吃饱拉屎给你擦屁股,你觉得这合适吗?” 黄大头人肥怕热,听着听着汗也下来了,他琢磨半天,咬咬牙,试探着问:“梁处,这一回两回的,我黄大头哪怕卖房卖车,也可以按老规矩走,可是,如果下回还是这么压标价,我这赔本买卖可就干不下去了啊??” 梁枫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一时也拿不准,沉吟着。黄大头是个精明人,见梁枫被问住了,小眼睛骨碌一转,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抛出早谋划好的方案:“梁处,我倒有一个办法,能保咱们以后都有干饭吃,绝不会再喝稀的了。” 第17页 “哦?快说来听听。” 黄大头将屁股挪了挪,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就嘀咕开了,其实他们不必如此辛苦,这房间没有第三个人,像刚才聊天一样说话也没区别,这好像是个法律规定似的,秘密的事就必须小声地说,不管有没有这个必要。 好不容易嘀咕完了,黄大头拉回了身子问:“梁处,你好好想想,在单位上有没有这样的合适人选?” 梁枫对黄大头的方案是认可的,刚才一直在点头,这会紧着眉头想啊想啊,突然在大腿上一拍,说:“有,我想起来了,嘿嘿,我单位新调来一个傢伙,平时吃饭喝酒大手大脚,那点工资也就刚好够他花的。如果有来钱的路子,这人是不会嫌多的,而且这段时间,他正积极向我靠拢,一心想站在我这队伍里,嗯,这事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还得试探试探他。” “那太好了,梁处,这事你可得抓紧啊。” “你说,”梁枫想起什么,问,“大头,你觉得这事要和张局长先通通气么?” 黄大头想想说:“我看有必要,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他是局长,如果他完全不知情,到时计划成功了,会搞得他太被动,没通好气的话,万一局长处理得和我们计划相反,就不好办了。” “没错,行,我今天就上局长家去。”梁枫很赞赏黄大头的精明劲,这傢伙是个人精,这么些年,说不好是谁在控制谁,反正经验证明,黄大头出的主意都是高招。 柳皓星在酒店大堂只能眼巴巴看着跟丢了梁枫,这也没办法,他总不能跟进电梯吧,不过,他相信,梁枫上酒店肯定是跟什么人碰面,他就等着,看看梁枫会跟谁一起出来。三个小时后,他已经不耐烦了,结果还令他失望,梁枫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头髮还有些凌乱,像洗过刚刚才干,难道这傢伙上酒店是幽会?据柳皓星的了解,梁枫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不是说他不会干伤风败俗的事,而是他不会花这样高的价钱,至多找个三星级宾馆,才符合梁枫的品味和性格。 梁枫出了酒店,驱车在大马路上慢慢开着,柳皓星不紧不慢地跟在三部车后,前面拐弯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梁枫在打电话,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如果他约人吃饭,多半是找我的,那么,他在找谁吃饭呢? 半小时后,谜底终于揭开,梁枫的目的地是张奔腾局长家。柳皓星不禁佩服起柳老头的判断力来,张局长果然和梁枫关系不寻常,证据是,他注意到梁枫是两手空空上局长家的,如果不是关系密切的话,谁会连半斤水果都不提就敢上局长家去呢?而且还是在饭点上,摆明上局长家蹭饭去了。 张奔腾很认真地听完了梁枫的汇报,抽了半天烟,梁枫紧张地望着他踱来踱去的步子。他很了解自己的领导,早几年,他绝对不会为这些钱去冒险,毕竟当年也是一腔热血投入革命队伍,但时过境迁,临退的几年,老头子想得更多的是晚年生活、儿孙保障。改革开放二十几年,全国上下热气腾腾,这世界仿佛掉了个个儿,太多的事情他看不明白,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市场的菜价不再是七几年的价了,霓虹闪烁的场所也不是为老干部开的,自己身为局长,拿的是不到两千的工资,离休后唯一免费的是干休所。汽车要交公,职位补贴要停止,送礼的人会绝迹,那真是一个“门前冷落车马稀”啊。现在留给他的也无非是三五年,再挣也不会无边无际,多年官场经歷他是看得太多了,就是因为他这个不合污,结果没有同上升官的大流,四十九岁坐上局长位就戛然而止了。哪怕一只蚂蚁,当它明白到前进无路时,也会想到如何将眼下的窝做大一些,牢固一些。 “那么,”张奔腾掐熄了菸头,问,“你有合适人选了吗?” “我在找。”梁枫心目中的人选八字还没一撇,对局长不能谈不确定的事情,所以他没将人选说出来。 “有把握吗?” “有。”这事他敢答应,如果柳皓星不愿意,还可以物色嘛,这世上啥都缺,唯独不缺财迷。 “那好吧,稳妥些,既然黄大头敢砸个上百万来铺场子,对我们也是有益的,办事前你给我说一下,我好适当发表个保留意见,在会上给干部们提个醒,事发了,我也好说话。” “那是当然,局长放心,我会小心稳妥的。” 十四、极为意外的发现 梁枫与张局长到底有什么不寻常关系?或许就是梁枫这个官迷一心钻营局长,钻来钻去,关系更上一层楼罢了。柳皓星想得心烦,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湘里人”酒楼,跨进去才想起自己今天是一个人,刚想退出,就看到白惠竟又在上次碰到的角落桌子上。现在他已经知道白惠祖籍湖南,是个湘女,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她总爱上这家来,依然奇怪的是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下馆子。 “白惠?周末也一个人吃饭?”“啊,柳先生啊,我公司加班,晚了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叫我皓星吧,别柳先生了。” 白惠放下手里的电话,刚刚掏出来要给杜宇打过去,才发现电话没 电了,正犹豫要不要回家,既然撞到柳皓星,也不方便站起来就走了。“柳先生,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是哪届的?”“九零,比你低一届。”“你说咱学校这么小,怎么就好像从来没见过?”白惠随口拉扯 第18页 着。她这话在柳皓星听来却是“听者有意”,他惊了一下,看着白惠。“呵呵,我们小人物,又不起眼,怎么能比得上你们四支梅。”白惠听他的话也有些意外,她在学校有三个同届的女生包括冯真 真在内被同学们戏称为“四支梅”,起源来自当时一部流行的香港电影《怪侠一支梅》,这称唿是形容她们四个冷美人爱耍个性,眼高心高。“柳先生还记得这外号啊,呵呵,现在都是早谢掉的梅了。” 杜宇这个时候也在拨白惠的电话,听到机主关机的提示,有些纳闷,白惠从来都不关手机的,他是正好办事经过她公司,看看是下班时间,想接了她一起回家。 杜宇走进白惠公司,白惠是服装设计师,加班也是常有的事,设计部还有好几个人在电脑前忙碌着,杜宇小心地敲敲没有关上的门,问:“请问白惠在吗?” 一个小姑娘对他说:“请问你是?” “我是白惠的爱人。” “哦,白姐说下楼吃饭去了,你有打她电话吗?” “电话关机,可能是没电了。”杜宇说。 “那,你到白姐座位等她一会吧,白姐下去也有半小时了,应该很快就上来。” “好的,谢谢。”杜宇在白惠桌前坐下,看着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白惠电脑没关,他便随手拨弄滑鼠,本来想上网瞧一眼新闻打发时间,谁知这公司设计部的电脑全部没有联网,原因是要防止被人入侵盗取了设计图,服装公司的新季设计图纸可是公司的核心机密。 杜宇百无聊赖,乱点着滑鼠,突然,一个文件夹的名字闪过他眼睛,定睛一看,是“柳左”二字。杜宇好奇心大起,急急点了开来,里面出现一大堆图片,他剎那间感觉自己唿吸都停止了,头皮一个劲冒凉气,里面竟然是柳左与一个陌生女人的大量室内亲密照片。 她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这不就是柳左案子里那份勒索照么?怎么会到了白惠的电脑里? 杜宇不敢细想下去,急急翻看着照片,看到后来,就出现了冯真真,在街头、路边,甚至公车站等车都被拍了下来。 这些是谁拍的?杜宇头皮发麻,冷汗直冒,难道是白惠?她一直在跟踪柳左和冯真真?她不是在搬家那天才重遇真真的么?照片上没有日期,杜宇突然想起文件是有日期的,他点出文件属性,天啊,这可是半年前的日期,离他们搬家还有三个月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杜宇完全被这意外发现打蒙了。就算不是白惠拍的,但起码可以证实的是,这些照片在重遇真真之前,柳左出事之前,就已经存在于白惠的电脑上了。 杜宇大吸了一口气,拼命想压制住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脏,迅速整理自己的情绪,眼睛下意识地望望周围,好像其他人会突然全围上来看他似的。 杜宇稳住情绪后,迅速关上文件夹,然后站起来,对刚才的小姑娘说:“你好,我想起点事,等不了了,回头你和白惠说一下吧,让她有事给我电话。” 杜宇匆匆下楼,在楼下望了望两边方向,也没见到白惠出现,于是他拨通了冯真真的电话。 “真真,你在哪?我马上要见你。”杜宇压着嗓子急急地说。 冯真真正在婆婆家,刚刚吃完饭,听到杜宇声调很急,问:“出什么事了吗?” “先别问了,你马上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冯真真犹豫了一下,看看小孩,瞅瞅婆婆,“明天说行不?” “不行,一定要马上见面。”杜宇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吧,你在哪?” “到黄石公园门口见吧。” 放下电话,杜宇赶紧截了车去黄石公园,他怕白惠突然回来撞上,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白惠,事情来得太突然,他需要冷静下来,理好这团乱麻。同时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白惠似乎在策划着名什么阴谋,而且是冲着真真而去的。至少是参与了一个阴谋。 冯真真匆匆对婆婆说:“单位出了点事。我回去一趟。”下了楼打车赶去。她很少见杜宇如此匆忙急迫,就他那种慢性子,天塌下来也要“女士先请”,是什么事令他急乱起来了呢? 在柳皓星有意识的建议下,两人开了瓶酒,这时候已经有半瓶下去了,白惠脸色绯红,眼角含水,话却越来越少了,柳皓星暗中观察着她,心里也越来越放松,看这情形,白惠之前是真的不认识他。这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如此一来,他和白惠之间的关系就被洗涤成一张洁白的纸,如果愿意在上面涂抹些绚丽图案,主动权就在他手里了。想到这儿,望望眼前艷若桃花的女人,柳皓星感觉自己那根画笔竟直挺起来,一股涂抹绘彩的势头蠢蠢欲动。 “白惠,你不知道,四支梅可是当年男生们的梦,呵呵,整晚的梦??” “是吗?”白惠瞄了他一眼,扁扁嘴,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是整晚的梦遗吧。” 柳皓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对,哈哈哈。”他想不愧是熟透的苹果,饱胀欲裂得找不出一点干涩,这一口咬下去,脆蹦的声音便是让他飞升的天籁。 第19页 “柳皓星,”白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你有老婆么?” “没,没有。”柳皓星感到舌头有些打结。 “那你没资格跟我喝酒。” “为??为什么?” “哈哈,因为你啥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你觉得,觉得我需要懂什么?”柳皓星嗅出了空气中已经洋溢起来的浓浓春意。 “你懂?”白惠挂起冷冷的笑,“如果现在我是你老婆,我在这里和别的男人喝酒,不不不,不是别的男人,是一个很久很久了的情人,但你不知道,嘿嘿,后来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办?” “我,哈哈,踢了她。” “所以我说你不懂,哼。”白惠一脸不屑地端起酒杯喝干。 “这,就不是不懂,那你说,你会怎么办?” 白惠冷冷地看着他,说:“你和我上床,看看杜宇怎么办?敢吗?” “敢。”柳皓星根本不假思索,豪气沖天地说。他久经欢场,还是第一次被勾引出豪气来,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那走吧。”白惠说完刷地站起来就走。柳皓星忙掏出两张百元钞,有多不少了,喊了声埋单,就紧跟出去。 黄石公园门口,冯真真匆匆跳下车来,杜宇迎了上去,冯真真问:“杜宇,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 杜宇看着她,一时也不知从哪里说起,于是指指公园说:“我们进去吧,边走边说。” 两人并排进了公园,冯真真望望环境,尽是些热恋男女勾肩搭背,她突然生出怪怪的感觉,莫非杜宇起了啥心思?她可从来没往这事上想过啊??冯真真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不该来的。 杜宇显得心事重重,琢磨着该从哪里说起,白惠是自己妻子,怎么也是九年夫妻了,可是现在感觉白惠就像个陌生人,非常非常遥远和陌生,甚至有点恐怖。 冯真真跟着走了一会,心里一横,该来的总会来,今天把话挑明了也好,省得以后杜宇总是胡思乱想,于是说:“杜宇,我不想走了,咱找个椅子坐吧。” “那,好吧。” 两人坐下来。 “杜宇,你和白惠吵架了吧,呵呵。”冯真真琢磨着帮他切入话题。 杜宇摇摇头,表情却显得很痛苦,脸绷得紧紧的。 “那么,你对她不满意了?” 杜宇还是摇头,照片的事要告诉她吗?杜宇在犹豫这个,他怕自己的猜测就是真相,冯真真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刚刚经歷了一场磨 难,不能再让她又去面临一场飓风。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冯真真微笑着鼓励他。 “真真,你??”杜宇欲言又止,他恨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如果再冷静多点时间,就不会把真真突然叫出来,他应该先搞清楚真相,然后想出对策再行动。 冯真真见他眉头紧锁,痛苦万分的样子,仿佛担负着千斤巨石卸不下来。她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的脸。自从重逢以来,几乎天天见面,十年的光阴能够让两个人恍如隔世,但抹不去前世记忆,只是将记忆小心深埋,既然蒙尘这么久,就不能轻易去拨动它。 杜宇不再是当年的俊朗少年啦,男人的苍灰一点不少地布满在他脸上,但冯真真似乎能穿越这层苍灰,依稀找回了那青葱的影子。 “杜宇。”冯真真轻轻地叫了一声,杜宇转过脸望着她。 “杜宇,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这几个月里,她第一次问出了这句本该在第一次重逢时就要问的话。 杜宇摇摇头,嘆息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去总结这些年的生活,他说不出“好”字,也说不出“不好”,九年的生活,怎么能用简简单单的一两个字来总结呢? “你呢?”杜宇反问她。 冯真真微笑着将目光往夜空中很远很远的地方望去,仿佛那最远的地方正在播放着她的过去,“柳左对我很好,对可可也很好,生活就这样,让你感到安全,一家人天天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啦。” 杜宇点点头,如果在三个月前,冯真真和他说这些,他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现在,冯真真所说的都不復存在了。 “杜宇,你要珍惜啊,白惠对你是真心的,这你也知道,她这辈子就没喜欢过别人,大一认识你到现在,也没变过,多不容易啊。” 杜宇听到白惠的名字突然在这里冒出来,心里像被狠扎了一下,痛得他脸都扭起来。冯真真的眼睛还在那远远的星空上没回来,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杜宇,没想到我们在十年后又聚到了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很满足,上天一定认为我们的友谊应该是一生一世的,不管经歷过什么误会风波,或许正是这些年轻幼稚的风波,才令我们的友谊得到澄清,变得清纯。” 冯真真的思绪正在被晚风撩起,荡荡悠悠仿佛坐在了校园的草地上,杜宇在哪里?他正在她后面捧着课本转来转去,她背对着他,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单词声是在告示着他的存在。他们总是保持在这样的距离里,四年里,这个距离没有拉得更远,却总也拉不近。 第20页 “杜宇,你再发一个躲避的单词给我听听。”冯真真突然收回目 光,转过脸笑嘻嘻对他说。杜宇愣了一下,脱口说:“dog??dogdge。”“哈哈哈,是dodge,十年了还没念准这个单词,够固执的啊。”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冯真真,杜宇也傻笑了起来。他已经把今晚的 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皓星跟着钻进计程车,两人同坐后排,“干吗打车?我有车在那 边啊。”白惠没理他,和司机说了一个地址,车就开了出去。柳皓星涎着脸去抓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 气地说:“你急什么?进了房你想怎么样都成。” 这话虽然从白惠嘴里说出来充满火药味,但在酒壮色胆的柳皓星听来,却有甘露普降的爽心怡神。车子很快滑进了小区门,白惠叫停,柳皓星抢着付了帐,推门下来,刚望了一眼这环境,就傻眼了。 “这这这,这不是你家吗?”柳皓星莫名其妙。 “没错,上我家,敢去么?”白惠挑衅地看着他。 “这??不太好吧,我们去酒店,希??希尔顿。”柳皓星赔着笑脸,笑得极其勉强。 “我问你敢不敢和我上床,让杜宇知道,看他怎么办?你说敢,怎么,现在成缩头乌龟了?” “那,那,那也不是故意让他撞上吧,多扫兴,再说,你老公要现在在家,我这上去,还,还能那个么?”柳皓星无辜极了,心里暗暗叫苦,白惠这时候在他眼里再也没有娇艷欲滴了,简直是一只疯狗。 “哼,没胆子,那你请便吧,谢谢你送老娘回家。”说完,她扔下一个轻蔑的眼神扭头就走。 柳皓星哑口无言,恨恨地望着她一扭一扭的背影,突然发力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筒,脚尖瞬间传来钻心的痛让他眼泪都飞了出来。 “杜宇,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回婆婆家,可可在那里。” “真真,”杜宇突然叫了一声,今晚的目的又窜了出来,“真真,我想??我想??” 见他吞吞吐吐的难受劲,冯真真于心不忍了,说:“你怎么结巴啦,大男人,有什么痛快点,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真,你能不能搬家啊?”杜宇鼓足勇气,一口说。 “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我觉得,咱们,咱们不能住得太近。”杜宇越说越小声,不过冯真真还是听清楚了,大度地笑笑说:“杜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好不容易我们又碰到了一起,做个好邻居、好朋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要我搬走啊,再说,我还能搬哪儿去呢?” “这??”杜宇口塞,急得直冒汗,冯真真觉得时间不早了,有些事情留给他慢慢体味吧,于是坚决地告辞,截了车离去。 杜宇呆呆地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重重嘆了口气。 十五、日记本 白惠在上楼的时候,感觉脑袋重得像灌了铅,酒劲这会才慢慢涌上来。开门进屋,里面漆黑安静,杜宇不在家。白惠没开灯,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杜宇极少会在这个时间里不在家的。他会上哪儿去了呢?白惠转头望了望身后,透过铁门,正对着的是冯真真的家门,她昨晚就上婆婆家去了,这时候,她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真的没有隐藏着什么人吗? 白惠慢慢转过身去,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站在了冯真真家门口,在她的眼睛正前方,有一个猫眼,白惠注视着它,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猫眼小孔,她脑子里此刻怎么也挥不去一个景象——门那边正有一只眼睛透过猫眼瞪着她。 白惠冲着猫眼冷笑一声,转身回屋,将门锁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里,在杜宇的书桌前坐下来,掏出钱包,在夹层中抽出一把钥匙,拧开书桌的檯灯,一束灯光马上在书桌案前照出了一个明亮的圆圈。 白惠打开那个紧锁的抽屉,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本厚厚的绿皮日记簿。封面边角上残破的印迹,这便是跟随了杜宇整整十年的宝贝,杜宇十年来的灵魂全在这里面,自从三年前第一次翻开这个日记本,白惠便明白了,她跟随了七年的丈夫,在她面前一直扮演着一具行尸走肉,他的灵魂从来就没附在他的肉体上,一直被锁在了这个日记本里。 “真真,你还好吗?现在是十点了,还没睡觉吧,如果你还是一个人住,那我猜你一定在看书,夜晚的宁静对于你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过你的发梢,轻抚你入神的脸庞,这是一幅多美的画面啊。 “还记得你盘腿坐在文心湖边草地上的样子,雪白的衬衣后面趴着两条辫子,你可以一直都不动,你是不敢动吗?因为你知道我就在你身后,我把单词背得那么响,你怎么会听不到?真真,就这样的距离真好,你刚刚听到我的声音,我恰恰能一眼看到你的全部,没有人会注意我们,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晨曦在你身体周围绣出的毛边,朦朦胧胧的,将我迷失。 “真真,你现在离我有多远呢?听说你去了北边的城市,北京吗?或者是大连?我记得你说喜欢大连,那里有大海,还有你姑妈,可是,真远啊。 “你知道我现在一个月才能写一篇日记么?我翻了一下,这个日记本已经写了快一半了,我不能这么浪费,因为我要将此生对你的思念都只写在一本日记上,而时间还有那么长,我却用去了一半,难道我已经把半辈子的思念都透支了吗?这样不好,思念不能匆忙,要轻缓,要慢慢地思,细细地念,像细雨,无声无息,却能湿润整个夜晚。 第21页 “我昨晚又梦见你了,你为什么还会哭,你一脸泪水,望着我的眼神里充满怨恨,我知道你还怪我,怪我的懦弱,懦弱得连梦里也不敢坚强一回,真真,昨晚我坚强了,我喊了一句,‘真真,带我回校园吧,我会告诉她真相的’,可是你没听见,你哭着转身跑开了,一下子就找不到你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故人心,变否?” 变否?变否? 白惠合上日记本,嘴里喃喃地念着这最后两字,手强烈地发抖,她感觉这屋子冷得如同冰窟,冷得空气都凝固了,她要赶紧出去,唿吸到新鲜的空气,否则她会冷死、窒息死。 墙壁四周仿佛有无数匹狂奔的野马向她冲撞过来,巨大的轰隆声在她脑袋里面炸了开来。 白惠迅速锁好抽屉,关了灯,跑着冲到卫生间里,衣服也来不及脱去,就拧开花洒,突然喷涌的水流激沖而下,瞬间将她整个身子笼罩起来。 被水流包围的时候,她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万马奔腾的激盪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宇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轻轻开门,屋子里死寂一般安静,客厅里的空气犹如太平间的阴寒,丝毫闻不出一点人息。他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白惠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转到书房来,轻轻靠在椅子上,将脑袋仰在靠背上,觉得浑身像被抽干了似的无力疲软。 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还能不能睡到那张床上,面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妻子,他还能睡得着么? 万籁俱寂,窗户外仿佛飘来微弱的音乐声,在广袤的星空下像魂魄将散的游鬼,凄风苦雨般哀号。 惨白的月光从他身后的窗帘缝里钻进来,正好照在书桌边的抽屉门上,那里静静地插着一把钥匙。 十六、下套 在单位门口,梁枫叫住柳皓星,告诉他,自己车上刚好有两瓶茅台,要送他一瓶。柳皓星瞪了他一眼,说:“梁处,你说就两瓶,也就是咱一顿的量,这么分开算什么事啊,干脆,今晚我请客,你出酒,咱就干掉它。” 梁枫正中下怀,乐呵呵地说:“那这吃饭的地方得对得起这酒啊。” “行,你梁处做主,说吧,上哪儿去?” “醉翁亭,怎么样?也不远。” “徽菜?”柳皓星皱皱眉说,“不合口味啊,要不,避风塘刺龙虾去吧?” “行,来两条,刺一只,啰一只,也算配得上这两瓶茅台了。” 梁枫是中原人,吃不惯刺身这玩意,觉得淡而无味,还冰凉塞牙,他喜欢的是芝士啰,热腾香滑,唇颊留香,再滋熘一口茅台,那吧唧起来,简直美得皇帝也不过如此。 二人无话,各自奋拼一个战场,三杯两敬,龙虾扫光,酒也见底,两人对视哈哈一笑,肚饱神高,梁枫提议,埋了单去夜总会消化消化肚子。 柳皓星也是七分上头,意兴甚浓,二人很快转战到了附近一家夜总会,进了厢房,又开了一瓶vol。 “先生,兑什么?”服务女生问。 “兑什么?冰绿啊。”柳皓星冷不防在女孩大腿上摸了一把,服务女生涨红了脸出去,吃点小亏也是常事,至少她赚外快的保障就有了,这两个客人一看就是故于此间,服务女生马上去叫了驻场妈妈桑,一个小姐介绍出去,服务女生还能得三十提成。她盘算着,这两客人会不会叫四个小姐呢? 他们没有服务女生想像的大方,中规中矩唤了两个小姐作陪。两男人解了衬衣扣子,横着血红脖子举着麦克风一通勐嚎,饶是包厢隔音好,没招来遥远草原上的狼,作陪小姐欣赏品味也凑合,一个劲鼓掌叫好。 嚎累了,抹抹汗,麦克风扔给小姐,梁枫一把勾过柳皓星的脖子,另一只手指戳着他鼻子尖说:“哥们,今天你破费了,不过兄弟我怎能让你白破费呢?现在有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兄弟我送给你,怎么样?” 柳皓星眨巴了好一会眼睛,问:“赚大钱?呵呵,说吧说吧。” 梁枫神秘地笑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举起来,说:“是兄弟咱对干三杯,然后再说。” “行。”柳皓星干脆利落咣咣咣三杯下去。梁枫站起来,赞赏地拍拍他肩膀,却走过去扭小了音响音量,对两小姐说:“姐们,你们出去大厅跳舞,半小时后回来,我哥俩有点事聊聊。” 小姐们见惯世面,嘻嘻哈哈出去了。 梁枫復又坐下来,身子往后一靠,两手一伸,舒服地搭在沙发背上,乜斜着眼睛看柳皓星。 “梁处,别卖关子,急死我啦,快说,有什么关照兄弟我的,到时我赚了,还不是跟哥哥你赚了是一回事!” “好,”梁枫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等你这句话啦,哈哈哈,够意思,我没看走眼。” 柳皓星此时心里像猫挠似的,梁枫的关子卖足了,将身子靠近来,正色地说:“我有一本家兄弟,早年偷渡去了香港,在那边混得还行,最近有心思想回来投资个什么生意,找上了我,你说说,他一资本家想做生意,找我这人民公僕管什么用呢?嗯?” 柳皓星还在云里雾里,也不好作答,静静等着下文。 第22页 “我这本家啊,资本家,嘿嘿,脑子忒好使,他说啊,想在本城投资个建筑公司,我说好啊,这门生意我好歹能帮点小忙不是?” 柳皓星明白了,梁枫的确能帮上忙,而且是大忙。 梁枫看着他的反应,嘴里继续一点点倒豆子似的说:“但有个难处,恐怕干不成。” “什么难处?”柳皓星感觉事情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接下来就是与他有关的啦。 “他是香港人啊,如果由他出面註册,这个外资公司在我们这儿投标,有点扎眼,我这忙就不好帮了不是?” 柳皓星点头称是,如果完全按竞争竞标,他这本家也用不着大老远上这儿投资了,既然来了,就冲着暴利而来。 “所以,我本家跟我说,让我找一个信得过的兄弟,由他来顶头,利润对分。”说到这儿梁枫打住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柳皓星。 “原来梁处长是想把这好事给兄弟啊,可是不成啊,你想,我也是城建职工,身在编制内,由我出面,更扎眼了。” 梁枫笑了,拍拍他说:“兄弟想得简单啦,当然不是用你的名字,就算你不在本单位,凭我俩关系,这事干起来也不保险。所以,咱俩都不出面,兄弟你去找个远房亲戚什么的,要个身份证就行,把公司註册起来,请个搞管理的,咱们呢,照样上班,每个月让主管送帐本来给你过过目。这事要抓紧,下月初有一批小项目就要开始招标了,咱们必须从小项目做起,几个合作下来,再拿个大项目就神不知鬼不觉啦,哈哈。” 柳皓星听得心花怒放,梁枫的这番计划天衣无缝,安全隐蔽,尤其当他已经明白梁枫与局长还有一层莫测的关系之后,眼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要在眼前飞舞起来了。自从堂哥挪开了位之后,没想到好事一股脑全往他头上砸,此时此刻,他不禁深深感激起那位远在边塞服刑的亲爱的堂哥。 “那,什么时候见见你本家?”柳皓星有点迫不及待了,梁枫不是说要抓紧么。 “他前几天来了一趟,刚回香港去了。不过,钱是留了下来,不多,第一期投资八十万,等你找好法人的身份证,钱马上打到帐上。” 柳皓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钱都在等着他了啊,面前坐着的哪是什么哥们啊,那分明就是他命中的赵公元帅嘛。 “行,两天内给你答覆,哈哈哈,来来,我敬赵元帅一杯?”柳皓星兴奋得汗珠也在脑门上沸腾蒸发起来。 十七、入套 柳皓星第二天就请了一天假,早早驱车到县里找几年不来往的远房姨妈,提了几大包保健品,说是受母亲委託来看望姨妈,把大为意外的老太太感动得直抹眼睛。他到姨妈家的时候已近中午,表弟们忙不迭地张罗午饭,那热情劲让柳皓星也有些感动,他暗暗想,发了财一定要给姨妈笔钱养老。柳皓星原本不是吝啬小气之人,真要发了财,让他一天内散掉,他也不是做不出来,财来财去嘛,如果没有自己平时的大方散财,广结朋友,也不会有梁枫主动将发财机会送到他手上,他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对自己的金钱观越发自信起来。 饭桌上,姨妈拉着他的手就没放开过,一会问你妈身体怎么样啊,一会问你爸身体怎么样啊,后来就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听说他还打光棍,姨妈急了,非要在小县城里给他物色一个纯朴忠厚的老婆,还马上约定了下个月带上姑娘进城给他相相。这可急了柳皓星,姨妈真要卯上了劲唱这么一出,这事可就没完没了了,他急中生智说:“姨妈,我现在娶不了老婆啊,唉??”后面那声超重量级的嘆息把姨妈搞蒙了。 “孩子,你咋的了?有啥事跟姨妈说说。” “姨妈,”柳皓星摆出一副时运不济、报国无门的死相,诚恳地说,“我这几年老想着挣点大钱给爹妈养老,就拿出积蓄去炒股票,结果??唉。” “啊,炒那个??股什么票啊,姨妈也听说过,还有人跳楼的呢,孩子,你怎么就去冒那要命的险呢?”姨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妈,炒股票是投资,不用冒生命危险的,你说的那是个别。”表弟在一边解释说。 “姨妈,表弟说得对,其实投资啊,也没有输赢,今天亏得老婆不敢娶,但你只要坚持下去,哪一天股票升了,三个老婆本钱都回来了。” “有这么好?”老太太一脸狐疑地问。 “是啊,比方说,现在有一批新股要上市了,上市前会招认购权,一个人只能买十份,为什么只能买十份呢,因为这十份是保证赚钱的,你用一块钱认购了,一上市就可能变成十块钱。”柳皓星耐心地解释给似懂非懂的姨妈听。 “有这么好的事?孩子,那你多买点啊,多买点,老婆就快娶到了,你要不够钱,跟姨妈说,姨妈拿棺材本也支持你。”这心急的老太太说着手就往怀里掏去。柳皓星心里一热,赶紧制止她:“姨妈,姨妈,不用啦,这钱我倒是有,不过,有限制啊,一个人只能买十份,要是多一些身份证就好了,多一张就多买十份啊。” 表弟在一边突然站起来说:“表哥,这有啥为难的,咱乡下人不炒股票,身份证也用不上,你等一会,我去取了全家人的身份证你都带上。”这乡下汉子说干就干,扭头进了里屋,倒腾半天,捧出一个生锈的饼干铁盒子,里面放着三张身份证,递给柳皓星说:“表哥,全在这儿了,我妈年纪大,没办身份证,这些是我和媳妇孩子的,帮不上大忙,凑凑吧。” 第23页 柳皓星呆呆地望着黑旧盒子里那三张崭新的身份证,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得出,身份证这玩意对他们来说,可是珍惜的东西,平时也用不上,保管得如同新的一般,现在二话不说就交给了他,而自己还在撒谎??柳皓星伸出去接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心里再一次暗暗发誓,这已经是进门后的第二次发誓了:如果发了财,一定要照顾好这门远房亲戚。 回到城里已是傍晚,他打电话询问梁枫,身份证到手,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梁枫告诉他,明天去找一个代办执照的人,交给他们办就行了。 “我上哪找这些代办执照的人啊?”柳皓星有些发蒙,他没干过这些事情。 “这还不简单,你明天一早上工商局,门口蹲着的那一排全是,不用你开口,往那一站,眼睛一扫,他们全会包围你,哈哈哈。” 柳皓星想得比较长远,下一步是租个办公室,这地方不能太张扬。八十万也不算多,工程队的事情他了解一些,接了工程还需要垫付些材料款,这笔钱得用好。他不担心的是,与自己单位结款问题不大,都是财政的钱,先给谁结,几时结,梁枫能说上话的。 柳皓星脑海里突然浮出一张稚嫩的脸,那个小保安啊,不知道那张纸条名片还在不在,他掏出名片夹找了一会,谢天谢地,他竟然忘了扔掉这张史上最原始的名片。 十八、真相迷雾 杜宇在这栋办公楼下站了很久了,烈日下如蒸笼一般,马路上的黑漆柏油也晒得直冒白气。他不爱出汗,毛孔细,热气就积压在身体里散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热气球,很快就会腾空而起似的。 杜宇紧紧捏着那把钥匙,它看起来有些日子了,肯定不是新打的,在阳光下也不反光。他在想,白惠到底什么时候配的钥匙呢?他对白惠唯一保留的东西就是这本日记,那天晚上以后,他才明白,自己认为的保留,事实上是毫无保留。 杜宇仔细回想着,白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不对劲?结婚开始吗?应该不是,那就是结婚两年后那次流产?也不对,过两年的第二次流产?那次倒是对白惠打击挺大,医生明确告诉她,在子宫没有完全修復前,不可以再次怀孕,否则极大机会子宫要摘除,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变得沉默寡言,可后来也慢慢恢復了。杜宇明白那本日记对于白惠的份量,要远远超过流产给她带来的伤痛,身体的痛苦是可以被时间沖淡的,精神痛苦却会被日子叠加而越来越沉重,直到找出一个宣洩口。白惠莫非已经找到了她的宣洩口了?柳左的照片?搬家的巧合? 他可以肯定的是,白惠一定在结婚这几年里发生了变化,并且是从看到这本日记开始的。因为,这本日记里记载了太多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让这本日记像个定时炸弹般一直带在身边,可是再想回来,他又何曾想过要扔弃它? 杜宇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几天他严重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他告诉自己,静等其变就是坐以待毙,他要找出真相来,才能挽救白惠,甚至挽救冯真真。他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白惠就是冲着冯真真而来的。今天他就是来证实自己的这个感觉的,面前这栋楼上的地产公司,就是当时自己房子的开发商,他只要了解白惠和冯真真的购房时间顺序,便可以证实自己的感觉。 当时的售楼小姐已经找不到了,她们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员,都是临时聘用。但当时的合约还可以找得到,杜宇尽管带着思想准备而来,但还是大吃一惊。他看到的不是两份原始订房合约,而是三份。 杜宇拿着这三份复印件,他还要去证实一件事情,白惠开始订的房子是21e,他们现在住的18a的原业主现在是住在21e吗?他们和白惠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杜宇很快搞清楚了这件事情,21e的确与白惠有过交易,简单来说,是白惠找到他们,提出换房,21e总价比18a要贵几万,面积也大十多平方米,朝向又好,如果不是经济原因,他们也不会买a座的房,所以根本没多考虑就答应了白惠,甚至没有好奇打听原因。当时只签了订房合约,不是正式购房合同,也没有交上去做房产证,所以改名容易得很。 杜宇回到家里,虽然证实了一些事情,但是疑问依然存在,白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了日记本,看了日记本之后,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要干什么?她和柳左的案子有关系吗? 这些疑问都搅得杜宇头痛欲裂,他不愿意去相信白惠有什么阴谋,这毕竟是自己同床共枕了九年的人,并且仔细回想起来,他甚至想不出现在的白惠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他们夫妻交流一向也不多,吵架更是从来没有过,杜宇很清楚一点,白惠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但她嫁给了他,她就是他的妻子,她和他,就是生活。 杜宇开始回忆,他从第一页开始翻这本日记。那个刻骨铭心的晚上一下子就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杜宇几乎以为自己早就将这段记忆抹得干干净净了,哪知道当自己主动打开这道闸门时,它依然如此清晰,如同发生在昨夜一般?? 十九、校园的回忆 十年前,他们都比现在瘦。校园里绿树成荫,文心湖垂柳摇曳,朗朗书声中催生了多少情窦初开的梦? 白惠个子矮小,白肤短髮,性格奔放,这种小姑娘就像冰糖葫芦,红艷娇滴,谁见了都想伸长舌头舔一下,却没有人会一口咬下去,一怕酸了牙,二怕里面有硬核。白惠心里的核也硬着呢,不知有多少伸着舌头要舔过来的男生,她正眼都不瞅一下,说话也难听,还爱乱给追求者起外号,什么扁面胡、黑嘴兽,虽然不雅却神形俱似,往往从她嘴里生出来的外号都能极快传播开去,渐渐男生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其实呢,她是有心上人了,之所以对狂蜂浪蝶们反应如此过激,也是有意识想引起心上人的注目,更深层的目的是可以将自己的行情拔得最高。总之,她是成功的,同宿舍的冯真真长得比她漂亮,性格也比她文静,追求者也比她多好几倍,但在外人心目中,白惠的行情要比冯真真好。所以许多眼光正常的男生都沾沾自喜,以为其他人都在追白惠,错失了冯真真这个真正的瑰玉。 第24页 给冯真真写情信的人都得到了同一种“泥牛入海”的结果。他们不知道,这个宿舍的风水旺的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杜宇。或者说杜宇的桃花方位正好坐落在这间女生宿舍。 整个大一过去了,白惠、冯真真、杜宇三人各自被蒙在鼓里。鼓皮被捅开是源于有一天,和许多校园言情小说一样,故事发生在图书馆,稍微不同的是,没发生在阅读室,而是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白惠和冯真真还有两个女同学,四个女生并排走出图书馆,馆门虽然宽,但四个人并排也就刚好堵住了。在她们经过门楣的时候,杜宇不知为什么跑着正要往门里沖,他压根没想到门里会突然闪现四朵玫瑰花,三级台阶他一跃就跳上去,四女生惊吓并尖叫起来,白惠本来排在边上,中间的女生力大,受惊时往另一边躲,这边手臂还挽着白惠,白惠也就被她扯了一下,正好迎面扑进了杜宇的怀里。 可以想像,杜宇和白惠顿时大窘。杜宇连连道歉了两声匆匆离去。剩下的女生们可就不依不饶了,说杜宇八成也是看上了白惠,白惠说瞎扯,女同学说:“那为什么四个人他偏偏就扑向你啊?”白惠大大咧咧地说:“我有吸引力呗。”女同学问:“那你准备给他起什么外号呢?”白惠想想说:“不起了。”“为什么啊?”“因为我喜欢他。”此言一出,女同学既惊讶又佩服,本来还想取笑,这时候也找不到笑料了。 这就是白惠,她觉得自己上学期暗恋了杜宇,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干吗不公开呢?她知道跟这些女同学公开,不出两天,就等于向全系的人公开了,杜宇会是啥反应呢?白惠极为好奇。 冯真真像第一次认识白惠,看了她许久,她觉得白惠太不可思议了,她可是女孩子啊。冯真真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杜宇,只是对这个男同学有更多好感,她这时心里还觉得杜宇和白惠也挺配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杜宇一如既往,风言风语也没坚持多久,令白惠挺失望的。她决定主动出击。不是她不想矜持,而是自从那天表白了之后,她再看杜宇时,怎么看怎么喜欢。初恋最美好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这个阶段有完美的恋人,有完美的恋情。年龄越长,看人就越客观,也再不会出现完美的恋人了,爱情本质上是个彻头彻尾的主观导向型,需要唯心的态度。 白惠有一天抱了一本书,拉上冯真真,直接到男生宿舍找到了杜宇。杜宇对她们的光临还是很意外的,但非常热情,一点也不尴尬。唯一有点尴尬的人反而是冯真真。白惠直截了当地对杜宇说:“杜宇,我知道你的课本都做了许多注释,最近想复习《汉语言文学》,把你的课本换我用几天行不?” 冯真真差点呛着,她现在才明白白惠手里抱着课本的意思了,刚才还以为是用来装饰,免得手没地方放呢。 “行。”杜宇话不多,动作挺利索。交换完课本,白惠就拖着冯真真走了,路上告诉冯真真,周末还书的时候,她要让杜宇请客。冯真真开始不太相信,但想到刚刚才领教了白惠的手段,也就半信半疑。 冯真真觉察到杜宇在有意引起她的注意是在半年后了。有一个下午,她们系没课,她像往常一样提了书包坐到文心湖边,她喜欢坐那里软软的草皮,喜欢看湖水被风吹起的皱褶,还喜欢闻柳枝飘散出来的淡淡草腥味。那天下午她正好收到中学同学的来信,盘腿坐在草地上看得入神,不时捂嘴自乐。不经意间,她看到湖对面杜宇走过,她抬头看时,似乎杜宇也在看她,只是很快将头扭开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背单词的声音,她觉得声音熟悉,回头看了一下,是杜宇,一个人捧着书本踱来踱去,很专心致志的样子。她有些纳闷,这里是她的地盘,从来没碰到过杜宇。而杜宇按正常来说,看到了她,礼貌上也应该先招唿一声吧。所以她感觉杜宇有些刻意。这种刻意的想法盘绕在她心里好几天,有一天临睡前又琢磨起来,突然闪出一个令她耳红脸热的想法,情不自禁地偷望了对面床上的白惠一眼,好在白惠早已熟睡,却也惊得她胸前狂跳,好像白惠梦里也能一眼看穿她的非分之想似的。 人一生里首次的情窦冒芽,往往毫无预兆,多半不合常理。一个不速之客,能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冯真真自从在那晚把爱情之门撞开一条缝之后,任凭自己如何拼命想关回去,却发现这扇沉重的巨门越张越开。她每次多看一眼杜宇,就感觉仿佛自己干了天大的错事,给白惠做三世的牛马也补偿不了了。可是杜宇又总能在她刚刚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二下半年里,冯真真足足恨了自己半年,她有时将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起来。 大三刚开学,她看完了一本《飘》,她发现自己不喜欢那样的爱情故事,但同时发现,她不再恨自己了。 大四那年寒假过后,她们不再上课,许多同学去了实习,杜宇回来学校待了几天就走了,白惠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常常通电话,冯真真没打听,所以一直也不知道杜宇究竟去了哪里。后来白惠也去了一家gg公司实习,冯真真不需要担心毕业后工作的问题,所以没去挤人才市场,她就待在学校里。这半年,她开始恨杜宇。 第25页 有一天晚上,宿舍区静悄悄的,傍晚下了场雨,空气还残留着湿润清新。冯真真心情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躁动,睡也睡不着,在阳台上站了许久,望着散开乌云后晴朗的星空,她想到即将要告别这个地方,又有些伤感,脑子里蹦出一句清词“问君何事轻别离”,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下一句来,倒是又钻进来另一句“一生恰如三月花”,这也是个断句,她好不烦恼,谁知越恼,那些零零碎碎的清言寒句越是熘熘不断:“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画阁销魂,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冯真真厌倦透了,她知道今晚只能是个断章残句,肯定凑不了一个完章。 冷不丁,她似乎看到楼下径道上站了一个人,修长的影子半掩在斑驳树影里,她甚至看到了黑暗中有两颗明亮的眸子在向她闪烁。冯真真脑子里飞快地叫出“杜宇”的名字,没错,那肯定是他,冯真真对这个身影太熟悉了。 真是他吗?他回来了?冯真真返身飞奔下楼,一口气跑到径道上,这里哪有人影啊,空荡荡的,她则像个失了魂的老妇人。 毕业前两周,同学们都回到了学校。半年实习的经歷让大家都各自带回了许多新奇有趣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各个系都在筹划散伙舞会,她们系也不例外,白惠是积极的组织者之一。她还用自己这三个月挣的工资送了一双高跟凉鞋给冯真真,她自己也有一双,是浅绿色的,送给冯真真的是白色的,白惠对此抑扬顿挫地解释:“你是清晨白晃晃的阳光,我是吮露刚醒的嫩芽,你吸干了我的露水,而我却茁壮成长??哈哈哈。” 白惠的笑声余音还没消散,冯真真就在试穿的时候扭了一下,当时也没感觉到特别疼,以为没啥事,到了晚上,脚脖子竟然肿了起来。一股似有似无的隐痛源源不断从骨头里冒出来,白惠慌了,忙去给她买了一瓶正骨水,要帮她擦,却又被布置散伙会的同学催着,冯真真说:“我自己来吧,你去忙。”白惠问她:“你晚上还来会场吗?”冯真真摇摇头:“不去了,我都走不了了,再说,我也不会跳舞,你们玩吧。”“真可惜,好吧,我走啦,晚上别等我,你先睡,我约了杜宇。”说完白惠一熘烟飞了出去。 杜宇出现在冯真真宿舍的门口,是晚上十点钟——会场里正闹翻天的时候。所以,她很意外,拉开门时有些慌乱,“杜宇?你怎么来了?白惠不是去会场了吗?” 杜宇没有回答她,眼睛落在她的脚上,问:“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扭了一下,没事没事。” 杜宇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磨蹭着没有离去的意思,冯真真也不知道该不该请他进来,两人沉默僵持了一会,冯真真最后先开口说:“杜宇,你,是找白惠的吧。”说完她都觉得这句话特傻。 “我是来找你的。”杜宇故作平静地说。 冯真真预感着他就会这么说,但听到后还是很意外,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我进去好吗?” 冯真真转身跛着腿半跳到床边坐下来,杜宇跨进门后,轻轻将门关上。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远处的喧嚣被一扇薄门轻轻一关便隔得如同远在另一个时空。冯真真脑子乱糟糟的,唿吸急了,她感觉到脸上发烫,手足无措。 杜宇也有些侷促,他坐到冯真真的对面,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冯真真一直垂着头,她不敢看他,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她等着。 杜宇始终没有说话,冯真真也不意外,她知道要等他的一句话本来就难,等一句重要的话肯定更难,她愿意一直等下去,哪怕最后只等到一个字也行。 杜宇也在等待,他是在等待自己说出一句话来,是哪一句?他也不知道,所以他在等待着这句话自己跳出来。 时间在这个屋子里暂时失去了意义和价值,他们只知道这个等待过程很漫长又很短暂。 突然房门“咚咚咚”发出巨响,把两人吓个半死,冯真真脸色一下变了,慌张地看着杜宇,杜宇站起来,咬咬牙,噔噔噔去开门,原来门外的不是白惠,而是两个女同学,其中一个叫于文华,因为整天和白惠在一起,他认得,她们一脸疑惑地看着开门的杜宇,忽然又心领神会地笑着说:“我们找白惠的。” “于文华啊,白惠不在这里。” “啊?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于文华问。 “我,我在等她。”杜宇说。 “那白惠回来你告诉她,不准开熘,赶紧回来会场,那帮男生输不起,都起闹了。” “好。”杜宇不紧不慢地说。 女同学推搡着走了,杜宇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冯真真望着他的后背,这个男人瘦削的身躯此刻在她眼里如同高山一般,只要这座山迎回来,她会毫不犹豫扑上去。 “真真,我,我走了,你保重。”杜宇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说了这句,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冯真真待在那里,她不敢相信杜宇就这样走掉了。不,是逃掉了,也不对,是熘掉了,像只败阵的公鸡,灰熘熘地夹着尾巴走了,连谢幕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第26页 杜宇??你这个混蛋!冯真真无力地在心里大骂了一句,眼泪不争气地哗哗流下来。 那晚,白惠一宿没归,冯真真在床上也坐了一宿,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大早,有同学来说,白惠正在医院里,被人抢劫,受了重伤。冯真真吓坏了,瘸着腿去看她,白惠脸上淤青,手臂和腰上缠了大块纱布,冯真真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遇到抢劫的,她反抗,被踢伤了。 “那杜宇呢?你不是约了他吗?”冯真真问,她一直以为,杜宇昨晚的最后选择还是白惠,他离开宿舍,是去找了白惠。 白惠摇摇头,苦笑着说:“我还没等到杜宇,就等来了劫匪。” “那现在杜宇呢?” “他还不知道吧。” 正说着,杜宇冲进了病房。 二十、杜宇的心思 “那晚上白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杜宇似乎自言自语地问自己。 “我也觉得白惠好像隐瞒了什么。”冯真真看着他说。 杜宇若有所思地说:“当时学校保卫科来问话,白惠始终描绘不出抢劫者的相貌,也声称只损失了几十块钱。后来学校方面怀疑是本校学生所为,不想张扬,怕影响学校名誉,找她协商,由学校负责她的医药费用及两千元营养费,我极力反对,白惠却同意了。这让我非常不理解,小小一个校园,要找出行兇者,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为什么要妥协呢?” 冯真真说:“这我倒可以理解的,白惠不过受点皮外伤,金钱损失也不大,再说当时的身份还是学生,又临近毕业了,万一事情弄大了,毕不了业更麻烦嘛。” 杜宇看着她,“你也这么想?白惠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校长都出面了,劝她算了吧。” 冯真真点头说:“杜宇,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出了事情,总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意像男生似的出风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杜宇同意她的看法,微微点头,可他今天找冯真真不是讲这个的,他已经有三天没怎么和白惠说话了。白惠这些天早出晚归,昨天晚上还拎回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人在客厅啪啪敲了半夜。杜宇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单位刚配的,在重装系统,杜宇也没多问,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白惠的任何言行都让他觉得另有目的。 这两天他冷静下来分析,首先白惠肯定将那本日记仔细看完了,关于她在学校出事那晚,杜宇没去赴约,而是和冯真真在宿舍闷坐半天的事,对她已经不是秘密了。并且她早已经明白到一件她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杜宇从来没有爱过她,杜宇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冯真真。如果说因为遗憾所以耿耿于怀,那也没错,杜宇对于错过向冯真真表白的机会足足耿怀了十年。这个真相对于白惠的打击应该是巨大的,以杜宇对白惠的了解,他甚至认为这种打击对她可能是致命的。可是,白惠自始至终也没有表露出来,也还好好活着,这,才是杜宇认为最可怕的事情。难道白惠对此不过一笑置之,置若罔闻吗?或者,白惠其实和他是一样的,她也有自己心灵的另外寄託,他和她,互相把对方视为傀儡?那这就更可怕了,这样的婚姻,竟然平和无惊地维持了十年啊。 杜宇做了无数假设,结果都只有一个,白惠对于他,是一个最遥远的陌生人。 杜宇在冯真真心里,一直有两个巨大的问号,一是实习期间的那个晚上,站在楼下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他?第二当然是,那天晚上在宿舍,杜宇到底想和她说什么? 冯真真心里明白,第二个问题她是永远也不会问了,错过的答案,再得到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第二个问题没有了意义,那么第一个问题同样也显得荒唐。 “真真,我今天找你,是来和你告别的。”杜宇突然说。 “你要去哪?” 杜宇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要搬出去。” “为什么?” “我会和白惠离婚。”杜宇很平静地说,这个问题他考虑整晚了,他认为这可能是唯一能阻止白惠的办法。很明显,白惠在看到日记本后,处心积虑找到了冯真真,更处心积虑将家搬到了离冯真真最近的地方,安排了一场重逢。杜宇细细回忆搬家之后的点点滴滴,他突然发现,在白惠有意无意的安排中,他和冯真真独处的时间相当的多,白惠加班的频率大了,即使没加班,她也常常主动接可可,挤出一小时的时间留给他和冯真真。在没有对此产生怀疑之前,“当时只道是寻常”啊。杜宇认为,白惠在为他们俩制造某种便利,用于达到她的某种阴谋。他现在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阴谋,但如果白惠的阴谋是建立在他和冯真真旧情復燃的基础上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在这一点上主动粉碎这个阴谋。 杜宇不希望真真担忧,所以他不能强迫真真搬家,唯一的选择是他自己搬走。杜宇也清楚,这是自己心虚的表现,他不敢肯定自己不搬得远远的话,日復一日对着单身且需要保护的真真,自己能把持多久。 冯真真相当意外,看了杜宇许久,杜宇不敢与她的眼光对接,故意找着理由来掩饰:“我和白惠迟早要离婚的,我们根本合不来,你看,我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她,找了我这样无用的男人,实在是委屈,我总是伤害她??” 第27页 冯真真突然插一句:“是因为我吗?” 杜宇吃了一惊,连忙说:“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早就在想这事了,只是一直也没下定决心。” “杜宇,你老实告诉我,”冯真真很严厉地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前几天要我搬家,现在又突然说要离婚搬走,你和我做邻居是不是很痛苦?” 杜宇要辩驳,冯真真用手阻止他,只管继续说:“你当然不会承认,我也相信不是痛苦的问题,但是,杜宇,我了解你,太了解了,我知道你今天在和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有什么在隐瞒着我,是不是?” 杜宇急急说:“没有,真的没有。” 见他死不承认,冯真真也没办法,只好转个话题:“那好,离婚的事你和白惠提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先和我说?我们不过是老同学,我有什么资格身份对你们感情的未来提出意见呢?”冯真真板着脸,此番话也相当尖刻无情,使杜宇当场惊愣。 冯真真继续说:“杜宇,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据我的了解,白惠是很爱你的,她为你已经流产两次了,一个女人经受了如此大的身体创伤,你怎么忍心让她在感情上再受重大打击呢?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无情无义了吗?你杜宇竟然是个混蛋,是个无耻小人么?” 杜宇呆若木鸡,脸上阵阵发热,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她的嘴,向她嘶喊,我不是无耻小人,我是为了救你啊,白惠太危险了,她可能是陷害柳左的兇手啊??可是他不能这么说,他根本毫无凭据,说出来冯真真也不会相信,只会认为他是在为自己开脱,而且用诬陷妻子的无耻理由来达到目的。 杜宇咬咬牙,黑着脸大步离去。冯真真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她是故意用这种过激语言来刺激杜宇,她不能给杜宇任何幻想、任何机会。她还是有夫之妇,甚至她还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这时候,可可突然开门回来了,她见到妈妈坐在沙发上流泪,很惊讶地跑过去抱着妈妈问:“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 冯真真抹抹眼泪沖可可笑,说:“傻孩子,妈妈被沙子飞进眼睛里了。” “不对吧,我想爸爸的时候就会流眼泪。” “可可,你什么时候流眼泪了?怎么妈妈不知道?”冯真真奇怪地问。 “我有时候睡觉梦到爸爸,醒来就发现有眼泪。”可可说起爸爸,心情低落起来。 冯真真紧紧抱着小孩,安慰她说:“可可乖,放暑假妈妈带你去看爸爸,好吗?” 可可听了高兴起来,暂时将爸爸扔一边,她高高举着胸前挂钥匙的绳子说:“妈妈,给我换一条红绳子吧,同学都是用红绳子挂钥匙的,我不要绿绳子了。” “好好好,妈妈明天给你买红绳子。” 二十一、租房 小保安姓石,他说由于他妈姓麦,所以他的名字就叫石麦,柳皓星可以叫他小石,也可以叫小麦。 “老闆,你运气真好,今天有三套房可以供你挑选,有一套放了两个月了,其他两套刚空出来,我带你去看吧。”小保安石麦明显比上次见面热情多了。 柳皓星大约转了两套,感觉一般,他没看出什么区别来,租金也一样,所以一时踌躇。他问:“不是说三套吗?还有一套呢?” 小保安谄媚地笑笑说:“老闆,那套放了两个月没租出去,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不会要的。” “为什么呢?那套房有什么不对劲?”柳皓星奇怪了。 “哦,是这样的,那房子隔壁也是空的,现在业主不租也不卖,估计想等一两年大家忘了那事才敢放盘出来。” “什么事?”柳皓星越发纳闷。 小保安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说:“对了,原来老闆你没听说过的,那房子三个月前死了一个人,被杀的,所以房子一直空着,这倒好,连带隔壁也租不出去啦,房租一减再减也没用,唉,现在人迷信着呢,尤其能够租得起这地方的人。” 柳皓星恍然大悟,他第一次来不就是奔这个死人房来的吗?这些天忙起来,竟然把堂哥的事也丢脑后了,不应该啊不应该。要不干脆租下隔壁那间房好了,即使以后堂哥问起来,他都特意租隔壁房来调查,这是多么尽心尽力啊,查不出什么也不能怪他。 “石??麦,我们看第三套去吧,我不迷信的,没关系。” 小保安犹犹豫豫地带他去看房,他根本不愿意这位老闆租那套房,租金少了一半,他的提成也跟着少了一半啊。 柳皓星在小保安后面一进这房子,就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袭来,他马上想到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于是释然自嘲。这套房比那两套还强一些,起码有全套的半新家具,还有一张电脑桌,除了上面一些灰尘之外,感觉这屋子好像主人刚离开,什么都没带走似的。 “上一手住的什么人啊?”柳皓星问,“家具都不要啦?” “哦,听说是个作家,不常来,不是长住这里的,只是偶尔来写作,说是这里安静。我也是听同事说的,我来一个月后,作家也搬走了,估计隔壁的死人影响了灵感,呵呵。” 第28页 柳皓星查看半天,和其他两套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区别就是租金低一半,他心想,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找了调查的藉口,又能做到为公司开源节流,于是当场拍板:“就这套了。” 小保安仍不死心,劝道:“先生,隔壁可死过人,你再考虑考虑。” 柳皓星正要调侃他两句,电话响了,是梁枫打来的,要他马上到“食为仙”酒楼会合。 梁枫在酒楼给柳皓星引见了一位工头,姓吴,自我介绍说叫吴天生,重庆万县人,长得黑壮粗实,嗓门洪亮,柳皓星在和他握手时感觉仿佛握着一块粗糙坚硬的花岗石。 梁枫介绍说,吴工头原来的建筑公司由于经营不善,拖欠了他们工程队半年的工资,队员们整天嚷着要杀人放火,吴工头没办法,首先要解决眼前的吃饭问题,只好决定将工程队拉出来另投公司,拖欠款慢慢有机会再去追讨了。 柳皓星正为人员配备事情发愁,吴工头的出现如同及时雨一般让他兴奋,并且是一个整员配置的队伍,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柳皓星喝点酒后,不禁沾沾自喜,感嘆人生时运无常,俗话说,时来铁变金,运去金变铁。人要走起运来,好事一股脑往你身上凑,不管什么问题出现,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考虑,自然可以迎刃而解。都说运滞时喝水也塞牙,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喝沙子也不塞牙。但他也明白,运气不会一辈子关照他,现在可能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十年大运”开始了,他要盘算怎么样好好用这十年时间把一辈子的钱都给赚够。至于柳叔叔关照的前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明白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哪怕有人要推着你上去,他认为自己撑死了干到处长,局长以上的官不是他所能干得来的,如果仅仅混到处长职位,还不如甩开膀子赚个几千万,然后四五十岁退休享受呢。 并且这些天他也琢磨明白了,堂哥那么聪明稳重的人,刚进官场,眼看前程似锦,说栽就栽了,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那个处长身份,让他更容易受制于人。如果自己有个几千万在手里,还当什么狗屁官啊,吃喝嫖赌,谁也管不着,也没人可以勒索到他,老子光明正大娶个三房四房。 由于明白了这些道理,他重新修正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因此,柳叔叔家最近一次也没登门了。 吴天生对柳皓星开出的条件毫无异议,还感激得一口一声“柳老闆”,把柳皓星听得浑身像被桑拿女孩刚捏过一般舒坦。 梁枫见他们二人拍了板,也不避讳了,喝了口酒,眯着眼睛说:“皓星,现在还差什么人?你要抓紧些,过半个月就开始招标了,赶得及吗?” 柳皓星有些亢奋,粗着嗓子说:“放心吧,一定来个开门红。” 吴天生很识趣,见老闆们谈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了,便起身抱拳说:“我先回工棚,那帮愣小子得看紧点,怕一不留神要出事的,我大老远带他们出来,责任大啊。” 柳皓星善心大起,掏出钱包,抽出有近一千元钱塞到吴天生手里,说:“回去和你弟兄们报告好消息,马上可以开工了,这点钱去买点酒菜,今晚请弟兄们乐一乐吧。” 吴天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看看梁枫,见他微微点头才接过来,憋半天涨红脸说:“大恩不言谢,我走了,以后铁了心跟柳老闆啦。” 吴天生走后,柳皓星坐下来笑着说:“这吴天生倒是会讲话啊,这算什么大恩啊。” “皓星,以后壮大了,你要施出去的恩可多了去了啊。” “哈哈,还不是仰仗梁处你的大恩啊,得,我也大恩不言谢,兄弟先干一杯。” 梁枫微微一笑,问:“对了,你说办公室要租到什么住宅楼?这样不行,建筑公司最讲究行头,宁可贷款发工资,也要让外人觉得你实力强大,所以,一定要找个甲级写字楼。” “可是,我都交了三个月租金了,那房子便宜,我本来是想省着点。”柳皓星越说越惭愧,觉得自己仿佛西装下面不小心露出了土布褂子,露了怯。 “那有什么,空着呗,要不柳老闆养个小蜜?哈哈哈。” 二十二、摊牌 杜宇终于和白惠摊牌。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猜测,也猜测不出白惠的心思,不如直接面对,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不如让它在自己清醒的时候面对它,好过提心弔胆的等待。 他选择的方式是最简单直接的,他不认为两人之间还有绕圈子的必要。 “白惠,这是你的吧。”杜宇将书桌抽屉上发现的钥匙递到她面前。白惠正在摆弄她的笔记本电脑,杜宇的举动让她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復过来,仰起脸,冷冷地逼视着杜宇。 杜宇以为她会心虚,会慌张,没想到这个时候慌乱的却是自己。白惠的反应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是什么时候配的钥匙?”杜宇坐下来,口气缓和了许多,仿佛在开恳谈会。 “你为什么要一直隐瞒我?”白惠不冷不热地反问他。 “我,”杜宇发觉场面完全不是按自己预想的那样,有些自乱阵脚,“是我在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在窥探我的隐私?” “隐私?哈哈哈,”白惠夸张地笑起来,“我们是夫妻,杜宇,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婆,你为什么要对我有隐私?” 第29页 杜宇也怒了,逼视着她说:“夫妻之间也需要隐私,隐私是个人的事,与婚姻无关。” “既然你也知道有婚姻,就应该知道婚姻是两个人组成的,是亲密无间的,为什么会有隐私来横在中间呢?”白惠气势咄咄逼人,似乎对今天的谈话早有准备,说不定她从配钥匙那天开始就等待着今天这样的谈话。 “白惠,”杜宇口气软下来,身子向她趋了趋,耐着性子想挽回劣势,“婚姻是两个人组成的,这个没错,但婚姻的本质是生活,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共同生活,可我们还有各自的工作交际是不是?这些走出家门以后的事情,就是个人事情了,家庭是家庭,个人是个人,不管未婚已婚,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就拥有独立的隐私空间,这是不矛盾的。” 杜宇自认为解释得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她不能反驳。没想到话音刚落,白惠紧接着问:“那在这个屋子里,算不算家庭?是不是两个人的事?” “是啊。” “那你的日记本是不是放在家里,是不是应该两个人共同拥有?”白惠说完冷笑一声看着他。 杜宇发现自己中圈套时,已经太晚,他完全没有想到白惠竟是如此蛮横无理,根本没有诚意想与他达成谅解,没有诚意来解决两人之间已经产生的裂痕,反而,她已经完全当他是对手,是敌人,言词和思维上都坚决地站在对立面。 杜宇要的是和解,白惠要的却是胜利。两人方向目标不同,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屋子里沉寂了许久,两人都在沉默,杜宇看着白惠,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点一滴地冷却,脉息也逐渐地微弱下去,他已经慢慢放弃了挣扎,他知道,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放手让自己的身体坠下深渊。 他不知道白惠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白惠对于他已经筑起了厚厚的堡垒,他此生此世也无法再逾越过去了。 “白惠,我们离婚吧。”杜宇终于低着声音说,但语气并不坚决,却显得疲惫不堪。 “哼。”白惠对这个提议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完全没有意外表情,脸上冰冷如霜:“杜宇,你倒是想得轻易啊,你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现在知道没瞒住我,想离婚一走了之?有这么容易的事么?” 杜宇被她唬住了,颤抖着问:“那,那你想怎么样呢?” 白惠眼睛突然瞪大,仿佛要喷出火来将他熔化一般,站着居高临下对他大喝一声:“杜宇,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你就做梦吧。” 杜宇还在坐着,位置和气势明显处在下风,胆气也弱,话也说不利索了:“那那那??那我搬出去,我们分居。” 白惠本来想扔下他回卧室,听到这句话又站住了,扭头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他的脸,审视了好一会才说:“杜宇,你这个混蛋,当年实习的时候,你上班一个月被炒了,死乞白赖地要住我租的房子找工作,我收留了你,现在翅膀硬了?见到老情人不好意思和我住一起了?” 白惠的话由于翻起了旧帐,句句都像利刺般扎得杜宇心里滴血,他张口却无言,两人斗鸡似的对峙着。 杜宇不想这么僵持下去了,他站起来,竖竖衣领,最后一根侥倖的稻草终于被白惠扔掉了,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白惠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变得可笑起来,他深深调整了一下唿吸,淡淡地说:“白惠女士,谢谢你当年的收留,这套房子嘛,就作为当年的房租加利息还你啦,我这就走,什么也不带。”说完还夸张地伸出两个表示两手空空的巴掌在她面前晃晃,然后向门口走去。 “杜宇,你给我站住!”白惠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杜宇刚走到门口,被声浪震得不由自主站住了。 白惠疾步走上前去,杜宇刚回过脸来,便迎面挨了结结实实清清脆脆的一个耳光,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杜宇,你这个王八蛋,误了老娘十年青春,你现在要一走了之?你混蛋,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的,想离婚找老情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杜宇,咱们走着瞧,你给我滚??” 杜宇耐心听完最后一个字,毫不犹豫拉门出去。 室外的温度比屋内要清凉多了,杜宇站在楼下时,一阵清凉秋风温柔拂来,他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抽搐,仿佛胸前那积蓄了万年的浊气块垒剎那间一起都要奔涌而出,眼睛里无端端老泪狂涌,脚下被抽空似的站立不住,他干脆抱头蹲下来,拼命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那已经决堤的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男人掉泪,多半突如其来,一旦经过酝酿,便绝不能够真正哭出来。而正是这种超过承受界限的洪流如突破大堤决溃一般,不倾泻一空,就根本无法截住。 杜宇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他的确是个委屈的孩子,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根本就没有了家,哪来回家的路? 在他身后,白惠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下来,远远站在楼梯侧边的暗处,冷冷地望着这个犹如丧家之犬的男人。 慢慢地,杜宇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抬头望了望这栋曾经是自己“家”的地方,虽然不过住了几个月,但他从第一天开始,就将家的概念扎进了这栋楼里。之前租住的地方,哪怕住了八九年,但心里从来没有把它视为家,心里天天在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暂时的,时间一到我就要搬走,所以,他搬家的时候,对旧地完全没有一丝留恋,这才几个月,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旧居地的样子了。 第30页 可恰恰在这时候,旧房子突然闯进他脑海里来,仿佛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久违的老朋友,在向他亲切地招手,向他说:“过来过来,咱们聊聊天吧。” 杜宇双手插进口袋,一头扎进夜色里,其实现在并不晚,不过八九点钟,街上人流热闹,杜宇默默走了一会,突然想到日记本还在家里,这个幽灵似的东西,却是他目前唯一想念和不能放弃的东西,也是唯一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他怎么能连它也抛弃呢? 杜宇毅然回头,往家折回。 到门口,杜宇敲敲门,里面没反应,他又大力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他掏掏口袋,钥匙还在,于是开了门进去,直接进了书房,打开抽屉,取出日记本,出书房时,见卧室门开着,忍不住往里面瞧了一眼,白惠似乎不在,他奇怪了,白惠会上哪儿去了呢?自己也没走多远,一路回来也没遇见她啊。杜宇看了看鞋柜,白惠是穿着家里的拖鞋出去的,那肯定没走多远。 杜宇猜测白惠有可能跑对面冯真真家里去了,至于去干什么,和真真说些什么,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发毛,白惠会不会情绪失控,对冯真真不利呢? 他拉开门,看到真真家门紧闭着,走过去侧耳听了一下,里面安静得很。杜宇琢磨着用什么藉口来敲门,看到手里的钥匙,眼睛一亮,没错,如果白惠真在里面,就说交钥匙吧,于是伸手去按门铃。 冯真真开门见到是他,问:“杜宇,什么事?” “白惠在你家吗?” “没有啊,”冯真真奇怪地问,“怎么?白惠没在家?你打她电话没有?” “哦,那我打打她电话吧。”杜宇说着掏出手机来。 “你们吵架了?”冯真真问,她对杜宇昨天的话还放在心里呢。 杜宇正拨着电话,突然简讯铃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怎么了?”冯真真问。杜宇将手机递给她看,上面是白惠刚刚发过来的两句话:“你可以 永远摆脱我了,再没有人让你心烦了吧。”“什么意思?”冯真真看完后问。“我们刚才提到离婚,她不同意,我决定要搬出去,刚才我下楼走 了一会又上来,她就不见了。” 冯真真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感觉,掏出自己的电话拨白惠手机,等了一会放下电话,着急地说:“关机了,白惠该不会想不开吧,杜宇,我觉得这简讯有点不对劲。” “不会吧。”杜宇也吓着了,白惠曾经有过自杀经歷,她激动起来 情绪是极不稳定的,所以杜宇此刻越想越怕,有些慌神了。“快,我们出去找找她啊,她走了多久了?”“不超过半小时,她还穿着拖鞋呢。”“那应该不远,我们去找吧,你等我,我换件衣服。”冯真真急急地 说。“别别别,”杜宇制止她,“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了,你不能丢下小 孩一个人在家。”“今天周末,可可去她奶奶家了。”冯真真随便找了件外衣披上,看杜宇还呆站着,手里捧着个绿色大 本子,一把抢过扔到一边,把他往外推:“还不快走。” 冯真真锁上门,拉着杜宇一起急急下楼。“等等,杜宇,你刚才回来没见到她是吗?会不会她到??”冯真真手指往上指了指,睁大眼睛望着他。杜宇马上领悟到了,说:“快走。”一个箭步率先向顶楼天台跑上去。 冯真真在后面跟着,还没到顶楼,就见杜宇已经折回来了,对她 说:“上面没人。”冯真真松了口气,用手按着急喘的胸口说:“谢天谢地。”“可她会上哪儿去了呢?”杜宇一脸迷茫。“我们出去外面找找吧。” 二十三、婆媳的争执 杜宇和冯真真在方圆几里内跑了个遍,凡是公园、河边,都仔细瞅了个遍,一边找一边喊着白惠的名字。可就是没见到白惠的踪影。 两人有些泄气,这中间不断拨打着白惠的手机和家里的座机,一个关机,一个响到断线。冯真真实在跑不动了,要休息一下,杜宇买了两瓶水,两人在公园长椅上坐下来休息。 “杜宇,白惠今晚情绪有什么不对劲吗?”冯真真问。 “肯定是不对劲的,她容易激动,几年前医生说不让她再怀孕时,她还试过自杀,吃了半瓶安眠药,把我吓坏了。” 冯真真听了心里发慌,水也不喝了,站起来说:“那我们还是继续找吧,我真是感觉很不好,怕白惠真的会出事。” 杜宇其实也没有主意,冯真真这么说了,他也有些害怕,万一白惠就出事了,那他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两人走在路上,冯真真突然说:“杜宇,我总觉得要么是你变了,要么就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急着离婚?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白惠要真出了事情,看你怎么面对自己。” 冯真真的话似乎一下提醒了杜宇,他好像被人突然从梦中拍醒似的,白惠是不会自杀的,原因他说不上来,也许,就凭她电脑里的照片,还有处心积虑地搬家,这个白惠已不是他以前心目中那个偏激冲动的白惠了。 想到这儿,杜宇站定不走了,说:“真真,我们不用找了,白惠肯定不会出事情的,她简讯的意思可能是在吓我。” 第31页 冯真真定定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杜宇认真地说:“你相信我,我们回去吧,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 我们都找三小时了。”“万一她没回家呢?”冯真真问。“那我就在家里等她。”冯真真半信半疑,目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两人走着回到家,冯真真正要开门,门却自己拉开了,把两人吓了一跳。冯真真惊叫一声:“妈,你怎么来了?”开门的正是她婆婆,旁边竟然还站着女儿可可,小女孩一脸惶恐地看着她,竟不敢叫妈妈。 他们俩马上就发现了老太太脸色不对,黑沉沉地瞪着他们。冯真真看看杜宇,又看看婆婆,忙解释说:“我们出去找白惠了,妈,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开的门。”可可在一旁小声怯怯地说,手里拉着脖子上挂着钥 匙的小红绳。“妈,这么晚了,干吗带着可可回来呢?”冯真真还是不明白。老太太一言不发,转身向屋里走去,冯真真忙跟进去,杜宇只好回 自己家,白惠还没回来。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着架子开始审讯这个出墙的媳妇, “真真,你刚才说去哪儿了?”“找白惠啊,他们两口子吵架,白惠不知上哪儿去了。”老太太一脸轻蔑地看着她,冷冷地说:“真真,你现在还是我们柳 家媳妇,如果你不愿再做柳家人,那我们也没办法,但只要你一天还是柳家人,我就有权管教你。”“妈,你说什么呢?”冯真真茫然地望着老太太。 “奶奶说你跟男人跑了。”可可突然插嘴大声说,眼睛有些害怕似的看着妈妈,仿佛妈妈马上就要变形成怪物了。 冯真真脸色刷地就变了,心里一股气上来,也板上脸,说:“妈,你怎么和孩子讲这个,再说,你也没调查清楚,那,那是我邻居加老同学,你也见过的。” 老太太成竹在胸,根本唬不住她,她不阴不阳地说:“你们上哪儿去找人了呢?我倒是见到了你们要找的人。” “啊?你见到白惠了?在哪?”冯真真忘了生气,急急地问。 “你慌什么?”老太太见媳妇心虚慌乱,得意地说:“人家就在楼下坐着,一个可怜的妻子啊,穿着拖鞋睡衣在楼下等老公,也不知道她老公跟谁走了,干吗去了。” “妈,你说刚才在楼下看到白惠?不可能,我们都找遍了。” 老太太怒气突然上来,狠狠一拍茶几,大声喝道:“你还装傻?这么大一个人会找一晚上找不到?再说,你们需要找到十二点才回来吗?” 冯真真无言了,她不想再多费口舌,反正自己行正走直,用不着急着解释,倒是见可可被吓着的样子心疼,蹲下身去想抱她,可可一缩,躲到奶奶身后去了。 冯真真心里很不是滋味,站起来,冷冷地说:“妈,你还没说,这么晚,干吗还带可可出来?” “我要让她亲眼看看,她妈妈跟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原来是近水楼台啊,你们也太过分了,人家妻子可是老实人啊,半夜三更一个人冻着等丈夫,可怜的孩子,造孽啊。” “妈,那又是谁让你们来的呢?”冯真真也动气了,这个老太太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心过她,结婚七年就提防了她七年,今天终于刀枪相见了,也好,把话挑明,以后省得她老惦记自己。 “你管是谁通知我的呢,反正人家没骗我,不然,我们柳家被人骗都不知道,还以为捡了个宝贝,祖上烧高香了呢。” 老太太嘴巴得理不饶人,说话越来越难听,冯真真终于忍不住了,提高声调冷冷地说:“妈,太晚了,你回去吧,可可留下来,我不送你了。” 老太太见她下逐客令,既惊讶又愤怒,这个荡妇倒成了有理的人儿似的,竟然敢驱赶长辈?要不是新社会,今晚你们这对狗男女可是要浸猪笼的,这倒好,要赶我?想到这儿,气得浑身哆嗦,用手指着她鼻子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冯真真看她的样子,怕这样下去老太太会气出毛病来,于是一把强行扯过可可抱起,说:“我带可可睡觉,你走的时候带上门就行了。”说完自顾自进了卧室。 冯真真刚进卧室,就听到外面响亮的摔门声。 她对面,杜宇家里,此时他的手机再度响起简讯铃声:杜宇,你回家吧,今晚我去公司宿舍住,离婚的事让我再想想。 二十四、婆婆之死 柳母怒极摔门,大步噔噔噔出去,出门时还往对门的18a狠狠瞪了一眼,嘴里“呸”了一声。 老太太心里明白,今晚之后,这个儿媳妇就不再是柳家的人了,她要回去和老头子商量,化被动为主动,积极迎战,比如这套房子是儿子买的,不能便宜了这个荡妇,孙女也是柳家血脉,要争取过来?? 老太太带着满腹心事,出了电梯后,小脚迈得风风火火,头也不抬,根本没有注意到电梯口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悄悄跟在她身后。 出了小区,这地方晚上安静得很,周围没有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十点后,计程车也极少光临,一般是有住户从外面打车回来,才能碰到空车出去。老太太打量了一下环境,决定步行到下一个大路口去拦车,那里经过的空车会多一些。 第32页 从小区到马路口,大概有八十米距离,这是一条仅两车道的短街,两边都是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昏暗的路灯与树叶的阴影给街面上铺陈了一幅巨大的黑白抽象画。老太太心事重重,没有心情欣赏抽像画,只管低头走着,突然脑后一震,一股强烈的冲击让她猝然倒地,老太太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乌黑的鲜血马上从脖子位置向地面蔓延开来。 兇手以极快的动作将老太太的随身手袋捡起,将里面的现金取走,其他杂物洒落一地,这时看到老太太耳垂上还有耳环,又蹲下来,飞快地扯下耳环,摸索了一下,把项鍊戒指也一併取走,这才快速离开。 兇手并没有慌张地逃跑,而是绕到小区侧边的一边,那里有一处铁花栅栏,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门,因为菜市场在小区背面,如果从正门出来去买菜,需要绕一个大圈子,于是便有人在这里把铁条锯断两根,开了这个小门,买菜的路程就大大缩短了。这个小门的人流量竟然大大高于主门,这也看出开发商设计的严重不人性化。 兇手似乎非常熟悉这个小区,从小门钻进去之后,一点都不显得匆忙紧张,他来到刚才老太太下来的那个楼前,在一个小花池边蹲下来。这个时候小区里静悄悄的,巡逻的保安一小时才经过一次,他有的是时间从容行动。 他把刚才抢来的首饰浅浅埋在花池里,刚掩埋好,就看到保安晃着手电筒向这边走过来,他迅速跳到楼房侧边,在角落里坐下来,保安是很难看到这个位置的。过了一会,保安离去,兇手闪出来,看了看手套上沾的一点血迹,将它脱下来,仿佛闲庭信步般走到楼门旁边的一排信箱柜前,拉开18a的信箱门,掏出一沓gg纸,随手扔到一边的垃圾筒。 可怜的柳母一生好强,与老伴斗了一辈子从没输过,与儿媳妇斗了七年也没输过,这次却输赢未定就带着遗憾而去。临死前没有来得及交代一句话,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搞清楚,就这么一头栽倒,一命归西,这可算是聪明一世,煳涂一死了。 她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这条阴暗的街沿边,整个下半夜里,偶尔有几部车驶过,但没有人发现她。夜里活动的萤火虫来察看过几次,盘旋两圈又飞走了,花屁股的雌蚊子也结伴经过,发现了她,便嗡嗡唱了一首哀乐也离去了,只有那群金头的苍蝇闻味而来,不离不弃守护着她直到天明。 第一个晨运的大爷终于发现了这具尸体,老人非常镇定,第一时间喊来保安,迅速报警。 二十五、谁杀了老太太 刑警队的会议室里,负责柳母这案子的小组在开会。投影荧幕上是现场照片,组长章雨主持这个会议,他指着荧幕说:“死者张二英,57岁,家庭妇女,个人资料你们手头上都有,大家都看过了吗?” 大家点头。 “那好,谁先来谈一下看法?”章雨刚升为组长,又是这个组里年龄最小的,所以,他知道要想工作开展顺利,首先要懂得如何尊敬他的组员,高学歷只有领导会喜欢,实际工作中,这些老刑警们的经验才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李大富首先站起来发言:“很明显,这是一个抢劫杀人的现场,死者身上的财物和首饰都失踪,尤其耳环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造成了耳垂部位有创口,这说明行兇者的匆忙,这些方面都很符合抢劫案的特徵。但是,我个人认为,由于这个案子太像抢劫案了,所以它有可能不是抢劫案。” 李大富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老张吐着烟圈问:“你长得也太像男人了,所以你有可能不是男人吧,哈哈哈。” 李大富习惯同事们的调侃,并不生气,自信满满地说:“你们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兇器是一块尖角石头,应该是行兇者临时捡到的,抢劫犯一般会有所预谋,很少临时作案,兇器也多半用自带的刀或棍,并且,兇器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这又说明行兇者还是有预谋的,起码随时带着手套。现场的脚印很模煳,却没有一个脚印是沾了血迹的,我们很难判断哪个脚印才是兇手留下的,这又说明兇手并不是太仓促,他撕扯耳环的仓促有可能是用来伪装现场的。再说了,一个老太太身上能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啊,她也不可能有太激烈的反抗,用不着一招致命吧,我的看法是,行兇者真正目的是杀人,抢劫不过是伪装。” 李大富的分析博得了大家的点头认同。刘洁捧着笔记站起来要发言,她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刑警,刑警队里女人很少,能一直干到四十多岁的更是少见,章雨一直认为这位大姐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并且有胜过大部分男人的地方,只是他现在还没有看出来。 刘洁说:“据我们上午的调查,目前得到的情况还是比较多的。死者张二英昨天晚上是从儿媳妇冯真真家里出来,准备一个人回家而遇害的,她儿子大家都认识,原城建局副处长柳左,三个月前才被判刑,罪名是杀人,当时我就琢磨,这里面会有什么联繫么?中午确定了死者身份之后,我和老张一起去见了死者最后接触的人,她的儿媳妇冯真真??” 刘洁上门的时候,冯真真已经知道了婆婆的死讯,她预感到警察会上来找她,所以请了假在家里等着。 刘洁简单介绍了自己和老张,然后两人坐下来,开门见山说:“冯女士,请详细谈一下你最后见到死者张二英的情况。” 第33页 冯真真脸色苍白,也略显紧张,老张在一边细心观察着,如果有什么漏洞,很难逃过他这双阅坏人无数的眼睛。 冯真真从杜宇敲她的门开始讲述起,一直到听见婆婆摔门而去,中间有些对话记不太清楚,只能说个大概,比如婆婆误会我,我想争辩,但孩子在一旁,就没有多说,只是拌了几句嘴?? “那么,你婆婆摔门离去后,你在做什么?”刘洁问。 “我就抱着孩子睡觉,连客厅也没出去,我听到门关上了,也懒得起来检查,小孩有些受惊,紧紧抱着我不放。” “这期间你有听到什么声响么?” 冯真真摇摇头,很确切地回答说:“没有,我也很累了,跑了一晚上找白惠,所以,差不多是和小孩一起睡着的。” 刘洁在本子上记了一会,接着发问:“你是说,你婆婆是被什么人故意叫过来,目的是为了抓到你和邻居杜宇的证据,是吗?” 冯真真点点头,“是的,不过我婆婆也没有明确回答我,但如果没有人故意向她说了什么的话,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呢,按理可可这时候都要睡觉了。” 刘洁问:“可是你和杜宇不过是一同从外面回来,你婆婆抓到的也不算什么证据,她为什么会反应激烈?” 冯真真苦笑一下,说:“你们不了解我婆婆的性格,她认为,单身女人只要和男人单独走在一起,就不正常,哪用什么捉姦在床啊?” 刘洁看看老张,她的问题基本问完了,徵询老张的意见,老张抓抓头,问冯真真:“能谈谈你和杜宇夫妇的关系吗?” “老同学,仅此而已,我和白惠在大学还是同一个宿舍,关系也算比较亲密,但毕业后各分东西,整整十年没见过面,这次巧合买房子正好是对门。” “真巧啊。”老张若有所思地说。 章雨听完刘洁的介绍,问:“那你们接触了杜宇么?” “还没有,白天他没在家,我们现在也还不想接触他。”刘洁直截了当地说。 “为什么?” 刘洁说:“因为我们在楼下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疑点,取证后样本还在检验科检验中,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们想等一等。不过,我们见了他的妻子白惠,白惠证实昨晚睡在公司宿舍,同室还有同事一起。” “什么疑点?”章雨极感兴趣地问。 “18a的信箱门上发现血迹。”刘洁干脆利落地说。章雨明白了,“现在杜宇是头号嫌疑人,是吗?”刘洁点点头。“那么我们假定他是兇手,你现在可以作出案情推理吗?”刘洁说:“可以,不过很勉强。”“没关系,勉强的地方正是我们要调查的方向嘛。” 刘洁的推理是这样的:杜宇与冯真真的确有私情,婆婆张二英也得到了确凿证据,杜宇因为是有妇之夫,所以心虚,在张二英离去时,跟踪到僻静之处杀人,制造抢劫假象。 “信箱上的血迹呢?”章雨问。 “这可能是杜宇的一大疏忽,他杀人后肯定是回家,这时候应该取下了杀人的手套,但手上不免沾了点血迹,当时是晚上,他没有留意,经过楼下时在信箱里取了什么东西,因此留下不易察觉的血迹,要不是白天,我们也不容易留意到这个证据的。” “那么,你们认为杜宇和冯真真私情的可能性有多大?”章雨顺着 思路问。“这个,老张来说吧。”刘洁说。“好的。”老张站起来,他为人不修边幅,头髮永远乱糟糟的,还 特别爱挠头髮,总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洗过头。 老张说:“据我观察和直观判断,这个可能性相当的大,冯真真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眼睛不再呆滞,而是转得很快,眨眼皮的次数也明显增多,这说明她的心理活动是相当紧张和活跃的,如果在测谎仪面前,极大可能会得到说谎的结果。由于她是不承认有私情的,那么真实结果就应该相反,这是其一。其二是据她声称,当晚杜宇夫妻吵架,还提到离婚之事,白惠负气出走,又发了个很令人担心的简讯,然后两人去找了她一晚上,这个过程我是相信的,因为简讯和白惠我们都是可以找到的,很容易证实。问题是,白惠和冯真真曾经是一个宿舍的密友,白惠受了委屈,密友家又近在眼前,第一时间应该去找冯真真倾诉才对,就算她不想见人,独自跑开了,杜宇又为什么没有马上去寻找,而是要邀了冯真真一同寻找呢?其实冯真真的描述在逻辑上问题也不大,我这些都是个人直觉。” “好,这些等我们接触了杜宇之后,可能会有进展,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到底是谁通知了张二英去捉姦?这个人一定非常了解杜宇和冯真真的情况,还很熟悉柳家,连电话号码都知道,大富,你去查一下柳家的电话记录,同时也要查杜宇昨晚的所有电话记录。”章雨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刘洁姐,你还是和老张一起专攻杜宇这条线索吧,现在是下午五点,杜宇很快会回到家,除非畏罪潜逃,否则你们可以找到他的。一旦检验科方面得到了证实,可以马上申请对杜宇家的搜查令,同时先暂时扣押杜宇。” “我们与杜宇单位的保卫科通过电话了,杜宇没有潜逃,呵呵。”老张笑嘻嘻地说。 第34页 章雨对这帮老刑警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些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精明强悍的感觉,做事情却是滴水不漏,哪怕一个小细节,也能够预先做好准备工作,这就是经验和歷练,课堂上是学不到的。 二十六、最有嫌疑的人 在去杜宇家的路上,老张就接到了检验结果的通知,他听完电话对刘洁说:“信箱血迹与张二英吻合,你看我们??” “那我们不用去了,调头回去吧,唿叫局里另派人直接将杜宇带回来。”刘洁说。 老张方向盘一扭,汽车在路上急速扭了个弯。 “等等,老张,我们去见见白惠吧。”刘洁又说。 “现在?” “是的,我有强烈的预感,那个打电话通知张二英的人就是白惠。” “这预感准确吗?”老张开玩笑地问。 “女人对女人的预感,准不准确一会就知道了。”刘洁微笑说。 “奇怪了。”老张挠挠头髮说。 “怎么了?”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有和女人差不多的预感呢?哈哈哈。” “那说说你的想法吧。”刘洁了解自己的搭档,他的预感比自己更理性,总是有一大堆理由支持着。 “能够熟悉杜宇和冯真真行踪,又了解柳家,还能知道柳家电话,而又最希望张二英到来抓现行的人,只有白惠嘛,并且她一直在外面,完全有机会去操纵这一切。” 刘洁点头同意,接着说:“我也是这感觉,白惠就像一个幕后的眼睛,对昨晚的事情经过,一直躲在暗处观察,你说,兇手会不会是她呢?” 老张摇摇头,想了想说:“不能排除嘛,但如果兇手不是她,她也很可能知道兇手是谁,假如她没有打完电话就走掉,而是一直跟踪下去看热闹的话。” 刘洁接过话头:“但是,如果她看见了兇手,也目睹了兇杀经过,却没有及时报警,反而回宿舍睡了一觉,这可是很反常,你说有哪些可能性?” 老张说:“可能性还是两个:第一,她认识兇手,比如看见是杜宇,自己的丈夫,她会犹豫不决;第二,她自己就是兇手。” “没错,”刘洁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之,现在可以断定,兇手不是偶然出现的抢劫犯,否则也不会将血迹留到信箱上,这么做的目的,一是想嫁祸杜宇,二是兇手自己不小心。呵呵,看来,兇手会在杜宇和白惠这对夫妻中产生啊。” 老张看看她轻松的样子,却显得并不轻松,他说:“刘洁啊,杜宇是兇手,我们还能推理出动机来,白惠是兇手,动机是什么呢?她已经达到了让张二英来捉姦的目的,为什么还要杀她呢?” 刘洁白了他一眼说:“所以最大嫌疑还是杜宇嘛,要不,我们怎么会只请杜宇回局里,而没请白惠呢?” 他们在白惠宿舍见到了她,刘洁第一个问题就是:“白惠,你昨晚是几点回到宿舍的?” “一点,燕子给我开的门。”白惠指指旁边的女同事。这个叫燕子的女孩点头说:“是的,我都睡了,吵醒后还看了表,埋怨惠姐,怎么一点钟了还来敲门,你们夫妻吵架就不能早点结束啊。” “这么说,你经常和丈夫吵架后回这里暂住,是吗?”刘洁问。 “是的,每次都是,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啊。” “可是,你和杜宇吵架后出走是在晚上不到九点钟,杜宇和冯真真也寻找了你三个小时,这中间你上哪儿去了?” 白惠看了刘洁好一会,神情低落,好一会低下头,说:“我,我做了件不应该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刘洁这时和老张对看了一眼。 白惠抬起脸来,眼睛已经蓄足了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抿着嘴说:“其实,是我害死了柳老太太。”说完这句,眼泪就吧嗒掉下来。 老张和刘洁面面相觑,难道这就破了案?两人紧张起来,刘洁自然地将一只手轻轻扣上了白惠的手腕,看起来像在安慰她,其实是准备着一有变化就制服她。 白惠抹抹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二人,一脸悔恨愧疚,“警察同志,柳老太太是我打电话叫过来的,如果不是我醋劲太大,柳老太太也不会半夜过来,更不会被害死了。” 原来如此,刘洁松了口气,缩回的手顺带拍拍她的手臂,软着声调说:“你就把昨晚所经歷的事情和我们详细说一遍,好吗?” 白惠大力地点头,“好的,昨天晚上,杜宇要和我离婚,这个杀千刀的,我从大一开始就跟了他,大四实习的时候,我们就同居了,一直到现在,足足十四年了,这个没良心的,一见到老情人,就要和我离婚,我??我恨啊,所以我们大吵了一架,后来杜宇说要搬走,马上就走了,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感到害怕,也走了出来,没一会,我看到杜宇又回来了,于是躲了起来,我不知道杜宇回来干什么,就想吓吓他,给他发了个简讯,暗示我要自杀。不过说实话,我刚走下楼的时候,真的想去死了算了,反正被他抛弃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说到这里,白惠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二位警官耐心等着,她缓过劲来继续说:“我那时一个人坐在对面楼下的石椅子上,我知道杜宇可能会下来找我,不一会,他是下来了,可是身边跟着冯真真,我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你们知道吗?杜宇要和我离婚,就是为了这个冯真真,他们是老情人??于是??于是,我一时冲动,就去打了柳老太太家的电话,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吓得老太太马上就要过来,警官同志,我打电话的时候,真的没想叫老太太过来的啊,我就想让她去管教管教冯真真,谁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这么急,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就摔了电话。” 第35页 “那后来呢?”刘洁问。 “后来,我有些害怕,怕出事儿,一直坐在原地上。十一点半的时候,柳老太太过来了,还带了小孩可可,我急忙上前劝她回去,她很固执,反而劝我要放心,一定主持公道,会把老公还给我的。我劝不住,看那架势,估计会闹出大事情来,于是我也害怕了,又怕碰见杜宇他们,就赶紧回来宿舍,那时公交车也没了,我就一路走回来,路上还给杜宇发了简讯,然后就关了机。” 白惠总算讲完了,描述得也很清楚明了,老张在一旁问:“白惠女士,你说杜宇和冯真真是老情人,而你又是大一就和杜宇交的朋友,和冯真真也一直在同宿舍,还是密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老张是真煳涂,他对男女感情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歷来唯恐闪躲不及,要不是案情需要,他根本不愿意去扯这些乱麻。 白惠回答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冯真真,亏我当她是好朋友,什么事都和她说,可她原来在学校就暗中勾引杜宇,还瞒过了所有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杜宇告诉你的吗?” 白惠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他?他怎么敢承认,我是看到了他的日记才知道的。杜宇有写日记的习惯,刚结婚的时候我也没在意,后来,我怀了几次小孩都流产了,那时候感觉杜宇好像对我冷淡了,怕他变心,就总是注意他的举动,发现他把日记本当宝贝似的,写完马上就锁起来,那是家里我唯一碰不到的地方——他书桌的一个抽屉,只他有钥匙,我就怀疑了,在家里还锁起来,这不是防贼吗?家里还有谁?就我一个呗,原来是防我这个贼啊,我当时那个气啊,又不好发作,就偷偷配了钥匙,后来,我就看到了那本日记,里面全是他和冯真真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看到日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两年前吧。”白惠没怎么想就说。 “那杜宇知道了你看过日记的事情吗?” “开始不知道,我也没表现出来,因为是偷看的嘛。不过,上个月我又去翻他的日记,这次我太不小心了,忘了把钥匙拔出来,结果,就被他知道了,他恼羞成怒,开始几天不理我,理我的时候就是谈离婚。” 老张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白惠的脸部表情,他发现这个女人很会说话,口齿伶俐,思路和叙述都异常清晰,完全没有冯真真那种颠三倒四,不禁暗暗佩服。 离开的路上,刘洁问老张:“测谎仪测到白惠有说谎么?” “没有,”老张干脆地回答,“我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除了一点。” “哪一点?” 老张说:“她究竟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如果是坐车,那她是有足够的时间作案或者目睹别人作案,如果是走路,那时间上也差不多。其他嘛,我没看出来她有说谎,而且她说的那些事情,我们只要和杜宇一接触,就能了解真伪。” 刘洁点头称是,说:“那我们马上回去和杜宇接触接触吧。” 二十七、可以关联的设想 堂堂国土局局长的夫人被害,这不能说是小事,起码媒体是非常感兴趣的。再说,柳左的案子刚过去没多久,他母亲就遇害,这里面的关系更是让媒体有无限想像的空间,所以,公安局周副局长严令保密,尤其对媒体封锁消息,这也是为了在破案过程中不至于陷入被动。然后,周副局长亲自上门安抚柳局长。 “老柳啊,节哀顺变啊。”周副局长一见面先沉痛地说。 “家门不幸,连遭变故,唉??”柳局长倒是显得很坚强和理智,他一生经歷的风波虽多,但这样的家庭亲人连续遭受打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周副局长见了也暗暗佩服。 周副局长一方面上门安慰同僚,一方面也想来听听家属对这个案子的估计或见解,往往家人的直觉会对案子起到方向上的决定作用。 “老柳,柳左的案子也结了,但现在又发生了这事件,你觉得两件事情上有什么令你怀疑的地方么?”周副局长这是坦诚的肺腑之言,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因为柳左一直都在为自己喊冤,虽然证据确凿,总归不是主动认罪,如今他母亲遇害,这种家庭连续受害的情况,颇有些遭人报復的味道。所以,他想从柳局长的角度试探一下,他们家是否有与人结下大怨。 柳局长即使表面坚强,但整个气色也是显得灰暗萎靡。他明白周副局长的意思,费劲想了半天,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想了一整天了,但也没理出头绪来,他自认自己这辈子行为端正,从不干伤天害理之事,甚至受人所託走走小后门都不敢轻易接受。 周副局长了解柳的为人,见他为难,也不方便过多扰乱他的情绪,向他简单汇报了一下案情目前的进展,然后安慰几句就告辞,临走时说:“对于柳左的案子,也是我心里一个结,如果和这次夫人的案子有什么关联的话,说不定可以一举翻案。” 柳局长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亲自送出门去。他很后悔啊,老伴急着出门的时候,还扯着个小孩,他应该要坚持开车送她啊,那样的话,肯定不会遭此不幸了。 出了这等大事,柳皓星当然要上门慰问。他直觉认为婶子是被毛贼抢劫遇害的,进门就大骂社会治安,大骂毛贼无良,活该见一个枪毙一个。柳老头听着心烦,挥挥手让他住口。柳皓星想了想突然说:“叔叔,我现在租下了吕文萱房子的隔壁房。” 第36页 “哪个吕文萱?”柳老头竟然记不起来了,只是觉得耳熟。 “就是堂哥案子的死者啊。” 柳老头奇怪地瞪着他问:“你为什么要搬到那里?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柳皓星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线索,但我想这样会不会更有可能发现线索。” “扯淡,”柳老头骂了一声,“你以为兇手杀了人还会没事回来现场缅怀一下么?你住那里有屁用,有工夫还不如在单位里多了解了解呢。” “我一直在了解啊。”柳皓星感到委屈。 柳老头不满地“哼”了一声,说:“刚才公安局的周副局长来过,他告诉了我一条很值得深思的线索。” “他说什么了?” “据目前掌握的证据,你婶子的案子已经拘押了一个嫌疑犯,这个人叫杜宇。”柳老头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杜宇?我认识啊。”柳皓星惊叫起来。 “你认识?” “是啊,我前两周还和他一起吃饭来着。”柳皓星努力地搜索这个人的长相,可脑子里尽出现他老婆白惠的脸。 “给我说说这个人。”老头子命令道。 “他是表嫂的一个班的同学,和我们也算同学,堂哥新买的房子和他正好对门,他有个老婆叫白惠,以前和表嫂竟然是同宿舍的,这事情巧得很。” “就这些?” “是啊,我了解的就这么多了。”柳皓星抱歉地说。 柳老头极不满意地看他,威严地说:“你小子整天调查什么去了?你知道这个杜宇和你表嫂有??有??有那个什么么?”老头子碍于身份,有些词憋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好在柳皓星已经足够意会到了。 “啊?”柳皓星嘴巴大张,这倒是很意外,他突然想起白惠差点勾引他的事情,现在觉得可信多了。 柳老头继续说:“你婶子遇害,就是因为去抓姦,周副局长说,奸没抓到,但撞到了他们在一起,并且在杜宇的信箱上发现了你婶子遇害后的血迹,所以,怀疑杜宇报復杀人,这事你怎么看?” “太有可能了,公安局真英明。”柳皓星夸张地叫了一声,又说:“杜宇他老婆啊,也不是好东西,也勾引男人,我现在想起来,多半是她男人勾引了别人,她为报復也勾引男人,哼,这对混帐。” 柳老头盯着他,冷不丁说:“你好像对他老婆很了解,是不是勾引过你啊?我就知道你小子干不出什么好事,让你去调查,你就勾引人家老婆,如果你用点心,说不定早就挖出这个杜宇了,你婶子也不会遇害,你这臭小子??”老头子越说越气,新痛旧恨一起涌上,老泪也忍不住纵横下来。 柳皓星耷拉着脑袋,老头子的训斥是有道理的,他的确没有怎么上心调查,心里发虚。 老头子稳定了情绪后,思路拉了回来,分析说:“从周副局长的口气里,我听出了点意思,他也觉得柳左案子可能弄错了,如果杜宇是因为和你表嫂有了私情而杀你婶子的话,那么,完全有可能也是因为想得到你表嫂而陷害柳左。” “没错,”柳皓星立即附和,“这小子也太可恶了,为了女人,竟然一再下杀手,都是无辜的人啊,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呢?这世界女人这么多,值得去杀人么?” “皓星,”柳老头口气恢復沉稳,“你马上给柳左写信,让他把案发经过,还有他能想到的疑点详细归纳一下,并且问问他杜宇这个人假设是陷害他的人,有多大可能性。还有,不要告诉他你婶子的事情,免得他情绪波动,冷静不下来。” 二十八、下半夜的事 杜宇在审讯室显得非常冷静,这缘于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前一晚上,也就是案发当晚,他回到家后,一晚没睡。因为他对冯真真婆婆的突然来访也感到疑惑,他在书房坐了很久,想来想去,也怀疑到了白惠头上,只要用白惠来假设,这事情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他一点都不怪白惠,这让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作为一个女人,为了挽回她需要的家和感情,会干下一些冲动不理智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不可原谅。 隔了两道门的冯真真,其实也整晚没有睡觉,她怎么能睡得着?如果她真的睡着了,就不会有老张后来的测谎结果了。那一晚,的确是个不平凡的晚上,冯真真既后悔又无怨,起码,她有机会看到了那本日记。 可可在她怀里迅速进入了梦乡。她走出卧室,呆坐了一会,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婆婆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是肯定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以不需要再忍受,柳左的离婚协议早就寄过来了,她只要签个字,她便是自由身,就算真的和杜宇发生了什么,对不起的也是白惠,与柳家,与婆婆无关。 可她怎么会和杜宇发生什么呢?她想。 冯真真站起来检查门锁,这是她睡前的习惯,却一下子看到了鞋柜边的绿皮日记本,她记起来了,那是杜宇落下的,他们走得太匆忙,两人都忘了这个东西。 冯真真重新坐下来,慢慢翻开了一个男人的全部精神世界。 “昨夜星辰昨夜雨,但这个细雨的夜晚却註定永刻我心中。真真,我知道你跑下来了,你一定认出了我吧,可是我已经无颜见你,这一个月,我和她住在了一起,原谅我吧,原谅一个懦弱男人的无奈选择。我回来,不是想告诉你什么,只是想见你一眼,这也许是最后一眼,如果明天应聘结果还不出来,我可能会南下,这一走,毕业礼上我还有何颜面见你呢??” 第37页 冯真真屏住了唿吸,她眼睛死死盯在日期上,那也是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日期,原来楼下站立的人影真的是杜宇,他回来过,只为自己回来??冯真真感觉到眼睛朦胧起来,滴在日记本上的泪水仿佛是那晚的雨滴,她又望到了楼下孤独伫立的瘦削身影。 “今年的颱风迟迟不来,真真,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在这个城市里颳起一阵飓风么?除非飓风肆虐鞭打,令我这千疮百孔的残春不能有迎接酷暑的能力。真真,明天我就要回到学校,我会走到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笑着和你招唿,看着你脸色苍白地闪躲我的目光,我了解你的心意,可你却不知我此身已不由己??” 冯真真一页页翻着,这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是为她而写,仿佛杜宇在她耳边轻轻诉说,她感到身体在颤抖,她不知道这么翻下去,还有多少秘密展现在她面前。 “真真,你走了,提着你的箱子,有同学送你,我看到你在人群里搜寻,而你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往上看,否则,你会看到教学c楼的顶上,我坐在栏杆边,我的灵魂已被这楼顶的风吹散,但起码你还可以看到一具躯壳,一具为你而摆放在这楼顶的躯壳。可是你一直没有往上看过来,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永远在擦目而过,正如这四年里的每一个下午,我们永远只在十米外的距离里,可是从来没有一次目光的相遇,我一直在想,哪怕我们的目光交会一次,那十米距离就会瞬间消弭??” 冯真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烈翻滚,泪珠大滴大滴落在日记纸上,她在心里大喊:“杜宇,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心里这么苦,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突然她想起什么,急急往回翻,她想自己肯定错过了最重要的一页,就是那个散伙会的晚上,这么重要的时刻,杜宇不可能没有记在日记里,这是她最大的疑问,杜宇那天到底要和她说什么? 她没有找到那个日期,不管翻过来倒过去找,日记就是跳过了这个日期,那天,杜宇没有记载在这里。冯真真抽出纸巾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站起来走到杜宇门前,轻轻敲了两声,里面静悄悄的,冯真真等了一会,心想杜宇可能睡着了,刚要走,门突然拉开,杜宇站在黑暗的屋前望着她。 “这个,还你。”冯真真不敢看他,将日记本递了过去。 杜宇接了过来,却没有说话,身子一动不动,望着她。 “我,”冯真真欲言又止,咬咬嘴唇,最后竟然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晚安。” “晚安。”杜宇说,然后退了一步,要关门。 “等等,”冯真真突然叫一声,一步冲进屋子,紧紧抱住这个男人,这个今晚在她心里已经毫无保留的男人,“杜宇??”她颤抖着轻轻唤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唿唤,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雨淅沥的夜晚,那晚的清风撩人,那晚的断句恼心。 “真真??”杜宇心潮起伏,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十三年了,他终于可以真正拥抱到这个女人。这个牵扯了他无数日夜的女人,他心里仿佛有一扇大门被砰然撞开,里面积蓄的熔岩滚滚向他袭来。 “杜宇,你告诉我,那天,你想和我说什么?”冯真真在他怀里喃喃地说,她不愿意再放手,只想永远偎在他的怀抱里,永远温暖下去。 杜宇轻轻地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所以他在日记上什么也没写,只是盯着空白的纸页发了一晚上的呆。 冯真真慢慢将脸抽出来,顺着他的胸膛往上探索着,先感觉到了他坚硬的鬍子碴、温热的下巴,再往上,她一下子捕捉到了那片温软的嘴唇??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滑上,“啪”一声关紧了。 二十九、初审杜宇 “杜宇,你和冯真真在门口分手后,你回到家里,后来还出去过么?”老张坐在审讯员位置上发问。 杜宇摇摇头。 “那么说,你睡着了?直到天亮?” 杜宇点头。 “第二天早上你上班时,我们已经在勘察现场了,你当时知道死者是谁吗?” 杜宇又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你们的人找我时,我才知道的。” “你的消息很不灵通啊。”老张揶揄说。 “我不爱看热闹,前一晚也没休息好,差点迟到,所以匆匆上班去了。整天也没有人告诉我,我给白惠打电话,她也没接,仅此而已。” 老张将检验报告扬了扬问:“杜宇,我们在你的信箱门上发现了死者的血迹,你能对此作出解释吗?” 杜宇望了望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你们将我列为嫌疑人的理由吧,呵呵,信箱是在室外,谁都可以在那里栽赃,把这个作为证据,会不会荒唐了一些?” 老张笑笑说:“你说得没错,不过,为什么偏偏栽你的赃呢?要不你帮我们思考思考,你得罪了什么人,要用杀人罪名来陷害你?” 杜宇果真想了好一会,说:“没有,我想不出来,我这人不爱交际,得罪人也可能不知道。” “杜宇,我问你,你和冯真真到底是什么关系?”刘洁问。 第38页 “同学,邻居。”杜宇有问必答,例行公事般。 “那冯真真的婆婆为什么在看见你们之后,会生气,还和冯真真吵架呢?” 杜宇看看他们,说:“在公安局这种地方,没证据的事情我不好说,因为我也没有亲眼看到她们吵架,甚至没有认为她婆婆在生气。” 刘洁突然举起他的日记本,问:“杜宇,你认识这个吗?” 杜宇有些吃惊,脸上马上生出怒气,大声抗议:“你们搜我家了?这是我的日记本,里面是我的隐私,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我还不是犯人。” 刘洁微笑着说:“放心,我们是带着搜查令去的,并且我们也不会泄露你的隐私,只不过,这个证据告诉我们,你和冯真真关系并不一般。” 杜宇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好说:“没错,我喜欢冯真真,喜欢十几年了,那又怎么样?这和杀人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告诉你这里面的关系,”刘洁说,“在死者接触过的人里面,由于你和冯真真的不寻常关系,令你成了唯一拥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 “什么动机?”杜宇都感觉奇怪了,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杀这个老太太,甚至连讨厌的情绪也没有产生过。 “张二英,也就是冯真真的婆婆,撞破了你们的关系,痛斥了冯真真,而你作为第三者,又是有妇之夫,于是你害怕事情张扬开去,因此动了杀机。” “哈哈哈,”杜宇忍不住要笑出来,“荒唐,这太荒唐,公安同志,就算你们说得有道理,可是这个理由值得去杀一条人命么?并且还是一个老太太,我能下得了手么?再说了,我和白惠已经在谈离婚,我还何惧事情张扬呢?就算戴个第三者的帽子,也好过去杀人而提心弔胆一辈子吧。”杜宇这番话情理皆合,审讯也眼看坚持不下去了。 老张站起来打个圆场,和颜悦色地说:“杜宇,我们现在不是认定你为兇手,并且你也只是协助我们调查,你看,我们并没有给你戴手铐,希望你能积极配合。的确,就目前来说,你是最大嫌疑人,如果你也有自己认为有嫌疑的人或事情,希望你及时跟我们反映。” 杜宇心里有气,冷“哼”一声,问:“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有权利需要你配合时随时传讯你回来,这点你要配合。” 杜宇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 刘洁看着老张笑道:“就这么放走了?” “是啊,”老张回答,“他说得比我们有道理嘛。” 刘洁奇怪地看着他:“这可不是你老张风格,我们还可以审下去的啊。” 老张说:“不了,问不出什么的。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手套和首饰,如果杜宇是兇手,他知道我们怀疑上他之后又放他离开,一定会惦记这两样东西,说不定会因为不放心而去换一个更好的藏匿地点,呵呵。” “你是说,跟踪他?” 老张点头:“所以,我们不是放虎归山,而是欲擒故纵。刚才审讯的过程中,大富已经到杜宇家装了窃听器,并且装了几个摄像头。” “老张头,你竟然事先不告诉我?”刘洁不高兴了。 “别冤枉好人啊,这是章组长定的方案,我也是进审讯室前才知道的,来不及告诉你了,嘿嘿。” 三十、白惠干了什么? 白惠刚走到家楼下,看到停着一辆警车,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退回到对面花园的石椅子上坐下来等着。一会看到四个便衣警员下楼来,他们围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两个警员上车走了,另两个各自往不同方向慢悠悠走开,不时迅速地打量着周围环境。白惠没多想,低头匆匆走进楼里。 她是回来收拾衣服的,进了屋以后,马上嗅到家里的不对劲,她仔细看着每一件家具,几乎原封不动,没什么异样,门槛上少许的泥碎片可以确定,刚才警察一定进来过。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搜查的,却没有发现被搜查过的痕迹,这令她非常奇怪。 由于担心杜宇马上回来,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离开了。 在她走后不久,杜宇也回来了,看到凌乱的衣橱,明白到白惠回来过,他嘆了口气,也取了衣服去洗澡。 对于无端加来的杀人嫌疑罪名,杜宇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不相信警察真会用一些站不住脚的证据来诬陷他。他心里其实挺充实,昨天到现在事实上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困,杜宇此时的心情啊,就好像一个刚收了春节压岁钱的小孩子,仿佛拥有了可以购买全世界糖果的钱了。真真柔软的身体、炽热的嘴唇、相拥带来的排山倒海的激情,这一切都是他购买全世界的压岁钱。 当然,他也明白,目前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时刻,他们都必须要克制和忍耐,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十几年的忍耐还不够长吗?相比之下,这不算什么。他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和真真一生一世,永远厮守。属于他的真正青春从昨天才开始,哪怕前面的路还有荆棘,但毕竟已经开始了啊。开始了就有希望和未来。 他好几次抓起电话又放下了,搞得监控的警员一阵阵紧张。他本来是想和冯真真通电话的,但理智又让他要克制。 第39页 克制成功后,杜宇开始琢磨这件案子,毕竟目前与他的关系最大,完全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 白惠,杜宇脑海里第一个就闪出她来。她肯定是昨晚搞鬼的人,哄老太太来捉姦,但是她有可能杀老太太么?杜宇想着又摇头,这怎么可能,她就算会杀人,那也肯定是杀我杜宇,再不然就杀冯真真,怎么排也排不上老太太。 如果她只是为了嫁祸他呢?这也不可能,用杀老太太来嫁祸他,太愚蠢了,要我的话,就杀冯真真来嫁祸,或者调过来也成,同样是一石二鸟之计。 杜宇想着想着,有些头晕,昏昏欲睡。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警员们又一阵紧张,急忙戴上耳机,录音装置也同时运作起来。 “杜宇,我要和你谈谈。”电话是白惠打来的。 “现在吗?” “嗯,你说吧,什么时候都行。” “明天吧,我现在想睡觉。”杜宇没好气地说。 “那行,明天晚上我过去。”白惠也气唿唿地说完就挂了,看来她也不想和杜宇多费口舌。 三十一、陷阱的布局 柳皓星心里疑惑,几次试探梁枫,为何他表亲只是出钱,人却不见影?既然香港表亲如此在意内地的投资,却只是白白砸了八十万进来,面都不露一次,至少公司开业应该回来剪个彩,这的确有些不合人情。 柳皓星将公司开张日期及剪彩邀请柬递给梁枫时,梁枫哈哈大笑说:“柳老弟,昨天刚接了表亲电话,他对你为公司起的‘基宏’之名大加赞赏。不过他目前人在加拿大,这半年忙于结束那边的投资,然后将资金一举注入内地,这可不是百十万的数目,所以啊,你现在这边的工作不过是打个先锋,探个路子,如果这头炮打响了,半年后就没有基宏建筑公司了。” 柳皓星不解,问:“为什么半年后反而没有基宏了呢?” “哈哈哈,会多一个基宏集团,一个註册资金过亿的航空母舰,到时就看你老弟有没有这个能力驾驭啦。” 柳皓星听得热血沸腾,但晚上回家细细一琢磨,又觉得味道不对。他毕竟不傻,如果梁枫真的有这么一个大头表亲,为何这些年也没见他阔过?现在的社会情况,笨蛋都清楚,官要做不到省级,就不如下海做个富翁。为何这好事他放着不要,非要往自己怀里塞呢?柳皓星分析有几个可能:一是梁枫并非不动心,而是让他先趟水,如果水位涨高,那个集团公司成立之日,也该是梁枫出山下海之时,他嘛,还得打下手;第二,根本就没有什么表亲,说不定是梁枫和张奔腾搞的鬼,二人出资,由他出面经营。柳皓星宁愿是第二种可能,因为这样干下去,他的位置也稳,朝中有局长处长罩着,他的生意自然就一帆风顺。 翻来覆去,柳皓星竟然折腾到天亮也没合眼,不过也不是白折腾,至少他定下一条对策,不管你梁枫的表亲是在香港还是张奔腾局长,总之自己要牢牢掌住人事和财务,控制好这个小盘子,未来不管是香港表亲还是张局长,要往大了折腾都得建立在他这个小盘子基础上。 说到人事权,还是从吴天生身上来的灵感,这人铁定是梁枫系人马了,那么,自己应该架空他。这天,柳皓星来到工棚,带着几个亲自招聘来的工程人员,以核对仓库帐目为名,将材料仓库盘点了个底朝天,这种盘点不可能百分百无误,建筑材料的浪费和损耗总是和帐目有误差,于是,柳皓星当场炒掉了几个工地管事,吴天生当然黑着脸,也不好发作。事后,柳皓星亲自请吴天生吃饭,饭桌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吴天生看。吴一看脸色都变了,紧张得结结巴巴起来:“这这这,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出卖老子?” 柳皓星见他急了,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被挤出眼角,他拍拍吴天生说:“老吴啊,你别急,我要信不过你,还会给你看这个?那天我去工地,就是给你清君侧。” “清清??清什么侧?” “清君侧,就是说,帮你这个土皇帝清理坏分子,没想到吧,你这刚过来,下边就有人要挤兑你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但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肯定是你下边的中层管事,这个层次的人最孙子,觉得自己干事多,有本事挤掉你之后自己当头,他们当然不了解咱们的交情不是?哈哈哈,老吴,我这可是费尽苦心啊。” 吴天生咬牙切齿将纸条撕个粉碎,举起酒杯敬柳皓星:“柳老闆,你对我如此信任,我一定不辜负基宏,你放心,这个工程不算啥,我这个队伍可是盖过三十层楼的,现在干拆房子的事,一定给你提前十天八天完工。” 柳皓星说:“老吴,我还不信你么?不管怎么说,你放手去干就是了,有什么事只要到了我这儿,我给你扛着。” 柳皓星对自己这一招得意非凡,那张自己炮制的纸条上写的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倒是费了他不少心思,本来他一手硬笔行书龙飞凤舞,要他去学民工的小学文化字体,还真不容易,不时要夹杂些错别字、俚语,这事搞了他一晚上。 神不知鬼不觉架空了吴天生后,柳皓星高兴起来,特别想在梁枫面前得意一番,当然这番得意嘴上不能说,但可以在意气上风发一番,这种得意还就只有在梁枫面前风发才最能体现价值。 第40页 于是他第二天下午特意回单位约梁枫吃饭,最近柳皓星常常上半天班就开熘,本来他在单位就属于可有可无,没有文件需要他签名,没有工作要由他来汇报,甚至接见谘询也轮不到他。 梁枫在电话里一口应允,但提出到“湘里人”酒楼。柳皓星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这个时候,吴天生与黄大头也在另一家酒楼的厢房里喝得正欢。 “黄总,我看柳皓星是不是有什么察觉啊?”吴天生忧心忡忡地说。 黄大头沉吟着,说:“依我看,可能性不大,他根本不可能想到我们的计划。” “可是,现在工地上,我在最高层,我的人马在最底层,中间全是他的人,这不是让他生生搞出隔断了么?”吴天生忿忿地说。 “哈哈哈。”黄大头突然爆笑起来,吴天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笑得浑身脂肪都抖起来的身体,实在是纳闷儿。 “我说吴工头啊,”黄大头笑累了,眯着眼沖他笑眯眯地说,“你可以这么想,假如没有我们之前的计划,再来看柳皓星的行为,会怎么想呢?” 吴天生想了想,迟疑着说:“你是说,他本意是要架空我?对我有戒备心?” 黄大头点点头,“没错,架空你,也不是就戒备你,可能是为了更好地管理你,不让你坐大,这是很正常的人事权术,就如下围棋一样,你想直捣黄龙,我就会中间切断你,让你首尾不接,虽然你龙头龙尾都还在,但已经不是整条的龙了,飞不起来啦。” “那怎么办?”吴天生紧张地问,他看不出黄大头这番话里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老吴啊,你真是死心眼,”黄大头有意点醒他,“你现在还在乎这些么?你想在工地上干一辈子么?” “黄总的意思??”吴天生紧张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老吴啊,这件事干完后,你就把队伍解散了,大家各奔前程。你呢,手里有了二十万,回老家盖房,做点生意,这钱绰绰有余了吧。” “二十万?”吴天生睁大了眼睛,一会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是说五万么?” “怎么?嫌多?”黄大头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吴天生连连摆手,涨红脸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加了钱,是不是做的事也多了?黄总今天还有工作要吩咐吧。” 黄大头很赞赏吴天生的聪明和理智,也不再绕弯子,将脸凑过去,压低嗓子说:“要出一条人命。” “啊?”吴天生大惊,手里的筷子也啪地掉在地上。 黄大头不满意了,“啧”了一声,责怪道:“瞧你吓的,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死的也不是你,你怕什么?” “那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黄总,你别一惊一乍的,快快说清楚了。” “是这样,你们现在不是搞拆迁么?拆房子的时候,你瞅个机会,酿一场事故,压死个人,这反正是事故,你也用不着熘,带头抢救一下,等这个基宏倒了再走。放心,抓的是柳皓星,与你无关,你反正只管上工,啥也不知道。” “那那,压谁呢?工地上人多,我怎么下手啊?”吴天生有些发急,不过二十万诱惑太大,从此不用再出来打工啦,从此也被人管叫吴老闆了,不过,死个人嘛,这事就?? 黄大头琢磨了一下,说:“你们那区,现在东边的围墙边是一条小学的必经之路,如果能在放学时候倒了一截,压个小孩,那事情可以闹得最大,怎么操作嘛,你是行家,你好好想想吧。” “压小娃子?这这,这个我不干。”吴天生脸一沉,转头喝酒。 “你怎么像个榆木疙瘩?那单层围墙能有多高多厚?能压死人吗?我刚才看你胆小,才想这个主意,压伤就行,放心,小孩家里赔的钱不会少的。”黄大头皱眉呵斥他,完了又缓缓口气劝导:“让你死个老乡,的确事儿太大,如果压伤外人,那事件影响反而可以更大,对我们也更有利,我告诉你,我的目的很简单,让这工程出点事,造成恶劣影响,以后上边就不敢随便招外面的工程队了。” 吴天生松了口气,问:“不压小娃子,压个老头行不?”一说到小娃子,他就想起家里的两个屁大儿子,心疼。 “那是你的事,反正影响要大、要恶劣。” 吴天生突然咧嘴一笑说:“黄总,柳皓星不是前几天裁我的人吗?我回去再裁几个,工地人少一些,行事方便,事后查起来,我可以反口,说公司为了压缩成本,把技术工人都开掉了,搞豆腐渣工程。这个围墙嘛,我用粗灰烂砖去砌,灰里和多点水,墙里这边堆点木料,我想它几时倒就几时倒,你看行不?” “哈哈哈??老吴啊,你行,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哈哈哈,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柳皓星赶到“湘里人”酒楼,吃惊地看到梁枫正和白惠一桌聊着,他疑惑着走上前,招唿了一声坐下来,那番意气风发竟然也忘了。 梁枫兴奋得鼻头上一只小痦子闪闪发光,他对柳皓星解释说:“皓星,你看我们和白女士真有缘啊,我一进来,就看到白女士坐在这边,呵呵。” 第41页 柳皓星突然兴趣全无,闷闷不乐一边吃菜喝酒,白惠似乎也心情不佳,倒是梁枫兴致颇高,一会一个段子要逗白惠开心。白惠本来想独自安静一下,没想到又撞到这两个活宝,唯一的好处是省了饭钱。她草草吃了一点琢磨着要走,正好同事来了个电话,她接完就告辞,梁枫点头哈腰要送她,她说:“不用了,我现在就住单位宿舍,在街对面,两分钟就到。” “啊?白女士怎么??”梁枫在这方面悟性极高,心里猜的答案与事实也相差不远了。 “你说,白惠是不是离婚了?”梁枫望着白惠硕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离开,涎着脸问柳皓星。 “不会吧,前几周我们一起吃饭,他们夫妻关系还很融洽。” “嘿,这种事情,外人不容易看出来的。婚姻就像惹了白蚁的柱子,结婚那天开始烂,还是从里头烂,有些人的柱子硬,一辈子没烂出面来,有些人可能就昨天还好好的,半夜白蚁钻出了面,第二天柱子就折断成废木头了。”梁枫说得头头是道,颇有心得的样子。 柳皓星听得稀奇,笑着问:“梁处,你结婚也十多年了吧,你家的柱子可真硬啊。” “哈哈,”梁枫干笑几声,眨着眼说,“硬不硬,只有当事人心里有数,我呢,准备了很多树胶,一发现小窟窿,马上就堵住,宁可里面让白蚁蛀空,外边绝对不能烂了。” “累不累啊,所以,我就不结婚,没柱子,没白蚁。” “哼,我看你就是白蚁。” “哈哈哈。”两人会心地笑着。 三十二、杜宇再次被捕 白惠如约回家来,她今天穿得与平时大相迳庭,一条紧身牛仔裤,白色运动鞋,黄边运动上衣,扎一条马尾辫,整个看起来,不像来谈离婚的,倒是像参加奥运。 监控室的警员也准时候命,从白惠进门那一刻起,录音机的带子就唿唿转了起来。 杜宇惊讶地望着她这身打扮,觉得她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掩饰自己受感情打击的憔悴,刻意装扮得青春活泼。 的确,白惠的脸上眼袋浮显,脸色也苍白了不少,这两天应该也没有睡好。杜宇见她两手空空,不像要来搬行李的样子,问:“你今天要搬走吗?” 白惠望着他,许久没说话,白白浪费了监控室的磁带。 杜宇也不好再开口,两人沉默着。 “杜宇,你真的要离婚吗?”白惠终于幽幽地问。 杜宇点点头,如果说两天前还有些犹豫的话,那么经过和冯真真的那一晚缠绵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挽回他的决心了。 “那好吧,”白惠嘆了口气,幽怨地说,“杜宇,咱们毕竟结婚九年,谢谢你一直来对我的忍让和保护,我真心希望你和冯真真能幸福。” 杜宇脸上一红,虽然这句话也算恰到好处,但他之前和冯真真是清白的,白惠这话等于否定了他们一直的清白,所以,杜宇有些不快地说:“白惠,我们好聚好散,不要扯上其他人。” “冯真真是其他人吗?难道不是她一直存在于我们中间么?”白惠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白惠,你也看过日记,我们其实没有感情基础,不管有没有其他人介入,我们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婚的。” “杜宇,你说这话有良心么?你说的没有感情基础,是你单方面的吧,你觉得我对你也没有感情基础么?” “这??”杜宇语塞,心里生出惭愧,声音低了下去,“白惠,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对不起?”白惠冷笑一声说,“好沉重的三个字,我承受不起,或许你心里觉得,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或者冯真真,你对不起的是你们被我浪费掉的十年青春,是不是?你的对不起里面,我是无足轻重的,是不是?” 面对白惠的咄咄逼人,杜宇选择了退让,他说:“好了,白惠,事已至此,我们不必吵架了吧。” 白惠似乎并不心甘情愿就此鸣金收兵,她上前一步,紧紧逼视着他的脸,这张曾让她心动又让她心痛的脸,她知道,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一张脸刻到心里了,一扇门会随着杜宇的离开而被永远关闭起来。这是一扇坟墓之门,关上便再不可能打开。她觉得,第一个说婚姻是坟墓的人,一定心里也有一扇被永远关闭的门。 “杜宇,离婚这事,我也不要求你什么,我想,你们比我需要的东西更多,因为你们有新生活。”杜宇的冷漠让她彻底死了心,痛心之至的白惠觉得眼前一切都无所留恋,回到这家里,没有一件东西能让她感觉到熟悉温暖。 “不,白惠,这房子我已经委託地产公司了,联繫人我留的是你的电话,我说过,这一切都归你,由你决定是否出售。” 监控室的警员们松懈下来,这种小夫妻的离别琐碎事他们不感兴趣。 白惠慢吞吞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到客厅望着柜子上的相架,悽然苦笑说:“杜宇,这些相片你要留着么?” 杜宇不置可否,在身后一言不发。 “唉,杜宇,你还是别留了,我带走吧,省得真真看了心里不快。” “白惠,”杜宇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声说,“你别再扯其他人了好么?你要就带走,不要就留下。”杜宇本来对白惠营造出来的离别气氛有些伤感,但时不时又蹦出冯真真,令他极为恼火,当然,这里面也有他心虚的成分。 第42页 白惠奇怪地望着他,一会又理解地笑笑:“杜宇,你就这么维护她?连我都不能再说她的名字?” “白惠,”杜宇声调都变了,万分恳切地说,“这是咱俩的事,不关其他人事,行不?” “怎么会不关其他人事呢?你忘了?两天前,你还为这个女人干出天大的事情来呢。”白惠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说。 “什??什么天大的事?”杜宇吃了一惊,莫非她知道冯真真后半夜和他在一起的事了?难道她回来过? “你不是杀了柳老太太么?”白惠淡淡地说,仿佛还在谈刚才相架的话题。 监控室的警员顿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跳起来,七八颗脑袋瞬间在录音机前围成一个圈子。 “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杀人。”杜宇很恼火,昨天警察怀疑他,今天白惠又来烦他。 “你真的没杀?”白惠问。 “我要真杀了人,警察会放我回来么?他们根本就没证据,在邮箱上发现了血迹,就推断我有动机杀人。”杜宇说起这事就生气,嚷了起来。 “哦,”白惠慢慢往门边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却说,“那我看错人了?其实那晚我看到柳老太太被杀的。” “什么?”杜宇大喝一声,白惠这话让他五雷轰顶,他不相信地看着白惠,她竟然亲眼看见杀人,不受惊吓,也不报案,还如此冷静站在这里和他谈离婚。 白惠似乎被他的反应吓着了,嗓子哆嗦着说:“杜宇,我,我以为那人是你,不过我也没看清,我,我站得很远??” “你还看见什么?那人往哪里去了?”杜宇急急问。 “他,他就回这楼了,我看到那人的影子很像你,以,以,以为是你,就不敢报警。”白惠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监控室里,章雨对李大富命令:“你马上过去,一旦杜宇对白惠不利,马上冲进去救人。” “是。”李大富领命出门,他们的监控室就在对面楼,李大富可以很快到达目的地。 “白惠,你就不想想,怎么可能是我,我为什么要杀柳老太?”杜宇又气又恼地说。 “那,那柳老太是我叫上来的。”白惠胆怯地看着杜宇。 杜宇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已经猜到是你了。” “后来我没走,我看见柳老太出来,然后,然后你就跟在后面。”白惠已经慢慢退到了门边,她随时准备拉门就逃。 杜宇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说:“那不是我,我根本没下楼。” “不是你,那为什么杀了人会回这楼来?还在??还在楼下花池里埋东西??” “什么?”杜宇大声问。 章雨反应极快,马上大声命令:“老张,立即到楼下花池找证物,刘洁,跟我来,立即拘捕杜宇。” 李大富用力撞开房门,把一直靠在门边的白惠撞出去好几米摔在地上。杜宇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从天而降的警察:“你们要干什么?” 章雨快步走进来,掏出手铐“啪”一声锁住了杜宇的手,冷笑一声说:“杜先生,跟我们走吧。” 三十三、杜宇的要求 杜宇的被抓捕归案,血手套及柳老太被找到的首饰,极大地振奋了刑警队队员们的心情。周副局长亲自到他们办公室来口头嘉奖了一番,然后将章雨叫到一边,向他发出重要指示:“在审讯方面,注意挖掘柳左案子与本案的关联之处,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能让犯罪分子有丝毫侥倖心理,一定要注重心理攻势,令其从心理上崩溃。” “是。”章雨回答响亮。 为了达到周副局长的从心理上击溃杜宇的目的,章雨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半个月时间里,也不提审杜宇,只是专心核实证据,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章雨还特意安排了一次辨认程序,在一个房间里,灯光调至与夜晚相近的光线,然后找了四个与杜宇身高胖瘦相近的男人,四人背面立在房中,由白惠在玻璃墙一边辨认,全程录像取证。 此程序反覆三次,每次重新排列五人的站立位置,不出所料,白惠三次均能在最短时间内认出杜宇,一起生活九年的丈夫身影,怎么可能认错呢? 正式初审的时候,由章雨主审,老张陪审,刘洁本来也要参与,她说要整理证据,不参与了。老张神秘兮兮地对章雨小声说:“刘洁啊,可能对上次咱们的行动没有事先告诉她,心里还有小疙瘩呢,女人总是小心眼。” 章雨笑笑,也不勉强,和老张一起进了审讯室。 章雨一开始就採取严厉攻势,将目前的证据一一列出。 “杜宇,你认识这双手套吗?”章雨将装着带血手套的塑胶袋子递给他。 杜宇看了看这双混着血污和泥巴的脏黑手套,摇了摇头。 “你不是不认识,是忘了吧,”章雨冷冷地说,不过他早有准备,“据我们查证,这双手套是你在三年前从友谊商场购买的,当时你为了考驾照,报了驾驶培训班,然后买了这双白手套,没想到吧,我们甚至在你家里找到了还没扔掉的商场电脑票,同时购买的还有一对枕头套和洗髮水。” 第43页 杜宇呆呆地听着,面无表情,似乎在回忆章雨的话。 “这些首饰,你认识吗?”章雨没等对方琢磨完,又扔出另一件证物给他。 “是柳老太的?”杜宇依稀记得,现在还佩戴黄金首饰的,一般只剩下老太太了。 “没错,幸亏你认得啊,否则算你一个抗拒从严。”老张在一旁说。 杜宇不说话了,这种时候,他觉得保持自己的清醒最重要。 章雨打开一旁的电视机,播放了白惠辨认的过程,一边充当解说:“杜宇,如果这个录像在法庭播放,你认为法官会怎么判断?所以,你的沉默是于事无补的。” 杜宇很认真地看完每一个镜头,甚至意犹未尽,要求再重放一遍,章雨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看个饱吧,反正时间有的是,他和老张在一旁点起了烟。章雨抽了两口,又走过去,抽出一根递给杜宇,并帮他点了,杜宇没忘记对他说了声“谢谢”。 录像看完,章雨不再说话,看着他,等待他开口。杜宇皱着眉头半天,仿佛在苦苦思索什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老张不耐烦了,敲敲桌子说:“杜宇,你就老实交代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杜宇抬起头来,恳切地说:“我想见一个人,行吗?” “谁?” “冯真真。” “不行,”章雨马上否决,“如果是你的律师就可以,其他人暂时还不能见,这是纪律。” “不,”杜宇坚决地说,“我必须和她面谈一次,这个对案子很重要。” 老张看看章雨,又对杜宇说:“见了她你就会老实交代么?” 杜宇点点头,“起码对案子有帮助,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和她必须单独见面。” “不可以。”章雨火了,这傢伙竟然得寸进尺,目前人证物证齐全,根本不需要多审讯,哪里还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张轻轻按了按章雨,对杜宇说:“我们考虑一下吧,明天再答覆你。” 出了审讯室,老张对章雨说:“章组长,周副局长不是说尽量牵出柳左一案么?看来,杜宇和冯真真果然有问题,让他们见见面也是好的,再说,即使是单独见面,只要在公安局里面,还能逃过我们的耳朵吗?” 杜宇和冯真真的见面安排在一个明亮的审讯室里,冯真真端详着杜宇,经过一夜,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年,眼角竟浮现出了鱼尾纹,嘴唇干涩灰白,脸上同样灰雾笼罩。 “杜宇,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放心,我会告诉他们真相的。”冯真真关切地说第一句话。 杜宇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说:“真真,目前唯一知道我清白的人就是你,不过,我今天叫你过来,正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情。”冯真真柔情心疼地凝望着他,嘴角抽动几下,眼泪竟要流下来了。 “真真,你听我说,从这里出去后,你什么也不要说,知道么?” “为什么?你是清白的,那天晚上??” 杜宇立即接上她的话:“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家里,是吗?没人相信我,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真真,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先搬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吧,和单位请假,嗯,先请两个月,等着我,我会亲自去接你回来的。”杜宇微笑着说,眼睛里似乎充满坚决和自信。 “那你??”冯真真还想说什么。 “相信我。”杜宇紧紧握住她的手,口气不容置疑,眼睛里是鼓励。 冯真真只好点点头。 “真真,记住我的话,今天就搬回去,带上可可。”杜宇一再叮嘱。 隔壁,小组成员都在听着这边的对话。 “章组长,这个冯真真会不会是同伙啊,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也应该将她监控起来,别让她熘了啊。”李大富说。 刘洁回答他:“熘不了,她不是回娘家嘛。” 章雨其实心里想的和李大富一样,如果这二人是同谋,那么,柳左的案子就真的可能另有一番内幕。 送走冯真真,章雨走进审讯室,看了一会杜宇,问:“怎么样,现在可以坦白了吧?” 杜宇望着他,微微一笑,说:“章警官,你相信我么?” 章雨一愣,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匆忙中回答:“那看你说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兇手不是我呢?” 章雨双眼一瞪,怒气已经上来,“杜宇,你耍我是不是?你觉得你还有可能推翻证据么?” 杜宇仍然微笑,似乎胸有成竹,“章警官,可我说的是真话。” 章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想应该给他敲敲边鼓:“杜宇,你是不是想用这招来使我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身上,然后我们无暇去调查你的同伙冯真真的罪行?” 杜宇怔了一下,微笑消失了,“你们还怀疑上冯真真么?看来警察急了也乱咬人啊,呵呵。” 章雨不理会他的讽刺,反而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得意地说:“杜宇,警察的本能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你应该想得到。刚才你们的对话,我们都是可以听得到的,如果你不合作,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既然怀疑上了冯真真,就不会轻易让她离开这个城市,你不会有机会上她娘家接人了。” 第44页 杜宇当然明白在这里他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但章雨的话让他有些发急,“章警官,你一定要让真真离开,至少离开一段时间,否则还会再死人的,你相信我。”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相信过我们么?”章雨心里有气,口气也不友好,“你至今没有好好和我们合作过,杜宇先生。” “好吧,”杜宇妥协了,“章警官,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想法,但我想你们是不会相信我的,如果你们肯给我时间,我能想出办法证明自己。” “说说看。”章雨拉张椅子坐了下来。 三十四、柳局长的嗅觉 柳局长电话命令柳皓星立即到他家里碰面,口气非常匆忙,仿佛大事临头。柳皓星不敢怠慢,扔下电话匆匆驾车赶去柳家。 柳老头子难得如此紧张慌神,只是今天局里发生了一件看似平常的事情,却让他嗅出了极其不平常的味道,直觉上感觉到此事与他家里密切相关。 张奔腾的儿子张伟,今天人事局的一纸调令将他调任北湾技术开发区办公室,本来同城机关里人事调动也是正常,但这种调动通常有个惯例,被调动人到新单位,至少官升半级,而张伟是完全平级调动,甚至这个技术开发办公室还不是一个正式编制下的部门,而是市委直属的临时班子,对于马上能晋级的张伟,这种调动是不利于他的。这种情况,张伟就算不清楚,他老子张奔腾可是老狐狸,混了官场数十年,能不明白么? 柳老头马上想到,这肯定是老狐狸的主意,甚至是张奔腾亲自出面办的关系,否则不会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调令既突然又匆忙,连他这个局长也措手不及,接替张伟位置的人选都还没有准备出来。 张氏父子为什么如此匆忙突然,张奔腾连声招唿都不打,莫非是心里有鬼,不敢面对他?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可就是要出大事情了。柳老头感觉到头皮发麻,因此立即致电柳皓星,他预感到,这个不成器的大侄子可能要出事了,除了他,还会有谁的事情能让张奔腾这样警觉呢? 事实上此时的张奔腾父子也是焦头烂额,父子俩恨不得将梁枫撕来吃掉。梁枫本来是兴沖冲来向张局长汇报工作,还特意一改两手空空的作风,提了两瓶五粮液上门。 酒过半晌,张局长笑眯眯问:“小梁,今天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和我说,是不?” 梁枫也不再卖关子了,点着脑袋说:“局长,上次说的事儿都办妥了。” “都到哪一步啦?”张局长似乎随口问。 梁枫稍许得意地说:“公司也成立了,人马也齐整,月初参加了招标,中了个开发区的拆迁项目,没想到,柳皓星这小子做事还挺快手。” “什么?谁?”张局长举着酒杯的手呆住了。 “柳皓星,咱局里新来的小子,局长认识他?”梁枫奇怪地问。 “啪”,张奔腾将酒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站起来背着手,黑着脸走来走去。 梁枫傻了眼了,他还没见过局长这样生气黑脸,心里不免惶惶,也不知哪里得罪局长大人了。 一会,张奔腾眼睛喷火般瞪着梁枫,用手哆嗦着指了指,欲言又止,一副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局,局,局长,怎么,怎么了?”梁枫一头雾水。 “你知道这个柳皓星是什么人么?”张局长厉声问。 “一个愣头青呗。” “愣头青?他是你前任柳左的堂弟,柳左他父亲是国土局局长,我儿子张伟还在他手下呢,你你你,你说你选谁不好,偏要捅这个马蜂窝。”张奔腾气得一屁股坐下来直喘气。 梁枫蔫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柳皓星居然就是柳左的堂弟,自己几乎天天和他一起,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这城里姓柳的也不多啊,自己怎么就没往这边联想呢?梁枫恨得直拍脑袋。 屋子里突然间死寂起来。 张奔腾迅速冷静下来,寻思解决办法。 “梁枫,这事得马上停止,不能让柳皓星出事。” “局,局长,可能来不及了,再说,如果一停止,那黄大头也不干啊,他可是扔了八十万进去,如果一停止,这钱可就没了,你说他能答应吗?” “八十万,算个屁,能和我儿子前途相提并论么?明年批他一个工程,八百万都赚回来了。”张奔腾指着梁枫鼻子训斥。 梁枫没词了,赶紧站起来,连声说:“是是是,我这就去找黄大头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反正这个柳皓星不能出事儿,否则黄大头也别想有以后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梁枫也没心思喝酒了,匆忙提了包,一熘烟离开局长家。张奔腾慢慢冷静了下来,越想这事情越难办,黄大头也不是善茬,这两年自己上了他那条船之后,早已经是风雨同舟了,八十万也不是小数目,万一黄大头一意孤行,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蹦一下都扯着大家啊。 张奔腾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梁枫走了两小时,就匆匆返了回来。张奔腾之前有交代,黄大头只和梁枫联繫,是不可以上他的门的。所以,梁枫在那头商量后,只好又返回来连夜汇报。 第45页 “局长,黄大头说,任务已经交代下去了,也布置好了,出事故的那些墙也砌好了,现在恐怕是收不住了,如果取消计划,一样会出事儿。现在解决方案有两个,出事儿后,尽量只追究到柳皓星的亲戚头上,也就是註册法人,保全柳皓星;另外,黄大头下边的装修队目前正在给北湾技术开发区办公室的主任家装修,他可以走这个门路,现在开发区办公室人事自主,可以随时抽调干部,将张伟立即借调到他们那儿,事情过后,如果没问题,再调回去。”梁枫水也没喝,抹着汗一口气汇报完情况。 张奔腾听了心里也暗暗佩服这个黄大头,这番话说得他几乎没有迴旋余地了。不过,这也让他生出了隐隐担忧,这种精明且手腕高强的商人,自己堂堂一个局长在他眼里,可能就是手心里的蚂蚁。他当然也不相信什么装修队正好给开发区主任装修房子,仅仅这个关系,敢说能让一个主任做立即抽调干部这样的人事大事么?这个主任多半也是他手心里的另一只蚂蚁罢了。看来,这个黄大头不简单啊,张奔腾沉默不语,黄大头开出的方案可以说是目前的最佳选择,他还能说什么。 既然有了解决方案,他心里要琢磨的就是另一件事情了,一个神通广大的铜臭商人,竟然能将市里的高级干部玩转于股掌之间,自己眼看要退休,搞不好,就栽在这个商人手里了。他得开始寻思自保方法。 张奔腾终于发话:“此事必须拿捏好火候,柳局长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调动令一下,他这个老狐狸不可能嗅不到味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出何对策,所以,工地的事情必须在调令下发两天内完成,让他们来不及作出反应。” 梁枫见事情得到了妥协,终于松了口气,今晚他也深深体会到了夹缝生存的艰辛,一个不小心,阴沟里可就翻了大船。只要一边没有妥协,他的腿就算跑断,最终牺牲品也可能是他。梦寐以求的处长位置,到头来,还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一个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最可怕的,这是一盘註定是残局的棋。 三十五、无效的劝告 柳皓星赶到柳家,柳老头噼头就问:“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好事?” 柳皓星一脸茫然:“没有啊。” “没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实告诉我,你到城建上班后,除了上下班,还干了什么,尤其是与单位有关的事情。” “我,我,我没有啊,就是上班下班,平时和同事喝喝酒。”柳皓星心里发虚,以为老头子知道他开公司的事了,听口气又不像,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柳老头见他死不松口的样子,心里也嘀咕起来,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他了解自己侄子,喝酒是强项,真干什么大事,一没胆,二没钱,再说他刚去不久,又是一般科员,行贿受贿的事也轮不上他。于是口气松缓下来,和盘托出自己的忧虑:“皓星啊,今天你们张局长公子张伟被突然调到北湾开发区去了,还是平调,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太可能发生在他身上,那里有什么前途呢?并且我和张局长也说好了,明年可能就要提升张伟,这时候调走,很不明智嘛。” 柳皓星平復一下紧张,说:“可能是开发区急需人才,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他们也没办法。” “不对,”柳老头还是觉得疑惑,“干部多的是,调谁也轮不到张伟,再说张奔腾也不是煳涂蛋,不可能不为儿子前途着想,他要出面阻拦,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再说了,调动这事情,一定是之前和张伟通过气,经过他同意的,所以,我觉得张奔腾一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并且这事情对我们极为不利,他担心我公报私仇,对他儿子前途不利,所以才匆忙抽身。” 柳皓星听这么一说,也不禁疑虑起来,他知道梁枫与张局长关系不错,而自己又与梁枫秘密搞着公司,现在张局长忙着铺退路,是不是认为我和梁枫会出问题? 柳皓星心里琢磨着,就算办公司的事情曝光,他也不怕,反正註册人不是他,一推了事,最坏打算就是辞职专心经商。而梁枫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事情,这次基宏中的标根本微不足道,利润少得可怜,也没有行贿之事,可以说,他这第一宗生意完全是按正规程序走的,唯一不怎么方便言明的就是他事先知道自己肯定中标。所以,怎么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查了也查不出问题来。 总之,柳皓星越琢磨,底气越足。 柳局长确认柳皓星没有什么可被人陷害之动作后,也放了心,儿子柳左已经在监狱里了,张奔腾如果真知道些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能有什么大事呢?看来,多半是这个老战友小心眼,觉得柳左入了狱,自己不可能再提拔他儿子,所以趁早调离另寻出路罢了。 心里释然之后,脸上也舒展多了,他仍不太放心柳皓星,最后叮嘱他:“皓星,既然张伟走了,我想,你在城建的前途也不会好了,都怪我太心急把你调过去,没想到张奔腾这么小心眼。不过也不要紧,我还有几年在台上,今年再把你弄出来,给你换个好单位。” “谢谢叔叔。”柳皓星嘴巴挺甜,他也知道叔叔疼他。 “不过,一天没调走,你就要留点心,别搞出什么事情来。” 第46页 “哎,”柳皓星嘴里应声,心里却暗笑,叔叔总当他是小孩子,等着瞧吧,会有突然的那么一天,让你们都大吃一惊的。 柳皓星这个念头可以说是“一念成谶”,第二天下午,他果然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三十六、事故终于实施 吴天生早中饭都没吃,他每当有什么大事情要做的时候,或者说在感到紧张的时候,便会胃抽搐,阵阵隐痛,只能不停喝水,结果是每隔半小时就上厕所,好在这拆楼现场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方便之处。这片拆建区已经用围墙围了进来,崭新的围墙上粉上白灰,立马有“专治痔疮”的gg纸粘得满满的。搭架撑墙的木头按他的指挥堆在围墙里头,紧紧靠着那并不牢固的墙身。吴天生从早上进来就心神不宁,眼睛像有根线扯着似的,总也忍不住往这堆木头上瞧。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再卸一车木头在上边,惯性往两边滚动的木头对这围墙再施加压力,围墙必然向外倒塌无疑。 吴天生这些天都观察好了,下午四点左右,是学生放学,四点半之后,经过这里的学生就少了,开始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和种菜的村妇经过。如果压中的是老头老太太,他觉得心里会好受一些,这些老人看样子家境也不宽裕,受个伤,得到一笔赔偿,说不定是好事情。 围墙那边是一大片郊区的菜地,这里的原居民早就卖了土地到城里买房做城里人了,菜园里劳作的几乎都是外省农民,他们背井离乡,在这里租了地方,种上菜,供着城里的市场,起码每天有现金的收入,即使微薄,仍然比在深山的老家要幸福富足。然而,吴天生知道,这些背井离乡饱受歧视的农民们,心里都有一层深埋的梦想,他们将儿子女儿带了出来,在这里上学,盼望有一天孩子们能够在城里出人头地,至少孩子在这里念书,从小生活在这里,以后就有可能在这里工作,只有这样,才算真正走出了大山。 吴天生这几晚都在琢磨着,他不能压了壮劳力,不然会让一个家庭立即陷入绝境,万万不能压小孩,那是他们的未来和希望,不然这让一个家庭陷入的不是绝境,是绝望。 当然,他也有家,那个还远在山区的家,他的家人还没有走出来。二十万对他的诱惑太大了,那可能是他家几代人根本的希望与寄託资本。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按计划行事,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挑选合适的目标。什么人才是真正合适的,他心里根本没底,想得头疼,只能相机行事,让老天去决定吧。运木头的车子下午五点左右到,他指挥卸车,能给他犹豫的时间不过一两分钟,这两分钟里的任何一个经过之人都可能是目标,看他们的造化吧,大不了到时眼睛一闭,大喊一声“卸”。 吴天生本来是站在一个二楼房顶上指挥的,这样他能清楚看到围墙外来往的人。整个上午他就站在这里,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在心里模拟围墙倒塌的瞬间。可到临近五点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了。吴天生觉得自己可以在心里模拟,但他万万不能亲眼看着一个活人被围墙埋上。 他走下来,站到一个断墙根上,这个位置能听到围墙外经过的人声,却看不到人影,这样,他会更有勇气指挥这一场阴谋。 他觉得,自己如同站到了地狱门口,里面熊熊大火的热浪正一阵阵迎面扑来。他已经能闻到火里带出的血腥味。 载着木头的货车徐徐开了过来,吴天生沉着地指挥着倒车,耳朵却支起老高,努力捕捉着墙外的动静,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浑浊苍老的咳嗽声,这个老头他见过,每天都在这时候经过,背有些佝偻,牙齿早掉光了,手里总提着一把旱菸竿。吴天生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想这老头子年龄不小了,也不再是家里的劳力,抽菸又这么凶,反正是没几天活头,一死还给家里添了笔财富,也算贡献。 “快快,再退一些,可以了,倒??”吴天生急急扯着嗓子喊起来。 货车后厢缓缓升了起来。上面的木头骨碌碌开始往下滚落,正如他想像的一般,趁着力往围墙上挤压过去,吴天生已经看到自墙根开始出现了一条裂缝,在粉白的墙上,这一条裂缝如同细黑的蛇般迅速往上蹿。 “爷爷,等等我。”突然,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并且飞快地由远及近。 不好,吴天生突然想起来,这老头每天经过,就是去学校接他的孙子啊,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他赶紧大唿:“慢??停停停,墙要倒啦??” 随着他的喊声,旁边的工人也往墙上看,那条黑蛇已经同时分裂出无数的小蛇向四周散开去,工人们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同时大声唿叫起来:“快停,快停,墙要倒啦。” 货车里的司机没有听清喊声,看到车外的人突然手舞足蹈,慢慢探出头来看,等他听清楚这句话想去拉把手时,已经来不及了,墙体“轰隆”一声坍塌,一排排手腕粗的木头也跟着滚出墙去,将那堆砖石紧紧压在下面。 吴天生急忙跳到一块高墙上望,滚滚尘烟里,他望到了一个张牙舞爪如同疯子般的老头子,手里还挥舞着他那竿烟枪。 三十七、商人的手段 事故调查组的人进驻了基宏公司,现场指挥是吴天生,他详细描绘了事故发生的经过,按照计划,他透露人手不足、材料紧缺的问题,所以造成围墙的质量不合格。但是他故意为事故这样定性,由于围墙是属于临时建筑,并不需要什么验收监管,所以,这种事故的出现是有一定必然性的。 第47页 他当然知道,现在是死了一个小学生,媒体已经曝开了,事故调查人员当然不会按他的定性来总结,这种事情为了给公众交代,一定会有超常的处理,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有人背黑锅,这黑锅人选还必须是能够服众的。 事故调查人员追问老闆去向,吴天生说:“柳老闆一般不来工地,你可以打电话给他。” 调查人员看看营业执照,奇怪地问:“你们老闆不是姓陈吗?” 吴天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姓柳,没错的。” 调查人员嗅出了这里面可能有蹊跷,立即派人去工商局调出註册法人的身份资料。 梁枫找到黄大头,把他拖到办公室锁上门,压着嗓子狠狠地问:“不是说好不出人命的吗?” 黄大头抓抓脑袋,很无奈地说:“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我的确交代他们,千万不要伤了小孩子。” 梁枫急得团团转,“黄大头,这事可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死了个小孩,满城风雨,局长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黄大头安慰他:“老兄啊,凡事往好的方面想,首先,你想想,我黄大成会是坑兄弟的人么?第二,当初计划的时候,我也设想过这个局面,但我发现,不管发生任何可能性,都只能对我们有利,而现在这种局面其实是对大家最有利的一种。” “此话怎讲?” “你想啊,首先,既然事情大了,那么我们原计划的目的实施起来就更是有依有据,以后我们的合作便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这件事情可以堵住他们的嘴;第二,关于死了小孩子的局面,我们设想一下,首先是调查,那么,结果是意外事故,工人们当然不用为此负责,需要负责的是柳皓星,而你们局里也必须有人为此背黑锅,张局长当然不会,负责这次招标工作的一把手就难说了。”黄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是说,刘处长?”梁枫指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黄大头说:“没错,老兄,这可是你难得的机遇啊。你现在是副职,事实上还不如干正科长舒服,好歹在科里是一把手。副职和正职虽然一步之遥,想扶正却也不是容易的事,需要机遇,现在就是你的机遇,等着瞧吧,这件事情过后,不出两个月,处长就是你啦,哈哈哈,这对兄弟我也是一个好消息。” 梁枫被他这么一说,觉得有理,心里马上轻松下来,的确嘛,黑锅之事,只能是正职背,一顶黑锅就是他的扶正之星。 黄大头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你们张局长总结会上的讲稿方案我都帮着拟出来了,你帮我递给他吧。” 梁枫大为意外,久久看着这个黄大头,你他妈一个包工头,竟然大言不惭要给我们局长准备讲稿?意外归意外,他也很好奇,接过来看了看,心里既佩服又恐惧,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局长大人,都已经陷在了黄大头精心设计的泥潭里了。这个小孩之死看来绝不是意外,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自己哪怕成为处长,也不过是他将棋子推进了一步而已。 张奔腾接到梁枫转递过来的这份讲稿时,心情也和梁枫如出一辙,他狠狠将此稿件拍在桌子上,脸上松弛的肥肉由于愤怒而跳跃不停。 “这个黄大头简直丧尽天良,可恨我们竟成了帮凶,一条生命啊??”张局长心里一阵酸楚,刚刚他得知死者并没有购买保险后,决定拨给死者家属一笔额外补偿,同时要求工会发起捐款行动,他觉得,这会使他良心稍稍安宁一些。而当他看到黄大头为他准备的讲稿时,方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其实早就预谋好了,说不定死掉的小孩也是黄大头精心挑选的,如此一来,他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帮凶、刽子手。从此,他的手上可就沾了血啦。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堕落。 张奔腾明白,自己已经万劫不復,下面的路子,身不由己了。 总结大会上,张局长虽然没有完全按照黄大头的讲稿,他甚至是故意不用黄大头讲稿里出现过的字眼,但是,他演讲的内容,却始终没有偏离黄大头为他设定的范畴。 这次的会议主要围绕现行的招标制度来总结,张奔腾说:从国际惯例上来讲,公开招标制度是好的,流程透明,能者居之,但关键是如何辨别谁是能者,目前我们的辨别能力太弱,制度还很原始,需要学习摸索的地方还很多。从这次事故可以看出,目前我们最重视的“唯报价论”是错误的,像基宏公司正是趁了这趟浑水,钻了这个空子,结果呢,用豆腐渣来抵消低报价的损失,工程公司利润并没有因为报价低而减少,报价损失最终是分摊到了成本上。 过去,我们太注重这个招标透明化,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这是捨本逐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此,经我们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取消现行的公开招标制度,重点放在对承包商的评估上面,以后的工作主要任务是做好对承包商的监管。就短期来说,我们现阶段不可能做出大量的承包商甄别评估工作,只能在与我们有过三次以上良好合作记录的承包商里挑选,像大成公司这样的优质承包商,我们要给予紧密的合作,当然,监管工作也不能放松。 这次总结会后,柳左为之努力了几年的公开招标制度便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第48页 三十八、刘洁的独特见解 柳皓星失踪了。 这当然不算出人意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失踪才是意料之外。可是,他能躲藏多久呢?什么时候落网?这才是大家关注的问题。总之,他的落网是一定的,人民警察的法网是疏而不漏的,只不过是落网的时间问题。从这点上看,老百姓对人民警察的信任度还是相当高的。 刑警队长付强需要抽调一位能胜任外勤奔波的人手来协助柳皓星的抓捕工作,这人首先要年轻,身强力壮,还必须经验丰富,同时,要未婚单身,出于对下属的关怀爱护,维护同事们的家庭稳定,一般不会轻易让已婚人员接这样的工作。 他脑子里几乎第一时间跳出李大富来,于是找章雨商量,章雨一口应承,他的案子目前临近尾声,工作强度大大减少。不过他听到柳皓星的名字时,对队长说:“付队,柳皓星可是我手头案子的牵连人物,他是柳左的堂弟,冯真真的堂小叔子。” 付强问:“他属于你们案子里的证人吗?” 章雨摇摇头。但柳皓星这个名字却像苍蝇似的不断盘旋在他脑海里,他说:“付队,能不能看看柳皓星案子的资料。” 当晚,李大富被抽调走了,杜宇案子的小组会议便没有参加。还是章雨主持,他向大家传达了杜宇前一天对他说的话。 章雨说:“杜宇会见冯真真的话,你们都听了,后来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兇手其实另有其人。” 那天在审讯室,只有章雨和杜宇两人。章雨威胁说不让冯真真离开本城,认为她有可能是杜宇的胁从同谋嫌疑人。杜宇急了,只好妥协,他的第一句话便让章雨大吃一惊。 “我担心,冯真真可能会有危险,或者她女儿。”杜宇这样说。 章雨急忙追问:“为什么?” 杜宇摇摇头,说:“只是预感,我觉得兇手是冲着我来的,而最终目标又极可能是冯真真。” 章雨也听出了点意思,他问:“你知道兇手是谁?” 杜宇还是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是我能感觉到是她。” “理由呢?” “理由就是,我知道兇手不是我。” 章雨冷笑,“你在用这种方法来为自己辩解吗?” 杜宇看着他,很严肃地说:“警官先生,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们的大意和错误方向,可能会令到真兇再次实施犯罪,让无辜的人再次受到伤害。如果我能确信兇手不会再度犯罪的话,我愿意认罪,愿意承担这一切的罪名。” 章雨盯着他的脸,想从这张脸里找出狡黠的成分出来,“杜宇,如果你有什么有利于你的证据,哪怕是怀疑,都可以现在说出来,我们也不希望放过真兇,你所说的一切,都会引起我们的重视。刚才你说假如确认真兇不会再犯罪,便愿意承担目前的罪名,那么,这个你怀疑的真兇,是你非常亲密的人,是你妻子白惠,是不是?而你的所谓她不再犯罪,是希望冯真真不会受到伤害,我说得没错吧。” 杜宇点头,说:“没错,正是这样。” “不,错了,”章雨大步走到他面前说,“我相信出于女人的嫉妒,白惠有可能恨冯真真,甚至不理智地做出对她不利的行为,但目前此案的死者是张二英,冯真真的婆婆,你告诉我,白惠有什么理由去杀害她?并且嫁祸于你?” 杜宇苦笑答道:“这也正是困扰我的地方,我想不出白惠如果是兇手的话,她动机何在?仅仅是为了我提出的离婚而要陷我于死地?这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我有强烈的感觉,兇手就是白惠,这种感觉来自哪里,我也说不清楚,我需要时间慢慢理出头绪。” “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杜宇先生。”章雨说。 介绍完这番对话后,章雨看看大家,并问:“你们对杜宇说这些话有什么看法?” 老张站起来说:“杜宇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他不是兇手,所以,我觉得不可信。” “我觉得可信。”刘洁也站起来,她的话让两个大男人吃惊。 “说说看。”章雨急急道。 “这两天我在对现场的鞋印取样逐个核对,你们也知道,现场取到的鞋印相当多,但是,偏偏就没有一个和杜宇家里找到的鞋吻合,难道,杜宇是光着脚杀张二英的?呵呵,既然杜宇连自己老婆都怀疑上了,一定有些道理,我想,据白惠的说辞,她那天晚上出来后没有再回家,而是最后去了宿舍,并且是穿着拖鞋,我们有必要去取她拖鞋来鑑定一下。”刘洁的话让章雨频频点头,他心里一动,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智慧。 “对,”老张也说,“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只是仅仅有鞋印我们也不能完全判断白惠是兇手,再退一步说,假如白惠就是兇手的话,我们在这个时候上门取鞋印,是不是有打草惊蛇的可能啊。” 刘洁摇摇头,走到录音机旁,找了一会,放出一段对话,那正是白惠和杜宇在家里的最后一次对话。 刘洁按下暂停键,说:“大家注意听听,这段对话我听了好几遍了,因为正是由于这段对话,令到事情出现了转折,使我们确认了杜宇的嫌疑。然而,有一点被我们都忽略了,手套和首饰的埋藏地点,是从白惠嘴里说出来的,起码说明一点,到现在为止,杜宇有可能并不知道这个藏匿地点,而白惠是肯定知道的,大家先听听吧。” 第49页 录音机里重温了一遍那段关键对话,由于有刘洁之前的提醒,章雨和老张细心地留意了对话最后有关藏匿地点的部分。 放完录音,刘洁问:“你们觉得在白惠说出藏匿地点之后,杜宇的反应有破绽吗?” 两个大男人陷入沉思,仔细咀嚼着杜宇那一声大喝:“什么?” 章雨紧锁着眉头,他对杜宇的这句话还是感觉琢磨不定,“你们感觉他是惊愕呢?还是恐慌?” 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都像。” 刘洁说:“好啦,不要琢磨了,就算琢磨出来,它也不能成为证据,只是帮助我们修正方向的一个触发点罢了,现在我们再来听听杜宇和冯真真在审讯室的对话。” 刘洁又放了一段,这回两男人学乖了,听的时候非常注意里面语气的分别。 听完这段,刘洁说:“这段对话里面最关键的词是‘那天晚上’,冯真真说出这句时,杜宇非常警觉地堵住了她往下说,可能杜宇明白正在被监听,这说明什么?” 章雨说:“我觉得,说明冯真真没说完的话,杜宇完全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说,那一晚上还发生了其他事情,这事情只有杜宇和冯真真了解,那是什么事情呢?” 章雨说完抬头,看见老张和刘洁都在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们笑什么?”章雨很奇怪地问,“你们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老张和刘洁哈哈笑起来,老张拍拍他说:“章组长啊,你没有结婚,所以比较煳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半夜里都是孤身一人,而又能相互证明对方,你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章雨脸红了一下,自嘲地笑了,马上又回復状态,严肃分析起来:“这么说来,杜宇真的有可能是被陷害?” “对,”刘洁接上说,“并且,他已经怀疑到了白惠,如果我是杜宇,我也会这么怀疑的,因为那天晚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最有可能杀人的便是白惠了。” “还有一种可能,”老张突然大声说,“兇手是杜宇和冯真真二人,然后两人整晚厮混在一起,除了苟且之事,肯定也在商量如何脱罪,商量结果是,相互证明,毕竟他们二人才是最有动机的。” 刘洁点点头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相信的是白惠,而她看到的兇手是一个人,行兇者只有杜宇,冯真真不过是同谋,没有实施行为。” 章雨笑了,挥挥手说:“好啦好啦,这么推理来推理去,我们不过是在原地转圈,为什么总在转圈呢?因为我们还缺乏有力的证据,所以,现在,大家讨论证据。” “那么,我们就先假设兇手的步骤,”老张首先说,“兇手肯定是从张二英出门时开始跟踪的,能做到这一点的,目前除了杜宇、白惠和冯真真,还可能是任何人。然后跟到案发现场,找兇器行兇,兇器还扔在现场,这也可能是任何人。接着回去埋证物,开信箱,这时候范围小了一些,兇手起码认识杜宇,或者干脆说就居住在这个小区,因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有拍到其他人出入,兇手是从侧门进出的,他了解这个小区。兇手做完这些,可能上了楼,比如杜宇,可能离开小区。比如白惠,也可能进了小区任何一栋楼。其实整个过程很简单,由于简单,所以范围就不容易缩小,假如小区里某个人熟悉杜宇和冯真真两家人,又和这两家人中的某一个有仇,他也可以是兇手。” 刘洁一拍桌子,吓了大家一跳,她说:“从老张的思路里,我总算转过弯来了。假如是小区里某个人的话,那么这人的背影白惠不可能错认为杜宇,她辨认的过程大家都知道了,白惠如果是故意陷害杜宇,并没有真正看到兇手的话,那她怎么会正确说出证物的藏匿地点呢?” 章雨也学着拍了一下桌子,说:“对,这么说来,白惠只剩下两种可能了,她说谎和没说谎。如果没说谎,杜宇就铁定是兇手,因为白惠不会认错人,并且也知道证物藏匿地点;第二种可能是白惠说谎,她没有看到杜宇杀人,而她恰恰知道藏匿的地点,那么,她就是兇手。” 老张这回笑了:“哎哟,我们这又转了回来啦。” 章雨摇头说:“没有转回来,现在已经思路清晰了,我们只要去证明白惠是兇手或者不是兇手就可以了,因此,我们现在要假定白惠是兇手来展开调查。” 刘洁接着说:“如果假定了白惠是兇手,那么我们应该相信杜宇,要派人暗中保护冯真真母女。” “需要跟踪白惠吗?”老张问。 刘洁马上说:“不必,取证就可以。目前跟踪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如果再次下手,目标肯定是冯真真,再说,如果她不是兇手,那么这种跟踪可能会换来她的不合作。” 新任组长章雨总算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这位不同凡响、能够屹立于男人圈的女刑警之厉害了。 三十九、交换条件 白惠像往常一样走出单位吃饭,刚过街口,突然一旁闪出一个高大人影,将她挡住。她吃了一惊,正欲躲开,那人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声说:“是我,柳皓星。” 白惠才看清戴着棒球帽下边的脸,她并不慌张,而是四周观察了一下,然后正要说话,柳皓星也同时警觉地望望周围,说:“我们到旁边茶餐厅说话吧。” 第50页 “不行,那里有很多我的同事下来吃饭。” “那,”柳皓星看来太匆忙,地方也没仔细挑好,有点懊恼,只好问,“你说,去哪安静?” 白惠想了想说:“到对面茶艺馆吧。” 两人上了茶馆,白惠要了间小茶房,虽然只是一面竹帘相隔,但也算隔开了其他人的视线。 白惠问他:“听说你出事了?” “嗯。”柳皓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你找我干吗?应该去找你那个姓梁的兄弟啊。”白惠笑笑说。 “他?”柳皓星差点憋不住要骂娘,强忍住喝了口茶,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他坑了我。” “哦。”白惠明白了,依然笑着说:“都说女人如衣服,说扔就扔了,怎么如手足的兄弟也说坑就坑啊,难道男人的胳膊是说卸就卸的么?” “白惠,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柳皓星不理会她的调侃,阴着脸盯着她说。 “什么事?”白惠好奇了。 “去帮我套点梁枫的话出来。” “我怎么可能帮得了这个忙?”白惠很意外。 “只有你可以,”柳皓星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说,“他现在唯一没有防备之心的人就是你了。”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白惠脸色严肃起来。 “两个理由:第一,我是被陷害的;第二,你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呵呵,”白惠又轻松起来,“第一个理由我不感兴趣,第二个倒是好理由,请问,这是多少钱?并且你如何让我相信你可以拿得出来,现在似乎你比我更需要钱。” 柳皓星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我这个公司帐上还有四十多万,全在我手里,我会给你二十万,你把帐号给我,我明天先汇十万进去,当然,你如果不帮我,这十万你也吞不进去的,只要我能够清白,钱对我也就不重要了。” 白惠想了想,有点动心的样子,又问他:“你需要我如何帮你?你不会让我去卖身给他吧,别说二十万,一百万都不行,我会噁心死的。” “不用,”柳皓星说,“你只需要应酬一下他,一起吃饭就行,我知道梁枫最近找你找得挺勤快的,他这人好吹牛,喝了酒什么都敢往外抖,你按我说的去套话,我给你一个微型录音机,你录下他的话就行了。” 白惠站起来,认真地说:“柳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什么故事,事实上我并不感兴趣,你也不必给我钱,我想,我不会帮你的。” 柳皓星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座位上,阴着脸恶狠狠地说:“白惠,你别忘了,现在你见过我,知道我的目的,有可能告诉梁枫,如果你不帮我,我可能会对你不利。” “杀我灭口?哈哈,我不怕的。”白惠眼睛一闪,突然有某种冷彻心骨的光芒直刺柳皓星眼睛里,使他也不禁心惊一下。 柳皓星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威胁道:“那么,奉劝你一句,少和梁枫待在一起,否则恐怕殃及池鱼。” 白惠听了,反而不急着走了,她慢悠悠地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说:“柳皓星,按理咱们是校友,我应该帮你,梁枫那人也的确不是好东西,我第一次就看出来了,没错,他是找得挺勤的,但我一次也没应酬过他。只是最近我自己的事情挺多,也挺麻烦的,我丈夫杜宇已经待在公安局了,你说,我还能帮你什么?” 杜宇被抓的事情,柳皓星出事前就听说了,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个,眼前这个女人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救命稻草。 “白惠,如果你不帮我,那么我被抓后,也就判个三五年,只是我不想坐牢,因为我是无辜的,看来,钱是打动不了你了,那么,我们还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白惠觉得柳皓星一会一个新鲜,很有意思。 柳皓星深吸了口气,这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底线,可是如果能换来交易,令自己脱罪,也在所不惜了,“白惠,你还记得十年前毕业的时候,你们系开散伙会那个晚上吗?” 白惠身子一抖,脸色剎那间苍白起来,她狠狠地瞪着柳皓星,柳皓星也在揣摩着她的反应。 良久,白惠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你想说什么?” 柳皓星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微笑一下,说:“我知道那个傢伙是谁,并且能告诉你上哪儿去找他,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就当交换信息吧。” 白惠浑身发抖,那个不堪回想的记忆突然又窜了回来,她死死捏着茶杯,仿佛手里的茶杯正是那天晚上趴在她身上的禽兽,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有一天找到这个禽兽,将他狠狠撕碎在面前。 柳皓星见到白惠神色不对,他想应该给她时间去冷静一下,自己突然揭开了她的陈年疤痕,的确有些残忍。于是站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和需要从梁枫嘴里获得的信息要点记录的纸条一併放在桌子上,说:“白惠,你好好想想,如果愿意交换,那么这纸上有我现在的手机号,你用公共电话与我联繫。” 第51页 柳皓星掀帘离开的同时,在他身后传来“咔嚓”一声,他没有回头看,而白惠的手却被茶杯的碎片割出了滴滴鲜血。 柳皓星相信他开出的交换条件足够引起白惠的重视,这是他的最后一招杀手锏,也是铤而走险的一招,告别白惠,他本想去见一见柳叔叔,但一想太冒险,便放弃了。 四十、红颜陷阱 一切尽在黄大头的意料之中,黑锅最后砸在了两人头上,一个是那位丈二和尚正处长,一位是柳皓星。调查人员经过详细取证和分析后,确认基宏公司的法人与此事无关,属于蒙在鼓里,现在只需要找到打鼓人柳皓星,然后将真相公之于众,便可结案。 在正处长停职期间,梁枫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劲头,上贼船自然有上贼船的好处,否则谁愿意上贼船啊。虽然有提心弔胆的时候,但也不缺人前风光的补偿。这个时候,他对上贼船又有了新的理解,不再为跑断腿做别人棋子而抱怨,倒觉得同在棋盘上,大家相互牵制,我为你棋子,你亦是我棋子,眼前的处长位置,张奔腾只能点他的名。为了这个年内两升,他甚至和老婆连续两晚缠绵来庆祝。搞得他老婆惊喜异常,偎依在怀里娇羞问他:“死鬼,还想再要个儿子吗?”梁枫赶紧说:“我是公务员,你想砸我饭碗啊。” 老婆的这种不解风情,令他两晚之后索然无味,又脑子花花地翻滚出白惠风韵犹存的倩影来。下午,他本着锲而不捨的精神,给白惠发了一条简讯,问她赏光共餐否?白惠刚包扎完手掌,望着白纱布上渗出的血丝,好一阵思想交织,最终抑制不住埋藏心底十年的那个巨大真相的诱惑,回了一个字的简讯:嗯。 梁枫如蒙召幸,反覆看了百遍这个“嗯”字,仿佛耳边传来的是白惠“嗯嗯嗯??”的呻吟声,顿觉血脉贲张,不能自持,坐在办公室也犹如蚂蚁遍体,干脆去理了个发,时间尚早,还回家换了难得穿一次的浅蓝t恤、洁白西装短裤,镜子前顾影,自觉时光倒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白惠下班走到楼下时,梁枫已经等了近二十分钟,当他看到白惠一身浅蓝碎花长裙打扮时,不禁在心里欢唿:“上帝啊,缘分啊,情侣装啊。”他预感这是好兆头,记得偶翻《易经浅析》,里面说环境能影响情绪,也能引导气氛,于是,他决定找一家浅蓝风格的餐厅,可以起到人与环境相融合的效果,一会又想,找一个黄色风格的餐厅呢,这不是就可以起到人与环境反衬的效果么?到底哪个效果会更好,可恨《易经浅析》里也没交代。梁枫心里有两个顽固的小人儿激烈搏斗起来。 最后还是白惠一言定干坤,她神情忧郁地说:“安静的地方就好,我想喝点酒。” 梁枫带她来到海湾风景区的一家土耳其餐厅,这里环境幽静,风景也好,装饰是明黄色的,看来,他心里的黄色小人儿打赢了这场架。 梁枫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手掌直到手腕都缠着纱布,心疼而柔情地问:“怎么了,白惠?” 白惠抬着手晃了晃,说:“没什么。” 梁枫观言察色,觉得猜测出八九分,于是安慰她:“夫妻本是同林鸟,好聚好散就是了,何苦折磨自己,天涯处处皆芳草嘛。”他最后为自己的出口成章得意地呵呵两声。 白惠忍不住笑意漾起来,甜甜地望了他一眼,故意眨巴着眼睛问:“梁先生对婚姻这么看得开吗?” 梁枫受了她这甜笑,精神振奋,才思激涌:“从哲学角度来看两性关系,根本就是毫无关系,因为,这种所谓的关系,生于无形,消亦无形,相同的人在相同的地点,只要是在不同的时间里,关系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所以哲学上认为,人不可能两次走过同一条河,这条河就可以比喻为两性间的这个关系。同一个男人,今天身份是你老公,昨天和明天他只是个陌生人。” 白惠扑闪着仰慕和求知的眼神,等梁枫停下来后,却说:“哲学太绕弯了,我听不懂耶。” 梁枫看来是铁了心要开发民智,耐心地说:“那我们就从物理的角度来看,两性之间,此消彼长,你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你大跨步,比如割脉自杀,那他还不逃得远远的?如果你放下脚步等着,对方自然会积极向你靠拢,比如现在,你静静坐着,我用物理的眼光发现你姿态优雅,并且导致了我内心的化学反应??” “那是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呢?”白惠表现出相当高的求知慾。 梁枫想了想,在桌子上寻找可以更直观的比喻物件,他指着刚端上来的咖啡说:“你看,这咖啡又黑又稠,直觉上我们认为它很苦,产生防备,这和我们刚接触陌生人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其实还没有尝一口,它苦的机会只有50%,正是这50%影响了我们对陌生事物勇于尝试的态度。还好,人类是聪明的,并不会尝到苦头了再来吐掉,于是先放糖加奶,就如结婚前总要先谈谈恋爱一样,总之,最终结果是一样的,一口喝到肚子里。至于你的身体适不适合喝咖啡,事后会不会拉肚子,那也只能等肚子痛了才后悔,结婚证都领了,反悔也没用。” “那怎么办呢?”白惠问。 梁枫心里得意,白惠已经一步步跳进他的圈套里了,他抿了一口加足糖的咖啡说:“解决办法就是,下回改喝其他饮料,证明咖啡不适合你了嘛。” 第52页 白惠好像明白了一点点,歪头托腮问:“梁先生的意思是说,婚姻不适合我?我应该换一种和男人交往的方式?” 梁枫严肃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恐怕目前一段时间是这样子。” 白惠心里暗骂一声“王八蛋”,脸上却浮现出逐渐拨云见日的期待神态,莞尔一笑,说:“梁先生,你真是良师益友,听你一席话,我怎么就感觉白活了十年似的。” 梁枫端起脸孔,心里好一番受用她的吹捧,“过奖,这也是生活这个老师教导出来的。” 白惠说:“梁先生的生活阅歷一定很丰富,要是能天天听到你教诲就好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差点错失良师。” 梁枫感觉椅子都飘了起来,忙不迭说:“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白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伸手去手袋里摁开了柳皓星给她的录音机,嘴里依然顺着这气氛这话题,略带忧郁苦恼地说:“梁先生说说,什么样的男人才不是那杯苦咖啡呢,我怎么总是喝到苦咖啡?” 梁枫也感觉火候正稳步上升,该是入铁开打的时候了,竟然撒起老男人的娇来:“白惠,我要向你提个意见,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要叫我老梁、梁枫都行,别叫先生了,虽然我的确比你先出生。” 白惠笑着点点头,脸上竟飞红一片。 梁枫悠然地点了根烟,重归正题:“站在你的角度上来说,婚姻你经歷过啦,你得到的是创伤,这时候,你需要的、欠缺的,是感情被挤出后留下的空白,填补这个空白,会让你幸福,而不是再放眼另一场婚姻,那不过是另一杯咖啡罢了。” 白惠控制不住眉头拧了一下,她实在噁心这种诡辩,不就是想让自己做他二奶,不要向他索求责任和义务么! 梁枫认为自己开始触及了对方心底的那潭死水,拧起的眉头正是水面的涟漪嘛,于是滔滔不绝继续展开春潮般涌涌的思路:“白惠,我帮你分析一下,你之前被唯一的感情笼罩,你只能被动地接受它的颜色,如果这唯一的感情是黑白的,你就会以为所有感情都是黑白的,根本不知道,其实感情可以是五颜六色,可以是缤纷多彩,现在这片黑白已经被挤出去了,你的感情领地里只有空白,空白代表什么呢?代表有无限上彩的空间,白惠,这就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新生、放弃生命赋予你的新生、上帝赋予你的机会,是可耻的,有首歌就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正是这个意思。” 白惠心里也承认,梁枫是个强辩家,勐一听很有道理嘛,不过,她心急,正经事儿可不是欣赏诡辩,她脑子里快速地琢磨着如何切入正题,这样的弯弯能绕到天亮。 白惠脸上一片愁肠百结的表情,低声说:“梁先??老梁,我不想喝这咖啡了,我想喝酒。” 她的这些动作神情一一落在梁枫眼里,他不禁狂喜,打个响指唤来侍应,叫了一瓶红酒,白惠拦住,说:“不喝红的。” “那威士忌吧?”梁枫问。 白惠心一横,为了让梁枫更相信她此刻的情绪波动,让他更坚定认为有机可趁,说:“有龙舌兰吗?” 梁枫说实话,也没喝过这酒,只知道是墨西哥烈酒,他自忖酒量总不会差于女人,于是挥挥手,让侍应取酒去。 随酒上来的是两个白酒中杯,白惠似乎很熟练,开酒倒酒,菜还没上来,梁枫没有空腹喝酒的习惯,但架不住白惠的媚眼如丝,也陪着喝了三杯,顿觉胃里火烧火燎,但根据经验,对方感受也不会比他强,所以灌了一大口白开水,强装笑脸。 白惠碰酒上脸,其实千杯不醉,欺骗性很大,这也是很多女人的天生优势。她心里有数,故意在倒第四杯的时候说:“老梁,这个龙舌兰你知道是什么酿的吗?” 梁枫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第一次喝。” “它是墨西哥的大仙人掌取的汁酿造的,墨西哥人认为它可以助性。”白惠笑吟吟说。 梁枫小腹一热,也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但心里想的是,这可是赤裸裸的挑逗嘛。 “老梁,你说得对,咖啡我不喝了,也许这热辣辣的龙舌兰更适合我,你是龙舌兰吗?”白惠也有些酒意,这些话说起来就自然顺口多 了,酒果然是好东西。 “你觉得呢?”梁枫不失时机地口气轻佻起来。 “龙舌兰可不是便宜货。”白惠一步步逼进。 “正处级算便宜货吗?”梁枫脱口而出,心里马上有小小的后悔,这八字还没撇下去呢。 “呵呵,”白惠三根手指轻轻捻着酒瓶颈,这动作让梁枫发狂,“想做这瓶龙舌兰的队伍里好像还冒出个副局长。”白惠其实心里挺鄙视梁枫在这个时候提这么俗的话题,开始还觉得他讲那些怪论有点水平,玩游戏嘛,也不必玩得这么低俗。 梁枫一脸不屑:“局长也不过是颗棋子,关键是谁下的棋高。” “哦,老梁有啥高招?我看你连柳皓星也没玩出花样来,那傢伙整天打电话给我,说你坏话呢,呵呵。” “柳皓星,呸,”梁枫被激怒了,“这小子连棋子都不算,根本没资格上棋盘,你知道他现在的下场吗?丧家狗,哈哈哈。” 第53页 “不可能,他昨天还找我了。”白惠紧追不捨。 “他?还敢露面?找你干吗?” “他说赚了四十万,要带我远走高飞。” “哈哈哈,白惠,你可别上当,那是逃难,不是远走高飞,而且,四十万也不是他赚的,是我给他的。” “老梁,你这就不厚道了,”白惠嗔怪地说,“你们是哥们,他赚他的,你别眼红,虽然你大小是个官,但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到几十万,还能白白送人?” “白惠,这你就不了解啦。”梁枫两眼发红,想不到柳皓星竟然背后一直打他女人的主意,从下午开始,他已经认定白惠是他的女人了:“白惠,不是吹牛,要几十万,我靠工资是赚不到,但我有一根赚钱的笔,签个名就行,说出来吓你一跳,我批个工程出去,就等于送几百万给人,你说我能白送人几百万么?” “老梁,你就别吹牛了,批工程是你一个副处长说了算的么?你们局长是摆设啊?” “局长?哼,他批哪个工程都得听我的,包工头是我拉的,没我在中间,谁也捞不到好处。” “敢情局长和你下同一盘棋啊,老梁,看不出来,你本事还挺大,不过你这么聪明,还是让柳皓星赚走了四十万嘛,唉,想想柳皓星可能是对我真心的,愿意把钱都给我,到现在为止,还没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大方。”白惠唉声嘆气起来,她这火候就差一把了。 梁枫怒目圆睁,“呸,他有屁本事赚我的钱?那是我们给他办公司的,让他弄个豆腐渣工程出来,做个典型,让那些整天嚷着招标透明的傢伙闭嘴。这个柳皓星,就是傻蛋一个,白惠,你可别上当,公安局正找他呢,他的工程压死人了,被抓到,怎么也要判他三五年,不信你就等个把月看看,如果他再找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奶奶的,撬我的墙脚,呸!” 梁枫再说下去,就基本是胡话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墨西哥烈酒喝下去,不是上脑,而是沖脑,邪火直冲而上,势头勐烈不可阻挡,白惠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一头歪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白惠倒是厚道,从他手机里找出梁太太的电话,吩咐侍应叫他老婆来接人,白惠可没这闲工夫侍候一摊烂泥。 梁太太来的时候,侍应很机灵,只说这位先生与一个男性朋友进餐,后来吵架,朋友走了,他就一人喝酒,结果醉了,可正在这时候,梁枫却突然嚷出几句“白惠,跟了我没错,我有钱,我马上就是正处长了”。气得梁太太对侍应直瞪白眼。 四十一、白惠之殇 白惠本想马上联繫柳皓星,她当然有理由心急,而柳皓星也非常着急,只是回来的路上,她觉得头有些晕,于是先回宿舍,一见到枕头忍不住倒头就睡下了。 这一觉是她三年来睡得最沉最熟的一次,她仿佛自己不是在睡梦中,而是从一座山上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褪去了身上的岁月痕迹,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一个个青桑般的日子。 天渐渐阴黑下去,小礼堂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临近散伙的同学们表现出超常的亢奋之情,一边是离别在即的伤感,一边是步入社会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时,就是亢奋。 白惠其实有两个月没见杜宇,自从另找到工作后,杜宇也搬出她的房子,只是周末才碰头。今晚同在礼堂里,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唿朋唤友,下午白惠就跟杜宇说了,十点多结束的时候,老地方见。 有人来问白惠,为什么不见她的死党冯真真,她解释说,冯真真听她念了一首诗,吓得脚都扭伤了。大家嘻哈着都想听听什么诗具有如此震撼的力量,白惠只好从头描述,自己买了两双同款式鞋,一双绿的自己穿,一双白的送了冯真真,然后自作了一首诗,对着冯真真朗诵:你是清晨白晃晃的阳光,我是吮露刚醒的嫩芽,你吸干了我的露水,而我却茁壮成长。谁知道,冯真真听完站起来要表示仰慕,可能是面对诗坛未来大师时过于紧张,就把脚扭了。白惠绘声绘色的描述使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注意到杜宇也听得聚精会神,于是表演尤其夸张。 九点多的时候,白惠就发现杜宇不见了,她心里暗暗发笑,怎么就等不及了呢?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傻男人啊,让他等等也好,给他一个表示忠心的机会。因为这个想法,白惠磨蹭到十点半才往老地方走去。 老地方,就是学校后山的柳树林,平时总有一些鸳鸯老往那里钻,晚点去还不容易找到落脚点,因为大家不能靠太近,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倒是容易掌握,彼此身影模煳即可,声音反正是小于蚊子的,也没人爱偷听这些老三篇的话,情话这玩意,是当事人百听不厌,外人三句就吐。 意外的是,今天柳林里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人影,其实想想,今晚多数人都在忙着喝离别酒,手头松的可能出校门开宾馆房去了。白惠转了半天也没见到杜宇,又不能大声叫唤,心里做了许多设想,最后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是下山买烟去了,等了一个小时,烟早抽完了吧,要不就回去礼堂找我了,找不到自然会回来,等等吧。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杜宇仍没出现,白惠心急,恨恨地跺脚咒骂,这地方今天空旷无人,她待久了有点害怕,就想下山,或许路上能碰到杜宇。 第54页 白惠于是起身拍拍衣服,折回到林子里,刚走几步,突然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捂住眼睛,她吓了一跳,很快又呵呵笑起来,说:“杜宇,别玩了。” 这时,她的两腿竟然也被一双手架起,身体突然凌空起来,抬着她往柳林南端的水塔边跑去。 白惠有些慌神,但心里仍然在想,这帮同学玩恶作剧吧,杜宇肯定参与的,难怪刚才不出现,难怪早早离开,看来是早有预谋,白惠心里轻松下来,看你们玩什么吧,也就不挣扎了。 抬她的人很沉默,连笑声都没有,不一会,她听到踢门声,闻到一股腐臭味,知道这是到了水塔下边了,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大声说:“干吗来这里啊,臭死了,放下我。” 话刚说完,一团软绵绵的碎布勐地塞到了她嘴里,她一慌神,要用手去抓出来,两臂却被人大力地扭住了,这时,一块黑布也蒙上了她的眼睛。 白惠本能地想到这不是恶作剧,玩游戏的话,同学不敢这么粗暴大力地扭她的手。她害怕了,拼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扭动着身体,双脚乱踢,无意中还踢到了其中一人,那人“哎哟”一声,随即,脸上被狠狠颳了一下,清脆的声音过后,脸上传来巨痛。 白惠既不能说,又动不了,挨了这一耳光,反而冷静下来,揣摩着其中一人的位置,她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到,感觉这人离她近了,突然又是一脚踢出,这一脚既快又狠,聚集了她全身的力量,那人以为她被耳光打服了,没防到这个突然袭击,惨叫一声蹲了下去。身后扭她手臂的这个惊叫了一声“哥”,然后曲起膝盖重重撞击她的腰部,白惠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脑子里瀰漫出一片黑雾,马上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安静极了,她动动身体,发现手还被反绑着,下半身凉飕飕的,腰部和手腕都有剧烈的疼痛感。下体隐隐有一些针刺般的涩痛,她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挣扎着坐起来,曲起腿,将被绑的双手从后面转到前面,先扯掉嘴里的碎布,再用牙齿慢慢拉开手上的绳子,松绑后,拉开蒙眼布,马上检查身下,看到那一摊污渍,证实了她刚才的意识,头脑顿时轰一下空白。 白惠摸索着找到扔弃在一边的裙子,穿好后,她想站起来,腰上却疼得她不由得又坐了下去。白惠想喊也喊不出来,嗓子火辣辣的痛,她在心里无力地喊着:“杜宇,杜宇,你在哪里啊??” 喊着喊着,她就嘤嘤地哭起来,哭了很久,哭着哭着,她竟然睡着了。 白惠醒来的时候,一摸脸上,竟然湿漉漉的,她想起刚才做的梦,知道这一脸的是十年前的泪水,从那天晚上,一直流到今天,这泪水就没有停止过。 白惠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她翻了无数遍杜宇的日记,就是找不到有关那一天晚上的记载。十年来,她从来没有问过杜宇这一次失约的事情,这也是杜宇唯一的一次失约,她甚至想,杜宇会不会也被人绑起来了呢?在来找她的路上。 杜宇从来也没有提过这一晚上的事情,她出院没多久,回到了实习的公司上班,杜宇有一天突然搬了箱子出现在她门口,白惠问他:“又失业了?” 杜宇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但换了份工作,也在这个区,所以,我又搬过来了。” “房租分摊。”白惠说。 杜宇摇摇头,只是微笑。 白惠警觉地看着他,问:“你借人钱了?” 杜宇还是摇头。 “你家死人了?”白惠最后没好气地说。 杜宇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缎盒子,唉声嘆气地说:“我想以后都把钱交给你,所以没钱再和你分摊房租了。” 白惠尖叫起来,眼睛都快跳出来了,一把蹦到杜宇怀里,紧紧抱着他。 杜宇耐心地等白惠松开手后,似乎欲言又止,白惠觉察到了,问:“你怎么了?不高兴你还来求婚?” 杜宇扭捏半天才说:“你打开看看嘛。” 白惠打开盒子,“扑哧”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里面竟然是一只纸折的戒指,还挺像模像样。 “打开它。”杜宇说。 白惠好奇地拆开这个纸戒指,展开来,上面有一行小字,正是杜宇的字迹:“欠白惠妻子钻戒一枚,一年内兑现。” 白惠鼻子一酸,突如其来的感动一下子击中了她,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纸面上。 白惠微微漾起笑脸,那时候的杜宇,多么可爱,多么浪漫,像个无助的大孩子,那时候的日子,全是梦想,全是美好,如果一直都是那些日子,该多好。如果没有那本日记??如果没有那次老同学的邂逅??杜宇还是那个大孩子吗? 白惠心乱如麻,杜宇早就不是孩子了,不管有什么如果,只是她以为他是大孩子而已。 她爬起床,洗了脸,检查一下包里的录音机,又翻出写有柳皓星电话的纸条,刚要拨打,想起他说不能用手机联繫,于是出门下楼去。 四十二、白惠之罪 刘洁扬着一份检测报告冲进办公室,咚咚咚走到章雨面前,兴奋地说:“可以逮捕白惠了。” 老张赶紧凑过来,检验报告却一把被章雨抢在手里,他快速看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递给老张,对刘洁说:“你马上去请白惠回来,我要找杜宇聊聊。” 第55页 杜宇这两天精神似乎好多了,脸上也有了些红润,章雨一见他就愉 快地问:“杜宇,你好像脸色好了嘛。”杜宇笑笑说:“心无挂碍,自然清凉。”章雨说:“你身负杀人重罪,却能心无挂碍,为什么呢?”杜宇说:“这是你们的挂碍,对我来说,要么被判刑,要么洗冤, 我身陷囹圄,也做不了什么,挂它干吗。”章雨说:“佩服啊,这就叫随遇而安吗?还是豁达?看来,这拘留室倒成了世外桃源、静养之地,我们却无福消受。”杜宇认为他在讽刺,也不回答,等待着他切入正题。 章雨给他松了手铐,说:“走,我们去办公室聊聊。” 杜宇心里诧异,也只好跟随而出。他以为章雨说的办公室不外是审讯室,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办公室。章雨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掩上门,还亲自沏了一壶茶,杜宇心里疑惑,却也不问,只是泰然处之。 “来来,尝一下今年的春茶,放了一个月了,没时间喝啊。”杜宇应道:“那应该要走味,你要将茶叶放冰箱里。”章雨望望四周,故做恍然之态说:“是啊,这办公室还是能放下一个冰箱的,只是要自己挣钱买啰。” 杜宇还没摸出这位年轻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专心品起茶来,一口之后,的确甘清香醇。近一个月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的他,这一口甘茶可以令他终生难忘了。 章雨也喝了一口,看到杜宇那般陶醉,他心里倒生出嫉妒来,自己终日劳碌奔波,喝一口茶也达不到杜宇那种陶醉境界,从这一刻来说,他的人生还远在杜宇身后。 “好了,章警官,茶也喝了,你的人情我也领了,有何见教,请说吧。”杜宇不卑不亢地欠欠身说。 “这个,”章雨沉吟一下,想着应该从何说起,“杜宇,我想问你,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应该也想清楚了不少,你还认为兇手是白惠吗?” 杜宇点点头,说:“是她,虽然证据显示是我,让我替她入罪,我也没意见,毕竟是我妻子,我有理由保护她,只要她因此而幡然醒悟,不再伤害人就行了,唉。”杜宇这话说来沉重但平静。 章雨微笑着问:“你认为我们警察就真的会乱扣帽子,制造冤假错案吗?” 杜宇忙说:“不不不,警察要讲证据,我有罪是有证据的,而白惠的罪是我猜测的,不过,章警官,你敢说警察手里就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吗?” “有,但一定不是在草率的情况下,定罪需要充分的证据,假如出现错假案,相信最终也一定会得到纠正的,国家也会对此作出国家赔偿。”章雨坦诚地说。 “但愿这次你们不会犯错。”杜宇说。 章雨又问:“杜宇,我还有一个问题,假设白惠正是兇手,你认为她出于什么动机杀害张二英?” 杜宇摇摇头,苦笑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从她的行为上,她是要陷害我,你们扣留我,不就因为那天的对话吗?她指出我埋藏赃物的地点,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她告诉我的,所以,我认定她才是兇手。而她似乎知道你们在监视我,所以故意有这段对话,这一手明显就是要让我陷入牢狱之灾。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这么工于心计,为什么不设计直接杀了我呢?多干脆,既然她这么恨我的话,何必再多累上一条老人的性命。” 章雨对他的分析也频频点头贊同,诚恳地说:“杜宇,你说的疑点我们也注意到了,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她的动机所在,还有,我仔细看过你的日记,别介意,这也是我们的工作,我在想,白惠是曾经多次翻阅过的,会不会是一个女人在极度嫉妒的心态下产生的冲动行为呢?” “我不了解这种极度嫉妒是什么样的状态,会令人失控么?” 章雨点点头,走到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书籍来,拍着封面说:“这本书叫《连环兇杀之连续性考解》,奥地利一个犯罪心理学家着的,他的研究成果很多,比如女人为什么比男人容易嫉妒、容易冲动,那是因为女人身上含血清素较低,血清素含量决定了人控制情绪的能力;那么,他说到女人犯罪的动因百分比最高的正是嫉妒,极端的嫉妒,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到一定的高度和深度,本人根本无法控制和压抑它,通常造成两种行为——自残和残人。” “你认为白惠因为嫉妒而残人?”杜宇问。 “我想有这种可能,这位作者在研究这种行为的时候发现,由于嫉妒而产生的犯罪,目标通常不是被嫉妒者,这很有趣吧?为什么呢?我觉得奥地利人总结得很有道理。” “他怎么说?”杜宇忙问。 “他说,因为罪犯真正想看到的不是被嫉妒者死去,而是他的痛苦,罪犯要亲眼看着对方受到痛苦折磨,生不如死,如果对方很快死去,罪犯的嫉妒心理就得不到彻底宣洩。所以说,这种罪犯最可怕,你很难捕捉到他的犯罪规律,他不是精神病人,但也不是正常人,没有规律可循。” 杜宇听得后背冷汗淋漓,“白惠会是这种人吗?她至于嫉妒到这种程度吗?” 章雨将书放回架上,回过身来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我想问你一件事,白惠在这些年里,还受过其他方面的重大打击么?这种打击会是她最终犯罪的催化剂,嫉妒就好比雷管,而突发事件便是导火索,两者一碰,砰??” 第56页 杜宇紧锁眉头,苦苦思索着,“她流产过两次,一直很想要个小孩,医生却告诉她可能无法生育了,这算打击吧;第二回,她还患过短时间的抑郁症,产生过自杀念头,不过后来一直没有復发了,应该不算突发事件吧。” 章雨同情地看着他,突然问:“杜宇,你真的了解白惠么?” 杜宇抬头疑惑地看他。 “杜宇,你们结婚近十年了,从你的日记看来,你从来也没有真心关心过白惠,甚至没有一篇是为白惠而写。其实这也不容易啊,同床共枕十年,她的心理变化,你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吗?” 杜宇默默点头,章雨说的话他想过,在拘留室的日子里,他什么都想了,这十年的点点滴滴都过滤了一遍,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像是,他发现,自己对于白惠的记忆竟然是那么少,少得甚至想不起白惠有哪些裙子让他印象深刻,记不起白惠做过哪道菜让他回味。 “杜宇,有些事情你错过了,后悔的那天,也是你发现无法补救的那一天。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有一天能从这里走出去,可能同时是白惠走进来,你们註定从此再无法聚头了,夫妻缘分走到尽头,可悲吗?”这番话,才是章雨今天真正要说的。 杜宇肩膀微微颤抖,他觉得无地自容,章雨的话字字都如重锤般敲打着他的心。可除了心里的酸痛,他现在能做什么呢? 屋子里出现了沉重的静寂,空气被挤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杜宇突然重重敲击了额头两下。 章雨发出一声嘆息,平和下口气来,说:“杜宇,刚刚我接到一份检验报告,白惠当晚穿的拖鞋上找到了极少量张二英的血迹,并且此鞋印也和现场收集到的鞋印对上了号,最重要的是,手套里面还找到了微量人体皮屑,通过nda排列,与我们取到的白惠样本是一致的,这些就是有力的证据啊。” 杜宇吃惊地竖直了身体,使劲盯着章雨,仿佛这又是另一场阴谋,太突然,他需要适应。 章雨对他微笑点头,表示这一切都是真的。 杜宇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刷刷刷纵横一脸,他紧紧抿着嘴巴,生怕一松口,警察的话就要改口了。 章雨默默地看着他,明白此刻杜宇需要平復心情,可惜啊,他刚刚过到“心无挂碍,自然清凉”的境界就这样被自己破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恶作剧的味道。 四十三、胸有成竹的柳皓星 杜宇一个人走着离开公安局,他拒绝了章雨送他回家的好意。短短的几十天,他仿佛离开这个城市几十年,重新踏上这熟悉的马路,眼前熟悉的楼房、路灯,恍如隔世一般。 章雨没有送杜宇,却撞上了一头扎进来的刘洁,她气喘吁吁地报告:“没找到白惠,没有人知道她上哪去了,手机关机,我想她应该还没有觉察我们的行动,已经安排了人手埋伏在她可能出现的单位和宿舍,以及她家。” “关机?这正常吗?”章雨问。 刘洁有些担心地说:“我问过她同事了,白惠极少关机,上午在公司还在给手机充电,所以,可以认为是反常。” 章雨直觉这事情有些棘手,他赶紧布置:“刘洁,你马上去一趟冯真真家里,对了,杜宇也可能回家去了,今晚,你就待在那里吧,有什么情况马上报告。” 其实白惠此时正在赶往一个地方,这地方她非常熟悉,甚至待过几个月。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下楼去找了公共电话,联繫上了柳皓星,将录音的其中一段在电话里播给了他听,柳皓星欣喜若狂,他终于揪出了这两条老狐狸,自己已经用不着再东躲西藏,明天便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公安局,将录音一放,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并且要亲眼看着梁枫和张奔腾在他面前低头伏法。 于是,柳皓星马上将自己现在的地址告诉白惠,请她马上过来,白惠说要上班,他说不能请假吗?白惠说证据到手,不用急啦。柳皓星只好妥协,说那你下班就过来,但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 刚事发的时候,柳皓星一个人开着车在城里乱转,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躲到哪里去,天下之大,何处能容纳他一辈子。车里就放着刚刚取出来的四十万现金,这点钱,他是跑不了多远,也花不了多久的。后来,他看到了汽车仪錶盘前面放着的一条钥匙,突然想起自己租的海星大厦房子,原本用来办公的一个单元,不管如何,它可以让自己暂时安身,再慢慢梳理这个头绪。 梁枫和吴天生这些人是不能找了,他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了事发后每个人的採访,所有矛头现在都聚到自己身上,不过,这种仿佛演练过一般的台词,每个人的台词合起来的完美无漏,让他嗅到一种渔夫收网的气息,自己就像网中的那条小鱼,一早就游进了一张专门为他编织的巨大网中,只等待收网被擒。 柳皓星安顿好自己,他开始从自己认识梁枫开始回忆,梁枫送来财神,又送来工头,张局长突然调动儿子,马上工地事发,这一切似乎配合得天衣无缝,犹如电影一般,自己一直在网中,根本看不清全貌,现在总算漏网出来,再回想一番,事情原来如此简单,甚至毫无技术性,如果真有这么大尊财神,梁枫为什么不找个自己的乡下亲戚呢?那工头为什么又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出现,张局长突然调动儿子,叔叔就警告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去重视,原因到底是什么?自己到底缺了哪根筋? 第57页 柳皓星到底吃一堑长一智,刚才白惠在电话里播放录音的时候,他就用手机录了起来,刚才听了几遍,觉得似乎分量不够,而且梁枫说话舌头僵硬,明显是酒后胡说,如果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在酒后为了讨好女人而乱说的呢?自己可是没有其他证据了,而且据他了解的梁枫的为人,他是一定会推翻这个录音的,哪怕让他妻离子散,再说他早就想妻离子散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梁枫和张奔腾碰一起,大家对质一番,如果这时候他们都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臭骂对方一顿,然后抓住他们话里的漏洞,骗出证据。 柳皓星心里一动,望着手机露出微笑,他分别给梁枫和张奔腾去了电话,也不多说,先让他们听一段录音,然后对着电话报告一遍他的地址,并约定时间为九十分钟之后,因为之前他还要见白惠,可是现在白惠似乎并不重要了,她手里的证据也无伤大雅。柳皓星甚至有点后悔与白惠交换的条件,搞不好一会很难收场。 白惠挂了电话后,愣愣地站着不动。手上是刚刚记下的柳皓星现在栖身的地址。这是天意么?他竟然就住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那间潮湿阴暗的房子,虽然她一天也没在那里睡过觉,但是那间房子的潮湿阴暗还是让她刻骨铭心。 一整天她根本没有花一分钟在工作上,电脑上的图错了一次又一次,干脆关了电脑,旁边小姑娘过来说:“白姐,这电脑也惹你生气了?真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白惠没好气地问。 “有一天你爱人上来,开了一下你电脑,也好像很生气地走了。” “什么?杜宇来过?什么时候的事啊?”白惠惊讶极了。 “一个多月前了,你下去吃饭,他就上来,后来你没有回来,我也忘了。”小姑娘见白惠脸色不对,吐吐舌头躲了开去。 白惠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再明白不过了,这电脑里唯一能让杜宇产生情绪变化的,就是那些照片,一个多月前,她还没有来得及删掉。 柳皓星的这一天也过得尤其漫长,但是他不敢轻易出去,尤其录音里梁枫已经知道自己找过白惠了,白惠虽然是不择手段,但毕竟得到了他想要的,只是他白天再不能出现在白惠的单位周围。并且,晚上白惠过来的时候,他还需要提防,万一她被人跟踪而至,抢先一步被抓住,那么对质的事情也会泡汤,之前一切努力也付诸东流。 柳皓星在接到白惠过来的电话后,马上下楼,潜伏在对面楼道口,望着自己这楼的进出人群,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他马上会离开这地方。 白惠出现了,柳皓星看着她从公交车上下来,这条路汽车和行人都不多,如果她被跟踪,很容易分辨出来,看来白惠的确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白惠刚踏上楼道,门口的小保安见到她,非常意外,竟然也还记得她,招唿道:“刘小姐,你回来了?” 白惠微微一笑,疾步进了电梯。小保安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已经搬走了啊,回来是找谁呢?应该要登记一下的嘛。 小保安还在挠头皮,冷不防柳皓星一拍他的后脑,对他说:“你认识这个女人?” 小保安一见他就投诉:“认识,就是我和你说的作家,以前住你那套房的,也不知道她回来干啥,找人是要登记的。” 小保安的话让柳皓星大吃一惊:“你说她就是我之前的租客?没认错吧。” 小保安抗议他的怀疑态度,拍着胸脯说:“保证不会错,刘小姐嘛,我印象很深的,再说,刚才我叫她的时候,她还对我微笑,每次都是这表情的。” “刘小姐?”柳皓星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对了,兄弟,一会有两个男人,如果说找我的,你不用让他们登记了,是我上司,他们嫌麻烦,没事的,行吧?”柳皓星关照道。 “行。”小保安时不时受他香菸的贿赂,对他格外有好感。 四十四、提防白惠 杜宇从公安局出来,一路走着回家。到小区那条路上的时候,特意走到柳老太太受害的地方,这里放置了两个大垃圾筒,默默站了一会,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突然一个声音从垃圾筒后面传来,吓得他头髮直竖,急急退了一步。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从垃圾筒后面伸出脑袋,咧着黑黄的牙齿沖他直乐,还向他伸出脏脏的手。 杜宇摸索出一张十元钱递过去,赶紧走开。 他到家门口,掏了钥匙,犹豫一下,收起来,去按冯真真的门铃。门开了,冯真真一见是他,竟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可从后面钻出个小脑袋,见到他,甜甜地叫:“杜叔叔好。” 杜宇一把抱起可可,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对冯真真笑着说:“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杜宇抱着可可进屋去,冯真真跟进来,正要说什么,门铃响起来,两人对望一下,又是谁呢? 来人是刘洁,她也不说话,先钻进屋,向杜宇打了个招唿,一屁股坐下来,才对惊讶错愕的他们说:“我知道杜宇刚回来,你们也先别叙旧,如果要叙旧,就当我透明,我今晚是带着任务待在这里的。” 第58页 杜宇苦笑着问:“刘警官,不会又来监视我吧,你们不是找到了白惠的证据了吗?” “啊?章雨都告诉你了啊,那好吧,我就直说了,白惠失踪了,我们怀疑她有可能上这儿来,所以来守着。”刘洁快言快语,这种情形,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表达方式。 冯真真更加一脑子糨煳了,她赶紧去倒了两杯水给他们,然后问杜宇:“白惠怎么啦?” 杜宇看看刘洁,刘洁知道他的为难,对他点点头说:“告诉她吧,这是迟早的事。”说完,很配合地抱了可可到一边去玩金鱼。 杜宇只好转过头来,对冯真真尽量放松语气说:“真真,兇手真的是白惠,证据已经找到,现在她失踪了,警察认为她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所以也是来保护我们的。” 冯真真张大眼睛摇摇头,“不可能,这,这,这怎么可能,白惠她,她会杀人?我不相信。” 杜宇见她情绪有些激动,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先不要激动,你听我说,这恐怕是真的,因为,因为你看过的日记本,她在三年前就看到了,并且,我们搬来这里,是她一手策划的,她两年前就找到了你,一直跟踪你,知道你买房时,才不惜买了楼上的三房和别人换了对面的两房,为的就是住到你对面,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也还不太清楚,但是,我们一直都被她蒙在鼓里??” 杜宇恨不得将所知道的一口气全倒给冯真真,可她一时间怎么能接受得了这么多信息,她还是拼命摇头:“你胡说,杜宇,她是你妻子,你怎么可以污衊她,她不过吃醋,叫了我婆婆来,她不会杀人的,你说的这些都是巧合,怎么可能,我们十多年的朋友,我太了解她了,白惠很善良、很单纯,她不会杀人的,不会的??” 杜宇无奈地看着她,嘆口气,说:“真真,你要冷静,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冯真真看着杜宇脸上坚定又无奈的表情,再看看一边的刘洁,她慢慢明白,刚才听到的,可能真的是真相,可她怎么能接受,冯真真眼泪夺眶而出,一头扑到杜宇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可可听到哭声,挣出刘洁的怀抱,扑到妈妈身上,“你怎么了,妈妈?”小姑娘转而对杜宇怒目而视,小拳头一握,雨点般往他身上砸,“杜叔叔是坏蛋,你欺负我妈妈,坏蛋坏蛋,我打死你。” 冯真真赶紧抬起头来,一把抱住可可,强挤出笑脸来安慰可可:“可可,不关杜叔叔的事,是妈妈不小心,手撞疼了,和可可一样,疼了就会哭,杜叔叔在安慰妈妈呢。” 小姑娘将信将疑,眼睛还充满敌意地瞪着杜宇。 刘洁触景伤情,想起了家里的女儿,虽然也十三岁了,已经不用照顾,但是,当年可可这个年龄的时候,她已经记不起女儿有在她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太忙了,回家时女儿都睡了。 正在唏嘘自嘆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章雨。 “刘洁,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我刚到没多久,一切正常,杜宇也回来了。” “我派了警员去换你,你马上回来,柳皓星出事了,现场监控录像看到白惠曾经出入现场,你马上到海星大厦会合。” “是。” 四十五、柳皓星之死 根据章雨说的地址,刘洁飞奔过去。章雨也是刚刚接到队长付强的电话,付队说:“晚上接到报案,柳皓星死了,是中毒,先去的警员调出监控录像,发现了白惠的身影,保安员却说她姓刘,也曾经居住过事发的那间房子,我感觉这里面有很大问题,白惠是你们案子的主要人物,所以请你马上带人过来。” 章雨到达的时候,付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现场一片凌乱,家具不算很多,客厅中央一张三人沙发、一个茶几,旁边一张单人大沙发,靠窗是电脑台,沙发对面有一个小电视柜,死者卧伏在沙发前,死前经过一番挣扎,茶几被他推得半倒在单人沙发上。 死者脸色紫黑,七孔出血,明显中了剧毒,身体内脏已经破裂,形状恐怖。 付强对后来的章雨简单介绍说:“死亡时间估计是晚上八点之前,报案人到达的时间是八点,我们马上调出了监控录像,据保安说,死者近七时回来,这两小时出入的人也不少,大部分是下班的住户,五个来访者都找到了,两个还在本楼,另外三个人,一个是报案人,死者的同事,据说是死者电话约他过来的,另外一个离开了,是死者单位的领导,最后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白惠,她进入的时候是六点五十分,离开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分,目前她的嫌疑最大。” “确定是他杀吗?”章雨问。 “是的,从死者挣扎的强度可以看出来,并且,现场有两个杯子,另外一个显然被拭擦过,还放在厨房里,只是水渍未干,呵呵,兇手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到了。” 章雨对付强说:“付队,我们今天下午刚刚确认,白惠就是杀死张二英的兇手,又是一宗由检验科人员用高科技破的案,惭愧啊。” 付强笑了,说:“有什么惭愧的,罪犯运用高科技的手段一点不比我们差,只要是有利于破案的技术,都应该被我们所用,你以为刑警都是靠脑子推理破案?” 第59页 “那倒不是,”章雨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觉得我们越来越依赖技术,好像自己的脑子都变笨了,其实警校学得更多的是让我们通过逻辑来判断,怎么出了校门发现世界都变了啊。” 付强说:“这根本没有冲突,技术人员也不是满世界的东西都拿来检验找线索,刑警人员的逻辑推理还是主要的,技术不过是验证逻辑推理的准确性,提供更准确的鑑定,你啊,要不要我回头派你去进修进修?” 章雨吓了一跳,赶紧说:“不用不用,听你一席话,胜过十年修啊,哪还用进什么修,嘿嘿。” 报案人还坐在一旁,章雨走过去时,刘洁和老张已经在做记录了。见两位领导过来,刘洁马上汇报:“报案人叫梁枫,是死者柳皓星的同事,据他口述,六点接到死者电话,约他来见面,说有事求助,因为死者目前正涉及一宗案件,被内部通缉,报案人也清楚此事,认为他可能需要金钱帮助,还特意带了现金上来,没想到他已经死了,于是就报案。” 付强走过来问梁枫:“你知道他被内部通缉?” 梁枫点头:“知道他出事了,是不是通缉不清楚,但他突然打电话找我,肯定是需要钱,我是这么想的,同事一场,我有什么办法,也不能说翻脸报警抓他吧,就来看看,没想到??” 老张在一旁训道:“你这是包庇,知道么?” 梁枫并无害怕之意,他毕竟见惯风浪,只是微微点头。 付强又问:“监控录像显示,和你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位男性,他却先行离去,是吗?” 梁枫点点头,很平静地说:“是吧,那是我们城建张局长,他也是接了柳皓星的求助电话,作为上级领导,他本来是要劝说柳皓星自首,得到宽大处理,没想到也是见到死人,由于领导身份特殊,所以指示我留下报警,就先回去了。” 付强点点头,这些当官的,下了班一样是领导,这官架子一旦摆上,不到棺材前是放不下来了。 章雨吩咐:“老张,将这位梁先生的手机留下,调出死者的通话记录核对。” 付强将章雨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发现什么异常吗?” 章雨小声说:“他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眼神飘忽,里面不会有什么宝贝吧?” 付强笑了,问:“你有什么好方法?” 章雨两手一摊,耸耸肩说:“只有恐吓了,谁让我们好奇呢?” 付强脸色一沉,大声说:“小章,我先回局里,这里你负责指挥,回头给我报告。” “是。”章雨立正大声应道。 章雨见领导离去,笑了笑,到门外抽了根烟回来,径直走到梁枫面前,一脸歉意地对他说:“梁先生,很抱歉,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死者死亡时间有可能在八点以后,当然,这还要进一步解剖化验之后才能确定,目前监控录像只有你和你们局长出现,所以,我们不得不需要你的进一步配合,你必须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并且,我们需要你提供身上所有物品交给检验科。老张,你收集证物;刘洁,你给梁先生收集指纹及头髮样本。”章雨的口气不容置疑,老张和刘洁嘴里爽快地应着,眼睛里也是疑惑重重,对报案人实施即时扣押,这种情形不常见到。 梁枫脸色大变,刷地就站起来,情急之下裤兜里的手勐地一抽,一个微型录音机骨碌掉了出来,章雨抢先一步捡了起来,微笑着看了看,问:“梁先生,来看望同事,带这玩意干吗呢?” 梁枫脸色刷白,失神无力地倒坐下去,刘洁、老张恍然大悟,会心而笑。 四十六、案情迷雾 章雨并没有过多为难梁枫,只是让他多坐了一趟警车,回公安局例行公事做了笔录后,就让他回家。 从梁枫的叙述和录音机里的内容来看,证明这段录音是由白惠一手策划实施的,目的非常明显,白惠在帮助柳皓星脱罪。事发当天,白惠出于什么理由和目的到海星大厦呢?据保安反映,白惠是自从搬离海星大厦之后,首次回来这里。 章雨的初步分析是:白惠得到梁枫的录音证据后,想敲诈柳皓星,于是在事发当天带着录音机上门,争执之后,白惠下毒杀了柳皓星。不过这个推理极为勉强,首先,下毒是一种有预谋的方式,白惠如果目的是敲诈,而地点又是柳皓星的租屋,下毒的应该是柳皓星,除非是他自己粗心大意,将本该白惠喝的毒水自己喝了下去。梁枫提供的线索也推翻了这个推理,他说柳皓星在六点致电他的时候,已经播放了录音给他听了,那时候,白惠还没有到达海星大厦。 如果按老张提出的畏罪自杀论,也有一个硬伤,柳皓星在得到录音证据时,基本洗脱了罪名,没有自杀的必要,况且他还约了梁枫和张奔腾上门,更不可能产生自杀念头。 摆在专案组人员面前剩下这几个问题:白惠到海星大厦会见柳皓星的目的是什么?柳皓星约见梁张二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六点五十分到八点这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屋子里只有白惠和柳皓星,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洁捧过来一叠现场收集的证据和检验结果,大家围坐着一起研究起来。 混有毒药的液体是普洱茶,毒药是直接下到茶壶里,下量适中,这种本是毒老鼠的毒药非常普通,在任何一处农贸市场均可买到。服用者一般在半小时内毒发,十分钟内可致命。 第60页 茶壶及厨房等地均被拭擦过,没有白惠的指纹,看来白惠是早有预谋,并且行动得非常小心谨慎。 “真是机关算尽,可她却忘了一个最重要的,这楼里每层电梯口都装了闭路监控,呵呵。”老张调侃道。 “不,”刘洁反驳,“我问过了,白惠不是失误,是不知道。这些闭路监控是在她搬离之后装上去的,是因为半年前的吕文萱案件。有趣的是,该案的现场正是本案现场的隔壁。” 章雨若有所思地问:“我记得吕文萱也是死于中毒,兇手是柳左,是本案死者柳皓星的堂哥,而报案人梁枫目前所坐的职位正是柳左曾经的位子,嫌疑人白惠杀的人一个是柳左母亲,一个是柳左堂弟,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两个案子纠缠过多,关系紧密呢?” “会不会是柳左案的延续?”刘洁说。 “老张,你去把柳左案子的档案调出来,回头我们再讨论。” 老张匆匆出去,章雨和刘洁各想心事,眼前摆着满满一桌的塑胶袋子,里面是一个个的证物。章雨拿起从梁枫身上得来的录音机,仔细地听着,希望从里面找出思路来。 “刘洁,录音里面白惠说柳皓星也在追求她,并且要和她远走高飞,而白惠又帮助柳皓星取证据,你觉得柳皓星和白惠之间会不会早就有私情?”章雨问。 “有可能,事发当天会不会本来他们是幽会的,但白惠却用来杀柳皓星呢?” “昨天我和杜宇分析过,白惠有可能是因为嫉妒而产生报復性犯罪,但奥地利人说,这种罪犯在犯罪期间不可能有新感情出现,这是由于这种极度嫉妒心理所决定的。” “所以她才要杀柳皓星嘛,呵呵,她就没有感情,已经冷血了。”刘洁打趣说。 “不对,”章雨说,“柳皓星不是和白惠幽会的,否则,他怎么可能事先约了梁张二人在一个半小时之后见面呢?陷害柳皓星的人正是这两人,柳皓星在约见电话上还播放了录音,威胁两人必须到来,这说明柳皓星是精心安排的,他安排了什么?”章雨恨不得将脑袋压缩挤出脑汁来,眼前如同灰濛濛的天空,明明知道有一线曙光就在乌云后面,却怎么也穿不过这最后一层的乌云。 “哈,”刘洁突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问题在这里。” “什么?”章雨被吓了一跳。 “你看,”刘洁指着桌上其中一个塑胶袋子说,“这是什么?” “手机充电器?” “是的,梁枫手机里显示,柳皓星是用手机号码与他联繫的,现在也找到了手机充电器,可是,我们却没有找到柳皓星的手机,为什么?他一定是藏起来了,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刘洁眼睛盯在章雨手里的录音机上。 “柳皓星是用手机来录音,他的目的是和梁张二人对质,取得对方无防备之下的口供?”章雨兴奋起来,曙光突然射穿了乌云,金色光芒瞬间照耀在这间办公室里。 半小时之后,章雨和刘洁已经来到了海星大厦的事发现场,这里还没有解封,除了尸体被搬走,其他一切照旧。 刘洁按开了灯,房间亮堂起来。章雨按照梁枫手机显示的号码拨打,提示手机已关机。于是,两人在屋子里仔细地摸索检查,甚至厨房洗手间天花板墙壁都不放过。累了半天,一无所获。 章雨停下来,对刘洁说:“我们不能瞎找,应该把自己假设为柳皓星,我会藏在哪里呢?” 刘洁一边想着一边说:“肯定是在客厅里,录音如果离人声越近,效果就越好,但是又必须隐蔽,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沙发!” “沙发!”两人几乎同时说出来。 他们合力将沙发翻转过来,长沙发底下赫然一个手机被胶纸稳稳粘住。 四十七、张局长之退路 连接上充电器,打开手机,章雨调出录音文件,边说:“共录了两个小时,应该是柳皓星下去接应白惠之前就安排好了,否则白惠上来之后,他没有机会再去启动它,呵呵,看来,真相全在这儿了。” 老张调出来的柳左案卷,吕文萱所中之毒与柳皓星相同,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那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发生了相似的案件,很难不让人立刻相信这只是巧合。 “我们核对过了,”刘洁说,“白惠租住海星大厦期间,正是吕文萱遇害发生的时间里,白惠只租了两个月,在吕文萱遇害半个月后搬走的,这里面有联繫么?” 章雨也认真看了案卷,他的分析是:“如果柳左的口供可信的话,白惠非常有可能是将照片放到柳左车上的那个人,并且也有机会在柳左离开后下毒,邻居之间,找个藉口串门是非常方便的,何况两个都是女人,防备之心更无,并且,白惠可以很容易掌握柳左离开的时间。” 李大富回来报到,章雨正好将柳皓星的手机递给他,说:“你去一趟检验科,要他们把里面的录音文件调到电脑上来。” 同时又对刘洁说:“白惠是否与吕文萱遇害有关,我们将她抓捕回来之后才能搞清楚,录音调出来之后,如果证实了我们的猜测,马上申请通缉令,另外,冯真真那边多派两个人手在周围埋伏,对冯真真的女儿要实施一级保护,在幼儿园周围加强人手。” 第61页 “章组,你觉得白惠下一个目标有可能是小孩?”老张问。 “如果奥地利人说得没错的话,小孩才应该是白惠最大的目标。”章雨说。 张奔腾这两天都没有到单位去,昨晚独自在家里喝了一瓶茅台,结果醉得吐了半宿,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晚,张夫人不敢去打扰他,只好一早把儿子叫回来商量对策。 张局长睡到十点才从书房走出来,脸上皱纹突然深了许多,一夜之间,白髮也由线连成了片。他看到儿子老婆都在,两人也不敢问他什么,只是担忧的目光随着他转。 “张伟,你回来得正好,我也要找你的,你们到书房等我吧。” 张局长去洗漱了半天,头髮梳得油亮,颳了鬍子,回到书房时,老婆已经沏好了龙井,他喝了一大口,坐到书桌后,稳稳情绪,找回了家长领导的感觉,清清嗓子,看看老婆儿子说:“今天我要通知一下你们,我昨晚已经写好了提前离休的报告,前天我去找了张伟的岳父,让老亲家给我开了体检报告,我这个身体啊,为革命工作了四十年了,早就千疮百孔,什么高血压、糖尿病、类风湿,一个都不少。上个月,一个在北京的老战友,刚提了副部级,高兴起来喝多两杯,本来就有高血压,不能喝酒,这不,中风,现在半身不遂,我要不是走不开,早就要去一趟看看他,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所以啊,我这把老骨头,再干多几年,也没什么意思,成绩是出不了的,还不如让位给更有冲劲的年轻人。我这离休申请一批下来,准备带你妈去北戴河住上一两年,离老家近,朋友多,有照应,老婆子,你觉得怎么样?” 局长太太是个话不多的人,一辈子唯丈夫是从,担心了这两天,听到这些话,倒是放心下来,说:“离休是好事,早就应该休息休息了。” 张奔腾宽慰地点头,说:“老婆子,你去准备午饭吧,我和儿子聊几句。” 老婆出去后,张奔腾示意儿子关上房门,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重重嘆息一声,说:“儿子,本来呢,我是想自己革命了一辈子,给自己儿孙留点什么,除了这个破房子,我还能留什么呢?老实告诉你吧,你爹我啊,可能犯了个大错误,不过不要紧,你按我说的去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伟吃了一惊,心里鼓点急急乱敲,他还没见过老头子用这样沉痛严肃的表情和他说话,心想这个错误一定不小,却不敢多问,只等着老头子说下去。 “这个离休申请,今天我就交上去,批下来也要一个月,我手里已经有了体检报告,所以就不等批覆了,缓两天就会飞北戴河,如果能顺利批覆下来,那么,我这辈子也算有了善终,但这一个月你要盯紧一些,一旦批覆问题受阻,你马上将这个信封交给检察院的顾伯伯,他是我部队时的班长,可以信任。” “爸,信封里的是什么?”张伟忍不住问。 张奔腾望着儿子,心里不禁悲从中来,是啊,这么轻飘飘一个信封,它能装得了多少东西呢?能装下他沉重的一辈子吗?“儿子,你别问了,这个信封我现在交给你,它就不会再回到我手里了,如果离休能批覆,那么,你就把它好好收起来,以后我不在了,你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再拆开它,切记,之前你不要去拆开,因为你越晚看到它,对你越好。” 张伟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了这封信的分量,父亲这些沉甸甸的话虽然让他似懂非懂,但也感悟到了,父亲未来的一切,也许就靠这封信来决定了。 这时候,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张奔腾脑子里划过一丝不祥预感,屏住唿吸,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局长太太去开了门:“找谁?”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你好,我们是纪检委的,请问市城建局局长张奔腾在家吗?” 张奔腾父子脸色一变,张伟立马站起来望着父亲,张奔腾用手示意他稳住,迅速将信封交到他手上,低声说:“我跟他们走后,你马上将它交给顾伯伯,一刻都不能迟缓,离休报告不用递了,你回头把它烧了。”交代完,他脸上舒展开来,向儿子微笑一下,长嘆一声:“营役到头,终是空啊。” 四十八、通缉白惠 冯真真从厨房出来,抹抹手,杜宇正在给可可补习单词,可可煞有介事地指出杜宇发音不准,她的标准是幼儿园老师的发音和杜叔叔不一样,冯真真走过来,对可可说:“可可,你们老师是中专毕业,杜叔叔可是大学毕业,你说谁的水平高啊?” 可可眨半天眼睛:“中专高。” 杜宇乐了,问她:“为什么呢?” 可可说:“因为我们老师是中专呗。” 这时,电视上突然切换出一张大照片,可可眼尖,大声说:“白姨,白姨上电视啦。” 两人一惊,赶紧看过去。 “白惠,女,三十四岁,汉族,涉嫌日前海星大厦谋杀案及桂花小区谋杀案,目前在逃,请市民密切注意,提供线索者??” “妈妈,白姨怎么在电视上不说话啊,白姨为什么上电视啊?她要唱歌的吗?”可可不依不饶地扯着冯真真问。 第62页 冯真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完全僵住了,女儿在旁边的叫喊她一点感觉反应都没有,杜宇将可可拉到自己怀里,小声说:“可可乖,白姨不唱歌了,你妈妈要去做饭给我们吃,不过吃饭前叔叔要考你一个单词,唱歌,你知道怎么念吗?” 这时,电视上在播另一条新闻:本市城建局局长张奔腾,日前涉嫌受贿渎职被双规,但本日情况却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张奔腾已经被解除双规,官復原职,本台记者现在正在张奔腾家中专访,请关注稍后的专访报导。 冯真真和杜宇已经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的新闻了,杜宇不时忧心忡忡地望冯真真,冯真真抹了一下眼睛,一言不发钻回厨房。 在张奔腾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镁光灯打得通亮,张局长红光满面地坐在沙发中央,旁边一位娇小的女记者正在做笔录,不时提出问题,张局长滔滔而谈。 “请问张局长对此次的误会有什么感想?” “革命工作总要有人作出牺牲,这是我党几十年艰苦歷程的写照,我不介意作出牺牲,我这一辈子所拥有的,是党和人民给我的,我张奔腾无以为报,只能尽自己能力回报党和人民,牺牲性命都在所不惜,何况个人名誉上的误会呢?” “那么,张局长对‘城建爱心基金’的筹划有多长时间了?能具体谈谈这中间的心路歷程么?” “可以,其实啊,城建工作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为什么呢?油水大嘛,谁都想从这里捞一笔,而且,就算你不捞一笔,接了工程的人也不放心,这是一个怪现象,其实我这个心路歷程,还得从一个医生讲起??” “哦,这倒很令人惊奇,请张局长马上给我们讲讲吧。” “好的,我的这个工作嘛,就好像病人家属给医生递红包,医生在手术前如果不接红包,哪怕你风格再高,家属也会认定你肯定不用心做手术,或者觉得病人可能是没得救了,所以医生不敢收红包,会担心,造成不必要的精神负担,那么,医生该怎么办呢?前几年我看过一个报导,有一个医生做得很好,他不想在手术前被家属过多干扰,也不想家属有过多不必要的精神忧虑,于是,对红包来者不拒,家属病人也很开心,非常配合,手术圆满成功后,医生将红包上交,医院方将红包金额抵算为住院费用,事后家属知道了,感激不尽,皆大欢喜。这件事情,这个医生处理事情的手段对我感触非常之大,在真相浮出来之前,这个医生是担负了别人对他的道德谴责的,甚至病人家属赔着笑脸递红包时,心里对这个医生也是非常鄙视的,这正如两天之前,我可能一直被很多人鄙视,呵呵。” “张局长真会开玩笑,那么,这个医生给您的启示是什么呢,我想观众朋友也一定和我一样好奇。” 张奔腾爽朗地笑了两声,说:“如果我不收一点承包商的红包,那么,承包商心里就认为我们会拖欠建筑款,或者会在结款的时候剋扣,总之,他们的担忧五花八门,这种担忧的后果是什么呢?承包商担心被剋扣拖欠后自己亏损,于是在施工期间就开始琢磨压缩成本,偷工减料,就算验收时发现了问题,但房子盖好了,再拆掉重盖,造成多大浪费啊?时间人力物力金钱,我们的国家正是快速建设期间,有多少时间和金钱来浪费拖延呢?所以,收红包,在特定的时间内,它是一颗定心丸,让大家能够在这个期间里心安理得,没有后顾之忧,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那么,我不是医生,我这局长位置收到的红包可都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应该怎么处理,我也想过很多,在不到公开的时候,还必须隐藏着,否则我收红包的目的就达不到了,老实说,这些年里,我抱着一股正气,却深深体会到了贪污受贿者的那种心理煎熬,他们捧着的是不义之财,不敢明着花,不花等于白赚,的确很痛苦嘛,呵呵。我呢,虽然知道这钱最终不是我的,但老放着一笔钱也不是个事,总要给它一个正确的用途嘛,后来,拆迁工程压死小孩的事故给了我一个启发,我可以建立一个秘密的抚恤基金,这笔钱不就等于真正用到刀刃上了吗?所以,当时号召捐款的时候,我个人捐的那笔钱,其实就是从这基金里出的,这些年基金里的每一笔进帐,我都有详细记录,纪委的同志看了我记的帐本都乐了,他们开玩笑说,我其实是个好会计,当局长算误入歧途,哈哈哈??” 张奔腾娓娓道来,风趣幽默,言之凿凿,一个高大务实而又智慧灵活的官员形象在这时通过电视屏幕深深刻进了本市人民的脑海里,他们相信,这么一个好局长,城市会有希望,而这样的好局长,应该在任上干到七十岁。 四十九、杜宇之愧 可可睡着了,杜宇和冯真真两人相对无言,窗外下着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衬托着这夜晚的宁静,冯真真去把窗帘拉开,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外面的湿冷空气一下子钻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浑浊之气瞬时驱赶得干干净净。 “杜宇,你说白惠现在会在哪里?”冯真真幽幽地说。 杜宇摇摇头,“她可去的地方不多,她身上没钱。” “杜宇,白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冯真真一说起这个话题,眼泪就止不住。 杜宇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第63页 “杜宇,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吗?这十年来,你们都经歷了什么?” “真真,你说得对,我真的不了解她,在公安局里面的时候,我天天都在回忆,可是,我发现,我能回忆的事情,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天,我这十年,就如同只过了二十天般,十年带给我的记忆,只有二十天。”杜宇表情痛苦,甚至连这二十天,他现在都有些模煳了。 冯真真不太相信:“杜宇,你们过得这么平淡吗?白惠是你妻子,你怎么就没想过去了解了解她呢?” 杜宇望着冯真真,这样的问题,他真的不会回答。 “杜宇,你觉得白惠是在恨我吗?” “我想,她恨的是我,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耽误了她、欺骗了她,她应该恨我。” “不,杜宇,你错了,白惠对你,我相信她只有爱,没有恨,她恨的是我,她要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因为我而死去,包括你,我想,白惠搬到我对面来,是要让我们先重逢,然后再眼睁睁失去你,让我痛苦,是不是?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呢?”冯真真嘴唇都在颤抖,仿佛白惠此时正躲在某一处冷冷地看着她,冷笑着。 杜宇相信冯真真的话有一定道理,和章雨讲的不谋而合,只是,他对白惠的了解,在这方面,可能还没有十年不见的冯真真深刻。 “真真,我很难想像白惠心里有这么大的恨,也想像不出白惠为什么会如此恨,她可以和我离婚,其实这十年里,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她主动向我提出离婚,如果不是发现她一直在偷看我的日记,我是永远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 “为什么?杜宇,你不觉得,你太自私吗?你以为不提出离婚就是高尚?你错了杜宇,你不爱她,就是在欺骗她,你爱我,在那晚却什么也不说,你也在欺骗我,你自以为的高尚,其实是在同时欺骗两个女人,杜宇,你做错了啊。” 这些话让杜宇听了身子一抖,他茫然地望着冯真真,“我,我真的做错了吗?” “杜宇,也许你觉得,你没有错,因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你只愿意自己默默承担错误的后果,可是这样带来的伤害却是最大的,因为你伤害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并且这一伤害就是整整十年,这十年里,你快乐过吗?白惠快乐过吗?我快乐过吗?本来属于我们的快乐,失落到哪里去了呢?” “真真,别说了,你是对的,不过,我以为,你和柳左结婚后,是快乐的。”杜宇说这话时,心里酸酸的。 “唉,可以说,这十年,我是幸福的,但不是快乐的,平淡安稳和舒适,带给了我幸福的家庭,家庭和爱情是两回事,爱情让人快乐,家庭让人幸福,在白惠看到你的日记前,我相信她也幸福过,甚至她也快乐过,因为她认为你也是爱她的。这和柳左一样,柳左在我大二时,就一直给我写信,我一封也没有回过,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写过一封给柳左的信,他从监狱来的信有几封了,我一直都没回,但我相信,柳左是爱我的,我和他结婚后,他快乐,我幸福,这就是我的十年,而你呢,不快乐,也不幸福,最终还毁了本来快乐和幸福的白惠。” 冯真真的话句句诛心,杜宇无地自容,他想站起来离开,可是双脚却无力得不听使唤,也许这双脚了解主人,知道一旦站起来从这里离开,前去的地方可能就是绝路,杜宇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了,他必须立刻自绝于人民。 “唉,”冯真真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杜宇,嘆息一声,安慰说,“也许我说的话太重了,杜宇,你太善良,也太懦弱,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就让它过去吧,我在想,我们能为白惠做点什么呢?” 杜宇刷地抬起头,冯真真才发现他早就满面泪水,“真真,我们能帮她什么?警察满世界在找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后悔,为什么要对警察讲我对白惠的怀疑,如果我认罪了,白惠也许就不会再杀人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可能会从此好好生活,只有我的彻底消失,才能让白惠真正抛开仇恨,重新过上正常生活,可是,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辩白啊,我才是真正的有罪,我才最应该受到惩罚??”杜宇抑制不住激动,呜呜大哭,他有太多理由给自己一场痛哭了。 冯真真走过去,将他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她爱杜宇,十年来从未变过,她本以为那已经过去了,可是那天晚上的召唤之后,她才明白,这份感情只不过藏在角落里,从来就没有离开和消失过。 晚风呜咽,时响时停,雨却越下越大,窗户上的雨滴已成了水帘。冯真真要去关窗,她站到窗前时停住了,握着窗户把手发呆,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 “怎么了?”杜宇感觉有些不妙,走过去往外看,“你看见什么了?” “不是,”冯真真摇摇头,突然转过身来,眼睛死死盯着杜宇,神情恐怖地说,“现在电视上都播了通缉白惠,你说,白惠还能往哪里逃?她会不会??” 杜宇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摇头说:“不会的,我上次和你说过,她不会自杀的,这一点我了解她。” “那怎么一样呢?白惠现在是走投无路的,她要是心里一横,什么可能都会发生啊。” 第64页 杜宇心里也没底,他的话都不过是安慰冯真真的:“真真,你想啊,如果她要寻死,说不定会回来看一眼,或者回娘家一趟,这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一出现,肯定会被埋伏的警察发现,所以,白惠不会死的,放心啦。” “这样的雨天,如果白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多可怜,杜宇,要不我们去找找她吧。” “真真,别傻了,满世界的警察都找不到她,我们上哪儿去找她?”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吗?”冯真真焦急地说。 “要不,我们给她卡里存点钱吧,我知道她的帐号,她会用得上的。”杜宇突然建议。 “行,我卡上还有十万,你全部转给她吧,现在就去,楼下有自助银行。”冯真真急急掏出银行卡,要推着杜宇下楼。 杜宇将卡推回给她,说:“我卡上还有钱,我这就去。”说完转身急急出去。 五十、白惠面临的选择 听了一夜狂风暴雨,白惠毫无倦意,她推醒身旁那位熟睡的女人,“天亮了,该起床了。” 于文华揉着惺松的睡眼,看看她问:“白惠,你一晚上没睡?” “呵呵,满天下找我的警察都没睡,我能睡吗?” “白惠,你想那么多干吗?就在我这儿住着,一辈子不出门都行,老娘有的是钱,养你一辈子啦,那些臭男人,个个都该死,放心,你现在是我偶像,我会供着你的。”于文华笑着一骨碌爬起来。 “不,文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白惠脸色凝重地说,“我不能害了你,如果被发现,你就是窝藏罪,一个大公司老闆,服装界的女强人,可不能为我这点事坐了牢啊。” “你要去自首?”于文华问。 白惠摇摇头。 “天啊,”于文华从她神色里看出不对劲,跳起来盯着她说,“你不会去寻短见吧。” “呵呵,放心啦,不会的,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呢,现在我自首和不自首,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我要做完所有事情,没有遗憾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他们抓不到我,我再回来投奔你。” 于文华有些不太放心地看着她的脸,“白惠,你没蒙我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于文华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说:“我觉得你还是过几天再去办事,这两天风声紧,就怕你事儿没办成,人就被抓了。” “我会小心的,这些事情再不办,可能就没机会了。” 于文华换好衣服,坐回床头来,拍拍她,很诚恳地说:“白惠,你再考虑考虑,别主动去寻死,白白便宜了那些警察。我当年要有你的胆量,我那王八蛋老公和他情人,早被我噼了八十刀,可惜我提了刀上门,却不敢噼下去。我了解你,你不是坏人,坏人都搂小蜜吃龙虾,不会被警察通缉的。当年我要噼了王八蛋和他小情人,也和你现在一样上电视,呵呵,所以我还是建议,能躲几天算几天,过了这阵风声,我给你弄个假护照,帮你整个容,我给你一笔钱,你到新加坡开服装店去,怎么样?” 白惠感激地看着这位老同学,握着她的手,说:“文华,真的谢谢你,那样的生活,我没想过,不知道是不是适合我,其实,我和你不同,我不恨杜宇,也没想过要杀了他,我一晚上都在想他,如果能再见他一面,我马上死了也愿意。” 于文华挣脱开手来,嚷嚷说:“原来你没办的事不是去噼杜宇啊,唉,女人啊,死性不改,你这时候还惦记他干吗?虽然他不是包小蜜,不是我那个王八蛋,但他更坏,欺骗你十年,感情上背叛,尤其可恶。” 白惠无语了,她知道于文华是不会理解她的,毕竟她们不一样,子非鱼嘛。 于文华意犹未尽,甚至有些动气:“白惠,黄大头那个王八蛋好歹被我分了他一大笔钱,才有今天,开始几年,我不结婚,不找男人,也是以为他玩几年,累了会想起我,会回来找我,谁知道他又找了另外一个,还结婚生了双胞胎,我是彻底绝望了,也对自己彻底失去了自信,从此拒绝一些男人追求,你看我现在风光吧,可是,我一到晚上,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张大床上,你猜我琢磨什么呢?我每天睡前都在琢磨自己有一天会怎么死,死的时候谁会在我床头,死了谁来埋我。后来我想,天天等死,不如趁自己清醒,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死法,安排好埋我的人,找好坟地,总之事先安排好所有一切后事,然后舒舒服服安安心心死掉,这样总好过突然有一天,破产了,身无分文,人老珠黄,卖身也没人要,走在路上被大卡车撞得七零八碎,警察都凑不齐一个全身,就扔到火炉里一烧了事。” 白惠听得心惊胆战:“文华,你真的整天这么想的么?” 于文华很严肃地向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要不我还能想什么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琢磨啥?就琢磨死呗,秦始皇不也是这样的嘛,他要不是怕死也不会派徐福去当了日本人祖先,不过我境界比秦始皇高,我不怕死,还要安排怎么死。” 白惠似有所悟,看着于文华,说:“文华,你先去上班吧,我再好好想想,或者,我也可以给自己安排一个结局的。” 第65页 “你真不开窍,我要安排自己的死,那怎么也是二十年后,现在正当年,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你别犯傻了,我帮你安排的就是最好的结局,放心好了,一两百万给你安排个结局的钱我出得起,你好好睡觉吧,答应我,我今晚回来还能见到你。” 白惠感动不已,笑着点点头。 “那好,我走啦,冰箱里什么吃的都有,你没事别上露台就行了。” 五十一、噩梦的源头 听到于文华发动汽车离去的声音后,白惠仍然在床上坐了很久,她在考虑这位老同学的话,于文华给她安排的退路当然很好,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这其实是她一直憧憬的事情。对于过去,对于洒落在这个城市里的所有记忆,每一件都不堪回首,这两年来,她发现自己逐渐丧失着记忆的功能,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如同有一张紧随的抹布在她记忆的玻璃上抹去一块,当玻璃越来越明亮,透过玻璃的景象越来越清楚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记忆玻璃早早被蒙上了如此沉厚的灰雾。 躲到于文华家的这两天里,她无时不在将脸紧紧贴在这块玻璃上,她想仔细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新鲜,自从结婚后,她就将自己完全隔在了玻璃的这边,外面的景色她一无所知,现在她已经知道,不管自己砸烂多少堵墙,也无法让她解脱出这间狭小闷热的屋子,唯一的方法,可能就是推开玻璃窗跳出去。 白惠从梳妆檯前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她要给于文华留一封信,这件事情,是她最后的计划,为此,她已经花了许多心血,摸清楚了于文华前夫黄大成的家庭情况,这是她唯一的报恩方式,如果两年前没有于文华的出现,也许她将註定一辈子被困在那间又小又闷的婚姻小屋里,有一天,蒙尘的玻璃窗最终会变成一堵墙,她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依然清晰记得,天气又闷又潮,下班的时候,已近晚上九点,城市上空盘旋的热带季候风开始带来一点点凉意,她喜欢这样的夜晚和天气,一个人在城市街头走一走,将办公室啰了一天的污浊之气清洗出脑子。 突然一部车停在她旁边,车窗里探出一个金黄的脑袋,喊了她一声:“白惠。” 她一看,这个染了一头金髮的艷妇似曾相识,又能叫出自己名字,便停了下来微笑。 “白惠,真是你啊,没认出我来吗?你这个混蛋,我是于文华啊。” 白惠怔住,于文华这个名字也很熟啊,于是她保持笑容回答:“于文华啊,你好你好,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个屁,我经过这里,手机响了,靠路边接电话,就看到你走过,这是巧遇,哈哈哈。”于文华的嗓门洪亮,这个特徵也让白惠觉得很熟悉。“上车吧,八年没见啦,你一点都没变。” 于文华这个八年一说,白惠想起来了,八年前的同学嘛,以前没发现她有欧美血统嘛。 “你可变多啦?打扮得像??像??”白惠上车后,因为记起了旧同学,也很兴奋,词也不达意了。 “像什么?像狐狸精是吧,哈哈哈,走,我们找地方喝一杯去。” 看着于文华身上的变化,白惠相信她说自己一点没变是真的,还是这头齐耳短髮,还是52公斤,还是163厘米。眼前的于文华变化就大了,头髮黄了,嘴唇红了,眼睛黑了,肉少了,胸却大了。“文华,你变化可真大,是不是出国了?” “屁,最远去了趟上海,你知道我懒,不爱跑,有时间就睡觉,呵呵。” “睡觉?那怎么还瘦了?” “谢谢谢谢,我真的瘦了?”于文华听了很开心,又自嘲地解释:“单身女人也不容易胖啊。” “怎么?你还没结婚吗?”白惠很惊奇。 “离了,一年前离的。”于文华说得轻描淡写。“啊?对不起。”白惠赶紧说。“这有什么啊,我有一堆姐妹,离婚率百分百。”“不会吧,你那些是什么姐妹啊?”白惠非常好奇。“离婚妇女协会,哈哈哈。”白惠也笑了,心里却奇怪,她讲离婚怎么跟讲买双袜子似的。 “你呢?没离吧,看你的样子就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型的。”于 文华说。“你哪儿看得出来?”白惠问。于文华对她审视一番,做专家状评论:“形象老土,气质庸俗,记 忆衰退,谈吐无趣,这就是典型的长期盘踞围城的写照,两耳不闻窗外 事,一心侍候臭男人,整个一只乌鸡黑凤丸。”白惠听得新鲜有趣,打了她一下:“去去去,我有这么黑么?”“反正你的生活肯定是暗无天日,咦,老公是哪儿的?几时牵出来 熘熘?”“你认识的啊,杜宇。”白惠说。“是他?我还以为他和冯真真结婚了呢。”于文华一说完,自知言 失,慌忙掩嘴,情急之下,又马上补漏:“开玩笑的,其实她嫁给了柳左,我认识。”“你还和真真有联繫?”白惠惊喜地问,结婚之后,她几乎和同学朋友断绝了联繫,对一切同学之名,都如上世纪般久远。“没有,我只是知道她老公柳左。”于文华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人,表情露出不屑之意。白惠却是很热心,追着问冯真真的情况:“她现在怎么样?也在这城市?我倒想见见她,八年了啊,你能找到她吧。”于文华兴趣不大地喝了口茶,慢条斯理说:“你找她干吗,她还不一定想见到你呢。”“为什么?”白惠很意外。 第66页 于文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了看白惠,似是同情怜悯,盯了她一会,索性凑过脸来,小声说:“你真不知道?” “到底什么事嘛?”白惠嗔怪道。 “唉,”于文华嘆口气,说,“你这个蠢货,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你还记得毕业会那天晚上,你被人抢劫的事吗?” 白惠脑袋一嗡,这事情她怎么能不记得?于文华怎么突然提起来,她想说什么? “文华,你说什么?那天,那天怎么了?你知道什么?”白惠紧紧掐着她的手,急急地问。 于文华手被她掐痛了,抽了出来,端起茶杯大口喝掉,这时候她有些后悔扯出这话题了:“白惠,你也结婚七八年了吧,反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告诉你也没关系,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杜宇约了去柳树林见面?” 白惠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嘴,焦急地等着那两片血红的嘴皮子里说出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来。 “其实??唉??其实那天我和唐丽去找过你,我们不知道你去了柳树林,那时候快十一点了,我们去你宿舍,敲门后等了好一会才开门,开门的人是??杜宇,我看了,里面床头坐着冯真真,她脸都不敢抬起来看我们,我和唐丽离开的时候还嘀咕着,实习半年,杜宇竟然和冯真真成一对啦。” 于文华说完心虚地瞟了一眼白惠,白惠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这番话在她耳边字字传来,无异于五雷轰炸,炸得太突然,她被炸蒙了,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突然,她两眼一黑?? 于文华见她头一歪,身体要倒下去,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扶她,不过,可能是她这一叫,白惠即刻又醒过来,自己扶着桌角稳住了身子。 “白惠,你不舒服?” 白惠摇摇头,说:“没有,可能是没吃晚饭,头有点晕。”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白惠马上说,眼神流露出惊恐,她紧紧抓着于文华,哀求似的说:“文华,我今晚不想回去了,你送我回单位宿舍吧。” 于文华不放心地看看她,说:“就你这样子,我能放心吗?走,上我家,今晚咱姐妹好好聊天,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 于文华亲自给白惠下了碗面条,白惠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于文华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嘿嘿,我很久没下过厨房,这面,很难吃吧。” 白惠幽幽地说:“我胃口不好。” 于文华说:“理解,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其实啊,白惠,你看开点,男人都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看着盘里,还想着锅里,杜宇算好的了,我那位,陪他挨了三年苦头,突然发了财,一年内搞了三个小情人,回回都给我逮住,可转眼又一个新鲜的,后来我算明白过来,我是上他当了,他不好意思甩人家,故意露出马脚让我去捣乱,奶奶的,后来老娘不上当了,第三回直接揣了把刀,带着离婚协议书上去,架在他脖子上,当场签名,然后请他们继续回床上,老娘回家。” 白惠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女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话里的情景,是她想像不到,也无法去想像的。 于文华见白惠只是沉默,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青灰,坐在椅子上如同霜打的茄子,准确地形容就是“奄奄一息”。她实在于心不忍,咬咬牙,站起来说:“白惠,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给你一个机会报復,怎么样?” 白惠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动不动,眼神呆滞。 于文华噔噔噔跑上二楼,一会又噔噔噔跑下来,手里抱了台电脑,放在桌子上,开了机,等了一会,按了几个键,调出照片,将电脑塞到白惠怀里,说:“看吧,这个男的就是柳左,冯真真的老公,上面光屁股的女人可不是冯真真,是一位模特。” 白惠瞅了一眼,脸上一红,这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她是第一回见到,惊讶地问:“文华,你怎么有这个?” 于文华鄙夷地扁着嘴说:“这可是我的宝贝,告诉你吧,柳左是城建局的副处长,我前夫黄大成是包工头,他们有业务,据说柳左老跟我前夫为难,所以,这混蛋就找了人搞许多这些照片,准备在需要的时候用来威胁柳左,呵呵,没想到被我发现了,我就拷贝了一份,不过我不是用来敲诈柳左的,我是留来敲诈我的混蛋黄大成的,我要是将这个往公安局一送,他就得坐牢,所以,这可是我的最佳融资渠道,哈哈哈。” 白惠真不知应该佩服还是鄙视她,她推开电脑,又问:“你前夫这样秘密的东西,怎么会让你拿到啊?” 于文华得意地说:“那时还没离婚呢,他还住这里,白惠,大家是女人,我给你提个醒,男人如果在家里还有上锁的地方,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搞到钥匙,你想啊,家里上什么锁呢?不就是防老婆嘛,所以,那里面的东西一定对你有用,现在用不到,总有一天用得到的,哈哈,我就是在黄大成锁着的抽屉里找到那个u盘才发现这秘密。” 白惠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明晃晃的锁,那正是挂在杜宇书桌左边抽屉上的,八年来,她竟然连手指也没碰过它一下。 第67页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呢?那把锁,真的只是为她一个人而锁的吗? 于文华看白惠又在发呆出神,忍不住又炫耀起她的信息来:“这个柳左,狗改不了吃屎,据说现在又搞上了个女记者,三天两头往那记者家里钻。” 五十二、柳左回家 柳左这几天都在做同一个梦,因为总在重复同一个梦,这引起了他的警觉。梦里自己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一直被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压上来的,总之是压了很久很久了,他不断唿救,但没人理他,也没看到有人影,周围安静孤独。突然,来了一条巨蟒,长了一身漂亮的斑斓花纹,一点都不凶,柳左见到它也不害怕,仿佛见到了同类或是救星,总之很高兴。果然,巨蟒是来救他的,尾巴一甩,身上一轻,巨石已经不见了,他高兴地跳起来,正要感谢救命恩蛇,那巨蟒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两眼一瞪,血红的信子咝咝吐着,嘴巴张得比他还高,忽然就朝他扑过来,他惊叫一声妈啊,要逃,来不及了,腿上被这蟒蛇狠狠咬了一口,痛彻心扉,然后就醒来了。 过了两天,他们外出劳动,中午的时候,突然被管教喊出列,并由警车专程送他回监狱里,直接带到接待室,两名带着家乡口音的警察对他说:“我们带来了释放通知书,是来接你回去的。” 柳左顿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身子趴在地上,放声痛哭,鼻涕眼泪沾了一地。 在火车上,柳左借了警察手机,给父亲去电话。 “爸,我在火车上,正回家,你知道了?妈呢?我要和妈说话。”火车吵,他几乎是嘶吼着讲电话。 “柳左,你妈走亲戚去了,你先别高兴太早,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回家吗?接你的公安没和你说吗?你小子干了些什么啊?”柳老头口气强硬且愤怒,说完挂了电话,他不能让柳左感觉出来,老头子刚才一听到儿子声音时,老泪已经纵横,站也站不稳了。 柳左对父亲的反应莫名其妙,还电话时问:“警官,我真的是释放吗?你们还要带我回公安局吗?” 警察面无表情地说:“柳左,我们只是奉命将你从监狱带回市局,释放也还有手续的嘛,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太了解。” “那,你们带来的是释放通知书么?”柳左疑虑地问。 “是的,没错。”警察肯定的语气让他松了口气,父亲估计还生自己的气,听到他释放,又要找回父亲的尊严等着教训他了,他嘆了口气,回家后,就算父亲不责怪自己,自己也得磕几个响头啊。不过,这不是他目前想得最多的,上火车以来,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念即将见面的女儿可可,和妻子冯真真。她们还好吗?真真一直没有回覆他提出离婚的申请,她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吗?她在等他吗?柳左心绪万千,但他始终不敢拨妻子的电话,重逢的一面应该如何相见,他还没有想好。 五十三、还原真相 杜宇接到章雨的电话极为意外,章雨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下午过去局里一趟,说有些私人的事情想让他了解。他猜测一定和白惠有关,也没有告诉冯真真,自己独自就去了公安局。 还是在章雨的办公室,章雨脸色非常凝重,见到他只是点点头,出去交代了一下,回来关上门,又要去沖茶,杜宇忙说:“不必了,章警官有什么事情,尽管开门见山吧。” 章雨点点头,说:“也好,杜宇,你知道吗?柳左已经被释放,目前正在回来的火车上,他的杀人控罪已经被纠正,兇手另有其人。” 杜宇大为惊讶:“你是说,他要回来了?”杜宇马上想到的是,真真怎么办? “是的,”章雨点点头,微笑着说,“虽然,他的杀人罪被纠正了,但是,他回来马上要面临另一项控罪,如果成立,他将重新入狱,最终结果相当于减了刑,少坐几年。” 杜宇越听越煳涂,怔怔地望着章雨。 章雨话题一转,继续说:“你知道,我们已经发出了对白惠的通缉令,目前还没找到她,今天请你上来呢,有几件事情,第一当然是想让你帮我们分析一下,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第二呢,想给你听一个录音,这是我们在柳皓星案件现场找到的,是死者事先安排的录音,里面的许多事情,估计你也不知道,比如,你妻子白惠的许多疑问,都会在这里得到解答??” 杜宇点着头,说:“那,请吧。” 随着章雨按下电脑里的录音播放文件,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小音箱里发出索索之音,随着房门咔嗒一声响起,那天海星大厦晚上六点五十分之后的情景便又一次呈现了出来: 这扇门白惠非常熟悉,她今天可没有心情缅怀一番,轻轻敲了几声,却没有开门,她有点意外,这和预想中柳皓星心急如焚的感觉有出入啊。正要再敲门,身后传来一声“刘小姐好。” 她转头一看,柳皓星正笑眯眯站着。白惠没答理他,柳皓星开了门。 屋里的摆设几乎和她离去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凌乱了一些,桌子上东倒西歪摆着方便面的盒子和饼干包装。 “请坐,白惠,”柳皓星还是笑容满面,这时候的他,心情愉快,眉头舒展,刚才不小心撞破了“刘小姐”这一奇怪的秘密,令他迅速取得了主动权,与白惠的交换条件带来的烦恼似乎不存在了。 第68页 白惠对“刘小姐”之事心里也紧张,但这种紧张很快就会变得烟消云散。她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先努力抢回主动权,她掏出录音机往桌子上一放:“柳皓星,这是你要的,怎么,水也不给我倒一杯?” 柳皓星瞟了一眼桌上的录音机,并没有表现出饿狼见羊的表情,让白惠有些许意外,柳皓星向周围望望,抱歉地说:“我这里没水,可乐啤酒都很多。” 白惠不慌不忙掏出两个茶包来,“这里我熟,我去烧水,最近减肥,只喝茶。”说完对他莞尔一笑,往厨房走去。 柳皓星也乐了,在后面说:“对啊,刘小姐是原住户,这些可是你布置的家当,比我熟。” 白惠端着茶壶和一对沏好茶水的茶杯出来,柳皓星正在听录音机,白惠与梁枫的对话让他听得乐不可支,见白惠出来,使劲夸她:“白惠,你真有一套,梁枫被你唬得可是团团转啊,哈哈哈,丑态百出啊。” 白惠面无表情,显然觉得这种浅白的赞扬没多少分量,她喝了一小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柳皓星,现在可以将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了吧?” 柳皓星勐点头,说:“一定一定,我柳皓星说话算话,牙齿当金子,一个唾沫一个钉,这就说,这就说。”形势的转换往往瞬间易势,柳皓星自忖已经占有了绝对控制权,目前只需要赶紧打发走白惠,坐等张梁二位小丑上场,此时仿佛已经日出嵩山了。他不由得得意非凡,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根烟,端起茶杯美美地一口喝完,还嘆了声:“好茶,甘中带苦,有味道,不错。”为了让白惠不必在此喝一晚上的茶,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白惠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烟足茶饱,柳皓星却觉得,白惠身上有贤淑的气质,这种不催促是有教养的表现。 两杯下肚,柳皓星觉得茶不如啤酒,喝茶让人感觉黏煳,不如啤酒来得爽快,于是又去开啤酒,白惠仍然一动不动,也不催促,任他折腾半天。柳皓星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復坐下来,开口之前先大嘆一声:“唉,白惠,你的事情,我也是偶尔听说,你们毕业后,有一次我和一帮别系的哥们踢完球吃饭喝酒,有一哥们喝多了,就自己曝了出来,当然,我们开始觉得他是在吹牛,后来听人说,你的确在那晚上被人抢劫过,我就想,这哥们可能不是说谎,这人嘛,名字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姓李,是歷史系的,高高瘦瘦,不过,你要能找出他们的同学录照片来,我一定能认出他的。” 柳皓星说完看着白惠,白惠慢慢微笑开来,她从容地说:“柳皓星,你不够意思啊,我千辛万苦给你弄证据,你却用这几句话来煳弄我,你觉得我很好打发,是吗?”白惠的话里软中带硬,眼睛慢慢变得冷酷冰寒,柳皓星心里发虚,灌了一大口啤酒,酒到肚子里仿佛遇到堵塞,竟然咕噜咕噜有往回流的态势,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白惠站起来,将手袋紧紧捏在手里,看着柳皓星的神情越来越冷酷凌厉,看着柳皓星皮肤表层也渗出寒气来。“白,白惠,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如果你觉得不不不够,等我这件事完了,我帮你调查去。” “呵呵,”白惠冷笑道,“何必调查呢?你知道的也不多,是吧,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那个人我知道他是谁了,并且,我已经亲手让他受到了惩罚。”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柳皓星大声问,白惠那张苍白的脸变得阴森森起来,他觉得恐怖极了。 “我当然知道,你那天在茶馆里就告诉我了。”白惠嘴里迸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朝柳皓星飞过来。 “我?我说了吗?”柳皓星大为意外,他觉得白惠一定误会了什么:“你误会了吧,白惠。” 白惠摇头:“不会误会,那天晚上整个柳树林不会有其他人,我被强姦后,坐到天亮都没人来救我,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只能是三个人,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轻易说出来呢?我是受害者,我都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包括我丈夫,因此我后来醒悟了,你知道这件事情,你肯定是其中之一。” “我??”柳皓星刚要争辩,白惠却不容他插嘴,继续逼视着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被你打晕之前,你喊了一声‘哥’,当我知道你是其中之一时,我同时也知道了另一个人是柳左,冯真真的老公,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竟然让我阴差阳错地报了仇。” “报什么仇?堂哥不是已经入狱了吗?难道,你??刘小姐!”柳皓星突然悟到什么,恐惧地望了望这个屋子。 “没错,隔壁的女记者是我杀的,我下的毒,柳左是无辜的。这事很简单,我只需要等柳左离开后,去还一本前一天借的书,然后把毒药放到女记者水杯里,当然,之前我要在照片上洒点毒药粉,先放到柳左 车上,他只要接触了这个照片,就无法洗脱罪名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些照片也是你拍的了?” “这很容易,”白惠愉快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件亲手制作的艺术品得到了赞扬般,“我们是邻居,我经常有些文件需要借用邻居的电脑来列印,所以,我装了个木马程序在她电脑里,保证我随时可以远程打开隔壁电脑上的摄像头,看到我想看的一切。” 第69页 柳皓星恍然大悟,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有教养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恶魔,空气中也瀰漫出浓烈的腥气,他想站起来,突然肚子里那股欲涌而出的啤酒又一次翻滚起来,一阵噁心,令他重新跌坐回去。 “你别动,柳先生,你已经喝了和女记者一样的毒药,”白惠说这句话时,脸上竟绽放出温柔的笑意,“其实,你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可惜,你为了要我帮你取证据,情急起来自己招供了,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太小看我了?不不不,你应该小看我的,因为我在你眼里,曾经多么的弱小、不堪一击,曾经是任由你们宰割的小羊。不过,你忘了,正是你和你堂哥亲手造就了我,你们把狼性在那天晚上赋予了我,虽然它潜伏了很多年,但狼是不会永远潜伏的。柳左,还有你,你们把狼性给了我,自己做了小绵羊,哈哈哈??” 柳皓星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正感觉到一股绞痛从身体深处慢慢钻绞出来,四肢如被抽掉了筋骨一般酸痛无力,他知道白惠说的是真的,自己喝下了毒药,正在慢慢死去。柳皓星不甘心啊,他眼看已经可以洗脱罪名,回到他快乐的生活中去,这个时候怎么能死掉呢?还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他挣扎着站起来,由于身体一用力,肚子上传来急剧的刺痛,犹如千把箭一起扎在了他的肚子上,站到一半的身体一头栽在茶几上,他再也无力站起来,只能仰起脸,用无比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白惠。喉咙里咔咔几声,就是说不出话来。 白惠既怜悯又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这条濒死之狗,突然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哀求?悔恨?还是无助?这种眼神令她心软,可是现在她也无力回天,一个生命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消失。白惠突然扑过去,将脸凑近那张在慢慢僵硬的脸,她急急地问:“柳皓星,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选择了我?为什么?是偶然的吗?还是早早就选中了我?是不是,你说啊??” 可是,柳皓星的瞳孔正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放大,他其实想点头,却连垂下脖子也做不到了,他的脖子僵硬得像被石化。 ?? 白惠迅速收拾了一下现场,关门离去?? 过了好一会,录音里传来敲门声,敲了几下,来人推开了门,犹犹豫豫地走进来。 这个人是梁枫,他一进门,就被这一幕吓得如木鸡般不能动弹,好一会才像梦醒般回过神来,刚吸了口气,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五魂出窍,脚上一软,差点摔倒。来人急忙从后面扶住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张局长。 张奔腾望望屋里的情况,又望望梁枫,倒是镇定自若,他问:“你干的?” 梁枫惊魂未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也刚到,就看到柳皓星死了,七窍流血,看样子是喝了毒药。” “畏罪自杀。”张奔腾以领导的口气立即下了个结论。 梁枫没有去分析的闲心,赶紧请示:“局长,你看,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啊,人又不是你杀的,你不报警,那就有嫌疑了。” “是,可是,我觉得奇怪,局长,我想问你一句,是不是柳皓星打电话叫你来的?” 张奔腾脸色铁青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如果他要自杀,为什么还叫我们上来,这,难道只是让我们给他收尸?” “还有那个录音。”张奔腾老于世故,突发事件面前总能保持冷静。 梁枫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录音机,那上过去抓起来,按了播放键,正是自己和白惠的对话,局长在面前,他又不敢按停止键,而里面的对话又让他无地自容,几次想按停,瞄见局长听得津津有味,又不敢。 好不容易听完了,张奔腾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处理好这里的事,我先回去,回头向我汇报。”说完拔腿就熘。 梁枫见局长脚底抹油,恨恨地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不过此刻他也别无选择,掏出手机来拨110。在等待警察上来的时候,他一会站一会坐,录音机从左口袋换右口袋,换了无数回,总之,放哪儿心里都不踏实。 录音听完,杜宇似乎已经陷进入定的状态没出来,章雨也没打扰他,旁边陪坐着,找了根烟,啪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意外将杜宇拉了回来。 杜宇没有发表章雨等待中的评论点评,他只是站起身来,说:“我先告辞。” 章雨很意外,忙说:“不急不急,杜先生,我们还没讨论白惠的事情呢。” 杜宇很抱歉地说:“章警官,我们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因为,你今天给我展现的白惠,并不是我认识了十年的妻子白惠,她是另外一个人,我不熟悉,也不了解,所以,你想得到的资料,我一点也没有,抱歉。” 章雨愣愣地望着杜宇离去,恼火地掐掉刚点的菸头。 刘洁送资料走进来,看到章雨的表情,很快明白了他的困惑,拍拍他说:“章雨,你没结婚,理解不了婚姻里的人。你给杜宇全部的真相,事实上是解脱了他,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其实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时,他反而轻松了,甚至有一种自己根本未曾有过妻子的感觉。既然是陌生人,那就可以和自己无关啦,呵呵,别气馁,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能解脱一个算一个,当作学雷锋做好事吧。” 第70页 五十四、最后的信 文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也许,这是我们的永别。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我还记得,这是你写在我的毕业留言本上的一首隋朝诗,也许,有些事情,冥冥中是有定数的,你赠我此诗,而我因你而归。 说实话,在一个月之前,我曾经恨过你,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下呢?你一定不会了解,那时,我后悔了,我后悔遇见了你,后悔听到你说的那些真相。我在想,假如我一辈子不知道那些事情,我也许会有另一个人生,因为你,把本来不应该让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它就影响了我,改变了我本来的人生轨迹。但后来我想通了,人生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改变你什么。真相一直都在那里,你只不过是帮我掀开了遮盖的布,真相还是真相,我还是我。我会选择如何面对这个真相,是你还是其他人,不管谁来掀开这块布,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依然感激你,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情,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正如我永远不明白你一样。你的生活是我不可能拥有的,而我的生活也是你奢望不到的,你太清醒,所以拥有不了我的幸福,而我太煳涂,所以我的幸福註定建立在谎言之上。对于我们而言,幸福都是过去,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那就是在撕开谎言的时候,我们共同选择了反抗,你愿意瓦石求全,我宁可玉石俱焚。 文华,如果我今晚能走进这间屋子,我愿意接受你的建议,整容,出国,寻找另一种生活的方式。但是,我要放弃过去,我就必须再回去看它一眼,毕竟,过去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在有机会彻底告别它的时候,我想去告别。我这辈子,到头来没有伤害我爱的人,我下不了手,狠不下心,可是,我伤害了无辜的人。我选择伤害无辜,因为他们令我能够从容下手,而恰恰那些应该被我恨、被我爱的人,我不忍心,我只愿意看到他们哭,看到他们无助,看到他们无比沮丧,但我不能结束他们的生命,他们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伤害他们,如同伤害自己。 今天,我说还有一件未了的事情,这本来不是我的计划,但现在它成了我必须终结的心结。 写完这封信,我便要去告别我的过去,这种告别仪式是不能忽略的,否则,我到了国外,也不可能真正获得新生,这段过去,会像增生的肉芽,总给我不期然的痛。 折尽柳条花飞尽,记忆的柳条,我须折尽它,那么,我才能看到我的归路,人生至此转个弯,新生,可能是我回归本来人生的起点,祝福我吧,亲爱的朋友。 白惠 五十五、奥地利人的研究成果 章雨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奥地利人,整整一晚上,他又啃了一遍这部足有一英寸厚的巨着。早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刘洁,问她:“刘洁,你老公出轨,你会怎么办?” “杀了他。”刘洁毫不含煳。 章雨嘆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你不是嫉妒的人。” “我当然嫉妒,不然怎么会杀了他?”刘洁说。 “奥地利人认为你不应该杀你老公,因为你还爱他,潜意识里是保护他的,你老公在你眼里应该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大孩子,你应该让错误更加明显起来,目的是让他早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体会沮丧的心情,再回到你身边来。”章雨侃侃而谈。 刘洁听得一头雾水,怯怯地问他:“那我会怎么做才能让他的错误更加明显呢?” 章雨仿佛草菅人命的导演般指挥剧情,耐心传授道:“你首先会考虑让他陷入困境,比如嫁祸他为兇手,然后看到他有悔改表现时,又暗中协助他洗脱罪名,或者制造他情妇的麻烦,来让他觉得你比较适合他,家庭平静是无上的幸福,乖乖回到你身边来。” 刘洁似乎缓过劲来了,笑问:“你是在说白惠吧,干吗扯到我身上,反正我是干脆利落,把负心人一枪子崩了。” 章雨摇摇头,很严肃地说:“这不是玩笑,我在想,白惠至今还没有露面,她不可能一辈子藏下去,那么,她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呢?我们应该在哪里候着她,所以,请你以一个强烈嫉妒的女人心态来分析。” 刘洁真的就在心里拆分剖析半天,章雨去向付强汇报了一下工作, 转回来,刘洁还在办公桌前皱眉伏案,一边在纸上圈圈画画。“刘洁,有结果了吗?”“我还是觉得会崩了负心人。”章雨听了又是摇头,忧虑地说:“奥地利人觉得最不可能的就是杀 自己丈夫,除非她第一个杀的是自己丈夫,否则就永远不会这么干。”“也许奥地利人不会,中国人会吧。”刘洁嚅嚅问。“不可能,人性是相通的。”章雨不愿意轻易打破权威的意见。 老张慢腾腾走过来说:“我觉得,如果刘洁坚持要杀了老公,那我们不妨就假设白惠会杀杜宇,守株待兔一回吧。”章雨回过头看他,说:“万一我们方向错误,会酿成大错的,多点 布防,我们人手又不够,所以,找出白惠的心态是极为重要的。”“难道,你的奥地利老师就没一点建议?”刘洁问。“有,他认为,兇手如果达到了令被嫉妒人沮丧认错的目的之后, 第71页 会用自赎的形式来惩罚自己,彻底唤醒对方的重视和追悔莫及。”“就是说,白惠有可能自杀?”刘洁惊问。“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章雨说。 五十六、终结 白惠在街角的面包店坐了许久,她戴着从于文华家找到的绒线风帽,宽边太阳镜,此刻悠闲地坐在面包店临街的一张小桌子上,吸着牛奶,前面放了两块蛋糕点心,牛奶快喝完了,点心一口都还没碰。 在她的视线尽头,是一部不易察觉的便衣警车,汽车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私家车无异,她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她细心地注意到,前排挡风玻璃后竟然还摆放着忘记藏起来的红色磁吸警灯。也许警察大意,或者习惯了以这个标志来作出提示:我是不用停车费,也不用交路费的。 她一直等到从车里走下一个警员,看样子他是去买食物,离中午下班还有半小时,警察们商量好利用这最后的时间购买午餐,填饱肚子对付下午的监控。 白惠迅速离开面包店,直接向幼儿园大门走去,经过警车时,还特意瞄了一眼车厢内部,剩下的警员正架腿看杂志,连续三天的监控的确累人且乏味,这两种状态都是最能诱发麻痹心理的。看起来情形和白惠预料的差不多。她在幼儿园门口交涉了两句,看门老头让她进去了。 过了五分钟,白惠抱着可可出来,她看到车里的警员依旧在看杂志,马上截了一部计程车,快速离开。 一直到中午,章雨仍然在分析争辩奥地利人究竟会引导白惠何去何从?这时候,冯真真来电话,焦急万分说,小孩让白惠从幼儿园接走了。 这个消息使得整个办公室立即沸腾起来,一分钟后,这个屋子就空无一人了。 幼儿园老师一脸惊惶,上午最后一节课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自称是柳可可的小姨,柳可可见到她也很亲热地叫“白姨”,于是老师不疑有它,相信了白惠说家里有急事的理由,让她接了柳可可回家。后来园长知道了此事,捶胸顿足,马上通知家人,因为公安局事先为免影响幼儿园正常上课,只是知会了园长一人,园长认为门口有警察把守,他的责任只在园区范围之内,所以不会出事情,根本就没有知会老师,想不到,偏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捅了大娄子。 章雨带着大批人马到达幼儿园时,冯真真和杜宇都到了,一堆人扎在一起七嘴八舌团团转,谁也猜测不出白惠的去向。章雨到场了解到情况之后,马上冷静分析出,白惠为了尽快离开此地,肯定是乘坐计程车,所以,让李大富立即联繫所有计程车公司,唿叫当班的司机提供线索。这是警察特有的敏感,也是警察典型的事件处理方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嘛。 白惠一路上与可可有说有笑,还不时掏出糖来给可可,哄得可可兴奋不已,乐不思家。 她的目的地是三里公墓,这是一个私营坟场。“三里”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一座山势平缓的大山,朝南一面已经全部开发完毕,整座山被垦出一条条环绕的阶梯状,无数的墓穴密密麻麻排列在阶梯上。她要找柳老太太张二英的墓碑,这其实并不难,在公墓门口的电脑查询系统里可以很容易找到。 可可下了车很新奇地问:“白姨,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啊?” “可可,我带你来看奶奶啊。” “我知道,我来过的,不过看不到奶奶啦,我妈妈说,奶奶已经埋在地里面了。白姨,到了春天,奶奶会不会发芽啊?”可可联想丰富,白惠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含煳地应着,一把抱起可可往台阶上急急跨上去。 找到了柳老太太的墓碑,白惠从包里掏出几个点了硃砂的大包子,还有三根香、一叠纸钱。可可看着好玩,白惠就将纸钱给了她,教她尽管乱洒乱扔:“可可,你想怎么玩都行,没有人批评你的,不过,扔完了就回来,一会可以和奶奶说话的。” 白惠点上香,摆好包子,她注视着墓碑上的那张小照片,柳老太太正瞅着她笑眯眯,白惠也忍不住笑了,轻声说:“柳奶奶,你开心什么?开心我带你孙女来了吗?” 这片墓园很空旷,上了山,几乎就没有人影了,可可跑了一会,有点害怕,回来甩着两只小手说:“白姨,我洒完了,我洒完了。” 白惠叫过小孩,指着柳老太的照片说:“可可,来,给你奶奶磕头。” 可可很乖巧,有模有样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下,突然伸手去抓包子,白惠也不拦她,问:“可可,你是不是饿了?” 可可看着硕大的包子,不知从哪里开始咬,正在发愁,白惠掏出一盒巧克力给她,可可高兴地扔了包子来接。 白惠这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子,倒出几粒白药丸子,扔到水瓶里晃了晃,递给可可说:“可可,巧克力太甜了,你喝点水吧。”可可正感到口渴,接过来咕咕喝了半瓶。 白惠转身对墓碑上的柳老太太说:“老太太,别担心,我不会害你孙女的,我只是想让大家永远都记得我。” 墓碑上的柳老太仿佛听见了她的话,白惠觉得她笑容更可掬了。 公墓大门口隐隐传来尖锐的警笛声,很快,十几辆警车唿啸着停到了墓园门口。一大批整装警员涌下车,迅速往山上各条道上包围上来。 第72页 章雨跳下车,冯真真跟着下来,章雨问她:“几号墓地?” “1378,就是13层78号。” “走。”章雨手一挥,他这一队人马从正中上来。当他们走到13层匝口处时,先前上来的警员正停在那里,谁也没再向前一步。 “怎么回事?”章雨问。 “你看。”一个警员向前指了指。章雨多上两级,看到了,白惠正坐在前方一块墓碑前面,怀里抱着像是睡过去的可可。 章雨脑袋里顿时像被重击一般,他恨自己来得太迟,看样子,可可已遭毒手了。他扭过头,见冯真真已经快走近了,急忙对身旁的李大富低声说:“快去,别让她再上来了。” 李大富将冯真真、杜宇等人拦在了半道上,那地方看不到白惠和柳可可。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我女儿在上边啊!”冯真真状如疯癫,拼命要冲破阻拦,嗓音尖利悽怆。李大富不为所动,身体铁塔般横在石阶上,可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不敢去看冯真真的脸,这个铁汉子的心也在滴泪。 章雨和老张商量了一下,决定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如果小孩已经遇难,而白惠身上也没有武器,危险性应该不大。 警员在后面约五步开外紧跟着,章雨走得不紧不慢,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白惠。 白惠似乎没有看到周围大批的警员,她就像身边那些墓碑一般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山风拂过,扬起她的头髮,章雨甚至也不敢确认这是一个活人。 “白惠。”章雨在离她约十步距离的时候,向她喊了一声。 白惠一动不动,脸朝着南边的天尽头,盘腿而坐,双手下垂,柳可可平躺在她腿上,脑袋侧歪着,胸前有一摊血红。 章雨看清小孩胸前那摊血红时,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冲上脑门,他一个箭步跃上前去,一把按住白惠的肩膀,白惠完全没有反应,身体如断裂的木头咚一声向一边倒下去。这时,他才看清楚白惠七窍流血的脸。 章雨立即将小孩一把抱起,第一时间用手指探向鼻孔下,竟然发现小孩有均匀的气息,如同熟睡一般,他急忙去检查小孩染红的胸前,稚嫩雪白的小孩胸膛上,赫然被刻了沾满血迹的两个字——“白惠”。 章雨转头回望,白惠僵硬的手指间还死死捏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 尾声 可可由于年龄小,虽然服食的安眠药量并不大,也足以令她昏睡两天。在杜宇规劝下,冯真真同意立即为可可动植皮手术,后来恢復良好,小孩的组织再生能力是极强的。 柳左再次踏上服刑之路前,到过一次医院看望女儿,可可欢喜得如同过年,扯着爸爸衣服,一直就问一句话:“爸爸,你还走吗?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 柳左再次将离婚协议交到冯真真手里的时候,冯真真当场签了名,他们之间没有说一个字。 杜宇也没有再出现。他的房子有一天搬来了新住户,是三口之家,小孩与可可年龄相仿,很快成了好朋友。 章雨也联繫不上杜宇,他只好将日记本交给冯真真,请她有机会转交给杜宇,冯真真那天晚上,取出胶纸,缠粽子般将日记本包了一层又一层,包裹得面目全非,扔到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