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俱乐部》 第1页 [侦探推理] 《绷带俱乐部》作者:[日]天童荒太【完结】 许多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不断地从我身上消失。 一直到某个时刻,我才开始察觉到。假如有个像恶魔的东西出现在我内心里,而且还扬言要带走我某些东西的话,至少在我记忆里,我还能做出某种程度的抵抗。 然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已经被那些不让人觉得有敌意的人,或无法察觉的某个东西给带走了。直到现在,那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一直不断地被带走。 并非只有我才这样,其他的人也一样。应该要好好把握的东西,却一点一滴地日渐失去。然后,那些有所失去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想要努力去带走某些东西。 当我和好友们察觉到这些事之后,决定要与其对抗……。喔,不是,应该是说当我们想要去守住那些重要的东西,尽全力对抗的时候,无形之中却失去了其他重要的部份。这是我们从痛苦的经验中所学到的教训。 这是一个诉求“不以对抗的形式来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位于世界上某个角落的小俱乐部的记录,或说是在还没完成目的之前的一份报告书。 1 伤口 该从哪个地方来作这个报告的开头呢?这个问题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应该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还是从我父母离婚的时候开始呢?或者是在我出生之前,附近乡镇合併成这个城市开始发展的时候开始呢?还是要追溯到更早之前当这个城市被烧毁三分之一以前,或许会比较清楚吧! 不过,在更早之前那就存在了——那个从大家手上带走重要事物的某个东西。 因为当我们察觉到的时候,是在俱乐部成立一阵子之后,所以还是从俱乐部成立的时间点来切入比较好吧! 故事发生在我十六岁,升上高二后一个月,某个晴朗的星期四午后。 当时的我,的确算是个小毛头。到现在我才能体会出所有重要东西的本质其实一直都存在着,而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好好守住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挽回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叫我“小笑”。在小学之前是从父姓,国中开始改从母姓,以后搞不好可能还会再改,不过因为自己名字“笑美子”中有个“笑”字,所以被取了“小笑”这个绰号。 “妳……,妳的绷带松掉了呀!”当时我在医院的楼顶上,有人从后面叫住我。 并不是因为我生了病。不,或许算是有点病吧!不过,那不是医院能治好的,这件事之后再提吧!总之,就是在我上完第五节的地理课之后,我突然很想从高处眺望这整个城市。 学校的楼顶上了锁,巿区里两座百货公司的楼顶,一个是只有在夏季限定的露天啤酒节时开放;另一个则有令我不想再去的回忆。在北区的开发地中虽然有不少较高的大楼,但是离我的学校都蛮远的,要找到像那种随时逃学就能到、而且不太会有人来的高处,大概只有位于中央地区六层楼高的综合医院楼顶吧! “喂,那个绷带松掉的女高中生。是不是因为裤子的绳子松掉了不敢乱动啊?” 此时靠着栏杆、看着我不想去的那间百货公司顶楼摩天轮的我,往讲这句话的声音方向回头一看,瞪了他一眼。原本心想是哪来的色老头在叫我,结果在靠近中间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穿着睡衣的少年。 他的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瘦痩的,脸色有点苍白,不过浓眉下的一双眼,充满力量。头髮理得很整齐,都在耳际之上,是那种在杂志上叫做科技头的旧世纪髮型。而且在睡袍的胸口处,还贴了一些像是从书上剪下的黑人或阿拉伯人的大头照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相当怪异的气味。 “妳的手……手上的绷带,轻飘飘地像是在游泳喔!就好像是妳的泪流成河的样子。” 被他指了之后,我看着自己的左手。白色的绷带像是从我的制服袖口中散开垂落。 当我开始慌张地用右手将绷带捲起来的时候,他便说:“原来是想割腕自杀呀?很痛吧?那看起来就好痛。很痛对吧?啊——好痛!”虽然他表情扭曲,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但是在我听来只觉得那句话是在数落我。而且他微妙的关西腔口音也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我决定不理会他,开始捲起我的绷带,不过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怎么卷都卷不好。 “喂,那个松鼠(日语音译:里斯)卡尔,大家是不是也都叫他里斯卡啊?那个出生于里斯本的卡尔先生。” “吵死了!我才没有割腕自杀(自杀的日文发音近似“里斯卡”)呢!”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了嘴。 “哎呀,妳不用瞒着我也没关系喔!我也不会责怪妳,也不会阻止妳。我想妳应该已经割上瘾了,而且很有快感,对吧?” “那只是因为我在作晚饭的时候,大声斥责我弟来帮忙,一不小心菜刀滑落切到手而已。结果大家却一直说我是割腕自杀,快气死我了。讲话都不经过大脑,爱讲什么就讲什么……。”讲着讲着自己突然激动起来,绷带愈卷愈乱。 “是喔……那真是不好意思啊!你说的‘大家’是指学校的人吧?真是同病相怜呀!” 第2页 他的声音突然沉重了起来。 “我居然跟那些讲话不经过大脑的人一样,真是糟糕呀!让我以死来谢罪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 当我的目光移向他那边的一瞬间,快要卷好的绷带被晴朗天空下的风一吹,从我手中滑落。 楼顶被高高的铁丝网围住,顶端的部份还往内侧弯曲,是为了不让人容易跨越而设计的。于是绷带就乘着风,彷佛白蛇一般地,呈波浪状轻轻地越过了铁丝网。 在蓝天中肆意飞舞的绷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 “哇……妳不觉得蛮漂亮的吗?” 没想到他要说的跟我心里想的一样。此时绷带突然像是全身无力般地坠落于大楼之间。 “要不要我拿新的绷带给妳啊?” 他从长椅站了起来,没想到他长得还蛮高的。 我回答:“不用了,我自己还有。”把放在地上的包包拿在手上,准备逃离现场。 “我叫做井出野辰耶,我的好朋友都叫我迪诺。妳也可以那样叫我。这听起来很像是义大利贵族的名字吧?像是‘迪诺查理’之类的。那,妳叫做什么名字咧?” 眼看着快被他制伏,感觉暗藏一股危机,于是我慌张地将张开的嘴合起来。 “什么嘛,干嘛不跟我讲妳的名字啊?算了。那就给我一个吻好了。” 这傢伙是什么东西呀?真的是有够怪异。当我想装作没听到的时候,他就说: “妳的脸长得那么讨人喜欢,作我最后一个接吻对象的话应该勉强及格吧!” 讨人喜欢的脸……勉强及格……。当下我打破了沉默说: “吵死了,变态。拜託你别吵我!” “哇哇哇,生气了啊?我该不会就这样被甩了吧。看来还是去死好了。” 这傢伙真的不是个普通人,心想还是早点撤退比较好,于是我从他背后往出口的地方走去。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回头看,害我反而有点在意。 “那个……你刚说的那句话,该不会是当真的吧?”我停下脚步,对着他的侧脸说着。 于是那个自称迪诺的少年回头看着我说: “啊,你是说死那件事吗?我是当真的啊!我现在就要跨过铁丝网、去追刚才飘走的绷带。” “你疯啦?别闹了吧!你在胡说什么啊!” “死才不是件蠢事,那是一种神圣的安息、懦弱的逃避、轮迴转世、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完全没办法再跟他耗下去了,不过又觉得要是他当真的话好像会是我的错,于是忍不住对他说: “要死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至少你不要在我走后没多久就去死。” “死怎会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呢?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下面还有人在走路,所以很有可能会酿成大意外;再来也会有人来收拾尸体,这样医院的形象也会因此变差。而且不只是家人,对于周围的人也将会造成某些心理负担。” “什么嘛……是你自己说要死的耶!” “是没错啊,不过你干嘛一直说死是我自己个人的事啊?我只是把别人用的词顺势直接拿来用而已啊!我看你是觉得花脑筋想很麻烦,才会把‘自己个人的事’这种话丢向我的吧?” 此时的我辞穷了,虽然我不是很懂他说的话,总之很不甘心自己回不了嘴。然后他突然露出落寞的表情,笑着说: “嘿嘿,搞不好妳是担心我才那么说的,真是不好意思呀……。不过,因为把妳的伤误认为是割腕自杀的伤口,被妳说和妳学校里的那群人是同类的事,还有被妳甩了的事,我受伤了;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流着我的血,而且我已经快无法忍受那样的痛。因为令我受伤的事一直在发生。” 他的话语,沉重地在我耳边迴荡着。扫瞄他全身后,没发现到什么。当然,现场也没有流着什么血。虽然搞不太懂他的意思,还是直觉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把血止住不就好了吗?” 他那忧郁的表情彷佛把我讲的话完全捣碎,过了一会儿,沉重的皱眉渐渐绽开,变得开朗了起来。 “对喔,这方法还不错……,那妳给我一些绷带吧!妳不是说妳手上还有吗?” 他慢慢地走近。我很怕他会对我做出什么事,于是从包包中拿出绷带,交给了他。 那个自称迪诺的傢伙,露出令人意外的愉快笑容说: “谢啦!妳刚才的建议很有趣。” 向我拿了绷带后,他就回到刚才所坐的长椅上。他把绷带拉开,在长椅的靠背处绕了两圈,然后用牙齿咬出裂缝。利用绷带两端打成一个蝴蝶结之后,看起来好像是在帮长椅包扎伤口。 接着迪诺又走到我刚站的地方,把绷带穿过铁丝网,拉了差不多三十公分,然后再拉回来,做成一个圆圈状,两端再打上蝴蝶结。 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缠上绷带后,刚才还流着红色血液,现在感觉就好像被漂亮地包扎着。 “这样就好了,血止住了。” 迪诺回头笑了一下。 看得入神的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风景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第3页 不过我感觉到好像要被捲入危险的世界里,于是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正要打开门时传来一句:“欢迎再来呀!我会随时把内科的病床暖好等着妳喔!” 他的声音就像是冲破青天一般、清脆又响亮。 2 巢穴 我住的地方,在关东尽头,是县内第三大的城市。 那是一个叫做久远的地方。原本叫做久远町,后来和附近的村镇合併为市。是一个转乘电车至涉谷或原宿需要两个半小时,去武道馆看演唱会的时候,如果听完“安可”时,不以最快速度闪人就会搭不上末班列车的地方。 据说始于日本神话时代,这个土地是由须佐之男命(註:日本神话的神)的子孙将昔日蛮族打返之后所开拓而成,到现在每年春天还会举办神乐舞祭典。 昭和初期时,空气还算清新,盖了几座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到了大战时转型为兵工厂,主要制造兵器,也就是因为这样才遭受空袭,镇上有好多处都被烧毁。 一直到战后復兴之后,镇上烧毁的区域被强制重整,以市政府及警政署等聚集的地区为中心,大致分成五大地区。所谓的中央地区包含了政治、行政、医疗、教育机关,为了连结这些设施,办公大楼林立,许多商业设施也在扩大。在商业地区的两端,百货公司间相互较劲营业额多寡。我念的高中,就在这地区的西端。 东区这边被称作旧市街,而且因为位于地区的中央位置,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商店街出现,彷佛将车站包围着。由商店街再往东走到底,会发现聚集了许多神社、寺庙或教会等宗教相关设施,还有人民福祉会馆。 南区是住宅区,现今仍留有许多战后所建的旧民宅或公寓。另外还有为居民而建约市政府及巿立图书馆,在此区的两端有两间小学,在那之间有一间学。随着经济发展,人口逐渐增加,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剷平了位于这地区深处的一座小山,盖了一大块住宅小区。 以此为契机,为了那些出入县政府或东京工作的人,此区开发成大都巿周边住宅区,于是人口更为增加。北区受此恩惠最大了,它原来是个农业地区,附近有一条大河,种了相当多的稻米、蔬菜。然而,近年来由于急速开发,大型购物中心、生活素材杂货店及拥有五间电影院的大楼、高楼住宅等也在短时间内陆续登场。私立的中学及高中等学校也不断增设,还被封上一个“河畔区”的新称号,并且不断持续开发。 相较之下,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改变的是西区。 它位于河畔区的上游,战前时代的精密机械工厂区也是在这里,无论今昔,多数居民辛苦工作,靠着法人税等支撑了整个巿的财政。考虑噪音问题,周边都辟成了公园,尤其是河川沿岸一排美丽的樱花树,在赏花时期总是吸引一大片人潮。 河川上游与山峰相连,在山麓一带有个很大的墓园,再往上走,会看到一座废弃物处理场。 我生活在刚刚所说盖在南区内部、十栋房子并排的住宅小区的四楼。 以前母亲还要我说这是个小豪宅而不是普通住宅,所以现在我讲话都常习惯说“我们家的小豪宅呀……”。同一个住宅区的小孩子们也都会讲“我们家的小豪宅”,听到的时候会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带给人一种微妙的生命共同感,比方说在玩躲避球的时候,比较不会那么认真地去拿球丢人……。 我的母亲出身于上游的鬼栖村,以前是在设有县政府办公厅的某个都市的服装店上班,结婚后就辞掉了工作,离婚后则是在位于西区的一间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工作。从今年开始,听说被迫负责职工委员会事务,常忙于加薪交涉,所以更晚回家。虽然今年都四十四岁了,但在有奖gg的明信片或电子邮件中都写三十四岁。 我的弟弟十四岁,小我两岁,目前就读于我之前毕业的中学。以前有一段时期蛮可爱的,但现在只是让人觉得吵而已。而且身上的汗水味也愈来愈臭,跟同年级的女孩子们身上的味道迥然不同。他也常骂我臭女生,像是为了要看电视坐得比较靠近他的时候,就会很不悦地叫我滚到一边。一些家里有兄弟的朋友也都说“早就开始感觉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这里的住宅格局大多为二房二厅加厨房,我和弟弟稍早前因为都是住在同一个房间,所以老是有吵不完的架。去年因为弟弟在房间里把se情杂志拿出来看,终于把我惹毛了,于是我就搬到母亲之前使用的房间,然后跟她说,难到要我在小色鬼看露毛写真集的房间里念书、听音乐、梦见白马王子吗?她就嘆了口气说:“反正也只是回来睡而已。”就把自己用的沙发床放进了起居室。 我的父亲一直都不在。他出身于久远町,任职于县内的某间公司,十七年前和母亲结婚后,又在五年前离婚,离家出走。主要是因为父亲和公司的年轻女社员有一腿。 不过追究起来,我总觉得不管是父亲或母亲,都不太喜欢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奉献牺牲或是抑制欲望等等。即便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但内心的一面我想都跟我们不会有什么不一样。而且毫不怕羞地挂在嘴上的“爱”,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但在这个时间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至少,过去在我身边是不存在的。 第4页 要是父母有了那个“爱”,父亲会为了女人而抛家弃子、父母会搞到离婚,以及我们不被重视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事实上,就算我自己本身一直感受不到那种爱,但到现在我也还能够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母亲在决定离婚之后,把我们带走,为了三个人的生活而拼命工作,这一点我很想表示认同。但在我心中曾好几次想向他们大喊:“为什么要离婚呢?不要让你们的欲望和任性来左右我的人生好吗?” 有一段时期情绪很不安定,我还顺手牵羊,幸好没有被发现。要是被发现的话,就会被学校知道,然后我就会不想去学校,然后离家出走,在东京一带被笨男人给玩弄;而且被玩弄还会觉得无所谓,然后还被打毒品药针……,像这样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就都不一样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想那么多,而且我还觉得我一定和弟弟一样干过类似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渐渐开始对人生感到绝望……。现在,神经尖端的扎刺也告一段落,看到母亲在深夜中不停嘆息,在桌前喝着罐装酒精飮料的样子后,想着还是只能原谅她了。 到了某一天,说不定我那个混蛋弟弟只长年纪,没长脑子,跟人先上车后补票,而且内心都还不够成熟就又生了第二个小孩,然后在晚上喝完酒后对新进员工下手,每个礼拜两次装作是加班其实是和情妇幽会,到最后被人拆穿,然后离婚,结果小孩养育费也付不出来,还假惺惺说想要和孩子见面,却被小孩们说别再闹了,到头来一事无成,然后就茫然地死去了吧……。 我可能也没好到哪里去,年龄增长心智却没成熟,和几个没有内涵的男人上床,心想差不多了,要是太晚结婚而感到焦虑的话又太没面子,于是在适婚年龄就结婚。一开始小孩是很可爱,但到后来我讲的话都不听,老是要我大喊大叫的。之后又因为先生和年轻女孩有了关系而离婚,但还是觉得自己孩子可爱所以把他们抢过来,自己一个人辛苦地把他们扶养长大,孩子们就觉得我很可怜而同情原谅我,然后就这样地老去吧……。 在大住宅小区的小厨房里,我一边为配晚餐吃的冷冻炒饭做着色拉,一边想像自己的后路,不禁啜泣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妈妈的罐装酒精飮料,走到住宅小区的狭小阳台,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喝着。 因为这个住宅小区位于高处,所以能看到从自己住的地方到中央地区一带的景色,还可以稍微看到现在就读的高中。它是个公立的男女合校,聚集了市区内四所中学毕业生里中下成绩的学生。 因为有很多学生都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就算没很认真念书也不会被盯,但一旦时间慢慢流逝,大家就会开始感到不安,开始忧虑起来。 我在一年级要结束的时候离开了篮球社,要升二年级前和男朋友分手;在觉得时间快不够了,担心自己将来该怎办才好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在社会上到底占了什么样的地位? 这或许是和第五堂的地理课有关系。在打开地图、听到老师在讲哪里有什么资源、盛行什么样贸易行为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想,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究竟是站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 于是我突然间很想到很高的地方,眺望整个世界;很想看自己现在是站在哪里,确认将来是否有自己容身之处。然后才会爬到医院的楼顶上,被迪诺给叫住。 我常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城市。不过,母亲会在这里一直到老吧!就这样离不开这个小城巿,渐渐老去。这样的大人有很多。在阳台想着想着,不禁又流下眼泪。 那是因为想到之后我也会在某个城巿落脚,然后一直离不开那个城市,一直到老去……。想着想着,眼泪不停地流下。 突然间,在我背后传来声音。一回头,看到弟弟站在客厅里,好像是刚结束田径社活动回来。当他发现我在哭的时候吓了一跳,但又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一直都没叫我。 然后弟弟就转移视线地说: “小心酒精中毒啊!” 丢下这句话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时我心想:笨老弟!我看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渡过难关吧! 3 加入会员 隔天,一到学校,我的好朋友丹绪就跟我坦诚说她有自杀的念头。 我说:“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是为啥(nanzinde)啊?” 她回答:“妳听了我的理由之后一定会了(ganzuku)的。” 丹绪的本名叫做丹泽志绪美,我们在念南区的中学时就认识了。 丹绪这个绰号好像是在她小学的时候被取的。因为她很讨厌这个绰号,所以在她面前我都叫她“小绪”比较多。附带说明,我们会夹杂着方言对话,是因为我们都是“方言俱乐部”的成员。“nanzinde”在秋田县某个地方方言中是“为什么”的意思,“ganzuku”是佐渡的方言,有“认同”的意思。 在念中学的时候,我常在网络上向各地的小朋友学很多方言。同样都是在日本,说着和我们不同的话,讲的和标准东京语不同语言的人大有人在。这样的现象非常吸引我,所以我们几个好朋友之间都会用方言来讲自己喜欢的话。尤其是我们感情比较好的丹绪、田宝、丽丝琦四人组,把共通的用语当作暗号来记,这样在别人面前就可以讲一些悄悄话,于是我们就半开玩笑的将自己取名为“方言俱乐部”。 第5页 当然,太细节的用法或语感我们是区别不太出来,不过也因为这样,就会变成四不像的语言,而那也是我们所期望的。因为在我们心中,都曾想过:不想当一个属于某个特定地方的人。 不过,中学毕业之后,田宝跑去念了北区的升学学校,而丽丝琦则是因为前些日子父亲经营的工厂倒闭,所以放弃了升学之路。可惜我们感情那么好,没想到才过半年多,彼此就失去了联络。或许田宝现在正为了想和父亲一样当个牙科医生,或像哥哥一样当个公务员而努力地念书吧!另外还听到有人在传丽丝琦在家庭式餐厅工作过一阵子,现在好像辞掉了,而且还跟一群不良份子混在一起。 只有我和丹绪还是念同一个高中,而且还继续在玩俱乐部。不过像之前那样不想属于任何地方的意念已经自然地消失了,感觉就像是靠着惰性而持续着。 丹绪会想自杀的原因,是因为失恋。 没想到这时代还有人因为这个原因自杀。不过,管它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我会这么想,在我们身上,不管做什么事,已经找不到什么明确的动机或理由了……。 只要是年轻人自杀或杀人,电视媒体或报章杂志都会为了寻找原因而引起一阵骚动。不过,我都会怀疑,难道他们都是因为有着能让任何人都认同的理由而去做那些行为的吗? 比方说,朋友用电子邮件写信给我而忘了回信的时候,明明知道是很无聊的事,但却又会因此感到烦恼,还会想说干脆死了算了,有时候还会想说朋友是不是翘辫子了(虽然这样或许对朋友不好)。这种愚蠢的幻想,说不定偶然时机到了,自己反却举棋不定而不去执行。 像丹绪,我也知道她不是认真地说想要自杀的。讲是这样讲,但我又会觉得如果我很敷衍地听她说的话,搞不好她真的会说:“那好吧!”就真的去自杀了。 所以,我所能够理解的是,当对方说出像是“想去死”、“想杀人”、“想离家出走”、“想去援较”这些边缘话时,他们觉得自己所能对应的方法就是,希望别人给他们一些关心的话……。 比方说问候她“你怎么了啊?”这种不含说服语气的话。所以,我也那样地对她说话。 结果丹绪竟然夸张地张大眼睛说:“妳会听我说吗?”,然后就开始说了起来。原来是因为隔她两个班的男朋友说要和她上床,结果她说我们连接吻都还没有,所以拒绝了他;然后他男朋友又说那换成接吻好了,但她又觉得好像被耍,所以也拒绝他。没想到对方怀疑她是不是不爱他而突然发火,丢下一句“算了,那分手吧!”掉头就走。 “像他这种行为,根本就像是跟妈妈要奶喝一样、死囝仔(kobbecyo)的恶行嘛!千万不要让他得逞呀!” “kobbecyo”是死小孩的意思,是透过网络跟一个住在奈良的人学到的。 丹绪坚定地说:“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而且对于选择这样会玩弄别人感情的男人,她感到有点绝望。 “我总觉得自己这样无望(takonage)地活着是很不知羞(zanzyo)的。” “takonage”在岛根县方言中是绝望的意思;而“zanzyo”在岩手县方言中是羞耻心的意思,她想表达的好像就是觉得自己毫无希望活下去的话是很丢脸的。 “即使说了那么多,我想小绪应该是很受伤的吧!而且是很刺痛的。” 我突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于是邀请她一起去她失恋的伤心地。 一开始丹绪还蛮排斥的,不过禁不起我一再邀约,她终于妥协,下课之后就骑着平常通学用的脚踏车狂飙,来到这个在西区沿岸种满漂亮樱花树的“樱花公园”。 现在这个时候,樱花飘下,嫩芽齐生,西方夕阳光中闪烁着明亮的黄绿色。 一眼望过去,像是将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包围住的大公园,我问她是在哪里分手的,丹绪就在公园的入口处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聚集着游乐设施的地方。 “他是坐在鞦韆(doganbo)上跟我说的。” 在栀木县方言中,“doganbo”是鞦韆的意思。 “丹绪的伤心地,现在也一定是淌着血的吧!” 我从包包中拿出本来要包扎手腕伤口的新绷带。然后放丹绪一个人在公园的入口,自己继续往公园一角的游乐区前进。 那个时候小朋友们差不多都跟妈妈回家了,所以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在鞦韆的后面有棵很大的银杏树;树根的地方有座不起眼的小石碑,上面写着这城市出身的童话作家名字。他把鞦韆拟人化所写成的《鞦韆小子》故事还算有名,我也记得小学的时候有听过。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他写的故事。 〈从前从前,公园的鞦韆小子是个人气王,每天都让很多的小孩子们坐着,感觉很幸福。然而,这个国家突然进入了备战状态,孩子们都被疏散到远方去了,要不然就是关在家里,没人会再去找鞦韆小子玩了。孩子们最爱玩的鞦韆小子,就这样吹着风,寂寞地摇晃着。 有一天,鞦韆小子被人类拆掉,雨手的锁炼也被带走了。 那是因为战争愈演愈烈,物资巳供不应求。罾鞦韆小子的雨只手被熔解,被拿来制造zha弹。zha弹用飞机装运,击往敌人身上。所击中的地方,刚好是在外国的一个公园里,当时小朋友正在玩着盪鞦韆。“轰~” 第6页 于是外国的鞦韆用它们的两手紧紧抱住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小朋友们,伤心地啜泣起来,并死命地大叫:用我们的锁炼制造zha弹,把要害死这些孩子的那群混蛋轰下来! 它们的声音被听见了,zha弹回到了这个国家。一颗接一颗地,“轰~!轰~!” ……就这样,在这面目全非的公圜里,据说除了风声以外,偶尔还能听到照理说已无法动弹的鞦韆小子啜泣且摇晃的声音。〉 虽然很久没有回想以前的事,不过大致上是这样子的故事。 我慢慢地走到鞦韆前,用手抓住丹绪之前和她男朋友一起坐的那个鞦韆锁炼的中间部位。回想“鞦韆小子”的故事,用手抚摸了一下锁炼。然后拿出绷带,开始帮锁炼包扎起来。大概包了将近三十公分长之后,用美工刀切断,绷带的两端撕裂成两条,在上边的锁链孔和下边的锁链孔各打了一个蝴蝶结。 两边的锁链孔都缠上绷带之后,我还退后了两、三步确认一下。“鞦韆小子”受了伤的双手,被包扎了之后,看起来又像是在快乐地等待着能和小朋友玩乐的日子。 我走回丹绪站的地方,要她看着鞦韆。 “妳看,妳受伤的地方已经包上绷带了喔!妳不觉得已经止住血了吗?” 丹绪进入了令她恐惧的公园内,对鞦韆望了一眼。像是在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眨了好几次眼,慢慢地走近鞦韆。 她把手伸向包在锁炼上的白色绷带,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并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小笑,这个很好,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伤口被包扎了之后,感觉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了(sukkarui) 。” “sukkarui”在长崎的壹岐方言中,是表示如释重负的意思。 我很直觉地想着:外头的景色和心中的情境,似乎已联繫在一起了……。 【丹绪报告】 大家好,我是丹泽。关于一系列提到俱乐部的部分,都由这个专栏管理。 虽然这和我要向各位报告的内容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我想作些补充,请让我来作个简短的报告吧! 小笑所说的“鞦韆小子”是在战时写下的童话故事,据说也因为这样,作家以批判政府的罪名被逮捕,而且还在被移送的东京拘留所中死去。 战后,他写书的事被世人重新评价,现今“鞦韆小子”已成为镇上小学等教育机关所使用的教材。在各地盛行观光热潮时,默默无名的这个小镇中,也开始介绍一些被誉为镇上之光的人物或地点,据说还做了石碑像放在公园里。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他的名字渐渐被淡忘,在小笑要做这个报告的时候,其实我早也淡忘了。 现在的我,很幸运地有了孩子,两个小男生都在镇上的小学念书。 当然,我的孩子们对这位作家完全没有印象。在拘留所死去的这件事虽然受到重视,但据说被当成是反乡土爱的人物,所以那个石碑像很早之前就被撤走了,只剩“鞦韆小子”这个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前几天听我们家的孩子说,这故事的作者已不详,而且内容好像也有点改变。 说到这里……,还记得故事中有提到用鞦韆的双手作成的zha弹,击在外国公园游玩的小朋友身上、喜欢小朋友的鞦韆小子因此而变成加害者的悲剧吧? 之后改编的故事让这样的场面消失了,变成鞦韆小子最喜欢的小朋友们先是受到敌军的攻击而受重伤,于是怒火燃烧的鞦韆小子进而伸出它的双手,勇敢地向敌军反击。 至于当时敌军那方的小孩子,及孩子们开心地在公园玩乐的事完全都没有提到。 关于把这种站在无心加害者的立场来加重其悲剧性的表达方式拿掉,改成强调自己所受伤害程度的写法,我和好朋友去学校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从老早以前开始就都是这个样子了。于是,我们挖出一些较老旧的文献,开始动笔试写原版的故事,为此我们几个好朋友还互相传着文献影印本,或用电子邮件来互传。 从小笑那里来的报告,在这里就会按着时间顺序排列。 我也会把“绷带俱乐部”其他成员所作的近况报告附加上去,然后以我个人的见解来思考。 当时的各种内心话也都可以附上来,所以请随意地寄给我吧! 以上是丹泽.……喔,不,是丹绪的报告。 4 包扎伤口 镇上两个百货公司当中,靠近车站那间的楼顶上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游乐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旋转木马、小型摩天轮、在狭小的空地互相追撞狂飙的越野赛车、缓慢移动且巨大的猫熊玩偶列车,还有自己会转来转去的汽车及飞机……。另外还有放满便当附有大洋伞的餐桌,虽然只有放着几张椅子的空间,但对以前的小孩子而言,就像是个梦想世界。 如今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巨大休闲娱乐设施,回想起来当初为什么如此狭小的空间,竟能感觉像是梦想世界,或许是因为能和父母亲在一起,弟弟也很可爱,和大家手牵着手,紧靠在一起,没有时间压力地渡过欢乐时光吧! 父母离婚之后,在我和弟弟生日的时候,母亲都会带我们到处去各种餐厅。虽然嘴巴是说很好吃,但终究比不上以前在百货公司顶楼吃过、母亲亲手做的,再加上我们也有帮点忙的那个三明治的味道。 第7页 在我小学六年级时,父亲离开我们这小豪宅(其实是住宅小区)。要上国中的时候,身分证明文件上的监护人栏已经换成母亲的名字了。 我记得国中二年级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过百货公司的楼顶,那是因为我曾经期待……搞不好在这里隐藏着任何能回到原来和谐家庭的秘密……。或者其实现在父母亲在楼顶上相见,谈判是否要再重新和好,然后看到我而向我招手,并奇蹟似地邀我一起去坐摩天轮等等。 不过,在正要上楼顶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心想不太可能会有那种事。现实生活中我所看到的是生锈的摩天轮和失去光芒的旋转木马,没有人坐的餐桌堆放着便当……,也才发现眼前就是个残酷的景象,没有隐藏任何魔法或秘密。那个时候,我决定再也不来了,因为这个地方会让我感到痛苦。 “那么小笑,妳在这里等我吧!” 丹绪用山形县的方言要我等她,然后就把我丢在要往楼顶的楼梯间。 在樱花公园帮丹绪缠上绷带之后,她说也要帮我缠上绷带。小笑,妳不是说妳有一个地方是绝对不想去的吗……? 对走向百货公司楼顶的她,我无法作出任何响应,只是无力地目送她走。 在我的口中不断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不行,我还是没办法,我要走了。”彷徨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还是说: “丹绪,真不好意思。虽然好不容易都来到这了,但我还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呀!” 我背对着从楼顶上天窗照下来的光,开始准备下楼梯。就在这个时候, “小笑!小笑!笑美子!” 这个叫声有点像是母亲的声音,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我的背后有一道光芒,好像有个人影在向我招手。 之前梦见的幻影浮现,我像是被吸引,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光的方向走。 我的手像是被影子握住,身体像是被一股柔软的触感包围着,这时又被拉到充满光芒的地方。 我的全身被光芒给整个罩住。光线太强,我把眼睛闭上,微风吹拂着我的脸。 “怎么样啊?小笑,把眼睛张开来瞧瞧(maburu)。” “maburu”这个字用在长野县或岐阜县,是“看”的意思,这些话我的母亲根本不会对我说。 害怕地将眼睛睁开之后,发现丹绪在一旁微笑着。 她用手指着说:“妳看!”眼前有一座旋转木马,围住木马群的铁栏杆某处,可以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绷带被缠绕了将近十公分长。 她又指着别的地方叫我看。我和家人以前一起去吃三明治的那个餐桌的大洋伞柄部,也被捆了将近十公分左右长的绷带。 “为了不让店员发现,我可是花费不少脑神经(shinkurume)呀!” “shinkurume”是富山县的方言,花费苦心的意思。 丹绪叫我等一下之后,又自己一人走去,趁着年长的店员转身之际,她站在越野赛车周围栅栏前方,假装看了一下越野赛车,然后又回头看着我微笑,等到她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栅栏又被缠上了绷带。 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缠上了一小段绷带。不过,这样的确会让人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景象确实受过伤害,而且同时也有好好被包扎过的痕迹。 原来,这里曾经流过我及我家人的血。 虽然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但其实我早已受了伤……。我试图认为这不是个大不了的事,但却像扎到深处的剌,隐隐作痛。 不过,我承认了那伤痛,也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伤痛,而小绪也帮我缠上了绷带。 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治癒,但至少帮我止住了血。 那种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丹绪看着我的脸,惊讶地对我说:“小笑,妳很久没有当小泣(naki) 了喔!” “小笑”是从我的名字取来的,但“naki”就是“哭”的意思,朋友是因为嘲笑我是个爱哭鬼才这样替我取的。 丹绪平常原本就是个过度表现自己情绪的人,反倒是我不太擅于表达,所以这个时候,自己沉寂已久的情绪才会一触即发,突然这样一哭也把对方吓到。 我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试着微笑地向丹绪说:“谢啦(okini大坂方言:谢谢的意思)!”不过因为喉咙哽住,没办法把话讲清楚。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坐上摩天轮。我从丹绪那里拿了一些绷带,开始把摩天轮窗户边的横向栏杆缠起来。越过绷带,我往下眺望我生长的城市,这一瞬间,一直以来我所讨厌的地方,给了我一种重生的感觉,眼前的地方和景色都焕然一新。 5 误解 下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骑着脚踏车去东区旧市街的一家点心工厂。 这家点心从以前在镇上就很有名,形状像馒头的“久远包”和水果塔式的“久远小塔”在县内的百货公司里都有在卖,而且人气旺到需要配送到其他地区。一年级快结束时,在我把社团活动退掉之后,时间总算空了出来,因为想要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于是我开始每个星期日都去打工。 本来是希望找那种路边店铺的贩卖部或冷飮部,不过听说因为人潮都涌向新开发的河畔区,旧市街的店面生意都变得很差。 第8页 在商店街里,也可以看到愈来愈多家店关门大吉。受到那样的影响,僱主跟我说店铺部份都不缺人,不过可以考虑让我去工厂。所以我现在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帽子,把机器作好的馒头或水果塔移到包装在线,然后检査有没有什么瑕疵。先是一个个装进小箱子里,接着再装进算好数量的大箱子里,最后再贴上标示食材的贴纸。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再来就是把过期退回来的点心,按照纸类、塑料类、坏掉的点心来分类处理善后。 全程作业都要站着,算是劳力密集的工作;是因为有丹绪在我才能继续撑下去的。 虽然一开始遇到很多挫折,不过现在几乎都很顺手,打工的阿姨们还跟我说:“毕业之后就在这里工作吧!”“跟总公司的男生结婚的话不错啊!” 虽然我和丹绪都笑着说:“别闹了吧!”不过在我们内心有种被逼到绝路的感觉,痛苦到快窒息。 我们自己了解以我们的学力是没办法挤进好大学的,而且家里也没有钱去请家教来上课,所以那些阿姨们的话,带有比现实还要残酷的味道。 在班上也会有人觉得最理想的就是“先在东京当个三、四年的打工族,等到厌倦了再回来结婚好了”。每天都能感受到要是自己没什么特别才能的话,好像对未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蓝图,因而体验到阶级的差别待遇。 在休息的时间,丹绪带了一位她从幼儿园就认识、被当成是跟班的男生朋友。 他才刚来这里的配送部没多久,和丹绪都是出身于东区,小学也是念同一间,但之后是念北区的私立中学,现在则是车站对面的一间商业男子高中。皮肤晒得有点黑。 丹绪介绍说:“叫他基摩好了。” 我们靠着工厂的墙壁,喝着基摩请的罐装咖啡。 “基摩,看你打扮蛮运动风的,其实是那个没错吧?” 丹绪把手心反过来贴在脸颊上。“也就是说人妖吗?” “才不是咧!”基摩死命地否认。 我马上接话说:“那又没什么好丢脸的。” 像我第一次喜欢人是在国小四年级的时候,是一个叫做布莉格的女生。 这个绰号是从“prima donna (歌剧女主角)”来的,她从三岁就学跳芭蕾,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优雅的气息,姿势美到彷佛像是轻巧地操弄从天空掉下来的蚕丝。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布莉格会吸引我,但我们就这样变成好朋友。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关系要搬到纽约去,我们就互相抱着大哭。要分开的时候,她还轻轻地碰了我的嘴唇,亲了我一下。 那是我的初吻,这重要的回忆到现在还很难忘。如果她还在这个镇上的话,我看是绝对不会爱上男生了吧! 丹绪就说:“基摩,其实你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对吧?” “反正小笑是我的好朋友,没关系的,你就说吧!” 基摩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索性地开口说了。 “我……的确是喜欢男生,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志……我看到女生也会觉得很可爱,所以一直感到迷惑。” 因为休息时间还剩十分钟左右,所以我们就听基摩说着他所喜欢的男生。 他说想向一个大他一岁的男生告白,但很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很怪异,所以一直都没有踏出那一步。问他那男生名字是谁之后,我们都吓了一跳。 丹绪用眼神向我暗示了一下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不禁用香川县丸龟话说:“真的假的啊?” 丹绪用津轻的方言回我说:“是真的。” 因为基摩不是“方言俱乐部”的成员,所以就听不懂我们说的话,用一副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们。 丹绪对基摩说:“其实小笑和你喜欢的那个男生有在交往,前阵子才刚甩掉他喔!所以啊,让我们来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你点建议吧!” 基摩看着我说:“这是真的吗?” 我大力地拍了丹绪的肩膀,将目光转移到远方的天空。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有点害羞,有点不太想说出口。其实,有些事我没有对丹绪说。 和那男的接吻一定有三十次以上了。对于没有接吻经验的丹绪,我只说到这里。其实,都已经上床了,而且是我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经验。 我现在才了解,要用zuo爱这个字才能够正确表达和那男的所发生过的事。在当时,上床这个字是表示自己所选择的。那其实只是想把自己的行为以稍微偏离现实的角度来解释而已。其实,那样的想法本身,我已经知道结果是让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但为了确认,在这报告中我想用上床来表达zuo爱这件事情。 那个男的是大我一年的学长,在国中我们都是篮球社的。虽然我很欣赏他,但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而且后来我们又念不同高中,不知不觉中就忘了这号人物。 高一的夏天我们在电影院再度相遇,然后我们互换了电子信箱,在一起看过电影之后,就开始交往了。 然后,在两个月前的春假,他问我:“怎么样?”那时候是在他的房间里。 明知他家人不在家又去他家玩,如果说我都没有任何幻想是骗人的。那个时候的我觉得都已经到了那种气氛了,除非对方很暴力,要不然会上床也是没办法控制的事。 第9页 虽然爸妈离婚后我才了解把爱挂在嘴边也是种丢脸的事,喜欢是喜欢他,不过当中好奇心的成份较高。潜意识中,任何事情都希望自己能比别人还早知道。 无论如何,我不喜欢被人讨厌。我从小就梦想能被很多人喜欢,或是被人说我很可爱。不过家人只有在我小的时候说过我可爱,自从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母亲和弟弟光是为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了。说喜欢我、说我很可爱的男生在我身边就有了,会说喜欢我、说我可爱的男生,就站在我眼前,如果约了他,想对他有进一步要求的话也是有个底线。 不,或许我已经算对他做出更多要求了。如果我过去就相信将来会有男生喜欢我或说我可爱的话,或许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连父亲都无法留住的人。 放弃这件事是需要勇气的,但错过一个好时机也是需要勇气的。与其等到年纪大后才跟烂男人,一开始觉得还可以,总有一天这个时候会来到,那他,其实也还不坏…… 一这样想,我就点头说“嗯”了。 只不过,怀孕让我感到不安。 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被调来保健室的老师,是个很明理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们几个好朋友还曾讨论过只要用可乐洗一洗就能避孕。当然,以前在上课时也有学过性教育,也有提到有关生理、生殖、怀孕、性病、避孕的事,连保险套都还用一些文字来说明,但所有学到的知识都只局限于照片和书而已,并没有实际去教我们真正上床的时候该怎么使用保险套。另外,比如在趁势快要达到高潮时该怎么去避孕、要是对方在自己体内射精的话该怎么办、或实际上人工堕胎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必要的知识以前在学校都没有实际教过。 所以在我们的认知里才会一直觉得可乐是有效的秘方。国二的时候,还辗转听说在完事之后只要跳个五下就没事了,大家居然都还兴奋地说:“这方法不错喔!” 新来的保健室老师把我们的错误想法给推翻掉了。 当时的我,仍然走不出父母离婚的阴霾,有时候会逃到保健室。 老师还把保险套拿给我看,使用一个棒状物,教我怎么使用。她告诉我一旦在排卵期被对方在自己体内射精的话,尽管再怎么灌可乐或跳多少下都是没用的;尤其如果不想怀孕的话,女方只会感到不安而颤抖不已。她揍杂了自己的经验和我说了堕胎的事实、堕胎后的罪恶感、以及一个生命诞生之奇蹟。 不过她倒是没有正式开一个课程,只有对来保健室看病的孩子说而已。 听说她还曾经跟学校反应、交涉,要将保险套的实际用法教授所有男女同学。然而,在许可还没下来之前,她就在我们毕业之前调职了。 老师,谢谢妳!如果不是有妳在的话,我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可能还在用可乐清洗这个方法,成了大学生之后私底下可能还继续相信跳五下这种避孕方法。然后还会无理地想要求男生教我实际操作方法吧……。 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还害怕地跟对方说:“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生小孩呀!”然后他就说:“没问题的。”——以为他会戴上保险套,因为我想他比我大一岁应该知道。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无所谓。 像这种情节,在漫画里画得更是唯美。就好像在华丽的花朵及繁星闪耀之下,两个人的身体浪漫地结为一体。其实,那根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而且只是愈来愈惨不忍睹而已。有好几次我很想说:“够了,可以停了。”但是一旦中途停下来的话又要再重新来一次,那样的话一定会更惨不忍睹的。那还不如干脆一点,一气呵成,速战速决。就好像牙医拿着钻孔机钻牙齿钻到身体里面去的感觉。到最后我只是一直闭着眼睛,等待结束。 等到对方重量及体热顿时消失的时候,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当时的我在想:结束了,结束了,得救了,这样就完成了,在这方面我总算是有经验的人了。跟实际行为比起来,反而是之后的解放让我比较开心。 接下来,为了将这件大事bian成最棒的回忆,我把身体靠向他,希望他能摸摸我的头说:“妳真的很美,很棒。”没想到那傢伙居然说:“我看妳快点去浴室洗一下比较好喔!我有买汽水放在冰箱,妳就把它摇一摇,用泡沫把‘那里’洗一洗就没事啦!” 我的心整个凉掉,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慌张地追问:“你刚都没有戴吗?”“啊,戴什么?”“套子啊!”“为什么?”“你真的没有戴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所以我说只要洗一洗就没事啦!这可是秘方耶!而且,听说只要在半夜时敲一敲肚子就好了喔!” 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很糟,很差劲。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 在下一次的生理期来之前,我的脑子充满不安,整个人快要抓狂的感觉。我的春假就这么泡汤,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来跟我说要再做一次。问他如果搞到怀孕了怎办,他居然含混不清地回答说:“那我们结婚就好了啊!” 如果没有发生父亲离家出走这件事,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这男生。母亲疲累地喝着罐装酒精飮料时的模样,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提起勇气对他说:“结婚的事你敢跟家人提吗?学校也不去念了吗?你要怎么去工作赚钱啊?你才十七岁耶,你能发誓等到你都二十岁、三十岁了还只抱我一个吗?因为有小孩的话,要玩的话也是孩子优先,然后还要拒绝朋友的邀约,帮忙换尿布,你做得到吗?” 第10页 结果,那个笨蛋就安静了一下,然后低声嚷嚷着说:“妳让我太有压力了。” 我哭了。当然不是在那傢伙面前哭的。在他面前我发飙、大叫地说:“是你头脑比较简单吧!”只剩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哭得很惨,之后就再也不和他见面了,生理期来了,我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子宫说:“谢谢。” 这样的事,我都不敢跟丹绪说,现在是第一次讲出来。 我的目光又转向基摩对他说:“那个男的对我来说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人际关系都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我不知道那男的在跟你相处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 丹绪用很讽刺的口吻说:“装大人(bokehito)。” “bokehito”在八丈岛的方言中是成熟的意思。 基摩问:“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对男生都没什么兴趣吗?” “……感觉他压根儿是喜欢女生的呀!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是不了解他。” “是喔,不过还是谢谢妳。”基摩失望地嘆了一口气。 这时候工厂里通知大家休息时间到了的铃声响起。 丹绪说:“对了,还有一点。关于基摩的事,我有事拜託妳。” 这个时候想起在秋田的某一地方被用来当作“糟了”的意思的方言。 “……不详的预感。” 【布莉格报告】 哈啰,我听丹泽说小笑会杷到目前为止的事用中途报吿形式来写,所以我想说也来提供一些相关情报,至于内容我会用电子邮件寄给丹泽。 虽然从歌剧女主角这个字取了一个绰号让我感到很光荣,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当成一位芭蕾舞女演员。虽然我在纽约上芭蕾课,也成为有名芭蕾舞团的短期契约圑员之一,不过因为脚受伤而没办法正式签约表演。 多亏我认识了很多人,托他们的福我现在在unfpa(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工作。我是因为联合国的工作,到非洲的査德(插d)时和小笑再次相遇的。虽然一开始没有马上认出来,但发现互相都是日本人时吓了一跳,彼此介绍名字之后,很自然地互相抱了起来。小笑就突然哭了起来。 和小笑接吻,我当然还记得。因为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很宝贵的回忆。 我现在的搭挡是一个美国籍的女生。她是在承认同志结婚的州一起举行结婚典礼的。然而,即使经过了那么久时间,还是会因为宗教的问题争执不下,前几天还和朋友到不认同同志结婚的州,将绷带缠在耸立于法院前的大树干上。 小笑,请妳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有机会再见面了。以上是布莉格的报告。 6 入侵 下一个星期六,我去了一趟南区最东边、丹绪和基摩所毕业的那间小学。 虽然都在同一个地区,跟位于最西边我所毕业的学校比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商店街较近的关系,即便学校宿舍很新,但运动场因此窄到只有一半大小而已。 现在操场还开了一间男女混合的足球教室,小学生们很克难地跑来跑去,周围还有家属们热情地帮忙加油。 我和丹绪穿着丹宁布短裤搭配短袖丁恤,再加上微薄的运动外套,从操场边的后门进去,一边装作在帮踢足球的人加油,一边靠近学校宿舍。 因为足球教室的小朋友们或家长会用到洗手间,所以学校宿舍是开放的。我们在进入学校宿舍前回头一看,发现基摩站在校门外,不安地对着这里看。对他点了头之后,趁着家长们正在高声欢唿,进入了宿舍里面。 在毕业生丹绪的带领下沿着走廊前进,穿过三层楼的学校宿舍之后,眼前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大家都称它为第二宿舍,这里有图书室、视听教室、理科实验室、制图室、音乐教室等,都是专门用来上特别课程的教室。 我们在第二宿舍的玄关处屛息以待。等到没有任何人出入,我们一边注意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进入一楼北侧最角落的理科实验室。 据说这里大多是两个班级合在一起上课,所以比起一般的教室还要大一倍。为了能让整个班都能做得到实验,教室里摆了四列各三张可容纳六人的大桌子,现在椅子都是倒放在桌上的。 屋内有很多窗户,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室内整个明亮起来。 “果然还是有点肯怖(utorusya)呀!”丹绪一边用双手摸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用沖绳话说很恐怖。 我就用福冈话回她:“加油!赶快想个办法吧!” 我们都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拿出绷带,分成两边。 讲台上摆了一座试管架,架上放着一支没装水的试管,里面插着一朵干枯的野菊花。我就拿绷带缠住试管,也把野菊花的茎缠起来。回头一看,把板擦也缠了起来。我又走向清洗实验用具的清洗台,把五个水龙头全部缠起来,绷带尾端的部份还故意放得很长。然后还开了一支水龙头,试着让水流出来。绷带的尾端就被拉进水流,看起来就好像是白色的水从水龙头流出来一样。 丹绪用绷带尾端绑住倒放在桌上的椅子其中一只脚,然后又绕着其他椅子整个套在一起,绕了桌子一圈,再绕回最初椅子的那只脚,然后绑上另一端。因为这需要相当长的长度,所以一卷绷带马上就用完了,之后她就陆续地拿出绷带,对每张桌子的椅子作一次包扎动作。 第11页 包扎作业完成之后,我们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缠,结果我们的目光停在后面的墙角。我们发现有个用深蓝色的布盖住的东西被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我们胆颤心惊地走近,把布掀开。剎那间,我们吓得差点窒息,不过看到对方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和丹绪对看后不禁笑了出来。 帮他完成包扎作业之后,我们就用照相手机把教室内的模样拍下来,然后再把照片传给在校门外等我们的基摩。 “基本上我们已经作好包扎了,如果你能来的话就来看一看吧!” 我们只有激励他过来,并没有去外面接他,因为我们不能强迫他。 我们靠在教室内的墙壁,静静地坐着等他来。不过我们有考虑到可能会有职员来巡视,所以决定如果等了三十分钟他还是没来的话,就打算把绷带拆掉回家。 三十分钟一到,我们只好嘆息地说:“没办法了。”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我们悄悄地把门打开,从门缝看到基摩低着头站在外面。 我们其实也能稍微理解,要进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们把门打开,走到走廊,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丹绪就邀他说:“进来吧!” 我们可以感受到基摩全身颤抖不已。好不容易走进门的内侧,他停住脚步。 我们也能感受到他没办法再走进去的意向。他还没办法抬起头来,所以我劝他: “先深唿吸一下吧!” 基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头也抬了起来。然后看着桌子上所有被绷带缠住的椅子,再看着被绷带层层缠住的水龙头,最后把目光移向讲台上的试管及板擦。 那是在他五年级时候的事了。有一位理科的男老师要他帮忙准备实验用的东西。当时很喜欢实验的他,对于被老师选中这件事引以为傲,下课后就去了理科教室。老师叫他清洗试管,按照吩咐要洗的时候,没想到老师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虽然受到惊吓,但又怕把试管弄倒在地上,所以当下无法抵抗。老师将手放进他的裤子里,开始玩弄他的重要部位。 他很害怕,但又没办法叫出声音。水又冰冷,手上握的试管又快要破掉,当时只注意要集中精神。不记得时间是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把试管给握碎了,教室内响起了玻璃碎掉的声音。突然间,他被释放开来。被骂了一句“你这混蛋!”之后,他的手被强迫打开。幸好只是擦伤。然后老师还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说:“都是因为你的失误才把试管弄破、割到手。这试管是很贵的,要赔偿一笔可观的金额。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了吗?” 于是基摩再也不敢踏入理科教室一步,只要有理科的课就会肚子痛,然后在保健室休息。那个怪怪的老师,来年就被调到别的学校了。尽管如此基摩还是不敢再走进理科教室。所以念国中的时候,理科的课业都赶不上进度,也放弃了念升学高中,最后才选择了现在的商业高中。听说理科方面的课也都还是逃学。 听说他的父母因为经营理髮店而每天忙碌,两个哥哥因为都有学过柔道及空手道,总会欺负弱小的他。他还提到在家里常被欺负都不为人知,自己一直都是忍气呑声不敢说出来,有时候一回想起来都会有寻死念头,或是去学校报仇,心中满是恐怖的幻想。 不过透过和丹绪的信件得知,受过伤的地点如果用绷带包扎,心情或许能平缓许多,他因而感到心动。他坦诚自己喜欢男生的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时所发生的事而感到苦恼,因此为了能真相大白,希望能帮他缠上绷带。听了他这一番话,我回答他说虽然那个老师是犯罪者,但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也想起了和布莉格的一些事,总之我们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才会答应去理科教室帮他缠上绷带。 基摩沉默不语,只是到处看着教室,而且好像也发现到讲台上的试管。丹绪提心弔胆地问他:“感觉如何?” 这些包扎对于他所受的重伤究竟是否有效,我们也感到很不安。 基摩慢慢靠近讲台,拿起试管,用手指头触碰缠上绷带的地方,然后又不发一语地把试管放回,走到流理台的前方,若有所思似的打开水龙头。水流了出来,绷带也湿掉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和水一起流下来。于是,他把手伸出去接水。把湿掉的绷带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之后,他关上水龙头,将手在长裤后面擦了擦。接着把头转过去,目光定在教室后方的墙角。 那里摆了一具与真人一样大的人体模型,我们用绷带把人体模型整个缠住;手、脚及身体都缠住,只露出一张脸而已。 这样做为的是要传递〈你受了这……么多的伤喔!〉的讯息。 基摩静静地走近,盯着模型一会儿。过了不久,比出一副要用拳头槌向人体模型下巴部位的样子,然后还微笑地回头看着我们说了一句: “兜瞎(goyakkesa) !” 他好像在等我们的那段时间研究过了。这句话是鹿儿岛某个地方的方言,意思是“谢谢”。 7 组团 到了隔天(星期天),前天的冒险彷佛像是作梦一般,我和丹绪回到正常的生活,两个人一大早就在工厂打工,埋头苦干将“久远包”及“久远小塔”装箱打包。 第12页 基摩昨天离开学校之后还请我们去唱歌,虽然他请客是还不错,但从头到尾他就是一边哭一边连唱了好几首感伤的歌,有点烦。 今天的他,若无其事地坐在配送货车的副驾驶座,为了把商品送到县内的各个地方到处奔波。 中元节将近,工厂就算星期日也都是全厂投入。由于打工的一位阿姨休假,所以我们都没有办法好好享受休息时间。 把商品运到包装线其实还挺需要腰力的,而且把完成后的商品放进箱子的时候,还会被合成塑料套或箱子的角割到手指头。每天都是在和时间赛跑,主任还常催我们说: “动作快,动作快!要不然我们会输给人家了呀!” 不过……到底我们是会输给谁呢?我们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以现实面来看,会威胁我们说:“会输给人家喔!”的人也只有同事而已。虽然我和丹绪的工作量比较起来也是有差,不过通常会被拿来做比较的就是我们这些高中生,及打工阿姨等级的族群。 要把过期回收的点心分类处理时,主任还拿出手錶要帮我们及阿姨们测量工作的时间。明明就不是为了打败谁才来打工的……。不过,要是被恐吓说:“要是输给别人的话就要把你炒鱿鱼喔!”的话就没辄了。而且,那些阿姨们又不像我们是为了让自己有自由使用的金钱而赚钱工作的,她们大多都是为了家计而卖力,其中还有人是要单独扶养儿女长大的,所以要是我们赢的话就会被狠狠地瞪上几眼。 有时候我也会想说干脆就让她们赢。不过,如果真的输给她们的话,主任到时又会很讽剌地说:“现在的小孩都被宠坏了,难怪都做不了什么大事呀!”,要不然就是会说:“既然这样的话,暂时无法给妳们加薪了呀!”之类的话。 这一天也是一样,在快要下班之前又开始进行分类处理比赛,因为我们比阿姨们还要早完成规定的每天基本工作量,主任又说:“这下子应该多换些高中生进来的呀!” 这些马后炮的话,让人听起来很不悦耳。其实我们也想和谐地一起工作,但是在我们和阿姨们之间已经有了代沟,甚至在更衣室里也不会作任何交谈。 每当我和丹绪打好卡、离办厂到外面的时候,几乎会同时大嘆一口气。沮丧地走在工作人员专用的自行车停车场路上,丹绪只说了一句:“真想辞掉不干了呀!” 如果是因为工作而疲累那还可以忍耐,但明明就不是在打仗,却被迫彼此互相产生敌意,实在很难令人释怀。不过要是现在就辞掉的话,等下一个补我们缺的工读生来之前,又会给留下的人增加工作量,要不然就是会被说“现在的小孩果然都不能成什么大事呀”或是“都不知道他们爸妈是怎么教的”之类,甚至连我们的父母都有可能会被说差劲,要是这样的话我是完全无法接受。 我的手腕处又开始觉得痒。 意外被菜刀切到的伤口,已经结疤,最近一直觉得很痒,在不小心碰到手腕时,常会将不习惯没有绷带缠在手腕的空虚感,脱口而出。 “嘿……我们来包绷带看看吧!” 丹绪瞄了我全身说:“啊?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是工厂受伤了啊!去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也好……” 丹绪似乎马上能理解我的心情,开始探索周围,指着工厂天窗上的铁窗棂说:“那个如何呢?” 缠完基摩学校之后所剩下的绷带,一直被收在背包里。我们就躲在建地的某个角落,看着要回家的人一个个走掉之后,再前进到工厂的窗户下方。 在背包里的铅笔盒中,放着一个小剪刀。我们将绷带剪了约十公分长度,把铁窗棂缠起来,打了个蝴蝶结。然后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缠上绷带后的模样。这时候我们两个都轻轻地从胸口深处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错觉,但至少到刚才为止的焦燥不安有稍微减轻,心情也放松了起来。 “小绪……在这里,我们还是有受到伤害呀!”此时内心的情境和外头的景色相互唿应……察觉到这想法的同时,我也能自觉到,缠上绷带后会觉得心情较轻松,并不是因为伤口治癒,而是因为〈我的确是在这里受了伤〉,甚至连自己以外的人也都认为〈那的确是种伤害〉,所以才会觉得比较安心许多。 “连名字都被写上去了呀,小绪。心情变郁闷、没有办法接受、事情没有解决,心里一直有疙瘩。这样的心情,藉由绷带的包扎,名字也被写上去了,叫做〈伤口〉。受了伤当然会痛,无论是谁也会沮丧。不过,就因为是伤口,只要包扎的话总有一天就会痊癒的不是吗?” 丹绪笑了一下,然后不发一语地用手碰触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她传来的温暖。 在这个时候,从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小笑!丹绪!”基摩可能是配送工作做完了,穿着便服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等一下!我有事要跟妳们说呀!” 我们两个都皱起眉来,因为我们不想再听那些演歌曲调的悲伤情歌了。 “不是啦,我是要跟妳谈绷带的事啊!拜託妳们!” 在回家的路上,基摩要我们听他说的故事,是有关他十九岁的表哥,及住在他们家隔壁、比我们还要小一岁的女生的事。 第13页 他的那个表哥在一年前都在市区的建设公司工作,不过今年舂天的时候突然辞掉工作,一整天都待在和父母同住的高级住宅房间里。基摩的父母也是被表哥的父母找去商量时才知道这件事的。尽管基摩的父亲和哥哥们怎么劝说表哥都没用,听说表哥到现在都还没有工作,几乎不离开住家一步。 “据说是因为公司人际关系的问题让他感到不愉快。原本个性就很温和的他,只要稍微一件小事就很容易受伤,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放弃工作的。” 这样的情况跟我们现在在工厂所经歷的事很类似,详细情形我们是不清楚,不过总觉得可以了解那样的心情。 “至于那个住在隔壁的小女生,听说是要去找住在东区神社前的朋友玩时,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变态暴露狂的老头。当她受到惊吓而想逃开时,胸部还被乱摸。虽然不是被刀子割到,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不过因为她是个纯真的小女孩,所以好像受到蛮大的打击,现在也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都不出门。” 在以“春天的神乐舞祭典”而闻名的神社附近出没的变态狂,在我们学校成为大肆讨论的话题,而且听说好像是因为有好几个受害者,所以才会在朝会的时候宣布要大家多注意。 丹绪说:“可是那个犯人在前阵子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 “就算犯人被抓到了,她还是没办法释怀呀。” 对于承受如此重伤害的孩子,我们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说:“就算在神社周围的某处缠上绷带给她看,她所受的伤害也不会因此消去的。”丹绪也表示和我有同感。 “不过,我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只要能帮她在受伤的地方缠上绷带的话,说不定她就能振作起来。像我自己也是因为这样而復活的。” 这时候我和丹绪两个人对看了一下。 当别人伤得很深时,我总觉得我们几乎没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如果能一边想着对方沉重的心,一边缠上绷带,註明“我觉得那就是伤痛呀!”然后安慰着说:“那样的伤害很痛,对吧?”我想或许就能传达我们的用心。 不知道我们的安慰对她会有多少帮助。不过,如果对方的心里是沾满血迹般废墟的情境,在那里缠上纯白洁净的绷带,看起来情境应该是迥然不同的吧! 我回答:“对呀……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先试试看。” 丹绪接着说:“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有其他想要帮助的人耶!”基摩也说他还有想帮助的人。还说跟他的网友们报告之后,有几个人还表示很羡慕他。 我又回:“你这样到处跟人家讲的话就不得了了。打面(kattaimonai)唷!” “kattaimonai”在新潟这个地方是被用来当作“这样是不行的呀!”的意思。 丹绪又说..“让基摩来出只手(sukkeko)如何?多了一个伙伴也好。” “sukkeko”在栀木或千叶一带是“帮忙”的意思。 这时基摩明明就听不懂这句方言,还回答说“我愿意出只手(sukkeko)。” 丹绪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突然说:“那么,小笑要不要干脆像之前一样组个俱乐部啊?”我听了吓了一跳,因为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初“方言俱乐部”也是这样兴起的,虽然现在成员都各分东西了,现在趁这机会再弄个新组合或许也不错。 “……那我们就取名叫做‘绷带俱乐部’吧?”我边想着喃喃自语起来。 在这个时候,我有一个想法。有人会因为很多事情而觉得心灵受伤,如果我们前往那个受伤的地点,为他缠上绷带……。虽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因此释怀的话,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我就觉得足够了。 丹绪就说:“嗯……‘绷带俱乐部’啊……好像不错喔!那么,部长就让发起人小笑来当好了。”基摩也同意地点了头。 “喂,等一下,我才不要当咧!” “为什么?当初是妳帮我缠上绷带的不是吗?部长可是有任何权力的喔!” 是喔……说的也是,我也觉得发起人好像就该有些什么权力才对。 “那也只有先见面再说喽……” 这是个秘密的俱乐部,也赚不到钱,虽然默不作声也不会怎样,但会觉得有所损失的,可能只有讨厌的委託人吧! 8 代沟 星期一,在一天课程结束后的生活辅导课,在班导把升学相关问捲髮给我们之后,我就跑去附近的综合医院。 我是一个人去的,丹绪因为被都在工作的父母抱怨,说他们的薪水会因为念的学校不同而有差别待遇,所以希望她能上好一点的学校,打算从春天开始的星期一、三、五去升学补习班上课。再加上基摩的学校又离得很远,而我自己也想一对一单独和对方谈一谈。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想去找他,丹绪也说:“不要管他就好了嘛?”但是我又觉得要是没把事情讲清楚的话,心里没办法平復。 到了医院之后,我就开始寻找内科的病房楼层。 一边找寻病房外头有没有写着当初对方自我介绍时所讲的名字“井出野辰耶”的名牌。一边迷惘着待会见面该从哪里讲起、该从哪里切入,一边仔细地确认了每个地方,结果还是找不到有他名字的病房。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当初听错了,在有男生姓名的病房前假装是要来探病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到处确认,还是没有找到。 第14页 突然间我灵光乍现,然后就冲上了楼梯,直奔医院的楼顶。 两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好像是来医院修东西的,靠着墙壁抽菸。另外还有一位穿着住院服的老妇人跟来探望她的年轻女性,两个人一起坐在长板凳上交谈着。周围都没有其他人,由于刚才是抱着必死决心来找他的,结果没找到,嘆了一口气,我整个人精疲力竭。 不过其实也没跟他约好,也过了一段时间,就算他出院了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出院的话,我应该要替他开心才对……什么嘛,自己明明用关西腔对我说:“欢迎再来呀!”的,突然想起自己跟对方闹别扭。 由于整个人没力气马上动起来,只好移动到没人的角落,倚靠在墙壁上。虽然出着大太阳,不过一层层的乌云几乎要把整片天空给覆盖住,这样的天气感觉连自己的内心都黯淡了起来。 忽然间,感觉在我对面角落、穿着工作服的两个男人正看着我。因为不想被他们误认为是可疑人物,我从包包里拿出升学问卷,装作很专心地看着。 问卷中问的问题就是志愿的学校是哪里、如果不上大学的话是否选择专门学校、或是要选择就业、还是继承家业、或者还没跟家人商量等等。又或者是,虽然没有写在问卷上,但其实觉得打工族也不错,还是其实根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问卷塡写的内容会直接影响到暑假以后的选修课,即使是同个班级,上的课也都是七分八散的。等到升三年级,整个班级就会被拆散,选择不同出路的大家,就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至少平常还能和隔壁同学聊聊天,也不能一起同欢笑,一起为了某事而感到不甘心。 这时候背后像是突然被一阵寒风吹袭,寂凉的回忆令人僵硬,那是因为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事。 记得国三的时候也被要求做过类似的问卷调查,虽然大家都身在同一班,不过因为未来选择要走的路都不同,随着一天又一天,班上的人已经分散成好几个小团体了。 老师对于目标进入偏差値较高的升学学校和那些连一般课业都赶不上的学生,态度迥然不同,就这样每天被迫接受老师的一言一行,一方面让好学生得到稍微的优越感,一方面让成绩不好的学生有沉重的自卑感,彷佛将来就真的变成在班上所分的小团体一样,有种阶级差别待遇的感觉。 也就因为这样,不管是遇到运动大会、校园活动、毕业典礼或之后的谢师宴等等,班上就算是一起在筹备活动,不过想法都没办法契合,连沟通都变得很困难。就连很要好的田宝和丽丝琦,也渐渐让我开始感到有了无形的鸿沟,反而是觉得彼此要打开心扉是需要时间的丹绪,我和她会变得愈来愈好,正因为我们一起渡过了这段差别待遇时田宝和那些所谓“资优班”的升学小团体常相处在一起,而丽丝琦似乎喜欢和那些所谓“放牛班”、成绩每下愈况、素行不良的人混在一起。至于我和丹绪是因为成绩属中等,所以和两边的小团体都还算能沟通,在毕业前想说将班上的人集合在一起,还计划在毕业典礼之后来办个派对,拜託田宝和丽丝琦各担任两方小团体的干事。只不过她们两个互相牵制,田宝忍不住说:“丽丝琦我是觉得还好,只是其他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觉得很恐怖。”丽丝琦听了就很火大,马上回了一句: “只是会读一点书而已就那么了不起,我才不懂妳们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争吵呢……,这样的局面令我难过不已。 没多久前还在一起用方言互相说着秘密,为什么现在却要说什么“我根本不懂妳在想些什么”之类的话。人也不会突然说变就变,所想的事或所感受到的事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为什么会突然间大家都在强调那小小的差异点,然后刻意去和对方保持距离呢? 在分开的时候,丽丝琦还向田宝呛了一句:“我是不会输给妳们的!” 丽丝琦!妳到底是不要输给什么啊?到底我们是在比什么?大家原本都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四分五裂了呢?到底是谁要把我们拆散的呢? “不行,我们要一直好好相处下去呀……”。虽然心里一直这么想,但却不擅于表达,之后田宝和丽丝琦就再也不说话了。于是我们也自然地和这两个人不再有任何联络了。 不过今后不知道会不会又再分化成更小的团体,更小的小聚会,然后大家分裂得更严重。不同团体之间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也慢慢不再互相交谈、互相体谅、一起肩并肩行动了…… 突然间觉得很想大哭。忍不住想大声号泣,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时候,突然从长板凳那边传来一阵啜泣声。老妇人慢慢站了起来,两旁的女生扶着她,然后缓缓地从楼顶离去。 她们或许是因为对疾病感到不安或对家人的感谢才落泪的吧?不过因为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让我有种错觉,或许是我和朋友们所感受到的悲伤难过,刚好她们也能体会,然后一起哭了起来。 于是又想起那个叫做“井出野辰耶”的傢伙在楼顶上包扎绷带的事。走近长板凳又仔细瞧了瞧,什么都没有。不过也是啦,要是绷带缠在上面的话,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把它拆掉了。附近也用眼睛扫喵了一遍,都没有掉在地上。 第15页 我又把视线转移到铁丝网,认为应该是缠在上面的那一带,刚好就是两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抽着烟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们还发出像是在嘲讽人的笑声,其中一个人指着铁丝网,另外一个人则把吐出来的烟吐向那个地方。在那里刚好可以看到一条长约三十公分、灰色但有点脏污的布垂着。手指着的那个男的也把烟吐向那条布。 那条灰色的布的确是那时候“井出野辰耶”所缠的绷带没错,而且被那吐出的烟燻染之后颜色显得更是暗黑。 或许是因为刚哭过的眼泪模煳了我的目光,看起来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好像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吐烟时嘴巴看起来张得很大很大,而且感觉吐出来的东西不是烟,而是一种具有毒性的物质所散发出的黑烟。 他们突然间对着我露出一阵冷笑,然后就从楼顶消失了。 那团黑烟开始从绷带周边升起,就好像之前我的绷带被送到空中一样,穿越铁丝网,与暗沉的天空颜色重迭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它会消失到哪里去,不过或许已经被那团没有风且没在移动的云给吸去并融合在一起了。 浮现在我脑海里的,都是刚才那些没五官的怪男人制造出带毒的黑烟,及淹没整个城巿的黑云等怪异的想像。不对,不断涌出的情景就好像反而那些黑色的云才是主人,然后指使那些男人把“井出野辰耶”,也就是迪诺所包扎的绷带,一边嘲笑一边弄脏。不断把仅存于这世上洁白无瑕、温柔体贴、结合人与人之间的美丽事物弄脏。 我知道这些都是无意义的空想,但就是因为朋友的事而觉得感伤,自己的好朋友们变得四分五裂,然后很希望找个人来怪罪,才会有这样的突发奇想。不过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开始意识到从我们身边抢走最重要东西的人是存在的,即使只是微薄的意识。 无论如何我赶紧沖向垂在铁丝网的绷带。 迪诺所缠上的绷带,就像枯萎的花朵、坠落在地上的小鸟,失去了生命力,也变得暗淡,然后垂挂在铁丝网上。 不过这确实证明了迪诺曾经在这里过,而且也证明了在这受过伤的地方缠上绷带之后,即使微不足道,但心情也较释怀、放心了。 我解开铁丝网上的绷带,紧握在手里。把身体背向那片彷佛完全覆盖太阳、巨大幕帘般的云,回到内科的病房大楼里。 在护士站,我秀出迪诺的名字,跟她们说因为我向迪诺借了东西,他好像出院了,但东西还一直在我手上,所以拜託她们告诉我怎么能联络得到他。 “井出野辰耶?” 听到这名字的女护士皱了眉头,往后回头看。同年纪的男护士就对着她苦笑着说: “妳看吧?我就说是要找那个怪怪的小伙子吧!” 女护士点头说:“喔喔,妳要找的是那个北区的高中生啊……”。 我们相见的时候,迪诺身上穿着一件有点诡异、胸前还贴有相片的睡衣,言行举止也很不寻常。我想在护士们之间,或许也被当作是问题儿童吧! 想说能趁此机会知道他的所在地方,但那女护士还是露出职业性笑容,跟我说按照规矩个人资料是不许外流的,然后还告诉我说寄放在我这的东西可以交给楼下的柜檯,等到有迪诺的消息时再帮我交还给他。 我试着不断解释,但她们还是坚持按照规定,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不过从刚才护士们的对话中,至少我知道他所就读的高中。因为在北区的高中就只有那么一间,也就是田宝所念的那间升学学校。 【基摩报告】 各位辛苦了,我是柳元绅一,也就是基摩。我现在是在店里打这封简讯的。 小笑、小绪,前几天在开店庆祝派对时妳们特地来捧场,真是太感谢了。 开店之后也蛮顺利的,感觉这里就像是ngo(非政府组织)或npo (非营利组织)的逗留场所……不,应该说是聚集的场所,即使是外国客人,在这里能找到便宜的旅馆或能一起工作、玩乐的朋友,所以有很多客人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现在有位在中亚从事地雷清除及支持被害者活动的瑞士男人,指着装饰在柜檯内侧的照片问说:“这是什么?”。他是为了寻求协助,才来造访在日本开发靠脑内电波讯号,而能自由自在行动的义肢制造公司。我就跟他说,在我这有联络网。因为这个男的是我喜欢的型(开玩笑的)。 言归正传,他所指的照片,在开店的时候我有给妳们两个看过了吧!就是当时你们传到我手机的照片列印出来放大的。被绷带包成一圑的人体模型……。这张照片,是我一生的护身符。 小笑,妳现在人在国外吗?回国之后请到我店里来。我会把之前唱给妳们听的演歌调悲歌好好地再练一练,到时候再听我唱,让我的歌声来帮妳疗伤吧!以上是基摩的报告。 9 重逢 隔天下课后,我和丹绪一下课就马上骑着脚踏车飙到北区的升学高中。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我们在双向道的中间,看着对面高中的正门。 看样子好像才刚下课没多久,除了有几个人是骑脚踏车飞奔离去或从正门跑出来以外,真正在那时间下课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 丹绪快喘不过气似地问:“我们要在这一直等吗?我们和他们的制服又不一样,要是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话,会被人误会我们这种放牛班高中的女生又来跟资优班的男生告白呀!” 第16页 那还真的挺让人介意的,张望了四周之后,发现路旁有间卖甜甜圏的店。 “我们进去那里吧!” 我把脚踏车停在店前面,趁短时间还不太会有人从校门出来的那个空档,进入店里面,然后挑了靠窗的座位,从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个走在外面的人的表情。 追赶过来的丹绪,点了咖啡牛奶跟最基本款的甜甜圈。 丹绪一边把两人份的甜甜圈和咖啡牛奶端来的时候,一边说:“搞不好他早就已经回家了吧!” “反正我们都特地赶过来了,就等一会儿吧!” 我把钱拿给她,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的校门。 因为丹绪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我就说他有一头前卫的髮型、浓眉大眼及炯炯有神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鼻子、还有较大的嘴巴、其实整个五官还蛮匀称的。丹绪突然大声地说:“什么跟什么啊?妳这样讲听得懂才有鬼咧!讲一个大概的特徵嘛!” “那……如果小绪妳觉得有可能喜欢上他的话,我就再说详细一点!” “他有那么好啊?” “大家不是都说如果鼻子和身高都偏高、也没戴眼镜的话,〈那个〉会蛮强的吗?” 无言的巴掌,飞到我的肩膀上。可能是和男朋友刚分手没多久的关系,丹绪手打过来的力量比平常开玩笑时的力道还要强。 下课的学生们开始占满整条路,有时候好朋友之间会拉拉扯扯地玩在一起,要不然就是蛇行地走来走去。要从这群人里面找到只见过一面的人,是比想像中还更需要毅力的。 那么多的学生经过,还是看不到记忆中的那个他,于是丹绪托着下巴,心里可能在想根本就不可能似地,喃喃自语地说:“小笑,我看啊,妳还是跟他联络比较好吧?” 我的内心也和丹绪一样很沮丧,深深地陷入一片迷惘。 曾经一起渡过中小学的时光,也一直认为对方是自己的至友,然而过了一年以后,突然发个简讯说:“我有些事想问妳……”,在液晶屏幕上以这种方式来问,我觉得是蛮失礼的。不过,如果直接打电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以前一样的聊天,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生气,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把自己当作是朋友,是不是该为自己太久没联络的事而道歉,不过到最后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 一筹莫展地烦恼之后,还是觉得这实在是精神上的折磨,后来还是决定不管几天也好,在学校前等迪诺出来比较轻松。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当我跟她提到要来等的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还回我说:“你那样等也不一定有用呀!”,不过也刚好她今天补习班没课,所以才会跟我一起过来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都可以每天讲电话,互相传简讯的,现在却连打一通电话都觉得很痛苦 。 丹绪指着某个地方说:“啊,小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比其他下课走出来的女学生还要高出一截、而且似曾相识的女孩子。 国小三年级第一次见到面的时候,就觉得她长得很高,而且放在学校后院的花园、大家所做的图腾柱上的脸孔,跟有一双杏眼的她很相似,所以从那之后木挢阿花里就被叫做田姆宝,但因为不容易发音,所以后来就变成田宝了。 田宝老是鼓起严肃冷淡的表情,一副很想早日脱离这个小圑体,或者觉得自己被视为团体中一份子是很可耻似的,走路走得特别大步,印象中让人觉得很难接近。有一次有个女同学在跟朋友嬉闹,刚好挡住了田宝的去路而且还撞到了她的肩膀。我是听不到那位女同学说了些什么,但就只看到她一直向田宝低头道歉,但她只是当场甩头就走,离开校门。 丹绪很关心我的感受,体贴地问我:“妳真的不过去跟她打招唿?” 如果现在冲过去的话,应该可以追得到,不过,我的身体却动也动不了。无形的鸿沟已经存在于我跟她之间,或许随着时间的经过鸿沟愈来愈深,现在又再见到她之后,感觉我和她所存在的时空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的感受,轻声细 语地说:“我总觉得田宝的眼神看起来愈来愈尖锐了。”过了不久,第一波的下课潮就这么结束了。 社团活动结束后应该会再有第二波下课潮,不过快傍晚了,经过校门前的人们,脸上就好像被溶于水的墨汁抹过去一样,眼睛和鼻子一片灰暗看不清楚。 渐渐地开始没自信能清楚分辨只见过一次面的他,勐喝了三杯续杯免费的咖啡牛奶后,最后还是决定回家了。 在电视或杂志上常听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巧合,凡事都是有某种原因才会发生的。换句话说我的行为全都属于必然的,就好像二十四小时内都被人监视,令人感到窒息。不过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巧合一直出现到令人不可思议,也想会不会是上天在恶作剧。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是令人开心的恶作剧,但有时候会觉得胸口痛……。 从北区的高中到南区的住宅区,回家的路上我是直直地横越整个城市的。和住在东区的丹绪分开之后,我刚好穿过中央区的闹区。不过因为外面的大马路人车交杂,所以我选小路来走。一路上在那一带看到很多像是庞克系俱乐部、雷鬼俱乐部等传说中不良份子聚集地,这些店和欧美系二手衣或商品店并排着。我虽然很喜欢,但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走过,最多只有把脚踏车速度放慢地经过而已。 第17页 穿着奇装异服、剪成奇特的髮型、染了一头金髮或红髮的年轻人,开始慢慢聚集起来。有个年轻女孩子从地下楼的雷鬼俱乐部的楼梯走上来,刚好被我撞见。 这个女孩子身材瘦小,染了一头金髮又剪得很短,穿了一件破好几个洞的丹宁裤、骷髅头图案的背心,外搭短袖的皮革外套。 在我看得入迷的时候,被一阵激烈的喇叭声正面攻击。这时的我差点撞上计程车,于是慌忙地跳下脚踏车闪到一旁,等计程车走掉……,结果和一个在雷鬼俱乐部前向我这边看的女孩子四目相交了一下。 我心里喃喃自语着:她是丽丝琦,本名是芦泽律希。国一认识她的时候,看起来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吃定这一点的男孩子老是欺负她,在上工艺课的时候还在她的版画上恶作剧地乱涂鸦。最后她终于发怒,拿着雕刻刀指向他们的时候,刚好被老师撞见,所以只有她被老师责备。我和田宝还到教职员办公室去帮她辩护,说她是无辜的,那也是我们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好朋友的契机。也因为这样,有危险意思的“risky”加上她本名(律希:ritsuki),后来就被叫做“risuki”丽丝琦。或许是她自己本身的个性使然,就像她的小名一样,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愈来愈像个坏女孩。 不过在国中毕业的时候,她的头髮都还是黑色及肩,丹宁裤也没有破洞,而且t恤的图案也都是胜利手势之类的……。 丽丝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因为她一直凝视我这边,而且目光也都没有转移,所以一定是发现我了。不过,在这种地方能聊些什么?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顿时一阵辞穷。光是站在原地不发一语,胸口就感到沉痛。 我装作很急忙的样子,把脚放在脚踏车的踏板上。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向她表示:“丽丝琦,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喔!”,对着她微微地挥了一下手。不过这个时候有个男的叫住她,脸就转过去了。 我的手空虚的垂下,放到脚踏车的握把上。 我回到住宅区,试着什么都不想,开始准备晚餐。在炒肉和青菜的时候手不小心碰触到平底锅的边缘,有点烫伤。 一边冰敷起了水泡的右手食指及中指,一边想着这应该是个报应。 隔天,看着贴在我右手两只手指头上的ok绷,被同班同学一问之下,我回答:“这是玩大人危险男女关系的恶果呀!”对于丹绪,我回她只是轻微的烫伤,并没跟她提到丽丝琦的事。 丹绪又问我:“今天还是一样要去田宝念的髙中吗?”,在我迟疑的时候,午饭时间到了,基摩打来给我。 听他说他有几个朋友是念北区的升学学校,还帮我用简讯问有没有人认识叫做“井出野辰耶”的人。而且马上有很多人回復,这些人各在不同的情况下认识迪诺这个人,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个风云人物吧! 井出野辰耶虽然大我一岁,不过因为他留级所以现在还是高二。 关于他奇特的故事有很多,比如说会只穿一件短裤在下着雪的校园里跑来跑去、把坏掉的厨余剩菜放进位服口袋里来学校、用黑色的布盖住眼睛上课、午餐时间在商店出一万块买下所有的面包、要不然就是把午餐时间发配的药罐茶换成泥巴水,让同班同学误喝下去。 他是从去年,也就是刚升二年级的时候,言行举止开始变得很怪异的,而且也被学校盯了好多次,还因为药罐茶换泥巴水事件被停学处分。 不过听说他的学业成绩一向很优秀,一年级的时候还排名在全国前几名内。只是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被决定留级处分,想说他会变得比较乖一点,但没想到上个月在自家的庭院里搭帐篷绝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他都没用,最后终于昏倒被送到医院去。医院里的一位医生,是告诉我情报的同学的父亲,所以他被送去医院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好就是我和他相遇的时候。 我用简讯问基摩:“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去学校吗?”基摩回復虽然他好像出院了,但好像还是没有去学校上课。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迪诺家地址。但基摩犹豫地回我说:“我是知道啦,可是……。”跟我一起看简讯的丹绪也对我说:“妳知道地址后,该不会真的想跑去找他吧?” “当然是要去见他啊!要不然我花费了那么多苦心干嘛啊?” “可是他好像是个很过分的傢伙耶!妳确定跟他见面没问题吗?” “……在医院时的他给我的印象是有点怪,但并不让我觉得他是个坏蛋。” “故意把面包自己全买下来,又害人喝下泥巴水,还不够可恶啊?” 丹绪想要说的我都懂,但就我和他相遇时的感觉来说,我觉得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惹人厌,但其实并没有要攻击他人的动机。 “反正我会去确认他本人是否真如我们想像的一样。如果情况危急的话我会马上回来的啦!” 我请基摩告诉我迪诺的地址。丹绪说如果是明天的话,她可以陪我一起去,但被我拒绝了,于是下课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迪诺的家在北区靠西边的地方,是在一个结合战火下残存的大房子所构成的高级住宅区内,私底下大家都称它为久远之丘。住在这里的都是以前战前时期的地主或投资家、营建业、出租大楼业或金融业等业主,或自己开业的医师、律师,不然就是县议员等知名人士或有钱人家,即使现在已经是第二代,大部份的家庭都还是做着相同的职业,大致身处相同地位,过着同样的生活。 第18页 在寻找他们家门牌的时候,终于在一个老旧的门前发现“井出野”的名牌,这里跟周围比起来虽然没有特别的大,但以面积来看大概有我们住宅区一个楼层那么大。 根据基摩的情报,井出野辰耶的父亲在我母亲所待的精密机器厂商东京总公司当干部,而且听说久远工厂也是由他管的。也就是说是我妈的上司,但我一直试着让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件事。只是很明显地两个家庭背景有那么大的差距,感觉有点格格不入,让人敬而远之。 石造的门柱上,还装有影像型对讲机。只是站在那前面,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向前登门拜访。还是得找丹绪陪我一起来壮胆咧……。 正当我在挣扎的时候,突然在脑海浮现了田宝用尖锐表情离开学校时的冷淡态度,以及丽丝琦不带情感地回头看着我的眼神,顿时又鼓起了勇气。 按下通话键,听到女生的声音我急忙地问完话:“不好意思……你好。请问,井出野辰耶先生在家吗?” 对方可能是个女管家之类的,回答的时候都是像“是的”、“不好意思……”,感觉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我是在医院遇到辰耶的,因为跟他借了东西,今天想拿来还给他,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 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能够讲得如此顺畅,背后一阵鸡皮疙瘩痒痒的。 “喔,他在他在,请妳等一下喔!” 声音听起来感觉好像话筒被抢过去一样,接着听到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没多久,木门被很用力地打开,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沖了出来。 “啊,果然是你呀!” 对方带着似曾相识的笑容,却理了一个大光头出来。 10 共鸣 迪诺叫我等一下,然后又进去家里面,胳肢窝好像夹了个东西又跑出来。刚才那位像是女管家的中年妇人就追赶在迪诺之后,含着泪哭着对他说:“要是你不待在家的话,我就有麻烦了。我会被骂的。”迪诺抓着我的手肘开始跑,还回头丢下一句:“妳就说不知不觉发现我不见了,不就好啦!我之后也会跟他们解释的啦!”然后他就跑到我前面,往河川方向直线飞奔。一切太突然我也雾煞煞,但还是无奈地跟着跑。 “等我一下啦!你要去哪里啊?” 他没有回答,跑到鬼栖川沿岸的道路,接着又往上游的方向跑上去。 过了一会儿又切过河堤,然后就停在一个通往河川下游的阶梯处,笑着回头对我说:“妳来得正好唷!” “出院之后,我爸妈要我闭门反省,我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也有乖乖待着呀……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啊?当我正要问他时,他已经开始下阶梯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是很想跟他抱怨,不过因为实在太喘,根本喊不出声音。 想说好不容易赶上他了,结果他已经往河川上游跑去了。 距离梅雨季节还太早,水流被上游鬼栖村的水坝给控制住,流下来的时候一小滴一小滴地很像是生病的狗在小便,流在杂草丛生的河川中央。 跑到能正面看到西区公园的地方时,他终于停下脚步。在这附近没有任何和河川接驳的阶梯,而且离住家又很远,是个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把夹在赂肢窝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一口气地拉开一个像是绳子的东西。小型双人用的帐篷突然打开。我终于赶上了,但他就说:“虽然有这特别的想法,不过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没办法试的呀。” 然后完全没有给我机会问问题,他就进去帐篷里了,只伸出头向我说:“妳可不可以帮我在那个箱子里点火,然后放进帐篷里啊?” 他的眼神落在一个石头上的高级饼干盒上。 我可能是因为离开社团活动太久而运动不足的关系,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喂,你是有在做什么运动吗?”按照现在这个状况看来,我一开口问的可能是个离题的问题。 迪诺几乎跟平常一样,镇定地回我:“我的心跳数本来就很低,看起来很像是会爬不上河堤阶梯的样子吧?体育方面的活动我又没兴趣,好像一无是处。不过要落跑的话我可是很有自信呢!” “为什么你讲话不用关西腔而是用标准语呢?这不重要,倒是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飞机呀?你该不是为了想搭帐篷而跑过来的吧?” “我那个时候是讲关西腔吗?我还有用到东北腔和骏河腔喔!你看一下盒子!” 因为他又指着盒子,没办法只好把它打开,里面装满了鞭炮。记得以前小学的时候在儿童馆办活动时有玩过一些,不过现在这个至少有以前的二十倍之多。 “把那些鞭炮全都连在一起,然后点燃边缘的引火线放到帐篷里吧(迪诺这时用很怪的方言说)!” “你不要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啦!感觉耳朵里面好像有虫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样子。” “好嘛,我只是偶尔想当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才会混用方言的。” 啊!那不是和我们当初想要用方言的理由是一样的吗……。 “那就麻烦妳啦!”迪诺丢了一个打火机给我。 第19页 “用火把这全部的东西都点燃的话会引起一片大爆炸不是吗?” “这只是鞭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不过帐篷可能会炸开一个洞吧!妳把火点好之后就赶快把盒子里的东西全丢进帐篷里,然后尽快地闪开就好啦!” 感觉都是照着他的指使做事,好像被牵着鼻子走一样,于是我开始觉得火大,冷淡地丢了一句:“你不会自己点就好了啊?我在这里等就好。” “就是一个人没办法才拜託你的嘛。等会儿我会到帐篷里面躺着,妳就抓好时机把鞭炮扔进里面吧!等等我会再跟妳好好说明的。就这么办吧!” 他合起手低下头,然后躺在帐篷里面,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身体内的其中一个自己完全是呈现傻眼的状态,很想直接闪人。不过另一个自己却好奇地想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实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好吧,我帮你点!” 心意已决,我便把盒子放在帐篷旁边,用打火机点上。 反正我都作好心理准备了,要是真的失火了就赶快救他,赶紧唿叫救护车,所以就点了引火线。 一点上,火就开始烧了。急速的火势让我开始感到焦虑,想说至少不要烧到脸,把盒子里的东西往他脚边丢了之后,就往帐篷后方以扑倒的姿势整个人趴下去。 想说只会有刚开始“砰~”一声爆炸声,结果接着又来了一批像是狂下一阵巨大冰雹一样、或像是一堆夸张动作场景的好莱坞电影一次上映十部一样、节奏固定的瀑破及连发,再加上节拍不准的爆炸声交错在一起,我的听觉已经麻木,赶快躲到河川的石头边掩住口鼻,趁机唿吸新鲜空气。 实际上应该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吧!不过那个时候已经失去时间感,只感觉好像一直被压在地面。爆炸后残留声还一直迴荡在耳边,一度还以为从河边吹过来的强风是爆炸所引起的。渐渐将眼睛睁开之后,发现刚才包着火药的红纸呈现烧焦的状态,在我脸颊旁边飘落下来。 别说是火灾了,我看整片地面都会被吹散掉吧?我挥开周围白色烟雾,回头一看,帐篷看来是毫髮无伤。淡淡的白烟不断地在空气中蔓延,但就是看不到任何火苗。只是,人也没有在动,开始感到不安的那个时候,迪诺从帐篷滚了出来,发出一阵惨叫声:“好烫啊!”然后不断地甩手,把运动上衣脱掉,裸着上半身跑向河边。 抵达那条像是病犬小便的河流之后,他看起来好像滑入水里般地往前倒下去。不过因为水不是很深,所以他的身体没有整个浸在水里,而是贴在河底的石头上。然后又听到他大叫一声:“搞什么啊!”这会儿又变仰卧了。 赶到现场,问他是怎么了,他回答说有鞭炮掉在他的背上。 “给我看一下。喂,快点啦!搞不好已经溶掉了呀!” 他颤抖着直起身子,把湿答答的背转向我这边。虽然没有完全溶掉,不过脖子的后面和背后中间的两个地方都呈现红肿状态。 “你被烫伤了。等我一下!” 我把放在帐篷前的背包拿过来,回到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他面前。 我从背包里拿出烫伤用的药膏,叫他背对着我。 “为什么你会有烫伤用的药咧?” 迪诺讲了这句话之后,我把贴着ok绷的右手手指给他看。 想起之前在医院时的那番对话,为了怕又被他奇怪的误解,在那之前赶快跟他解释说:“我可不是故意包成这样的啊!只是不小心去碰到灼热的平底锅而已。” 在四下无人的河川边,还在赤裸裸的异性面前,然后开始用手帕擦拭湿透的身体,把药膏沾在手指上轻轻地帮他涂抹。现在都是大人了,回想起来应该挺罗曼蒂克的,但那时实际上却是想着:我在这里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被拖下水?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迪诺好像察觉到我很郁卒的样子,就对我说:“不过我要感谢妳陪我作了这些尝试呀!虽然没有达到实际效果的百分之一,喔不,可能连万分之一都不到,不过总比什么都没去试好吧!而且还可以跟对方更接近。”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你会想要做出那么愚笨的举动啊?快说!”这句话也是为了尽量让自己忘记后悔这件事而说的。 “就是想要模拟真枪实弹的情景咩!比如说火箭弹、轰炸机或战车的火力集中攻击等等。趁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突然空袭过来。我这样的烫伤程度是还好,要是实弹的话,只要稍微擦到就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如果碎片飞入眼睛的话,可是会失明的耶!如果真的中弹的话,手脚就会被炸开,内脏都喷出来呢!” “别再讲了啦!那么噁心。” “可是啊,确实有人在某个地方有过这样的经验吶!我就很想知道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即使是只有其中的亿分之一也好。只是个鞭炮就能有那么强大的威力呢!如果每天、每夜在身边持续发生这样状况的话,总有一天会神经病发作的。我觉得一定变得会去狠狠地憎恨一个人,或者应该说会自然变成那样。” 这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他的话进入我内心深处。 “我说井出野先生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20页 “妳叫我迪诺就好啦!之前在医院遇到的时候我没跟妳说过吗?叫我迪诺查理也可以唷!” “才不要咧!……那大家都叫我小笑,以后就这样叫我吧!请多多指教。” 他回了头,感觉好像是挥开沉重话题似地露出一丝笑容。 “哇,妳终于把妳的名字告诉我了耶!为什么大家都要叫妳小笑啊?” 我跟他解释那是取自于我的名字“笑美子”,接着又问他:“你的故事我已经听说了。听说你只穿着一件内裤在雪中四处乱跑、穿着放有厨余的制服、把泥巴水灌进药罐子里、又把眼睛蒙着上课,还把学校的面包都买下来……这些都是真的吗?该不会刚才做的那些事也是相同的意图吧?” 他好像是被发现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缩起肩膀,把脸转回前面。 “妳应该有听过有很多小孩子在严冬时没有衣服穿这件事吧!然后他们就会变成难民或无家可归。有些小孩子生活在垃圾山的旁边或是只喝着泥巴水过日子。也有小孩子是因为遭受到地雷或恐怖份子的侵害而失明的。然而那些小孩子们所居住的地区农作 物,却被先进国家的大企业以贱价全部买下。我只是想要测试那种感觉而已。不过……这样的想法或作法也好,都还是太天真了对吧?接着又想说来体验一下飢饿的感觉,才 会在院子里搭起帐篷,结果一直忍耐之下把身体搞坏,在还没变很严重时就倒下了,然后被送到医院去,在暖烘烘的病床上醒来。” 我的内心感到很混乱,无法平復下来。迪诺并没有在责备任何人,也没有对我要求些什么,反倒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好像是经由别人的援助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我却一直很想说:“别再闹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要故意做出那些事呢!就算你了解那些受苦小孩们的心情那又怎样呢?那样对他们会有什么帮助吗?” 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突然讲话那么激动,迪诺也很疑惑地转过头来。 还记得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为了响应电视上的慈善募捐,我都会把买东西找剩的零钱存起来,然后拿到超市或邮局。有时候像发生很严重灾害时,我还会把打工钱的零头放进便利商店的募捐箱里。这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对着他说这些我心里想说的话。可是我的胸口开始闷痛,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他突然带着笑声对我说:“我好像惹妳生气了喔?我好像常惹妳生气喔!” “我只是想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感受,就这样而已。不过就是因为我说就这样而已才会常惹妳生气的吧。我是什么都不会,对于那些受苦的人,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我就是想知道。真的喝下泥巴水的话会把肚子搞坏、很痛苦,这大家都知道的吧!会有人跟我说难道在喝之前你都不知道会弄坏肚子,一点想像力都没有吗?但问题不是在这。我只是想要让自己能站在和那些人相同的立场,即使只有一瞬间。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在知道之前我没办法做出决定。我常被问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但我觉得我连想要去知道这件事都被阻挠。” 他捡起了身旁的一颗小石子,作势要丢向水流处,但还是停了下来。“不过有时候也会觉得心力疲累。我个人认为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不知道而感到无所谓的,但我还是会觉得知道那些受苦人们的立场,对自己来说也是种痛苦。” 我突然哭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在百货公司顶楼充满天伦之乐的回忆,让我想起当父母说要离婚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够有个人来说服他们,至少有个人能了解我、甚至我的家人。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突然下滑,班导还问我是怎么了。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回答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那一刻,虽然只有一下下,老师的表情变得有点像是:糟了,踩到地雷的样子;然后就没有再问我什么,只说了一句要我好好地用功读书,便专注在其他文件上。当时的我并没有希望老师能为我做些什么,只是希望他能够了解我的心情。让他知道我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他了解我的状况,或许能够在某个地方扶我一把……就只是那样简单的要求而已。 我们常在新闻或其他媒体听到或看到很多人都在受苦。不过因为我都爱莫能助,所以不会去想得太多。 或许只是去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好……就算只是了解状况也好。 我遇到这么惨痛的遭遇,严重到没有人能救我……不过即使是爱莫能助,结果却又被冷漠无视对待的话,或许哪一天我会变得精神异常吧! 如果在这世界上某个角落的某个人能了解我、体会我的伤痛……至少我能得到明天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虽然这样很霸道,但我是这么想的。 “哇,妳是怎么搞的啊?” 迪诺听到我呜咽的声音,回过头眼睛睁大地看着我。 虽然很想跟他说要他转过去别看我,但眼泪塞进了鼻子里,声音出不来。手伸进口袋想找手帕,却忘记刚才拿来帮迪诺擦背后就放在地上。这时拿出像是手帕般的东西轻轻放在手上,它就是绷带。 为了还给迪诺,那绷带我早就把它洗得很干净,让太阳晒干,整齐地折好了。反正我也不可能拿这个来擦自己脸,想说正是好机会,也不顾自己是什么状态了,把绷带拿出来对着他说:“喏,拿去吧!”对方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啊?” 第21页 我是很想要好好地解释,但又禁不住啜泣起来说:“这是在……医院……楼顶……铁丝网……”我讲的话几乎没人能听得懂。 “妳绰号小笑,妳不觉得不适合妳吗?我看妳比较像小泣吧!” 迪诺讲了跟我朋友一样的话,然后从我手中拿走绷带,稍微打开之后,从我的脸颊开始缠住我的眼睛部位。 才不是这样的咧!不过不只我的泪水,连鼻水都快被纱布吸干了。 算了,再洗一洗还给他好了。用力擦了擦鼻子,纱布触感很好很舒服,我就把绷带压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11 仪式 眼泪流完之后,我就把“绷带俱乐部”的事说明给迪诺听。 他的表情又惊讶又开心,然后回答:“真的吗?那不错啊!” 我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就是因为一开始在受伤的地方缠上绷带的话就能释怀这件事,是迪诺让我体会到的,所以想请他当俱乐部的部长才过来的。 然后他就回我说:“那么说的话,我可就要收点版权费喽!因为妳们也认定绷带俱乐部的概念是我发明的对吧!所以我就可以拿到像是着作权费之类的吧?” 这就是迪诺猪头的地方。 我跟他解释说这跟钱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结果他还继续说:“没办法,那只好跟我接吻……不,跟我上床来补偿了。一次就好,那我就妥协。”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才十七岁而已,不要用那种色老头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居然会在这种人面前落泪,心里面感到后悔不已。这跟在讲述他想站在那些受苦的人立场,并了解他们心情的他,判若两人。 结果他居然又回说:“我看啊……妳其实也想了解那方面的事吧?” 你真的很低级耶!真是不敢相信。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丢下这句话,正想要掉头闪人的时候,他就说:“等一下,那至少我们做个朋友嘛!我来当俱乐部的第一代总执行长,请多多指教啦!” 真是够了,搞到这种地步,我才不要什么俱乐部咧!我要解散。 我上了岸,于是他死命地在后面追着我,双手合十对我说: “我当一个检球的小弟就好,就算是见习生也好,入会费我也会加倍付的。让我加入吧,代官大人(江户时代的地方行政官)。” 看他苦苦哀求的脸,就像是被责骂的小孩子一样,让我禁不住地苦笑。本来想要狠下心的,结果还是心软地原谅了他。 不过要成为俱乐部的一员,还是得先经过丹绪和基摩的允许。 跟他们联络之下,结果两个人都因为对于“井出野辰耶”的事迹没有很好的印象,所以抱着警戒心。 虽然我觉得为这色老头辩护有点生气,不过在打工的午休时间跟他们解释其实迪诺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坏,后来还是姑且接受他的加入了。但有一个附带条件,就是为了更了解迪诺,将举行一个加入会员的仪式。 丹绪说:“想一想,这样好像变成是三个人在举行仪式喔。” 换句话说,大家都互相坦诚所受的伤,而且也都让自己的好朋友帮忙缠上绷带。 我就把现况用简讯告诉迪诺。原本怕他自尊心太高,担心他可能会拒绝,不过他还是很阿莎力地回答:“我知道了”,最后决定在星期六的下午骑脚踏车到车站前集合。 当天很不巧地下了场雨,不过当时的我们觉得那么一点雨不算什么,也觉得有点阻碍的话反而会让我们之间的情谊更坚定,大家也都贊成照常举行。 我穿着丹宁裤和运动长衣 、雨衣,站在车站的大屋檐下。丹绪也穿得跟我差不多,基摩穿着棉裤搭了一件t恤、棒球外套,也套上一件雨衣。 结果最后出现的迪诺,全身的打扮让人完全搞不懂……黑色的西装加上黑色的领带,而且还戴了一顶白色的针织帽来盖住他的光头,不过都没有穿任何雨衣。 丹绪她们是有点被吓到,而我则是用早已习惯他作风的心情骂他:“你那是什么打扮啊?穿成这样干嘛?” “没有啊,我觉得这算是一种丧礼啊,不是要来弔慰自己的伤痛吗?” 我把丹绪和基摩介绍给他认识。迪诺紧抱着基摩说:我的朋友呀!而且还想亲吻丹绪的手背,不过被丹绪慌张地甩开了。 在迪诺的引导下,我们开始绕着市区。早上的大雨渐渐转弱为毛毛雨,视野变得比较清楚了,也不会因为水滴在脸上而觉得不舒服了。 车轮走过稍微积水的路面时所发出的摩擦声,加上跨过水面的流线型脚踏车,感觉自己好像变了身一样,心情自然而然地兴奋起来。 背对车站往东南方飙,穿过住宅区之后,眼前都是教堂或福利工会等建筑,到了一间基督教幼儿园前面,迪诺把脚踏车停了下来。 听他说这间幼儿园是出了名的严格,他们家是净土真宗的门徒,但他的母亲却大老远的把他送来这里上课。 我一边望着星期六午后人烟稀少的幼儿园庭院,一边问着:“所以你是因为被迫到这么远的幼儿园上课而受到伤害?还是因为幼儿园管教太严格了?” 于是迪诺摘下针织帽,一副不甘心似地槌着包围整个庭院的铁丝网。然后说:“比这个还要严重。这间幼儿园星期日因为有弥撒,所以没有休假。星期日早上有在播‘烂拍子战队’,害我都不能看,我还为此号淘大哭呢!” 第22页 所以你所受的伤害……就是因为小时候不能看到英雄节目? “还有那个啊,就是在我要去弥撒的路上还把大号大在身上。这根本就是种惩罚嘛!” “不会吧……没有必要因为小时候大号在身上,所以要在这里缠上绷带吧?” “好像也是,是没有到那地步啦……,那我们到下一站吧!” 迪诺又再戴上帽子开始骑,我们拿他没辄也只好骑在后面跟着他。 进入中央地区,走到与北区交界的地方时可看见一间大学附属的小学。听说来这边喼书的都是一些住在附近的有钱少爷或千金大小姐,迪诺也是这间学校的毕业生。每一个学生都有一台个人计算机这件事我是早有耳闻,所以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结果他就说廊所里的马桶都是电动沖洗式的,保健室旁边还有塑身美容沙龙,而且毕业旅行还是去拉斯韦加斯赌钱,讲得一副很厌倦、听起来像是在瞎扯的样子。 他很认真地说:“我可是没有在唬妳们耶!” 我忍住了愤怒问他:“是吗?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是在这里受了什么伤啊?” “就是一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我喜欢的女孩子被同学抢走了。还有,五年级的时候还对着班上最可爱的女生说她是丑女、大奶妈,到现在都还很后悔。” “别闹了,这么多难忘的回忆谁没有经歷过啊!” “啊!讲这样。每个人都会经歷过的事,不代表就不会受到伤害啊!每个人的生长环境或个性都不同,即使遭遇相似,所受的伤,程度也会不一样才对吧?” 丹绪说:“这个……我稍微可以了解。像我爸妈,每次在我很低潮的时候都会常跟我说他们也都是那样过来的,每个人都会经歷到,所以没有必要那么沮丧。虽然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要鼓励我,但有时候听起来有点轻蔑的感觉。” 基摩很有同感地点头说:“嗯嗯,这我能了解。你是不希望家人随便把自己所受的伤害和别人相提并论对吧?” 听他们两个那样讲,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索性瞪了他们一眼,不过他们说的话我确实可以理解。我自己也有被说过丑女。不过我被说丑女和别人被说是丑女的情况不一样,说的人也不一样,被说的人感受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草率地用大家都有过这样经验的理由来搪塞,还不都是因为他们觉得要去体谅对方内心的想法很麻烦,而忽略了精神上的关爱?” 迪诺的这句话虽然让人有点生气,不过却深深打入我的心坎里。我有几次是那样若无其事地对待其他人的伤害呀……我自己也曾遭受过那样对待,而认为反正别人不会了解自己的感受呢! 我举起双手说:“好吧,我投降了,原谅我刚才的发言不够愼重。” “那就当作是你的伤痛,在这里缠上绷带吧!” “不,因为我觉得这没严重到要大家帮我缠绷带的地步,到下一站看看吧!” “喂,等一下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迪诺就又飙走了。丹绪和基摩露出诡异的笑容,脚踏上踏板。我则是死命地在后面追赶。过没多久,结果又看到隔壁一间大学附属的国中。迪诺把脚踏车停在那前面,他望着关闭的校门里面,诉说他曾在这里被体罚过好几次。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很沉重,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他到现在都还不能释怀的样子。 只是在走廊和朋友稍微嬉闹了一下,只是放学后在教室多留五分钟而已,因为牙齿在痛而没法应答,结果得到的不是口头警告而是一个耳光。而且还常被同一个老师装肖为。明明答应自己可以在校庆的时候带吉他去,结果带去之后却被学校说不行,老师还强硬地说本来就不允许了。 “这种人到处都嘛有。” 基摩也嘆了口气说:明明不是自己打破窗户却被导师体罚,而且即使知道是误会一场,导师也不会向自己道歉。 我和丹绪也开始聊起当时被生活指导老师摸屁股时的憎恨。这个老师是出名的色鬼,老是会假借检査服装名义趁机偷摸女学生。其他老师也都有看到,但他都没事。我们也不想找麻烦把事情弄大,所以也没去跟校长或家人抱怨这件事,结果搞得变成默许被摸的事实,也因此受了伤。 迪诺说:“话说回来,要是在大家受伤害的地方全都缠上绷带的话,不就没完没了?”他说的没错。就算不是每天,我们常会在某个地方,因为某个原因而受到伤害。 虽然这和迪诺在鬼栖川的河边所说的那些受苦小孩比起来,我们的这些伤害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伤害毕竟还是个伤害,任何一种伤害都会使人感到窒息、甚至无法入眠。 而且,我们自己也常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到别人吧!基摩说到他因为看起来很软弱所以常被欺负的时候,让我想起以前也常不理班上某些人的事。国二的时候很流行轮流不 理某一个人的游戏,甚至连讨厌这种游戏的人都一起不予理会。那时候对方扭曲的表情,到现在都还会让我心情感到沉重。事后心里才常在祈祷那些被我们欺负的人可别想不开去自杀了。 这时我不自觉地回说:“要在这里缠绷带也是可以啊!如果办得到的话就试着缠看看吧!” 第23页 丹绪突然用有点野性、有点粗的声音说:“对呀!来吧!尽量地缠吧!”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之前对她有所误解了。 我常在想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应该是会早早结婚,然后当个幸福的新娘。我会那么想,可能是因为自以为她温柔体贴又有包容力、但却缺乏纤细、感性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绪)。 不过,她讲话口气那么强势,也让她受到了许多伤害。她也提到曾因为伤害过别人,而感到悔恨、晚上无法入眠。 我真是个傲慢的人,不知不觉中,我一直觉得只有我才会受到伤害,只有我才会因为受到伤害而痛苦。对于丹绪,我在心里向她道歉,然后对她说:“试着缠上绷带看看吧!虽然不是我们毕业的学校,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我从长袖t恤口袋中拿出绷带,交给迪诺。 “那我们就先缠一个象徵性的来当作代表吧!” 他在关住校门的铁门上,将绷带分成四人份、缠了四层,然后再用身上的美工刀切断,把两端绑起来。 黑漆漆、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铁门,被缠上像是白色缎带的绷带,看起来像是变成受了伤、令人怜爱的“铁门小子”。 基摩一边把雨衣的帽子往后拨一边说:“不过这些绷带好像变成是针对大家的伤害而缠的耶!如果不是只针对迪诺的伤害来包扎的话,感觉就不像是入会的仪式了呀!”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迪诺说了一句:“ok,我知道了!”就又开始往前飙。 他们继续往北区的深处前进,经过鬼栖川,越过久远大桥,最后来到了河畔动力大型高级饭店。在乡下城镇里虽然拥有气派名称的饭店,但大家都叫它河畔旅馆,而且听说有一半以上的市民都在这里举行婚礼。 迪诺的表哥也在三年前举行婚礼,结果来宾之一的精密机器厂商东京总公司的部长喝醉了酒,在喜宴上斥责迪诺的父亲说工厂效率太差,甚至对在旁边的迪诺都很火大。 我说那应该算是迪诺父亲的伤害才对,而他也表示认同,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换条路走,因为如果再往前直走的话,会经过以前在春天跟我分手那个人的家。我不会用什么前男友来称唿他,不管是分手也好,两人之间有发生什么事也好,我都不觉得对我来说有任何伤害。像他个性那么轻浮草率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被他伤到。但却还是会不想和他面对面,不会想要和他说话,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慢慢地,我们接近他的家,只是那个家对我来说已经渐渐没有任何感觉,而是像从小累积的梦想、在远方肉眼所看不到的星星,瞬间失去光芒,暗淡无光。 这应该还是算一种伤害吧!虽然自己不那么觉得,但现在应该还在淌着血吧! 不过我并没打算要大家帮我在这里缠上绷带,因为我到现在还不认为这会对所有的伤害有效。不,或许多少会有效,但我觉得并不是其他的人也会将自己所有的伤害说出来。因为那需要另一种勇气,彼此之间也需要另一种信任。然后那些勇气及信任,想必带有许多自己一个人所治好的伤痛。 我在想,在孤独中静静等待癒合的伤口……那伤痕的数量,让我们能够和他人之间建立一种比起以往不同的勇气及信赖。相反地,如果是能向人坦诚的伤痛,那就尽管说出来,然后再替他缠上绷带不是很好吗?我是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这样小小的要求应该是可以被其他人体谅的吧! 我们经过了他的家门前。一回头看,基摩正看着那间房子,让我想起他也是基摩曾经心怡的对象。而丹绪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无意识地转移视线,看着因为下雨水流变多的河川。 再往前走一会儿之后,迪诺的速度突然减弱了。我们紧急地闪过他,停在他前面。迪诺踩踏板愈跺愈无力,叫他也没响应,好像哪里在痛似的低下头,最后终于停下了脚踏车。 这里是个三叉路口,周围都是住宅,看起来没什么东西。在路口前方停下来的我们,问他是不是肚子痛。他无力地低着头,不时往右转方向的路看,看起来好像是在犹豫要转还是不转。 我叫住他说:“怎么了啊?你要在那里转弯吗?”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回到迪诺停下来的地方。 迪诺还是一直低着头,以比起之前还要沉重的语气回我们:“……妳们不是吗?” “那个,对妳们来说不是吗?……那个,跟妳们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们三个人互对着眼,往那条路瞄了一下。看起来那条路上应该没有幼儿园,没有学校,也没有什么商店,而是一堆住宅才是。 我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前面有地方需要缠绷带吗?” 迪诺长嘆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看来还是没什么用呀。就算缠上绷带我想也于事无补。”接着又露出令人熟悉、轻浮的笑容说:“哎,其实在这前面住着一位诱拐我的妇女。原本想为失去童贞的自己缠上绷带,不过想想充满爱和欲望的风流时光其实也不枉青春。好,我们走吧!” 他又突然开始飈车,大声说这个地点就先搁着。我们也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拿他没辄,只好追赶在后。 第24页 我发现迪诺若无其事地把领带解来下放进口袋里。依照我的观察,他会一副像是参加丧礼的打扮,该不会是因为早已知道会去三叉路口右转后的那个地方吧!不过,除非他坦诚地说出来,不然我也没办法问出个所以然。而且他从去年就整个人变了样,想要了解那些受苦人们的感受而开始做出怪异举动的原因也还问不出来,到现在仍是一团谜雾。 进入西区,走到一间离精密机器制造工厂蛮近的民间养老院前面时,他又停下来了。这让我想起当初母亲曾抱怨地说这里是在几年前盖好的,虽然最新设备都很齐全,不过要住进去的话得花上一大笔费用,反正也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进去。 迪诺在养老院门前说:“去年的秋天,我的祖母就是在这里肺炎发作而死的。” “我在总是做出一些怪异行为,确定要被留级的那个时候,一直很在意会不会让祖母太担心我了。虽然那个时候,其实她早已得了痴呆症,所以应该几乎不知道我的状况……但我现在还是很后悔,当初该多来看看她的。” 迪诺的家那么豪华气派,结果却找上这种等级的养老院,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高龄化社会所带来的各种问题,我想每个家庭都有他们的苦衷吧! 我的祖母住在拥有一座水坝的鬼栖村里,几年前虽然是和叔叔生活在一起,但是后来叔叔爱上流浪,远渡南美,现在人还在玻利维亚。 这让我重新感受到万一祖母倒下去的话,我们的生活将被迫有所改变。我们没有钱使用这种养老院,而生计也会濒临危机。 “那好吧!连同迪诺的祖母一起追思祈福,我们来缠绷带吧!” 我请丹绪和基摩一起进去养老院里面。 “我祖母最喜欢樱花了。樱花盛开的时候,我推着轮椅带她去樱花树下赏花,她还笑得很大声呢!以前她都不太有表情的,所以让我吓了一跳。” 听到迪诺这么说,我走到庭院的樱花前,用绷带绑上一根树枝,尾端就让它垂放下来。 雨后的一阵风从上空吹下来,绷带就像是纯白色的小旗子一样在空中飘扬。 在这之后,我们前往之前基摩来找我们商量时提到的那两个人受伤的地方。我们先到基摩表哥工作的建筑公司,然后基摩用他带来的数字相机,把我们用绷带缠着事务所外阶梯的画面拍下来。 那个时候所长出现了,迪诺马上用他最擅长的藉口说:“我想来观摩一下,当作是今后就业的参考,可以吗?” 多亏迪诺,事务所的人让我们戴上安全帽,虽然结果只是到附近高级住宅的工地现场观摩,不过还挺有趣的,也很开心地和技术人员聊天。我索性将基摩表哥的事拿出来谈,还请技术人员帮我们拿着缠有绷带的安全帽。他们还向着数字相机的动画影像对我们说:“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们的,快去快回吧!” 此时乌云完全散去,天空较低的区块被染成一片红,再往高一点的地方看上去则是一点一点浅白色的浮云影子,看起来像是从火焰中逃亡的鱼群。 当我们抵达一座据说会有很多变态出现的神社时,周围天色已经略暗。 首先我们在石头做的入口牌坊绕上绷带,然后再把绷带折成好几层,捲成花瓣的形状,当作白色花瓣样的胸花,最后再以髮夹固定在丹绪的胸前。 丹绪站在牌坊前,像是要鼓励被害少女般露出微笑。打上闪光灯后,别在胸前的绷带白花整个变得鲜亮又明显。 丹绪对我说:“小笑,妳也来鼓励她一下吧!”我稍微想了一下,把两手挂在胸前,然后请她帮我用绷带将胸前缠成像是被夺走自由般的模样。总觉得是这样的心境。准备好了之后,站在牌坊前的道路准备要拍照的时候,想起了被害少女的事,原本想要 去鼓励她,结果心情却突然变得很沮丧。 搞什么啊,可恶!只不过是在走路而已不是吗?只不过是平凡地过日子而已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遭遇不幸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我可不是道具,我可是有心有肺的,和生你们的妈妈同样都是女性不是吗?你们这些人,难道觉得自己的妈妈遭遇到那样的下场还能无动于衷吗? 虽然我都没有讲出口,不过这些话一直不断充斥在我心里,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也很想对人微笑,不过却自然变成生气的脸,然后崩溃、掉下眼泪。 丹绪和迪诺都对我说:“哎,又在哭了。”不过因为实在不甘心,即使再怎么强忍住泪,还是泪流不止。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眼泪感染,不知不觉中丹绪也跟着开始哭起来。她冲到我这里来,一边帮我把绷带拆掉一边哭着。 基摩想把这画面拍下来,但丹绪很生气地回他:“不要拍!”基摩把相机放下的时候,迪诺把那相机拿了过去,以很认真的表情把镜头转向我们说:“这拍下的画面一定能将妳们两个的心情传达给那少女的。” 只不过被拍下的照片我完全没办法去看。胸口的痛维持了好一阵子。 【芭塔珂报告】 大家好。不好意思,以匿名的方式出现。 从基摩那听说‘绷带俱乐部’的成立背景等等已被公开发表一事,使我不由得内心澎湃,所以我希望能容许我在这发表一下感言。 第25页 当我从基摩手中拿到当时小笑和小绪在神社前哭泣的相片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那和被安慰鼓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反而让我有种想法,就是我也可以尽情地大哭、大怒、大叫“别闹了!”也因为这样,那天晚上家里变得鸡犬不宁。我一下子一边骂王八蛋、废物,一边勐踢床,一下子抱着棉被号淘大哭,家人还一度认为我已经完全失控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不喜欢被家人认为自己很怪,而且连想要告诉他们“让你们操心我也很难过、很受伤、心很痛呀!”的话,都忍在心里说不出口。 然而,现在的我身边有个虽懦弱胆小,但温柔体贴的丈夫和顽皮捣蛋的女儿,算是生活在温馨的家庭里。所以与其向小笑她们表达简单的谢意,我想对自己的小孩或周围的孩子们说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尽量开怀大哭,别压抑在心里。”……以上是芭塔珂的报告。 12 味道 在那一天之内,我们决定了‘绷带俱乐部’的简单规则。 在即将天黑的神社院内,我提案:“无论如何,我们应该需要另外找一个能商量、帮我们缠绷带的人吧?”正殿和神社办事处都离我们很远,而祭典时总会出现许多摊贩的广场,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 丹绪回我说:“反正我们这几个较好的朋友都受了不少伤,自己人互相诉说不就好了吗?”而且基摩也贊成。 但迪诺反对地说:“等一下,那样会不会太封闭了点啊?如果要这么封闭的话,那还需要组一个俱乐部吗?”此时他从刚才一直坐着的石灯笼底座站起来又说:“多找一些不同的人来商量,俱乐部才有它的意义在嘛!内心的伤痛是很私人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因为对方是不认识的人,才能很容易说出真心话。比方说那些女大学生或粉领族的姐姐们,我觉得她们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伤痛,妳们说对吧?” “对你个头啦,大色鬼。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虽然我觉得很受不了,但同时又觉得“的确……如果都是自己人的话,能讲的东西还是有限的。” 我也不禁怀疑那些跟我很熟的人,到底对我的信任有多少,是否都会把内心伤痛完全说出来。 迪诺就说:“我说的没错吧!就跟妳说我们应该先让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俱乐部呀!” 基摩跟着回:“那,我们是要在网络上公开,然后再徵求和我们商量的人吗?” 迪诺很认同基摩的说法,紧紧地抱住他。 “你也同意我的说法吧,基小摩,就让我们传达到世界各个角落吧!让我们带着拥有我们真心真意的雪白绷带,冲去解救全世界为爱而情伤的美女吧!” “我看是企图不轨的深黑色绷带吧!别再开玩笑了!”我忍不住拿出好久没用的方言,用岐阜县方言叫他别开玩笑,为了停止这话题我马上提议:“我们就趁这时间来决定我们要走的范围吧!在巿区内没问题吧,找一些脚踏车能绕的地方。” 迪诺发出“啊~”的叫声表示抗议,然后再次抱住基摩。 “基小摩,你说呢?你不想去世界各个角落吗?听说西班牙人很热情的唷!” “呃,我是蛮想去啦,可是现在不可能呀!而且,我的口味比较清淡……” 迪诺发出一声“切~”,露出一副冷掉的脸,把基摩推开。 丹绪说:“可是,重点是大家能活动的时间都有限不是吗?” 我就用很重的口气把话说清楚:“对啊!我又不像某个大色鬼不去学校上课,而且我礼拜天还要打工,所以我们活动的时间就订在礼拜六的下午吧!如果不能接受的人,不来也没有关系。”而且之前又有‘方言俱乐部’的例子,与其太过勉强而搞砸,我希望的是能够脚踏实地维持下去。 迪诺回:“好啦,我知道了。不过,在网络上公开这件事大家没意见吧?就由我来作网页吧!”迪诺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看到迪诺舌头舔嘴唇的色模样,感到不安的我马上回他:“绝对不能让你来作!因为感觉你一定会弄个什么女性限定之类的。小绪,妳会作网页吗?” “我的计算机能力跟妳差不多,妳知道的咩!” 基摩这时回答:“那就我来作吧!” 看迪诺一副要反对的样子,我和丹绪赶紧替基摩鼓掌,让迪诺没话说。 在那之后,决定了很多事。所以最后‘绷带俱乐部’的网页是由基摩那里开启的,平常一边和住在附近的丹绪商量一边管理。活动内容主要就是前往受伤的人受到伤害的地方缠上绷带,然后再将那些缠上绷带的场景拍下来,寄到对方的电子信箱。当然,我们是一毛钱也不会拿的。 “那样很可惜吶!男生收三万,女生就收一万,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型就约会一次抵消,这提议如何呀?”迪诺讲完这句话完全没人鸟他。俱乐部之所以能存在,并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藉由互相替伤痛缠绷带的经验,让我感受到这俱乐部存在的宝贵价値。 我想,去了解自己以外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受伤,是可以拓展自己视野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最容易受伤,自己在情感方面最纤细,然而别人的伤痛不知不觉中让我们放下了无形中变成自我中心的固执。 第26页 基摩担心地说:“可是,你确定大家都会很老实地将自己的伤痛坦白吗?”或许因为丹绪也和基摩一样身为网页管理者,她也表示:“其实对方所讲的是不是真的伤,我们也很难去断定呀!反正对方是希望被治癒才,会找我们去缠绷带的嘛,如果不是真的那多可悲呀!” 我就说:“与其去怀疑,不管是多么小的伤,只要是能缠上绷带的地方,就都去看看吧!” “只要觉得很难过,不管什么事我们还是认定它是种伤痛吧!即便是任何人都会经歷的事,其伤痛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是迪诺曾对我说过的,所以我回头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诺已经开始用绷带将石灯笼中间的部份缠起来了。问他在干嘛,他就回说:“以前在这里举行祭典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被一个感觉像是他爸爸的男人骂说别哭了,还被打。虽然让我觉得很不爽,不过当时我也才小六,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所以到这里才会想起这件事……事到如今,虽然已经找不到那个小男孩,因为觉得能对他说的只有对不起,所以才会想要替他缠上镚带。” 任何人都会因某种形式而受伤,如果每个人全部都要缠绷带的话,那么全日本,不,全世界不就到处充满了绷带……。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缠满了绷带的地球。 似乎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开在小住宅区墙边花圃里的紫阳花,在街灯下就像是白色小花浮在空中,矇眬地摇曳着。 我从阳台探出头来,望着两个礼拜前开在同一花圃角落的栀子花,虽然大家都说闻起来像是香草的味道,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不是因为我在四楼而闻不到,即使靠在它旁边也闻不出来。 在这个城塡中,不论是花朵、颱风或是下雨都闻不出什么味道。 不过……每次妈妈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会说:“好香的味道呀!”有时候也会说是栀子花,或别人家庭院里开的丹桂的味道。风一吹来,她就会说:“是栗子花的味道耶!”要不说:“好像有人在烧东西耶!”等到下雨的时候她就会说:“有青蛙的味道。”或是吸两口雨刚停时的空气说:“有蜗牛的味道耶!” 然而我却都没感觉到。弟弟也常很生气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啦!” 和丹绪说了这件事后她们也回答说根本闻不出什么味道。 所以,住在这城塡里的我们、包括我们之后的世代,无论对于味道的感受或有关味道的记忆……一点一滴都失去了。 弟弟小学的时候,每次遇到妈妈提到有关味道的事,就会一副很无趣的态度说: “反正闻不出味道又没差,又不会死!”我想,弟弟没办法和妈妈分享到相同感觉,又因为年纪小所以觉得很不甘心吧! 而我,不是不甘心,而是觉得很孤单。像是料理的味道我就能懂,其他像香水或芳香剂我也能分得出来。不过,风雨及自然的花草树木所散发出的细微芳香,我却都闻不出来,那感觉就好像……要出生在这世上时,大家把应该握在手中的珍珠搞丢了(日本 传说:出生时,手上握着的珍珠上会写着真命天子的名字),想哭诉“为什么我没有?”的无助失落感,令人觉得心里憋得慌。 从花圃往上看,能看到灯火闪耀、更宽广的街景,再往上看的话,天空的星星愈变愈小、愈模煳,隔着一段距离看的话勉强还能看到三、四颗。 弟弟现在正为了买晚餐的便当而奔跑着,那是因为他抱怨我做的菜不是冷冻或微波的东西,要不就是味道很奇怪,我就回他:“那么爱抱怨就自己去做啊!”所以我们现在是采每天轮班制。结果第一天他就把白饭煮得比麻糈还软,把肉都给烤焦了,然后丢了一句“我做的菜还真糟”,依旧还是沖向了便利商店。 妈妈因为工作还没回来,听说她们公司也开始採用较多的派遣社员,因此为了雇用问题而和公司有所纠纷。有时候还会嘆气地说:“做出那样的东西真的好吗?”(当时我在想,她可能是在讲因为派遣的人增加,所以产品的质量都降低的事吧……) 有时候她还忙到连澡都没洗就一头倒在沙发床上,所以我根本没机会跟她商量我毕业后的打算。 什么事都不顺利。 刚才在神社大家要分开的时候,迪诺问我:“成员只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吗?我以为还有多几个人咧!再多个两、三人一起轮流的话不是比较轻松吗?” 那个时候我马上回他:“其实,还有另外两个人。”然后对着傻眼的丹绪说:“嘿,我说的没错吧!就是从前俱乐部的那两个啊!”丹绪虽然感到很迷惑,但还是回我:“嗯,对啊,还有两个人呀!”但分开之后她打了电话给我,很担心地说:“没间题吗?……你真的要找那两个人加入啊?” 怎么可能会没问题,别说说服她们两个了,我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这时候我又再度认为自己缺少了某些东西,觉得自己是个很没内容的人。 突然间,从天空传来有如低沉嘶吼的声音。一闪一闪的光芒,划过夜空的另一端。 从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得到。如果看得到的话,不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很微薄吧?还是很污秽呢?这些星星,不知道看起来会如何?难道也是伤痕累累到需要用绷带包个好几层吗? 第27页 突然有了这些念头,然后对着自己喃喃自语:“……你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吗?”那些声音从耳朵里传到胸口,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空中。 对了……我一直想和田宝、丽丝琦说说话,一直等着她们的联络,不过都没有任何消息,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痛。我也都没有主动和她们联络,渐渐地彼此之间产生了距离,慢慢地开始讨厌胆小不敢联络和傲慢的自己,一方面责备她们也是有错的,时间一过,伤痛愈是加深……。 我回到房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迪诺的绷带。然后用手把它洗干净,放着让太阳晒干,于是绷带便恢復为原来纯白的模样。 如此一来人的身体将会復原,伤口会癒合,肌肉会重生。那心灵部份昵? 我拿起绷带贴近胸口,把电话拿在手上,再次走到阳台外,和寥寥无几的星星远远相望,按下存在我电话簿里,好朋友的电话号码。 13 久违的重逢 每次一来到河畔区,就会莫名地感到紧张。 几年前这里原本都还是稻田或空地,之后陆续盖了许多高楼住宅大厦和购物中心,以及附有电影院的时尙大楼、生活杂货购物城、运动健身中心,再加上破坏河川沿岸绿地而盖的一座附设超巿的大型高级住宅大厦,建设的开发不断进步,才一阵子没来就发现有许多店家陆续地诞生。 可能因为今天是礼拜六,人潮有点拥挤,我后悔穿着平日一贯的打扮——迷彩军裤加长袖微厚上衣。 我想起我有好几次对爸妈说“如果我们家很有钱的话就好了”这句话。爸爸还在家的时候我也曾说过;国中的时候,看到田宝她爸妈买给她一件很漂亮的洋装之后,我也在妈妈面前说过。 那个时候妈妈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跟我说她忘了打扫,然后就进去浴室了。所以我决定上了高中之后一定要自己打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不过,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会想要洋装呢……不只是想要的理由,连那洋装的图案和样子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在精品店前我停下脚步,望着放在橱窗里的高级洋装。走在住宅小区附近或妈妈娘家的鬼栖村时,因为觉得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足够了,所以金钱的需要程度或许会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改变吧! “哇~小笑也曾经是个想要穿上洋装、当千金小姐的少女呀?”从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很耳熟的沙哑声音。 我叫了一声:“丽丝琦!”并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露出微笑的娇小女孩,剪得很短又染成金色的头髮很醒目。黑色皮裤再搭上写着“no!”的七分袖t恤,皮革外套则是很酷地披在肩上。 丽丝琦用她涂着偏浓睫毛膏的眼睛眨了个眼说:“谢谢妳打电话给我,我真的很高兴。” 我慌张地左右摇了头。 “一直都没跟妳联络真是对不起,虽然很想见妳,不过发生了一些事。” “没关系啦,我也都没跟妳联络。” 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妳连打工都辞掉了,那之后打算怎么办?现在和什么样的人在交往……?有好多问题都想问,但要表现出不只是好奇,其实是友情,真诚地问问题,该怎么问才好呢? 这个时候才有如窒息般地意识到,真正必要的事我们都没有学习到。 “前阵子妳从雷鬼俱乐部走出来的时候其实我有看到妳……不过因为太突然我有点吓到,也不知道要跟妳说些什么……所以才没打招唿就走了,真不好意思。” “那个果然是妳呀!我也不太确定是妳,反正彼此彼此喽!” 我能感受到丽丝琦的善解人意。那个时候明明就是我临阵脱逃,但她却让我觉得她是把一半的罪加在自己身上,还对着我不断微笑。 这时听到丹绪的声音。“小笑、丽丝琦,在这边呀!”丹绪在三个人约好的快餐店前,像小孩子一样地挥着手。花朵图案的洋装,加上长度较短的丹宁外套,戴在手腕上的玻璃珠不断发出声响。 丹绪出来迎接我们,还说:“应该只剩下田宝还没到吧?她不是都在约好的时间前出现的吗?难得她会迟到。” 我觉得有点尴尬,赶快解释说:“啊,田宝喔,我是跟她约在别的地方等啦!” 一个礼拜前的晚上,和丽丝琦、田宝讲电话的时候有提到要不要四个人一起见个面。 丽丝琦的话中带点勉强,她说如果是和我、丹绪见面的话是没问题,不过要和田宝的话可能就有点……。我继续试着说服她,最后她才说:“既然小笑妳都这么说了”,答应会出席。 田宝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好像也是有点抗拒和丽丝琦见面,经过我的劝说,最后也是说:“也是啦,那么久没见了,那就见一下面吧!”说服成功。 只不过田宝要去升学补习班上英文会话课,家教老师一个礼拜会来三次,一个礼拜行程都排得满满的,礼拜六的下午在自己住的住宅大厦里上完中文课后,等家教老师来之前,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她希望大家能到她的房间集合。 我把这情况告诉丽丝琦和丹绪时,丹绪回答说没有办法只有这样了,但丽丝琦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她像是刻意地咦了一声并笑着说:“田宝真是了不起呀!她是觉得我们太闲了吗?” 第28页 丹绪为了缓和气氛赶紧回她说:“不要那样说嘛,丽丝琦。如果找个店坐下来的话还要花钱不是吗?”丽丝琦不屑地发出哼的声音说:“那,那傢伙现在是住在哪里?” 我把田宝和爸妈、哥哥住在一起的高级住宅大厦名称告诉她。听说是在今年春天时新盖好的,是市区里最高的大楼,田宝她们好像也是刚搬进去没多久。 丽丝琦的表情变得更是严肃,整个眼神锐利到令人害怕,我就很不安地问她:“妳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丽丝琦。”她反盯着我看,回我说:“没什么。对了,妳刚说的那个高级住宅大厦……没问题啊,反正我也想去瞧一瞧。”她似乎知道地点在哪里,然后自己就先走了。 我记得那个地方之前聚集了许多旧公寓和工厂,不过那里已经被开发得很漂亮,抬头一看还能看到让你脖子抬到酸痛的超高层住宅大楼。玄关铺满大理石,光是站在自动上锁式的对讲机前就会让人紧张不已。 我就照着田宝跟我说的房间号码按下去,这时有个女人应门了。 “请问,田宝……啊,不是,是本桥阿花里,请问她在家吗?”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但对方用可爱又带点气音地笑声回我:“请进。” 玄关的门锁开了,待在门前的丽丝琦赶紧把门打开,和丹绪一起进去。我则是先在监视器镜头前挥了个手之后才赶在她们后面。 最上面一层楼是居民用的瞭望台大厅,夏季在河边举办烟火大会的时候,就好像坐在特别席一样。而田宝住的房间则是那层楼的下一层,以住家来说算是最高的地方。 出了豪华的电梯之后,一个高个子的女生站在那边。紫色系的衬衫,搭上卡其色的合身七分裤,细长的脖子稍微向前倾,笑着对我们说:“欢迎妳们,好久不见了。”我们吓了一跳,甚至以为那是田宝的姐姐,所以没有办法马上打招唿。站在旁边的丹绪突然大叫一声“田宝好漂亮喔!真是个水姑娘(syareonago)呀!” 丹绪用熊本的方言来称赞田宝是美人,还冲向前抱了过去。丹绪这种随性开朗的个性我最喜欢了,而且还觉得是我绝对敌不过的才能。 “小绪妳也很漂亮呀!小笑还是一样适合中性的打扮呀!” 田宝讲了这句让我有点小不愉快的客套话,还用很僵硬的表情看着丽丝琦。 “啊~我的耳朵还在耳鸣,真不敢相信妳居然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丽丝琦抖了抖身体,穿上披在肩上的皮革外套。 田宝好像不太愉快的把脸转向他处,带我们进去她的房间。 她所住的房子,客厅和饭厅都很大,而且从正面的窗户还可以将巿中心的景色尽收眼底。果然还是丹绪最先有反应,在一旁开心地叫着:“好贊!可以看到那个耶!可以看到这个耶!我们家在这里,小笑她们的住宅小小区在那一带耶!” 平常我都会回说我们家不是住宅小小区而是小豪宅大度的,不过看了这真正的小豪宅大厦之后,完全都不敢回话了。 丽丝琦看着外面,一副很无趣的模样,一边很不是滋味地喃喃自语:“电视不是都有在讲,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很容易生病的吗?” 难得四个人一起见面,眼看气氛愈来愈不对劲,我撞了一下她的手肘,“丽丝琦!”念了她一下。但她把脸转过去,一句话都不说。 田宝带我们稍微看了一下她念书的房间,明明就比我房间还要大一倍,她居然说: “这里太小,我们去客厅聊吧?” 她的家人好像都有事出门去了。她还准备了咖啡,这和我们家在超市特价时买的速溶咖啡不同,它是正统的滤泡式咖啡,我很期待地喝了一口,不过实在太酸又太苦,我和丹绪趁田宝不注意的时候勐加奶精和砂糖,弄成牛奶咖啡。 我试着问田宝:“妳现在还有在用方言吗?”她一副惊讶的表情勐摇着头说:“我又没什么机会用到。妳们两个念同个学校,所以还有在继续我们之前那个俱乐部吗?” “有时候啦,不过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都没增加新的方言,慢慢就懒惰了。” 丹绪很开朗地问:“丽丝琦妳呢?还有在用吗?” “我才不用咧!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以前要做那么白痴的事。” 丽丝琦没加任何东西就把咖啡喝下去,我是觉得她有点在逞强。我想说是圆场的好机会,赶紧加一句:“那,田宝和丽丝琦不就一样都算是方言俱乐部的毕业生了。” 听到我的这句话,丽丝琦虽然皱了一下眉,但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啊,我和小绪也毕业了,而且决定这次要再组一个新的俱乐部,所以我才想说如果妳们两个也能加入的话该有多好,妳们觉得怎样呢?” 我只把‘绷带俱乐部’的重要部份说明给她们听,至于迪诺说的事我怕被误解所以就省略掉了。她们两个的表情愈来愈不知所措,相对地我也跟着焦虑了起来,结果话都讲不到一半。丹绪帮忙我说明:“小笑说的那些,我是觉得实际去体验会比较容易了解。我自己也是这样,亲眼看到缠上绷带的样子,整个心情都舒畅多了。”听到丹绪这样帮我,我就边交互地观察田宝和丽丝琦的表情,索性地提议:“像妳们有没有一些伤痛,或是有没有不会想再去的地方呢?那我们就去那里缠绷带看看吧!”结果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可能突然讲些内心伤痛的事说给她们听,或许会让她们有点混乱,所以我为了缓和她们的情绪,笑着说:“妳们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啦!只要当作是在玩就好了呀!”这一刻丽丝琦更是锁紧眉头,很严肃地说:“玩玩而已?” 第29页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希望妳们不要把它想得太沉重而已呀!” 这次换田宝打断我的话,接着问:“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啊,要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如果有人可以因此稍微释怀的话,那多令人高兴呀!” “为什么做那么无聊的事能让心情释怀啊?凭什么妳们能了解对方的伤痛啊?” 田宝的声音又冷又尖锐。“就算妳们觉得释怀了,不见得每个人都跟妳们一样吧?而且就算真的有人因此而感到释怀了,那也只不过是当时的幻想而已,看到后会感到高兴那也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她的这一句话刺痛了我的胸口,感觉上我们了解不多的部份都被她说中了。 不过当初我们就是抱持即使是那样也无妨的心态开始俱乐部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被田宝眼角细长的眼睛不停盯着看,舌头像是缩成一团似的说不出话来。 田宝深嘆了一口气,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说:“我们已经二年级了耶,再没多久就要考试了。妳们觉得还有美国时间搞这种东西吗?”我想田宝她自己一定也有意识到她年纪比我们都还要大的气氛,从她内心也可以感觉得到。 “我是担心妳们才说的耶!小笑,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绷带是什么鬼玩意啊!妳们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啊?以后妳们打算怎么样呢?考大学的事呢?小绪不是也想念大学吗?妳想考哪一间?现在不赶快准备的话,到时可是会很辛苦的呀!” 我和丹绪都一直看着摆在大理石餐桌上的咖啡杯。 我很想对田宝说这些事我都懂,只是因为我对田宝看待“绷带俱乐部”所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认同而感到不安,而且我也感觉都说不过她。 不过,关于田宝所提的,将来路要怎么走,事实上有很多模式,所以很好想像,想说只要把这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就好,气势一出来就比较不容易被反驳。 田宝一副妈妈的口吻说:“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呀,小笑。现在这样玩下去的话,后来一定会哭着后悔的。”然后又再度翘起了二郎腿。 那时候丽丝琦也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大声拍手鼓掌说:“真是了不起,已经开始从上往下看自己的朋友了呢,真厉害呀!”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可是在替大家担心耶!” “为什么要故意把我孤立啊?为什么刚在问要不要考大学的时候没问我?” 田宝很尴尬地转移视线。丽丝琦轻轻地槌了一下沙发的手把说:“妳的话已经把我们羞辱一顿了,不过明明有人从以前就占有优势,还故意约大家站在同个起跑线比赛,真是有够卑鄙呢!” “什么啊!我是哪里占优势了,妳说说看啊!” “我看妳都一直以为全部的东西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吧?从国中开始妳就喜欢穿着漂亮的洋装炫耀,不过妳住在这里,妳以为能上一流补习班和给一流家教老师教,都是靠妳自己的力量?相反地那些家里经济没那么好的人,全部都是她们自己的错?” “妳说的这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也不想想自己老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东西,居然还以高姿态来对人讲话,任谁都会不爽。” “什么嘛,我只是担心妳们而已耶!到了这关头小笑她们还在玩这种无聊游戏,我只是担心她们那样下去好吗……我自己也是特地拨出时间跟妳们见面的耶!”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看到好朋友这样吵来吵去实在很痛苦。 我只好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说些不该说的话才引起的,我要回家了。” 丹绪也说:“对呀,有机会再聊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和我一起站了起来。 不过丽丝琦还是坐在那里不动,正当我要催她一起走时,她说:“这间住宅大厦……在这里,在这下面,曾经有间工厂。” 丽丝琦好像是要爆料似的,从沙发站起来说:“这个地方,就是现在没了工作、每天以酒渡日的老爸干了三十年的工厂所在。想占有这块土地的一群人故意搞融资、让机器勉强地运转,只是稍微迟一点还钱就把工厂毁掉,夺走了这块土地,盖成现在这栋住宅大厦,然后住着像妳们这样的人……。什么叫做因为担心所以才说的。我看妳只是怕大家没能在同一跑道跑而感到不安而已吧!” 我摸了摸丽丝琦的手腕,劝她不要再说了,要不然只会因为自己所讲的话而让自己受伤。 丽丝琦把我的手甩开,掉头走向玄关。丹绪跟着追上去。 我很担心脸背对着我们的田宝,赶紧问她:“妳还好吧?” “妳们回去吧!就跟妳说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对不起……我并不想要弄成这样的……我们再……” “我们再联络好了”本来想再继续说下去的,但看到田宝冷到极点的侧脸,话卡在喉咙就停住了。 “谢谢妳的咖啡,很好喝。” 走到外面、在走廊上加速快跑之后,发现两人已在电梯里等着了。丽丝琦面向墙壁,动也不动。经过一段尴尬、沉默的时间后,电梯门终于打开。 第30页 丽丝琦一边飞奔,丹绪一边死命追上,还大叫:“我很不喜欢这样呀,丽丝琦。” “我不想要这样之后,大家就不再见面了……” 在出玄关的地方,丽丝琦停下脚步,愤怒地凝视着盆栽里的杜鹃花,突然间踢了它一脚,紫红色的花撒了一地。走在门前道路的行人们都在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从后面把丽丝琦的手腕揪过来跟她说:“我们来缠绷带吧!别做这种无聊的事。工厂到底是在哪一带?”丽丝琦的唿吸急促,盯着我看之后又看着丹绪、咬着唇,大步地往住宅大厦后面走去。我们则是无言地跟在后面走。 大楼阴暗处有座又宽又大的停车场。丽丝琦停在那前面。 “是这里吗?” 这里的一部份都被漂亮地铺上水泥,令人难以相信这大厦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我从长袖微厚上衣的口袋里拿出绷带,和丹绪一起缠绕住停车场入口的铁制门柱。接着再进到停车场内,沿着紧急照明灯、四照花的树干,再回到相反侧的门柱,由这四个点捲成四角形状。 如果能在这四角形范围里看到丽丝琦她爸的工厂那就好了。 “你真笨,干嘛那么逞强啊!还说什么等景气好转之后我要什么都买给我。我要的又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和大家一直相处在一起而已呀……” 丽丝琦继续往四角形的中心位置前进,用温和的语气说了这些话之后,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笑叔报告】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笑美子的叔叔忠次。因为大家都叫笑美子小笑,我又是小笑的叔叔,所以大家都叫我笑叔。 笑美子的手帕交,也就是小笑的好朋友丹绪,向大家报告了有关小笑发起“绷带俱乐部”的事,她也希望我能针对这个发表一点意见,但我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不过她要我写些内心话就好,所以希望大家给我个机会简短报告一下现实的状况。 我现在回到久远巿的河川上游、我的故乡鬼栖村,担任村长。或许已经有人听说,村里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外县市业者用来掩埋产业废弃物,连水坝的水都有被污染的可能性,当时造成很大的骚动。连拥有流浪血液的我也因此返回村里,和“绷带俱乐部”的成员及村民们一起为县政府和国家效力,靠着补助的津贴到处奔波。付出总算有了代价,村里也恢復平静,当时把身体搞坏的母亲,也就是小笑的祖母,还好也已经復原了,八十岁的她现在还是每天去田里工作。 只不过现在又要进行将外县巿的废弃物再往山里面掩埋的计划,这是不能忽视的。 另外一个较大的变化是,姐姐所待的精密机器制造公司,后来也将转做武器的零件制造、出口,这是小笑在念高中的时候众所皆知的事实。 在那之后,以自卫目的为前提的武器出口被允许,并被视为国际贡献的一环,然而有些市民反应这些自己制造的东西可能会害死人,但也有市民期待它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所以到现在都还是没有结果。受到这些影响最深的就是(小笑当时也一样)那些孩子们,真令人遣憾。 缠上绷带的地方不会消失……而且必须不畏挫折并体认这样的事实。 话说回来,来到玻利维亚,有一段时间和我一起流浪的井出野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不晓得有没有人知道呢?开始叫我笑叔的就是井出野,也就是迪诺。 心跳原本就慢的他,郎使在海拔较高的地方也能很活跃,也很热心地替那些土地被海外企业抢走的原住民们拍照。喜欢祭典的他,还颇受当地居民的爱戴喔! 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不过因为前几天有听到一些不太吉利的传闻所以我很担心。虽然现在讲这个有点那个……不过我真的希望他能和小笑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只是到现在还很遗憾。糟了,这种事讲下去的话会被小笑骂。至于这些话要不要放上来,请丹绪那边判断一下。 那么,就请大家有空来鬼栖村走走,竭诚地欢迎您。以上是笑叔的报告。 14 蓝天 从隔周的星期六开始,“绷带俱乐部”的相关活动就正式展开了。 晴朗的天空下,我们在已毕业的中学操场,趁足球队外出进行对外赛而不在的空档,在角落边的球门处缠起绷带。 另外还看到一颗消了气的球滚到足球队办公室边,也马上把它缠起来,就像是在包扎受伤的头一样。拍照的时候,迪诺把相机架好,叫我把那颗球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经理的表情,站在球门网那边不要动。 我没办法接受,马上反击说:“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动作啊!” “因为他在中学最后一次的大赛中踢了一个乌龙球而输球,我想他现在也很懊悔吧!所以经理帮他打气说‘dont mind’的话,虽然不是事实,也一定能振作起来。” 是喔……原来我是那个女经理啊!突然间我充满干劲,把头髮往上拨到耳后,眼睛也亮了起来,还在胸前将双手合十。 “拜託妳不要做这种噁心的动作好吗,小笑。最重要的是把神韵表达出来就好了呀!我看妳用头髮把自己的脸也遮住吧!” 在一旁的丹绪和基摩、连丽丝琦也都想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因为这是希望我们帮忙缠绷带而寄邮件到我们网页来的第一个人,是个値得纪念的要求,所以在拍照的时候我尽量忍耐,但拍完之后我就把消了气的球砸向迪诺的头。 第31页 虽然我觉得刚应该拒绝让他拍的……,因为我们自己都很清楚,其实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非常丑陋、令人慾哭无泪的,而又悲惨、残酷到你觉得不知道还比较幸福的伤痛。 不过,以当时的“绷带俱乐部”来说,就算遇到有人遭受那般悲惨的伤痛时,也是束手无策的。看到网页的网友们也都一样,应该都会认为那些受了伤而不知是否该继续活下去的人,在缠上绷带后究竟能有什么改变。 基摩在网络上介绍这俱乐部的时候,打着会在自己所及范围、尽自己所能之极限来“帮你缠上绷带、十分有效!但效果因人而异。”的宣传标语,也附上了因为吵架而分手或失恋等等的实例,而收到的响应都很小,但可能很多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种心灵负担的伤痛。 我们在棒球队的挡球网和倒在板凳下面折断的球棒缠上绷带。这是一个三年内都没能出过一次赛的孩子所传来的请求。他写的内容是:虽然身为后补球员是没办法的事,只是一遇到当时的同伴老是聊到比赛的事,觉得插不上话让他感到很痛苦。所以最近都没再和昔日同伴见面的事,据说对他来说也变成是种伤痛。 国中时代曾在手球队有杰出表现的丽丝琦喃喃自语着:“……或许我之前没能好好体会这孩子的心情呀!” 迪诺提议:“为了消罪,就拿着缠上绷带的球棒站在挡球网前面看看吧!”身穿皮革外套、一头金髮的丽丝琦举起球棒,站在镜头前面。 “这么酷的女经理,看来是呒人甲你比啊!”迪诺放下相机笑了笑,丽丝琦也笑着说:“再讲就围殴你喔!” 虽然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个能不能成为好朋友,不过可能是迪诺的那颗光头和之前不上学事迹让丽丝琦感到亲切,看她们好像挺合的样子,我们也放心了。 另外,为了在校内的体育用具仓库前告白而被甩的女生,我们在仓库的钥匙上缠了绷带,也在丹绪的小指缠上绷带,把钥匙和小指排在一起拍。 在我们一边谈到今后应该会有很多学校内的人找我们商量,正打算暂时撤军时,一位老师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他大叫:“喂,你们在做什么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就是常假藉检查服装之义趁机偷摸女学生臀部的生活指导老师——须之内。丽丝琦丢了一句:“走吧!”就快步离开,迪诺则是一如平常的调调,自以为地挥挥手说:“我是毕业生!因为太怀念学校,所以来看看的!” 须之内皱了眉头说:“我们毕业生怎么可以染金髮和剃光头,要来之前应该着整齐服装先来教职员办公室打声招唿不是吗!”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整个人缩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然后静静地离开。 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都不怕对方,还笑着呛回去:“老师,你现在还是趁检查服装时偷摸女学生的臀部吗?”须之内表情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继续说:“因为你的行为,大家对你评价很差喔!请不要对学妹们下手唷!” 丹绪也追加一句:“没错!那真的很讨厌。一直都很讨厌。” 须之内似乎有点辞穷,不停地眨着眼,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跟他说:“那……我们会再来的!”和大家一起从校门离开。 丽丝琦一脸开心、乐得快要跳起来似地站在我和丹绪面前说:“妳们真的很厉害耶!居然讲出来,你们还真敢讲耶!”我和丹绪两个互看了一下,其实真正吓到的是我们自己。 迪诺笑着说:“这就是妳上,次说在学校受的伤之一吧?缠上绷带之后有没有好一点了啊?”基摩也跟着笑起来。因为在迪诺毕业的国中缠绷带时,我们受伤的事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把伤痛化为文字讲出来,又能和共同承受伤痛的人在一起,或许能让自己变得比较坚强。 我们慢慢移向东区那条萧条的商店街,站在关起铁门的文具店前面。因为我们收到一位在这家店顺手牵羊好几次的孩子寄来的邮件。 他很后悔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害店家倒闭?会不会让顾店的阿婆伤心难过。基摩自己也坦承在这里偷过东西,但又担心会不会因为缠了绷带就等于原谅了那些偷东西的人。 丽丝琦回他:“不过,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判决他人啊!” 迪诺严肃地说:“那么小家的店会倒,也是因为有政治问题的介入呀!” 我们就开始讨论要不要干脆为店家所受的伤缠上绷带,把绷带的尾端夹在铁门和墙壁缝隙之间,在店家前把绷带拉成一个“一”字,然后让基摩拿着缠着绷带的原子笔,再把他向店家低头道歉的样子拍下来。 下一站是南区的公园,我们在步道与车道间的防护栅栏上缠起绷带,这是为了回应一个失去爱犬的女孩所寄来的邮件。据说她的爱犬是为了追逐她所丢出去的球,而被车子辗死的。我们摘下开在园内的蓟草插上去,让它看起来像是从缠在防护栅拦上的绷带 空隙间长出来的。然后我们决定把蓟草在风中摇晃的样子拍下来,寄给那女孩。 基摩才把简单的网页架上去不到三天,就把那几天收到的邮件所要求的地方都大致走过一遍。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丽丝琦就邀我们去她常去的那间雷鬼俱乐部干杯。 第32页 虽然这家俱乐部是我一直想进去瞧瞧的地方,不过我们学校和基摩的学校都有规定进入这种店,如果被抓到就免不了被休学。 丽丝琦先进去帮我们交涉,让我们在开店前由后门进去,兴奋不已地坐在辅导老师没有店家许可就进不去的包厢席。 待在柜檯的一个男生眼神充满热情,有点不太像日本人的感觉,对我们抛媚眼,丹绪还激动地叫了起来。 随着左右摇摆的旋律,一边开心地听着可以让人轻松解放的音乐,没去学校的两个人喝着地道的鸡尾酒,而我们喝着接近果汁味道的鸡尾酒。 基摩可能是有点醉了,茫着说:“现在我已经决定未来的梦想了!我要开一间像这样的店,让它是成为大家精神支柱的地方。”或许是被他的话感动,丽丝琦还喃喃自语地说想要做些像是宅配蔬菜到那店里之类的工作。实在是因为这些话不太像是从她嘴巴说出来的,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她自己也很害羞地笑着说:“啊就因为厌倦了工厂的工作,想说换到较宽广的土地工作应该不错咩!”迪诺还说:“那我就在基摩的店里当脱衣舞男好了。”基摩还很正经地问迪诺将来要做什么,在迪诺回答之前,丹绪就说:“我觉他当摄影师不错。”迪诺厚脸皮地说:“那小绪来当我的新娘好了,怎样呢?”丹绪马上拒绝他说:“就是知道跟你在一起会吃苦我才不要咧!”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自己本身并没有提到未来的打算,因为我觉得大家对于自己所讲的未来都不很确定。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没有一丝空虚的感觉。究竟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能不能实现、能不能不被他人利用,或受他人之苦而过着充满生存价値的日子……这些不安并没有消失,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处的恐惧感,变得比较小而已。 一直到下个礼拜之前,来找我们商量的邮件开始倍增。 据说上个礼拜拜託我们帮忙缠绷带的那些人,反应比我们预料中还要好,除了被感谢之外,在网络间还广受好评。 明明已经是梅雨季节中期,天空却格外地晴朗,我们前往丽丝琦和我一起毕业的小学,为了在百叶箱前绝交十年以上没联络的人,我们把百叶箱缠上绷带,拍下我和丽丝琦以缠上绷带的手在箱子前握手的样子。 另外为了一个在同个小学里负责饲养动物的同学,所细心饲养的小兔子死掉了,我们帮她用绷带缠绕着动物小屋,还把正好在游玩的小朋友叫过来帮忙,在小木屋前面拍下他们抱着兔子的样子。 在丹绪和基摩毕业的小学,有个女孩只要想到生病的母亲买给她的鞋子被人藏起来,就觉得很难过,为了她,我们把大家的鞋子都缠上了绷带,然后把它们放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并拍下照片。 接下来是一位单槓一次都拉不上去,而被老师嘲笑赘肉过重,又被全部的同学取笑、到现在都还害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网友,我们帮他把铁桿缠上绷带,让绷带的尾端悬空,并用衣服来搨风,然后把它飘上空中的瞬间拍下来。 另外,还有一个因为不小心在回家路上掉进水沟、到现在还一直很不甘心的孩子;除了迪诺,我们大家就往水沟侧排成一排,让绷带飘浮在流水上,等缠住每个人的脚时再拍下来。 之后又去了南区的图书馆、儿童馆、东区的邮局,即使天黑了还继续前往北区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缠绷带,也去了西区的墓园。 这位来跟我们商量的是一位自从看到奶奶的灵魂后,就再也不敢去扫墓的网友,虽然迪诺一度反对那不算是种伤痛,但因为我们已决定过不擅自作评断,所以全部的人对着墓地双手合十,然后将墓园的门缠上绷带。拍好照、确认画面的时候,因为发现照片前方有个白色东西,丹绪吓得尖叫,迪诺把相机丢给我之后就落跑了。仔细一看才知道那其实是迪诺拍照时手在抖而入镜的,搞得大家是哭笑不得,总之后来就讲好找下礼拜白天的时间再重拍一次。 到了下个礼拜,又是个晴朗的天气……,仍旧遇到各种人来找我们商量。女朋友被好朋友给抢走了、男朋友被好朋友拳打脚踢(是前男友)、被噼腿、自己踏了七条船(该不会是每天换一个人吧)、被医生说有问题的地方是个性、被美容师说与其改变髮型还不如整形好了、因为和兇嫌名字一样而被女朋友甩了、因为和偶像名字一样所以被对方告白、被小学的恩师叫去买羽毛棉被、被人叫去买抑制生长的药、因和父母长得不像而被怀疑、被取笑和父母长得一模一样。……这些也算是伤痛吗?或许会让人摇头觉得很纳闷,不过这些伤痛一定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的,所以我们还是去各个地方帮这些人缠上绷带。 我们还有收到聋哑少女寄来的信,因为在公车站被问路的时候没有办法回答,结果被误解为故意不理人而被吐口水。于是我们在公车站缠上绷带,因为丹绪的阿姨会手语,所以就请教过她,比了“给那个王八蛋一拳!”的手语,然后拍下来。 又隔了一个礼拜,梅雨终于停了,蔚蓝的天空很清澈,很有夏天的味道。 在河川稍微下游的沿岸边,可以看到很久前倒闭的渡假饭店。有网友寄信到网页来希望我们帮他缠绷带,但是没有註明是因为什么样的伤痛。内容写着:“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说是什么样的伤痛,不过能麻烦你们帮我缠绷带吗?缠了之后或许我能稍微松一口气……或许……我能稍微比较好入睡。” 第33页 虽然那个地方现在是被封起来了,不过以前曾是自称强盗集团的少年们出入的场所,听说有好几个女孩子还被带进那个地方。虽然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什么也没说,像是在七夕时把写愿望的小纸条垂吊在竹子上一样,用很多的绷带垂吊在沦为废墟的建筑物周围的有刺铁丝上。 这时候丽丝琦突然说:“等一下!也帮我缠上绷带吧!”丽丝琦要求我们除了平常用泳装遮住的地方之外,全身都缠起来。丹绪看了之后也说:“我也要!” 两个女生除了泳装遮住的地方以外,全身、连脸都缠满绷带,站在有刺的铁丝网前,气势大到令人生惧。尤其是连眼睛和嘴巴都缠起来,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但可以感到当女性的悲哀,不由得红了眼眶。虽然我也希望她们帮我缠上绷带,不过迪诺说: “妳就这样站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吧!” 夹在两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中间,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摆出祈祷的姿势。迪诺半句玩笑话也没说就按下快门了。 之后丽丝琦说她想去一个地方缠绷带,这次为了雷鬼俱乐部柜檯那个男生的妹妹。 然后她就带我们到车站西口和东口之间的地下连结通道。 “他妹妹就是在这里被人割破制服的,而且还是用瑞士刀割的。最恐怖的是她是在从车站要回家的路上被埋伏的。妳们应该知道“cyogori (朝鲜民族服装)”吧!他妹妹那天就是穿着朝鲜的民族服装,而且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听说她一直都不敢再来这车站搭车了。”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帮她缠上绷带。这不只是她自己本身的伤痛,还涉及到民族的荣耀或特性被损害,所以究竟我们的绷带到底能不能有所帮助……我感到很不安。我害怕的是若缠了绷带反而伤害到了当事人。 “反正我们就把照片给她哥哥看,然后再让他判断到底要不要拿给她。” 听到丽丝琦这么说,大家开始往车站的地下连结通道前进。 看起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缠上绷带,不过缠绕在天花板上的黑色电线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懔,为了缠上绷带让它变成白色,丽丝琦坐在基摩的肩上、我坐在迪诺的肩上,而丹绪则帮忙传递绷带。一有人路过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一起微笑着打招唿说:“你好啊!”,要是被问到在做什么的话就回答:“我们在作美化地下道运动。” 缠完之后,我们五个人各间隔一段距离站在通道上,各把手上的绷带延伸拉长,让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有另一条笔直的白色道路,然后再拍下来。 隔天,丽丝琦去了一趟雷鬼俱乐部,把照片交给我们都见过的一位叫做云、拥有一双热情如火眼神的男生。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后对我们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给妹妹看,但是你们的这番心意我很高兴,如果现在缠在天花板黑色电线上的绷带还在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没错,我们到处留下了许多绷带。在私人住宅或是公寓大楼的绷带都会回收,但还是有很多留下绷带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像一些公共场所我们试图留下绷带,不过有些部份因为下雨或废气已经开始泛黑了。 于是,这件事情演变成大问题,“绷带俱乐部”沦落被迫解散的命运。 15 乌云 “微脏的布条被丢弃在镇上的各个角落,明显地污染了整个市容。” 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这句话的。不过,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绷带被认为是微脏的布条,而被绷带包扎后的景像则是被认为明显污染了巿容。 最开始发现到这些警告讯息的是基摩,因为有人在网页里留言。有很多不具名的网友传来了“你们的行为让我们很困扰!”“快住手!”“不要把垃圾丢到街上!”的讯息。看了这些讯息,我们认为并没那么严重,那只不过是网络上有人刻意的鼓吹、觉得吃味而已。 不过,礼拜六下午集合的时候,因为一场久违的雨,我们在体育馆举行朝会。经常一脸胃痛样的训导主任站上讲台,谈了有关当地发生的一些问题。他所讲的内容主要就是提到有一群奇怪的团体在街道上缠了一堆微脏的布条,带给市民许多困扰,这种恶作剧实在是个幼稚的行为,要是有人看到,希望你们能叫他们住手,如果有人知道是谁干的,请尽速向老师反应。 结果,下了课之后我和丹绪都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进去之后我们就被训导主任、学级主任、班导三个人包围,班导还说有事情要问我们。连平常跟我们没什么谈话交集的学级主任也问我们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沉默,训导主任就说:“就是朝会的时候说的事呀!”,还瞇着眼睛怀疑地问我们:“有人在缠那些微脏布条的一群人中看到妳们,这不是真的吧?” 我们都沉默不回答。班导骂我们为什么不讲话,学级主任则是摆出恐怖的表情,故意低声地说:“不要说谎喔!说谎的人最糟糕了呀!” 那个时候,原本迷惘的我下定了决心。我们就是从小在电视里看到那些了不起的大人在做这些很糟糕的事。日本或世界级的领导人物都在做学级主任所说最糟糕的事,而且还允许他们继续位于高位。所以我们为了守住我们的俱乐部,才会故意去模仿“那些人”所做的事。 第34页 我光明正大地以坚定的口吻强调:“我不知道,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没有做。” 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想法,马上回答:“我们没有做!一定是看到的人弄错了,到底是谁说的啊?” 训导主任他们一副伤脑筋的样子、互相使了眼色,再次向我们确认说:“妳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你们可以相信我们。”我们当时没有用“希望你们能相信”或“请你们相信我们”等请求的说法。 而且说真的,我根本也不觉得我们是在说谎。我们没有缠什么所谓微脏的布条,也没有打算弄脏巿容。 看到我们态度坚定,他们似乎感觉气势被压倒,就再也没有追问下去了。传简讯给基摩后,才发现在基摩的学校也发生了被盯的状况,但他并没有被叫去办公室。 我们把情况报告给迪诺和丽丝琦,后来决定今天就暂停一切活动。 隔天,在打工时的午休时间接到了迪诺的消息。他说他和丽丝琦一起到处去巡视缠上绷带的所有地方,发现有一半左右都被拆掉了,连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所剩的绷带也都变成灰色了。 缠在我们工厂窗边的绷带虽然都还留着,但已经被污损得很严重。我和丹绪就一起先去把它们拆下来带回家。 隔周的星期六也是下雨天。听基摩说,跑来我们网页指责我们的人愈来愈多,连我们缠绷带帮忙的网友们也不断回信说:“根本没有变比较好,让我太失望了。”“缠了绷带反而让我更生气!”“搞了半天你们根本就是在玩弄我的伤痛而已嘛!” 一起聚集在家庭式餐厅的我们,看了这些文章之后都严重地感到心灰意冷。 听丽丝琦说,感觉这阵子在街上巡査的警察和辅导老师也愈来愈多了。迪诺则是说:“我是不清楚缠绷带的行为会被判什么罪,不过有可能是触犯到侵入他人私有土地的法律、或取缔乱涂鸦的条例之类的。” 俱乐部的每个成员,心情都各不一样。基摩害怕被爸妈或哥哥们斥责,丹绪很认真在思考为了让她上大学而吃尽苦头的爸妈心情。而丽丝琦则是可能因为之前有去警察局被辅导过,看起来好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好像只有迪诺还想继续,不知道是否太急躁了,还白目地说:“就算被休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啊!”这时我在想,如果我被抓去辅导的话,半夜边嘆气边喝着罐装酒精飮料的老妈会不会被人指责、或被人说是教育子女失败,想到这里我就无法按捺得住。 望着窗外,整个城镇被带有厚重雨量的乌云被覆盖住。 我亳不思索地说:“我们放弃吧!”要是必须有人来讲这句话,那就非我莫属了。 “就到这里吧!大家想法不一致的话,绷带再怎么缠也一定不会有效的!”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每个人都因为空虚感而觉得全身无力。 紧接着暑假来临,虽然自由的时间变多了,但反而感受到没事做的痛苦。 为了杀时间我去补习班上课,丹绪也去参加升学补习班的暑期课程,所以我决定自己一个人除了星期天以外,一二二、五都去打工。 至于丽丝琦,因为好不容易又和好了,一直都有在通信。她说虽然很想去农场打工,但是因为决心不够,所以就在镇上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 听丹绪说,基摩决定辞掉打工的工作去上升学补习班的特别课程。据说是因为他老爸和老哥要求他去念大学、取得教师执照。 迪诺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主动跟他联络。 有一天,我打工的地方有一个女生,在工作中因为过度操劳而倒下,听说是因为她同时还有其他打工的工作。她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也没有人提她是怎么了。在那之后差不多两个礼拜,听说有三个正式职员遭公司以节省人事费用理由而辞返。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位还是我们工厂的主任。一些阿姨们还在更衣室里谈论那些被解僱的人活该。 我把这件事跟晚归的老妈讲了之后,她只回我一句:“怎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呀!” 然后倒头就睡,身上还有酒臭味,但入睡的老妈眼角是湿的。我是觉得,如果这时候能有个人从背后紧抱住老妈,安慰她“不用慌”之类的话,那该有多好。不过,这个人终究还是没出现。 大家都是孤独的,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只是因为打工的关系,我也累了。 快要接近暑假结束时,接到基摩的消息。听他说迪诺又和之前一样住进了医院。我就马上联络丹绪和丽丝琦,决定大家一起去探望他。 这次不是内科,他是躺在外科大楼的病床上。以前他的头是光熘熘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髮已经长成像那些打高中棒球青少年的程度了。看到我们他突然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还跟其他病患眨了个眼说:“啊,都被这些女侍们看光光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可是拥有一间大奥(江户城中将军夫人或女侍的卧房)的喔!”还说要一个人去巡房。他从胸部到腹部被贴了一张像是薄板的东西固定,听他讲那些没营养的话反而觉得很痛。 我问他:“你还好吧?很痛吗?” “没事没事!没有像妳们看到的那么严重啦!只是玩火玩得有点太超过哩!” 第35页 就基摩从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儿子那里听到的消息,迪诺是裸着上身在身上绕了很多层鞭炮,然后窝进他老爸的车子里点火。他的家人和医院的人都不了解为什么,只是傻眼嘆气,不过我大概了解,他是想感受到某种立场的人的心情,即使是亿分之一也好。 丹绪以略带难过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傻事呢……?” 迪诺虽然表情有点僵住,但又马上笑着说: “都是因为我太想念妳,想到胸口痛,才会燃起思念之火呀!” “请你不要再一直开玩笑了,都已经到这时候,很过分耶!” 丹绪突然开始哭起来,我了解她会流眼泪并不是因为迪诺讲的话或当时的状态,而丽丝琦、基摩和迪诺似乎也能了解她的感受。 丹绪也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也为了某事而感到疲累。大家也都是同样的状况。 迪诺邀我们上屋顶。他跟我们说他身体内部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建议要多运动而已。我们取得护士同意之后,围着他上屋顶,注意不要让他跌倒。 外面天气阴阴的,完全没有夏天该有的阳光照进来,只有又热又闷的风,热到令人几乎窒息。 迪诺慢慢走近铁丝网旁,往下眺望印象中沉在厚重云层下的城镇,只说了一句:“哎~结果今年我还是没有去游泳。” 我也这么觉得。丽丝琦和基摩也都说:“我也是。” 丹绪也说:“嗯,根本没有心情去。” 迪诺把脸靠在以前自己缠上绷带的铁丝网,喃喃自语地说:“真的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好吗……?” 平常不像会这样的他,听到他如此悲伤的语调,悲哀的感觉顿时涌上我们心头。 我不加思索地问他:“要不要用绷带把这里缠起来?”丽丝琦、丹绪和基摩都回头过来看着我。 迪诺也慢慢地转向我这边,注视了我一会之后,低着头说:“不要好了,因为流在这里的不是血,这不算是一种伤痛呀!” 在那之后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感到很尴尬的迪诺就开始讲起其他住院患者的故事,在大家笑到无力之后就离开了屋顶。 每个人都说:“再见了喔!”但我觉得大家的笑脸是很寂寞的。 不过,那个时候,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相信我们真的还会再见面。 不知道有没有人预感我们一定就这样结束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决定要再次缠绷带的时候,我们应该会互相带着最棒的笑容吧! 【丽丝琦报告】 大家好啊,我是丽丝琦。多亏今年一整年都是好天气,农作物都丰收。 我们也有送农作物到基摩店里,虽然我们家这么棒的有机生菜送给那傢伙是有点浪费。 听说小笑的报告中也会提到云的事。没办法,那我只好明讲了,到最后我和云还是处得不是很好。只能说那个人实在是太热血奔腾,他又回到我们十八岁左右时,打造另一个亚洲城市的斗争的模样。 我当时也是挺嚮往那种战斗意志,所以都是跟着他一起行动的,不过后来发生很多事,开始在这块土地上稳定下来,我想俱乐部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发觉“光靠斗争有时候也是无法改变什么”的我们,跟他到现在还坚持“有些事是只有斗争才能改变”的立场,硬要扯到底的话,到最后还是没有交集的两条并行线。 不过,哪一天万一他受了伤,我可是一直都为他准备着回头时所需要缠的绷带。 那么有机会再见喽,丹绪。云的妹妹敏琼寄给我的泡菜,我也会分一些送去给妳。 我也想分一些给小笑,只不过她常到处飞来飞去的。还有,我也听说了迪诺不好的消息息,听说是中弹了……。希望不是真的,随便一个人给我他的消息吧!以上是丽丝琦的报告。 16 解救 开学典礼的早晨,完全听不到鸟叫声,天色灰暗到让人误以为是天黑了。 起床的时候感觉好像身处湿气很重的空气底层,像是从沼泽中逃脱一般。我用温水洗脸。 餐桌上有张字条写着:“早安。虽然妳是今天开学,但连便当都没办法帮妳做,真对不起。今天可能也会晚点回家,妳就先睡吧!” 昨晚老妈喝过的罐装酒精飮料空罐子,被倒放在流理台上。 老妈!开学典礼不用帮我带什么便当啦!至少这点我希望妳能了解。关于我的事,妳能多了解一点吗?……反而不希望老妈对自己太好的不满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老弟起床之后我对他说早安,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厕所。笨老弟!最好跟那些排泄物一起被冲掉算了!嘆了一口气,我准备开始烤两人份的面包。 开学典礼还是一如往常,不会特别让人感到紧张,也开得有够久。 站在前面的丹绪还回过头轻声地说:“我快被晒成人干了。”我就用眼神回她: “没错。” 早上和她在教室里见到面时、也都完全没有提到任何有关“绷带俱乐部”的事。 学校的课到中午就结束了,和为了整理补习班作业而准备回家的丹绪分开之后,我在街上骑着脚踏车。不禁还是想要去确认一下,于是就骑去自己毕业的国中。足球的球门、棒球的挡球网、体育用具仓库上的绷带都不见了。 第36页 小学里的百叶箱、饲养小动物的木屋、单槓铁桿上的绷带也都不见了。迪诺毕业的中学校门、图书馆、儿童馆、神社的牌坊、站前的公车站牌上也没了。车站的地下连结通道里,因为是天花板的电线所以应该还留着,不过我却没有前去确认的勇气。 我无力地踩着脚踏车踏板,平常可以一口气就爬上坡道的,我也一下子就从脚踏车跳下来,推着上坡道。我回到房间,像是要逃避般地走向阳台。夕阳也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天色变黑的程度和早上没什么两样,花圃里的向日葵都枯萎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吗?难道做任何事不管再怎么努力或多认真,过没多久就都会变成泡影吗?不是只有绷带不见了,连那时大家高昂的热情、好朋友之间所感受到的信赖感、我们自身的存在价値也都没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世界上呢?一个人、精疲力尽、到一 无所有……。 我从胸腔底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下一瞬间,我惊讶地发现栏杆有多冰冷。我回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觉得很有趣,不禁想要笑出来。还喃喃自语说真是不得了呢。 因为我刚才有了一个想法:“那我死的时候也是这么冰冷的吧。”如果那样高昂的热情和信赖感都不存在了,那么不就和死的时候一样了吗?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已经有相当足够的理由了。并不是无意识的,也不是很草率的想法。现在的我有着明确的求死理由。自己觉得曾经失去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足够理由或动机,不知不觉地回来了。或者说,重新诞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喂,餵”一个声音很急促的女生声音,之前好像没听过。 连对方跟我说:“您好,我是本桥阿花里的母亲”时,过了五秒我才发现那是田宝的母亲。 “不知道我们家的阿花里有没有在妳们家呢?” 听田宝她妈说,从今天早上去学校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我看了一下手錶,晚上七点十五分。虽然已经天黑了,但连我们家念国中的笨老弟都还没回家。虽然我是觉得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但她妈妈就说:“田宝说她要去参加开学典礼,可是两点开始的补习和四点开始的英文会话课她都没去上,而且她应该也知道家教老师六点会来上课,但都联络不到她。我想说妳和她从小学就一直玩在一起,而且好像是梅雨季节的时候吧,听说妳也来过我们家,我想说妳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去看她的联络电话薄。” 我想起和田宝尴尬的分开方式,就跟她妈说与其找我,还不如去跟她髙中朋友联络会比较有用吧! 但她妈说当然有联络过了。田宝也有带手机,应该是还有电,但没人响应。我渐渐感到不安,原本想跟她妈说要不要报警会比较好,但我想说她妈可能有考虑过,又怕讲出来会太失礼。 我想说她妈应该想要的是这个答案吧!我就说:“我知道了。那我也来联络几个朋友看看吧!” 在那之后我马上和丹绪联络,也有打给丽丝琦,但她们两个都说不知道。我也答应她们如果知道状况就马上通知她们,总之先打给田宝看看。 但她还是没接。我想如果传简讯的话,她应该会看,我就发了一封讯息:“田宝,妳现在在哪里呀?妳的家人和大家都很担心妳。赶快跟我们联络吧!”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一会儿,但她还是没回。 我可能是太担心了,脑子里充满了一堆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人错愕的幻想。我的脑海里居然浮现田宝被绑架、绑匪正看着她的手机狂笑的画面。当然我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但只是怕万一,不,是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我就用只有以前俱乐部成员才看得懂的语言重新发了简讯给她。“田宝,今嘛底叨位(ton-na、nnma)?心配唷(annzi-yo)。回吐密(ire-、o-se)。” “ton-na”是长野县某处的方言,“现在”的意思。“nnma”是与那国岛的方言,“哪里”的意思。“annzi-yo”是群马县部分地区的方言,“很担心”的意思。“ire-”是鹿儿岛喜界岛的方言,“回信”的意思。“o-se”是高知县的方言,“请给我”的意思。 这次我居然又开始想像那绑匪逼问被五花大绑的田宝,手机简讯内容是什么意思。 而且还继续想说,要是她能编谎话骗那绑匪而回讯给我的话,或许我还能赶过去把她救出来……。 这时传来玄关门打开的声音。笨老弟好像回来了,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了。 笨老弟可能已经先瞄过厨房没东西吃,就很不满地大叫:“搞什么啊,晚餐咧?” “啊,对喔……歹势,我忘了煮……。” 正要出房间的时候,轻快的简讯铃声响起。我正要去拿来看时,笨老弟不耐烦地大叫:“今天不是换妳作饭吗!简讯不会晚点再看喏!”我脸面向他,正想对他大叫: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不过看到笨老弟右眼附近黑青肿起来,我就忍了下来。连制服都像是在泥土里滚了一圈一样,脏得可以。我就走出房间,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37页 笨老弟把脸背向我说:“妳很啰嗦耶!只是跌倒而已!” “还会不会痛啊?眼睛看不看得到啊?眼睛是很重要的地方耶,快回答我!” “没事啦!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丑女的脸吗!对了,我的晚餐咧!” “先去把你的脸洗干净。衣服也脱了,放在洗手台就好了。” 趁笨老弟不耐烦地走去洗手台时,我把发烧时用的冰袋从冰箱拿出来,用湿毛巾包起来拿去给他。 看到笨老弟照镜子看着自己伤势,我把毛巾递给他说:“拿去冰敷吧!”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必担心会骨折或失明,我就说:“那个,晚餐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好朋友失踪了,我很担心。所以我一直用简讯跟她联络。晚餐你可以自己处理一下吗?” 我和笨老弟最近已经没有这样真情地对话过了,笨老弟好像是想要确认我说那些话的意思,勐盯着我看了一会,静静地点了头。 “喔,我知道了。我没差啦……简讯不是传来了,快去看吧!” “谢啦!” 我赶快冲回房间打开简讯。是田宝传来的。 她只传了一句:“小笑,为什么妳要用已经解散的俱乐部所用的语言啊!别闹了,看得很痛苦耶!” 我马上回传给她。 “田宝,妳在哪里啊?一个人吗?没事吧?妳有没有遇到坏人啊?” 我是不清楚什么状况,因为她用标准语写“别闹了”,所以我也没再用方言。她又回信了。 “我一个人啊!因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小笑,为什么妳要用俱乐部的语言啊?” “因为我想说妳看得懂嘛?只有我们好朋友才看得懂不是吗?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 “小笑……我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呀,已经不同了。” “妳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好朋友啊!丹绪和丽丝琦都很担心妳耶!妳到底在哪里嘛?” “妳们……已经没有在缠绷带了吗?已经不在镇上缠绷带了吗?” “嗯。发生了很多问题,我和丹绪还被叫去问话,在暑假前就停止了。” “应该很好玩吧!看妳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妳们也一直都很活跃。我还有看到妳们在公车站牌缠绷带、比着手语的样子喔!妳们笑了一下就又走到下个地方了。” “妳看到我们怎么没叫我们啊?” “我怎可能会去叫妳们。当初那样不愉快地分开,要我怎么叫你们啊!所以,我反而是……寄信给市公所、警察局和教育委员会,说有人用微脏的布条缠在街上破坏市容。我还写信到妳们髙中,说我有在那群人当中看到妳们两个。” “为什么?为什么妳要这么做?田宝……为什么?” “我不知道。看妳们兴奋地大吼大叫,我就开始心生怒火。看妳们快飞跳起来地到处跑来跑去,像小狗狗玩在一起似地大笑、互相擦肩搓背地……我只觉得开什么玩笑!想跟妳们说别玩弄自己人生了,所以那时候很憎恨妳们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已经伤害到妳。” “妳干嘛跟我道歉啊?做那么过分的事是我耶!我真差劲,我一点活下去的价値都没有,一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在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被叫上司令台,每个年级都会选出学期成绩最好的一男一女来表扬。从一年级开始我就一直盼望能站在那司令台上领奖,终于,我的愿望实现,可以从司令台上往下看着其他学生。在司令台下……有很多的我。大家都是同个表情,同个眼神……。妳能了解吗?没有某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人。全部都是我。所以,就算站在司令台上的我换到在下面的我,也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在意。这样的我,才会因为看到妳们那么活跃而感到嫉妒,让自己受到那么严重的伤痛。” “妳不要这么自责嘛!更何况,妳是妳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的呀!” “有呀,很多人都可以代替我。要我证明给妳看吗?我想要去死。不过,妳听好喔,小笑,妳仔细看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这个世界不会有些许的改变。” “当然会改变啊!妳的家人会很可怜呀!自己的孩子死了,家人会很伤心啊!” “我是在说整个世界呀,小笑。我指的是我活着的这个世界上呀!” “管他什么世界呀,田宝。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变啊!丹緖和丽丝琦也一定会变的呀!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反正就是,我也不太会说……反正跟世界会不会改变没有关系呀!因为我也会变,所以我所生存的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也会跟着改变呀!” 但她没有马上回信。我把哭湿的眼角擦干,继续发信。 “田宝,我今天其实也有想过要寻短。不过我那时候是很有足够的理由来寻死的。所以,如果能推翻那理由的话,是不是就不必死了呢?对吧?田宝,妳也可以试着推翻看看啊?” “我不懂啊,那什么鬼呀……妳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啊,小笑。” “我们不会放弃继续缠绷带的,如果妳这样想的话如何?就当作妳所做过的事都没有伤害到我们。或者反而让我们变得更坚强了,如何?我觉得妳只是被自己所做过的事伤害到而已呀!然后才会想在伤痛上缠绷带。而当妳从司令台上看下去的时候,那些在台下很多像妳的人,我想也都受了什么伤吧!因为,在那些人当中,我也在里面。里面有很多的我。我们也要帮那些人缠上绷带。虽然我们不知道会在哪里,不过妳等着看吧!在街上妳注意看着。我们会把大家的伤痛包扎起来的。我之后会再跟妳联络喔,我一定会的!” 第38页 我发完信之后马上和丹绪、丽丝琦、基摩联繫,也有打给迪诺。 迪诺:“怎么啦?这么急着找我。哈哈,是爱上我的身体了吗?” “对啦!所以你马上过来。其他女生先不要管了,快点带着绷带过来吧!”我就跟说不出话来的他,讲了集合的地点。 我准备了一下外出要带的东西,抓了背包(装有买很久都一直没用到的绷带)就跑出房间。笨老弟一边冰敷伤口,一边热了冷冻炒面来吃。 笨老弟真情流露地问:“有联络到她了吗?” “有是有,但还不知道她人在哪里,现在要去找她。如果妈回来的话……” “嗯嗯,我会帮妳跟她说啦!妳自己也小心点啊!” 哇,我们家的笨老弟长大了耶!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跟谁打架回来,但至少我可以稍微放心了。等我打工的钱下来,给他一点零用钱好了……不过,我看他一定会拿去买se情杂志呗! 总之,我向他道谢之后就急忙地飙着脚踏车赶到神社内。 17 凉爽的风 丹绪、丽丝琦、基摩都到了。我把和田宝的对话告诉她们,还说我现在想要去镇上,帮忙各种人、各种伤痛缠上绷带。 稍微晚点到的迪诺,看到大家都到齐了,很不甘心地对着月亮大吼:“搞什么嘛,原来找我是为了这件事啊!难得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那个!”她们三个人一副雾煞煞的表情,但我决定不理他,想说这傢伙竟然能活那么久,还嘆了一口气。 我们想说一定会有人因为愿望没实现而感到难过,所以我们就从神社开始,在供奉“绘马”(为祈愿或答谢而供奉于神社、在上面绘有图案的木板块)的地方,绑上了绷带,然后再用手机拍下被风吹的景像,传给田宝看。 在这附近有个战争时拿来当防空洞的空地,我们也将放在空地前的木头栅栏缠上绷带。因为我们觉得以前应该有很多人在这里丧生,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伤心难过。 往车站的方向走下去,进入一条老旧的商店街,我们在入口处生锈的街灯、留在已关闭西洋服饰用品店前的仙人掌盆栽、日式酒店玻璃破掉的gg牌、轮胎被偷后丢弃在路边的脚踏车都缠上了绷带。一个红鼻子的阿伯从狭巷里的小居酒屋走出来,问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回他说我们在为受伤的地方缠绷带,他回话说自己也有受到伤害,所以我们就帮他在胸口部位缠上了绷带。 跑到南区之后,我们又在学校大门缠上绷带。曾经发生食物中毒的託儿所、有过游乐设施意外的幼儿园、在抢匪出没的杉树大道、审査我们画作的美术馆、可能有人溺毙或被推下淹死的市立游泳池。另外丹绪她妈曾在旧市民文化中心买到疑似仿冒品的压力锅,所以她就在玄关的柱子上缠上绷带。 因为中央区有很多家店都还开着,而且来往的人潮也很多,所以我们分成两组来各别行动。丹绪、丽丝琦和基摩三人一组,而我则和迪诺一组。 虽然我不想和迪诺同一组,不过她们说只有我能压住他,然后我就被说服了。丹绪她们那组先到河畔区,也到了田宝住的住宅大厦缠绷带,顺便瞧瞧她们家里的状况。我和迪诺稍微绕了附近一周之后,会先经过西区。在那之后,大家应该都会聚集在鬼栖川岸边的樱花公园。 “反正这是难得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要不要用用看啊?来试试看嘛!” 对付这种只会讲些五四三的的色胚,我一边敲他、拉着他的耳朵,一边在老旧的公共电话亭、公车站牌边故障的板凳、脏掉的海报、弯曲的交通标志、搬开告示板前点字区的脚踏车,在一旁的居民告示板上也缠上了绷带。 突然间想到肚子饿而且晚餐还没吃,于是想在路过的便利商店里买些东西来吃,竟然发现在之前打工的地方被解僱的工厂主任正打着收款机。我就趁迪诺帮我买三明治的时候,用绷带打了一个蝴蝶结,进到店里,对着吓到傻眼的主任说:“dont mind!”然后把绷带蝴蝶结交给他。 缠完久远大桥的栏杆后,在接近西区住宅区一带时,原本很吵的迪诺突然静了下来。这让我想起一开始和他在街上绕的时候,他也是停在住宅区内的三叉路口不动,一副迷路不知该转哪个方向的模样。如今我们又来到这同一个三叉路口。 迪诺又把脚踏车停了下来,果然又好像在彷徨些什么。我自己进去了那条路。等我进去一会儿后,从背后传来踩踏板、追赶上来的声音。 迪诺沙哑地叫着:“等一下,妳要去哪里啊!” 我回过头看他:“在这前面没错吧?前方有个地方必须得要缠绷带吧?”迪诺尖锐的眼神和我的视线,一瞬间交错在一起。 “就算缠再多绷带……也没有用。而且现在才要包扎,已经于事无补了。” 迪诺一边难过地倾吐真言,一边骑到我面前。 我们到的是住宅区中,一间类似空屋的住家。迪诺跨下脚踏车,站在受远方街灯照射、如梦幻般浮现出的房子前。 我站在他的斜后方。在他开口讲话之前,我一直在旁边等着。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大部份的人也都忘记了,至少,都是若无其事地过日子。” 第39页 他把手放在紧闭的铁门边,凝视着没有灯的住家。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以前就是住在这里,迪诺这个名字就是他帮我取的。他画图画得很棒,我就跟他说:‘将来你就靠画漫画当个亿万富翁吧!’但他笑着说:‘不可能啦!’他总是笑容可掬,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就算被人愚弄或玩具被抢走,他也都是笑着说:‘别闹了啦!’但是他……在这里刺伤了他朋友。” 啊!我想起来了,那件事情我好像有点印象,是我五年级时发生的事。一个年长一岁的男子,用刀刺杀了自己同班同学,当时还引起了些许骚动。 “那个被害者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人都混在一起的,大家都叫我们笨蛋三人组。其中的一个人刺伤了另一个人,而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不管是对家人、学校、或来质询状况的警官,我都跟他们说犯人一定另有其人,他是无罪的。一直到他自己跟我坦承是他干的,我听到之后整个人全身无力。我就问他:‘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最重要的事他都不跟我说,他也好像不打算说……。不知道该不该说运气好,被刺伤的朋友捡回了一条命,不过留下的只是痈痪的身体。我也只有去医院探望过他一次,之后因为知道他过着每天让家人照顾的日子,我就再也没有勇气去见他了,因为去见他只会让自己更难过。那天原本我也是要来这里玩的,只是因为阿嬷病倒而没办法来玩,事件就是在我没去的那段时间发生的。所以,如果我也有来玩的话,或许我能阻止悲剧发生的。不过……我可能也会被剌伤。不,应该说朋友变成我的替身可能性较高。因为他老是嘲笑我态度很轻浮。然而,我一直没得到他的回答,他就被送到很远的儿童保护机构了。”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听到。事件一发生,大家只是把它当成一个引起骚动、很令人惊嘆的意外,电视也有报导,在我们学校里也有召开保护者会议,连心理专家都来了。不过可能因为被害者后来没有死掉,过了几天之后电视和报纸就都没再报导了,总 觉得在镇上所引起的骚动持续不到一个月。 “之后我就一直专心在念书上面,因为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我未来想成为心理学家,跟他问出真相。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可能是眼前的目标消失了,我还是想要现在就跟他问个清楚。问他为什么要刺伤别人,是不是当时我也会成为被害者……。虽然他已经搬家了,但因为他们的亲戚和我们家是老朋友了,所以我就想说请他们帮我把信交给他。如果请他爸妈帮我转交的话,或许就能直接交给他了吧。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他回信了,虽然上面都没有写地址和姓名,不过我知道那就是他写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避不见你的理由,也没有刺伤你的理由。那个时候,我总是一直在哭、一直生闷气、一直受痛苦折磨。然而,他还是很开心地笑着,和你开心地玩在一起。那天,在等你的时候,他还是一直不停笑着。我就下定决心,喃喃自语说想要死,但他还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笑着玩电动。等到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铸下了大错。……对不起,我对他感到很抱歉,对你也是,不过这都已经无法挽回了,请你不要再写信给我了,再见。’……你骗我!因为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是你,不是吗?你一直在哭?在生气?在受苦?那我看到的又是什么?他一直把我认为是好朋友、也是一直和我玩在一起的伙伴,而我到底了解他什么?” 迪诺把身体靠在铁门上不动,像是快崩溃似地蹲了下去,动也不动地好一阵子。隔壁住家附近传来些声响,不过,又马上回到了刚才的安静。 我把手放在他的背上说:“来缠绷带吧!” “我知道再怎么缠绷带也是没有用的,不过缠了之后至少我们可以证明缠绷带是于事无补的。” 迪诺想了一下,没多久就越过铁门,然后就在那个房子,以前他常握着、对朋友吆喝的那支门把上缠上绷带。 在那之后,我们就前往变成残障、现在都只能在床上活动的那个朋友家。和父母、弟弟一起生活的家,里面所点的灯看起来是很温暖的。 那个时候,大人常告诉我要好好珍惜生命、重视自己的朋友、热心于学生生活,我自己也很想那么做。但是在那之后,我的爸妈离婚,自己也发生一些严重的事,这个事件就变成遥远的记忆。不过,同样在这个城市里,有人背着痛苦及无奈的重负继续生存着,现在也仍然苦于重伤。因为有这些人,自己能否有所作为并不能说是件简单的事,但尽管如此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但我已经没有办法这么想了。 虽然我不能做些什么,但为了证明我们虽然不能做些什么,但仍然继续生存下去,迪诺把我做的绷带花饰绑在由庭院面向道路延伸的红玫瑰藤蔓上。他绑上了之后,回过头对我做出惊讶的表情。 “……到刚才为止本来都没有的,突然间我闻到玫瑰的味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走近受到屋内的灯光照射,而呈现红褐色光芒的玫瑰花。 第40页 要是香甜、但胸口深处像湿热天气般闷痛的花,如果在夜晚哭泣的话,它眼泪的味道应该就像现在这种浓厚的味道吧!这样的味道塡满了我的心。 哪一天我又会在某种情况下,在轻轻掠过鼻头的风中,想起“啊~这就是玫瑰哭泣时的味道!”而向某人轻声细语地说着那个秘密吧! 迪诺还说近日内再好好地来拜访这朋友的家。 把缠绷带在玫瑰藤蔓上的照片传给田宝之后,没多久她就回信了。 “在很多的伤痛,及很多的包扎做完之后,我都看到了。” 我邀她一起到大家集合的公园来。 我十五分钟左右后到了那里,看到田宝已经到了。她站在以前我们缠上绷带的鞦韆旁,握着锁炼。 迪诺还有点在意,就在公园入口处停下脚步。我继续往前走,站在穿着制服的田宝 面前。她身高太高反而看起来不是很安定。 “小笑,我……。” 她讲话开始结巴。原本想给她个拥抱,但总得有点不好意思,对她说:“妳哭成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啊!好吧,我们一起来缠绷带吧!”之后,我把手放进背包里。不过绷带都已经用完了,一个也不剩。这时候,在我眼前出现了一捆新的绷带。 田宝擦干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我去买了。” 这时候听到脚踏车按铃的声音。回头一看,迪诺看着我们,指向背后。丹绪、丽丝琦和基摩三个人正跑着过来。 这时候我在想……,即使承受许多的伤痛亦能逆来顺受地活下去、不只为自己也为了别人而活下去的话,自己最想要的、但却一直怀疑是否真有如此、也不敢说出口的那个东西,应该是存在的吧! 我们在公园里到处乱跳,在彼此的身体上缠绷带。 河川对岸还在作业中的精密机器工厂窗户,从窗户传过来的耀眼光芒,就像是被舞台的聚光灯照射着,我们把绷带当作是面纱,曼妙飞舞。 隔天一大早,趁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我先起来了,但听到厨房传来了声响。 出了房间去厨房一看,昨晚回家时在客厅沙发床睡翻的老妈已经穿好上班服装,站在那里喝着营养果冻飮料。 我惊讶地问她:“早餐只有这些?” “啊,早啊!早上的轮班时间突然提早了三十分钟,又没办法帮妳作便当了,真是抱歉啊!还有,今天我也会很晚回家,妳就不用等先睡吧!” 老妈皱起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苦笑了一下之后就急忙赶到玄关。 昨晚回到家老弟还没睡,一问之下才知道老妈根本没发现我不在家,而且一回到家就一副累垮的样子,倒在床上睡翻了。 没办法再待在原地的我跑向玄关,打开刚关上的门。介于夏天和秋天、湿度适中的 凉风吹拂着脸颊。正在调整鞋跟准备急着出门的老妈回过头来,用眼神问我:“什么事?”散掉的头髮,隐约可看到明亮的白髮。 “妈……呃……那个啊!妳不要太勉强自己呀!很多事情,妳不用太急。” 不禁说出口的这些话,让老妈一脸错愕,在那下一秒,睁大的眼睛开始湿了。难道我那么爱哭也是遗传老妈的……。 老妈按住眼角,害羞地脸红了。 “谢谢妳。我知道妳也一直很辛苦,以后也要请妳多多体谅了。那我先走了喔!” 她还是一边忙着调整鞋跟,一边往电梯大厅赶去。 老妈,妳的脚肿起来已经穿不下了呀!等我打工的钱下来,我再买一双给妳吧!因为离老弟起床的时间还早,我就帮他把制服脏掉的地方擦干净,把早餐准备好之后才出门。想说在街上应该还不会有太多人出没,我就骑着脚踏车到处晃了一下。 所到之处的绷带都原封不动,而且在早晨白亮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着。 虽然这些包扎的绷带很不起眼,但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整个城巿像是放心地深吐了一口气、摆脱了肩上的沉重压力,平静地仰望着天空。 受到太阳加温的风,轻拂着我的鼻子。我可以闻到我们一群好朋友们大笑时、带有温暖气息的味道。 【代替后记——田宝报告】 因为小笑的报告告了一段落,所以丹绪问我能不能帮忙传些代替后记的话。身处各地的俱乐部朋友们,你们好吗?我是田宝。 如果从俱乐部的初期开始谈论的话,大家一定认为我是坏人吧!不过,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而让俱乐部提早结束,所以现在如果有人问我俱乐部的成立史,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回他:“一切都是因为我呀!”哈哈哈! 关于迪诺,他现在正在我面前睡觉。当然,我们没有发生超友谊关系,因为这傢伙只有某人才能制得了不是吗? 为了推广国际司法支持活动,我现在被日本律师联盟派驻到新疆的伽师县。 听说有一位日本着名的新闻工作者住进了附近的医院,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迪诺。 他是为了拍摄邻国少数民族被镇压时的情况而被人攻击的。不过还好他逃得快,只有屁股的肉被子弹削掉而已。 接下来我要在这里把他呻吟时喃喃自语的内容传达给你们。丹绪,妳一定不可以删掉喔!各位,我们有机会再见吧!以下是迪诺在病痛、无意识状态时所说的话: 第41页 “小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再来好吗……拜託,小笑……” 我是小笑。这些和本文没有关系,纯粹是个人私底下要给小绪的信。 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先说的是,在本文中会出现很多方言。 由于我不用方言已经过了很久一段时间,所以我用了《标准语索引日本方言辞典》(监修:佐藤亮一、编辑:小学馆辞典编辑部/小学馆)来当作参考,在此非常感谢小学馆。 以下内容是我私底下要写给小绪的,等她看过了之后就请把它删掉。 喂,丹绪!妳喔,不要什么都登上去好吗?叔叔最后讲的那些话、还有田宝最后讲的那些话,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把它们都删掉好吗? 还有,请妳帮我联络田宝,请她告诉我那个医院……不,是她待的那间旅馆在哪里。从这里飞过去的话应该只要五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了。 我没有说我会飞过去喔!只是想知道而已,希望妳能早点告诉我。 那,妳也要好好保重啊!代我跟大家问好吧!帮我跟大家说我还蛮想吃有机蔬菜和泡菜的,不过演歌曲调的悲伤情歌我可不想再听了呀! 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