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1页 《十年踪迹十年心》作者:苏意暖 文案: 三个人的十年。 他是皇帝,游走在爱与放纵之间; 他是男宠,纠结在爱与友情之间; 他是能臣,徘徊在爱与得到之间。 爱在流水的时光中消磨,也在不舍的温暖中深彻。 爱不占有,不被占有,爱只在爱中得到满足。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绯,宗珣 ┃ 配角:沈徽 ┃ 其它: 第1章 他的心软与爱给了云绯 朝廷大事上,宗珣从不煳涂的,也不心软。他的心软与爱给了云绯,对大臣们就很是冷峻威严,看到臣子们匍匐畏惧拜倒在他面前,他有一种满足和开心。 却不是心深处的开心,他的乐趣与爱好从不在皇权。 他只是需要皇权。 常想,云绯若是个女子就好了,就可独宠六宫也安然,可惜云绯不是。 这天太后来找宗珣的麻烦。 因为云绯不能给皇家生养,现后宫只皇后育有一个男孩,皇嗣单薄。 太后说的是:两年来,哀家依皇帝的意思从没找过云绯的麻烦,可是衍庆前月那场大病,实让哀家忧心,后宫得再添男丁了,以免江山不稳。 宗珣头疼,还是答应了母亲。 这年宗珣二十四岁,已做了皇帝十四年,在位的年头也算不短了。虽然青春正盛,到底没在后宫多生出几个儿子来,是一大缺失处。因他十八岁以来,就只顾着和云绯纠缠,忘记了后宫,也忘记了皇帝绵延子嗣的责任。 皇嗣少确然是个问题,宗珣也未尝不考虑过。他爱云绯,可如果皇位继承人已影响到江山的稳固,那就不是可以煳涂疏忽的了。 没有了皇权,他自己就没有了,一切都失了依凭,哪里还有爱的依存? 宗珣一路思忖着寻至会心阁,云绯倚在窗边读书,海棠红锦袍在冬日暖阳里分外娇艷明媚,黑髮盘束脑后,现出光洁的额头,低头沉静专注,不知读到了什么,唇边清静含笑。 这样的云绯,怎捨得离开半步去与别的嫔妃就寝? 所以得遣走云绯。 宗珣缓步来在云绯身后,抱住云绯的肩,云绯知是他来了,放了书,握住他手,转过头来。 那么一双清亮含笑的眼,澄澈透人心魂。 宗珣什么也没想的,对着那双眼先吻了下去,吻得缠绵悱恻,辗转不舍。 云绯爱怜的环抱他,一定是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政务烦难。 “阿绯,”宗珣说:“帮朕做件事吧。” 云绯仰头清亮亮的眸子看宗珣,宗珣坐下来,坐在云绯身边:“快过年了,卫缙去北疆看望他父亲,你也一道去吧,代朕慰问边疆守军。”大队人马一去怎么也得两个月,后宫会增添一两个男孩吧。上天如果开眼的话。宗珣觉得自己就像个种马,可是这也由不得他。 “好。”云绯说,安静地迎他的目光,清宁眸光不变。 宗珣拉了云绯便恩爱缠绵,用所有的柔情媚意勾绕云绯的神魂,表述自己的心。很快良宵退隐,晨光乍现,云绯在宗珣依依不捨的亲热缱绻之后走了,临别在宗珣脸颊上轻轻给了一吻。 云绯总是这般,表达情感纯净得不像话,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又清澈高远,如飘然雅逸的神仙,让宗珣的心翻涌着爱恋。 他们两人之间,好像从来都是宗珣依恋云绯。云绯洒脱的拂开衣襟上了马就走远了,并未曾回头。 聪明如云绯,什么也没说,让宗珣怪愧疚的。 其时朝霞红染半天,衬得云绯背影越发如画似幻,宗珣的心安然圆满。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便远离天边,也是自己的啊。 宗珣郁闷的每日临幸皇后的椒房殿,专心造人。因为目的明确,没趣味的很。时日过去,宗珣越发的想念云绯,想的茶饭无味,诸事索然。再好的歌舞弹唱,也不如云绯一张琴。 还好两个月后,皇后怀孕了。宗珣由衷感谢皇后成全自己。立即写信唤云绯回来,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边疆。 信笺上满是柔情爱绪: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 心怀雀跃的等待,朝思暮盼,哪知没等来那个人,却只一封简单的信:卫大将军旧疾发作,病势严重,恐将不久人世,臣需陪伴卫缙,走不脱。 云绯与卫缙有幼年同师的情分,两人友谊深厚,宗珣理解,可心里的失落真是好几日没缓过来。 那情形该像是史书里的昏君,不关心守边大将军的病情只惦念男宠的归期,——可宗珣觉得自己“明”得很。 指派了御医去边疆,心存有不甘,云绯就这么一行字把朕打发了? 早知这样就下旨了,偏情意绵长的写信做什么。 心抽抽的不快,还无法发作出来。 每日里越发百无聊赖。 与女人在一起,实在无味的紧,他想念云绯的身体,让他在床上痛与爽到极致,这么一想,心都痒痒的了。痒到难以忍耐。 云绯不回来,不如做点事给云绯看。 上朝的时候别有用心瞄大臣。 宗珣任用官员重人品,大臣们瞧着都不错,可是弄出些情感暧昧来——实在没这个念头。 寻来想去,只得一个杜谨。 杜谨是他幼时的伴读,人好,可靠,怎样都行,可以下手。——可杜谨方接替其父任右丞相,是朝中的重臣,若平白担上男宠的虚名,太得不偿失了。朝事为重,宗珣有些捨不得。 其余的,没有他能看得上眼。 目光投到太学院。 亲临太学院视察,还真得一个少年。 编修翰林沈铎之子沈徽,年十七,容貌才华出众,气质风采卓然,是太学院里风头正劲的少年人物。如果说云绯是夏水中莲花,清新雅致,朗秀出尘;沈徽就是冬雪里红梅,鲜妍明媚,傲骨逼人。 可是弄到身边怎么也得科考之后了,否则这么一个好大臣苗子,宗珣捨不得提前毁了。 宗珣的性子,但凡看中一个入眼的,旁的人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倦然回宫。 夜晚寂寞难耐,一时冲动,命:“传右丞相杜谨立即进宫见朕。” 杜谨一路跑着就来了。皇帝连夜传唤,杜谨以为出了十万火急惊天动地的大事,哪知皇帝悠然的坐在那里温情脉脉的说:“朕累了,爱卿代朕将这些奏章批覆了吧。” 杜谨额头丝丝冒出冷汗,不敢多言,恭谨跪坐在地桌后批覆奏章,宗珣倚在床边上看。 大臣中他也只待杜谨算是贴心,难得的幼年一起成长的情分。 父皇曾告诉他,抑制住自己的脾气,少杀点人,怎么也得留个像朋友一样的臣子在身边,否则这个位子坐久了,连个能聊天的臣子都没有,太寂寞,会无趣得很。现今他才二十四岁,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臣子就只剩了杜谨一人。当然还有云绯,不过云绯不是朋友。云绯倒想做朋友,可惜,宗珣一定要云绯成为枕边床上、身体与灵魂尽与的爱人。 第2页 直至三更天,杜谨才忙完,抬头一看,皇上已在龙床上睡着了。杜谨不敢惊扰皇上,继续伏案精益求精修改文字至天明。 从此杜谨白日忙,晚上更忙,帮宗珣批阅奏章,拟出处理意见,宗珣又是个挑剔的,要将昨日杜谨的批覆逐个修正措辞,杜谨再代笔写下批覆才算完。杜谨每天忙至深夜,忙得焦头烂额的,早晨还要顶着黑眼圈去履行右丞相职责。杜谨大约很难做,在朝臣面前不好言说,可杜谨也坚持下来,没有叫一声苦。 这就是杜谨的好处了。 宗珣发现有杜谨这样的人在身边真的很省心省力。云绯什么都好,但是云绯不懂朝政,这方面帮不了他。 五月,云绯回京。在得知云绯回来的霎那,宗珣转头见杜谨暗自长吁一口气。杜谨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他说:“臣告退。”声音都透着苦尽甘来。 宗珣压下对云绯的情思,好笑对杜谨说:“爱卿怎样对云绯说?” 杜谨庄穆答:“据实讲。” 宗珣笑:“爱卿陪了朕两个月,毫无沾染,谁信?” 杜谨恐慌抬头,不妨被宗珣美目晃了眼,匆忙低头,答:“云绯信,万岁曾这么待他四年。” 也是。宗珣招手,示意杜谨近前。 杜谨小心谨慎地来在龙椅前,宗珣拉住杜谨的手,杜谨便是一哆嗦。 宗珣轻声道:“朕这样待你,你怪不怪朕?” 杜谨慌忙摇头,忽然间就跪下了。 “你是难得的臣子,国家栋樑。朕,不想将你变成朕的男宠,那样于国事不利,也委屈了你。” 杜谨慌忙叩头:“臣明白,万岁深恩厚重,臣一生唯粉身碎骨以报,只求圣安国泰,臣无他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宗珣轻轻将杜谨的手拉起:“我们已如此亲近,可是不能更近一步。——朕的心里,一直将你当成最后可依赖的人。群臣面前,朕必须端着,有时也很累,想在世间寻一个可依靠的人。朕有幸有了云绯,还有你。云绯陪朕情感,你帮朕照料国事,朕很安心。有劳你了,以后别提什么死不死的,朕要你陪朕一辈子。” 宗珣知道,杜谨这些日子刀尖上活着,一颗心就没安定过。他以皇帝之尊向杜谨显现柔软,又不要情感弥补,那杜谨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杜谨的妻是太后外甥女,太后一向亲近杜谨,每欲驱赶云绯多与杜谨商议,因此云绯远离的后果由杜谨来承担并不算冤。只是他的寂寞与放纵将无辜的杜谨拉进来,怎么也要给杜谨个安心。 杜谨感激叩头,眼中含泪。 “随朕一起去接云绯。”宗珣说。 远远的云绯素服而来。卫钊大将军丧事已毕,卫缙代父守边,云绯一个人率侍从返回。望见皇帝车帐,云绯翻身下马,快步过来,跪在车辇前,拜见皇帝。 云绯,终于回来了。 宗珣看着云绯被塞北的风吹沧桑了但依然熨帖心灵的清纯美好的面目笑容,听着云绯熟悉的梦中般的温柔清澈的音声,无来由的泪转上眼,他稍扭头,不让云绯看见。 云绯当然看见了。 宗珣耳听杜谨与云绯在那里客套叙说。杜谨的声音隐着心虚,云绯的应答明显也心不在焉。云绯的心大约都在自己身上吧,宗珣想。 如此到了皇宫,宗珣下辇,挽了云绯的手进甘露殿。殿门只一掩,宗珣思恋眷爱的看向云绯,云绯便将宗珣抱在怀里热吻,宗珣的心都化了,身子温软沉浸。 可是也有遗憾,若没有方才自己那一眼云绯也如此行事就好了。宗珣清晰的发现他期待着云绯的如狼似虎,热情掠夺。他们已半年没见,云绯怎么还一如既往的温雅清柔,奉旨行事一般? 是因为自己一直是等待的一方而云绯为给予的一方吗? 云绯拥着宗珣至床边,宗珣笑阻止,“一身的风尘,去,洗浴去。” 剎那间宗珣起了一个念头。云绯,我们不如来换换,我定要你期盼我如同我期盼你一般。 第2章 你倒还知道我是万岁 云绯微有不好意思,纯净的笑,起身洗浴去了。眼望云绯雅致秀绝的背影,宗珣忽然后悔,不该与杜谨闹那么一场,那庸俗的戏码,配不上这个人。 待云绯回来,宗珣不多一言便将云绯按倒。宗珣吻着云绯柔软的唇,嗅着云绯颈间的气息。云绯髮肤散发着皂角甜软诱人的香味,那皂角是宗珣命医药司专配的,添加了好几味名贵香料,助长心意情趣的,因为云绯——情爱上总是有些冷淡。云绯热烈的回应着宗珣的吻,双臂紧紧的抱了宗珣。便这样,云绯的神情间还是清纯羞涩的。看着云绯朗洁的眉目,宗珣爱在心里,不忍亵渎,以前便常常是这样的爱恋不忍中被云绯占有了。可今日云绯方欲动作,就被宗珣坚定的阻止了。 云绯不解,“阿珣——”宗珣一慌,怕云绯问杜谨,匆忙用唇堵住云绯的口,手开始下移。 云绯惊异了,大眼睛看着宗珣,有几分羞惭似的,手却坚决握住宗珣的手,制止他的行为。 云绯不肯。这么多年,他从没肯过。 以前宗珣会退缩,依从,可今日反手将云绯的手扭住,不管不顾。 云绯慌了,神情间有些害怕吧,稍过一会儿就坚决的反抗了,宗珣抬膝将他压制,强悍霸道,不容置疑。 云绯明白了,他停止了用力,可是马上说:“阿珣,我不愿。” 他说的简洁坚决,没有余地。 两人僵在那里。 他们之间从没到过这个时候,因为宗珣就不会让眼前的一幕发生。 他是皇帝,没有人可以对他说不。所以他一直避免着云绯说不的情形出现。 可是这一刻真真切切到了眼前。 他若退让了,他就输了。他这么个姿势在这里,他不想输。 他那么爱云绯,一直宽让宠护,云绯今日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一回呢。 于是他说:“我想要。”同样简短坚定,没有转回。 “违背我的心愿?”云绯语音微有受伤,还有那么一丝的不相信。云绯对他一直是有着充足的信任吧,他不信他会违背他意愿,不信他会不尊重他。 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因为爱我而容让我一次,顾全我的尊严? 宗珣不肯退让,问:“你不喜欢我么?” 云绯的目光在暗夜里也可以看到闪亮,“喜欢。”他答,但话语里有了更多的受伤。“阿珣,你——可能给我些时间?我方远途回来,今日实在——”云绯在退让,他或者是想撒些娇的,可此时此境,他被压制着,实在做不出来,只语声尽量婉转,面上勉强一笑。 这样的云绯让宗珣不忍,心中有个声音说,算了,何必让云绯不高兴,为难? 总归还是他爱他爱的多。宗珣泄了力气,移开膝盖。 可是我不忍让他为难,他就忍让我失望吗? 宗珣寥落的躺回枕上。床边夜明珠的光晕晕恍恍,柔软的大床上静下来,良久无一点声音。 第3页 宗珣以为云绯会来抚慰他。哪怕来抱一抱,亲一亲,致一下歉。他们这么久没在一起了,即便仍然是原来那样也好啊,可是等了再等,云绯没有一丝动作,只有唿吸可闻。 宗珣不相干的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第一次他们在一起时。 云绯洗浴,他鼓足了勇气,抛弃皇帝尊严,解下衣衫,步入水中。 他都不知是怎么到的云绯面前,他诱惑他,引导他,完全被爱主宰,激动欢悦。可是隔了时光再回头看,觉得彼时的自己竟是那么可怜。 一个为了爱完全放弃自我的皇帝。 群臣没有谁知道他私下是这个样的。若知道了,他的江山都会不稳。 可是他得到了云绯的爱,他认为值得。 他真的得到了他的爱么?宗珣开始怀疑了。他都被拒绝了,云绯连安抚一下也不肯。 半年没见,云绯在边疆发生了什么?另有钟情?卫缙?那样的容貌,云绯也会爱恋? “卫缙怎样?”寂静中他问。 云绯当然没有睡着,回覆说:“他父亲去世,很是悲伤,托我回来向你转达他的忠诚,说君恩厚重,无以为报,他定竭心尽力,秉承父志,守住边防。” “边疆局势紧吗?” “还算平稳,虽小冲突不断,但我方军队完全可以控制,万岁放心。” “你倒还知道我是万岁。”宗珣轻哼。 以往这话就是调笑了,但今日,空气忽然就凝结起来。 好一会儿云绯没有回话,宗珣再次打破宁静,“你在那里每日都做什么?” “看卫缙训练军队,随他视察城防,练习骑马射箭。我现在射箭练得可好了。”云绯试图放松语气,调节气氛。 “他教你?” “我自己练。” 云绯的应答很谨慎。 宗珣听多了大臣的奏对,云绯声音里的防范让宗珣霍然起疑。 “晚间你一人睡?” “不然呢?”云绯顶撞回来,有些恼了。 “半年了,你也不想我?” 宗珣能想到云绯红了脸。“想。”他答,声音里有了情意,和些微的不好意思。 宗珣翻身而起:“我要你。”他再次道,然后不容分说开始行为。 云绯没有反抗。 暗淡的珠光下,宗珣能看到云绯拉过被角塞进嘴里。他听任宗珣行为,身躯像死的,没有任何配合。 宗珣得到了发泄,却没有获得一丝欢意。 忽然就想起了云绯十四岁那年,出现在他大殿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那年十八岁的宗珣看着云家忤逆罪成诛三族的摺子表面沉静从容,心底是异样的轻舒解恨。谁想杜谨的父亲杜丞相奏说,云家最小的男丁云绯前日方满十四岁,此少年绘画天赋惊人,百年难得一见。 众臣均知皇上扳倒权臣,铁定要斩草除根,此案拖了一个月方下裁决估计就是为了这最小的孙子能满十四岁达到处斩年龄的,杜丞相这么一说,不少人替杜丞相担心。宗珣当时虽恼,但杜丞相的话不能不理会,便做出宽容无事的样子说:“绘画天份?带他来画一幅,朕看看。” 哪知便是这么一看,宗珣被走进来的少年容貌气质神情惊了心,完全不评判画的好坏——那一天云绯画得大失水准——当即将云绯留下来,贬为宫奴,专司绘画。 那一日,云家人尽数被斩,云绯蜷缩在屋子的一角,眼睛望着走进来的宗珣畏惧凄凉无望——宗珣所有的柔软心都泛起,坐到云绯身边,抬手轻揩去他额上沾的灰,与他说话,聊天,吃饭。从此每天陪伴云绯。 忠心的大臣们劝谏,怕云绯衔恨,为家族报仇,危及皇上安全。宗珣笑。世间的确是有人,你便将兇器放他的手上他都不会杀人,云绯便是这样的纯良少年。 作为太尉的幼孙,天赋惊人的云绯自幼成长在花草与绘画之间,心思单纯干净,对人心险恶与政治权谋一无所知。宗珣喜欢。 云绯却再拿不起画笔来,宗珣教他学琴。云绯任一乐器一摸就会,没多久就能奏出绝世之音。可是云绯从此对画再不看一眼。 宗珣每日里哄着,捧着,云绯终于会笑了,终于可以抬起明亮的眼睛对视他,终于能接受他的情不能禁,虽然羞红了脸。 他用了整整四年使云绯相信,他爱他,他不会强迫他,他不是他的禁脔。 可是六年后,云绯还是面临了他十四岁时的命运。 他无声的顺从,他控制不了身体的战慄,但他可以把他的灵魂当作是死的。他的爱,不见了。 宗珣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要云绯接受肯定要有个过程,他怎样再挽回他的心? 宗珣小心的,爱怜的拉出云绯口中的被角,俯身吻上去,云绯扭转了头,拒绝他的亲吻,而同时,宗珣察觉到自己的手触碰处是湿的,云绯的泪浸染了枕。 宗珣离开云绯。他得给云绯一些情绪发作的时间。慢慢的他就会接受了,就会好了。 会吗? 晨起宗珣上朝,那时云绯还在睡。宗珣没敢招惹他,悄然离开。听取群臣议事时心思时不时游走,这会儿云绯怎样了?起床了吧?沐浴了吧?情绪缓和了吧? 他这么爱他,他总归会接受理解的。 下朝时,宗珣竟有点忐忑。他打定了主意要用百倍的温柔安抚云绯,听凭他发作,用全部的柔情媚意笼络他的心。 宦官拖了长音:“万岁回鸾——” 云绯没有接出来,宗珣定定心,走进去。 殿内,云绯已换了衣服挽了髮髻在床头倚着读书,这身装扮说明云绯没有出大殿。明知道宗珣进来了,他也没起身,也没抬眼。 他的目光在书上,他的心神全不在书上。 第3章 要不你咬我一口吧 宗珣微笑着到床边,云绯的眼睫毛在颤,这个样子的云绯美得让宗珣魂灵尽失,缓缓的抱住云绯肩。鼻息相对,云绯终于沉不住气要躲,宗珣已吻上云绯的唇。他缠缠绵绵,心都要化在云绯身上,他吻着云绯的唇齿,忘记了自己的温软。吻着吻着,将云绯压倒在枕上,云绯的唿吸急促,脸上起了红晕,手抚着宗珣胳臂,没有一丝反抗迹象。 宗珣一时热望塞脑,手控制不住的伸过去,他还要他。 云绯瞬间身躯僵硬,然后手忽然有了力气,推开他。云绯的反对太强硬了,宗珣一时错愕,还有不甘,没控制住情绪,抓住云绯胳臂就反按在床上,云绯痛了,轻叫出来,然后美丽的眼睛就那样直视着宗珣,充满了不信,还有,敌意。 宗珣愣了,被这样的目光惊到了,他缓缓放松了手。两人一时都有些不自在。 这样子的云绯他没法子哄了。他把事情弄糟了,方才若不——两人就和好了。 宗珣有些懊恼。起身整理衣服,没有话可说,转身离开。 宗珣下大殿台阶的时候吩咐亲随宦官:“照顾好侍中,他若一时想不开,出什么事,你们就别活了。” 第4页 宦官被皇帝的话吓呆了。“随时通报。”宗珣再吩咐一句,去勤政殿处理政务。 整整一日,没滋没味。 宦官说,云绯午膳晚膳都没用,他一定是没胃口了,宗珣自己也没胃口。放下碗筷,他要去哄云绯吃晚饭。 宗珣到甘露殿的时候,云绯已和衣躺下睡了,他闭着目,神情漠然。 以往云绯从来没这样过,便睡着的时候,眉眼唇边也是恬美柔和。 宗珣在床边坐下,心里悔意上来,手指轻轻挨云绯的脸。云绯的睫毛颤一下,终究睁开眼,目光却不瞧他。 “饿吗?”宗珣柔声问。 云绯没说话。 “我餵你粥喝?” 云绯仍然不语。 宗珣命宦官送粥来,将手送至云绯唇边,低声说:“要不你咬我一口吧。” 云绯不理他,宗珣脸上含了笑,附在云绯耳边说:“要不你打我一顿?” 云绯扭开头,脸色已转暖,宗珣在他额头轻轻地温柔吻了一下,说:“我给你抚琴听?” 云绯目光仍然不看他,但显然的不反对。宗珣便离开他,坐到琴畔。 他政务繁忙,等闲没心情抚琴的,云绯喜欢听他的琴,他当然知道。 哄转云绯,宗珣还是很有信心。 用罢饭,洗漱入睡,宗珣揽云绯在怀,在他耳边软言:“你原谅我?” 云绯没说什么,手回抱着他,自是原谅了。于是缠绵抚摸,相拥着睡了。 宗珣不敢再起非分之想了,过些日子再说吧。天长地久,春光秋色,有的是时间。 过两日,云绯身体养好了,宗珣便带云绯去杜谨家赴宴,席间宗珣特意离开一会儿,给杜谨和云绯说话的时间。杜谨在甘露殿的事早晚云绯会知道的,由杜谨说比谁说都强,也不用宗珣解释了。因此待从杜谨家回宫,云绯那一副神情别扭不快的样子,让宗珣心里越发愧疚,加意陪了小心,好语温言哄着云绯用膳沐浴,知道躲不过,总归要同云绯交待一次的,便在晚间柔情温存后,才对云绯说:“杜谨和你说了什么?你说罢。” 云绯沉默一会儿,迟疑伸出手来,握住宗珣的手:“阿珣,我有个愿望,想你成全。” “嗯?”宗珣警觉,此话何来? 云绯说:“我想去北疆从军。” 宗珣怔了,好一会儿没明白过来。从军?——分手吧?宗珣不知为什么心发慌,云绯接着说:“我在北疆,于军旗猎猎热血冲杀中明白,什么是此生所求——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男儿的归宿,生命才有意义。” 宗珣咬了唇。卫缙都给云绯灌输了些什么!保家卫国——不就是想离开朕么?用得着扯上生命意义,冠冕堂皇? 宗珣心痛得被撕裂一个口子,微微嘲讽了问:“你去陪卫缙,不陪朕?” 云绯恼了:“你若这么想,也未尝不可。” 宗珣瞪视云绯,甩开云绯的手,起身披衣下床,出了宫殿。 云绯没有追出来。他衣衫不整,大约也不好追出来,宗珣夜色中余怒未消,只好去往勤政殿。 脚步都有些虚空。 就是不快。 他离开是因不想与云绯再发生言语争执,这样的情绪下,没准说出什么来更刺伤彼此的心。云绯的要离开大约跟杜谨的话相关。也不知杜谨怎么解说的,竟让云绯想离开。 心里堵得慌。天亮上朝,闷热的天,脸冷得跟冰似的。杜谨正常报告事务,被宗珣噼面叱责,杜谨心明镜似的,只连连叩头,连求饶的话都不说。大臣们吓得全不敢发声,宗珣总算理智还存,知道不能为这事折了一个重臣,只得咬牙放过杜谨,甩衣袖下朝了。 意外见云绯在殿后门处候立着。薄风中,他只着素净衣衫,髮髻系了青色丝带在飘,低垂着头,目光不看宗珣,跟做错了事来赔礼的孩子似的。这个样子的云绯——宗珣心一颤,可是知道云绯此来是为了不牵连卫缙,越发绷紧了脸,旋风般从云绯身边走过,不理云绯!云绯静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走着。 午间宗珣对着一桌的饭菜运气,没胃口,云绯也只默不作声一边陪着,筷子都没拿起来——他饿不饿?宗珣心软,可还是心里有气,不肯就此罢休,起身离去,饭不吃了,到勤政殿处理朝政。云绯跟进来,一边静立陪着。以往云绯从不相陪的,宗珣心里的气到这时候也就消散了。 云绯从宦官手里接过茶点,安静温和地端过来,宗珣便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说:“有志向好啊,沙场征战,保的是朕的国家;在朕身边伴驾,顺的是朕心意,一样的忠君,一样的报国,爱卿就不用去边疆那么远了,便在朕的身边陪侍,省得朕惦记着。” 云绯勉强一笑:“我真的是想到军队里找回自己,与卫缙无关——” 宗珣啪的将茶杯摔到桌上,杯裂茶水四溅。瞪着云绯,咬牙道:“在朕身边你就没有自己吗?朕不够宠着你?离开朕——休想!” 云绯不言语,只静立,面色倔强。茶水湿了云绯衣襟,水珠溅在云绯脸颊,可是云绯一动不动。宗珣发觉他就勉强不了云绯什么,否则云绯天天这样子在面前,还不如放云绯走呢。 宗珣只觉心伤。 还想擦去云绯脸上的水珠,你这样故意气我,执意要离开,是因为杜谨吗? 想到杜谨,终究挥手道:“走走,去找卫缙去吧,别在我面前这副模样。去了就别回来!” 云绯转身就走了。 宗珣怔在那里,以为有了“去找卫缙”这句话,云绯怎么也不会走了,哪知,云绯竟走了! 宗珣回不过神来,难过的几乎不会唿吸,憋闷得几乎吐血。命侍卫郎中立即进来:“跟住云侍中,他若出了京城城门,你就提头来见吧!” 云绯被阻在城门口,在京城闲逛半日,知道出不了城,最后回了云府。 宗珣呆坐到天黑,终于明白一件事,他要去云家,接云绯回来。 否则云绯一世也不会回来了。而云绯这么闹着要离开,两成跟杜谨留宿甘露殿有关,八成还是因为他。 云绯不想再被他强迫了。 宗珣自知理亏。但要他去云家屈就服软,还是犹豫的。朝臣们对他宠爱云绯本就颇多言辞,他这么一去定收穫一抱或慷慨或沉痛或委婉的谏章,把他从昏君的道上往回抻。可是宗珣明白自己的心,他若不与云绯和解,一晚上也难以安眠了。因了云绯,宗珣由衷理解了史上的昏君。可他就愿意这么宠云绯,如果连一个值得这么宠的人都没有,那样的皇帝才可怜。 到云家,云府比原太尉府已小了一半。当时云府被查封,云家人尽数入狱,只云绯的姐姐云绛因嫁入康王府为王妃没被追究。哪知康王是个见风使舵的,怕被云绛牵连,被君王猜忌,以云绛三年未育为由休妻,将云绛赶出了康王府。可怜云绛年不过二十,孤身无处去,自赴天牢欲与家人同命运,但她已被天子赦了,牢狱不收她,她便苦守在大理寺门口,讨些吃食挨到云家满门被斩的那一天。她是准备收尸后自尽的,谁想云绯没有被杀,被皇帝收在宫中。她放不下弟弟,立意卖身筹钱,一为安葬亲人,一为等待弟弟信息。她是逆臣云氏女,康王旧妃,谁敢买她?她也是个刚毅的,自去青楼卖身,被杜谨拦下了。杜谨将这事报告皇帝,宗珣当然不能让云绯的姐姐去青楼,便以云氏女孝毅为由,将云府解禁,还给了她。 第5页 云绛卖了一半府邸,安葬亲人,购买婢僕,将云家维持了下来。宗珣每年会准云绯回云家几次,与姐姐相会。因此,云绯对宗珣很是感恩,化解了家人被诛杀的怨惧。 宗珣不知是否因了云绛的存在,云绯才更快接受了男宠的命运。他们姐弟彼此为了对方的生活而生存世间。 宗珣到的时候,云绯已接出来,素淡衣着,面目平静,礼仪周到。宗珣唇边一牵,算是笑,与云绯进了正厅,落座。心中忽起一个念头,他来接,云绯未必回呢。 “朕接你来了。”宗珣和柔了声音。 云绯忽然凝结了很大的愤怒说:“康王!□□了我姐姐!” 宗珣愣了,好一会儿才从云绯的告状中明白,那位康王见云绯得宠,便欲与云绛恢復夫妻关系,讨回皇上欢心。其实也是这些年他没续娶成妻,宗珣不待见他。宗珣对着请婚的康王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康王已将这话落实得透彻。还续娶什么妻呢,朕都不好意思再准你的婚。”康王灰熘熘告罪走了。此番云绯赴北疆慰军,康王便趁机去云府与云绛商谈,欲迎回王府继续为妃。康王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哪想被云绛冷拒了。康王认为云绛是耍女人小性子,亲密一番定能改心意,便霸王硬上弓,强占了云绛。过后云绛哭闹寻死,康王甚觉无趣,不愿纠缠,抬脚走了。 僕妇劝云绛说,寻死不白死了么?待云侍中回来,告到皇上面前,定惩治康王。云绛便等弟弟回来,谁想弟弟到五月才回来,而云绛已怀有身孕了! 宗珣看着云绯愤怒的面容有些心虚,康王强迫了他姐姐,自己不也强迫了他么?他不说这一层,立即安抚云绯道:“这康王委实可恨,丢尽我皇家颜面!你且说,治他什么罪?淫□□女,绞刑?” 云绯愣了。 宗珣心里有数,康王是云绛腹中孩子的父亲,这事闹不大。云绯估计做足了准备讨伐自己袒护王兄,徇私枉法,没想落了空。宗珣继续道:“你这就跟朕回宫,传康王回话,他若不认,交三司会审,朕为你做主,定从重治他的罪,绝不宽赦!” 云绯无言。 宗珣拉云绯的手,云绯犹豫,宗珣便一挥手让左右随从都退下,低声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还生我的气,执意要离开我去陪卫缙么?” “不是——” 宗珣抓住云绯就吻上去。他吻的很温柔,近乎小心翼翼的。 云绯温柔回应着。宗珣心缓缓归位,整个人暖悦安然。 “你去向你姐姐辞行。”宗珣笑。 云绯去了,过一时回来说:“我姐姐请我对皇上说不要治康王死刑。” 杀了康王也就是杀了孩子爹,宗珣道:“好,你姐是被害人,尊从她的意愿。我命康王自缚了来给你姐姐赔罪,由她处置,可好?” 云绯点头,宗珣便拉了云绯向外走,云绯低垂着目光,不动,瞧情形还是有些情绪在。 “我只爱你。”宗珣说。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话为杜谨事致歉。 云绯静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想在家陪我姐姐一阵子,她心情不好。” “康王来赔罪她心情就好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多事吗?随朕回宫吧,否则晚间寂寞,无人陪伴,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你忍心?” 云绯笑:“你还少人陪吗,后宫那么些嫔妃,还有杜谨——”抬头见了宗珣面容,慌忙道:“我玩笑的,现下就陪你回宫。” 宗珣这才脸色好看一些。 两人牵手离开云府。车辇上,云绯仍是不安,说:“我姐姐很痛苦,一直吐,吐出胆汁来,什么也吃不下——” “我派御医来。” 云绯还是愁颜:“我想每天来看望她。” 宗珣说:“这样,我上朝处理政务的时候你回家,不过待我下朝的时候,你须在殿门处候着。”云绯抬头望着宗珣感激的笑了。云绯的笑容太真挚也太美,能得云绯这样的笑容,宗珣的一颗心都沉醉。 晚间抱着云绯一阵勐烈勒索。 他陪了这么多小心,服了这么多软,若不要了云绯,他还是皇帝么?云绯手臂环住眼,不让宗珣看他锁紧的眉头。但一直是顺从的。云绯这是接受了吧。宗珣被云绯的样子迷住,满足自己不如说更是为了欣赏云绯。欣赏云绯的痛苦蹙眉和嘴唇开启,那神情简直无以伦比的美妙!宗珣觉得自己越来越变态。好在云绯不知道。 第4章 你忽略了我,会后悔吗? 云绛没有接受康王的赔罪,或者是康王也没有赔罪的诚意,云绛将康王赶出了云府。宗珣还想着就此恢復云绛王妃身份呢,他们夫妻不能调和谅解、破镜重圆,宗珣也有些遗憾,但情感事只能靠当事人自己努力,外人无法置喙。 这一日,云绯没有依诺在殿外等候,宦官回说:云夫人要生了。宗珣只好去云府,带了大队御医,与云绯一道守着。皇后生孩子他都没这么陪过。 晚间云绯不回宫。说世间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亲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他不能离开。这话对,又很不对。宗珣想说,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但这个时候不是与云绯分说的时候,为了继续做亲人,宗珣只得宿在了云府,晚间拉了云绯就寝。他总是有调动云绯的方法,如今云绯对他的掠夺已顺其自然,不再反抗了,或者是麻木了?总之宗珣心微有不足,但云绯一直由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人总归是得陇望蜀,有源源不断的贪心。 宗珣天明上朝,下朝后来云府报导。不是他真时刻离不开云绯,是怕云绛出了什么意外,云绯过度伤心应付不来局面。云绯身后有个他,他总归要在最需要的时候存在。大臣们的谏言谏章涨潮似的来,宗珣倒也不恼,温和应对:“待云夫人生了,朕就回宫,卿且忍忍。” 大约有真龙天子佑护的原因,三天后,云绛在极尽折磨之后终于生下一个男孩。云绯抱着孩子欢喜得泪盈于睫,宗珣也只好一边陪着。 他不高兴,但无可奈何。 宗珣从不知云绯竟能这么爱孩子。难道是他掠了云绯做男宠,云绯不会娶妻生子了,所以这么爱这个小外甥么? 那个粉嫩嫩瘪嘴吱哇大哭的娃娃就那么惹人怜? 宗珣心头酸涩地看着云绯疼爱孩子的样子,原来云绯的眼眸可以这么热情满是爱宠的光芒,原来云绯的笑容可以这么灿然发自内心的欢乐,原来云绯不是只会清淡温雅顺从,还可以这样热忱欢悦忘我。 他以为他得到了云绯的爱呢,其实没有。他得到的爱都不如这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多。 云绛产后极度虚弱,继续在生死边缘徘徊。为了照顾姐姐和孩子,云绯不肯回宫,云绯的理由也对,那就等云绛过了危险期再说。晚间云绯安置孩子睡隔壁,孩子一哭就冲出去陪,比奶姆还尽心,搅得宗珣无法安寝。如此过几天,宗珣只好走了。他总不能将皇宫搬云府里来,大臣们的谏言也再不好应对。他有朝政要处理,比不得云绯。 第6页 他对云绯说:“我回宫住了,你随我回去吗?”为了情感再加一句:“每天你可以来云府看望。” 云绯说:“我再陪姐姐几日。”为了情感也再加一句:“她好了我就回宫。” 一天、三天、五天、半月,云绯没有回宫。宗珣也没有再去云府。他的心渐渐灰了。他不想再看到云绯爱孩子的样子。他不能容忍世上有人比他得到云绯的爱多。 琼林宴上,宗珣看着沈徽,那个优秀的绝色少年。云绯,你忽略了我,会后悔吗? 宗珣留下了沈徽,住在勤政殿,帮宗珣整理奏章,第二天封为中书侍郎,朝野譁然。 状元郎在琼林宴后被皇帝带走留宿宫中,第二日破例封为四品中书侍郎,什么原因,大家都猜测得到。一时传言满京城飞,着实热闹了好些天。 宗珣却很伤心,兼烦恼。 因为云绯还是没有回来,连个口讯都没有。面对着沈徽,宗珣是越发气恼。 皇帝近来脾气不好,朝臣们都很小心,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沈徽在宗珣身边更是小心谨慎,连唿吸都控制着,怕轻重不合时宜,无妄送了命。 这日宗珣带着沈徽去云府。他明白了,越是沈徽在身边,云绯越是不会回来了。 他这一着还是错了,错至也许无法挽回。 云绯很安然的在府门口迎接皇帝,穿着离宫时那件丁香色精美华衫,从容优雅行礼。宗珣嘴角带了笑。因为云绯这件衣衫是特意为他穿的。云绯素来喜清淡衣着,舒适简洁就好,可宗珣喜华衣美服,云绯每换锦绣鲜亮衣衫都是为着宗珣喜欢的。 宗珣心中喜悦,上前扶起云绯的手臂,只这么一接触,心登时起了异样,仿佛情感自那一点接触将两人连结一起,澎湃入心,充溢五脏六腑,再也不能分开了。他侧头一直看着云绯,如此进了正厅,宗珣让所有人退下,厅堂间只云绯静默站立,眉目纯净依然,却掩不去情绪精神上的憔悴。 这样的忧郁不是劳累来的,是他情感上伤到云绯了。宗珣内疚愧悔,上前几步抱住云绯温柔吻上去,哪知云绯缓慢却有力地推开他:“别亲我。” 宗珣讶异,沉颜:“你说什么?” 云绯脸色青白:“有沈状元陪你,何苦还来招惹我?”声音都变了。 宗珣低声温言:“他只是陪我整理奏章。这些你又不给我做。” 云绯垂了睫毛,仍是不快。 “你姐姐好些了?”宗珣问。 “嗯。” “朕带了补品。” “谢皇上赏赐。” 云绯有个估计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习惯,唤“阿珣”是私下里亲□□恋,唤“万岁”是有外人在时的正常礼仪,唤“陛下”是撒娇,唤“皇上”的时候就是心生隔阂了。 “我想你。”宗珣拉过云绯手,“日夜都想。” 云绯的手温软柔和,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彼此贪恋手掌心交触的感觉,宗珣心暖暖的:“跟我回宫吧。” 云绯犹豫,宗珣摇了摇他的手,云绯垂了眼脸,终是点头,宗珣感动莫名,将云绯一把抱在怀里。 云绯回抱着他,那情形像是失而復得。 云绯的心大约是沉重的,宗珣的心却如花儿盛放一般。他总归会让云绯开心快乐的。 车辇上,宗珣正襟端坐,手却向云绯腰下探去,成心捣乱。云绯眼望前方晃动的明黄纱帘,脸都窘红了,手最大程度的羞急抵挡,最终清明的双眸望向宗珣,连连无声的求恳讨饶。宗珣爱极了云绯这样子,终笑不可抑的止手。 结果一进甘露殿就被云绯推上了床,云绯跟小老虎似的,宗珣忍让着,也得到了极致的快乐。 他们讲和了,云绯再不回家了。 宗珣知道云绯想那个小孩,可是他不再放手。云绯爱别人比爱他多,那是宗珣绝不能忍受的。 他要云绯陪他上朝,下朝后形影不离。云绯好脾气的完全照做。 以前云绯从没有上朝过。虽然挂个侍中的头衔,不但政务没参与过,门下省的事务也从没管理过。因为云绯的缘故,宗珣逐渐消减分散门下省的事权,门下省日见萎缩,再不能与尚书省、中书省并立了。当然免去门下省的政令覆核职能是宗珣长久以来的心愿,云绯明白他意图,故意疏远政务,是以此成全他的这个变革吧。 宗珣将云绯的侍中品级提升一级与左右丞相併列。每天看着云绯朝堂上第一排站着,宗珣由衷的欢喜。云绯的姿仪神态,绝对是朝中最美的风景。那一种美,唯一可堪匹敌的大约只有沈徽。一个雅到极点,一个艷到极致,当然,有云绯在,宗珣的目光记不起瞧沈徽。 渐渐的,私下里宗珣也会在政务烦恼的时候问询云绯意见,云绯心如明镜,清亮高远,提出的想法建议每让宗珣豁然开朗。 两个人比以前更恩爱了。 宗珣知道,云绯是因了沈徽,才乖乖的陪自己上朝。那沈徽瞧着就让人爱,可惜,他有了云绯。而云绯,绝对不会接受他再爱旁人的。 云绯给她姐姐的孩子取名叫嘉。宗珣想,该不是云绯怀念家,才给小孩取了这个名字吧。 宗珣曾提议将云绛送入康王府復立为康王妃,但云绛坚决不同意,这事就搁置下来。 纵云绯不说,宗珣也知道云绯想那个小孩,琴曲都有了变化,从旷远悠然的天边拉到身畔的柔情思念。 宗珣说:“衍庆已八岁了,随你学琴吧。”孩子么,朕也有啊。 云绯道:“皇子怎么可以跟我一个男宠学琴。——你做父皇的也为孩子想想。” 宗珣的脸白了,没想到云绯竟是这样看待他的身份,这么深的怨念。 宗珣走出甘露殿,漫步到勤政殿,云绯也没有追出来。 宗珣看着天边的红云,不知为什么觉得委屈,云绯真的爱自己吗? 或许云绯是对自己不让他回家看小孩才出的怨言。 勤政殿里沈徽在伏案批奏章。自从有了沈徽,宗珣省了不少烦劳。沈徽聪明过人,学识好,见解佳,能力强,批阅的奏章十有八九不用宗珣改动,缀个“准”字就下发了。 沈徽有处理政务的天份,且有着与宗珣极为相似的为政理念,周密端正,稳狠兼具,沈徽是王仑之后的左相人选。 难得的,还生得这么好,惹人爱怜。 宗珣在龙椅上打量桌案前辛勤忙碌的沈徽,心中想着云绯。何至于,将云绯强留身边,让云绯不开心? 宗珣的心浮荡起一个漩涡,不待那漩涡悠悠晃大,外面宦官报:云侍中求见。 宗珣心忽悠一热,又觉得好笑,起身迎出来,晚阳下,云绯唇边一笑,秀致容颜,风华无限。 宗珣拉了云绯要走,云绯笑:“怎么,不让我进去看看?” “看就看,有什么看的?”宗珣笑,原来云绯来抓姦。 携了云绯进殿,沈徽忙起身恭敬行礼,见过“云大人。” 第7页 宗珣桌案后就坐,含笑看云绯,等云绯发现蛛丝马迹。宦官送上茶来,云绯自宦官手中接过茶,自己喝了一口,方送到宗珣面前。他们一向这样子的,因为宗珣疑心重,云绯不管茶水还是饮食都先尝一口再给宗珣吃。不过今日这样行为,算不算云绯成心在沈徽面前示威呢?宗珣接过茶来,笑意盈盈的喝茶。云绯说:“不敢打扰陛下了,臣告退。” 宗珣满是笑:“再看看,再看看。” 云绯低眉一笑,风韵无双的转身出去了,宗珣放了茶盏就追出来,捉住云绯衣袖。云绯笑说:“去登山?” “好啊。”两人去登紫金山。 山间好风景,花香草翠,无处不怡人心神,宗珣望望周围景致,再望望云绯,低声说:“还是你最美。” 云绯的清亮眼睛看过来,分明是要用话噎宗珣,不过对上宗珣的目光,睫毛一颤,低头莫名脸红了。宗珣的目光能吃人。 宗珣笑,用力握了云绯的手往怀里带。他们本是携手走的,身后不远就是宦官随从,云绯赧颜,抵抗着,低声说:“陛下注意些行为。” 宗珣深笑:“朕等不及了。” 云绯再低头,脸红到耳根。 第5章 只要是真心,怎样都好。 宗珣稍稍放开些他,不忍云绯过于为难。心想,说云绯最美,确是真心,此情此境,便沈徽再容颜标緻,又怎如云绯动心,可爱? 路边茶室,宗珣携云绯入内休息,命宦官们退下,将云绯揽至身边,在云绯耳畔道:“朕的心里你就是最美,旁的人再怎样也走不入朕心神,你,霸占了朕的魂灵,还嵌进身体。” 埋头吻住云绯。 窗外是清新的风,室内茶香裊裊,两人深情缠绵,真是让宗珣心醉。 将云绯好好亲昵欺负一番后,两人挤在木榻上抱在一起休息,宗珣温存说:“明天嘉儿百岁,你不用上朝了,回云府为嘉儿过百岁吧。” 云绯闭目微笑。 “我将你姐姐復立为康王妃,嘉儿就能列入族谱,封为世子,她人可以不回康王府,你说这样好不好?算嘉儿百日的赏赐。” 云绯的眼睛睁开了,想了想,点头,还有感动,宗珣很为嘉儿着想了。 宗珣笑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杜谨和你姐姐有情你知道吗?他们某年元宵灯节相遇,可惜杜家和你家是政敌,没可能成就姻缘。你问问你姐姐的意思,若她还想嫁给杜谨也行,朕给她指婚。可惜杜谨的妻是太后外甥女,不好休了。便是平妻。有朕在,不会让你姐姐名分吃亏的。她若还觉得委屈,朕想个法子寻个错处,帮杜谨休了妻也可。” 云绯怔了,过了一会儿,竟有莫名的一丝哀伤掠过,“阿珣。”云绯手抚宗珣的脸颊:“我今生,怎么就被你——看中了?” 宗珣一愣,说了句:“后悔了?” 云绯摇头。 宗珣知道,云绯是被皇权吓到了。云绯说不悔,是不悔他们的情感,真不伤感吗?就没有这么隐藏的悲哀了。 晚间云绯回宫,整个人都沉默。宗珣再缠绵,云绯也是不发一言,且嘴角没有了微笑。 宗珣心发慌,只有尽力亲吻云绯,当宗珣的吻到脚部的时候,云绯起身抱住宗珣,阻挡着,羞得满面通红。 他们相拥着亲爱地入睡了。 云绛不同意嫁杜谨,接受了康王妃封号,但人不去康王府。百日宴后云绯也不再提嘉儿了。嘉儿如今是宗嘉,康王世子,未来的皇家王爷,需要云绯一个男宠的怜爱吗? 宗珣知道自己在离间云绯与嘉儿的感情,可他还是要这么做。 此一生,云绯,你只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云绯再没到勤政殿过,也再不上朝,热衷于照管会心阁外的花花草草。 这天宗珣凑过来看云绯养的花,从洛阳移来的牡丹名品,花开正盛,宗珣择了其中开得最艷最端正的一朵,弯腰欲折,被云绯抬手阻住。宗珣的手被云绯打的有些发疼,不由奇怪又有些讪讪的,云绯不好意思道:“啊,你摘吧。” 宗珣笑道:“方才不让我摘,怎么又让我摘了?” 云绯浅笑:“你为什么摘它?” 宗珣说:“喜欢啊。”瞧云绯的样子,难道还有什么禅意不成? 云绯道:“你若真的喜欢,应该让它在这儿好好的生长着,为它浇水除草,呵护照顾,欣赏它的美,而不是摘落。” 宗珣没想到摘一朵花还真让云绯弄出意义来,笑了一下道:“看来你是真正的爱花人,又为什么肯让我摘了呢?” 云绯目光温存的落在宗珣眉目上,笑道:“因为是你要摘。莫说是一朵花,便是我,不也任由你行为吗?” 宗珣笑了,伸出手,将云绯揽在怀里:“我摘,是因为我喜欢,要据为己有,想来我就是这么对你的;你爱,却任我行为,呵护照顾,只要我好,是这个意思吗?” 云绯笑:“差不多。” 宗珣道:“你也想我那么对你,对不对?” 云绯轻轻的回抱着宗珣:“不用,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是真心,怎样都好。” 宗珣那天很温存的对云绯,问:“喜欢吗?” 云绯舒展开因痛而锁紧的眉头,眼里满是温柔道:“喜欢。” 宗珣心里知道云绯才不喜欢被人侵犯呢,可是他喜欢,要得到,云绯就只得给了。 宗珣说:“咱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我这样的,我若也像你一样,只按你的意愿喜好来,那我们今生也不会在一起,这么亲密,你说是不是?”宗珣的双手在云绯的头髮里,黒亮的眼睛看云绯。 云绯柔软的笑,眼中星光清润的闪,唇边弯出月牙来。 宗珣发觉自己是这么的爱云绯,整颗心都沉溺。 原来爱的多少与主动还是被动不相干的。 每天宗珣也会在勤政殿里坐些时候,与沈徽一起处理政务,有时难免会对沈徽转一些心思,可是想到云绯,就忍下去了。 当宗珣觉得心里的小草跃跃欲试,不好忍下去的时候,就外放了沈徽任淮州刺史。那里河道泛滥,新政不顺,官员不合,流民生事,闹得很厉害。 宗珣用沈徽是毫不客气的,哪里最乱最难缠,就派沈徽哪里去,当然可以说是重用发挥才干,但宗珣心里知道不是的。若是云绯,他绝对不忍心这么安排。沈徽有才,但从未治理过州县,且如此年轻,接手最棘手的区域,稍有不周,就倒在那里了。 宗珣有心用艰难培养沈徽的能力,或者说杀一杀沈徽的书生傲气,由沈徽自在生长了。 对云绯,宗珣却是全力引着娱乐游玩。琴棋书诗酒茶、养花钓鱼登山划船跑马狩猎都是旧日的爱好了,如今宗珣的兴趣在舞蹈。拉了云绯观赏艷舞,异域风情,舞风热烈豪放,看得人面红耳热,按耐不住。宗珣抿唇问云绯:“若何?” 第8页 云绯轻拢茶杯低头一笑,没说什么。 云绯的性子总是这么清淡素净,宗珣便道:“你学了跳给我如何?”瞧着云绯神色再接一句:“我为你奏乐。” 云绯眼光低垂,好一会儿温和说了一个字:“好。” 只要是宗珣的愿望,云绯都说好。那一时宗珣被舞蹈的热望燃烧,并未曾体会云绯的一个好字是怎样的情感付出。 好男儿谁学舞蹈取悦君王的? 云绯身量颀长,日常喜练剑术,柔韧、弹跳和爆发力都好,再加上性情修养的原因,对舞蹈有极高的天分和领悟,舞出来的效果每让宗珣惊奇。化低俗为高雅,云绯有点石成金的能力,那一种清纯优美是那些舞师无法比拟的,而云绯在艺术中的自我释放和风华魅力更让宗珣震颤得呆住。 云绯的舞太美了,让他入瘾成魔的看也看不够。原来舞蹈可以美到这样的程度! 云绯的美和才华总在他想像之外,如人间的仙灵,高蹈超凡,被他爱着,捧着,却捕捉不住。他们已相处了这么久,熟悉到每一寸肌肤都瞭然指掌,可云绯只要一沉浸在艺术,精神就去到他无法企及不可掌控的高度,光华璀璨,独立如王。每在这时,宗珣就会生出强烈的据为己有的念头,想将云绯掠夺,以真实的占有得心灵的畅快满足。所以当云绯在舞蹈中释放身心、不住追求技艺提高的时候,宗珣要看的却不过那一个人而已,看着看着,最后一定以热烈的求欢而告终。 云绯还是顺从的,但宗珣能知道,云绯不开心了,这一种不开心让宗珣隐隐发慌,只得及时止了这个爱好。 在宗珣的提议和安排下,云绯去太学教琴,结识了一些爱音乐的才学人士,云绯欢乐许多,走路都轻快,嘴角都上扬,面目都笼了润泽的光辉。宗珣每天见云绯就如见一个全新的人,越发有了兴致,拉着云绯需索,没完没了的,害得云绯日日进补,腰酸腿软,苦恼道:“你到底看上了谁,我帮你弄来,不要这么折磨我了。”说这话的时候,云绯手指轻掐宗珣的脸颊,神态可爱。 可是云绯再让人爱,他也不会那些风月场中的手段,如宗珣在书中看到的。 宗珣便半真半假的说:“你去相公馆给我物色个相公来。” 云绯一怔,然后笑道:“这太难了。服侍不好你的,我怕你恼;服侍好的,我断不肯让他留你身边。看来,只得我亲自去学了。” “你敢!”宗珣掐住云绯臂膀。 “不敢。”云绯告饶。 宗珣以为这事说说也就算了。谁想过了一个月,云绯真领了一个少年出现在寝殿。 少年十四五岁,眉目清秀,身材不错,一身青白衫,有些拘谨紧张,在云绯身后,不知所措,其实很有些温柔可爱的。——云绯挑人有眼光啊。宗珣不知为什么有些沉颜。他哪里找来的这孩子。一想到云绯在风月场所出现,宗珣就不能忍。 云绯近前,轻声道:“是杜谨家的。——我无处寻,请他帮忙,他在京中寻遍,也没有称心可意的。他家中有十来个小厮,我便挑了这个,你若不喜欢,也别怪我,也别迁怒杜谨,是我强求的。” 宗珣不怒,笑了出来:“阿绯,也就是你,换一个人——”宗珣笑道:“朕若要,怎么也得你这个水准的。官宦子弟,教养、才华、品貌皆举世无双,还得是清白未沾染——”见云绯羞愧的神色已撑不住了,宗珣放轻松笑道:“朕是皇帝,朕的人走出去得让群臣仰慕,如你一般。”宗珣命人将那少年带走,将云绯按在床上,好生掠夺缱绻。云绯髮丝萦绕脸畔,闭着目,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宗珣爱极了,伏在云绯的前胸说:“告诉我,你为我去选人时,心是怎么想的?” 云绯睁开目,爱怜的看宗珣道:“你的心思,我能理解。别说是皇帝,便平常人也有这样的贪心。我若阻了你,让你不得自由,怕你像某位皇帝那样深夜里纵马跑山谷去,悲怆唿喊:我身为皇帝却不得自由,我不想活了!” 宗珣被逗笑了:“你瞧我是那样因没自由就不想活的人?” “你不是。你少年登基,经由那么多才掌控了朝廷,你的心志是一般人想像不了的。所以你也比世人寂寞,更渴望朋友,希望得心灵的陪伴,补回失去的童真岁月。我是你的朋友,一生都会由着你喜欢。” 宗珣感动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道:“阿绯,我不要你是我的朋友,我要你是我的爱人。” “我是你的爱人啊。” “不,我的心里你是爱人,所以,我此生也不会让你与旁人亲近。更不会帮你去寻别人,哪怕明知你喜欢。” 云绯清净地看宗珣:“阿珣,我们是两个人,我们对爱人的理解与行为不一样,我们都凭着自己的心做为对方最好的事,我们可以无限趋近,但你不能强求我是你,与你的想法一样。” 宗珣惭愧:“是我不好,提那个要求,但你也不能这么纵着我,你不怕我爱了别人?” 云绯闭上目,道:“我怕。我更怕沈徽。” 宗珣一愣,歉疚道:“你放心。我看重他,是因为他是接替王仑的左相人选。你别多心。” 过了一会儿,宗珣抱住云绯:“阿绯,我在你心中,到底怎样的?” 第6章 你还——爱朕吗? 云绯不答,侧头睡觉。 宗珣道:“阿绯,你若爱我如我爱你这般,就守护住我,别让给人。精神的防线是不能退让的,有了开始,就收不住了。我不是好人。我的贪心,我自己知道。所以我管束不了自己的时候,你管束我。我有这样愿望的时候,你掐灭它。放手是很清高,可你的心里不难受?若真因此失去了,你又怎样自处?阿绯,若是你爱了别人,我定不放手。” 云绯转过头,看着宗珣终究说道:“阿珣,你是皇帝。我从来都记得。你本来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世间的一切,最好的,都是你的,由你领略。我不愿你有一点点的不足。你的不足,压得我喘不过唿吸来。我不知如何应对,你原谅我。” 宗珣无话可说,只有吻去云绯眼中隐含的泪,紧紧的抱住云绯。 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大约是几个月后,杜谨对宗珣说,云绯近来在太学与林太师的公子走得很近。说这话的是杜谨,宗珣心咯噔一下。 其实云绯说过,他在太学收的弟子里,林太师之孙林奕最有才华。 宗珣目光看杜谨,继续等杜谨说下去,杜谨只有道:“臣也是听说,他二人也许只是以琴相会的知音,如以前云绯以画交友一般,但——如今云绯身份不同,臣怕引起非议,有损万岁声誉。” 这话很重了,宗珣想了一下,对杜谨说:“你明天下午召集一个青年才子的聚会,十来二十人左右,云绯、林奕都请到,地点在你府中。朕会稍后参加。” 杜谨应是,迟疑再道:“云绯纯真,行事自在,待人真心,琴艺绝代,林小公子崇拜亲近自是常情,只是旁观人难免多心语杂,望万岁明辨,不要冤枉了他们——伤了云绯的心。否则臣罪该万死。” 第9页 “朕知道,你去吧。”宗珣平静道。杜谨走出大殿了,宗珣才觉得心痛,酸涩无法平復。 杜谨稳重人,不确然有根据都不会有今天这番话。云绯和林奕定然是很亲密有行迹了。林奕好大的胆子,敢追慕云绯。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吗?不过林奕的爷爷林兼是自己的授业老师。老人家德高望重,忠心耿耿,自己还真得给几分面子。 宗珣狠狠想了一下对林家怎么处置,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敢想云绯。云绯怎么想的? 宗珣所有的政务处理不下去,离开勤政殿去寻云绯。 云绯在会心阁抚琴。琴声清幽,云绯这一阵子琴风又有所变,不似前一阵子思念绵长,有了轻灵高洁之意。林奕,怎样的少年? 宗珣进来,云绯从琴上抬头,微笑止弦。 “这是什么曲子?”宗珣问。 “兰风。半月前在林太师家赏兰花,见兰花别有风情,便谱了这个曲子。林奕改了几个音,风格变得轻灵欢快很多。我大约是有些老了,没有那样年轻的心了。” “他敢改你的曲子?胆子不小啊。”宗珣笑坐在云绯身边。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心比我更真纯剔透,清朗无尘。唉,我真是汗颜。” 宗珣轻抚云绯鬓髮:“你原本是世间绝品,被朕腐蚀消磨。” 云绯转过头来:“陛下谬赞,臣愧不敢领。”手疑惑环住宗珣肩:“今天怎么有闲?”眼望宗珣,“有什么事?你好像——不大开心?” 宗珣闭目:“阿绯,你还——爱朕吗?” 云绯怔了:“怎么了,阿珣?遇到什么了?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宗珣无力靠在云绯怀里:“阿绯,朕很害怕。” 云绯揽住他等他说,大约被吓到了。 宗珣说:“阿绯,就是很怕,怕你的心越走越远,朕追不上。不知怎样好。” 云绯扶起宗珣来看,“到底发生什么了?” 宗珣看着云绯清澈见底的双眸——云绯不知情,想来是旁人多心。宗珣这才笑着说:“我听人说,你在太学里,爱慕了林奕。” 云绯瞪看着宗珣,脸慢慢的红了,放开抚着宗珣的手,转了身,神态是生了气,那怒气在升腾,第一次,宗珣见云绯面带严霜,云绯唇动了动,忽然起身就出了屋去,好大的气。 宗珣想了一会儿,不明白云绯为什么这么动气,起身出来时,发现云绯在庭院中僵立,手握拳抵在太湖石上,手指满是血迹。 宗珣慌忙到云绯身边,他知道云绯多爱惜他的手,手上的血,定是方才砸在石头上砸的。宗珣抱住云绯的手,云绯咬唇,眼中转出泪,开言道:“我真恨不得这一会儿剖开我的心给你看,然后就此死了,一了百了。是,我爱慕林奕,我爱慕很多人,只要是好的,美的,我不能企及不曾拥有的我都爱慕。你要我说我不爱慕他那不可能,他就像世上的珍宝美玉一样,刚好这么完美,没被沾染,没被约束。他十六岁了,还是那么纯真、无忧无虑、幸福生长,我羡慕极了,也珍贵极了。那样的心有多宝贵你知道吗?如果,如果我——”云绯说不下去,掩面失声。宗珣心忽悠一下似乎要碎裂,便听云绯哽咽道:“我父母亲人还活着——”大哭了。 宗珣这才明白方才他会错了意,他以为云绯要说喜欢林奕呢。原来云绯只是伤感失去的无忧无虑的幸福家庭。 因了他,云绯才失去那些幸福——宗珣将云绯抱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他幸福,我会给你更多。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面对尘凡复杂,未必如你幸福安宁。他便是世间珍宝,也比不上你。他不管多宝贵,我也可以把他给你,世间最好的,只是你。” 云绯好久才安静下来,低声说:“阿珣,我累了。也许我们都累了。我有时想,是不是该离开你,远行一段时光。可我又不敢,怕一放手,就再不能拥有你。失去你,我不知怎样活下去。我的情感我的心,给了你,就不会变了,这世上,别说林奕,没有什么人能再让我动心了。我的心,在我父母家人故去的时候就歷了几世一样,我今年虽然二十三岁,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经不起任何变动,失去不起。我活着是为你。你的怀疑,让我很痛,痛得自己死掉一般——”宗珣轻轻的吻着云绯的脸颊脖颈,云绯终于说不下去:“我今生怎么——” “没法子,你前生欠我的。”宗珣解开云绯的衣襟继续吻去,云绯的唿吸渐柔软下来,整个人也柔软下来,“别——”云绯制止,脸通红了,大白天的,眼看着宗珣半跪下来这么亲吻,哪里承受得了。 宗珣笑道:“原谅我?” 云绯根本就不敢看他,宗珣不再为难折磨云绯,将云绯抱在怀里:“世间我只会为你这样,阿绯。” 云绯紧紧的抱住宗珣,几乎要将身体镶嵌在宗珣的身体里。 谁也夺不走云绯了。宗珣想。云绯的一生已只能是他的。 第二日下午,宗珣赴杜家参加宴会。众才子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忽然驾临,哗啦啦跪了一片。宗珣四面看,没有云绯。每个人自报名姓,宗珣终于见到了林奕。 不过一般人容貌,约略可算清秀,比云绯差远了。林奕这样的姿色,第一面根本不会在宗珣眼里。很年少,眉眼清澈朗洁,未经尘世污染,不知人间压力。整个人让人看了只觉得很幸福。就是云绯描述的那样,一个幸福单纯、家世良好、光明洁净的少年。 便如十四岁之前的云绯。 云绯爱他,怜惜的定是自身过往。 宗珣让大家继续,展现我朝青年英俊的才华。众才子方才在连诗,便继续下去。才子们自然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各自才学风范,只除了林奕。林奕有点心思不在这里,即便皇帝来了,也没能让林奕收心。他的目光清澈而略带渺茫,微有忧愁,若有所思,一直在人后没有展现自己才华的意愿。 宗珣看了杜谨一眼。杜谨明白。待诗句连到他这里,就收住诗句,道:“万岁有幸驾临,诗会何如辅以琴声助兴?林公子乃云侍中高徒,万岁可否有暇赏恩听林公子演奏一曲?” 人都以为杜谨是看在林太师面子上抬举林奕,那也无可奈何。林奕起身遵命抚琴。 他抚的琴曲就是云绯昨日弹奏的《兰风》。琴声清亮的有生命的自少年指尖上来,倏忽就将天地充满,耳边只余琴音,眼前只剩那个少年。儒雅、纯真、专注、飞扬。 果然有才气,怪不得云绯喜欢! 少年的琴技完全得自云绯真传,因了心的单纯,琴声便分外纯净美好,稚嫩而光明,隐隐然大家风范。 到这一时,宗珣才发现少年的美,越看少年的眉目越有味道越吸引人。原来只那么坐在琴前,只琴声一起,他就成为世间的美少年! 第10页 所以云绯喜欢。得意门生,哪个老师不喜欢! 琴罢,宗珣微笑贊:“果然是云侍中高徒。”转头问杜谨:“云侍中呢,如此佳会,怎没邀请他?” 宗珣发现林奕的眼光亮了一瞬,原来这也是林奕关心的重点,所以,他方才神思不属? 杜谨答:“臣邀请了,云侍中也来了,只是家有急事,未等聚会人齐就辞去了。” 宗珣也就罢了,起身,众才子跪送。宗珣对杜谨说有朝事相询,杜谨便随宗珣回宫。 宗珣问云绯哪里去了,杜谨说:“云绯到臣家时初以为是臣与他小聚,待听到有林奕的名字,便立即起身告辞,后门离去了。臣觉得他是不想与林奕照面。” 宗珣点头。指着一桌案的奏章对杜谨说:“朕今天乏了,爱卿将这些代朕处理了再回家吧。”转身去寻云绯。 哪知宫人答:云绯尚未回宫。 他去哪里了?难道还真回家了不成? 宗珣立即命人去查,果然回报,云绯在云府。 家有急事?难道是真的?宗珣摆驾去了云府。 听了通报,云绯接到门口来,方欲跪,已被宗珣扶起,问:“家中有事吗?” 云绯微笑答:“没有。不过方才与嘉儿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这算不算?” 宗珣去看宗嘉,小孩儿正大哭呢,宗珣说:“快传御医。” 云绯拦:“没那么严重,哭两声罢了,哪里要传御医。” 宗珣不管,御医还是来了,认真诊治一番,回报皇上说:无事,暂时不用用药,明日小王爷就会好了。 小王爷。所以摔一跤也需御医来看。云绯眉尖有些黯然。 宗珣见云绯没有回宫的意思,便问:“你今晚是回宫还是住在这里?” 云绯只得答:“回宫。”他若答住在这里,宗珣就也住在这里,以前就这样过。宗珣才不会留云绯在嘉儿身边。 将云绯接回宫。晚间宗珣忽然来了兴致,一遍遍索取云绯,仿佛这样才是安心。看着云绯不自禁的颤抖,宗珣前所未有的畅悦满足。 到早晨醒来,回想昨夜的疯狂过分,看着云绯犹微蹙的眉心,宗珣不由歉疚,轻抚云绯眉梢唤:“阿绯。” 云绯睫毛微颤,稍动一下,便是一声痛苦低吟。 宗珣有些发慌。他还从没有这么成心掠夺云绯过,昨夜自己真是疯了,明知道云绯痛苦不堪,承受不住,就是不肯罢休。宗珣咬住唇,掀开被子查看云绯的伤,一碰云绯,就痛苦的蜷缩。 “我去叫御医来?” 云绯闭目,说了一个字:“不。” 宗珣知道,云绯自尊,还害羞,不肯让旁人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宗珣只有出来,命宦官烧了温水,再悄悄细问了章御医一番,命宦官退出,亲自给云绯擦洗上药。 云绯一直痛苦闭目,偶尔齿间溢出一声轻“啊”。宗珣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到这程度,反是什么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天宗珣没有上朝。 亲自餵云绯药喝,云绯望着他,唇边只是笑。 不管床间怎么过分,云绯从没怪过他,永远顺从温柔。 直到云绯身体好了,云绯也不再去太学教琴。 宗珣问他怎不去了。云绯只微一笑:“不想去了。” 他在远着林奕。宗珣心微微发酸。 宗珣很怕云绯的这种顺从温柔,因为那代表着云绯的心在走向疏离遥远。也许是云绯不想再身体受伤?这么一想,宗珣越发承受不住。 这天宗珣一道圣旨,任命林奕为太乐丞,然后进宫准备中秋宴乐。特意告诉林奕:“爱卿找时间看望一下云侍中,多陪陪他,他近来心情不好。” 然后宗珣在勤政殿再也不能安心,不知云绯与林奕的会面会怎样,到晚膳时分,才来寻云绯。云绯在会心阁赏菊花呢。 云绯从花间抬头,笑道:“你怎么让林奕来了?不怕流言?” 宗珣道:“什么流言?明日朕封了他做起居郎,与你一道服侍朕,便住在会心阁。”边从身后抱住云绯。 云绯道:“我不与人同住。我回家。” 宗珣只埋头吻云绯的脖颈。云绯笑推开他,道:“我跟你说认真的,别毁了林奕。我看着他,便像看当年的自己。” “我毁了你吗?” “你若要他服侍你,便毁了两个人。” 宗珣恼了:“能服侍朕,是福分!” “是是是。”云绯说:“我给陛下菊花茶喝泻泻火?” 宗珣一把抓住云绯:“阿绯,你对我为什么没有愿望呢?” 云绯回身,看宗珣:“你要怎样的愿望?” 宗珣挑目不言。 云绯看看周遭,以手指花间潮湿的泥土地:“在这里?” 他成心,宗珣心怀荡漾,拉了云绯不放手。 “我不能,等晚间吧。”云绯推开宗珣的手,逃似的进了房间。 宗珣追进来,云绯迳自倒茶,不肯回头看宗珣。 第7章 你可以这样对我,我很欢喜 宗珣便站在云绯身后,蹭啊蹭的。 云绯终于忍不住,回身拉了宗珣便推向里间床。 云绯身材匀称健美,每让宗珣痴迷。其实比较来,宗珣倒是比云绯柔弱很多的,因此宗珣欺负起云绯来很恣意,云绯却总是很小心温存,哪怕是被宗珣招惹得情动时也是如此。宗珣很沉醉于云绯的温柔,让他感到爱和安心。云绯最大的好处是从不掠夺。有时宗珣自己是有掠夺云绯的心的,但云绯从来没有这样的行为,好像心性品格里就没有这样的念头。宗珣从心底里感动和信赖。 其实有了云绯,他不应该再贪恋别人。世间再不会有人让他如此信赖,放心交付。 可是又怎能不贪恋? 他不满足。云绯知道。可是云绯不知道怎么让他满足。因为云绯是好孩子,太高贵,即便宗珣将那些图书给云绯看,云绯也没有照之行事。 宗珣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让云绯怎样怎样。他知道,不能教坏云绯,那么世间就没有这么好的云绯了。 他只能一次次的索取,看着云绯筋疲力尽,汗珠自额头滚落。他喜欢看云绯这时候的样子。宗珣知道自己就不是好人。 沈徽也不是好人,沈徽是和自己一样的。宗珣心底里知道,可是他不敢要沈徽,因为不敢伤云绯的心。 中秋那晚,他在后宫与太后、皇后、嫔妃一起过。那是太后的要求,宗珣不想让太后不高兴。 也许应该让云绯也回家的,可是宗珣不能那么大方。席间歌舞热闹,皇后尽了力,每个妃子都有表演的机会,宗珣心不在焉,却也只得敷衍,等着太后休息,他好去找云绯,哪知太后今天好兴致,都夜半了,也不累,也不说去休息。 宗珣有些犯困,掩面打个哈欠。忽听太后厉声道:“如此贱人,□□宫廷,立即打死!”太后声音不高,尖锐而哆嗦。宗珣一下子清醒,看向太后:“太后,何事动怒?”与此同时看见侍卫云绯的千牛卫徐安出现在宴席后,目光看向自己,神情紧张。 第11页 太后眉眼瞪圆:“皇帝不用管。此事哀家做主!速去!” 躬身听命的宦官恐惧望着宗珣,不敢应声。 宗珣立即猜到云绯,做个手势示意那宦官不要动,起身对太后道:“太后息怒,事情由朕处理,莫扰了太后过节——” 太后冷笑:“过节?皇帝还有心在这里过节,云绯与林奕在会心阁里,行苟且之事!……” 宗珣头轰的一下,第一反应是云绯与林奕被设计暗算了,因严肃了面孔,道:“太后,朕去看看。”转身就出了后宫。 一队的人跟他急速走向会心阁,千牛卫徐安立即赶到宗珣身边禀告:“云侍中在会心阁弹琴,二更时分太乐丞入内,太后近随尹宦官等人尾随太乐丞而来于阁门外监视,我等尊万岁命令在暗中远护,不知阁内发生什么事,哪知尹官宦等人忽然破门而入,绑了侍中和太乐丞大人,我等入内交涉。尹宦官说是奉太后命而来,如今捉姦在床,唯等太后示下,谁也不许放人。” 宗珣进了会心阁,见卫士和宦官两侧对立中,云绯与林奕被绑在床榻上,髮髻散乱,云绯的脸被散发遮住,这一侧林奕上衣撕开,胸膛□□。看见宗珣,林奕的双目中现恐惧之色。 宗珣快步上前自卫士手中拔出腰刀削落了云绯和林奕的绑绳。林奕大约以为皇帝手起刀落要杀了他,瞬间闭上了眼睛,然后张开,跟受惊的小鹿似,宗珣已拉起云绯,拂开云绯脸上的乱发,云绯看见宗珣,眼中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只这么一笑,宗珣就知道云绯是被冤枉的了。他拉云绯下了床榻,便听外面一阵乱,知是太后来了,低声问:“怎么回事?” 云绯说:“别罚林奕,是我的错。”宗珣眼睛瞪着云绯,外面太后已到了,云绯说:“我不会背叛你,此生。” 宗珣的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云绯太镇静了。 太后进来,冷怒道:“皇帝这就把人放了?” 云绯跪下。 宗珣对云绯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太后和朕听。” “回太后、万岁,臣在此间抚琴赏月,太乐丞来了,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他忽然发晕,臣扶他,不小心一起跌在床榻上。太乐丞大约心疾发作,胸口难受,唿吸急促,撕开衣衫,臣正欲为他救治,门就被撞开,来了几名宦官把我们绑了。说我们□□。实无此事。” 宗珣点头。 太后气得都笑了:“皇帝就这么信了?” “云绯说得很有道理。” 太后冷哼问宦官:“你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那尹宦官道:“奴才等人侍从宴席,见太乐丞鬼鬼祟祟离开众人,一路左瞄右看,奴才等人疑惑,就尾随而来,到会心阁,里面有琴声,太乐丞进去后,琴声就止了。奴才等到门前,分别自门隙、窗纱向室内看,见太乐丞向云侍中倾诉久别不见等相思想念之语,云侍中不住安慰劝解,说着说着太乐丞就抱住云侍中,云侍中并未躲闪避开,太乐丞将云侍中推倒在床榻之上,还解开衣襟,奴才等人见他们要行苟且之事,急忙入内阻止拿下二人,禀告太后处理。” 宗珣见云绯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面部表情依然清静不动声色。 太后冷笑看宗珣,宗珣面沉似水,对林奕道:“林奕,你怎么说?” 林奕跪在床榻前,嗫嚅说:“臣,臣有罪,臣愿就死。只是云大人是无辜的!”他的声音急切起来。 “怎么无辜?”宗珣问。 “臣神志错乱,一时头昏,倒向云侍中怀中,还,心痛病发作,撕扯衣衫,连累云大人清誉,实在是罪过深重,百死莫赎。” “一派胡言!”太后怒道,眉目都气变色了。 宗珣转头轻扶住太后:“母后,此事朕心中已有定夺,就交给朕处理吧,此时夜已深,朕不忍母后再劳心伤神,明日,向母后报知处理结果,定让母后满意。这些人,先都散了吧。” 太后知道宗珣不愿丑事外扬,欲隐晦处理,也只得罢了,率人走了。 这里宗珣命卫士们尽数退出,看着地上跪的两人,清冷道:“这会儿能对朕说实情了吗?” 两人一时都是静默,云绯终于开言:“此事起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在太学亲近林奕,因为,我想为万岁再寻个男宠。林奕官宦子弟,身家清白,琴艺出众,我想万岁一定会喜欢。” 林奕霍然抬头,目光不可思议的看云绯。 云绯不看他,清静安宁。 宗珣不错目的看着云绯,点头:“你的心意朕领了。那就今夜侍寝吧。若服侍的不称心,朕把他剐了。” 云绯低了目光,开言道:“请万岁饶他一命。” “理由,”宗珣笑:“给朕个理由,阿绯。” 听宗珣唤“阿绯”,云绯微一颤,“他还小,年少冲动,可以原谅。” “不,没有原谅。除非是你先喜欢他,朕就放过他;若是他胆敢先追慕你,朕剐了他。” 云绯抬头:“我求你。我已死去太多亲人了,我将他当弟弟一样……我若不去太学,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是我的错——” 宗珣无奈轻笑了一下:“朕欠你的,也不用这么总提。”宗珣揉太阳穴:“朕累了,你扶朕去休息。” 宗珣转身要走,云绯拉住他衣襟:“阿珣,求你,他若死了,你让我怎样活下去。”宗珣愣了。云绯竟然肯在外人面前唤“阿珣”,那就是说云绯孤注一掷了,将自己的爱都搭上去,不是求皇上,是求爱人。 “他对你这么重要吗?”宗珣问。 云绯黯然:“他若因我而死,我不认为活着的我还会有更多快乐。” 宗珣想了一下,道:“阿绯,你赢了。那么这样,今夜他为朕侍寝,你,回家吧。”宗珣扬声命宦官进来拖了林奕去沐浴。 林奕被宦官拖走的时候目光一直看云绯,茫茫撞撞的。 宗珣蹲在云绯面前,问:“你猜他为了情的忠贞去死,还是为了你今后的快乐而活?” 云绯疲倦地抱住宗珣:“我不知道,我尽力了。谢谢你。阿珣。” 宗珣咬唇笑:“我要他侍寝呢,你还谢我?” “我不知道要他活下来好,还是不好。但你可以这样对我,我很欢喜。” 宗珣回抱住云绯:“你回家住一阵子吧,消消太后的气。我会饶了林奕性命。这是你欠我的。” 云绯握住宗珣的手,用力的。 宗珣知道云绯是怎样的感谢。得云绯的感谢,宗珣觉得很欢喜。其余的也就不在意了。 太后恼的是云绯。逐云绯出宫,太后也就满意了。而让云绯回家,云绯欢喜还来不及。 宗珣命千牛卫徐安带人将云绯拘禁在会心阁,天一亮就押送云绯回云府幽禁。然后去勤政殿处理奏章,一会儿,林奕换了一身白衫,被宦官总管赵全及两个小宦官送进来了。宗珣抬头瞄了林奕一眼,迳自低头批阅奏章,直到累了,命赵全服侍上床休息,命林奕在大殿另一侧弹琴,宦官左右侍立。宗珣不信任林奕,不敢与林奕在殿内独处。 第12页 林奕弹得一点也不好听,至少不如云绯好听,宗珣这么想着,还是睡着了。 晨起醒晚了,没去上朝,去太后那里报告处理结果。林奕竟是云绯为皇帝选的男宠,会心阁里奉命教习床帏之事。太后大怒又窘,着实教育了宗珣一番宫廷声誉廉耻的话。宗珣说:“母后,朕就这点癖好,国事繁重,朕需要缓解放松。云绯已经不合朕的意了,所以逐走,这林奕若侍奉得不可心,继续逐走就是,再找旁人。朕心里有数,尽量不做出过分荒淫的事来,对得起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的荒淫事哪个都比宗珣只多不少,太后无言了。 自此,宗珣每天在勤政殿处理政务时,林奕侍立陪伴,然后为宗珣弹曲,宦官随侍左右,如此日子匆忽过去,宗珣想念云绯了,想得魂牵梦萦,寝梦难安。时常觉得云绯就在窗外、庭院,笑容萦绕眼前,琴声在梁间。宗珣知道如果他将这些相思展露于外,现出苦楚的样子来,连太后也会退让的,可云府来的消息说云绯日常与小世子玩耍,生活得很是快乐有趣。 宗珣有心令云绯回来,抬眼见林奕在那里侍立着。 宗珣打量林奕。这个少年每天没有别的事,就是天天沉默在那里,也不知都想什么。 云绯怎么看上了他? 竟然敢扑倒云绯,真是胆子不小。 第8章 眉眼间都是妩媚□□ 这天宗珣命宦官退下,命林奕沐浴侍寝。 林奕胆战心惊的进来叩拜行礼时,宗珣见林奕简直在哆嗦,或是沐浴后冻的? 忽然便想起昔时与云绯的笑谈:“你去相公馆给我找个相公来”,原来真有这一日,真有这一个人到了近前,才知说笑就是说笑,没有爱怎么可能和另一人贴身相见?他根本就做不出来,他的心灵没有那么不堪。 宗珣没搭理林奕,继续批阅奏章,时间缓慢地过,终于,待宗珣将积压的奏章全部处理完,觉得今天颇有成就,才拿起两本奏章,抬眼看向林奕。 林奕早已跪得苦痛不堪,但少年眉间是肃静坚持的。也许他已做好了准备迎接惩罚,以为也就这样了,以为侍寝就是他今生最大的艰难,以为可以忍过,以为今日的屈辱可以成为日后云绯对他愧疚的资本,真是太年轻,太简单。 宗珣将手中的摺子掷给他看。 那是林奕父亲、祖父的请罪摺子,宗珣已加了硃批,开恩宽赦,太师林兼留京中养老,林家其余人等尽皆流放滇南。 林奕捧着摺子在抖,忽然拼命叩头,乞求皇上开恩,所有的罪责他一人承担。 云绯说,“年少冲动。可以原谅。”谁不是从少年过来?哪里有原谅可言?面对后果的时候,根本是承担不起的。宗珣想起自己年少时是怎样的如履薄冰,他贵为天子都一步不敢放肆走错,少年人,你此生将再不敢放纵情感,喜欢你根本就不能喜欢的人。 宗珣命宦官进来,将林奕带走。 处理了林奕,可以接回云绯了,可是想到云绯在林奕的扑抱面前竟然不反抗,心中还是不是滋味。 王仑丞相病了。宗珣想到了沈徽,立即调沈徽回京,升任秘书监。 沈徽将淮州治理得有声有色,被皇帝调回京中且升职,自然认为是皇帝奖赏和青睐有加。经地方歷练,沈徽成熟沉稳很多,人,也更有风韵了。当沈徽发现云绯不再侍奉皇帝时,还是微有诧异。 宗珣不动声色,每天指导沈徽处理朝政。沈徽在地方上两年,京中事得重新熟络。宗珣宽和的教他。以往沈徽代批的奏章十有八九不用宗珣改,如今十有六七都得宗珣增修,沈徽很挂不住,每天回补这两年的政务伏案到深夜。 宗珣便陪着。 他会亲斟茶给沈徽喝,然后不错目地欣赏沈徽在恩宠面前的端庄和强自镇定自若。沈徽在大殿一侧有张小桌子,沈徽伏案辛劳的时候宗珣在龙椅上靠坐看闲书。他很自在,不知道沈徽会不会工作时走神。 深夜时宗珣回甘露殿就寝,留沈徽在勤政殿住,早晨时,会唤沈徽一起上朝。 沈徽的神情一直很沉着。他生得精緻,人聪慧,修养好,内敛沉稳,气质如松若梅,高逸清远,宗珣喜欢这样的。 林奕的单纯与沈徽的深邃比,那是一杯白水与海的差别。而云绯呢,宗珣想,云绯是清泉,是云,是银河。沈徽总归是比云绯还差那么一些,那就是,云绯让宗珣爱,让宗珣放松。云绯可以将宗珣所有美好的情绪唤出来,爱到心底爱到痴迷忘记一切尘俗自我,沈徽却不行,沈徽生得再美,宗珣也总得端着,在沈徽面前时刻提醒自己是皇上,别真有了放松逾越。 终于云绯的消息来了,是口讯,求见皇上。 宗珣明白,林奕在流放途中自杀未遂的消息到了云府,所以云绯求见。 宗珣有些落寞。若不是因林奕,云绯此生会主动找自己来吗?他就不想见自己吗? 可他实在是想云绯了,一想着可以见到,心都盈然欢喜。 他不忍让云绯来,亲自去云府接,到的时候,云绯已跪在地上叩首相迎。 看到那个熟悉的衣着华美的俊雅身影,宗珣鼻子有些发酸,眼圈莫名的红了,他耽搁了那么些时光,他原本早就可以来见他的! 宗珣双手扶起云绯。眼前的云绯容颜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对上他的目光,瞳仁清澈,唇边微弯,现出笑。 一如既往的温暖、真挚、包容。 云绯还在,心没有变! 霎那间,宗珣什么也记不得了,携云绯进了正厅。一挥手,意思是旁人都不要跟着了。自后门离了正厅便去书房,待天黑出来时,已换了装束打扮,穿的是云绯以往的衣服,夜幕里两人相依微笑而来,神情欢爱喜悦。云绯一手提着灯,一手揽着宗珣的腰,宗珣握着云绯的手,步子很慢,有些迟滞,但灯光晃处,眉眼间都是妩媚春`色。 宗珣淡淡说了句“回宫。”就依偎着云绯出了云府,云绯扶了他上车,车辇就回宫了。 他们没有说林奕的事,他们只是□□。 宗珣知道云绯很为难,云绯原是为了给林奕求情才求见他的,可他一见面就投怀送抱,恩爱缠绵,云绯无法开口了。 那便拖着。每多一日,林奕的苦便增上一分。 这日下朝,云绯准备好了茶具等他,穿了一身湖青色精雅飘逸绸衫,这模样的云绯是真好看。 宗珣微笑,坐在云绯对面。他喜欢看云绯烹茶,因为美,因为云绯的一举一动都不落凡尘。 云绯将茶奉给他,微有歉然:“阿珣,我有事求你。” 宗珣便等着。 云绯说:“我知我很过分,可我若不求你此生难安。——林奕在受苦——他看着亲人在他面前受难大约只有自尽。你只罚他一个,将他的家人赦免了吧。” 宗珣静静看了云绯好一会儿,道:“好。为了免得你以后再求我,我把林奕一道赦回来,贬为你的家奴,终身不得出云府。” 那晚宗珣奈着性子对云绯,一遍遍的,耗云绯的精神,云绯被逼迫的试图主动,宗珣就很兇勐的将他按住,云绯只好求:“阿珣,求求你。” 第13页 宗珣不顾云绯的求恳,尽情恣意地占有、控制、掠夺,云绯不高兴了,但什么也没说,过后宗珣再小心体贴的照顾,云绯也没露出温存笑容来。 宗珣知道,云绯受不了这些,觉得被虐待,耻辱。的确这些行为超过了云绯忍耐的底线。云绯只是好性子在爱的习惯下顺从,但是过后,心理承受不了。 宗珣有些羞愧,可是云绯的冷淡封了他的口,就安慰了两句上朝去了。 这天,杜谨任左丞相接替一直病中卧床的王仑,王仑的儿子王致从户部尚书任右丞相,沈徽擢升户部尚书。也别说群臣看沈徽不顺眼,他升的太快了。虽然他是状元出身,但二十二岁的户部尚书,还是太年轻了。而且,他还生得太好了。勤政殿中住着,大家也就不用多想了。 下朝后,宗珣与杜谨、王致、沈徽分别谈话,到沈徽的时候,税制改革的事务方说了一半,宗珣忽中止谈话,命赵全去唤章御医照看一下云绯。然后与沈徽接着说。沈徽见此情景,草草总结两句便欲告退,宗珣却命沈徽留下来用膳,然后将奏章处理了。宗珣还是会偷懒,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用罢午膳,宗珣心神不宁的,沈徽说:“云侍中有恙,臣想看望一下云侍中,不知可否有幸陪伴万岁一起去?” 宗珣笑了,难得沈徽如此知情识趣,便起身与沈徽一道去会心阁。有沈徽在,云绯不好意思摆脸色,就可较为容易的与云绯和好了。哪知会心阁门口的卫士说:“云侍中午前去云府了,尚未回归。” 宗珣当即怒了:“他离宫为什么不禀告朕?” “云侍中说章御医带来的万岁口谕,立即回云府。”卫士恐慌跪回。 宗珣眼前发黑,云绯怎么可以!而且云府还将有林奕,他们的不快不就是因为林奕吗? 云绯这是发脾气了。 出宫追云绯去吗?只怕见了云绯,也不会给自己好声色。 而且沈徽在这里,云绯这么假传圣谕欺君,宗珣真是面子上过不去。对沈徽道:“你去勤政殿代朕处理奏章。”转身离去。 心里终是放不下云绯,七上八下的,知道云绯此去难以迴转了,直待林奕回京入住云府,才带了沈徽去接云绯。 带沈徽同去,是告诉云绯,朕再升他的职也算不了什么,你一句话,朕可以贬他至天涯。 因先命人通报了,云绯已在门口跪迎,穿了一件宗珣从未见过的素淡衣衫。宗珣扶起云绯,见云绯容色疲倦,脸上没有笑容。宗珣不由放开扶了云绯胳膊的手,二人沉默进正厅,宗珣落座,看一边侍立的云绯,宽和说:“朕接你来了。” “我暂时不能回去。我姐姐病重了。你此前一直安排章御医为她治病,为什么竟不将病情告知我呢?我是她的亲人,为什么要瞒着我!” 宗珣静静看着云绯,起身就出去了。他走得很急,云绯也没有留他。 沈徽没有跟随皇帝出云府,宗珣觉得沈徽是在与云绯交涉,他不管了。 竟然很久没有的伤心感觉。 我就不是你的亲人么?不瞒着你你会到我身边来么?你现今和林奕一个院子里住着,就不考虑我的感受么? 甘露殿里,宗珣破天荒独自饮起酒来,一杯连着一杯。沈徽来了,说:“康王妃病得很重,世子又小,云侍中很累,万岁多体谅。” 宗珣一笑:“朕很体谅啊。沈卿,来陪朕喝酒。”眼风媚意无限。 沈徽低垂了眼睑,道:“万岁您少饮一些,保重龙体。”沈徽欲拿开酒壶,宗珣抬手捉住沈徽的衣袖,沈徽试图动,宗珣握得衣袖紧紧的不撒手,仰头笑看沈徽,沈徽的脸不由红了。 宗珣笑着用力,将沈徽的衣袖拉至眼前,用鼻子嗅,沈徽衣上一直有清幽的药香,是宗珣很早前就发现的。 沈徽心跳,不知如何是好,皇上却只是嗅着衣袖,美目流波,凝望着沈徽,不再进一步行为。 沈徽知道,皇帝这是在等他回应。皇帝自持身份,不肯强掠,要他自己投入皇帝的怀抱。他只要向前一步,一生就改写了。沈徽的心狂跳,却终究是什么行为也做不出,他们静止了太久,沈徽终于满面通红,颤抖掰开宗珣的手指:“臣告退。”逃出甘露殿。 宗珣将酒杯摔地上,薄玉杯清脆碎裂。 酒醉的宗珣被宦官扶到床上去,恍惚见沈徽在左右,宗珣问:“你怎么不走?你不是走了吗?” 第9章 宗珣的休息从不是简单的休息 沈徽只是道:“万岁好生休息,臣在殿内陪您。” 宗珣也就睡着了。 第二日悔意上来,下了朝,就去了云府,没让人通报,直接进去。 云绯在床前给病中的云绛餵药。 见他进来,云绯看了他一眼,继续温柔给姐姐餵药,然后扶姐姐躺下。云绛虚弱问:“外间谁来了?” “林奕。” 云绛便合目睡了。 云绯收拾空碗出来,将碗给了丫鬟,拉宗珣出来。 云绯很自然的拉了宗珣的手,感觉着云绯手的温暖柔和,宗珣心感动澎湃,一时几乎落泪。 云绯,这么好的云绯。他还拥有。 到了正厅,宗珣坐下,云绯嘆口气,说:“我以为你生气了不来了呢。” 宗珣一笑:“嘉儿呢?” “林奕带去教他弹琴玩呢。” 宗珣拉着云绯手再不放开,看云绯的憔悴面容:“我能帮你什么?” “你是皇上、天子,有没有神奇的力量起死回生?”云绯的眼眶红了。 宗珣起身,将云绯抱在怀里:“放心,我还在。有我陪你。” 好一会儿,宗珣说:“我饿了,在你这里用膳吧。” 云绯说:“我去安排。”停了一下又道:“你回宫吃吧,我精力不够,怕不周全。” “我来安排。”宗珣觉得云绯该是一直没好好吃饭睡觉,容色如此疲惫灰暗无神。因出去唤宦官在云府准备午膳。一番忙碌后,宗珣亲自给云绯布菜端汤。云绯就着宗珣手中喝了一口,说:“正好。”转头将汤餵给宗珣。宗珣揽着云绯吃了饭,说:“陪我休息一会儿。” 宗珣的休息从不是简单的休息,云绯头疼的看他:“不行,你回宫吧。要不,我陪你回去。” 宗珣笑:“你陪我回去。” 云绯只得安排嘱咐一番下人,随宗珣回宫。 车上宗珣说:“你回宫换换心情,总这么在病人身旁,你自己的身体先不行了。” “在你身边,我身体——更——不行。” 云绯肯说出来就好了,宗珣歉疚:“我再也不了,你惩罚我。” 云绯不言。 “林奕有没有招惹你?” 云绯白他一眼:“有,无时不刻。我喜欢。” 于是两人长久不言。 云绯终究抚住宗珣的手:“家中这个情景,林奕又不是疯子,哪里会纠缠。他喜欢我我很欢喜,你别和他过不去。” 第14页 宗珣低头不言语。 云绯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好了,我和你说气话的。我对林奕很兇的,林奕都不敢和我说话,更别提到我面前。” 宗珣知道云绯的这种“凶”法只会让人更着迷。 云绯侧过头来,靠在宗珣的肩,合上目休息。车轮滚滚进了宫门,宗珣心里渐渐安稳。 到了甘露殿前,宗珣见云绯睡着了,长睫毛乖乖的,让人爱怜心软。 于是宗珣就那么坐着,让云绯沉睡。耳听着云绯的唿吸声都是甜美迷人。 所有的卫士宦官原地站立,等待着云绯醒来。 那一刻宗珣觉得人生悠悠,就这么依偎着到老,才好。 云绯终于醒来,恍然了一下:“怎么了?这是哪里?” 宗珣的臂膀早酸麻了,轻抚臂膀揉搓道:“到家了。”命宦官扶自己下车。外面已灯火通明了。宗珣饿得发慌,身体酸麻难受,可是看着云绯又行走在宫殿中,觉得心很舒适,很欢喜。 他们随意吃了夜宵,沐浴上床,云绯看着疲累的宗珣,轻轻而温柔的在宗珣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躺下。 结果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宗珣翻身揽住他,“要不我帮你一下,就睡着了。” 云绯轻轻挡开宗珣的手:“别,我没有心情。” 宗珣缩回手来,却被云绯握住。云绯说:“阿珣,前次那些,我不喜欢。” “嗯。” 宗珣长久等待云绯继续说话,云绯却睡着了。 第二日宗珣下朝后,发现云绯回家了。宗珣在宫中左右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去了云府。 他没让通报,迳自走进去。遥听有琴声,是《兰风》,应是林奕弹的。寻声过去,果不其然,林奕在亭子间弹琴,四周静悄悄的。 一曲即罢,林奕抬头忽看见了宗珣,吓得一慌,仓皇跪倒,连连叩头,口称“罪奴”,话都说不利索了。宗珣看着林奕,只一个月,云绯喜欢的那个纯真、光明、无忧无虑少年在人间再不復存了。宗珣问:“云侍中呢?” 林奕答:“罪奴不知,可能在房中陪康王妃。” 宗珣命林奕起身,坐在方才林奕所在,拨动琴弦,赫然正是《兰风》。 林奕呆住了。他以为世间除了云绯的琴声就是他的,原来不是的,原来皇上的琴声一点也不亚于云绯!而且林奕一直以为这支曲子是云绯为自己谱的,皇上这么弹了一次,才知,云绯谱曲的时候心中想的应是皇帝,因为此曲由皇帝演绎出来,深邃清幽高远,更有意境!而且皇帝将他改的那几节旋律全改回去了!林奕震呆在那里,觉得自己此生也不好意思再弹这支曲子了。 园门处云绯进来,宗珣起身,笑道:“弹得不好,见笑了。” 云绯勉强一笑:“哪有老师对学生这么谦虚的。”他的眼眶发红,方才显然是曾流过泪。 宗珣问询:“王妃怎样?” 云绯摇头,转过脸去。 宗珣说:“先随朕回宫吧,你再随时来,也不是一时半日。” 云绯摇头:“我要陪她这些最后的日子。”哽咽了。宗珣抱住他,云绯抚在宗珣肩上大哭了。 宗珣离开时,云绯送出来。 宗珣觉得这个院子再也不想走出去,却也只得向前走。 一直到门口,宗珣对云绯道:“林奕我带走。” 云绯迟疑一下道:“他帮我照顾嘉儿照顾得很好。你,不是还有沈徽?” 宗珣双目看云绯:“你——” 见宗珣脸色发白,云绯知道宗珣怒了,只得扶住宗珣手臂:“林奕身体还未康復,我怕他服侍不好——冒犯你。我不想他再到你身边了。” 宗珣拂开云绯,转身就走了。 沈徽很惊奇的收到云绯的信,立即放下手头事务到云府来,云绯在厅堂接见他。 云绯说:“我这一阵子不能回宫,需陪我病重的姐姐,皇上很不高兴,沈大人,你,愿意代我去陪伴皇上吗?” 沈徽怔在那里好一会儿。见云绯神情间并无不快,也不是有意挑衅冒犯;或者是云绯体会了自己深心,在送自己人情?若拒绝了,与云绯结怨且不说,就错过与皇帝的一次机缘了,因此收敛傲气,轻应了一声:“我去试试。” 沈徽来到皇宫,宦官答:皇上在会心阁。 沈徽到会心阁,听宗珣在弹琴。琴声寂寥,可惜沈徽不能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一曲即毕,宦官通报,宗珣命他进来。 头也不抬的问:“云绯叫你去做什么?” 沈徽只得答:“云侍中让臣代他来陪伴皇上。” 宗珣抬头看沈徽,美目含了嘲讽:“这你就愿意了?” “臣愿意。”沈徽轻声答,红了脸。 宗珣不忍再追讨,微微一笑:“你想好了?做朕的男宠,朝臣从此会嘲讽贬低你,你的父母亲人会责说痛骂你。你的父亲当年可是主编佞臣传的,你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沈徽的脸色很难堪,但还是说:“臣——想好了。世人的嘲讽,家人的责说臣早已经歷,臣现今已安然无惧。” “你尚未娶妻。” “臣早已自誓终身不娶。” 宗珣手离开琴弦:“凭你的能力,朕的看重,当可位至丞相。若做了男宠,你的才华能力都付之流水,即便做到丞相也没了成就荣耀。” “臣不在意那些。”沈徽轻声道。 宗珣微笑:“你会没有朋友。而愿意做你朋友的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 “臣自琼林宴罢进宫那一天起,就没有朋友了,臣也不再奢望。” 宗珣唇边笑意加深,轻笑了一声:“你可知道,做朕的男宠,很危险。服侍得稍不如意就会被朕杀了,你不怕?” “臣——不怕。” 宗珣收了笑容:“你图什么啊。” 沈徽的目光一直在地面,道:“臣什么也不图。臣,只愿能服侍皇上,此生再无别的心愿。” 宗珣想了一下,道:“云绯早晚会回朕身边,那时朕的身边就容不下你。” “臣知道。”沈徽的声音很轻,但没有犹豫。 “你确定你没有发疯?” “臣没有。臣只知道臣愿意,当下,现在。其余的,不在臣考虑之内。而从此不管面临什么,臣都不在意。” 宗珣看着沈徽,嘆了一声:“做朕的身边人,代价太大,不是你能承受的起。云绯,三族被灭,才留在朕的身边,这个你可能承受?” 沈徽终于抬起眼睛看宗珣,震惊,不解:“林奕曾服侍万岁,不曾——” “因为朕就没想让林奕活下去。云绯护着他,朕只好让他暂且寄居云府。他如今是云府家奴。你确定你愿意仿效林奕,做云绯的家奴,此生由他庇护吗?” 第15页 沈徽站在那里,终于失去了撑下来的勇气和镇静,容色惨澹,“臣——知道了。臣学不了云侍中,也做不了林奕。” “做朕的肱骨之臣吧。朕看重你。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沈徽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拼尽全力支撑他自己,嘴唇哆嗦道:“谢万岁。臣煳涂有罪,臣定不负万岁的期望,臣告退。”转身努力的让步伐稳定不失仪,一步步走远。 可怜的孩子。 宗珣望着沈徽的背影,想着云绯的面容,唇边不由现出微笑来。 云绯竟然找沈徽来陪自己,怎么想的? 阿绯,宗珣微笑,哎,阿绯。 你想放手么,那怎可以? 不知怎的,宗珣胸怀中竟萦绕出一股温馨来。 他偏要云绯。云绯,人间无可替代。 宗珣命宦官:“留下沈尚书,去勤政殿把奏章批了。”既然来了,怎能白来呢? 沈徽在批奏章,过一会儿抹了一把泪,继续工作。 宗珣踱进来,沈徽跪倒拜见,目光都不能看宗珣,“万岁——” 宗珣走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扶起拥在怀里。沈徽整个人都在微颤。 “你尚未娶妻,朕若灭你父母两族,你恨朕吗?” 沈徽噌的逃出宗珣怀抱:“万岁——臣,臣只愿做大臣,不、不做男宠。” 第10章 朝臣间有个笑话 他復跪下了。吓的。一双眼睛看着宗珣满是惊恐畏惧。 宗珣道:“那就好好批奏章吧。” 宗珣坐到以往林奕弹琴的地方,抚动琴弦。 有沈徽这样陪着也好。 其实非常好。 宗珣变本加厉的每晚让沈徽来批奏章。他在一边弹琴。有沈徽在视线里,他就不寂寞,心不空虚。待到要安寝的时候,宗珣就离开,留沈徽在勤政殿里住。 以往沈徽做中书侍郎、秘书监时住勤政殿还勉强可说是公务没忙完通宵加班,户部尚书住勤政殿算怎么回事呢?谏章接二连三的上,宗珣看也不看。 这日朝堂议事时沈徽的父亲成心跳出来与沈徽作对,一句一个沈大人,噎得沈徽面目无色。沈徽职位比父亲高,学识比父亲强,眼光更是高于父亲不知多少,每天代理皇帝处置朝政,见解能力手段都是宗珣教出来的,坚持自己政见驳倒父亲太容易——虽然沈徽容色恭谨言辞客气,父亲的颜面也被他驳光了。——沈徽年轻,但能力才华在那里,朝臣们也不算不服的,并不会相帮着沈父与沈徽作对,何况还有皇帝在那里微微笑的最后拍板:“沈尚书所言正合朕意。” 下朝后沈父就揪住沈徽发飙了:“我没有你这个混帐儿子!” 沈徽低头受教,一围的官员驻足看笑话、劝解、说风凉话。沈徽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还得不住认错哄着父亲离开,然后面目如常去户部处理政务,忙一下午,再赴勤政殿陪皇帝用晚膳。 朝臣间有个笑话:京中最厚的是城墙吗?不,是沈尚书的脸皮。任你指骂羞辱刻薄嘲弄,永远岿然不变色。 这日沈徽有一个奏章没有批覆,送到宗珣面前。 宗珣打开看了看,扔给他:“批覆后再给朕看。” 那奏章是参沈徽父亲酒后言语无状骂皇帝的。沈徽批覆吏部查办。 宗珣看罢,改成:大理寺查办。 沈徽当即就跪下了,连连叩头,请皇上开恩,声音都颤了。 宗珣道:“你明□□堂上求吧。”转身走了。 沈徽甘露殿前跪了一夜,早晨追着宗珣跪求,头都磕出血来,皇帝也没理他,迳自上朝了。 沈徽魂灵尽失的上朝,皇帝容颜平淡,上来宣布任命:沈徽迁渝州刺史,即刻赴任。 沈徽叩头,谢恩时声音都哽咽了,求皇上眷顾宽待家人。皇上很暖心的答允了他。不明就里的朝臣们觉得沈徽的调职太莫名其妙了,皇上连个理由都没给,难道是宫闱中服侍得不称意?若旁的官员这么无缘无故的被降职准有谏官发话的,可是沈徽身份特殊,没有一个官员上谏言,如此散朝。沈徽交接政务当日离京。虽然皇帝终究是扣下了查办沈父的奏章,沈徽还是心不安,临走写了封信留给母亲,好生嘱咐一番才去。果然,沈徽到达渝州的第二个月,京城邸报传来,沈父犯大不敬罪关押入狱。 沈徽知道皇上要灭了他父母两族,然后收他为男宠,皇帝心意已决,他远在渝州,求都无法求。沈徽跪拜祈祷母亲能将自己留的信送给云绯,那是他提前写好的,危急之时请云绯相帮。 沈徽日夜不安,此案拖延下来,终于传来京中讯息:父母两族人尽皆流放辽北。 同时云绯的回信也来了,只简短道:“来信所託,绯已尽力。皇上爱你甚深,终有所得。请上表与令尊令堂两族亲属断绝关系,终身不闻不问,或可缓解圣意。” 沈徽五内俱焦,心裂泪尽。他若自尽,只怕皇上也立即将父母两族人杀了。 他依云绯的建议上了请罪表。在那个深秋,觉得自己的心也无可挽回的瑟缩萎落了。 沈徽常常想起云绯的笑容,那样温暖、纯洁;常常想起云绯与皇帝在一起的样子,那么温柔默契;云绯是怎么做到的呢,藏起心中的血泪,这么多年这么爱皇帝? 他现在就算同意做云绯的家奴,也救不回父母两族人了。可他还是给皇帝写信,表达了这个意愿,求皇帝开恩放过他的父母亲人,他此生愿为云侍中家奴。 他没等到皇帝的回信,倒是圣旨来了:免去渝州刺史之职,回京待罪。 沈徽办了交接,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年底,天空纷纷扬扬下着好大的雪。他来到吏部,连办事官员看他的目光都现出鄙夷之色。 以往他的身份虽被众人侧目,但大多还有尊重客气。沈徽知道,他与父母家族断绝关系之举令他在官员之中再无立足之地。 他进宫,宦官倒还客气,说皇上与云侍中赏雪去了,请他稍等,还将他让进了侧房烤火取暖。 沈徽看着皇家宫殿琼楼玉宇的雪洁冰清,一时寒意封心,危然悚惧。 外面马蹄声起,皇帝一行人回来了。沈徽连忙到宫门前跪候。 远远见皇帝与云绯并马而来,皇帝玉颜英姿,云绯神采清华。看见了他,皇帝目光漠然现冰雪之色;云绯眼中唇边皆现温和暖意。 及至近前,云绯先下马,然后上前伸手接皇帝下马。 皇帝扶了云绯手下马,沈徽已叩头:“罪臣沈徽遵旨回京见驾。乞万岁惩罚。” 宗珣扫了一眼沈徽,迳自扶云绯进了宫门,没有理会,云绯回头对沈徽道:“起来吧,进来再说。” 沈徽见皇帝的身影已远,知道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听云绯的话,起来,进去再说。 及至甘露殿前,宦官通报进去回覆说:“皇上命沈大人去勤政殿将今日奏章都处理了。” 沈徽心霎时缓了,叩头遵旨,去了勤政殿。 第16页 将近一年离京,人事变迁,沈徽阅过奏章,与秘书丞详细了解相关情况后,再回殿批覆奏章。 那时已是深夜,外面宦官皆无,寒风斜雪,皇帝大约是不会来了,便草草伏案而睡。没有人给他预备饭食热水衾枕。 沈徽想,这是皇上故意冷淡他吧。不过还让他批覆奏章,说明还有希望。秘书少监一职尚空缺,皇上让自己批奏章、住勤政殿,或许会贬自己为秘书少监? 早晨忽然醒来时,皇帝在案前翻奏章,冷淡看他道:“随朕上朝,今日起,迁秘书少监。” 有宦官送官服来,沈徽匆匆洗漱,随皇帝上朝。饿得腿发虚,不小心踩了檐下的冰,一头栽倒,额头撞在墙壁上,抬手一抹,已然是血,便这时,熟悉的香气到近前,宗珣用绢帕轻轻摁在他额头。 宗珣没说话,目光也不瞧他。不明所以的,沈徽眼中转上雾,宗珣已对身后宦官主管道:“谁负责扫雪的,罚掉这月的月银,打二十板子。”迈步前行了。 沈徽知道自己不该不在正道上走,官宦平白因自己受罚,得罪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报復自己了。皇上的性情,最恨臣子贿赂他身边的人,认为不忠,逮着一个严惩一个。别说沈徽没钱,即便有钱也不敢做那样触怒皇帝的傻事,以后只有硬挺宦官的偏待了。 今日皇帝下朝比较早,他跟在皇帝身后进了勤政殿,皇帝一一将他昨日批的意见在奏章上加了硃批,命他去取来新的奏章,都代批了。——然后就走了。 沈徽自秘书台取了新的奏章来,跟着他的秘书丞抱了满满的一大抱,如今官员怎么这么爱上奏章了,怪不得皇帝不爱看。秘书丞走了,沈徽有些噁心难受。从昨日到现在他没有一口饭吃,没有水喝,跟前也没有侍从的人,只得自己厚着脸皮找管事宦官。宦官说:因皇上无话,餐饮茶水皆得大人花费另添,否则无法列帐。要不大人回禀皇上一声纳入宫内开支,如云大人一样?沈徽红了脸,他还没那么厚脸皮让皇上养他。 皇帝让他住勤政殿,已是给足他面子,又陪同皇帝出入,百官不知端底,以为皇帝宠幸他,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 沈徽翻自己行囊,钱包已空空如也。现在他还真不知自己到哪里去。他已自绝父母两家,家中府邸被查抄,近亲皆被流放,远亲朋友也无颜去找。他做官又向来清廉,从不收受任何礼物——因为他也不用送任何人,身边但凡有余钱都赈济给穷人——为皇帝做善事,从没想过自己也有需要钱的那一天。从渝州带来的钱被他一路上花光,只有去户部预支秘书少监的薪水,他曾是户部尚书,如今受昔日下属的慢待,然后将忍受白眼支来的银两交给内务宦官,他不想在宫外花费,没的让人笑。宦官说:大人仍是住勤政殿?沈徽点头。宦官就给他抱来被褥,说,这宫中锦被都是上好的,大人的钱还不够,先这么着吧。——大人昨夜冻了一晚,奴才们也不忍,只是皇上没发话,奴才们不敢—— 沈徽看着床铺上的被子,被子是簇新的,彩绣精美,可是他饿。想来想去只有去云绯那里蹭吃的,哦,是拜访云绯。 第11章 他爱重你 沈徽运气好,今天皇上陪太后用午膳去了,否则他连云绯都无法拜访呢。 通报后,云绯请他进去。 云绯靠躺在床上,面带温和笑容,说:“失礼了。本应更衣相迎,只是实在身体不适,想来你不会介意。” 昨天还与皇帝一起骑马而归,怎么今日就卧床不起了?——云绯的唇,都破肿的——沈徽低了头,跪下了。 “大人救下官父母亲人之恩,下官粉身碎骨无以还报。” 云绯道:“哪里要谢我,你应谢皇上。是皇上开恩。” “若无大人鼎力相帮,他们难逃活命。”沈徽眼眶红了。 云绯停了一下,清和的声音道:“已是饭时,若不嫌我这里饮食清淡,一起用膳吧。” 那边宦官已端着餐盒候在门口了,所以云绯这么说。 沈徽说:“谢大人。”其实应该告辞的吧,可是他实在饿了。 云绯对宦官吩咐道:“给沈大人再准备一份送来——” 然后请沈徽坐。 “令尊令堂在辽北,可遣人去看望?”云绯关怀问。 沈徽答:“下官身边没有僕从,也没有余钱。现宫中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 云绯明亮的眼睛看他,沈徽低垂了头。 “待我和皇上说。” “不,不用。”沈徽说,心忽的酸涩。他们都知道,皇上是最细心周到的人,皇帝不管他,绝对不是没想到,而是成心的。以前他住宫里的时候,从没为这些发愁过。 云绯停一下道:“我也是身边没钱的。明日我叫人把这屋子里的玉器古玩卖了。”云绯的语气有些可爱,成心捣乱给皇帝好看似的。“先用饭吧。” 沈徽一直以为云绯是云端般高冷清远不好接触的人,没想到言语间竟意外的随和,没有丝毫的防备与疏淡。也是,云绯有皇帝的宠爱,人间还有什么需担心戒备的呢。 饭盒端上,云绯在床上吃,沈徽在桌旁。沈徽埋头吃了一会儿,眼角余光见云绯喉间有明显的红肿,是齿痕,还是新伤。 沈徽心突的一跳。 云绯的饮食,也实在是清淡。 饭罢,汤药上来,云绯喝药,沈徽看着云绯平静安然的眉目,不知为什么心里微微起了漩涡,这样一个清静美好的人。——皇上怎么下得去手——口呢? 待云绯喝完了药,沈徽说:“谢大人留饭,不敢再多打扰,下官告辞。” 云绯说:“再坐会儿吧。皇上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 云绯看着沈徽,停一下道:“我也不知怎样帮你。皇上的心,得你主动。他要你,可是开不了这个口。他要了你后,你会否取代我,我也不知。”云绯的声音有了来自心底的酸涩,但还平静。“这样的日子我也够了。有时我想,该来的早晚会来。他自点你为状元那一日起,应就是有意了吧。想想看,已五年了。他倒是早点要了你,不管怎样,我也有个解脱。何苦这么耗着。” 沈徽不明白云绯何以说这些,难道是自己的造访让他多心了?这是要与自己坦率交锋?还是欲笼络自己?想了一下道:“皇上若要了我,就会杀我的父母家人,所以我拒绝了皇上。大人说的对,皇上再不会开口了。我亦无法自处,请大人教我救我!”沈徽跪下了。他现在的情景,无论如何不想与云绯为敌的,他也没有这样的资本。 好一会儿云绯道:“我只想到一个法子,你再明确的拒绝他,娶妻生子,断了他的念想。他是皇帝,还能强迫你不成,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的。只是从此你的仕途前程大约就没有了。如你今日这般,也许连吃上一口饭都难。他已令你失去了家人,朋友,品格。现今你一无所有,只有依附他。——其实你当日托我去求情请他放你父母家人生路,实在是错了。那说明你不信任他。他对你有情,怎会杀你的父母家人,伤你的心?他不会的。你把他想的太过了,所以他才恼,流放你的父母家人。我也是过后才明白。你跟了他,以你的聪明才智,会得宠的,皇上是仁爱重情的人,他不会杀你的父母家人的。你放心。” 第17页 沈徽迷惑的看云绯:“大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劝我跟了皇上——” “他爱重你。”云绯笑,纯洁的。沈徽觉得云绯不像是有心机的。 “可是您对皇上的情感——” 云绯缓缓收了笑容,说:“他给我的,已够多了。我可以为他着想。这难不倒我。”云绯抬眼看沈徽:“他把你放在宫里,一次次给我看。以前呢,我不放手,我还找去过勤政殿一次呢,你记不记得?现在,我倦了。也不想让他的心老这么悬着。离开他,我会伤心,但也没什么,我还想自在游遍山川呢,这个他总会给我盘缠的。”云绯笑了。眼底微有伤感,但还是很洒脱的。 沈徽道:“大人,还是在下离开吧。大人的恩情,在下无以还报。没有在下,您与皇上那么幸福,那多好啊。您一定继续幸福下去,在下也就知足了。” 沈徽叩头,起身要走,云绯道:“你去哪里?”急欲起身,不防牵动伤口,仰了回去。 沈徽回头,看着云绯因痛苦而微锁的眉心,道:“大人,就沖皇上这么爱您,在下就不会跟了皇上。” 云绯怔了,见沈徽已坚决的走了,背影挺秀,傲然。 云绯对宦官道:“去把桌案上的玉器匣子送给沈大人,就说我送给他的。”说着将自己颈间挂的玉牌一併给了宦官,命送给沈徽,不许沈徽不收。 云绯默默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沈徽若因此走了,宗珣必然伤心。宗珣昨夜的发疯应该就是沈徽的不可得到,过后又愧悔不安。宗珣一愧疚就不敢来见他,所以今日躲太后那里用膳去了。那夜云绯无比盼望宗珣能来,可是宗珣竟没有来,宿在了后宫。 云绯令宦官去勤政殿请沈徽来。宦官回,沈徽离开甘露殿后回勤政殿写了一封信就出宫了。因为皇上对沈徽的去留并未发话,所以宫人们也就让他走了。云绯问可告知了皇上?宦官说:皇上在椒房殿,因皇后有命,无要紧事不得打扰,未能告知。 云绯只有道:告诉勤政殿的宦官,若明日上朝皇上找沈徽,就说沈徽被我赶走了。 云绯怎么也睡不着,结果到快天亮的时候反睡着了。醒来一惊,这是什么时辰了?——便见宗珣在窗前椅子上坐着,闭目养神。阳光照在宗珣身上,明黄的家常衣,整个人暖暖的。 云绯坐起,准备下床,睡了一觉,伤口好多了,宗珣已睁开眼,起身走到他身前来。 云绯有些发慌,不知为什么。 宗珣按住云绯肩,再一用力,就将云绯按倒,吻上来。 宗珣吻的很温柔,然后头埋在云绯胸前。 云绯用手轻轻拢宗珣的头髮。宗珣说:“你赶走了我的丞相。你怎么说?” “你再请回来。” “那得你去请。” “没可能。” “他敢不经我同意就走,我要治他的罪。” 云绯不言。 “治他什么罪好呢?”宗珣说:“他拿了你的玉器,朕要治他偷盗之罪。” “那是我送他的。” “那是我给你的。” “我不要了。” “不要就砸了,也不许你送人。我已下令抓捕他。定要收回失物,物归原主。” “放了他吧。”云绯双手捧住宗珣的脸:“阿珣,你要他还是要我,只能一个,我不给你别的选择。” 第12章 每个人都有一颗心 “我要你,从没有别的选择过。”宗珣狠狠道。 “那你还抓他做什么呢?”云绯嘆气。 “他是我的丞相。我说过的。王致不行,杜谨又太厚道。这一年,朝中事务越来越乱。只有用了沈徽,我才会省心省力。” “那你就让他好好做丞相,为什么留在宫里?” “他太年轻,资歷不够,朝臣不服。放宫里住些日子再任丞相,就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可你不给他饭吃。” “所以你给么,让他承你的情。”宗珣笑。 “让他承我的情做什么?阿珣,你用他,就好好的待他,为什么折磨他,还毁了他的声名,让他众叛亲离?难道只有这样你才是对人好,才敢用他?” 宗珣起身,在屋子里走,不言语。 云绯坐起来,看着宗珣,那么爱的一个人,却再不知道他想什么。“阿珣,你给我弹首曲子吧。” 宗珣笑:“改日。” 云绯道:“阿珣,你收了他吧。我不恼的。杜谨、林奕——都跟过你,我没怎样吧。你收了沈徽我也不会恼的。你是皇上,皇后都如此宽容,又何尝我。——只别杀他的亲人,那样太残忍了,他会痛苦的。你若爱,就好好爱;若不能爱,就放手。每个人都有一颗心,别践踏。” “你说完了?” 云绯止言。 “谏言我听多了,你的这个倒新奇。你不觉得你矛盾吗?方才说只许我选一个,没有别的选择,这会儿又说你不介意;你把沈徽赶走,再让我收了他。——你到底怎样想的?”宗珣停在床前,看云绯。 云绯垂了睫毛:“这些都是彼时此刻真实的想法,我做事只凭当下的感觉,过后会怎样我也不知。” 宗珣方伸手托住云绯下颌,院外卫士报:“秘书少监沈徽带到。” 宗珣起身,负手,对门外宦官道:“命沈徽去勤政殿把今日的奏章批了。问玉器匣子可收回来了,可少了?” 外面卫士答:“收回来了。沈少监正在当铺典当,见了卑职人等,退了当票,还了典银,将玉器都收回来了。” 宗珣一笑,命送进来。 宗珣从宦官手里接了盒子,向云绯笑,然后打开,宗珣的脸色变了,他轻轻捏起匣子中的莲花玉牌,然后忽然就将莲花玉牌、一匣子的玉勐摔在地上,甩身离去。 皇上从没有对云绯发过这么大火,宦官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跟着皇上匆忙出去了。 云绯下了床,蹲下来,在那些玉器里寻找,找到那莲花玉牌,轻轻用手摩挲,玉质坚硬,并没有摔坏。云绯握着那玉好一会儿,用净水洗了,重新戴在自己脖颈上。 那玉牌是宗珣亲手雕刻的,在他十八岁那年两人在一起后,宗珣珍重送给他的。 云绯想了想,还是出了甘露殿,问守门卫士:“皇上去哪里了?” 卫士答:“勤政殿。” 云绯想了想,撑着身体向勤政殿去。 到勤政殿门前,听里面宗珣的声音唤:“来人,将沈徽带下去沐浴更衣,准备侍寝。” 云绯止住步。 两个宦官进去,便听沈徽跪下道:“万岁,臣不愿侍寝,臣宁愿死。” 宗珣冷笑:“你还要为云绯守贞洁之身吗?好,朕成全你,拖下去,剐了!” 第18页 “万岁!”沈徽大声道:“臣与云侍中毫无瓜葛,万岁此言臣不服!臣存宁死之心与云侍中无关,万岁不要中了云侍中借万岁之手杀臣之计!” 宗珣笑了:“借刀杀人?云绯若会这个就不是云绯了。你与云绯无私情,他怎会将朕——给他的玉送给你。” “云侍中欲让臣离开万岁,给臣那些玉是让臣做生存之资。” “那是他最挚爱之物,断无平白送人可能。你说说,你怎样魅惑了他。” “臣冤枉!云侍中眼中心里全是皇上,别说臣没那样的心那样的胆,臣也没那样的才情,臣不通音律绘画,如何能魅惑云侍中?世间除了皇上,谁又能得了云侍中爱慕,万岁明鑑。” 云绯慢慢的转身向前走,走着走着,不觉走到宫门,对卫士说:“给我备辆马车。” “敢问大人慾去往哪里?” “杜左相府。” 云绯坐上马车,出了皇宫。 从后门入丞相府,穿花园进了雅洁小院,见僕妇丫鬟与宗嘉在做游戏,一个妇人蒙了眼睛捉,其余人拉着宗嘉躲,笑声清脆。 云绛去世前将宗嘉託付给云绯,坚决不允宗嘉回康王府成长,宗珣便命杜谨收养了宗嘉。那蒙眼妇人是云绛的贴身丫鬟唤青芜,一直带宗嘉。 云绯坐在长廊的椅上,看宗嘉奔跑的样子,嘴角渐渐弯起笑容。 身后有人来,云绯回头,见是杜谨。云绯忙站起,笑:“你这个大忙人,今天竟在府里?” 杜谨笑:“本不在府中的,听人报你来了,扔下公务忙回来了。” “打扰了你。” “别说这样的话。去与嘉儿玩一会儿呀。嘉儿!” “爹爹!”四岁的嘉儿张着小手扑过来:“爹爹,我在玩捉迷藏。” “好好。”杜谨蹲下抱起嘉儿:“你瞧,舅父来了。快让舅父抱抱。” “我要爹爹抱。”嘉儿小手抱着杜谨脖颈不撒手。 “舅父教你弹琴。”杜谨说。 “我要爹爹教我写字。我要写得像爹爹一样好。” “好。”杜谨歉意看云绯,抱了嘉儿到书房,边走边说:“你舅父会画画,画得可好了,爹爹比不上。” “我要学写字。” 于是云绯在一边看着杜谨教嘉儿写字。杜谨看外面天光,问云绯:“不回宫了?” 云绯点头。 “我去安排饭食,你与嘉儿玩会儿。”杜谨去了。 云绯握着嘉儿的小手,笑着说:“舅父教你写字好不好?我也会写的。我的字还是你爹教过的呢。” “你写的有我爹爹好吗?” “没有。” 云绯轻轻的在嘉儿稚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嘉儿黑亮的眼睛看云绯:“舅父,张姨娘说,你是皇上男宠,那是什么意思?”一旁青芜的神情紧张起来。 云绯淡然说:“没什么意思。嘉儿,舅父想去外面山水田野玩,爬山啊,坐船啊,骑马啊,买糖人啊,摇拨浪鼓啊,还有唱歌,跳舞,弹琴,可热闹有趣了,你跟不跟舅父去?” “青芜也去吗?” “也去。” “一起捉迷藏?” “嗯。” “我爹爹去吗? “他忙,去不了。” “那我就不去了,我要和爹爹学写字。我写得好不好?” “好。” 云绯回头,见宗珣站在那里,云绯一笑,宗珣便也回了一笑。 青芜对嘉儿说:“三少爷,青芜带你去水池里捞鱼好不好?” “好。” 嘉儿跳下椅子,回头看见宗珣,笑唤:“皇叔叔!” 宗珣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皇叔叔给你的,宫里的糕点,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皇叔叔。”嘉儿说。晶晶亮的眼睛看篮子。 云绯打开盖子,取出一块糕给嘉儿。“谢谢舅父。“嘉儿拿着那糕喜盈盈的牵着青芜的手出了屋子。 宗珣从云绯身后抱住他:“你想走?” “想出去转转。” 宗珣轻轻吻云绯的脖颈,见那玉的丝绦已在云绯颈间,不由微笑。 “我派卫缙随你去?” “他是朝廷重臣,谁似我,有游山玩水的心。我也不好意思让他陪,倒不自在。” “霍将军的儿子霍滔我瞧着还顺眼,让他陪你去。” “好。随你安排。” “再谁陪你呢,你可有人选?” “嘉儿。” “我还以为你会说林奕。” 云绯挣开宗珣,说:“因了你,我在世间就再不能有朋友,否则就是私情,对不对?”云绯的语声很平静,目光很茫然。 宗珣站在那里:“我总觉得我得不到你。我最安心的时候是将你压在身下的时候,那时候你是我的。我喜欢看你的哆嗦,听你的吟声,觉得很完满很欢喜。你可以将你的身体交出给我,可你也随时会离我而去。我可以控制世间所有的人,唯独不忍控制你。你让我很无措,也很迷失,阿绯。你若离开我,我的生活就会空了。” “还有沈徽。”云绯牵起嘴角现出一个虚无笑意。 第13章 为着那一颗心的存在 “你为什么把玉牌给沈徽?” “我怕你一怒杀了他,他手里有我的玉牌,你就不会杀他,会来问我一声原委。我就是这么一想,也许我想的不对。” “我杀了他你不欢喜吗?” “不欢喜。”云绯淡然一笑:“因为还会有旁人。至少沈徽我已见过了,品格还好,未知的人更让我不安恐惧。” “阿绯,对不起,我放弃。放弃沈徽,放弃贪念。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从没怪过你。”云绯转过头来,“连你的贪念我都觉得有趣。你若隔一阵子不爱慕新奇不折腾点事出来就不是你了。没了沈徽又怎样呢,你又得劳神去找新鲜,年轻人一代又一代,准有好的出现——” 云绯的唇已被宗珣吻住。 “唔唔——你放手,这里不行——” “那随我回宫——” “你不与杜谨吃回饭吗?” “我们回去对着沈徽吃。” “你不怕我被沈徽诱惑了?” “也随你。”宗珣笑,手捧着云绯脸:“走吧,我忍不住了。” 他们出了屋子,院子空空,远远的月亮门处只杜谨站在那里,看见皇上,杜谨跪下去,宗珣抬手示意他起来,拉着云绯的胳膊出了府门,上了车辇。 宗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云绯脸上,那目光里有爱、探究、迷惑,深邃不见底,云绯无法迎视这样的目光,低垂了头。 第19页 云绯不明白是自什么时候起,他们彼此用心求近,却越行越远。那缝隙——该是源自于北疆归来,宗珣忽然转了性,甘露殿里多了一张桌案,后来,勤政殿里又多了一个人—— 他曾那样被宗珣捧在手心珍爱,如今却可以凌虐摧残。 可是他捨不得离开这爱,一忍再忍,任自尊碾磨成灰。 宗珣也在忍他吧,一次復一次捨弃帝王尊严,容忍他的冒犯。 他们何苦呢?为着那一颗心的存在,世间的情感? 腰间有宗珣的手温存的揽上来。暖意蓦然自云绯心底升起,萦绕全身。他还这么喜欢这爱,宗珣也还爱他,那就比什么都好。 心还在。 没有失去。 车行到甘露殿,宗珣扶着云绯的手下了车,进大殿,宗珣吻着云绯便压在墙壁上。“我们试一试这个姿势。” 云绯笑推开他:“还是先吃饭吧。我饿了。” 宗珣只好一笑罢手,命摆晚膳。 “不叫沈徽?”云绯微笑。 宗珣扬了一下眉,点头,对宦官道:“传沈徽来陪朕和云爱卿用膳。” 云绯笑:“我以为你把他杀了,绑了,关了——” “不,你猜错了,我准备升他的官,做御史中丞。朝廷的官员得他整治整治了。” “那是多遭人恨的官。” “他正合适。” 沈徽来了,礼毕落座,宗珣说:“云侍中怕朕把你关了,杀了,请你出来与他一起用膳,见了才放心。” 沈徽端正严谨的谢皇上、谢云侍中。 他这个样子宗珣倒不好拿他玩笑了。饭菜上来时,云绯依旧先将饭菜尝一下,再给宗珣吃。沈徽只低头吃饭,如此无话,待吃好了,宗珣就对沈徽道:“你去处理奏章吧。” 沈徽恭谨告退。 云绯说:“瞧你把人家吓的。” 宗珣只抱着云绯,耳鬓厮磨:“我想你了。” “你先给我弹琴听。” “好。”宗珣果真命取了琴来,给云绯弹琴听。 琴声清柔响起,萦绕耳畔,那里面依然有透净可爱的心灵,纯粹的幸福。琴音伴着年少珍贵时光和青春欢乐自天宇间重新下降,沐浴周遭。一曲即罢,云绯沉醉瞧着宗珣,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要去勤政殿处理政务了。” “你陪我去。” 云绯笑了,想了想,说好,两人便一起去了。 宗珣边看沈徽批覆的奏章边与沈徽讨论朝政。云绯在一边低头看书,看得入神,直到宗珣唤他的名字才恍然抬头。宗珣说:“朕命沈徽把王致的右丞相弹劾了,他占着位子不做事不说,还挑事,拉帮结派。朕看在他父亲面上一直宽忍着他,朝廷风气都被他带坏了。你怎么看?” 云绯微笑摇头:“臣没想法。那年他奉万岁命教臣学棋,曾说将来想组织一个棋院,每年邀人比赛定冠军、段位品级什么的。” 宗珣笑了:“还说没想法。算了,看你面上,沈徽你悠着点弹劾,让他主动辞职吧。” 两人自勤政殿出来,宗珣不由揽了云绯的腰,边走边赏天上的月。“人生幸福莫过于此。阿绯,今天朕高兴,有什么要求说吧,朕赏给你。” 云绯知道宗珣今天的高兴和莫过于此的人生幸福大约就是他与沈徽一起和谐陪伴,因此淡笑说:“快过年了。沈徽的家人被流放辽北,他定牵挂,他身边没人又没钱,万岁派谁去探望一下,也让他心好过一些。” 宗珣瞧云绯好一会儿道:“你怎没托生个女子,我娶为皇后,定千古贤后的典范了。” 云绯便不再多言。如此至甘露殿,二人洗漱上床,宗珣按住云绯好一番温柔索取之后,才抱着云绯说:“快过年了,你又难免寂寞,我要林奕来陪你?” 云绯闭目不理。 宗珣问:“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我愿意。过后你能不杀他吗?” 宗珣放了手,“你与他,到底是怎样的?能不能告知我?” 云绯回身握住宗珣双肩,“时至今日,你还——”嘆气道:“当时他是有才华的学生,我自是赞赏喜欢,那样的欢喜,仿佛——老师对学生那样吧,没什么想法的。——我常常忘了我是男宠的身份,以为和男子可以做好朋友,结果被林奕误会。后来我反思,都是我的错,令林奕动了情,以为我喜欢他。其实除去你,我不喜欢旁的男子,若是女子,倒没准接纳。——”宗珣翻身就将云绯压下:“你再说!” 云绯爱怜的抚摸宗珣的眉心:“若不是你,世间任何人这么对我我也不会容忍的,我若逃不开,宁可不活着。可这样的是你,你陪着我过的那么些苦难的日日夜夜、说的那些心里话我不会忘。你是皇帝,原可以不那么对我。你说你想寻的是一个心灵相依的朋友,在世间就不会孤单、发狂。我觉得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我们方好遇见,彼此相惜。我的爷爷、我家亲人虽然都被国法处置,但你不能不那么做,我都理解。我并不是因为那些而心有障碍不愿把自己的情感给你,我想你一定这么误会过,才对我占有似的发泄以至于折磨。又怀疑我喜欢别的男子。其实不是的。我答应过你,愿做你的朋友终身陪伴,生死相依。我的生命都可以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只是不喜欢男人间的□□,觉得与天性不合。你喜欢,我才做;对你的成心虐待,不喜欢,也接受。我不爱男人的,你大可放心。” 宗珣减了力,轻轻松开压在云绯胸口的双肘,躺回枕上。 云绯明知道宗珣不高兴,但也要说出来。 两人良久的沉默。 宗珣终究说:“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去多久就多久,想亲近谁就亲近谁。”宗珣下床,唤宦官送热水洗浴。以往洗浴时都是两人互相帮忙,不让宦官在的,这次破天荒的让宦官服侍,换了新衣,宗珣迈步就走,云绯在床帐里唤:“皇上。” 宗珣止住步,觉得心都要碎了,可是若这么走了,与云绯几乎也就完结了,他的眼中转出泪,他捨不得。终究命宦官退下,慢慢的一步步走回床边来,坐下。 云绯拉住他手:“生气了?” 宗珣不语,眼中的泪莫名流下。他已经多久没流过泪了?还是年少时因朝政被云绯的爷爷把持偷偷的哭过。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流泪了呢。原来这么多年,他竟没有赢来云绯那一颗心。云绯不爱男人,对他只是以朋友相待。 “因为我说了真话?”云绯声音温柔,语气里还有几分可爱似的。 宗珣一时都没想法了。云绯简直让他恨又不是,恼又不是,怨又不是。云绯方才的话让他所有的情都白付了,却实在是恨怨不了。 “我赔罪行不行?”云绯软言相求。 宗珣勉强笑了一下,心渐渐平静一些,不说话。 第20页 “我投降。你再怎样我都顺从。不恼,不怕,不拒绝,很享受,还贊一句吾皇威武——” 宗珣回身按住云绯,在他颈间就是一阵咬,云绯“呀”“啊”的叫着,宗珣来了兴致,开始索取,或者是他太勐烈,又带着恨意,云绯挣扎躲闪,说什么也不让他得逞。二人翻腾了好一会儿,终究宗珣累了,放弃,仰在床上。稍会儿,云绯伏在宗珣身上:“吾皇,我来服侍你吧。”云绯的眼睛晶亮亮的。 宗珣知道云绯是要补偿自己。他也倦了,由了云绯。 云绯微笑着温存的吻宗珣,柔情沉醉,这么一来,宗珣所有的心都软了,化了,宗珣得了畅快的满足,还不罢休,过一会儿笑拉云绯:“还要。” “等一会儿,啊。让我先休息一会儿。”云绯口中哄着,宗珣等了一会儿发现云绯迳自睡着了,唇边还带着笑意。 宗珣静静看着烛光下云绯的脸庞,看云绯的笑意。云绯嘴角的笑容是那么安然甜适,宗珣心中泛上柔情与爱,却也酸楚无限。 阿绯,你是成心气我还是心里真那么想呢?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第14章 皇上不检讨下自己? 第二日早,宗珣拉云绯说:“你随我上朝吧。” “有沈徽在,我不去。”云绯半梦半醒,不肯起床。 “我让衍庆拜你为师学琴画如何?” “他会愿意拜我这个男宠为师吗?” “他肯拜你为师,才有为太子的可能。”宗珣说着,上朝去了。 结果举行了很正式的拜师礼,皇后都出席了。那是皇后与云绯的第一次会面。云绯对皇后心存歉疚,非常恭敬谦礼,皇后是温婉知礼的人,皇帝在场更是要对云绯礼敬,衍庆也是一清秀内敛的孩子,因此会面很是融洽。 如此每天上午云绯教衍庆一个时辰的弹琴绘画,云绯多年没拿起的画笔竟然因为衍庆而重新拾起。过去的记忆,真的都过去了。 也许皇后有嘱咐的原因,衍庆与云绯相处初开始很谨慎小心,渐渐的才放松亲近了。只要讨得了云绯的欢心就是讨得了皇帝的欢心,衍庆对此很是明白。云绯又是简单纯净的人,衍庆用心学习琴画,比学经史国策还上心,再加上天份也不差,每隔一阵子宗珣考察他学习情况,都很是欣慰。 云绯问:衍庆是皇长子,该学的是治理国家,学琴画做什么呢。 宗珣说:“我要他学的是一颗心,是性情修养,除了你,旁人教不了他。” 宗珣这么说,云绯就姑且这么听。 云绯爱孩子,对人有真挚的同情,衍庆在云绯这里得到一种缺失的父兄般的亲切疼爱,从惊奇到习惯到依赖,发展到和云绯学习剑术,然后骑马、登山、郊游——云绯爱游荡山水之间,寻艺术的灵感,否则心就跟锈浊腐蚀了似的。衍庆是十四岁的孩子,对野外泉林自然大有兴趣,两人将京郊附近的景致几乎游赏遍了。结果被大臣上书,不要让云绯带坏了皇长子。也是,与男宠在一起,能学到什么好的呢? 沈徽看到这样的奏章便留中不发。然后留意上奏章的人,安排御史台的人弹劾,将其赶出朝廷。 男宠——哼哼,他在朝臣眼中不也是男宠吗? 皇帝一般只处理沈徽送上的重大奏章,一般的奏章沈徽自主处理掉了。沈徽白天做御史中丞,晚间代皇帝批阅奏章,朝廷很快几乎就在他的运转间了。 沈徽每天很忙,比丞相杜谨都忙,他废寝忘食,乐此不疲,为了什么? 有时他自己也茫然一会儿,但很快就埋头在如山的公务中了。 有时他也能看到弹劾自己的奏章,这样的奏章他都单独放着留中不发,到年底的时候也积攒了十来件了。沈徽有个好处,从来不打击弹劾他的,但攻击云绯的就绝不手软。 还报云绯的情吗?也不全是,他只是本能的相信,当皇帝终有一日放弃他的时候,也许云绯会救他。 他被皇帝这样使用,太危险了,做得越多、权力越大、离危险就越近,他比谁都明白。当皇上牵着他衣袖对他温软的笑的时候,他就已经上了这艘船,除了与皇上、云绯共行,没有退路了。 皇帝每晚都会带着云绯到勤政殿来一趟,批阅奏章,与沈徽交流朝政。每次沈徽看到云绯的时候都会心里不自禁的感觉到清静美好,心情愉悦一下。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这么宠幸云绯。人在政海遨游、政务缠身的时候,看一眼云绯,的确可以放松精神。 记起来,生活还有这样的纯净美好。 沈徽做御史中丞的薪水方够他在宫中吃饭的,依管事宦官的话,这他们还有亏空得自行往里垫钱呢。只能说,宫里的饮食茶水太贵了。 所以他没有闲钱,没有能力去照顾远在辽东受苦的父母亲人。 这天处理完政务,云绯在一旁看着宗珣对沈徽现出的满面赞许之色,微笑说:“年底了,万岁该派个人去辽东,沈中丞一年辛苦,慰问一下父母家人,也是万岁的赏赐恩典。” 明知宗珣不高兴,云绯还是这么说了。而且当着沈徽的面,宗珣不好再置之不理。虽然话一说出口,云绯就后悔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向宗珣挑战情感,那就等于置已身于绝地,等待的只能是万劫不復的局面。孔子说:“吉凶悔吝,生乎动者”。宗珣给他的已这么多,他原本该沉住气,不滞挂胸怀的,可是他做不到。这么三人同行的日子,宗珣欢喜,于他却是极大的心灵煎熬,终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挑开,直面后果。 宗珣想了一下:“爱卿说的是,只是派去的人难选,不如这样,云爱卿辛苦一趟吧。” 云绯瞧着宗珣,道:“臣领旨。再请皇上一个示下,臣带着杜丞相的三公子去可行?” “辽北冷,你也不怕小孩子冻着?” “他已五岁了,也该锻鍊锻鍊了。” “去吧去吧,想带谁都可以。要不你再带林奕?”宗珣说完就走了,自顾出了勤政殿大门。 恼怒了。 沈徽很不安。云绯微笑:“我明日去杜丞相家,托他置办一些粮米衣物,沈中丞看还需採买些什么?” 沈徽道:“云大人,您别这样,因为我令皇上生气,不值。” “你这一年为皇上为国家做了这么多,照顾你的家人,应该的。”云绯说。 沈徽看着云绯走出勤政殿大门的背影,觉得云绯在宫中是一个神奇的存在,皇上对云绯,也是神奇的一种情感。 云绯找到甘露殿,宗珣倚在床上看书呢。见云绯进来,头也不抬说:“你能不干预政事吗?” 云绯站住。 “我对沈徽怎么安置有我的道理,这是朝堂官员任用,你的善良好心先徵求下我意见。沈徽父亲在酒楼中辱骂我,我不灭他三族就是格外开恩了,还去慰问他,你怎样想的?” “沈徽父亲喝醉了,他发作的原因是你强掠沈徽做男宠。谁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儿子做男宠呢?他敢骂,是爱孩子,有气性。皇上不检讨下自己?” 第21页 宗珣瞪着云绯,啪的将手中书摔了。 云绯走过去拾起书。“皇上要杀沈徽家人,不就是想要他吗?要了还不够,还要他亲眷全无,孑然一身,才放心。这就是皇上的爱吗?”云绯眼圈红了。 宗珣本来要发作,看见云绯伤心,就按捺下来。 云绯说:“我不想你变成那样的人,为了权谋控制,对自己的爱都冷酷算计利用,那样的生活我觉得无理可怕。而有了开始,就会有继续,伤了的人心再难收復,直到所有的爱都离你远去,除了皇权你身边一无所有。那样的人生可是你要的?你当初说过,你与我在一起,就是不想变成孤家寡人。” 宗珣下了床,走到云绯面前,安慰道:“你别这么想。”握住云绯的肩。“沈徽不是你,我用他很不放心的。他能力太强了,朝臣们现在都惧他,朝堂上现在都没有人敢驳他。他才多大?从政多久?朝中无人是他对手。我培养了他,捨不得毁了他。他也算是忠心,一年来大权在握也没什么差错。若说以前我还对他有贪心,现在没有了。对他不能心软的。阿绯,我对你是怎么个爱法,我待情感是怎样的?我若对他有了心,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了!你还敢离开我,你不怕我控制不住宠爱了他,然后不是害了他就是害了我!——我早晚会除去他,他这么努力是在求活,他活着他的父母家人就能活着。我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也不会放过他。” 云绯惊异了,“你为什么这样不信任他?” “他父亲辱骂我,他不请罪,反直接批了吏部处理,还向我求情饶恕他父亲,律法何在?皇家尊严何在?我的颜面何存?说明他的眼里没有律法,没有忠君的观念,也没有我,有的,只是对皇权的崇拜。你的善良慈悲心不要给他。当时我本拟杀了他和他一家人,为自己绝后患,只因顾全仁君的名声,才不过分决绝,令他去渝州,异地处死。谁想他竟留信让你来求我。他都不考虑你的立场和身份!我若宠幸了他,你的处境会怎样?他还好意思求你。他在利用你的善良,阿绯,因他知道我不忍拒绝你的任何愿望。你要好生记着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他若得宠了,你想过你的将来吗?” 云绯看宗珣,好像重新认识宗珣似的,道:“他得不得宠全在你,我的将来也全在你,与他何干?他拒绝了你,你就要杀他,不管他多么难得,为你做多少事,难道不是吗?” 宗珣瞪着云绯:“阿绯,你怎么成心和我作对,站在他一边?” “因为你决定他的生死。因为你掠夺他、利用他,不仅如此,因爱生恨,还想毁灭他。” 宗珣头疼,“我——好,我因爱生恨,随你怎么说。辽东你不许去。”宗珣郁闷,转身回床。身后云绯抱住他,温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忍住自己的慾念,我感谢行不行?” 宗珣哼一声:“怎么感谢?” “我服侍你?” 宗珣回头,恶狠狠状:“还是我服侍你吧。” 云绯笑捏宗珣脸颊:“不许过分。” “再说吧。” 宗珣虽做出凶霸霸的样子,唇落下去还是温存温柔的。那日云绯的真话虽然伤人,却终究是达到了一个结果,就是宗珣再不会做那些掠夺的事了,他要好好的爱云绯,让云绯开心、欢喜。 哪知尽管宗珣温柔耐心,云绯仍是很痛苦,宗珣兴头上也没多顾及,早晨醒来时觉得身心欢悦,昨夜真是畅快到极点的一次经歷。当然,这么一次后,云绯大约很久都不会让他碰了。宗珣满怀爱意的看视云绯,心突的跳起来,怎么会?昨夜并没有成心折磨,轻推云绯,云绯痛苦的嗯了一声,面色惨白。 宗珣心慌,忙命宦官送进水来,再将宦官赶走,细细为云绯擦洗上药。 宦官问:“皇上,还上朝吗?” 宗珣说:“不上了,传章御医速来。” 宗珣命宦官于床前置了屏风,边述说情况边让章御医屏风外诊治。 章御医小心翼翼的解说着,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被皇帝杀人灭口。世间除了他,谁知道温文尔雅的皇上对男宠如此兇勐?若不是皇上照顾云绯心情,自己估计早投生好几回了。 开了药方,留了医嘱,章御医从甘露殿里出来,走到勤政殿了,见左右没人,才用袖子擦了擦鬓角的汗,忽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章御医。” 章御医差点跳起来,见一旁静立着沉静美男——沈徽。 “谁病了?” 章御医心仍扑腾腾跳,眼前的人可是个狠角色,这一年来,多少官员倒在沈徽的手下? 宫中争宠,与御医何干呢,因此答:“云侍中。” “什么病?” 章御医瞧沈徽,恭敬道:“恭喜大人,云侍中大约一个月不能再侍奉皇上了。” 第15章 我觉得灵魂都在快乐 沈徽锋锐的目光盯视章御医:“开的什么药方?背给我听。” 章御医愣了一下神,知沈徽不是能得罪得起的,只好背了一遍药方。沈徽垂了目:“你走吧。” 沈徽缓步回勤政殿,觉得心隐隐做痛。昨晚云绯因为他得罪了皇上,夜间就被皇上——如此对待,——是他连累了云绯。 沈徽坐在桌前,看着那些奏章,想着云绯的伤,觉得自己的心在哆嗦。还是皇上呢,这么——混帐——父亲骂皇上混帐还真是骂对了,就是混帐!沈徽手掩住眼眶。那么一个善良清静的人,为了他,在床上遭罪……沈徽左手掐右手的手腕,几乎掐出血来,也不知道疼。 当天晚上皇帝没有到勤政殿来,第二天早,皇帝路过勤政殿的时候,叫上沈徽一道去上朝。沈徽看皇帝的容色,一如往常,没有愧疚、难过、伤心、担忧——统统没有,眉间倒还有几分柔情欢喜。 下朝时,皇帝对沈徽说:“将需要朕批阅的奏章晚间送甘露殿来。” 皇帝去了。 沈徽打听皇上用完了晚膳,就託了几本奏章去甘露殿。通报进去,里面皇上说:“进来吧。”声音很愉悦轻松。 沈徽进殿,见龙床边,皇帝端了一碗药在一勺勺的餵云绯,皇帝眉目温柔,云绯亦面带微笑。 沈徽跪下行礼,皇帝命:“起身,稍候一会儿。”继续温柔餵云绯药。云绯说:“万岁去忙,我自己喝就行了。”皇帝不理,仍是一勺一勺餵完,才将手中药碗放下,柔声说:“要不要再靠个枕头?” 云绯笑:“不用,万岁去吧。”皇帝为云绯理好被角才走到外间来,坐在龙椅上看沈徽批阅的奏章,问询几句,很快的处理完毕,命沈徽去了。 云绯看着宗珣目送沈徽背影走远,笑道:“你随他去吧。” 宗珣目光清亮,笑到云绯面前来:“当真?” 云绯道:“辽东我是去不成了,你派谁去?” 第22页 宗珣咬牙切齿:“我都要以为你爱上他了。” “他又不会弹琴吹箫抚筝弄笛。” 宗珣双手捏云绯脸颊:“好,朕命林奕去如何?他父亲任辽阳县令,去探亲,就便看看沈家人过的好不好,再捎了你的话去,善待沈家人。” 云绯笑,握住宗珣手:“让林奕来见我一次,我嘱咐嘱咐林奕,你允可吗?” 宗珣低头柔情看云绯:“允可。我再封他散骑常侍,方便出行。” 云绯将脸颊贴在宗珣的手,道:“阿珣,我说真的,你要不就收了沈徽吧。我因身体的缘故不能让你尽兴,挺——歉疚的。” 宗珣反手拌了云绯的脸看自己:“谁今早说的,还想要我的?什么不介意拼尽一生,尽君一宵欢——这会儿就变卦了?” 云绯将头埋在宗珣怀:“没有变卦。我想多陪你些日子,身体又实在受不了。我不如——不做你的男宠了,我做你的朋友吧。” “胡说。”宗珣恶狠狠道,横眉立目的。心却忽然发慌,没着没落的。原来再也不能那么对云绯,得身体的欢愉了,云绯受不了,便心生退意。 宗珣定定心,抚摸着云绯的头:“你放心,我再不会那么对你了。我也就再不会这么对别人。只有与你在一起,我的心才会快乐,满是喜欢,哪怕歉疚,也是喜欢。世间没有谁是你。只要你喘息一声,我就觉得灵魂都在快乐。”宗珣低下头动情的吻云绯前额,眉眼,云绯闭目温柔的笑,手一直环扣着宗珣的腰。 “我为你吹箫?”宗珣在云绯耳畔说。 云绯躲闪:“我想听你的箫声了,那曲云心。” 宗珣无奈:“好吧。”取了玉萧来,望着云绯纯美的眉目,吹出动人的箫音。那曲子是他年少时为云绯谱的,那么久远的如烟岁月。他对着爱若珍宝的少年说:让我在你面前不做朕,只作我,让我此后与你分享心、灵魂和永远。——云绯也许只有在那些过往甜美的回忆中汲取养料,才能继续陪他。 第二天下午沈徽听闻林奕在甘露殿,并唤自己也过去时,简直是惊异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云绯温柔侍立在旁边,桌下,皇帝的手拉着云绯的手。林奕站在桌案前,恭敬又不安。 沈徽跪倒。 宗珣道:“云侍中请林常侍代他去辽东,沈卿可有什么嘱託、捎带的?” 沈徽叩了一个头:“谢万岁恩典,谢云侍中、谢林常侍。臣父亲喜爱喝酒读书,每日无酒无书就觉得人生没有快乐;臣母亲肩有风湿,怕寒,常年需备风湿驱寒膏药,以往都是臣亲手配制,臣即刻去配制,三天可成,求万岁允可。”沈徽哽咽了。 沈徽本就生得美,又向来沉稳端庄没真情流露过,这么控制不住情绪声带哽咽的感恩样子,分外令人动容,宗珣点头,对林奕道:“你去帮沈中丞配药,所需费用到内库支领。”转头对云绯道:“其余你在宫内置办,书库和酒窖随你取用。再在你宫中卫士选十人,随林常侍同去。沿途费用到内库随意预支。”林奕称“是”,云绯点头,沈徽连叩三头:“谢万岁。”泪扑簌簌滴落地面。 沈徽落泪的样子竟然这么美。宗珣一呆,心神摇动。何苦为难云绯,不接纳沈徽呢。 林奕与沈徽去了。云绯望着沈徽背影好久嘆了一声:“唉。” “嗯?”宗珣抱住云绯腰:“羡慕还是嫉妒了?” 云绯低头看宗珣道:“我是替沈徽嘆息,若是世间没有我,他与你可不是神仙眷侣?” “好酸,不用去取酒,你应先去倒醋。” 云绯轻抚宗珣额发:“你若收了沈徽就将林奕给我,也挺好。” 宗珣推开云绯,翻阅桌案上奏章,鼻子里哼一声:“休想。” 云绯回床边躺着休息去了。 宗珣看一会儿奏章就扭头瞧云绯一眼,终究放了奏章,到云绯旁边,合上云绯手中的书:“不高兴了?” 云绯浅笑:“酒和书你自己去选,我没那个功夫。你说过章御医按摩术好,你叫他来给我按摩。” 宗珣知道不该让云绯为沈徽效劳。云绯自己愿意做和他让云绯做,其间的差别大了,云绯这是恼了。因笑道:“我来给你按摩。”云绯真的伏在床上由着宗珣按摩。宗珣侧头到云绯面前,见云绯在微微笑。 到第三天宗珣也没见云绯去挑书取酒,只得命宦官随意取了,装车备好。林奕来辞行,云绯浅笑着从里间出来,抱了一个包裹,对林奕道:“辽东冷,这是皇上赏我的紫貂,我如今不喜欢这颜色了,好在它保暖挡风,送你吧,一路小心照顾自己,别冻着了。” 林奕不知怎样好,眼望皇帝,不敢接。 宗珣笑:“云老师给你的,就拿着啊,别辜负了云老师一份心。” 林奕谢皇上、谢云大人,接过包裹,告辞离去。云绯温温和和的一直送出甘露殿,送到宫门口。 林奕终究狠下心来停步,终结这美好敲碎心灵的片刻:“老师,您回去吧。多休息,保重自己。别和皇上怄气。”林奕的眼圈莫名红了。 云绯默然望着宫门外道路,出了这宫门,有万千生活——木然点了点头。 林奕眼中含了泪:“老师,我作了一些琴曲,您可想看看?” 云绯眼中现出欢喜:“快给我,怎么才说?”眸子中的光亮如孩子似。 林奕从怀中取出一沓琴谱双手奉与云绯。云绯弯唇而笑:“谢谢你。” “老师告辞。”林奕再说不下去,掩面出宫。 云绯望林奕走远,才抱着琴谱慢慢回来,没有去甘露殿而是回会心阁,坐到琴前。 身体仍然不适,也不予理会,翻看琴谱,然后拨动琴弦。 只有音乐,会不离不弃,相伴永恆。 却原来,不做男宠,连朋友都没的做了。云绯翻翻覆覆想着。他在他的心中,只是这样吗? 不知为什么,泪水无知觉的滴落琴上,终究抚在琴上大哭,从没有这么伤心过。 宗珣走进来,坐在云绯身畔,手伸出来,停住,终究还是揽住云绯的腰,将云绯抱在怀里。 “你放心。”宗珣说。 云绯脸贴在宗珣的胸前,感受着宗珣的温暖,用宗珣的衣衫止自己的泪。喃喃道:“你知道吗?我在饮鸩止渴。” “你想什么呢?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不会变。”宗珣说。 云绯不语,只是用耳朵听宗珣的心跳。宗珣低头慢慢的吻云绯的眉额。云绯闭目,静静的享有着这一刻的温存。 “我立个誓给你。”宗珣摘了腰间的匕首,□□,在自己左腕割下去。 痛得他一激灵。云绯惊疑从他怀中起身,忽然发现宗珣左腕在流血,叫:“你疯了!”慌忙按压捆绑止血。 宗珣忍痛看云绯忙乱,笑:“你信我了?” 第23页 云绯生气道:“你再这么发疯,我陪你!” “别,我还想听你琴声呢。” 云绯起身,将染了血的衣服帮宗珣脱了,然后帮他换上新衣。再命宦官备水和药来。 “这要是太后知道了,有我受的。”云绯说。 宗珣看着袖口:“诺,都遮住了,谁知道?” 云绯望着宗珣,终究无奈笑了,眼中犹自有着泪痕。晚间云绯温柔的索取宗珣,沉浸的,那是云绯好久以来没有过的了。他闭着目细心的沉醉的吻宗珣,爱恋的抚摸宗珣。宗珣惊异了,震颤中心里某个地方碎了。他伤了云绯的心,云绯回报以温柔。温柔的告别。告别昔日的情感? 他故意在云绯面前流露出对沈徽的爱慕,刺激云绯的嫉妒心和心底的情,又怎样呢。 宗珣抓住云绯的手,含在唇边,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慌乱的将筋疲力尽的云绯抱在怀里,紧紧抱住,怕他跑了,消失不见。 第16章 求一颗心在人间的妥帖安放 “阿绯,我的生命里若是没有你,我就什么盼望都没有了。”等到宗珣说出这话时,发现云绯已睡着了。 第二天宗珣就将沈徽任命为安西节度使,赴西疆剿灭叛乱。 等云绯发现连续两日沈徽都没有来送奏章的时候,沈徽早离京了。 春三月,林奕从辽东回来,告知皇帝:沈徽母亲到了辽东就发病,加上生活困苦,一直卧病,谁想入冬时沈徽弟弟落水身亡,沈徽父亲受刺激疯癫,在林奕到达的两天前也投河了。沈家亲眷与沈氏父母不睦,无人照顾病中的沈母。林奕帮忙料理了沈父丧事,照顾沈母,如此过了一月,沈母也过世了,林奕办理后事毕,拜託了父亲照顾沈氏族人就返京了。宗珣道:“你再辛苦一趟,去西疆,将这些告知沈徽吧。” 林奕惊愣,迟疑道:“万岁,沈徽若知父母家人惨状,会不会生了异心,他现在西疆——” “他父母能多活这些日子已是托云侍中的福,他若造反,朕等着。你若不敢去西疆,朕派别人去。” “臣能活到今日全是万岁恩典宽容,臣去西疆。沈徽若有异心,就先杀臣好了。” 林奕走了。 宗珣对云绯道:“若林奕被沈徽杀了,你怪我吗?” 云绯问:“你说沈徽会造反吗?” “我亦不知。我喜欢打这个赌。我还输得起。” 宗珣暗中调了重兵守护玉门关。 七月,林奕从西疆回到京城,沈徽不但没有造反,还在六月平定了西疆叛乱,捷报上奏朝廷。 宗珣问林奕为何在西疆这么久才回。林奕说:以为沈徽会造反投敌,所以一直没走,等着被沈徽所杀报国尽忠,谁想沈徽平定了叛乱,并将西疆治理有序,这才回来。 “他,难过吗?”宗珣问。 林奕说:“沈徽听臣讲述时,一直很镇静,臣讲完了,沈徽还说谢谢臣,然后转头,跪地掩面流泪,全身哆嗦。第二日镇定如冰铁,继续防范回鹘族进犯。五月激战中,沈徽穿了铠甲带了狰狞面具亲上战场指挥杀敌。他手中举着尚方宝剑,威风凛凛,驰骋沙场的将军都俯首听命于他。霍老将军说,平生没想到过,被一个年青书生指挥打仗,一开始是被万岁的尚方宝剑压着,不得不听,到后来,就心甘情愿听命于他了。我曾提醒霍老将军,防沈徽造反。霍老将军说:沈徽心中有大丘壑,区区回鹘,不会让他投敌叛变的。因为投敌就是寄人篱下,就是自取灭亡。沈徽的心,志在高远。万岁的恩宠,对沈徽来说,无可取代。” 宗珣对林奕道:“这两趟差事,你办得很好。即日起为朕处理政务吧。” 宗珣一件一件奏章教林奕批阅。林奕在太学认识云绯以前,曾是太学最具前途的少年郎,自幼被爷爷亲自教习,奔着状元郎去的,谁想因云绯改变了整个人生。宗珣与林奕是一个老师教的,两人政治理念趋同,没多久就将林奕带出徒了。林奕性情中正纯明,比沈徽更是一个好助手。沈徽胆大凌厉、手段狠,颇能自作主张,很多事并不向皇帝汇报就执行了。林奕则是老实顺从,大事要事一概汇报,请示宗珣意见,批的奏章也是中规中矩,端正平稳,从不参杂个人意见。 因林奕与宗珣的学问同出一源,行事语气相像,两个月过去大臣们都没发现奏章是有人代批的,直到十月太后生病,皇帝一连数日在后宫服侍没有上朝,大臣们才发现,原来林奕取代了以往沈徽的位置。 太师林兼反应最快,上书皇帝,林家所有直系亲属全部辞职。皇帝不准。 翌日,林兼进宫请求皇帝逐林奕出宫,杀了也好。老人家颤巍巍跪地慷慨陈词,痛哭流涕,皇帝不准。第二日颁旨,任命林奕为中书令。 林家召开家族会议,逐林奕出家族。理由是参与政务、惑乱朝纲的皇帝男宠,林家教育不出这样的儿孙。 宗珣问林奕:“你待如何?” 林奕道:“这样很好。希望万岁开恩。” “你怕吗?沈徽一样的结果?” 林奕答:“如果臣再犯过错,牵连家人,那么该受惩罚;如果没过错,万岁也不会强加之罪。” 宗珣喜欢林奕的单纯和坚信。有很多人都不肯这么信别人了。旁人这么说是敷衍,林奕这么说是他真的相信。 林家的人继续为官,林奕继续住在勤政殿批阅奏章,每天如常陪皇帝上下朝。大臣们都说,也就是林老太师曾为帝师,处置得当,才在震盪之余保住了林氏满门,避免了沈徽遭遇的家族之祸。 太后病中发皇帝的脾气,要皇帝多在后宫遍洒雨露,别让嫔妃们守活寡,这后宫怨气重,自己病才一直不好的。 宗珣无奈,又不能跟病中的太后讲理,只得盘算着让云绯离开。如今云府无人,云绯回家只能平增寂寞伤心;去北疆找卫缙,宗珣私心又不愿;便决定圆云绯的梦想出游。皇长子衍庆十六岁,正好出去体察民情;嘉儿七岁,可让云绯带着尽亲情。宗珣命霍滔随护,可还是不放心,于是将沈徽调回京,任命为济州刺史,与云绯同行赴任。有沈徽在,宗珣对云绯与衍庆的安全就放心了。 年底前,沈徽回到京城。 宗珣在勤政殿里见沈徽,一旁林奕侍从。宗珣命沈徽带着衍庆学习政务。“云绯和衍庆,朕交给你了。” 沈徽叩头,请皇帝放心。 出发前一晚,宗珣温柔地与云绯缠绵,云绯也一直爱恋的抚摸宗珣。两人均知彼此都想给对方留下最温存的记忆,最恆久的牵挂。他们如此爱恋对方,求一颗心在人间的妥帖安放,可是爱的差异又使他们如此南辕北辙。 宗珣说:“给我写信。” 云绯答允。 宗珣想说“每天都写”,却忍下去了,再一次与云绯恩爱缠绵,好像要用这一晚掠夺云绯一生那样。云绯温柔的顺从着。宗珣说:“我是不是一个暴君?” 第24页 云绯展开眉头笑:“哪有你这么温柔的暴君?” 那一刻宗珣想不令云绯走,因为云绯一言一笑总是能这么温软牵他的心,他抱着云绯折腾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早云绯当然不能成行,但到下午的时候,云绯还是支撑起身,坚持出发。 宗珣也不再拦,与云绯、衍庆、沈徽一起至杜丞相府。 嘉儿显然已不识得宗珣和云绯,但还是依言跪下行礼:“嘉儿见过皇叔叔、舅父。” 云绯弯腰将嘉儿扶起来:“还认识舅父吗?” 嘉儿礼貌笑。 “舅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去喝天下第一泉的泉水,去爬五岳之首的泰山。” 嘉儿未应,挣开云绯的手,回到杜谨身边。 杜谨将嘉儿抱上车,嘉儿忽道:“爹爹,您不去吗?” 杜谨笑道:“爹爹不去,你随舅父去。” 嘉儿噌的就扑到杜谨怀里:“爹爹不去,嘉儿就哪里也不去。嘉儿陪爹爹,嘉儿离不开爹爹!” “听话。”杜谨窘迫,“乖。昨天怎么和你说的?”想将嘉儿强塞给车里的云绯,嘉儿拼命挣扎扭脱,两个大人竟抓不住他,被他跳下了车,摔在地上。众人惊唿,杜谨慌忙将嘉儿抱起,责道:“你若不听话,爹爹生气了!” 嘉儿哭道:“爹爹为什么把孩儿给别人,我不去,我要跟爹爹!”紧紧抱住杜谨大哭了。 杜谨无奈看皇帝,咬牙对嘉儿说:“必须上车,听话!” 抱着嘉儿向车厢走,嘉儿手脚乱动,撒泼打滚大哭了,撕心裂肺,天塌地裂一般。 “快抱走,抱走就好了。”杜谨在卫士的帮忙下将嘉儿塞车上,强关车门,袍袖掩了面侧过头去。 嘉儿挣开云绯的手,抓着车门大哭:“爹爹!我要爹爹!”嘶喊哭叫得嗓子都哑了,拳捶脚踢,惊恐万状。 云绯再忍不住,满面泪劝慰说:“好好,你回去,我不带你了。” 打开车门,嘉儿几乎冲下车去,被近旁的卫士慌忙抱住,卫士方将嘉儿放在地上,嘉儿挣开卫士,拼命跑到杜谨身边,抱住杜谨大腿,嚎啕大哭,喘不上气来。 宗珣对云绯道:“他小时没有父亲,心中难免深藏不安,你别介意,多在你身边些时日也就好了。” 云绯摇头:“我不带他了。”然后强笑:“杜丞相如此待他,我姐姐也是安慰的。” 宗珣歉疚,点头。 车帘落下来,一行人出发了,遥听杜谨安慰嘉儿:“好了好了,不去了。”嘉儿的伤心哭声渐渐小了。 他们到达济州的时候云绯的心情已渐好了。山光水色,总是能让阳光重回云绯的眉目,整个人灿然生辉。 沈徽有时想,云绯因为皇帝将世间最后的亲情都失去了,真的不介意吗?也许吧。云绯能做到这一点,或者是云绯太纯净,或者是云绯的心比世间最深隐的人还深不可见? 沈徽接手刺史工作,衍庆整日伴在他身边,随他学习处理政务。没多久,衍庆就被沈徽深深的迷住了。沈徽的美貌,沈徽的智慧,沈徽的凌厉,沈徽的温和。沈徽的温和是只对衍庆的,关心、周到,从头到脚,像一个长兄,一个父亲一样。威严又慈爱的长兄、父亲。 衍庆自小见父皇的时候并不多,所以依恋云绯,可云绯太不食人间烟火,旁观了沈徽的做事,衍庆由衷崇拜沈徽。 衍庆觉得沈徽比自己父皇都厉害多了。 衍庆惊呆的看沈徽转眼就可以将堆积如山的公务处理完毕,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重用沈徽。 沈徽陪云绯、衍庆游玩天下第一泉、大名湖,登泰山,去海边。沿途视察乡县,让衍庆体察民情,公务游玩两不误。 沈徽觉得那真是快乐的时光。看云绯笑,听云绯的声音,欣赏云绯的风姿,与云绯吃一样的食物,观一样的风景。云绯一举一动都风华无限,只他出现的场合,目光会立即被他吸引住,再不忍离开。沈徽曾被皇帝的俊美和威严深深打动,可是在云绯身边,皇帝的光芒就被遮隐下去,成为衬托云绯的美的一个绝好背景,越发显得云绯的清雅之美无可比拟,夺人心神。世间竟有这么美好的人,皇帝有这样的福气,沈徽不知为什么有些涩涩,还有落寞。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绯的目光中有时会有怔忡。沈徽想,那一定是思念皇上的原因。可皇上让他们回京的圣旨却一直没有来。 再爱,也总有一天会变浅、变淡,尤其是隔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沈徽觉得云绯不会争取,比如云绯只开始的时候给皇上写信,渐渐的就不写了。云绯还是太如仙人不擅世俗,皇帝的爱得用心维持,只凭等待怎可以呢? 第17章 你这样的绝色人物 转眼到暑夏,衍庆对沈徽的行事手段方法简直着了迷,日日跟随沈徽,沈徽有时说:“殿下不去与云侍中学琴画吗?” “与沈刺史学政务更重要。”衍庆说。 这天沈徽换了新置的夏衫,陪云绯与衍庆去游山。沈徽向来不怎么注意衣着,因以前的衣服实在破旧,才让府衙去做新的。又要同时给云绯、衍庆做,所以用了最时新的薄绸,穿上去,轻盈飘逸,着实风采夺目。连云绯看沈徽的目光都眼前一亮。 云绯抿唇微笑没说话,沈徽倒不好意思了。他向来没走在时尚的前沿过,一时颇为不自在,被云绯那一眼瞧的。 云绯的衣衫从来都是最精美的面料,最优雅的剪裁,是京城的风尚标,云绯每出宫在外面走一回,相似款式纹绣的衣衫就会满大街小巷,但谁也没有云绯的风姿,每让人品评嘆息。——云绯从没关心过这些,关心他衣着的是宫廷裁剪师;热衷审美的皇帝。皇帝总不好自己穿这些款式,便让云绯花样翻新。——外人都以为云绯是此中高手,所以云绯这么瞧了沈徽一眼,沈徽就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这新衣不熨帖、不般配。 晚间宿在山顶庙里。院子自然被清空,卫士在院外周密防卫,院内是宦官亲随往来服侍。 沈徽早就发现衍庆与其伴读黄经不清不楚的。两个少年人以为掩饰得很好,哪里逃得过沈徽的眼睛?自从发现衍庆与黄经的秘密后,沈徽就将衍庆与黄经安排住在一起了。 从此黄经走路的姿势就没正常过。 此次登山来黄经没有随行,应是身体不适吧。沈徽留下御医照顾黄经。想着黄经弱不禁风的模样,沈徽暗暗嘆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沈徽将衍庆安排在自己隔壁,云绯、霍滔在对面居住。睡前沈徽例行去问候衍庆,履行照顾职责,宦官门外通报:“殿下,沈刺史来了。” 里面少年说:“进来吧。” 沈徽进去,先见了一扇屏风,是衍庆走在哪里带到哪里的,衍庆在屏风里睡,宦官在屏风外陪。 衍庆在屏风里说:“刺史快进来。” 沈徽转过屏风,一下子呆在那里,衍庆裸了上身,手在后背上抓挠,已是几道红印子。 第25页 “殿下。” “你来的正好,帮本王看看,这里怎么了?” 沈徽只好走到近前,除了那几道新鲜的抓痕,衍庆的后背光洁,连一个蚊虫叮咬的红肿也没有。只好道:“没瞧见什么。难道是殿下吃了什么,或受了风,身体不适,发痒?” “是痒。”衍庆笑道,转了一个身,向前走了一步,方好将沈徽阻在屏风里侧,衍庆抬手抽掉腰间汗巾,裤子哗的坠落,沈徽当即闭上目。“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里也痒得很,你来看看?”衍庆趋前双手抱住沈徽,轻声道:“看都看了,闭眼有什么用。好一个沈刺史。”衍庆附在沈徽耳边说:“你看了本王的身体去,怎么说?” 沈徽身子僵直:“殿下,请自重。沈某是皇上的。” “那你为什么招惹我。”衍庆咬上沈徽的唇。沈徽从没经过,本能的就推衍庆,两人用力纠缠间,险些将屏风撞倒,衍庆已咬破了沈徽的唇,吐了一下口中血腥,笑道:“你是想将屏风撞倒了,让外面的人都看着我们?”抓住沈徽便再吻。 沈徽不敢再挣扎,若撞翻了屏风,外面的宦官看见他和赤身的忻王——会是怎样的结局? 衍庆的舌已抓住机会钻进沈徽的口中,沈徽被吻的方寸尽失,脸通红心乱跳,被衍庆撞在床边,终究站不住,倒在床上,完全丧失反抗能力,唿吸急促。 “说,你是不是对本王早有此心?” “没有。殿下你饶过我。你父皇会杀了我的,你也就失去皇上的欢心。殿下的太子之位指日可待,怎能为了一时不忍失去前程?殿下三思。殿下放了沈徽,就此沈徽定全力辅佐殿下,促殿下早日成为太子。” “只这样你就完全臣服本王?本王不信,要多些砝码才可以。” 沈徽欲避,已被衍庆牢牢吻住。衍庆说:“你的反应不对啊,你不是从没被上过吧?” 沈徽咬住齿关,面色惨白。 “你这样的绝色人物,父皇竟从没动过你?” 沈徽尽力控制声音的颤抖:“殿下放过沈徽,沈徽就此守口如瓶;否则,沈徽定告到皇上面前。” 衍庆道:“告到皇上面前,你的一生也就完了,聪明绝顶的沈刺史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这点信心本王还是有的。外面皆是我的人,我们欢爱亲密没有人会泄露的。其实父皇如此不爱你,我真是没想到。沈刺史,你今年二十多岁了,未娶妻,身边也没有女人和侍童,你怎么过来的?真可怜。我爱惜你,好好的待你一次吧,让你体会人间之乐。”衍庆温柔的吻上来,嘆息:“天,你身上的香气太诱惑人,让人不能抵挡。所以你实在不能怪我,怪也只能怪你这神奇的薰香,这样的夏天,这么登山,香汗随风送入我的鼻息,让本王再无法容忍。啊,我的香美人。” 沈徽不明白自己的心理,他若拼力反抗,不顾后果逃走,还真不信衍庆这个少年能制住自己,可是被衍庆这么温柔的吻,竟不明所以的心颤期盼。衍庆说得对,他从没经过情爱,所以一直盼望,一直幻想,想知道欢爱是怎样的情景,束缚尽去,灵魂相见。 少年柔声道:“多完美的人儿。父皇不知爱惜,就让我来吧,我要让你享受到极点。香美人。” 沈徽理智全失,容忍着衍庆的进犯,却发觉根本不像他想像的激动迷人。忽想,云绯就是这样忍受的吗?这样,耻辱,痛苦,忍耐。云绯还可以那么清亮灿烂的笑,那么对皇帝深情款款,怎么做出来的?那么单纯的人,难道竟有最精深的表演? 不,云绯说过,他受够了,宁可皇上宠幸别人。原来云绯竟是这样的心。 少年俯在他身上:“香美人,我爱上你了。从此你跟了我吧。等将来我登了基,定像父皇宠云绯一样宠你。我给你留个印记吧。”少年的牙齿轻咬着沈徽的肩,忽然用力咬下,沈徽猝不及防叫出声来。他惊慌掩口,这叫声会被云绯听到吗?如果听到,怎么办? “天,你的声音真动听,压抑恣肆销魂,比你的体香还醉人。真是让本王不能忍。”衍庆又在沈徽颈间一口咬下,沈徽一声惨叫,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死命不让自己再叫出来。可是已经无可挽回了,方才他的叫声,云绯听不到,霍滔和卫士们也会听到的。云绯善良,也许会隐下,霍滔是无论如何不会的。瞬间沈徽明白了自己的结局,从此皇上的爱他再不用指望,衍庆又如此不堪託付,他的一生将是怎样的灰暗,绝望之下沈徽泪流满面。 可恶的衍庆。 可恶的衍庆惊嘆:“香美人,你流泪的样子太美了!本王喜欢!” “住口!”沈徽恼怒喝道,用力将衍庆推到一边。我的一生完了,你还想做太子么?沈徽忽然怒不可遏。 沈徽咬牙起身,衍庆奇怪的看着沈徽,没想到沈徽胆敢发火训斥自己。沈徽哆嗦着披上衣衫,系腰带。面部表情兇狠,让衍庆没敢说话。 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的情感、希望、未来,都没有了,被衍庆这个可恶的少年夺走了。不,是被自己,一时的放纵心思毁掉了。 沈徽蹒跚着走过屏风,走过那些慌忙低头的宦官。哼哼,大家同归于尽吧。 忽然想,云绯将怎样看他?同情,怜悯? 他都不配和云绯再说话了,这骯脏的身躯,贪恋的心,愚蠢的人,还何以留存世间。 沈徽在院中穿过,到门边,拿下门闩,推开院门,守卫的卫士看着他的模样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他就这样走出院子,穿过那些惊奇的卫兵,向山崖走去。 他趔趄的走着,山间夜风是凉的,这么好的夏夜山峦和清风。他还这么年轻。他幼年就显露天份,曾是父亲的夸耀,家族的骄傲,状元及第,然后皇帝宠臣,权倾朝野,这么容易,就什么都失去了,亲人,爱,自己。 他扶着树木,努力向悬崖行进,身后有人追来,谁,谁还会在意他的死活,他的胳膊已被一个人捉住,“沈刺史——” 那人轻唤。 是云绯。 第18章 你能让我抱你睡吗? 沈徽回头,他渺茫中等待的就是云绯。云绯果真来了。 世间只云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救他吧。沈徽看着云绯拉住自己胳膊的手,瞬间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惊心的决定,回身扑在云绯的怀中大哭了。觉察云绯并无避让或嫌弃的反应,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抱着云绯,蹭在云绯的胸怀,将泪水沾上云绯的衣襟。 他不说话,一径在云绯的怀中哭,将一世的伤心委屈哭尽,呜咽成河。 云绯怎么安慰也不见效,时间已过去太久,云绯看了一眼远远跟随的从人,想沈徽这个样子也不会让别人近前的,没准再闹轻生,只好拉过沈徽双臂,背起他向回走,离开这危险之地。 “让我死。”沈徽说。他伏在云绯的背上,心中才一点也不想死呢! 云绯说:“没事了,好了,都过去了。还有我呢。” 第26页 听着云绯的话,沈徽心暖了一些,眼前是云绯的髮髻,云绯一定是方沐浴不久,头髮湿润柔软,有好闻的香,让沈徽霎时恍惚。 云绯将沈徽背入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沈徽满面泪的说:“别,我身上脏,污了你的床。” “别胡说。”云绯出去命卫士送浴桶进来。 等待水来的时间里,云绯对沈徽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徽一动不动,瑟缩着,只是流泪。 浴桶来了,云绯命卫士们出去,对沈徽道:“洗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沈徽仍不动,只是抱头流泪。 长久的时间过去,云绯嘆口气道:“我知不管唤谁来帮你洗浴,你过后都会杀了那人的。我来帮你吧。” 云绯小心的将沈徽外衣脱了,见沈徽呆傻不动的模样,只得将身着里衣的沈徽整个抱进木桶,说:“你自己洗吧。”然后转过身,去为沈徽寻换洗衣裳。云绯怕沈徽不肯洗,听了一会儿,沈徽还是自己脱衣动手撩水了,云绯轻舒一口气。 便听沈徽喃喃说:“何必呢,我活不了多久了。皇上一定会杀了我。” “有我在,不会让皇上杀你。”云绯温柔的说,声音很坚定。 沈徽等的就是云绯这句话,看着云绯的背影,心稍稍的再缓过来一些。 云绯将换洗衣服放在木桶边。 “谢谢大人。”沈徽又流泪了,感动的。 沈徽有些颤抖的将衣服取来换上,连贴身内衣都是云绯的,沈徽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沈徽身量比云绯低一些,也瘦一些,衣服倒也勉强能凑合穿。 沈徽换好了衣服,外表木然,内心汹涌的呆呆站立。云绯已换了床单,见沈徽一动不动,便过来扶了沈徽到床边躺下,温柔说:“睡一觉吧。我给你抚琴听。” 云绯坐在一边,轻柔的拨动琴弦。云绯的琴音有强大的安抚作用,沈徽不想睡的,结果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之后好一会儿才想到昨夜发生了什么。薄雾晨光中,云绯伏在桌上沉睡着。 这么好,这么胸怀宽广、良善纯净的云绯。 沈徽内疚羞愧,昨夜他的行为,会不会连累了云绯?以皇上对云绯的情,也许不会怎么样,只是又多一场身体的惩罚?再一次为了他。 而他自己,还是会被皇上杀掉吧。云绯也拦不住的。先是衍庆,再是云绯,皇帝如何忍得? 沈徽好笑了,事情总是超出他想像的发展着。他竟然在云绯房间过了一夜,就犹如他在衍庆房里叫喊一般,无论如何没有迴转的余地了。 这就是他的命运么?沈徽起身,慢慢走过云绯身边。做人不可太贪心了。谢谢你云大人,因了你,我可以微笑着离开人间。 沈徽轻推门,哪知云绯一下子醒来,冲到门边拉住他:“你去哪里?” 沈徽心内轻嘆了一声,微笑道:“悬崖,那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处。谢谢云大人,可是我不想再等待了,等待很痛苦,也恐惧,也没有希望。让我走吧。云大人,你给了我温情和关爱,我是满怀着笑意走的。永别了,云大人。” 沈徽试图挣开云绯,无奈云绯紧紧的抓住他。 沈徽道:“大人,您比我了解皇上。我现在死,皇上还会对我有一丝怜悯。我若不死,等待皇上杀我,那不是最愚蠢的等待吗?” “我给皇上写信,皇上不会杀你的。我马上写。” 沈徽无奈笑:“大人怎样写?我可否看一看?” 云绯扶了沈徽送床上去,果真在窗前写信,写一会儿,撕掉,重写,再撕掉。云绯怔怔的坐在桌前好久,终于回过头来对沈徽道:“你说得对,我怎么写,皇上大约都不会容忍,除非——”云绯勉强笑了,回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送到沈徽面前。 那上面写: “皇上,臣爱了沈徽,请皇上将沈徽赏给臣吧。云绯拜上。” 沈徽心跳,慢慢看了两遍,对云绯道:“皇上会发疯的。” 云绯道:“不会的。衍庆是他的儿子,做出这样的行为,他就担着吧。” “你,何苦为了我伤皇上的心?你捨得皇上伤心?”沈徽纳罕。 “皇上不会伤心的,他会以为我在生他的气。我们离京这么久,他也没让我们回去。” 沈徽奇异,云绯对皇上的情感竟然这么有自信,他不怕因为自己被牵累或被皇帝一道杀掉吗?不过云绯敢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沈徽每日在云绯房中休养,足不出户,饭菜都是云绯端进来。至于外面的人怎么想,沈徽也不理会了,一切交给云绯的感觉真好啊。 眼下他还活着。 沈徽不忍云绯再伏桌而睡,请云绯上床睡,否则他就走。 云绯知道他走的意思大约是寻死,就只好上床睡了,睡在外边,床铺的边缘,都要掉床下去了。 沈徽问:“你说皇上会饶过我的性命吗?”刻意用“你”字一再亲近冒犯。 云绯好像没介意,想了想说:“皇上不会再搭上一个我吧,那样就不是皇上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沈徽还是不懂,疑惑。 “为什么不救你?”云绯问。 沈徽眨了眨眼睛,还真想不出说什么,便笑了。云绯也就笑了。云绯的笑容纯洁、明亮,让沈徽所有灰暗的心都消散了。 其实路边有落难的小狗云绯也会救的吧,这大约就是云绯全部的理由了。 这天上午,云绯正给沈徽送水喝,外面报:“圣旨到,忻王殿下云侍中霍将军沈刺史接旨。” 沈徽止不住一哆嗦。云绯停了拿水杯的手,不待云绯说话,沈徽忽然紧紧抱住云绯,他不管了,人生路已到尽头,怎么也得报復一下皇帝才甘心。 云绯没有动作,静静任由他抱着,沈徽心跳抬头,忽然感到凉意。原来云绯外表那么温存柔和,骨子里却凛然如冰雪。沈徽不由心虚发慌,放开云绯,绝望又笑道:“大人,我们去接旨。” 云绯浅笑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衣取来给沈徽。云绯的举动失去了温柔耐心,将衣服扔床上就转过头去了。沈徽取过衣衫,嘴唇哆嗦道:“大人恨我吗?” 云绯背对他,轻微摇头。 沈徽披衣服的手都在颤抖。这一刻,他不怕圣旨,怕云绯。他后悔,想跪在云绯面前求原谅,又知道云绯根本不会原谅他。沈徽透彻心骸的自轻自贱,觉得自己不配活着。就让圣旨将自己杀了吧。 沈徽跟在云绯身后出来跪拜接旨,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忻王云绯沈徽即刻回京,霍滔护送。 众人回济州府,沈徽将政务交待给副手,大队人马开拔。沈徽的头再没有抬起来过,目光也再不敢看云绯。他觉得自己如地上的污泥,怎么为了报復皇上就唐突云绯呢?真是猪狗不如,死有余辜了。 第27页 他,一错再错。人生那样灿烂的开始,竟这样污浊的结束了。 上车时,衍庆说:“路途寂寞,沈刺史来本王车上,说笑一下解闷。” 沈徽站在那里,嘴唇木然,说不出话,一边云绯已道:“沈刺史身体不适,我来照顾他,殿下让黄经陪吧。” 云绯很不客气。他是衍庆的老师,衍庆不敢违背,只得罢了。 云绯示意沈徽上他的车,沈徽嘴唇发颤,低头上了云绯的车。 车轮滚滚,云绯的目光一直在车窗外,沈徽终于鼓起勇气,对云绯道:“大人,我在西疆学了首笛曲,大人肯赏听吗?” 云绯转头:“好啊,有幸聆听。” 沈徽强笑:“您不捂耳在下就万幸了。”他在西疆时曾特意学羌笛,为了皇帝学的。 他学的还好,云绯喜欢听异族曲调,如此车内的气氛才缓和了。 晚间住宿的时候,衍庆带了两宦官欲入沈徽宿处,被云绯阻止了。衍庆心有不甘的离去,走了一程犹回头望。云绯想了想,走入沈徽的房间。沈徽不妨云绯进来,匆忙立起,低头卑怯自抑的笑,虚弱凄伤之态,让云绯的心都起了涟漪。 云绯说:“我来陪沈大人聊聊天。” “聊到多晚呢?大人您宿在这里吧。”沈徽恳求说。 云绯想了想,应了。室内只一张床,云绯示意沈徽先上床。二人未解衣带躺在床上,沈徽心猿意马,说:“明日就到京城了,我也许只有这一晚的安眠了。” “别那么想,有我在呢。”云绯安慰道,声音在黑夜里如斯温和可以依赖。 沈徽不明白云绯,左思右想,良久,孤注一掷道:“大人,你能让我抱你睡吗?” 寂静中,听云绯安静的声音说:“沈大人,我不知你怎样想,但是我,是一直反感男人间的情感的。请原谅我的直白。但我对皇上也是这么说过的。世间男女成婚相爱,繁衍子嗣,才是正常完满的人生。男人间的情爱违背我的天性,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的。可皇上情深爱重,我无法躲避,只得接受,心里是挣扎别扭的。皇上用他的情勉强了我,我希望你不要再勉强我。” 云绯再没有说话。夜静静的,沈徽怔怔的看着黑夜里的房梁。他永远不明白云绯。不知多久,听云绯睡着了,唿吸均匀的。 第二日走进皇宫时,沈徽觉得他整个人就是一段木头,等着被皇帝截断、烧毁。 第19章 你可知貌美异香之罪? 云绯会为了他惋惜求情吗? 他们被引入甘露殿,殿内药味迷漫,皇帝病了?还不待沈徽再想,云绯已快步进了里间,扑到床前:“万岁!”握住宗珣的手,语音哆嗦:“这是怎么了?” 病榻上的宗珣无比苍白虚弱,没有精神,看见云绯,嘴角倒还是笑的,轻声说:“你回来了。” “什么病?病多久了,御医怎么说?” “没事。”宗珣微笑,目光扫向沈徽,虚弱中也闪过凌厉,沈徽跪下了,衍庆、霍滔也跪下了。 宗珣道:“霍将军请起,看座。”眼中笑着看回云绯:“你爱上沈徽了?” 云绯含泪摇头,然后想起什么,只好道:“臣请万岁开恩将他赏给臣吧。” “为什么。” “臣,喜欢他。” 宗珣若有所思看着云绯,手用力握着云绯的手,指节青白:“那朕呢,你还喜欢朕吗?” 云绯用力点头,哽咽道:“万岁放心,臣此生不会背叛万岁。” 宗珣眼中是欢喜的笑,命:“将沈徽押到慎行司,腰斩处死。” “皇上!”云绯叫,难以置信。沈徽被宦官拖出去了,云绯面色惨白:“皇上,您放过他,臣与他是清白的。” “朕信。”宗珣笑。 “万岁这样杀他,臣认为不公平。”云绯声音在求恳。 宗珣爱这样的云绯,心软,微笑:“他诱惑你,还不该死吗?” “他没有诱惑臣。” “那你为什么喜欢了他?” “若臣就是喜欢了他呢。万岁杀他,杀不杀臣?” “你为了他,还抛弃朕吗?” “万岁若杀他,就失去了臣。”云绯眼中满是祈求的坚持。 宗珣怜惜看云绯,好一会儿道:“把沈徽押回来。” 沈徽被押回来了,跪在地上。宗珣道:“朕处你死刑,你冤吗?” “臣不冤,臣请死。” “可云侍中不让朕杀你,你什么时候自尽吧。” 沈徽叩头。云绯道:“万岁这不还是赐他死?” 宗珣奇怪,云绯为什么非救沈徽呢?他们竟如此情谊深厚?因道:“朕没限定时间,他寿终正寝那日自杀也可以的。” “万岁,沈徽身死之日,就是臣离开皇宫之时。”云绯道。 宗珣怔住了,奇异地审视云绯,云绯可真犟,这是要救沈徽救定了,为什么?宗珣看了云绯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道:“衍庆,云侍中这么为沈徽求情,你呢,不为沈徽求情吗?” 衍庆仓皇道:“儿臣请求父皇开恩,饶过沈刺史一命。”声音里毫无情义。 宗珣淡淡问:“为什么?” “沈刺史才能出众,勤勉为政,是不可多得的朝廷良臣。” “你倒还知道他是良臣。”皇帝的声音很轻,衍庆顿时吓得嵴背发凉,低下了头。 “你说说,他是怎么诱惑你的。” 衍庆惊恐抬头,迟疑一下,惧道:“沈刺史貌美,身有异香,儿臣,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连连叩头,吓出汗来。 “沈徽你可知貌美异香之罪?” “臣知罪,臣会速死。” 宗珣冷冷道:“衍庆,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是沈徽诱惑了你,还是你强迫了他?” 衍庆只拼命叩头哭泣:“儿臣有罪,父皇开恩。”别的什么也不说。 宗珣厌倦闭了一下眼睛,虚弱道:“沈徽,你说,是你诱惑了衍庆,还是衍庆强迫了你。” “是臣诱惑忻王。”沈徽道。 云绯惊异看向沈徽。 宗珣微笑了:“然后你还装作受害的样子,骗取云侍中的同情照顾,请他救你是不是?” “是。” “不!”云绯下意识道。 “云大人,下官骗了您,万分惭愧。下官,嫉妒您与万岁,自知得不到万岁垂怜,转而诱惑忻王。又怕万岁责罚,才请您救助。云大人,您太善良了。下官不值得您维护。忻王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他如何强迫得了我。”沈徽安静的说着,面上微笑着。 宗珣看向云绯,得意的。 云绯面不改色,道:“万岁,——沈徽,真是出乎臣意料。您把他赏给臣吧,臣要把他关云府,好好想明白。” 第28页 宗珣笑了:“好,给你了。”很开心的样子,对宦官道:“请皇后来。” 室内静默,宗珣虚弱咳嗽,痰带血丝,宦官慌忙照顾,云绯呆了,“万岁!” “没事。” “什么病,多久了?”云绯眼中转上泪光,声音哆嗦。 宗珣握着云绯的手:“本想着稍好些再叫你回来的,谁想你们闹出这些事,劳朕的神。” 云绯抓着宗珣的手,整个人都在哆嗦,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后来了,云绯放开宗珣,退到一边,跪下。 皇后跪在床前:“万岁。”温柔哀伤心痛。 宗珣微笑:“请起,看座。”然后道:“请你来,是衍庆的处置,朕徵求你的意见。” 皇后站了起来,看向衍庆,不解看向皇帝。 “你别吃惊,衍庆,在济州,强占了沈徽。” 皇后微一摇晃,看向满面泪哀求惭愧的衍庆,面色霎时惨白,跪下了:“臣妾有罪,有此逆儿,犯人伦大罪,请万岁责罚。”声音颤抖。 宗珣看向衍庆:“衍庆,你做这样的事的时候,心里自然已没有父皇,不知你心里可还有母后,想过她今日的痛苦?” 衍庆伏地颤抖哀泣。 “皇后,不要过于悲伤,衍庆能行此事,说明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一个没有心的人,不会孝敬父母,善待臣下,及早发现了,对祖宗后代和江山社稷都是幸事。你还有一子,他得了衍庆的教训,会很好的。” “皇上——”皇后泣不成声,畏惧乞求。 “没有教育好他,是朕的过错,朕自己德行缺失,才得儿女报应。所以朕会开恩放过他,皇后,你将他带走吧,关在慎行殿思过,一生不得放出。明日,让衍安拜云绯为师,你费心安排一下拜师礼,有劳你了。朕累了,都退下吧。云绯留下。” 沈徽退出的时候,云绯追上他,低声道:“你先去我家,我没弄明白前,不许自杀!” 沈徽瞧皇上,见皇上向自己同意笑,便点了点头。 殿内只剩云绯和宗珣,云绯轻抚着宗珣,眼中蕴泪:“怎么会这样,什么病呢?”犹似不敢相信般。 宗珣说:“上床来,抱着我。” 云绯解掉外衣,轻轻俯在宗珣身上,小心地抱住宗珣。 “亲我。” 云绯含泪温柔的亲吻。 宗珣微笑了。他累了,因道:“去沐浴去,一身的风尘。” 云绯转瞬回来,依旧上床来抱住宗珣,宗珣微笑,暖暖的感受着云绯的爱意,说:“我告诉你我的病,你不许生我的气。” 云绯含泪点头。 宗珣说:“你问过宦官了?” 云绯摇头。宗珣笑,温柔倚进云绯怀抱,说:“你走了,我只得去后宫。可是我对女人实在没有兴致,有个薛嫔擅长跳舞,我就看舞蹈啊,结果她竟然给我服助兴药,那药毁了我。我差些死掉,还是林奕救了我。因为我没批覆他报给我的奏章。而此前,林奕报给我的奏章从来都当晚批覆的。我再怎么胡闹,朝政从不敢荒废的,我心中明白,什么是根本,什么关系着我、你的性命和未来。多亏林奕有他的坚持,他进不了后宫,就找杜谨,杜谨找太后,太后带了皇后来,将薛嫔一宫的人处死,我才倖免一死,可是身体完全不行了,不过凭世间最好的补药延续着。我本想着,将衍庆立为太子,有沈徽、杜谨、林奕,皇权能顺利交接的,谁想,还没等我召你们来,霍滔的信来了,你的信也来了。衍安才八岁啊,我真是悔之晚矣,阿绯,安慰安慰我吧。” “你真是——”云绯紧紧的抱着宗珣,说不出话来,最终轻轻道:“别怕,有我陪你呢。你到哪里我去哪里,我们再不离分。” 宗珣感受着云绯悲伤又深情的亲近,感受着云绯的依恋和痛苦,觉得此生从没有一刻这么安宁过,云绯是爱他的,深沉而透彻,毫无疑问。 那不是朋友的啊!可是他此刻才明白,明白得太晚了,若是早一些就好了。 宗珣在云绯的爱抚里温柔睡去,梦境里重溯他们的少年时光,那么些时日已流淌过去,若是早明白这爱就好了。 第20章 孩子似的纯粹透明 第二日,衍安行了拜师礼,拜云绯为师学琴,就在甘露殿里学,衍安有出众的天份,只三天,宗珣就命礼部准备太子的册立典礼了。 宗珣说,衍安有这么好的音乐,就是有好的心灵,可以担国家大任的。同日,任沈徽为吏部尚书,与杜谨、云绯一起成为太子三少。 云绯奇怪宗珣对沈徽的任命,但也没说什么。 过一日,沈徽来拜见皇上,宗珣问了一下吏部官员考核变革的事,沈徽答了,然后说:“万岁,臣自幼学过粗浅医术,可否准臣为您把一下脉?” 一旁的云绯略微惊奇的看沈徽,宗珣笑道:“沈卿因生来体弱,自幼习医研药,常年服药不间断的。在西疆,沈卿曾解官民传染疫情,还亲自为受伤将士医治,所以得军民拥护。你护着他,却对他了解多少?” 云绯唇边微微一笑:“谢万岁点醒。” 沈徽只低头不言,凝神为皇上诊脉。诊治良久,方道:“臣拟为万岁改一下药方,万岁可信得过臣?” 宗珣笑:“你去医药司把朕的药方看了?医药司的人也不用活了。” 沈徽低头道:“臣威胁他们,所仗的是万岁恩宠。臣也可以问云侍中要的。万岁给的威风不使白不使,也不知臣还可以仰仗多久。” “沈徽!”云绯惊道。 沈徽眼圈红了:“云大人,万岁瞒着你,还能瞒多久?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万岁不过是在挨时间,也只你还在没事人似的笑。” “沈徽你说够了?”宗珣虚弱,还是沉了声。 “臣还有话想和万岁说呢。第一件,是万岁试一下臣的药方,臣敢下狠药,御医们没有人敢,也许能见些效用,也许万岁身体承受不住,连挨时日也不能;第二件,万岁停了处理朝政,静心养神,恢復身体。现在您的精力是最宝贵。没什么放不下的,何苦耗神?多处理一天政务少处理一天政务有什么分别?朝廷塌不了,杜谨、林奕,臣、三人合力,不出意外,怎么也能保朝堂安稳运行。第三件,云大人你能不能先出去,下官要单独和皇上说。”云绯掩面抢步出去了。 沈徽道:“其实没有第三件,臣怕云大人承受不住哭出来,您还得劳神安慰他。” 宗珣闭目,好一会儿道:“只有你敢和朕说真话,那些御医们,个个说朕可望痊癒,只朕自己觉得……”宗珣喘息一阵,“待朕想想该做的,明日再服你的药。有一事,云绯透露出来的意思像要与朕同去,你想个法子,怎么拦住他才好。” “您让他帮您把太子抚养到成人娶妻生子。” 第29页 “也罢。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臣——”沈徽哽咽了。 宗珣等待他说话,沈徽满是泪的笑了:“臣一直以为能服侍万岁,等了好久,守身自持,终究成空。臣就是想告诉万岁一句话,臣,没有诱惑忻王。臣此后会为万岁守一辈子,万岁高不高兴?” 宗珣轻轻的笑了:“你这算不算劳朕的神?你去劝慰一下云绯,让他安安静静的过来陪朕,朕实在没力气安慰他了。” 沈徽点头擦泪去了。 沈徽问宦官,说云绯去会心阁了,沈徽进会心阁,见云绯跪在地上掩面大哭。 沈徽的眼眶不由也红了。良久等云绯止了哭声,沈徽说:“大人,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皇上需要你给他活下去的力量。方才我的话是把皇上打击到了,其实没有那么糟,我是怕他不肯服我的药。你要去激起他的勇气和求生意志。你要对他说,你陪他死,他为了你就也得活下去了。还有皇上太虚弱,你最好给他按摩,疏动筋骨,帮助他身体激起復活力量。我昨夜画了一套按摩术,你看一看,然后我教你按摩手法。” 云绯接过沈徽从怀中掏出的纸,沈徽画的人物很可恼,就是皇上和云绯的原型,没有绘画功底,可是线条简洁,非常形象。云绯第一反应是皇帝寝宫里的那些图书,看来沈徽也深受影响,没少看。云绯定心看了一遍,画下有说明,能看懂。 沈徽说:“请云大人上床,下官教您手法。” 云绯不明白教手法为什么上床,可是此时也不愿与沈徽争辩,便躺在床上。 沈徽说道:“大人得罪了。我先教你认穴道。”沈徽手按在云绯胸膛,云绯全身警觉,看向沈徽。沈徽苦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这时候还有什么图谋吧。皇上若活不成,我们能活多久?有杜谨在,太后会将我,你,林奕一股脑杀掉。”用手点指云绯身体,告知穴道的辨识和名称。然后依图为云绯按摩一遍。沈徽的手很有力气,云绯忽然想到沈徽说的:衍庆一个十六岁少年,如何能强迫得了我? 沈徽的按摩很舒服,他的手指在云绯身上揉捏,让云绯产生异样的感觉。好在沈徽没有一丝猥亵举动。按摩完了,沈徽道:“大人今晚给皇上按摩一次,皇上会很舒服的入睡的。求你千万别多愁善感,用你的眼泪招惹他。” 云绯起身,道:“你为什么不亲自为皇上按摩呢,我怕我手法不得当。” 沈徽笑:“云大人若肯,在沈某身上试一遍,我再指点你得不得当?” “不用。”云绯不快,转头拿起那张纸。 沈徽轻声道:“大人和皇上熟,你按摩皇上不会有什么想法,若是我,怕更耗了皇上的精神。” 云绯抬脚就出去了。 沈徽看着云绯的背影轻轻咬了唇,云绯生起气来的样子真可爱,跟孩子似的纯粹透明。 云绯。 纯真、善良、可爱、有义气的云绯。 沈徽看着自己双手。他曾在云绯身上按摩过一遍呢,真是想不到的。 可是他这么按摩,云绯身体什么反应也没有。所以,云绯对他,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沈徽自知大凡好男风的没有不对他动心的。原来云绯还真是不爱男人的,也难为皇上怎么和云绯混了这么多年。 所以,皇上会床上虐待云绯?这么一个人,真是让人爱恨到发狂。 云绯回至甘露殿,宗珣睁开眼睛,病弱中目光也在探寻和感知云绯此时的情绪,满是关心疼惜歉疚。云绯镇静微笑:“我扶你起来坐一会儿?”声音安定温柔。 宗珣放下心怀,对云绯说:“让宦官准备纸笔,朕要写旨意。” 云绯坚强点头,出去吩咐了宦官,为宗珣准备,宗珣眼中现出赞许的笑。 宗珣无力,完全在云绯怀抱中写,写了一会儿,说:“你都不看我写什么?” 云绯一直看着大殿远处,道:“我不想影响你的决定。” 宗珣写完,命宦官即刻送给谢昀大夫,倚在云绯怀中,道:“阿绯,我决定明天吃沈徽配的药。你有什么愿望,现下跟我说。” 云绯勉强笑了一下:“我想和你合葬,又不能,别的愿望就没有了。” “对不起阿绯,朝局时势如此,我只能和皇后合葬。否则会引起动盪的。” “我知道。”云绯顿了顿:“阿珣,我对沈徽有些不放心,你真要吃他配的药?” “怎么,你怀疑他的忠诚?” “说实话,我从不觉得他忠诚。” 宗珣笑了:“奇怪,不是你护着他?” “可是,他和衍庆——真的是被强迫吗?衍庆毕竟是个孩子,如何逃不走?” 宗珣道:“若是你,自是不可能,他不是你。他寂寞太久,经不住诱惑,完全被强迫当然不是的,应是一时被情念沖昏了头脑,半推半就,过后又不喜欢衍庆,就闹出来,毁掉衍庆太子之位。他这么做我当然会杀了他,他后悔害怕是真的,所以向你求救。” “我觉得他——心地不纯良。” “嗯。”宗珣累了,闭上目。 云绯不再说,将宗珣扶好平躺床上,“我为你按摩吧。”于是开始按摩。 宗珣惊奇的睁开眼睛:“你和谁学的?” “沈徽。” 过一会儿,宗珣问:“你怎么学的?” “他教我。” 再过一会儿,宗珣说:“他也这么给你按摩过?” “嗯。” 直到云绯按摩完毕,宗珣才道:“你就肯和他学?” “他说每天给你这么按摩,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 “他还和你都做过什么?” “我不能说,怕你杀了他。” “阿绯——” 云绯笑着爱恋的看宗珣:“别多想了,你活着,我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你去了,我陪你同赴地府。虽然不能与你合葬,可是皇后很久后才会来吧,我可以陪你好久呢。” “可要我杀了沈徽?”宗珣轻声。 第21章 我的心喜欢了你 云绯摇头:“他没有非死不可的罪过吧。如今太子年幼,群臣心不稳,杜谨独自恐怕压不住局面,林奕又太单纯,朝廷有他在会安定许多。我只不明白他的心思行为。他给你配药,我不放心,可我觉得还是可以相信他,应该相信他。若是他不能治好你,我就杀了他,然后陪你去。” “你杀他?” 云绯悲伤一笑,“你怕我杀不了他吗?我若拉他与我一起为你殉葬,应是能做到的。” “他若报復你,再拉上林奕呢?” 云绯怔了。 宗珣伸出手来,握住云绯的手:“这些交给我吧。让你面对我离去之后的情状,我真不敢想。” 第30页 “那你就好好活下来。睡个好觉,养好精神,我们一起活下去。” 待宗珣终于安稳睡了,云绯伴在宗珣的身边,于那漆暗的夜里,听着宗珣熟悉的唿吸声,手握着宗珣的缎被,心空洞洞的难过,无声的流泪。 第二天上午,宗珣在甘露殿召集皇后、嫔妃、太子、亲王、皇子、朝中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众人均知,皇帝要交待后事了,每个人面色都很沉重哀戚。林奕很久没看到云绯了,看了云绯一眼,低头坐在一侧与另一名门下省官员一起记录。 宗珣靠坐在床上,命众人平身,宣布的第一件事,封云绯为懿王,太子衍安拜云绯为亚父。 太子当场行拜父礼,云绯看着宗珣,只好接受。众人虽觉得恩宠过重,不过云绯一直地位如此,也算不太意外。 第二件事,为云绯赐婚,太后幼弟谢昀的女儿,今日送入云府。 云绯跪下了:“万岁!——”宗珣不让他说话,已道:“必须遵从!” 云绯望着宗珣无奈止言。 第三件事,赐云绯尚方宝剑,上斩亲王皇子,下斩文武百官。 皇帝疯了。 云绯只跪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了。 宗珣看向太子:“衍安,朕将社稷交给你,要好生向杜丞相、沈尚书、林奕老师学习政务。朕封林奕太子少师,常居宫中,教导你政务。十六岁以前,只学、听、看、问,不要对朝政做任何主张、提任何意见,十六岁以后亲政。林奕辞职离宫,可自在选择去的地方。太子十六岁以前,朝中大事由杜谨、沈徽、林奕共决。三人意见不统一时取两人一致意见,三人意见均不同时,交由云绯决定。云绯你若不能决定时,可以徵求皇后意见,共商决策。”皇帝说到此时,语气明显温柔。 皇帝目光转向皇后:“朕之后,如继任者未留子,皇位继承人顺序依皇后嫡子、庶子、养子进行。庶子母族亲属不得任职。庶子之后,皇后可在皇族中择任一人为养子,继承皇位,被择中者父母两族亲属不得任职。若有不遵皇命,云绯以尚方宝剑监督执行。皇后若不能完成上述职责,由朕之母族谢氏家族族长代行此责。云绯身死之日,沈徽殉葬。” 宗珣目光怜悯的看向皇后:“朕之长子衍庆,行事无父无母,赐白绫,与朕同日亡。”皇后微一哆嗦,几乎摔倒。 宗珣道:“皇后百年之后与朕合葬,云绯与沈徽葬在朕之寝墓左侧,其余嫔妃在右侧。林奕,你若想我们了,可以来扫墓。” 林奕放下记录的笔,跪下来,还没等说话,失声痛哭。他这么一哭,大殿里一片泣声。 “五位上将军,各领一方军队,无太子印鑑,不得随意调动,否则以谋反处。京城内外军队及皇宫安全,由卫缙负责。除太子与云绯的命令,谁的命令皆可不遵从。即日起京城戒严,官员住府衙办公,不得回家及拜访走动,直至朕临朝听政或太子继位。卫爱卿,朕之亲人的安全,皇权的顺利交接保障,都交给你了。” 卫缙叩头,那么壮勐的大汉,已眼泪纵横。 “朕累了,众卿还有何事,如无,退下吧。” 大臣们流泪叩头退去,太子扶着皇后一众人等也都走了。云绯起身,给宗珣水喝,眼中蕴泪微笑,“累不累?我给你按摩。” 宗珣也便笑了,示意同意。 按摩罢,云绯笑对宗珣说:“吃了沈徽的药,你的病一定能好转。” 宗珣眼中是笑意:“你回云府吧,朕的小表妹已等着你了。不许辜负了她的青春韶华,也别辜负了朕的心意。没朕宣召,你不用来了。” 云绯良久看着宗珣,道:“我不娶妻。不回云府,我哪儿也不去,只陪着你。这事你要听我的。指婚的圣旨你收回吧。” “圣旨岂是能收回的?” 宗珣笑。 “能。” 在云绯的目光下宗珣有些退缩,笑道:“朕累了,要休息了,以后再说。” 云绯揽住宗珣的发,近前道:“你必须依我,否则——” “怎样?” “否则——”云绯的唇贴近宗珣的唇,“我再不亲近你了——” 宗珣心跳,云绯的发梢拂了宗珣的脸颊,宗珣伸手拂开,笑:“为了你以后的幸福生活,看来我只得牺牲一下了。” “我会难过。” “我知道你的梦想。我已掠夺了你这么些年,以后你就自由了。我也快活。” 云绯摇头:“阿珣,这半年在外,我反覆想的就是:我想念你,想的发狂。我终于明白,没有你的地方,山川河流再美也是缺失、寂寞,无人与我共赏。我的心,除了你,再不会有安放的地方。我从此陪在你身边,一刻也不离开了。你说过你不会放弃我。” 云绯的泪就在面前,那样深情,痛苦,宗珣了解云绯的感受,那种繁华锦绣中无处安放的孤独曾蚀心刻骨,而云绯是他人间唯一的寄託和希望。大臣们总是对他给予云绯的宠爱痛心疾首,却不明白那其实是他对自身的拯救。宗珣握住云绯的臂膀,世间有幸有云绯的存在,当得起他这份情怀。目光交汇里,他们明白,彼此心灵同一,透彻的了解。倏忽间,宗珣觉得心怀安定,人生敞亮,灵魂都是满足,此生没有遗憾,尽力抬起头来吻向云绯的唇,哪知云绯躲开,坚定的说:“收回圣旨。”否则他就再不肯亲近他。 宗珣笑,很开心的笑了。其实他哪有力气亲近云绯,分明是云绯情深难抑,想吻他,要抱他。宗珣说:“回云府吧。别违背我的心。长久的记着我。照看好衍安,抚养嘉儿成人。” 泪在云绯眼中聚集,他说:“我不去,你若强迫我,我死给你看。” 宗珣心颤抖。他抬手抚摸着云绯脸颊上滚落的泪水,说:“我没准还能活呢。”停一停道:“我给你指婚的女子,是谢昀的最小的女儿,琴棋书画皆通的。她的才名想来你也听说过。容貌也美,眼睛尤其像我,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你生活得好,心愿得筹,我才快乐。” 云绯缓缓道:“我的心喜欢了你,不会喜欢别人了。我明白我的心,你明白我的心吗?” 第22章 心灵是有记忆的 宗珣抚摸着云绯的脸颊,唤:“传林奕来!” 命林奕重新拟旨,将谢家女指婚给杜谨做继室。宗珣说:“你不娶她,就让她嫁给杜谨,做嘉儿的母亲吧。你也不用内疚,她嫁给杜谨,能得到夫妻之爱,比嫁给你好。” 云绯泪眼迷濛,宗珣欠身吻上云绯的唇,吻去云绯脸上的泪。 宗珣很虚弱,云绯也便扶着宗珣安置他睡了。 看着宗珣的眉目。过往那么些日子纷至沓来。 那个清静温和的走到他身边的少年皇帝;那个满是爱心的陪他抱膝聊天的少年皇帝;那个将所有的心事尽说与他听的少年皇帝;那个为他抚琴吹笛满面欢笑的少年皇帝;那个情不能禁轻轻吻上他脸颊的少年皇帝,那个许诺要与他分享心、灵魂与未来的少年皇帝…… 第31页 宗珣。 那么些岁月里,他们彼此付出,温暖相待,魂灵早已相依。 云绯知道,宗珣将谢家女给他,是全他人世间的盼望,想要他活下去,不管什么样的未来。 宗珣是一个尽量不冷酷,让自己生活充满温情的皇帝。宗珣在世间需索的不过一份爱而已。奈何他总是有所躲避,不肯付出全部,令宗珣失落,放纵。 看着病弱的宗珣,云绯深觉愧疚。他曾经有一段时光以为宗珣对他的爱是负累,令他失去了自由生活;到今才知,是宗珣支撑起了他所有快乐,若没有了宗珣,他将生无所寄。世间人很多,能走到身边的很少,能走入心灵的只有唯一。因为心灵是有记忆的,在经过完满的契合后再无法容纳他人了。 人间的爱,难以恆长保有,而拥有爱时,唯有珍惜。 那一夜云绯将宗珣抱在怀中,仿佛抱住了宗珣的命运。 宗珣会活过来的,会无事的,会依然笑,依然作,依然沉醉情爱,依然执掌江山。 第二日,宗珣喝了沈徽配制的药,虽众人悬了心,宗珣并没有太大的不良反应,云绯依沈徽的意见每日为宗珣按摩两次,如此过了两日,宗珣说感觉周身有了力气,云绯扶了宗珣起来活动身体,状似好了许多。御医再会诊,皆是一片惊喜称颂之语,如此,沈徽的药见了疗效,宗珣日渐好转。一个月后,宗珣已能正常饮食,行走如常了。京城解禁,朝政恢復,宫中上下都洋溢了喜庆之色。 这天宗珣的目光看向云绯有些异样,不待云绯说什么,宗珣已起身将云绯揽在怀里,热烈的亲吻。云绯闭目,倒在床上忘情的与宗珣缠绵。 外面传来一声咳,云绯连忙起身,殿门处已走进一个人,说:“皇上身体稍有好转,仍需静养,懿王请自持。”是沈徽。 云绯慌忙下床,脸霎时通红。宗珣对沈徽喝道:“谁许你进来的?” “臣来为万岁诊脉。” “出去!来人,将沈徽绑了,送慎行司,杖责一百!” 云绯忙拦:“别,还是先让沈尚书诊了脉,再打不迟!” 宗珣瞧云绯神色,哼了一声,准了。 沈徽细心诊脉,道:“万岁脉象略有起色,不过现下心浮气躁,懿王若再在您身边会扰了治疗。万岁打臣臣也要说,万岁必须清心寡欲,懿王不可以再留您身边,否则臣的药没有疗效。请万岁另请高明。” 宗珣瞪沈徽,有些怒了。 沈徽安然一笑。 “是臣的错,请沈尚书继续给万岁诊治,杖责记下,若治不好,由臣来打。”云绯握住宗珣的手,缓解宗珣的怒气。 宗珣冷笑对沈徽道:“你可以走了,从今日起,朕不用你治!” 沈徽低声道:“忠言逆耳。忠臣难做。万岁愿怎样就怎样好了。臣去配药。”退出去了。 云绯对宗珣笑:“他说得也没错,医嘱还是要听的。何苦生气?我给你抚琴听。” 宗珣笑了。 晚间云绯为宗珣按摩罢,待宗珣睡了,云绯出来沐浴,浴罢出来时,见沈徽在侧殿门边坐着,好像在等他。 云绯至沈徽身边,沈徽站起,道:“我还是要说,皇上的身体一定要清静。虽然看似好转,其实底子已空了,年内,王爷还是控制一下的好。” 云绯的脸微红了,说:“我记下了。” 沈徽一直低垂着头,蔫蔫道:“那我告辞了。”神情跟个憋闷的孩子似的。 云绯道:“谢谢你,救了皇上。”声音里是真挚的感谢。 沈徽闷闷道:“救他的不是我。” 云绯奇异,沈徽道:“他的病虽重,也不是无治,就是自己多疑,总觉得御医骗他,他要不行了,结果就一日比一日差,御医们束手无策。我激了一激,他就弄出那么一场遗嘱,你瞧他是心力不济的?他总是自己娇自己,每天柔弱不堪的躺着,换谁躺上一个月试试,没有胃口,忧心恐惧,也得病若膏肓状。我那药不过稍稍改了几味,加了些份量,他承受的起;真正有用的是你的按摩,他觉得躯体舒适,以为是药效的缘故,信心就有了;还有,大约立完遗嘱,心头大石放下,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再一个,他怕我对你不利,怎么也得撑过来继续活着,保护你。” “谢谢你。”云绯再次说,原来沈徽教他按摩时言语行为故意引发他不快皆是意图刺激皇帝的警觉心的。沈徽的玲珑心能付出若此,让云绯感动,一时无言。 沈徽仰头望天空,苦笑道:“我这么一激,倒也有个好处,知道了他的心。原来我死后还能在他墓边有个位置。他将我的一生夺去,只给我这么一个归宿,我是不是该感谢皇恩浩荡?” 沈徽抬手,抹了抹眼睛。 “你别这么想。是我误了你。若不是我要你拒绝他,你早被他宠爱了。你心里怪我,我也无话辩解,我确有私心,所以对你歉疚。等皇上病好了,时日过去,他会宠幸你的。” “我已是不洁之身,皇上再不会要我了。”沈徽低了头。 云绯无言。 沈徽忽然一笑,抬头道:“他不要我,还给我这么一个阴间的名分,就是告诉所有的人,不要碰我。他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杀,世间谁还敢走近我?衍庆不管怎样,倒是把我当成一个人,皇上分明就是让我成为一个宦官,一个好用的能从政的宦官,一个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随时杀掉的臣子,一个天煞孤星,没有危险。” “可是你还救他。”云绯温暖的鼓励道。 “我救他是因为你!我要报答你的恩情,不想看你伤心!”沈徽激烈反驳道。 云绯安静看着沈徽,道:“不,不是的。你就算移情于我也掩盖不了你的心。别用你的情感报復。”云绯温和道。 沈徽愣在那里,忽然笑了,然后用顶明亮的眼睛看云绯,终究悲哀的移开目光。“王爷,你才是世间最厉害的人。你明明不喜欢男色,却能让皇上这么爱你。皇上给你指婚,你都能拒绝,继续留下来侍奉皇上。我每每看着你行为,就想着皇上为什么不喜欢我,喜欢你。” “你想多了。我拒绝皇上指婚,是因为,我这一生已离不开皇上了。我对皇上的心,没有虚假,也没有保留。皇上那么聪明的人,你除了一颗真心对他,没有任何胜算。什么时候你没那么多想法、怀疑,只单纯的信任皇上,将自己无保留的交付,他才会同样待你。你不信他,他怎会信你?他的心性非常美好、纯粹,你可听过他的琴音?那么清远,深邃,期待爱、理解、同情、信任。——”远处有宦官来找,云绯说:“我先去了。”转身离开。 看着云绯的背影,沈徽的心前所未有的静下来,他发现实在是喜欢与云绯交谈。不用防备揣测,所有的铠甲都可以放下来,魂灵得到释放畅快。 人间还有这样的人,这许多美好。 转眼到年底,皇上恢復了上朝,京城一切恢復如旧。这天发薪水了,沈徽将所有的银两布米提出来,留下必需的饭钱医药钱交给下属保管后,命下属驾车,到城中贫民区,赈济给贫民,说是皇上的恩典。 第32页 散完了,一身轻回吏部。下属说:“大人,您将薪水全散出去了,您怎么过年啊,怎么也得添身新衣,买些爆竹——” 沈徽这才发现自己这身衣服实在旧了,心想你怎么不早说,这会儿说也晚了,因此只嗯了一声,打发下属去了,自己在空荡荡的吏部继续处理文件。 满朝再也找不到比沈大人更敬业的官员。当年监察院送走沈徽,奔走相庆,再也不用辛苦加班得罪人了,可是沈徽走后,监察院的地位也直线下落,如今开始羡慕吏部的人。因为沈徽在哪个部门,那个部门就是朝中最耀眼得意的部门。 到晚间,沈徽觉得饿了,外面黑漆漆无人,才想起今天是除夕,下属全回家了,自己连晚饭都没的吃了。那就不吃吧,明天领皇帝的新年赐宴。 自皇上好转,不爱见他,他就住吏部,不去宫里了。外面有脚步声,想,下属还是有良心的,这是给自己送吃的来了,抬头,却是宫人,打着灯笼说:懿王请沈大人到会心阁守夜过年。 沈徽心头一暖,整个世间也只云绯想着自己。除夕皇上要陪太后皇后,所以云绯的会心阁很清静,也有饭吃。 沈徽心怀雀跃跟随宫人走着,忽想自己空手就去?连个年礼都没有。这时候想什么都晚了,反正云绯也不是外人,担待着吧。 进会心阁,满怀喜悦方要行礼,竟见林奕也在,欢喜的心刷的浇灭,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原来林奕早来了,原来自己来是陪林奕的。云绯与林奕在一起皇上总会不放心,所以自己是被邀请来做蜡烛的。 第23章 好像他更看中的是你似的 云绯与林奕没察觉沈徽的情绪低落,在他们眼里,沈徽一向是这个样子的,于是欢欢喜喜落座吃年夜饭。 沈徽说:“王爷请客,怎么连酒都没有预备?” 云绯笑说:“皇上病的这半年宫中禁酒,我忘记准备了,待让他们找找看,以前皇上好像留了好酒在这里的。”一会儿宫人抱来两坛,自是佳酿,倒了酒,三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林奕闲聊很能说的,各种游玩轶事,与云绯相谈甚欢。云绯爱游山玩水,两人很有共同语言。 沈徽情绪不佳,专注喝酒,结果云绯没注意的功夫,沈徽已喝多了。云绯忙夺下沈徽手里的酒,说:“不能喝了。” 沈徽不干:“给我,我什么都没有,连喝杯酒也不行吗?” 沈徽的眼眶红了。 “下次再喝。我陪你去歇息。” “王爷——说什么?你陪我去歇息?”沈徽一字一句的说。 云绯好笑道:“我不是这意思,我送你去休息。好了,走吧。” 云绯将沈徽拖起来,沈徽趴在云绯肩头:“你抱我。你背我,你上次怎么背我的?我还要你背。” 林奕在一旁,云绯非常不好意思,又不好说什么,只唤宫人道:“沈尚书醉了,你们扶他去勤政殿休息。” 沈徽抓住云绯:“我不要他们扶,不要他们碰我!王爷,我是皇上的人,谁碰我谁就是死,只除了你,不管我与你怎样,皇上都不会杀你,只杀我,就是这样。” 林奕过来解围:“沈大人,我来扶你。” “你走开!”沈徽一把将林奕推开,伏在云绯肩上:“王爷,世间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只有你待我好,只有你还顾念着我。我想过很多次,自暴自弃,去相公馆鬼混,去青楼玩耍,可是想到你,我就不去了。我把我的俸禄全救济穷人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有钱我就可能去学坏,去寻春买醉,没有了钱,我就哪里也不能去。”沈徽忽然放声大哭了:“世间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人人都以为我是皇上的男宠,可是我不是,你是,林奕是,我不是。”他险些摔了一跤,已被身后人扶住,沈徽背倚在对方怀里,指着云绯说:“你知道吗,我此生两大愿望,一个,是被你睡,一个是睡皇帝,可是两个都不能实现。”云绯的脸色变了,沈徽哈哈大笑。一旁林奕说:“沈大人醉了。”声音都有些哆嗦。 “我没醉,我只是——难——过。”腿一软,栽倒地上无声息了。 室内窒息的静。 云绯看着沈徽身后站立的人——皇上。 宗珣面色非常不好看,但对着云绯还笑的:“朕要杀了此人,现在你怎么说?” 云绯走上来,轻轻捉住宗珣的手:“来,跟我来。” 云绯拉着宗珣去了甘露殿,揽他在身边,缓释他的恼怒:“大年夜的,你怎么不陪着太后、皇后,到我这里来了?” “不来,就看不到方才那出好戏了。” 云绯长出一口气:“沈徽自是可怜。可是,哪怕他不能活命,我也不要你怜悯他,——”云绯握住宗珣的双手,看着宗珣的眉目:“我要你只是我的。” 宗珣咬唇笑:“好像他更看中的是你似的。” 云绯笑了:“你即这么说,那你已收了林奕,就把他给我吧。” “休想。”宗珣狠狠说着,吻上来。吻得很温柔,很缠绵。不知不觉两人热情沉浸。自宗珣康復后,云绯一直躲避阻止宗珣的亲密行为,宗珣也没有执意强求过,今日两人都觉得再无法抑制。他们已经太久没在一起了。 宗珣从不知云绯还会这么主动热烈,这么嚮往他的身体,霎时被云绯的热望燃烧。 世间只云绯的亲吻能让他觉出沉醉幸福,只云绯的手指抚过会让他魂灵颤慄,一直追求的心深处的喜悦让他眼蕴泪水:“谢谢你,阿绯——” 他那一场病,竟然将云绯完全改变。他爱他,身体比心都先明白。 第二日,宗珣问云绯:“怎么处置沈徽?” “开恩放过他吧。”云绯笑说。 “他在成心找死。” “他治好了你的病。” 宗珣笑:“那就先放着,过了正月再说。” 哪想初二日,太后病了,宗珣过去看望服侍。 林奕来拜访云绯。 云绯问他沈徽怎样,林奕道:“他在勤政殿睡了一天,昨天的赐宴都没参加。除夕那晚他大约是知道皇上来了,偏那么说话,他是不想活了,或是想利用您的善良,孤注一掷,也许您一惭愧或发仁慈,就劝说皇上宠幸他了。” 云绯低头喝茶。 林奕看着云绯,笑道:“老师您又为沈徽向皇上求情了?” 云绯唇边一笑,算是回答。 林奕说:“老师您太善良了,沈徽心机很深的,也够狠。忻王一事,本来皇上让他同行照顾,就有将他未来许给忻王的意思,他偏闹出来,让忻王背负侮辱皇上男宠这么大的罪名,太子之位无望不说,一生都毁了。皇上还升他的官,让他做吏部尚书。朝中官员都说沈徽是狐狸,是妖精,专能魅惑皇上。他为皇上治好病,大功一件,但是老师您不用感谢他,他是为了求活,皇上若不在了,第一个糟糕的就是他,这些年他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恨不得生啖了他。他这个人,最是争强好胜的,若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一生都不甘心的。他做出爱慕您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要您保护他。您别被利用了。皇上若杀沈徽,您就听之任之,别劝别拦了。您救了沈徽,小心被他骗了,被他害了。” 第33页 云绯笑了,稍会儿道:“我救沈徽,是为了皇上。你见过皇上与沈徽谈论税制改革、吏治改革的情形吗?他们在政务处理上的确是知音,沈徽做的事情都是按照皇上的意愿来的,得罪的那些人也都是为了皇上得罪的。这两年吏治清明,国库渐丰,改革方显现效果,不能收手的,皇上赏识沈徽,也信赖沈徽,将太子都託付给他。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难说的,沈徽敢如此冒犯皇上,他们之间定也有他们的过往的。皇上当我的面杀沈徽,不过是要沈徽承我的情,否则多少个沈徽早杀了,哪里有我求情的余地?皇上为我可以留下你,我又为何不能为了皇上和朝政留下沈徽?至于皇上的情感,若需我用提防来维繫,那样的情感不要也罢。真有那一日,我若还活着,便离开皇宫,圆我的梦想,行遍山水,浪迹天涯。你可会愿意陪我?” 林奕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终于憋出一句:“我不敢也不会盼望那一日的。” 云绯笑,稍会儿沉郁道:“面对着你,我总是很愧疚。天下那么多人,我又不曾给过你希望,你为什么就不能,去寻别的人拥有相互的情呢。那多美好。不管你去哪里,或与谁在一起,你知道,我都会求皇上成全你的。” 林奕沉默好一会儿道:“老师,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也很满足快乐。每天能看到您,能生活在您身边,比世间哪里都好。老师,您千万别让我离开。您想,我既喜欢了您这样的人,天下还有谁能再入我的眼呢?”林奕起身告辞。 云绯只得送林奕走了。 皇上传沈徽为太后看病。 沈徽想,那么些御医候着,自己能看出什么来?皇帝不会真以为自己有妙手回春之能吧。沈徽有些擦汗。 太后老毛病了,腰酸背痛胃口不好睡眠不佳。多少良药吃着,膏药贴着也不管用。御医跪一地,皇上在发怒:“你们这些人白养了!”沈徽忙跪倒行礼,宗珣黑着脸命他给太后看病。 沈徽只好细心诊脉,再看以前太后的药方。补呗,原也看不出什么大病。沈徽硬着头皮说:“不知可曾给太后按摩?” 御医答:不曾。 谁敢出这个主意,在太后的金贵身体上按揉。 沈徽说:“臣听说章御医擅长按摩。” 章御医脸都绿了,他擅长的是——男人间的按摩,宫内外谁人不知?章御医惊恐乞求望皇帝,意思是自己不行。 皇帝冷冷瞪他一眼,道:“他会什么,沈爱卿,你来给太后按摩吧。” 沈徽一口苦水咽下,只好不胜荣幸的遵命了。 沈徽换衣净手,给太后按摩。左右不过是舒筋活血的穴位,小半个时辰过去,沈徽一头汗按摩完毕,太后起身,面现喜色,舒服! 皇帝一直旁边坐陪着,高兴地说:“以后沈爱卿每天来给太后按摩两次。” 沈徽心想你以为是你呢,我巴不得每天多按摩一次,诚恳道:“太后年岁不比皇上,身体承受不住,一天一次就可以了,以后慢慢两天一次,三天一次逐渐减量。” 皇上应准,沈徽告退。 天空中挂着硕大的月亮,照着软轿上的皇帝,沈徽在其后跟着,希望自己的辛苦付出能得皇上的欢心,有所回报。哪知方到甘露殿,皇帝命轿子去会心阁。又回头瞧了瞧沈徽的衣着,命宦官为沈徽准备新衣,明天务必更换。沈徽那老旧的官服实在让皇上不能忍了。 沈徽恭送皇帝进了会心阁,几乎吐血。辛苦付出只换得新衣的赏赐么?举头望天空的月亮,你恩赏不明如何普照大地的啊? 云绯见宗珣满面喜色的进来,问太后的病怎样?宗珣说,沈徽按摩之后,太后好多了,沈徽还真有点功夫。 云绯望着宗珣笑:“沈徽这会儿呢?” “去勤政殿了。”宗珣揽住云绯,也笑。 “人家这么劳苦功高,没有得到陛下奖赏?”云绯问,眼睛笑着眨呀眨的。 宗珣笑握住云绯的腰:“所以,朕要你今晚的奖赏。” 第24章 每一颗爱的心都是敏感的 早晨醒来时,宗珣发现云绯的胳膊环在自己腰腹,头偎在自己身侧,睡得沉酣。宗珣静静感受着云绯的依偎和手臂的重量,一时感动的热浪袭五脏六腑,难以言说的满足和喜悦充塞心田。依稀记得睡梦里两人也是不住的揽抱对方,握手相依。 多年来宗珣总是这么纠缠云绯,云绯却是第一次睡梦中有这样依赖他的表现。这样的行为,宗珣以为求也求不得,谁想忽然便拥有了。宗珣眼眶有些发红。 十年的时间,经由那么多伤心别离,他们都不舍,谁也不肯放手,谁也不愿真的伤对方的心,才没有在生活的漩涡琐屑里失落最初的真挚爱恋。大约世间每一对情侣都会面临情感绝境的时刻,有的走过来,有的则分崩决裂。能走过来的一定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心性在,或许最终凭藉的只是心底同有的良善柔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相识,彼此欣赏爱慕,懂得珍惜感恩,能够忍让包容,才携手期望恆长永远。 宗珣记得父皇曾抱起年少的他指点山峦:对着江山如画,不要忘了心灵柔软。 那样你才会幸福。 宗珣幸福的任思绪飘转,感受着腰酸腿软,想着昨夜,心底柔情激盪。原来只要他要,云绯就会给。以前自己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以为云绯清高不会肯,原来云绯什么都可以为他做的。哪怕是云绯最难接受的男人间的情爱,也可以尽情尽兴,激情荡漾。在云绯的怀抱里,宗珣竟然感到圣洁纯净,因为云绯的爱与强健有力中没有掠夺侵占或卑微奉献,云绯就是爱,在爱中给予、获得,在爱中得醉人的享受,珍爱对方,给对方的同时也给自己。 他教会了云绯爱的方式,而云绯反过来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每一颗爱的心都是敏感的,尤其是行走在云端一般的云绯。 宗珣清晰的知道,只有面临失去的时候,云绯才会放弃本性,付出最多。 想起以前的荒唐,宗珣深深愧悔内伤。 云绯,让我好好爱你,终此一生。 宗珣取消上朝。因为实在贪恋这床上的记忆,身边的人,眼前的时光。 云绯醒来了,大约是想到昨夜的行为有些羞窘,宗珣只伸手一揽,云绯就埋在宗珣的胸前不抬头了。宗珣心痒又喜爱。云绯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孩子似的,会羞涩不好意思,会睁着纯灵的眼睛像少年一样可爱,会撒娇调皮,云绯天性里的纯真从没消失过。 因为云绯的生活简单,因为他给了云绯自在飞扬的天空,因为云绯从未被世俗打压消磨,因为他这个皇帝永远可以依靠信赖。每想到这里,宗珣就觉得自豪。没有他的呵护,大约早没有了这样的云绯。 宗珣轻轻吻上云绯的脸颊,云绯不睁眼,嘴边现出笑容。 “今晚你再给我。”宗珣说。 “不行。” “嗯?”宗珣手抵住云绯。 第34页 “你要保重身体,以后再说。” “那明晚?” “下月。” 宗珣动手,云绯挡开他逃,外面报:“杜丞相求见。” 两人忙穿戴整齐,请杜谨进来。 杜谨报告的是地震救灾事宜,带来了户部尚书。宗珣传沈徽前来商议赈灾人选。 沈徽进来,拜见皇上懿王,面色平静,待他们将事情定了,又商量别的事,结果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杜谨沈徽等退下,宗珣对云绯说:“我晚膳在慈仪宫用,你自己吃吧。” “你别吃辛辣的,记得回来安寝。”云绯微笑着叮嘱。 “你少招惹我。”宗珣笑,觉得云绯是故意的,就是牵着他的心,不想让他接近沈徽。 宗珣掩去心中的歉疚,给云绯一吻离去了。他知道自己此生也不会惦记沈徽了,他要忠于云绯,给云绯最大的心安,最完满的信任与幸福。 宗珣命人传沈徽来,一道去太后那里。见了宗珣步伐不稳上软轿,眉宇焕发眼蕴春水的样子,沈徽低了头,不再看宗珣,一路沉默。 沈徽今日换了新装,是真漂亮。宗珣喜欢美,路上免不了还是打量了沈徽几眼,却再没有欲望了。 进了太后寝宫,沈徽继续按摩。然后留沈徽陪太后一起用膳,太后瞧沈徽也笑眯眯的,说:“哀家觉着还是沈尚书好,才干全面,朝政医药都来得,任劳任怨,帮皇帝解了不少烦忧,皇帝也该多宠爱一下他。那个懿王年岁也大了,性子又嫉妒,多年来不肯将皇帝让人。哀家的意思,有沈尚书在,皇帝就不要再将懿王留宫里了,一来奖赏一下沈尚书的功劳,二来让后宫人等也有个盼向。” 宗珣说:“是这样,朕若有一日不听他的琴,就觉得头疼,朕再留他住些日子。” “上次你说,衍安的琴越发好了,头疼让衍安给你弹,父子还多亲近。” “太后说的是。”宗珣温顺道。 离了慈仪宫,沈徽见皇帝的脸色就不对了,走了一会儿,宗珣轻声对沈徽道:“太后因为云绯出身的原因一直对他有成见。明日朕不陪你来按摩了,你好好劝说太后,务必让太后打消念头,留下云绯。” 沈徽说:“臣会尽力。” 宗珣道:“是必须办成。云绯若离宫,你也就外放偏远之地吧。” 沈徽憋闷得都想一头撞死,难道皇帝怀疑自己跟太后说什么了?每天按摩都在你监视之下,这不是——成心委屈人吗? “臣有提议,不如由懿王来给太后按摩,太后就前嫌尽释,接纳懿王了。” 宗珣冷冷看沈徽:“你不愿服侍太后了?” “臣没有。臣觉得太后认可臣,就因为两次按摩的缘故,所以臣以为懿王也可如此得到太后赏识。臣愚笨不堪,妄想之处,望万岁恕罪。” 宗珣轻笑道:“你说得对,不过你好好的就不给太后按摩了,得有个原因,否则说不过去。” “万岁可派臣去赈灾。” “太后如此赏识你,朕派你走,不合适。最好你身体受了什么伤,无法行动。” 沈徽心颤,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可不想被宦官宫卫拖去打板子,只有道:“前面假山挺高的,莫若臣陪万岁去看月亮?臣可以失足摔下来。” “也好。” 沈徽的心都凉了。他们向假山上走,沈徽瞄着假山嶙峋的怪石,不知道自己滚下来,活的机会有多少。他只觉得透彻心的寒意,只要他威胁到云绯,皇帝就会杀他,皇帝这是要他死。 反正他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了,能活到今日已是多赚了。沈徽站在假山之上,看着黑黝黝的山石,悲从中来,今生的情就是这样一个了局吗?最后问皇上一句:“臣若死了,皇上偶尔会想起臣吗?” 第25章 天地间有一颗心 “会。”皇上接着道:“不过你最好别死,否则云绯会怪朕。你不是爱慕他?他喜欢旁人爱慕他,你别让他伤心。” 沈徽嘴唇哆嗦:“皇上,可是臣更爱慕您。”沈徽向前迈一步,自假山上坠落,自此对皇上的心,也死了。 “沈爱卿!”皇上叫,随从卫士们惊慌抢上救助。 沈徽在剧痛中偏意识格外清醒。他被抬入崇文堂,御医给他包扎上药,云绯都来看望他,那时皇上在一边坐着。 云绯见过皇帝,便到床前,见沈徽神情还好,安慰笑问:“感觉怎么样?” 云绯也不怕皇上吃醋。皇上吃醋就更会杀自己,沈徽看着面前云绯温柔清秀的面庞,迷茫觉得看不明白。 待云绯知道只是外伤,并无大碍,不由问道:“怎么摔的?”他问的是皇上。宗珣道:“夜黑,不小心踩空。” “懿王千岁,我受伤无法给太后按摩了,明天你替我去给太后按摩吧。”沈徽虚弱微笑。 云绯目光看向宗珣,宗珣不置可否。 云绯说:“怎样按摩,我不会。” “我教你。”沈徽说。 “好。”云绯柔和道。转头瞧宗珣:“万岁先去歇息吧。我陪沈尚书一会儿。”声音清平安宁。 宗珣挑了眉毛,哼了一声说:“你陪他,谁来陪朕。” 沈徽想皇帝定会杀了自己了,云绯这一招真狠。可沈徽心中并不恼云绯,反是痛中又好笑。那就杀吧,万念俱灰,闭上了目。 “我一会儿就来。”云绯答话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宗珣知道云绯是有话要与沈徽说,只得说了句:“是吗?”转身走了。 云绯命侍从们退下,问沈徽:“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有。”沈徽闭上目。他简直不能明白云绯是怎么样一个人,只知道自己完全被云绯打败了,此生再无转回的可能。云绯之举无异于在他摔得破碎的残躯上再砸落一块巨石,他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哭,却不能够。 云绯嘆气道:“是因为我吗?你别和皇上置气。你想一想皇后,心里就会好过很多。连皇后都不计较,何况你我?别和皇上要感情,他是皇帝,只喜欢给,不喜欢被人索求。” 沈徽没想到云绯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看着云绯纯澈安宁的双眸,深吸口气道:“王爷,您有过皇上伤您的心的时候吗?非常伤心,觉得你在他心中不值一提,都不如尘埃那种。” “有过。还是因为你。抚琴大哭了一场,觉得自己的情没有了,后来,过去了也就忘记了。” “你恨我吗?” 云绯摇头。“你这么优秀出众。不是你,皇上也会喜欢别人。那是他的天性。他喜欢新奇,喜欢美好,越是优秀的人与物越是喜欢占有,天下都是他的,以后若有出色的人了,还会是他的,否则他就不是皇帝了。” “皇上想杀我。”沈徽轻轻道。 第35页 云绯想了一下,点头道:“所以我来陪你。因了我的缘故,皇上暂时也不会杀你了。”云绯微笑。 沈徽注视着云绯。云绯的眉目表情,云绯所有的过往为人,都不像虚假的吧。沈徽不由也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王爷,您为什么救我?” 云绯笑:“这问题你问过一次了。” “那日您没有答覆我。” 云绯想了一想道:“我十三岁那年,家生巨变,天牢里,每个人都知在劫难逃,可每个人都渴望奇蹟。我是因为杜老丞相一句怜才的话活下来的,而杜老丞相与我祖父岂止是不睦,简直是政治仇敌。你说,他为什么救我?” 沈徽看着烛光影里的云绯面容,看着云绯清宁诚挚的双眸,忽然岔开思维,觉得眼前是美到登峰造极无可言喻的一个画面,让人希望时光停滞、然后永恆。 生活里可以有这么美的人,生命可以这样美! 云绯移开目光道:“后来皇上爱了我,杜老丞相承受了极大压力,病逝前与我长谈一次,他向我详细讲解朝局,我祖父的错误,皇上的不可不为。他要打消我心底的凄伤怨恨,他要我感谢皇恩浩荡,要我珍爱生命,做一个对皇上、国家社稷有益的人。他说他不后悔朝堂上那一句话,因为天地间有一颗心,当他看到我的画时他觉得这个少年他不能不救,他希望我每年能拜一拜他的墓。” 沈徽默然:“您不救我,就不能面对杜老丞相的在天之灵吗?若杜老丞相在,他第一个就会除掉我。” 云绯嘆了口气:“因为皇上想杀你,是为了我。我不喜欢背负这样的债与罪过。皇上越喜欢你,大约就越会想杀你,因为他不想让我难过。我说过,皇上是很好的一个人。当然,对你来说,也许就是灾难。——除夕夜你曾说过两样理想,虽是醉话,我也知道,你当时并不是没有记忆的。我想告诉你,那两样理想其实还都不算好。爱,是相互的,也是不能计得到的。心被期望束缚,难免不产生恨怨。你是聪明人,为什么陷入这样的痛苦?” 沈徽苦笑兼自嘲:“那怎样才能快乐?”说完,不知为什么心霍的开朗,什么都不再计较了。 云绯想了想道:“心中有爱,就会快乐。爱只在爱中能够满足。” 沈徽惊奇的看云绯,一股异样的舒朗温暖在心中升腾着,终究问道:“您心里到底怎样看待我,我一直不理解。您可以告诉我吗?” 云绯想了一下说:“皇上曾说,你是难得的臣子。朝廷之事繁重复杂,我因为出身的原因不能近政事,怕引起他过往不快的记忆。你可以帮他。为了你的才能我愿意替皇上留下你,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我不希望你心存怨恨。你是能臣,我还希望你做一个名臣,国家、百姓都因你而得福。我的想法也许简单可笑,但我做事情喜欢尽善尽美,世事未必都按我的良好愿望来,你若背离我的初衷,我也无话可说。我尽力了。我也如杜老丞相一样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对我说:你不会因救我而悔。今日晚了,明日再来随你学按摩。”云绯浅淡一笑,告辞离去。 沈徽久久不能平静。云绯,远在他理解之外。云绯在宫中能存活,只因为有皇帝在。而自己没被皇上杀掉,也只因为有云绯在。 沈徽曾一再的分析云绯的行为,初开始以为云绯是最有心机的人,到后来终于知道,云绯从不屑于心机手段,他只是凭心灵、凭感觉做事情,世人的理解认同对他而言不重要,他只遵从自己的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善良纯净执着。 可云绯再纯真简单,也是天才,有高贵广远的心灵,有清晰透彻的领悟,有上天给予的智慧。云绯以他的天赋情怀得了皇上无保留的爱,岁月的流走中,便再有什么出色的人物出现,也不会赢过云绯了。 现在沈徽考虑着自己的处境。他若再爱皇帝,与云绯争皇帝的情感,就是死路一条。他若不爱皇帝,仍然是死路一条。他进退维谷,看着自己苦笑復苦笑。 想来想去,只剩了一条路,得皇帝的信任,活下去。 而得皇帝的信任,云绯已教给他方法:真心爱、为皇帝着想、做一个名臣。 他得到的其实已经很多,没有几人有他这样的机会,被皇帝宠爱,重权在握,有做一个名臣的机会。 第二日醒来,沈徽无比的盼望云绯能来,与云绯接触,说话,能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舒适,归于平静宁和。 可是到中午了也没来。沈徽想,也许是夜里云绯与皇上太激烈?沈徽红了面庞,他都不敢这么想云绯。终于明白林奕的心情,只做云绯喜欢的事,只为了云绯,因为云绯令人不忍亵渎。 午后,章御医来了。说奉皇上命来学按摩,为太后效劳。 沈徽有点失望,不明白皇帝怎么没让云绯来学。教章御医很容易,说一遍章御医也就知晓了。沈徽问:“懿王今天可是病了?” “不知啊,懿王一早离开皇宫去杜丞相府教习康王琴画了。” 沈徽心咯噔一下,皇上竟然遵从太后的话,让云绯走了!太意外了! 然后恍然明白,昨夜皇帝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皇上孝顺,不愿违背太后,所以迁怒了他。沈徽忽然明白自己当时提了一个多么蠢的建议,皇上挚爱云绯,怎会让云绯到太后面前?太后如此不喜欢云绯,会给云绯难堪或处罚的,皇上以为他是在陷害云绯,所以给他惩罚。还有,皇上能够保护云绯,怎会让云绯面对太后挣得一份喜欢呢,那简直藐视了皇帝的爱和尊严。 到晚间,沈徽已深深后悔,他虽摔了一身伤,好在并没有伤内脏,撑着起来,由小宦官卫士抬着去了勤政殿,帮皇帝处理政务。果然一桌案的奏章皇帝还一份也没处理呢。 沈徽将将处理完的时候,皇上来了,沈徽摇晃着跪下:“臣沈徽请罪,请万岁饶恕。” 宗珣不看他,迳自到桌案前坐下,翻看奏章,沈徽就在那里跪着。 终于宗珣将沈徽单放的重要奏章审阅完了,命宦官将奏章送去秘书台,才看着沈徽道:“你请什么罪?” “臣昨日言语有失,不该提议懿王为太后按摩。” 宗珣将桌角上一摞奏章勐的砸沈徽头上:“今晚给朕都回復了!” 那些奏章都是参沈徽的,被沈徽挑出来放一边,留中不发。 “是。”沈徽满地收整奏章。 “若不是云绯求情,朕就将你流放了,到蛮荒之地,好好做你不能实现的梦吧!” “谢皇上开恩。臣一定好好服侍皇上,不再做梦。” 宗珣挑了眉毛。 沈徽将奏章抱在怀中:“臣请求告退,臣这就去写自省检讨。” 宗珣“嗯”了一声,沈徽扶地站起,哪知腿伤剧痛,怎么也没起来。 宗珣看宦官一眼,宦官这才忙过来搀扶沈徽去了。 宗珣想起云绯的话。云绯说,你用人家,就善待他,用君王宽阔的胸怀暖人家的心。 第36页 云绯心地真正宽广平和,总是善意待人,所以很快乐,也让人爱慕敬服。 想了一会儿,宗珣还是走去沈徽的住所。 沈徽在床上放了张小桌案,正挥笔写检讨呢。 见宗珣进来,沈徽的笔一停,然后匆忙起身,身子不灵便,撞翻了小桌案,烛台倒在床上,险些酿成火灾事件,宦官们慌忙抢上灭火,收拾,宗珣已扶住沈徽。 沈徽没想到宗珣护他,以帝王身躯掩在火前,慌忙将宗珣拉在身后,用自己掩住他。 “没事。”宗珣平和安慰他。 宦官们将着火的被子扔出去了,室内恢復了安静,奏章被烧着两个,沈徽把其余的收好,挣扎起来,跪在床前请罪。 宗珣拉起他:“没什么要紧。这些年参你的摺子多着呢,等明日去秘书台再抱一摞来补上。”宗珣微笑。 沈徽心怀感动:“谢万岁宽容微臣的罪过。” 宗珣微笑欲走,沈徽轻声道:“万岁您宿在这里吧。” 第26章 我在看你能看他多久 宗珣挑眉,静笑摇头:“你一身的伤得休养。”再笑道:“那么就聊聊天吧。” 宗珣坐在床前:“可为了假山落下之事怪朕?” 沈徽拼命摇头,“是臣的错。臣该受惩罚。臣愿意为万岁死。” “朕没想让你死。”宗珣笑:“云绯一走,朕寂寞得很。朕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想休养一阵子,将朝政交给你和杜谨、林奕;偏发生了地震,一时又撒不开手,等这事过了,不知什么事又来了。” “放手也容易,像上次那样,说放手不也就放手了?待臣给您开个药方子,您就休养去吧。带上懿王。” “自然带他去。”宗珣笑了。“一想着可以与云绯在山间林泉里生活一阵子,抛开所有尘凡事,就很嚮往,嚮往很久了,用这嚮往支撑着自己,却一直也没成行。” “万岁想去哪里?” “京郊清宁寺吧,不远,风景清幽,山寺钟声,溪泉瀑布。听云绯说很久了。” “那里住宿条件有限,修座行宫吧,生活才方便。”沈徽说。 宗珣点头:“好。朕来规划设计一下。你好生休息吧。”宗珣离去了。 到五月的时候,行宫修好了,宗珣与云绯在霍滔的卫护下离宫去郊外休养,朝政交给了杜谨、沈徽和林奕代劳。 每旬由杜谨、沈徽、林奕交替着去行宫向宗珣汇报朝政。沈徽见皇帝的身体面容一个月一个月的恢復好转,日渐美丽与超脱。有一日他来的时候,听到溪水边皇帝的箫声。 沈徽自幼对音乐没有研习,后来才学了一点儿羌笛,第一次听皇帝的箫声,不由沉醉的呆了,太美好。 他放轻脚步寻声过去,溪水边,皇帝坐在石上吹箫,云绯伏在皇帝膝上听,黄袍金冠,玉衫碧簪,周围是绿草红叶,天上是蓝天白云,眼前的景象那么悠然美好。 该霎那,沈徽泪盈眼眶。 他想起云绯的话,他不用得到,或被得到。他只要自己心中爱着,生活在他的身边,就可以得到充实和幸福。 遥听云绯说:“沈丞相来了。” 皇帝笑:“是么?”与云绯站起,转过身。 那么美好的皇帝。 沈徽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痴迷皇帝,他的记忆霎那飞回到十年前,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皇帝就是这个样子的。 谢谢云绯。 云绯慢慢握住宗珣的手,看沈徽走远,转头对上宗珣的目光,不由笑:“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在看你能看他多久。” 云绯笑:“多美的人啊。” 宗珣将云绯轻拥入怀:“我要为他指婚。然后,世间我有你就足够了。”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唇齿缓慢靠近,该剎那,心跳情染,微风拂衣,四时皆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