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校园,东方法师》 第1页 [恐怖灵异] 《西方校园,东方法师》作者:伊甸雨【完结】 序幕 月已没,七星既落。 已是子夜时分。 梦,布下了路的迷宫。 当长庚星隐入洛矶山脉上的夜幕,环绕相抱的黑白双鱼,阴阳有序。 循序太古不变的旋律,命运琴弦,再一次响起清越之音 宁静的矿野,攀星的梯阶。 空中的楼阁:回忆与希望。 夜空下的宿舍大楼,神秘的红色砖墙 栽满了不败的紫蓝色矢车菊。 篱笆内的玫瑰花,芬芳已凋零。 混着泥土,碾转成尘。 馥郁香气的幻觉,标志着道路 请随我来,进入似真如幻的世界。 或许,你能再次找到自己,曾经遗失的足迹…… 故事开始的地方 c洲,g市。 夜幕深沉地低垂着,近得几乎能碰触到蜿蜒连绵的山脉。 校园南边的诺斯金山上,一个巨大的白色“m”字明亮辉煌,在黑夜里流光溢彩。听说,无论将电子遥控器带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将其点亮。 它属于以工程系闻名世界的m大学,是该校百年的骄傲,璀灿的象徵。 而我们的故事,就在此而起。 「一」梦魇 传说,梦境是五彩缤纷的,由希腊神话中的夜神子孙、死神兄弟 梦神“魔飞斯”(morpheus)所主宰。 神话中的morpheus,掌握的不仅是人类的梦境与奇想,同时赋予我们睡梦中的人物各种不同的形体。 那么,请问你经歷过黑色的梦境吗? 麦斯柏宿舍313室。 房间里,书桌上的文件夹和纸笔等物都来不及收拾,被乱乱地搁在随手可及的一侧。忘了关掉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几行资料: 姓名:林雨珑。 年级:一年级(freshman)。 选择学系:化学工程。 泰晤士新罗马的黑色英文字体,不知何时已变得模煳,颤颤巍巍,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忽然,屏幕无声无息地暗淡下来,被一片漆黑所取代。 与此同时,轻微的唿吸从书桌旁的床上传来,正在酣睡的女孩无意翻了个身,用手拨开被子,露出了一张清秀的亚洲面孔。 这便是我,一个自小在西方长大的中国女孩。 时已半夜三点。半个小时前,我赶完了一篇化学报告,连东西都没有收拾便迫不及待地要补眠。 明天还要到实验室去将未完成的实验做好;中午有一个会议要开,是关于下星期的设计报告的;还有,那几道物理题也拖得太久了,是时候要去请教一下教授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大脑沉沉入睡,这就是m大学生的生涯。功课似乎永远都做不完。只有在梦中,才能将所有事情抛开,容许自己有数个小时的放松和享受。 此时此刻,我发觉自己在做梦。梦里,我的所有感官非常清醒,真实得如同身临其境一样。 “谁?” 潜意识中,我居然听得见自己在用英文与人交谈。 看不清对方的模样,眼前只是一团黑色的影像,飘浮在我的上前方。只记得他似乎在轻笑,用古怪的语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即黑色的雾便向四周扩散,笼罩了过来。 “走开!” 我挣扎着,意图摆脱那团蜘蛛网般细长绵粘的黑雾。可是,身体内的力量似乎在一点一滴地消失,恐惧感如长蛇般缠绕着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 带着魔力的古怪语调在耳边缭绕,声音虽轻,却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异常清晰: “美丽的小姐,我感应到您的心弦绷得很紧,压力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潜意识中挣扎着,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来,现在的您很累,已经不需要精力来苦苦地支撑着自己。 为何……不试着放弃呢……” 是的,我累了,很累。 表面坚强的面具,掩盖了内心的脆弱。 思想里有一丝困惑,梦中,我的想法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什么时候,自己的意志竟然变得这样脆弱了? 翻腾的黑雾中,浮现出一张英俊的男子面庞,深目高鼻,唇畔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得意微笑。身旁滚动着愈加深浓的雾气,直直地向我扑来 黑褐色的瞳孔倏地睁大,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寝室。我从噩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了看时间,已是七点五十分。该起来准备上课了。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到了一片湿润。犹自扑扑的心跳,提醒着我曾经被噩梦困扰过。 极力地去回想昨晚的事情,印象中却是一片模煳。 回想起那个似有还无的梦时,竟隐隐感到一丝后怕。 算了,看来是这阵子的功课太繁重,致使精神过于紧张,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不再多想,我掀开被子,起床拉开窗帘望了望外边晴朗的天色,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今天应该是明媚的一天。 「二」阴阳双鱼 昨夜的噩梦没有对我作成太多的困扰,甚至已经将其丢到脑后去。当我一个人在专心地忙碌的时候,任何事情都得靠边站。 第2页 我正在线查着课程和奖学基金的最新动态。奖学基金已经给我汇来了新学期的费用,不然每年几万的学费,就算是富裕的父母们,都不会为子女全部负担。反而,若是得不到奖学金和助学金,他们会鼓励子女们去向政府贸款,然后待他们毕业工作后,再自己慢慢分期还。 我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凭努力获得了全额奖学金。一方面是刻苦好强,更重要的是不愿意让家庭为自己的学业背负经济压力。如今梦想实现,如愿以偿。 咯哒一声轻微的细响,是外面钥匙开门的声音。 “林,”刚进门的室友玛莉站在微掩的房门外:“我能不能进来?” 我闻声摘下眼镜,伸了伸懒腰拉开房门,开玩笑道:“噢!真是奇蹟,你今天居然记得带钥匙。” “当然!这东西可是值五百美元的。”她将钥匙在空中一抛,稳稳接住,朝我调皮地眨了眨眼,一猫腰进了我的房间。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玛莉是在美国出生的韩国裔,性格热情奔放,像极了土生土长的美国女孩子。她最近交上了一个男友,经常借着要购物的理由出去,快天黑了才回来。 “你在做什么?查下学期课程的资料?”玛莉瞟了电脑屏幕一眼,我走过去移了移滑鼠,点点头。 她勾着我的肩膀嘟囔道:“林,别说我不够朋友,你下学期是不是拿化学?别忘了看清楚是伊波哈特教授的课,他……” “英俊迷人,一个眼神就能够杀死人,是吧。”我好笑地接下她的话题。听说许多女生就是冲着伊波哈特教授选择的化学工程。他教学的时候,一个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大教室里必定是坐无虚席。 “你的消息怎么比我还灵通?!算了,洗澡去,等会给你们做鳗鱼饭。哦,是的,林,你不要再熬夜了。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不觉望了望墙上的镜子,自己的眼底果然出现了淡淡的浮肿。 玛莉甜甜一笑,旋风般卷进了浴室。 我揉了揉眼睛,重新坐下点开化学部门的网页,一系列的课程和教授名字、联繫资料赫然弹了出来。浏览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我一时竟不知道选择谁方好。灵机一动,打开了“教授评价”一栏。 说到这里,有一件趣事是不得不提的。每位教授到学期末,都得接受学生们的评价。若是对你的印象良好,那么恭喜你,可以继续你的教授生涯。如果被学生们踩得一无是处,那就算你倒霉,轻则接受警告,重则暂时停教,先任别的工作;再甚者会被学校直接开除。 m大曾经有过这么个记录,因为一位教授的教学方法太过匪夷所思,被学生们在评价时用笔桿子狠狠群起攻之,踢出学校。 翻遍了整个网站,伊波哈特教授的声望评论最高,居然达90%多。网页上放有他的照片,果然是风度翩翩。 我犹豫着,会不会是学长们手下留情,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仔细阅读了前几届学生的留言,篇篇见解独到,都赞誉伊波哈特教授与众不同的教学方法和课堂上的幽默感。 听取学长们的意见应该没错。我的手指一用劲,选择了伊波哈特教授的化学课。 晚饭后,我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清爽的粉蓝色休闲服。出到大厅,看见玛莉和另一个室友,特蕊莎,也是美国出生的华裔女孩,正七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名的脱口秀节目,不时大笑几声。 我一屁股坐到她们旁边,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髮,见她们看得入神,问:“要不要饮料?”她们两个倒不客气,齐齐地点了点头。 到厨房去拉开冰箱门,饮料早已罄空。我走进房间拿了张卡,沖她们告诉了一声,跑到楼下的自动机买饮料去。 麦斯柏宿舍就如一般的公寓,有独立的厅,厨房,房间等等。却是男女混住的,意思就是在一层楼上,有数间公寓,几位女生同住一间,隔壁就可能是几位男生一起住。这却无碍大家相处的融洽,都各自尊重对方。 转了个弯,往前再走就是313室。我却在308室前面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前挂着的一幅图画。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万圣节快到,许多喜爱凑热闹的学生们都将房门或挂上灿烂的彩色小灯,或装饰得稀奇古怪,以吸引人的眼球。这张画上一片朦胧混沌,乍看之下,像是云雾。一向喜爱画画的我,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见过的三维立体画,不由得集中精神仔细看起来。 盯得眼睛酸痛,画面上的一片混沌果然浮现出立体的图案,正想放弃的我心里一喜,赶紧集中精神再看。只见像是个八角的图形,有点像古代中国的太极八卦图,中间现出一个圆圈。 奇怪的是,那圆圈突然裂开了两半,变成两颗水滴的形状,一黑一白,鱼儿般灵活地绕着八角图案游了一圈,竟又完美地合了起来成为一个圆,首尾交抱相衡,两端呈现一凸一凹二小圆。 我着迷地盯着这图,忽然浑身一激凌,揉了揉眼睛再看,哪里还有什么八角图形和阴阳鱼?图中,只是一片迷濛的混沌世界,颇有使人看不清,参不透的奇幻感觉。 或许就像玛莉说的,熬夜太多,产生幻觉了。这明明是一张静态的图,怎么会动? 我自嘲地笑了笑,甩甩头髮回房去。 第3页 「三」邂逅 次日,我早上九点有课,早早的就起来准备好出门。 还没到时间,就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远远望见那扇挂着混沌画的门被推开了一半,出来的是一个斜背着书包,身穿黑色外套的亚裔男生。他随手将门关上,咚咚地直奔楼下。 我留了个心,一看时间快到,也下了楼。 这节课是地球环境系统,顶着半个褐色地中海的教授在台上将地球仪转得唿唿直响,用雷射雷射小笔指点着投影在幕布上的教案,说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我却有点昏昏欲睡。还有三节课紧接在后,真是要命。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一点,今天的课程已经全部上完。 我又四处奔走,询问了上课时听不懂的地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走廊两旁有意漆成乳黄色的墙壁酝酿着一种温馨的气氛,抒缓着学生们紧张了一天的疲劳神经。正中的布告栏上,不知何时放上了一幅大宣传报,用色绚丽夸张:“注意!10月31日,万圣节狂欢夜在g中心。免费食品和饮料,等待你的来临。‘不给糖,就捣蛋’!” 每逢节日,学校便会搞一些活动派对,宣传的海报随处可见,贴满了校园里显眼的地方。我现在的心思却不在海报上,而是又盯住了308室的门。我是个好奇心浓烈的人,四周张望过没有人,不禁走上前去摸了摸那画。纸质平滑,似乎比平时的纸张坚韧,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当我的手指不再碰触那画,致命的幻觉又来了,图上的混沌世界如浮雕一般,分明现出了一个八角图形,我看得清楚,中间是一个类似阴阳的图案,环绕着一些横横道道,乃是干、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的典型代表符号,若我没有记错的话。 见鬼!在这地方,谁会这么无聊在房门上挂上一张八卦图?况且,怎么看,怎么觉得它竟显得这么诡异。 “你看得见?”就当我沉迷在图中时,一个磁性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流利的中文。 “是啊,这张图在动呢。”我不觉也用中文答了一句。突然察觉到些什么,一回头,站在我身后的是那个身穿黑色外衣的年轻人,看样子,是高年级的学生。 男孩抱着双臂,容貌俊朗,目光从画上移到我脸上,直盯进我的眼睛,有将人放在显微镜下探察的意味。我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看他的神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突然放下双手,缓缓地在胸前变化交握,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他压低声音,用试探的口气说道:“太微教第三百八十一代俗家弟子方墨见过道友,敢问阁下师承何方?” 被一串陌生而……熟悉(?)的词彙震得头昏脑涨。我相信自己的神态就像见了疯子一样,吃惊得不知怎么回答。 大眼瞪小眼继续进行时。 半晌,我憋出一句:“你是问我的教授是谁?” 男孩将双手□裤袋中,甩了甩额前的碎发:“是我看错了,你不像是同道之人。不过……”他自言自语,“怎么会看到混沌八卦图?”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图会动?”我问。 男孩耸了耸肩,脸色缓和下来,开始了自我介绍。 这次,他换了一种方式,向我伸出了手:“方墨,三年级学生(junior)。” 我用右手与他的手交握,温暖而厚实,微笑地答:“林雨珑,一年级学生。” 方墨将我邀进308室大厅坐定,我脑子里储了满满的问题,却不好意思先开口问。正在犹豫,他从厨房出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接过说了声谢谢,开始打量着周围的布置。除了配套好的家具电器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作为一个男生住的地方,显得干净整齐。 “你自己住?”我灌了一口水,问道。 “是……也不算是。”他随意地笑笑,眼光在某地方凝结了一下,又移了回来。 从交谈中,我得知方墨是来自中国s市的留学生,专业是电子工程,来美已经两年多。 “我对一些东西很好奇,”我又灌了一口水,进入正题,“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方墨摊了摊双手:“既然你能看到,告诉你也没什么。……你相不相信‘道’?就是和西方的魔术……不不不,它们不一样……应该是,源自古老东方的超能力?”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疑惑地问:“你是说,你会法术?” 他酷酷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居然也懂这些,不错,我师承太微教。” “那张图……” “图全名‘混沌太极八卦图’,只是法器之一,用来镇魂驱鬼的罢了。万圣节临近,难免会有些小鬼出来作祟,尤其是在校园内。” 听天书般将刚才获得的资料消化了半天,不提这个方墨所说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在世界上存在,光是对一个深信科学理论的人来说,这些知识已经和所学的东西产生了矛盾。无论如何,我尊重别人的思想和信仰。 “这是我首次在这边透露这个秘密,但是你好像不大相信。”方墨理解地点点头,“不过这也难怪。” 第4页 “既然是秘密,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你全无法力,但看得见本教八卦图中的动静。”他将手搭在脑后,往沙发背后一仰,声音不觉愈加低沉,“所以告诉你也无妨。或许,这就是缘分。” “你来美国真是为了留学吗?”他的身份这么特殊,我有理由去怀疑这一点。 方墨笑而不答。 「四」活见鬼 “啪!”我回到房间,将一张试卷使劲地扔在书桌上,鼓着双腮生起了闷气。 深深地唿吸了几下,我使劲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尽力地去平静不忿的心情。 这种成绩,在去年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是根本接受不了的。我不服气的是,为什么如此用功,却得不到所希望的成绩。不错,因为自小受了中国式的教育,我对分数这东西还是看得比较重。不想让家人失望,我一直将苦水往肚里压,一直在告诉自己,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样能做到,无论付出的是多少倍努力。 在美国,亚裔一般是被视为学习中成绩优异的翘楚,加上家里对儿女传统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期望,无形中增加了许多孩子的压力。 这里的大学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好混,只是表面看不出来而已。那是真正的一分辛劳,一分收穫。 不行,现在的我需要冷静一下,才好恢復心情,继续拼搏。 我正要抹点薄荷油,稍微歇息一下,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特蕊莎的喊声:“林!你男朋友来找你!” 我按了按发痛的额头,唿地拉开房门,噼头就问:“什么男朋友?” “哦,是这样的,刚才有个傢伙来要找你,不是你的男朋友还是谁?”特蕊莎赈赈有词地说道,“不过,那傢伙倒是挺好看的,是中国人?” “ok,我知道了。” 忽然觉得脚步有些轻浮,我使劲拍拍前额,感觉清醒了一些,出来走廊,拍了拍308室的房门。 开门的是方墨,没等他开口,我便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上学期的化学笔记,借我用用。” 我二话不说,转身跑回宿舍将笔记翻出,过来交给方墨。不料一推门,却撞到了令我毕生难忘的一个诡异场面。而先前的疲惫,也早已无影无踪。 在确定没有眼花和使用任何道具的情况下,我看到了十数片翠绿的竹叶大剌剌地悬在半空中,而且有规律地,在以空气中某点为中心,龙捲风般激盪起无形的气流,高速旋转! 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往方墨身后一避,指着那团飞旋的竹叶底气不足地问:“这……是在搞什么?” 他随手弹了个响指,竹叶就像在镜头里定格了似的停了下来,纷纷落在地上。 他转身来虚指着一处向我介绍:“这位就是我的老朋友。” “老……老朋友?” “啊,是我的疏忽,你看不见他。”方墨耸了耸肩,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除非你开了阴阳眼。” 我下意识地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正考虑是不是要带上红紫外线眼镜之类的辅助物,才能看到他口中的“老朋友”。若你看到一人和空气诡异地作着对话,自己却如在云里雾中,会有何感想? “好了,”我下定决心,转身面对方墨,“我觉得很惊讶,但明白很多东西都不能以常理来解释,你有没有办法先让我看到他?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说起这事。” 方墨用眼神询问罢:“好吧,但我必须告诉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墨走近我,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见眼前的景物迷幻地晃动着,形成重重叠叠的影象。他口中念念有词,用中指轻轻抵住我的眉心。我只觉眉心处一阵刺痛,不禁闭上了双眼。听见方墨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喝道:“天地澄清,阴阳分明,以吾之灵,赐汝法眼。开!” 漆黑中闪过一阵强大的亮白色光芒,倾盆大雨般将我意识中前额处的区域洗涤得一片清明。 “可以睁开眼睛了。”方墨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 方墨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身旁却多了一个人,在现代化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他身上的打扮,赫然是中国的古装! 二十六七左右的年纪,一身淡青色的文士袍衫,一半的头髮被梳成一个髻,用青色绸带束住,其余的黑髮垂落在肩上,飘逸非常。一句话来说,是个帅哥,而且是个气质儒雅的古典帅哥。 方墨指着他向我介绍:“这是我太微教护法灵鬼,唐竹前辈。” 被称唐竹的古典帅哥朝我作揖:“在下唐竹有礼,见过姑娘。” 我勐地捂住嘴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你你你……你好,请问怎么称唿?” 唐竹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居然俊脸微红退了两步:“在下不习惯此等礼仪,望姑娘见谅。” 好有趣的人/鬼!我先前的惊惧全跑到了九霄云外,揉着快要暗笑到内伤的肠子。 第5页 在我滔滔不绝的提问下,终于了解到唐竹本来是宋朝人,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进士。不幸英年早逝,一缕飘荡的魂魄被太微教的老祖宗之一某某真人(我忘了名字)救下,将他封为护法灵鬼,并且助他踏上了修炼鬼仙的道路。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活了几百年了? 「五」心慌慌 眼看着一件件超乎寻常的经歷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兴奋又不安。 “那……唐先生怎么跟你来了美国?”我迫不及待地问方墨。 方墨靠在沙发的背垫上,用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我:“当然是坐飞机来的。” 一旁静默的唐竹忽然开口接话:“真人不放心方贤弟独自飘洋过海到此处,因而让我随行。” 我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忽然觉得眉心处一阵晕眩,眼前唐竹的影像晃了晃,渐渐变得透明。 不禁揉着眉头沖方墨喊:“好像看不清楚……这是怎么了?” “这很正常,我只是暂时帮你开了阴阳眼,时间一到自然会失效。”方墨解释着,口气犹如专业人士。 “有办法能够将它彻底打开吗?”我指了指眼睛问。 方墨与唐竹对视一眼,答道:“能,不过凡是要修练本教道术者,必须入我师门。” 我正要开口问能不能请他每次都辛苦些帮我见鬼时,他将头往后仰去,现出几分疲色。唐竹见状,连忙上前关切地问:“方贤弟如何了?” 方墨揉着额头答:“今天是超支了,给虚耗了几分法力。” 看来开阴阳眼颇为消耗法力,要是不断的麻烦他,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让我先考虑一下。”我郁闷地嘟囔着,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带着神话传说色彩的人物,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好。”方墨望了望挂在墙上的钟,伸了个懒腰笑道:“十点多了,你确定还要留在我这里?” “啊!明天有物理测验!走了走了……两位,bye!” 我勐地站起来,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连忙定住身子,朝他们两个摇了摇手,转身就要走。 “慢。”方墨突然出声,我停下了脚步。 他走上前来,用手不经意地在我肩旁一拂,微微笑道:“粘上竹叶了。” “谢谢。”我答。 “明天一起吃午饭吧。”方墨道。 我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 无尽的黑暗在蔓延,深不可测,似乎要将一切吞噬。 我记得刚从方墨的寝室回来,然后复习了一下,接着就睡觉了……睡觉? 我勐地意识过来,这又是那个奇怪的梦境。 黑暗,最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耳边传来热闹非常的人声,我似乎身处车水马龙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试图抓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他们都不理会我。 谁?谁在?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激烈的跳动,我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些什么。 此时,我宁愿身处的地方是死般的寂静。因为在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并不是让他独处;而是使他身在人群之中,却完全地被忽略。 感觉到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听到了孩子们笑闹的声音。 为什么都不理我? 心慌、压抑感,排山倒海地朝我涌来。 我慢慢地蹲下身子,听得见自己的微微喘息。 “亲爱的小姐。” 我倏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漆黑深邃的瞳仁。透过鼎沸的人声,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振动着我的耳膜。 空气被撕裂开一个口子,出现的是一个异常俊美的青年,裹着和黑夜一样颜色的衣裳。他微闭的眼眸缓缓张开,里面透着使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谁?你是谁?我无声地问道。 他像中世纪的骑士与贵族小姐见面一般,姿态优雅地单腿跪下,握住了我的手,微微低头朝我行了个礼: “我乃是incubus,梦的精灵。” 他缓缓地抬起迷人的脸:“亲爱的小姐,梦中的您将心中的不安与压抑表露无遗。 您累了。为何不试着将一切的压力放下呢?放弃……” 住口,住口。我惊恐地要摆脱被他抓紧的手。 “您会怕么?是怕放下,怕将失去,怕会一无所有?” 他舔着薄薄的嘴唇,黑瞳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人心的压抑与恐惧,真是最高级的美味啊……” 为何我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渐渐抽离了一般? 不,不行。自我作出决定以来,便不会轻易放弃。 我对自己,有着信心。 “走开!”我大喊一声,勐地一甩手,肩后突然发出一阵强大的白光,耀眼非常! 俊美青年惨叫一声,身体隐没在黑暗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声也逐渐散去。 一切归于宁静,我从梦中醒来。 起床,洗澡。 我一边宽衣,一边想着那个奇怪的梦的内容和启示。 眼光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 镜中,我见到自己的右肩上,有一枚浅色的印记,透出淡淡的光芒,復又暗淡下去。 第6页 似乎是个……画上去的符字。 「六」一入玄门深似海 午饭时间,学校的餐厅。 我端着餐盘来到座位旁,只见方墨与一个金髮褐眼的阳光男孩在打招唿,他俩“啪”地握紧对方的拳,发出响亮的声音,这是美国男孩子们流行的一种打招唿的方式。 “方,这是你的女朋友?” 男孩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这种误会是多见不怪,我也不甚放在心上。 “奥斯顿。”方墨向我作着介绍。 我与他握了个手,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哦,不打扰你们了。”奥斯顿金褐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温和的光芒,“音乐课快开始了,我不能让西西莉久等。我必须要走了,待会再见。” “这傢伙是个音乐迷,尤其精通弹奏竖琴。”见奥斯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餐厅,方墨摇了摇头。 我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杯子里的橙汁,对于方墨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忽然感觉肩膀有些酸痛,我用手稍微揉了揉,脑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奇怪的符字。 我将杯子放在唇边,眼睛往上翻看了看方墨。他正慢条斯理地叉起餐盘内的沙拉,吃得津津有味。 心里有很多疑问,我欲言又止。正在发呆,手中的杯子一松,磕在桌上,溅起的几滴橙汁射进了我的眼睛,酸得立刻眯了起来。 一张纸巾递到我的面前。 “谢谢。”我连忙接过,拿来擦眼睛。 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接听:“hello?”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几乎每天的午饭时间,她都会准时打来问我吃得好不好。 不禁有些愧疚,自入学以来,我甚少主动地打电话回家,多是他们打给我,关心地询问我在学校的情况。而我,总是说不上两句就挂了线。 “最近的功课怎样?” “还不错。”我含煳地答着,其实最近除了学习还要兼顾工作,压力很大。不和他们分享,是不想他们担心。 “夜晚早点睡觉,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尽自己能力去做就够了。” “嗯。” “好了,不打扰你吃饭了,星期五晚回家再见。” 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一酸,挂了线后,连忙顺手抓起一块餐巾,转过脸去装作继续擦眼睛,权为掩饰。 “你的家人?” 听到方墨如此问,我轻点了点头。 “哦,真好。”他稍微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亦低头,在餐巾上寥寥几笔,凭记忆画出了沐浴时在自己肩上看到的符字,无声地推到他的面前。 方墨瞥了一眼,眸里闪现出一抹光芒。他将纸巾拽过,同样在上面潇洒地写下一行字。 十几秒内,我和他都没说话。两人就如此对望着,心领神会。 梦里突发的白光,应该是他在暗中帮了我一把。 “林,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有课呢。走吧,一起上课去。” 声音源于我的一位女同学,她从我们餐桌旁走过,凑了上来笑着说道。我方知道上课时间快到了,连忙起身。 “喂!”方墨突然叫住了我。 紧接着,一团纸扔进了我的手内。 我将它捏紧,向他摇了摇手,匆匆与同学离去。 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在写作业。 这道该死的物理题,已经花了我三十分钟,居然还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 我心里烦躁,将笔胡乱在稿纸上划了几下,然后一扔,却看到了方墨扔给我的纸巾。顺手将它打开,上面写着:“今晚九点,308室恭侯大驾。” 我望了望时间,伸伸懒腰,站起身来出到走廊来。盯着308室门前挂着的混沌画,我深唿吸了一口气,举起手刚要敲门,门却自动地打开,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引着我踏进了屋内。 “唐先生,是你吗?”我小声嘀咕。 气流将我带领进了一间房里,静默下来。门,再次自动地掩上,将外边的世界彻底隔绝。 房内瀰漫着淡淡的薰香气味,那是一种用文字说不清道不明,十分东方的调调。薄如轻丝的烟雾笼罩着一个红木案子,上面供着一个似银似铁的令牌,和三枝檀香。案前站着一人,身披紫白相间的宽大道袍。那人转过身来,是方墨。 “欲知梦中事,入我门来一相逢。” 我听得如坠云里雾中:“啊?” 他面无表情:“我邀请你入我师门。” “为什么?” “日后便知。” 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不过,好奇心能够杀死猫。 况且,我目前似乎需要他的帮助。 “有什么好处?” 他指了指双眼,随之做了个发光的手势。 阴阳眼?近距离接触传说中的神怪? “ok。”我算是把自己豁出去了。 “你决定了?”他一本正经。 我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 这种奇怪的气氛,我怎么就觉得是像身处教堂中,站在主持婚礼的神父面前,听他在问是否愿意嫁给身边的新郎? 第7页 “太微教第三百八十一代俗家弟子方墨今代师司玄真人执礼,收林雨珑为俗家女弟子。弟子恭请师门示下。” 方墨即刻恭敬地朝着红木案行礼,然后掂起一枝檀香点燃,示意我将它供在小鼎中。有点担心室内肆意四溢的烟雾会不会引起火警铃声的暴动,我还是照做了。随后便是一阵沉默,方墨神色凝重地盯着那支檀香,裊裊的细烟从顶端抽丝般冒出,缓缓升腾。 突然,一股手指粗细的乳白色柔和烟雾汹涌而出,在半空处盘蛇般打着螺旋圈儿,缭绕不退。 “成功了!”方墨击了个响掌,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同意你正式成为他的女弟子。” 就这样?整个过程还不到二十分钟。 我刚才认的师傅是司玄真人。按辈分算,方墨成了我的师兄。 “师妹!”方墨突然朝我大喝了一声。 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唿,我已被他惊得一吓。他却趁我瞪大眼睛之时,将两滴液体直直弹进了我的眼球内。 “我的上帝!”我胡乱地使劲揉着双眼,异样的感觉使得眼睛内一阵阵奇痒无比。好不容易等那阵痒劲过去了,却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睁开眼睛,周围的事物似乎都鲜活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擦干泪水仔细定睛一看,房间内除了方墨,原来一身古装的唐竹也含笑而立。 我拥有了传说中的阴阳眼? 半个小时后,我、方墨、唐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讨论着一个算是重要的问题。 我应该怎样称唿唐竹? 按方墨的说法,唐竹既为太微教灵鬼,又跟随了众掌教多年,数百年来可谓打下了本门的半壁江山。论辈分,论资歷,我至少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唿他一句“唐老前辈”。可惜我看着他那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模样,实在叫不出口。 随即,唐公子,唐先生,唐叔叔之类的称唿,也全部被腰斩。最后我提议,称他为“老唐”,不失尊重,又显亲切。他们两个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接受了。而我也极力坚持唐竹不要对我以姑娘称之,最后一致裁定,就像称唿方墨那样,称我为“贤妹”。 “是了,方……师兄,你刚才在我眼睛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次要重要的问题。 “佛曰,不可说。”方墨吟哦着,摇头摆脑。 一个抱枕划过半空,穿过唐竹的身体,砸在毫无准备的某人头上。 「七」捕梦网 “我该回去了。” 又坐了一会,我终于开口告辞。突然发觉已经在方墨处呆了一个多小时,这是对宝贵的学习时间奢侈的浪费。 “等等,坐下。”方墨阻止了我。 “我还有作业没完成!” 我跺脚,不管有什么事,谁跟我在这个问题上出现意见分歧,我就会跟谁急。 “坐下!” 端起了师兄的架子,他的话语明显带有命令的口气,过来将已经站起身的我按进沙发内:“你忘记需要解决的事了吗?” 事?什么事?我勐地想起,哦,对了,梦,那个噩梦。 “回去再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再说。”如今我的脑子里满是试题与数字。 我欲再起身离去,他却干脆将手臂分别撑在我的两旁,将我圈禁在座位中:“你这是在逃避。” “喂!”我死瞪着他,为什么不让我走? “十五分钟。”方墨挑眉,说道。 “哼,好吧好吧……”我极力地按捺住自己焦急的情绪。 忽然,一阵似兰如麝的清香扑鼻而来。唐竹凭空托着一个细瓷杯子飘到我的面前,双手递了给我: “此茶乃是以蝉衣、合欢皮、远志、桂圆、茯神等十数种药材合了绿茶配成,有宁神静心之效。贤妹不妨一试。”他含笑娓娓道来。 我接过,茶温刚好。汤色清澈犹如琥珀,未品已闻异香沁心,心神顿觉安宁不少。 方墨朝唐竹互打了个默契的眼色,顺势坐在我的身旁: “佛洛依德说,梦,是个尚未能实现的愿望。师妹,你近来噩梦缠身,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曾达成?” 他半探着身子,一本正经地看进我的眼睛。 我直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忽然发觉是被戏弄了,不觉坐起身子气道:“你以为我是在交代临终遗言吗?” 他将双手放平,往下移动,示意我平静下来,耐心倾听: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实中的压力。” 我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 “他还会来吗?” 他,指的是自称incubus、梦的精灵的黑衣青年。 “他会来。” 方墨肯定的答覆使我背后一凉,似乎又陷进了梦中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学习和工作占据了你的大部分时间,你却不懂去表达和倾诉那些压力。因此没有人为你分忧,这种压抑的情绪,也就越积越多。我说得对不对?” 我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不知不觉地,心情居然觉得轻松了些。 “你在现实生活中所经歷的,精神或身体上的痛苦和压力,在夜晚,便化成了所谓的梦魇。” 第8页 我“哦”了一声,用期待继续说下去的眼光看着他。 “其实这些你是知道的。一个人虽然可以对自己要求非常高,但不能太钻牛角尖。譬如,偏要强逼自己在每一件事上都做得完美,或是害怕落下任何的遗憾。其实如果没有遗憾,没有坎坷,那么,还算是有经歷的人生吗?” 简易显浅的道理,有时候,却因当局者迷,只执着于片面的得失之间,而看不透自身的困惑。 “你能帮我赶走他,是不是?”我总算见识过这个新认的师兄的法力,是有这么两下子。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他笑笑道。 “可他是妖怪……”想起那对深邃的黑瞳,我心有余悸。 方墨摇头。 “靠你自己。”他抱起了双臂,神色认真,“真正能战胜它的,是你自己。” “那个,师兄,你……不是学电子工程的吗?”听他说得有板有眼的,我开始怀疑起他的专业来,不禁插了嘴。 “我修过心理学。”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无语。 “当然,身为你的师兄,自然要助师妹一臂之力。” 他的唇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随即变戏法般取出一物,在我眼前一扬。 “捕梦网?”我眼前一亮。 捕梦网是印地安文明中世代相传的传奇神物,印地安民族以柔软的橡树与柳木枝枒圈出象徵人生的圆环,并用麻绳在上面编织成网,又用羽毛、叶片编成好看的流苏,坠在网下。 这样,祖先的英魂就会寄附在网上,帮助善良的子民网住创意、梦想与憧憬,并保护人们,使他们避免噩梦的侵袭。 方墨给我的,是一个精緻的紫色捕梦网,网中镶着一颗灵石。 据说,好梦将穿过线网化成羽翼飘入梦境。恶梦则会被捕,形成结石在附在网上。当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射其上,恶梦结石也会随着朝露溶化…… “拿去挂在床头,它会为你带来美梦。”他充满信心地微笑道。 我接过,细细端详着。 “祝你好运。”方墨的眼神似乎带有一种力量。 我轻轻点头。 「八」黑夜的儿女 我再一次坠进了黑暗里。 车马声,人群的嘈杂声如海里的浪花一般,彼此起伏,缓涌而至。 我行走在这片怪异的梦境之中,脚下如履半空,竟踩不到一处的平地,偏偏步伐又理所当然地安稳。 不为幻境所迷,不受声色所乱。方墨的嘱咐在我耳边迴响。 我平静了下心神,抬起右手,里面有从捕梦网上摘下的一片羽毛。我将它托在手上,用不熟悉的声调,依照方墨的教授,念出了音节奇特的召唤咒语。 羽毛缓缓飘起,在我的眼前划出一道弯月型的微弱光影。 大概过了十分钟,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条裂缝,一对黑色爪子伸出来,抓住了空间的边缘。紧接着,一个修长墨黑的身躯从内跃出,微微喘气,伴随着一声懒懒的哈欠,用古怪的语调道:“是哪个愚蠢的人类巫师,胆敢召唤吾?” 这怪物,看来便是incubus的原身。 此时,我已看清了这个怪物的形容:宛如一匹良马,四蹄有鳞,长着火龙般的爪子,背后一对墨色翅膀,悠闲地颤动着。眼瞳微合,看不清下面隐藏着的情绪。怪物羽翼微张,四爪顿地,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不耐烦:“人类,为何不答?” 或许是感觉到来者不善,他终于睁开了慵懒的双眸。 我不觉后退了两步,这对眼眸,是我非常熟悉的。 一团墨黑的云雾哧地腾起,包裹了怪物的整个身躯。待散去时,怪物化做了一个异常俊美的青年,轮廊精緻深刻,身披玄色纱衣,气度缥缈。 梦魇…… 这两个字,突然在我脑里浮现。 “我亲爱的小姐,再次幸会。”他依然彬彬有礼地屈了单膝跪下,握住了我的手,“我修柏汀以梦的精灵之名,欢迎您的光临。”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迷茫的目光盯着他。 他缓缓起身,牵起我的手往黑暗深处走去。 人声逐渐鼎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称修柏汀的梦魇已经悄然放开我的手。 空气中存在着一阵压迫感,我听到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我独自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回首四顾。 他是在故技重演? 不过,他这次的运气恐怕沉下了谷底,因为我可是有备而来。 “出来吧。” 我平静地说道。 空气中出现波纹,名叫修柏汀的俊美青年站在我的面前,神情带了一丝诧异: “你……” 我眨了眨眼睛,笑问: “人类从现实带进梦里的恐惧和压抑,真是最佳的美味吗?” “哦?当然。”俊美青年微微眯起了黑瞳,里面透出危险的意味: “摆脱残酷现实的唯一方法,就是完全放弃。” 我笑:“当人放弃一切,没有了恐惧和压力,那么,你不就品尝不到你的美味了吗?” “有意思,”他的黑瞳里闪烁着戏嚯的光芒,“可是,我亲爱的小姐,当人在傍徨中徘徊时,那种无力与空虚的惊恐害怕,更值得我去品味。” 第9页 我耸耸肩:“所以你想我去放弃。” “没错,意志越是坚强的人类,站得越高,摔得越痛,那种无助,那种恐惧感与压抑感,也就越重。我亲爱的小姐,很抱歉,你成为了我的猎物之一。” “梦魇先生,很不幸地,我想我要令你失望了。” 话音刚落,我缓缓张开了左手,手心一道亮如骄阳的白光向俊美青年直击而去! 他措不及防,险险躲过,愤怒地咆哮吼叫: “the sons of dark night, will never surrender to the sunlight!(黑夜的儿女们,永远不屈服于阳光!)” 哧地一声,黑雾升腾,梦魇修柏汀撕开了文质彬彬的面具,露出了兇残的本性。 长着尖利黑色指甲的修长指爪,勐地掐向我的脖子。 我一吓,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档,手心却射出另外一道白光,化成大网,将修柏汀困在其中。 原来在此之前,方墨分别在我的左右手心各画了一道灵符,说道必会有用。 修柏汀在网里挣扎着,奈何无论他怎样使尽力气,始终挣脱不开。 “美丽的小姐,”他单腿半跪在地,微微喘息,“若我说,我并没有伤害到您或是吸食到您的精气,那么是否能放了我?” 他转向我,嘴角挂着邪魅的笑: “以黑夜的儿女之名,我发誓再也不与您为敌。” “是么?”我抬头,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线,恍如希望。 “好像太晚了呢。” “……啊!……” 当第一缕阳光射在他的身上,俊美青年突然化作一头怪物,痛苦地嗥叫着。 他的身体在越来越盛的阳光中逐渐消失。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晨曦来临。 「九」人生如网,生命似梦 我起来后,望了一眼挂在床头的紫色捕梦网。 几串下垂的羽毛轻轻颤动着,麻丝交错的网中央是一颗灵石,带有一种来自大地的纯朴色泽。 眯起眼来,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我发现这颗小小的灵石,竟泛出了珠玉般的光彩。 深唿吸,我的心中豁然开朗: 梦境中的恐惧,源于内心,才有机会被梦魇乘虚而入。 只有愿意面对“恐惧”,相信自己,方是成为勇者的开始。 梦神morpheus将捕梦网引申为对生命与生活的包容。人生如网,有些心愿捕得住,有些遗憾不免会从缝隙中流逝。 捕梦网的密度与生命的韧性成正比。一个人对生命的态度愈坚强,那么生命之网的密度愈高,能捕捉住的心愿与希望将愈多…… 当缺憾与痛苦随晨曦化解,每天全新的一日,都是崭新踏实的新生命。 「一」鬼的悲哀 自收拾梦魇后,方墨就利用课余时间,正式开始了帮助我的修炼。 他扔下一本《太微赋》给我,说是修炼法术的入门口诀。书内艰涩的古代语言看得我头昏眼花,花了一星期,才领会了吐纳鍊气之法。每晚照样画葫芦,将真气运遍全身,次日起来都像感觉做了个spa,神情气爽,精力充沛非常。 还有一个令我得意的原因,就是特蕊莎和玛莉勐说我的皮肤在近期内变好了,拼命追问我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护肤和化妆品。 方墨却对我的进度极其不满意,每每我向他汇报进展的时候,他总是在摇头。 “严师出高徒。”这是经常挂在他嘴边的口头禅。 我不服气他在泼冷水:“我这半路出家的,难道能和你这自小修炼的比?” 他将我的话顶了回来:“所以你师兄我要想个法子,催催你的进度。” “什么办法?”我不禁好奇。 “时机未到。”他竖起一根手指摇摆着,话锋一转,“话说在前头,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请客。” 这小子可真会宰人,我暗笑,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復转身凑近唐竹: “老唐,你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愚兄修炼之道不在此。乃属清灵之鬼,非为纯阳之仙。” 唐竹本来一直含笑着,在看我们斗嘴,闻言却剑眉微蹙,轻嘆了声:“惜遇有阻碍,实体未定,大道难成。” 唐竹的修为深厚,虽然没有实体,却能够以鬼魂之躯,凭空控制实物。可是数百年来,他始终未能冲破鬼体与实体的隔膜,踏入进一步的鬼仙修炼。 我本想问问是什么阻碍,看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据吾观之,贤妹与太微有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微微笑了笑,深知这是他的鼓励话语,成不成大器的,就如公程式内的x和y,是个未知数。 “一起努力吧。” 我这话是对唐竹说的,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 门外突然出现了嘶嘶几下,像是纸片撕裂的声音。 方墨打开门,取下上面挂着的混沌画后进屋来。他随意结了个手印,只见数道白蒙蒙的人形光影嗖嗖地飞了出来,悬在半空朝方墨不住地弯腰,似在作礼,伴随着阵阵微弱的哀求声。 第10页 “什么东西?”我愕然望着那些白蒙蒙的光影,问道。 “一些游魂野鬼罢了。”方墨转头答道,“万圣节临近,这些小鬼都跑上人间来作祟。” “未必。” 说话的是唐竹。 “或许他们是来……寻找故人。” 他背着手,低低地接了一句。 方墨瞥了他一眼,口内喃喃念咒,掌心射出一股白光。 白光如利剑般穿透那些小鬼,轻松得像截破气泡一般。他们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似乎是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你怎么一下子把他们都消灭了?”我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跳。 “嗯?”方墨转头望向我。 “如果他们没有恶意,而是来寻找生前的亲友的呢?” “你倒会为鬼怪打抱不平了。”他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我确实是在为那些小鬼打抱不平,难道死了,还不能让他们再见见曾经熟悉的面容? “师妹,法师的职责就是驱除鬼怪,人鬼殊途,各有归属。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么?” “……” 我沉默了一会,脱口而出: “那么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你是这些鬼的其中之一呢?难道死了以后,就不想念自己的亲人吗?” 话音刚落,我发现唐竹在对我摇头使眼色。 方墨顿了一顿,呯地坐进沙发。 他眼睛微闭,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吐出了两个字: “不想。” 「二」蝙蝠侠?! “什么意思?” 我郁闷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手当枕枕在脑后,一手以光速按着遥控器转换电视台的方墨。 唐竹的眼神与我的碰触,又移到了方墨的身上,稍微低头,无声地轻嘆一口气。 方墨将遥控器一扔,电视画面定格在新闻频道上,正播道着居民们为万圣节做的准备。只见屏幕的画面满是住宅区的屋子。房屋上挂满了彩灯,以橙色,紫色,和白色为主,有蝙蝠、南瓜、鬼等形状。更有的在屋子前面放了一副大棺材,插满墓碑,各尽搞怪能力,甚是有意思。 我抬头看钟,已经是傍晚七点多。 我抱着抱枕,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你们饿了没?” “嗯。”方墨低哼了一声,却丝毫没有想动的意思。 看来,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算了,我去弄吃的。”我记得上次到唐人街买东西的时候,顺手给他们买有一包冷冻饺子。我扔下抱枕,转身进了厨房。一拉冰箱门,那包饺子的包装果然还是完好无缺,丝毫未被动过。 我顺手打着电炉,将锅放在上面,开始煮热水。 “多放几个饺子,我饿。” 只闻人语,不见人影。这是方墨使用的一种简单法术:千里传音,意如其名,是用来传送消息的。听到淡淡的声音在耳边迴响,我停下手中的活,朝大厅吐了吐舌头。 白烟冒起,水咕嘟咕嘟地滚开了,我将冷冻饺子放进去,接着需要将窗打开,好让热气散发。 麦斯柏宿舍的窗在里面一律挂有窗帘,然后是窗,外面还有一层窗纱。 我将窗帘一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往后蹦了几步。 一只巨大的蝙蝠在窗檐倒挂着,尖利如钢的指爪勾住窗纱,半个身子探在窗前,漆黑有力的翅膀微张。嘴巴呲开,露出白森森的两只尖牙,一对紫蓝色的妖异双瞳闪动着幽幽的光。它似乎盯着我在……微笑? “发生了什么事?” 方墨与唐竹同时沖了进来,夹带着一阵旋风。 我指着窗外的蝙蝠,半晌说不出声。 方墨脸色一沉,立刻站定,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结印,斥了一声,一道纯白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汹涌而出,扑向倒挂在窗前的黑色蝙蝠! 那蝙蝠却也不害怕,待火焰快接近它身躯时,敏捷地一闪,继而懒洋洋地在外边飞了个来回,似是在传递嗤笑的信息,才展开有力的双翅,往远处飞走。 这个地方,怎么会出现蝙蝠?而且体积巨大如斯,竟像一只老鹰。 “此物并非凡类。” 唐竹沉吟道。他这修炼了数百年的鬼,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特别的有说服力。其实,他就是不说话,也能够联想到在这天气干燥,海拔又高的c洲,居然有这异种蝙蝠的出现,可不是令人费解么? “难道是蝙蝠侠?”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心情在开玩笑。 方墨在我头上敲了一记:“看电影看疯了。” “那你说,这是什么?”我揉着头,不服气地问。“这蝙蝠也在万圣节探亲来了?” “……”他沉吟着。 我等待着他的下半截话,他却冷不防冒出一句: “……饺子好了。” 我回头一看,连忙抓起一个盘子,盛起了在滚水里翻腾的饺子。 “师兄,刚才你使用的法术叫什么名字?” 第11页 “御火诀。” “能不能教我?” 我特意盛了满满的一碗递给他。 “能。”他爽快地一口答应。 我正满心高兴,他却在吞下一个饺子后,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想得美!” 我一摔筷子,咬牙切齿。 「三」魂灵夜惊魂 次日夜晚,麦斯柏宿舍313室。 “我看到远处的光亮,在夜的暗袍中战慄。 烛火与提灯舞蹈着,舞蹈着一曲华尔兹,在这魂灵之夜。 篝火点缀着起伏的山野,身形旋转着舞蹈。 就着鼓声,随着暗夜的迴响搏动,向着异教的天堂……” 充满神秘之感的音乐破空而来,带着浓浓的凯尔特(celtic)风情。鬼魅般的音符跳跃着,如同一缕缕天籁不经意地在人间流淌。 “啪!” 唱得正欢的cd播放机被硬生生按止,大剎风景地打断了正在酝酿气氛的特蕊莎。 “玛莉!”特蕊莎吐出“莉”字时的语调稍稍提高,分明是带了不满。 “明天才是万圣节好不好,怎么今晚就将家里弄得像鬼屋一样。”玛莉是个有洁僻的女孩子,连洗手间内的地板上掉的一条头髮都要发个半天的牢骚。她对任何破坏协调的东西有着极度的排斥感,包括 噪音。 这时,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 紧接着,女孩子的尖笑起闹响了一阵,特蕊莎那震碎玻璃不赔钱的高分贝嗓门又在喊:“林!你男朋友在这儿!” 差点跌了个跟头的我,在心里暗嘆误交损友。 来人果然是方墨,对特蕊莎和玛莉的起闹似乎不以为然。因在我这边说话不方便,我便跟他到了太微教的“秘密基地”。 一进门,方墨便问:“师妹,修炼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老实地交代了吐纳鍊气的事情,现在还在这个阶段徘徊。方墨听罢,还是摇头: “似你这么拖延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尽通经脉,练有小成?怎么随我回国面见师傅?” 我的心情被他一句话打得七零八落。等等,什么?他说我要跟他回国去?! “由于时间的关系,你师兄我决定为你打通周身经脉,才好传授你法术。唐兄,我和师妹出去一下!”方墨朝屋内一喊,拉着我咚咚往楼下奔去。 “去哪里?” “别问,到了你就知道。” 夜色深浓,山脉上空的天幕上悬挂着几颗孤星。 方墨选中了一块空地站定,脚下是干燥的泥土,他口中低声念诀,突然一把揽住了我的腰。 我脑里轰的一声,脸颊在剎那间不争气地变得滚热: “喂!做什么?!” “土遁。” 他话音刚落,漫天黄沙已经将视线遮掩住,我们脚下缓慢的现出一圈土波纹。 我默默地任凭他揽着自己,风声唿唿擦耳而过。约莫过了一两分钟,已到达目的地。我一打量,辨认出是诺斯金山某处,草木丛生,地点隐蔽。 不得不佩服我这师兄的勘察能力。只是这半夜三更的冷夜,跑到这山旮旯来做什么? “我遍观周围群山,这里是聚集太□华的地方,灵气遍布。今天时机已到,正用得着。师妹,你在这块石上盘腿坐下,运起吐纳之功,我再用真元助你将经脉百穴打通。” 我依言而做,凭神念引导真元,运走全身。 忽然感觉一股温暖纯厚的真气进入了我的体内,随着本体真元缓缓循行。两道汇聚的真元行遍手、足、背、腹、胸,冲击着各个穴道。真气走过之处,十分舒服。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偷偷地睁开右眼,方墨正坐在我面前,双目微闭。 忽然,不远处的草簌簌响了几下,一道黑影擦着山石飞快地掠过。 什么东西? 我心下不禁一惊,体内的真气有些絮乱。 “集中精神!”方墨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低声喝令道。 我一震,连忙收敛心神,这是要紧的关头,真元已开始冲击着最后几个穴位。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方墨噼头就是对我一阵教训:“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你一走神,不但乱了真气,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吐血重伤,而且会将我牵连在内!” 我咬了咬下唇,轻声说:“师兄,我好像又看到了一个黑影……” “你眼花了。”又是淡淡的,不庸置疑的口吻。 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眼花?难道阴阳眼有副作用,我的视力退化到这种程度了么? “会不会是……” “不会。”方墨说得斩钉截铁,“过来,我带你借土遁回去。” 始终是不甘心,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抹鬼魅般的黑影,已湮没在黑暗中。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当然,是方墨用土遁法将我送回房间的。 “隐秘的记忆深处,万千魅影浮于眼前。 有芳菲的夜晚,有稻草,有篝火,尽舞至天明……” cd播放机又在幽幽地唱着,能让人鬼神沟通的一扇大门,仿佛已被乐音打开。 第12页 我似乎看到了夜幕下,远处的雪山上闪烁着点点萤火,部落的人们围着巨大的篝火又唱又跳。 今天是十月三十日。 传说中,灵魂们重返人间的日子。 「四」jack,jack 十月的尾巴终于来临,冷风肆虐着c洲的整片山脉。 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无论前天是如何的温暖,每年的万圣节当日是无一例外地,分外寒冷。更为这充满神秘色彩的,以鬼怪为主题的日子平添了几丝寒意。 教授们颇为识趣,至少这天晚上没有安排任何考试或活动。走在校园内,时不时能碰到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猩猩,或者一个被剑刺穿胸口,血流满身却大摇大摆地走过的“人”。请别惊慌,这都是学生们别出心裁的万圣节造型。装饰越另类,越能烘托气氛。 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只见满眼萧瑟。风不大,但是阴寒的很,在耳边悠悠的转。冷不防的钻进脖子里,冻得人一哆嗦。 我将外套的拉链向上拉了拉,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一片枯叶扑面而来,我稍稍停了一下,避过飘来的叶,揉了揉眼睛。右前方有一棵无名的树,苍老弯曲的根从泥土中挣扎而出,上面倦伏着一团黑影。 黑影? 我的心一跳,站定后仔细打量着树下那物:一只黑猫懒洋洋地匍伏在树根上面,漆黑的毛被风吹得微微耸动。它不怕生,一对皎洁如明月的黄眼睛大而有神,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是一只有灵性的生物。 四目相对瞪了一阵子,我极力地排斥着将这只猫、那只奇怪的蝙蝠、还有昨夜的黑影联繫起来的思想,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宿舍的方向而去。一个念头却在脑里挥之不去: 黑猫,是不祥的预感。 回到宿舍,我努力地将肺部的冷气挤压出来,贪婪地唿吸着温暖的空气。 刚进门,就听得吹风机的声音被开得山响,不用说也知道,特蕊莎和玛莉已经为了今晚的派对在装扮自己了。 随之,一个腰系金黄色纱裙,头戴百合花冠的“花仙子”和一位身穿粉色旗袍的“民国小姐”走了出来,在我面前兴奋地各转了个圈。 “林,你确定不去?”爱凑热闹的特蕊莎问。 “玩得开心点。”我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目送她们出门,我回到房间随便拾起一本书,懒懒地倚在床边看了起来。 窗前的小桌上随意摆着几个形状各异的南瓜,瓜皮上雕刻着搞怪有趣的图案,有骑着扫把的女巫,咧开嘴大笑的滑稽人脸等等。里面是空心的,各放一支没有点燃的蜡烛。在古老的爱尔兰传说里,这根小蜡烛是在一根挖空的萝蔔里放着,称为“jacknterns”(杰克灯笼),而传统的萝蔔灯演变到今天,则是南瓜做的“jack-ontern”了。 记得初到美国的时候,我还小。那年,是第一次过的万圣节。我记得清楚,那天很冷,垲垲白雪覆盖在公路上,无穷尽地延伸着,似乎在为游荡的亡灵无声地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出于好奇心,穿着奇装异服扮作贵族女子的我,在学校参加了有生以来第一个万圣节狂欢会。那场面极为震撼,是一整个噪音刺耳、狂魔乱舞的世界。因为这段不愉快的经歷,所以这次打死我也不会再去。这绝对不好玩,且有可能会将心脏震个破胸而出。 除此以外,也有享受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放学后沿着店铺挨家去要糖果了。我甚至清楚地记得,晚上回家后喜悦地数糖果的情景。当然,我是不会缺德到像那些传统的捣蛋孩子们,不给糖果,便将鸡蛋砸在人家的门窗上,或是将装饰在屋外的“墓碑”和“棺材”弄乱,更甚者,会将白色的厕所纸绕门外树枝几圈,营造出白练随风摆的奇景,乍一看,还以为是那家要出殡呢。 我合上书本,手指轻轻地拂过书页,纸张清脆的碰撞声“沙沙”直响。心里回忆着那些糖果的甜味儿。 今夜的月,是难得的圆,难得的亮。不知道此时,会不会有一位年轻的女巫,身披黑袍,头戴尖帽,怀里抱着心爱的黑猫,坐在宽大的扫帚上轻巧地掠过夜空?可是赶着去参加一年一度盛大的巫师聚会? 思绪到这,我将书本放在床头,一望闹钟,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多分。我躺了下来,将自己塞进了温暖舒服的被窝里。或许在梦中,能在奇幻仙境里,与拥有一对透明翅膀的小精灵们在玫瑰花间翩翩起舞。 相信我还没睡安稳,指针已经静静地停在了十二点。 “喵。” 这是一声动物的低嘆。 我霍地坐起身,将被子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睛。 空洞而清晰的轻歌低吟丝丝,音调浓重低沉。划破寂静的空气,仿佛来自幽冥: “……我在天地间倘佯,没有归处,天堂或地狱。” 似乎要为那突然而来的歌声伴奏,橙色的南瓜灯奇蹟般闪动着明亮而异样的光彩,咧开大嘴的滑稽人脸眯上了黑漆漆的三角眼,那表情,似欢愉,似嘲笑。 “挣不开的枷锁,令我痛苦万分。 魔鬼!撒旦!难以捉摸的存在……” 歌声还在继续,耳朵被奇魅的音符灌满。 第13页 这是幻觉,我听不见,听不见。 我心中揣揣不安。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跑出去找方墨,第二个念头勐然想起了刚学的“千里传音”,师兄帮我打通经脉后,回来后随口传给我的。现在,岂不正用得着? “耳灵通魂,心静通吾,启……启……”我一着急,居然将下半截口诀给忘了。 “启……启个大头鬼!”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从没听说过阴阳眼的副作用是连带着变成阴阳耳的。 歌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感情。之后,转为悲凉: “很多年后,那个捉弄恶魔的疯子,已经没有了灵魂。” 莫名其妙的歌词,我想。一边壮着胆子,一掀被子扭亮了檯灯。 我的床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他面色泛红,表情微带悲哀。手中提着一个镂空的萝蔔灯笼,闪着幽幽的橘红色的光芒。看上去,倒不像有恶意。 “谁?”我沉默半天,用英文问道。 “jack.”他的英语口音含煳,带有浓浓的西北欧风格。 “jack?”这个名字好熟。 “jack,来自爱尔兰的jack。”他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jack,jack。 竟然是那个,被魔鬼刻下报復的名字。 「五」魔鬼的惩罚 jack的声音虚而不实,就似打在空心的皮鼓上一般。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一个鬼魂。不同于平日在电视中见到鬼魂的苍白形象,jack的脸色有点木然,但随着他自顾自的说话,变得分外潮红。 还没有等我说出口,他便自言自语道:“是的,我是一只鬼,一只愚蠢的鬼。” 他微微抬起了头,他有着金棕色的捲曲短髮,稍稍乱了些,身材偏瘦,穿的是欧洲传统风格的格子衫。我简直不相信,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愚弄魔鬼与和其交换条件的醉汉。 这是源自爱尔兰的一个古老传说。我就不多费唇舌将故事重复一次了,因为jack已经絮絮地言语起来,开始叙述起了他的往事。 在古代的爱尔兰有一个爱酒的男人,jack。一天,魔鬼寻上门来,要将他带入地狱。临走时,jack请求魔鬼,让他能够喝最后一杯酒,但是他没有钱。魔鬼满足了他的愿望,将自己变成了一枚钱币让他去买酒喝。jack存心捉弄魔鬼,他将它放进了有十字架在内的口袋中,威胁道不放它出来。魔鬼只好恳求jack放了它,以不带走他到地狱去为条件。 当魔鬼第二次来找jack的时候,jack要求魔鬼帮他摘一个苹果树上刚成熟的苹果。当魔鬼爬上树时,他故伎重演,竟在树上刻了一个十字架。魔鬼忌惮十字架,因而下不来,只好答应他的条件 承诺他死后不会带他进入地狱。 就这样,他再次惹恼了魔鬼。 “我真够愚蠢的。”jack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单词,倾诉着从那时起在人间到处游荡的苦水。传说中他是个酒鬼,但看起来不像。恐怕数百年的孤独和寂寞,已经将他的酒气磨光耗尽。 他死后,天堂不愿收留他;他要到地狱去,但是不要忘记,魔鬼曾承诺过他死后不会进地狱,告诉他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并且给了jack一个烧得火红的炭,去照明回人间的路。但是那个炭太烫手了,于是jack拿了一个萝蔔,将火炭放入萝蔔中,做成一个灯笼。他夜夜地提着灯笼在人间作孤魂野鬼,没有留身之所。 这就是魔鬼给他的惩罚。 那盏萝蔔灯上,分明刻着撒旦嗤笑他自以为聪明却被聪明误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见他没恶意,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满怀委屈,要找人倾诉的苦鬼,也就渐渐有了胆量。 “不知道。”jack说,“仿佛有一种力量将我引到了这里,我感觉到我即将能够实现我的愿望。” 愿望?什么愿望? 继而,他将他的愿望说了出来。我沉思了一会,决定帮他这个忙。于是我说: “抱歉,以我的能力,暂时帮不了你。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他可能能帮到你。” 308室前,jack那半透明的身体惊恐地后退着。我正纳闷,见到门前挂着的混沌太极八卦图,恍然大悟。我示意他先退避一下,敲响了方墨的门。 “您是来自东方的巫师?”jack问。 我稍微皱了皱眉头,不大喜欢他的形容词。“巫师”在西方词典的释义中,带着几分邪恶的色彩。 方墨开了门,正要和我说话。往后一望见了jack,他脸色一变,将我一把拉到了身后。 jack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影似面团似的被迅速拉长缩小,继而被混沌图唿地收进了里面。随即,图已到了方墨手中。他将图一卷,拉我闪身进了寝室。 “师兄,放了他。”我急忙求情,生怕他就如对待那些游魂野鬼一般,将jack给收拾了。 我可是答应过jack,会给予他帮助的。 “你从哪里惹来这些游魂野鬼?”方墨轻皱剑眉,用不悦的语气问道。那神情分明在说:多管闲事。 我交代了遇到他的经过,并请求方墨答应实现jack的愿望。 出乎我的意料,他一手拿着混沌图卷,在另一手上轻轻地敲打着,默然考虑了半晌,声音冷冷:“不行。” 第14页 “为什么?你做不到?”我急了,他竟然不施与援手? 他似乎一直都在迴避些什么,不予回答。 “师兄,你就当是帮我一回……” “师妹,你这个样子,使我觉得奇怪。”方墨将目光移向别处,“他只是一只鬼魂。” “即使是鬼魂,他也牵挂着他的家乡,在努力地寻找回家的路途。”我心里的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升,冷笑一声,“不像某人,除了所谓的斩妖除魔,就什么情面都不顾。” 要是我早知道这句话说得太过,在无意中伤害了师兄,那我当时绝对不会说出口。只是因为已经向jack承诺下来,为帮助他心切,才使出了激将法。 方墨一震,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眼帘低垂,掩盖了他的情绪。 气氛为何变得这样诡异,我搞不清楚。 “贤妹,休得胡言。” 一直以来给我斯文儒雅印象的唐竹竟然开了口,以带有责怪的语气说道。 “唐兄,替我放他出来。”方墨将画卷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声音转为低沉,“我会帮助他,这样,总可以了吧?” 「六」净灵 随着唐竹缓缓展开画卷,jack的身影从里面飘了出来,依然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方墨语音平静,我在心里小小的高兴了一下,他还算给了我这个面子。 “回家,我想回家。”jack连忙回答,却不敢上前,看来是对方墨仍有忌惮。 “回家么。”方墨微微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感的波动,再抬起时,眼中一片清明。他朝jack点点头道:“你过来吧。” 方墨将五指併拢,用手掌一抹双眼。他的瞳孔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jack的身上下缓缓扫视了一遍:“你的身上有魔鬼的报復记号,所以必须替你净灵。” “净灵?”jack的眼神中有一丝恐惧,似乎这对他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对,你欺骗和愚弄了魔鬼,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你已知道,净灵的过程很痛苦。”方墨点头,“你可以考虑不接受我的意见。” jack的脸色越发通红,双手握拳深深唿吸了一口气:“您尽管施术,小小痛楚我能挺得住。” 方墨剑眉一扬,也不多言语,口中轻声吟咏起一串口诀,指间突然暴发出亮白刺目的光芒,宛如一个带刺的大网,将jack的全身笼罩。 jack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 “会不会有事?”我有点担心。 “这是太微教的‘净灵决’,难道你还不相信你师兄的实力?”方墨一边全神贯注地控制着光网,一边朝我丢来这么一句。 随着唐竹缓缓展开画卷,jack的身影从里面飘了出来,依然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方墨语音平静,我在心里小小的高兴了一下,他还算给了我这个面子。 “回家,我想回家。”jack连忙回答,却不敢上前,看来是对方墨仍有忌惮。 “回家么。”方墨微微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感的波动,再抬起时,眼中一片清明。他朝jack点点头道:“你过来吧。” 方墨将五指併拢,用手掌一抹双眼。他的瞳孔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jack的身上下缓缓扫视了一遍:“你的身上有魔鬼的报復记号,所以必须替你净灵。” “净灵?”jack的眼神中有一丝恐惧,似乎这对他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对,你欺骗和愚弄了魔鬼,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你已知道,净灵的过程很痛苦。”方墨点头,“你可以考虑不接受我的意见。” jack的脸色越发通红,双手握拳深深唿吸了一口气:“您尽管施术,小小痛楚我能挺得住。” 方墨剑眉一扬,也不多言语,口中轻声吟咏起一串口诀,指间突然暴发出亮白刺目的光芒,宛如一个带刺的大网,将jack的全身笼罩。 jack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 “会不会有事?”我有点担心。 我白了他一眼,目光移回jack的身上。 此时,jack的手指已经深深陷进了拳头,苦苦地用意志支撑着。 突然,他抬起头来,目带渴望地望向远方: “我在爱尔兰的家是一座古旧的房子,古老的色泽让人似乎闻得见干草的味道。爬上屋檐的蔷薇是一种野性的花,长的很肆意。她们很野蛮地占据在一处地方,向外蔓延。 我喝醉的时候,会躺在干草地上睡觉。远处,会隐隐有音乐传进我的耳中。 最好听的声音,来自爱尔兰的风笛。它在蓝天田野孤独地缭绕,倾诉着流浪和寂寞……” 说到这里,jack轻声地哼起小曲来。他哼的,是爱尔兰一首清清亮亮的童谣,特别的旋律有股说不出的愁绪。 他的灵魂,变得愈加透明。 “是时候了。”方墨低声道。随着他的双手勐地发劲,jack的灵魂悠悠地在半空飘浮,绽发出纯净的蓝光。 “回家……” jack的目光非常虔诚,随着他喜悦的喃喃声,灵魂渐渐隐没,在空气中消失。 第15页 一时寂静无声。 目送jack在半空中隐去,方墨渐渐收势,缓缓地吐了口气。 “师兄,你将他送到哪里去了?”我问。 “从那里来,到那里去。”他答。 “他的家乡?” 方墨不答,将手插在裤袋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七」孤独的法师 “他怎么了?”我转向唐竹,有点奇怪地问。 “贤弟是触动往事了罢。”唐竹望着方墨,轻轻地嘆气。 “什么嘛?将jack送回去,你倒是想家了?”我也坐在方墨身旁,顺手拿了个抱枕抱着。 “我没有家。”他淡淡地道。 “为什么?”我怔了一下。 唐竹使出千里传音,细如蚊吶的声音在我耳边迴响:“贤弟自幼被司玄真人收养,不知生父母为何人。” “啊。”我有点愧疚,害他想起了伤心事。回想起认识他后的一些点点滴滴,我居然没有及时地察觉出来。 怪不得上次午餐,他得知我是与家人通电话的时候,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怪不得,当我问他难道不会如那些小鬼一样思念亲人时,他会说出“不想”二字。 怪不得他会对一些问题避而不答,并当刚才我说出那番话时,他神色骤变…… “当年,我因事与司玄真人下至城镇。途中见一婴儿在一处荒废的砖屋中啼哭,真人于心不忍,于是将他收养,除自己悉心教导外,又将其送到本市城镇,供书教学。 此名婴儿,便是方贤弟。 二十余年来,贤弟已成真人得意入室弟子。真人亦曾四处为他寻访亲生父母踪迹,惜不遂人愿,音信渺茫。 贤弟自幼明白事理,视真人为师为父。然而自己的身世,一直是他避而不提的痛处。贤妹刚才如此说他,似乎是过分了罢……” 唐竹说罢,将目光移到方墨身上,眼神柔和,犹如一位爱惜幼弟的兄长。 我轻抽了一口气,愧疚感潮水般淹没了内心。 西方的风俗极其尊重他人的隐私,尤其是语言上的小心与婉转。要是知道一位朋友发生了不如意的事情,如亲人过世,必定先小心地问“你是否安好?”然后为了他的遭遇真诚地道一句“我非常抱歉。”或是用拥抱去温暖和安慰他。 我望向方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来弥补。只见他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不出声,面部表情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师兄,刚才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干脆将手当枕,伏在沙发的扶手上,不发出一点儿声息。 “师兄……”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心里的后悔感愈重,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唐竹,他却无可奈何地抿着唇摇了摇头。 “是我不对……最多,我请客?”我试探着说。 某人微微动了动。 “你想到哪里吃?嗯,听说我们学校的餐厅不错……” “你忒没诚意了吧。”某人一个打挺坐起来,懒懒地道,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样子? “喂!你骗我!”我拿起抱枕便打。 “country buffet(乡村自助餐厅)。”他一手隔开抱枕,噼头开出条件。 这小子还挺能吃,我暗想,嘴上却讨价还价:“可以,不过你要教我净灵诀。” “橄榄园西餐厅。”他提高了价码。 “御剑诀。”我也不甘落后。 “依你现在的修为,教给你也御不了剑。”他不置可否。 “御火诀!”我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成交。”某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我见状,不由得愤愤不平了一阵子。 说笑完毕,沉默了一会儿,我真诚地向方墨道歉: “师兄,对不起。” “怎么了?没事。”他的口气轻松,“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一顿饭。” “嗯。”我点头。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难得的温柔。 “嗯,晚安。” “晚安。” 「八」归途 临走前,我回头望了一眼jack消失的地方。 “师兄。”我站在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方墨将背靠在门边,双手抱肩。 “你现在的答案,还是‘不想’吗?” 还是那个问题,不过我希望的,是不一样的答案。 他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斜斜散下,半遮盖了俊朗的眉眼。 唐竹无声地飘了过来,待在方墨的身旁,与他同送我出来。 “唐兄,我们回去睡觉吧,师妹也该休息了。”方墨打了个哈欠,虚拍了拍唐竹的肩,转身将我推出门:“晚安。”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身在走廊。 在308室的门掩上一剎那,我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千里传音,细如蚊吶,一如轻嘆: “或许想吧……” 第16页 柏拉图说过,人的灵魂来自一个美好的家园,那里没有我们这个世界上任何的污秽和丑陋,只有纯净和美好。 灵魂离开了家园,来到这个世界,它漂泊了很久,寄居在一个躯壳里面。它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忘记了家乡的一切。 但每当它看到、听到或感受到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时,它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动,觉得非常舒畅和亲切 它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来自它的故园,那似曾相识的纯净和美好唤醒了它的记忆。 于是,它的一生都极力地追寻着那种回忆的感觉,不断地朝自己的故乡跋涉…… 人的生命歷程,就是灵魂寻找它美丽故乡的归途。 「一」金色琴弦 星期五下午。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一座设计优雅的米黄色建筑物前,精緻的招牌周围用葡萄藤缠绕,深绿色花体英文大字写着“橄榄园西餐厅”两个词,充满义大利式的古典气息。 我将车停好,招唿方墨和唐竹下车进了西餐厅。门侍礼貌地微笑拉开门,做了个“请”字的手势。 因为不能只便宜了方墨,我这次将唐竹也顺便拉了来,反正他是鬼体,除了懂异术的人士外,别人看不见。 拥有甜美微笑的招待小姐将我们引到一张桌上坐下,端上了开胃食物 黑麦面包和牛油,垫在木制的托盘上,十分古朴。 “请问两位准备点餐了吗?”她微笑着问。 “我想点一个蔬菜沙拉当头盘,沙拉酱要‘牧场’的;主菜就要牛扒,八成熟就行。伴碟要烤甜薯配芝士,哦,还请给我一杯冰水,谢谢。”方墨一口气念了出来。 “小姐您呢?”招待小姐有条不紊地记下单子,转向我问。 “请先给我拿一杯柠檬水,头盘跟他的一样,主菜就要一个海鲜义大利面,谢谢。”我翻着餐牌说。 “好的,请您们稍侯,食物会在十分钟左右到。我的名字叫露诗,有什么吩咐请找我就行。”她礼貌地介绍了自己,收起了餐牌。 “请再给我们拿一个黑麦面包,一个炸洋葱花。”方墨加了一句。 “贤弟倒也不客气,如何能让一个姑娘家做东?”唐竹坐在我的对面,含笑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摇摆着手,这是我答应过师兄的事。况且一顿饭就换来御火诀,值! 厨房的效率很快,一会儿,食物已经上齐。 唐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因此闻着食物的香气,就算是尝过了。我腾出一个盘子来,将各样食物叉了一些放在里面,推到唐竹的面前。方墨也分了一些出来,低声说道:“唐兄,试试这些东西合不合你的胃口?” 唐竹凑上前轻闻了闻,品味了一会儿,剑眉轻皱道:“这肉味道有点怪,这菜为何是生的?什么道理?让厨子煮熟再端上来罢。” 我和方墨隐忍着没有笑出声。 我捅了捅方墨,压低声音问:“你和老唐来这里两年,就没给他吃过西餐?” “在国内,他也几乎不碰人间的食物。”他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老唐啊,我有空买件西装给你换一换,你该换个造型了。”我玩心顿起,望着他的儒服打趣说。 “贤妹莫拿愚兄开玩笑。”唐竹俊逸的脸庞微呈淡红。 我偷笑,刚要问他以前有没请过女孩子吃饭,方墨忽然用手肘推了推我的手,使眼色止住了我。 我随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有两人面对面坐着,亲密地交谈。那金髮的帅气男孩子是奥斯顿,上次在餐厅见过的,方墨的朋友,和他的女朋友“大众情人”西西莉,m大学公认的第一美人。传说,她有一副能够比美夜莺的美妙歌喉。 “师兄,我发现你很注意他们哦。这是怎么了?”我发现方墨的眼神虽然漫不经心,却似乎在紧盯着他们不放。 “是有点奇怪。”方墨一下一下地切着牛扒,慢条斯理地说。 “你职业病吧。”我感觉他有时候对一些事情过于敏感了。 方墨不语,叉了块牛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他们两个可是公认的最佳情侣呢。”我笑说。 “是么。”方墨态度依然淡得很。 我见状,也不多言,转过去与唐竹说话。 餐厅现在的客人不多,一束阳光向窗台前的竖琴洒下余辉,颇有情调。 那边厢,奥斯顿站了起身,招待小姐连忙微笑地迎上去。他低声询问了些什么,招待小姐面现难色,离开了一会,回来后,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奥斯顿微微一笑,将手从西西莉的手中滑了出来,亲密地言语了句什么。西西莉妩媚地笑着,依依不捨地放开了他的手。奥斯顿走到竖琴前,轻轻将盖在上面的格子纹布掀开。 他拨动琴弦,手指随意地在弦上游走,娴熟而流畅。 天籁般的乐韵缓缓地流淌,叮咚而悠扬,纯净得似乎绝不带来自尘世间的任何一丝杂质。 金色阳光瀰漫,琴声飞扬,俊美的天使端坐在竖琴旁,为心爱的人而弹奏。此情此景,恍如天堂。 客人们纷纷侧头,赞嘆的目光在弹奏者的身上停顿。 第17页 我也听得痴了,竟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一个圆润悠长的尾音渐渐隐没在空气里,当人们还没有回味过来时,奥斯顿已经潇洒地结束了他的演奏。站起身迎向走来的爱人,深情地在西西莉洁白晶莹的侧脸上落下一吻。 “真是名不虚传!”我回过神来,衷心地赞嘆了一句。这指的不只是奥斯顿的琴技,还有他和西西莉之间的爱情。 “嗯,这小子的琴技不错。”方墨自顾自地埋头吃着。 我朝唐竹眨了眨右眼,用手在鼻子上扇了扇,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唐竹却说:“贤妹莫闹,以气色观之,此人果真有不妥之处。” “还是谨慎些好,看定再作打算。”方墨说。他好像少了以往对待鬼怪那股冲动了。 “你们两个有什么瞒着我?奥斯顿和西西莉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越是避而不提,我越是好奇。 “师妹,你知道他刚刚弹奏的是什么吗?”方墨却岔开了话题。 “‘a time for us’,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题曲。”我连忙答。 方墨点头,望了一眼并肩离去的两人,低声自言自语: “这是个悲剧吧。” 「二」这个女孩不是人(1) 用餐完毕,由我开车回去。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里面出奇的安静,方墨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侧脸望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出神。唐竹则在后座低头不语。 我专心致志地开着我的车,轮子摩擦地面轻微的沙沙声竟在此时显得异常清晰。 下了高速公路,我转了个弯,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方墨忽然换了个姿势靠在座上,手随意地拨弄着挂在车窗前的一个五彩小香囊,上面绣有“平安”二字。 我瞟了他一眼:“师兄,回魂了?” “师妹,帮我个忙。”他捻着香囊的流苏,转头和我说话。 “嗯,什么?”我眼睛盯着前方的公路,答道。 “我要弄清楚那个女人,西西莉,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可是你好友的女朋友,你有兴趣?” “她不是人。”方墨一语惊人。 “嘎!”的一声,我及时在红灯前一脚踩尽了剎车。车内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又被惯力抛在车座的靠垫上。 方墨斜眼望着我,一副你在搞什么的表情。我的心犹自扑扑地跳着,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差点沖了红灯的缘故,还是被方墨吓的。 “现在什么都不要和我说,如果不想有第二次的话。”驾驶员的情绪被影响,是开车时的一大忌,因此我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刚想要开口的方墨。他也不多言,点点头重新靠进了座位中。 我深唿吸了口气,重新握住方向盘,稳稳地驶过了绿灯。 一路上,无惊无险地回到麦斯柏宿舍。 回到308室后,我将手提袋一扔,整个人呯的一声砸在沙发中,眼光在方墨和唐竹的身上巡逻:“好吧,现在可以告诉我,西西莉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多少都有些恼火,若是在没进师门之前,他们瞒着我还是情有可原。但是从餐厅到现在,却还在跟我打哑谜,别说是师兄妹,就算朋友一场,是否也不值得彼此信任? “贤妹千万莫要误会,愚兄二人绝无隐瞒之意。只是情况未明,避免打草惊蛇,方不提起。”唐竹掀起衣袍走近一步,连忙温言向我说道。 “我观察了这么久,奥斯顿一直神情恍惚,似乎妖孽缠身,才不得不弄清楚这件事。在没弄清楚西西莉的身份和接近奥斯顿的企图时,我不想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师妹,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万一贸然惊动了她,若对你不利,出了事怎么办?”方墨难得耐心地向我解释了一大堆话。 我其实没真生了他们的气,只是有些不满罢了:“师兄,你以前施法术的时候可是很爽快的,怎么这次……” 方墨将手做枕,靠在脑后。默想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吐出话语:“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表面上,方墨对什么事都似乎不大上心。其实,在心里最为看重情义,宁愿自己担下这事,也不愿意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吧。 我直直地望着他看了一段时间,看得他分明浑身不自在,表情发毛地问:“看什么?” 我斟酌了一会儿,表情无比认真:“师兄,你真伟大。” “去!起来!我以师兄的名义代本门给你下第一道命令,即日开始,协助我查清楚西西莉的底细!”他用极不自然的姿势蹦起身,面带严肃地朝我发了一通的话,还象徵性地搓了搓手臂,似乎要将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我与唐竹相互交流了个眼神,微微而笑。 “唐兄!别笑了,东西呢?”方墨的语气犹自有些怪怪的。 唐竹心领神会地颌首,宽袍大袖潇洒地一翻,一小叠长方形的浅黄色薄纸便稳稳地在他手中亮相。 方墨捻过一张在我眼前扬了扬,说:“师妹,这是……” “ph试纸?”我脱口而出。 第18页 他哭笑不得:“这是炼魄灵符!一沾身就能试出是仙,人,妖,或是鬼。按呈现的颜色判断,一般来说,仙是白,人为红,妖是绿,鬼为黑。” 我点头表示领教,小心地接过他手中的炼魄灵符,细细地端详着。除了面积比较大外,果然与所谓的ph试纸没什么两样。看情况,我心中明白,方墨和唐竹不方便出面接近西西莉,所以由我来帮忙,用炼魄灵符趁机试出她的真正身份。说真的,我还真有点跃跃欲试。 方墨刚要说话,我已收起了灵符,给他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交给我吧,我知道西西莉在哪里。” 他显然有点诧异,随即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我现在就去。”我看了看时间,转身就要出门。 “师妹。”方墨忽然喊了一声。 我闻声从门外探进身来,问:“还有什么事?” “小心。”寒星般的眼眸带了一丝不放心,“别再忘了千里传音的口诀。” 我比了个“ok”的手势,掩上门,深唿吸了一下,一步步下了楼。 我的目标是 亚瑟湖图书馆。 「三」这个女孩不是人(2)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阿瑟湖图书馆内所藏的文件不少,包括几个世纪前的珍贵资料,都有字可考。 我袖子里藏着炼魄灵符,踏进了静寂的“博特彻”室。室内瀰漫着沉淀了百年的淡淡木质味道,泛黄的书页默默蕴藏了自身的价值,等待知音者的采缬。 我将身子隐藏在一排书架的后面,透过书的缝隙望去,果然有一个婀娜优雅的身影站在另外一边。象牙白的手指衬着书,竟有一种难言的含蓄美。 西西莉,我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将灵符攥紧,现身走了过去。 “对不起。” 我礼貌地道歉。刚才从书架中挤过去时,我微微擦过了西西莉的身子,灵符被我暗地在她身上一拂,又被即刻塞回袖子中。 “没关系。”西西莉的笑容是註定要让人沉沦的美。她抱着一本《希腊:爱琴海》,清澈的海蓝色明眸闪着善意的光芒。 我回了个微笑,随手拿了书架上的一本书,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等。”是西西莉的声音,甜魅动人,似歌如吟。 “嗯?”我站定了脚步,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她取出一张纸,真诚地望着我,微笑问道:“请问你愿不愿意为我投上一票?” 我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签名,再看题目,原来是homing dance(归校舞会)的“舞会皇后”投票选举。我连忙在上面迅速地签上了名字,回递给她:“希望你能够当选。” “谢谢。”西西莉蜜色的嘴唇抿起一道弧度,作势要走。忽然又停了一停,回头朝我微笑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一头黑色的长髮,看起来很美丽。” “谢谢。”我含煳地应声,一步一步走出图书馆。 刚出来,方墨的声音便适时地在我耳边响起:“师妹,成功了没有?” 我用千里传音回了他的话:“搞定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回到宿舍,方墨一把将我拉进来,探头谨慎地望了望,才将门掩上。 他上下打量着我,似在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唐竹泡的宁神茶已经来到我面前。 我取过瓷杯,心底漾起一点温暖的感觉。 我喝了一口茶,进入正题。我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内取出了炼魄灵符,将它藏在手心中,像摇色子似地摇了摇,将拳头在方墨和唐竹的面前亮了亮,问:“猜猜是什么颜色?” 方墨却不和我多废话,直接掰开我的手取出灵符一看,脸色变了变。 浅黄色的符纸上,分明染了一抹幽幽的暗绿!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墨捏着灵符,眼里掠过一丝寒冽的光芒。 “师兄,你要怎么样?”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我怕他贸然对西西莉不利。 “除妖。”他答得干净利落。 “但是她不像有恶意……”我说到一半,见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便将话吞了进去,垂下眼睫。看来现在不是和他辩驳的好时候。 他静静地思考着,眼睛微闭,没有流露出想法。 “最起码,我们应先查清楚她接近奥斯顿的动机。” “贤妹所言甚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冤枉了好人。”唐竹点头同意我的看法,我略带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好,”方墨出乎意料地出声,“看在唐兄的面子上,我再去查查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就不看我的面子?”我开玩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唐竹稍微拢了拢袍袖,将手背在身后,含笑说道:“其实贤弟他是……” “唐兄!师傅让你有空就发个千里传音给他,他老人家想你想得很……我看你现在就挺有空的。师妹,你还想要学‘御火诀’不?想学就现在跟我来!”方墨发连珠炮似地连消带打断了唐竹的话。 我欢唿一声,连忙跟随方墨走了几步,又回头沖唐竹喊了声:“老唐!代我向师、师傅say个hi!” 第19页 出阳台前,我隐约感觉到唐竹在我们身后微笑摇头。 “御火诀”的境界共有五层,为凡火,一昧真火,三昧真火,五昧真火,和天火。 而我现在要习熟的,是要掌握大自然中火元素的基本聚集和运用,也就是第一层,凡火。 要修炼多久才能达到天火的境界?那就要看个人资质了。就如方墨那样,他已炼成了三昧真火。 方墨随手布了个结界,防止火星乱飞,影响到外边的世界。他对我俯耳念了一段口诀。施法的时候,心中默念一次,然后集中精神将四周的火元素聚集到指尖上即可。幸亏他用真元帮我通过脉络,不然要炼到能够聚集火元素这一境界,要花费的时间和精神不少。 “好了,自己试试。”他向我示范了口诀和手势的配合后,要看我领会了多少。 我比好了手势,心中默念口诀,满心希望指上能冒出一两个火星来。 结果是 没反应。 我不死心,再试。 还是没反应。 方墨抱着双臂,手指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有点沮丧,口诀飞快地在脑里转圈,握着手指无方向地胡乱戳着。 突然,一簇亮白色的火星一闪,好巧不巧地,我的手指所向之处正正是方墨站立的地方。 “喂!往哪里指?想烧死你师兄啊!”阳台不大,方墨施展不开功夫,他不顾形象地往后一蹦,险险避过我指尖上直奔向他的一串火焰。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上前道歉。 瞬间后,我不敢相信地反覆看着自己的手指。 “yeah!”我狂喜,给了方墨一个大大的拥抱。 “行了行了……别说我不警告你,只能在特殊情况下施法,不能胡乱使用!” “贤妹习练得如何了?”不知什么时候,唐竹飘来了阳台。话音未落,他却一脸尴尬,举手用袖子半遮了脸,回身就走。 “怎么了?”我奇怪。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唐竹微侧着脸碎碎地念着n字经。 我和方墨相视一眼,捧腹大笑。 「四」starbucks咖啡之不归海 接下来的一周内,由于离圣诞假只有几个星期,学生们都忙得团团转。我也不例外,整天躲在教学楼或宿舍里埋头做功课,每每直到深夜才睡觉。 一轮的忙碌下来,我几乎已经将西西莉的事情淡忘,若不是方墨约我星期六早上在starbucks咖啡店见面的话。 starbucks从71年发迹开始,是目前发展最快的咖啡店之一。咖啡上柔柔的白沫,让人流连忘返。它的空间不大,布置以木的元素作为主题,充满了惬意自然的感觉。 当我踏进店的时候,随意套了一件皮外套的方墨,正倚在小沙发上,一边品着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当天的英文报纸。 “师兄。”我坐在他对面,伸手揉了揉微微晕眩的眉心,这是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方墨稍微点了下头,起身到柜檯前去说了几句什么,復又回来坐下。 他见我正翻着报纸附带的格子漫画,便取过报纸合上,沉吟着说:“我已查出了她的身份。” 我勐地抬头:“什么?” “热巧克力。”柜檯后制作咖啡和各色饮料的工作人员忽然喊了一声。 方墨起身过去,回来将一杯溢着巧克力扑鼻浓香的泡沫杯递了给我,说道:“你精神不好,别喝咖啡了,用热巧克力提提神吧。” 他怎么知道,starbucks的白色热巧克力正是我的至爱。 我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感受着丝丝浓热香滑的液体顺喉而下,直达胃壁的温暖舒畅。扬睫望了一下方墨,他眼里似乎带了一抹笑意。 “西西莉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我享受着热巧克力,没忘他约了我来不只是请我喝东西,而是为了商量事情。 方墨拿起他的咖啡杯,在手中转了转,没有直接回答我,反问:“师妹,你知道starbucks咖啡的标志是什么意思吗?” 我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深绿配黑和白的标志上,是一个拥有长捲髮,带着一脸诱惑的笑的女子。老实说,我真不知道。 “海妖,塞壬(siren)。” 方墨说罢,轻轻晃动着杯中的咖啡,眼睛盯着那标志,俊朗的脸庞竟微笼上阴影。 “西西莉的原身是塞壬?”我放下热巧克力,低头不语,却按捺不住心里的惊愕。 在古希腊荷马的长篇史诗“奥德赛”里面记载的塞壬,是在茫茫大海上,用歌声迷惑水手,而使他们送了性命的美艷海妖。 “很意外的发现,不是吗?”方墨神色凝重,“我估计奥斯顿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塞壬那样的去接近一个人,必定没有好企图。” “他们是情侣。”我还抱着一丝希望。 “人妖殊途,他们根本就没有可能。”方墨答,“更糟糕的是,我发觉奥斯顿最近几乎只和西西莉在一起,而且越来越频繁地失神。 你知道,塞壬居住岛屿所处的大海,名叫‘不归海’。” 他将背往沙发上一靠,接着道:“我只担心奥斯顿会溺死在这片海里。” 第20页 “师妹,我这次非得出手不可了。”他看进我的眼睛,神色坚定。 我明白师兄的想法,毕竟奥斯顿是他的好朋友,如今和一只妖走在一起,换做是谁都会不放心。何况那妖身份非凡,传说,从不归海而过的水手们,几乎全是被塞壬美妙歌声和伤心诉说迷惑,迷倒在她脚下而沉沦下去,变成海岛上的白骨累累。 奥斯顿的下场,会不会和那些水手一样? 我只觉得毛骨耸然。 “师妹,我得再去接近西西莉。”方墨道。 “homing dance.”我脑内灵光一闪,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嗯?”方墨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homing dance是美国大学和高中的传统,意为一年一度的“归校舞会”。在这几天内,除了校内的球队和别的学校进行友谊赛外,晚上更有为学生们而设的正式舞会。 我记得西西莉参加了舞会皇后的选举,这么说来,她一定会在归校舞会中和奥斯顿一起亮相。 “你的意思是 ”方墨挺直了身子。 “一起参加舞会去,我和你!”我不加思索地答。 「五」备战 从贴满校园的海报上得知,homing dance的日期和地点,是下个星期五晚的c中心。 我花费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在方墨的衣服里配出一套正式的装扮,谁叫我这师兄平日里只喜欢休闲的服装,连西装都没带几套过来。 顺手拿了一件衬衫搭在一起,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领带!”我跳起来尖叫一声。 方墨揉着耳朵和唐竹近前来,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得着这么麻烦?” 我快要跳脚:“这是正式的舞会!师兄,你到底有没有领带?” “没有。要不,唐兄,借你腰带一用。”说着他便作势去拿,唐竹慌忙轻轻一晃避了过去,哭笑不得。 “跟我来。”我将衣服一搁,掏出车钥匙就要出门。 “去哪里?”方墨轻扬了下眉。 “给你买领带去。”我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老唐,我们很快就回来。” 方墨习惯性地将手插在裤袋中,也不反对,就要随我出门。 “等一下,”我突然发现了些什么,抓住他打量了一圈,吩咐道:“进去换件衬衫。” 方墨亦不多言,果然听话地进房去换了衣服。 驾驶了半个多小时,我在一间知名度颇高的大型服装连锁店前停下,示意方墨随我进来,驾轻就熟地找到了男装的柜檯。 五花八门的商品确实让人眼花缭乱,我不喜欢在无谓的物品上浪费时间,一眼便相中一条紫色的丝质领带,绣着斜型暗纹,高雅大方,和我的晚礼裙正好是差不多一个色系。我小心地将它掂起来,平放在方墨的衣领前,满意地点点头,问:“就这条怎样?” “随你喜欢。”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小姐给您男朋友挑的这领带十分合适,看上去棒极了!”金髮的售货员小姐笑容可掬地在一边搭话。 我装作没听见,付钱走人。 提着战利品归来,我与方墨上了麦斯柏宿舍的楼梯,一转角,迎面走来一对甜蜜地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那是奥斯顿和西西莉。 “嗨!”方墨向奥斯顿打了个招唿,奥斯顿却一副沉浸在西西莉的柔情的模样,心不在焉,眼神有点恍惚。直到西西莉朝他甜笑,示意有人在向他打招唿,才回过神来答应方墨。 方墨和奥斯顿敷衍了两句,眼角余光分明锐利地射向了西西莉。 “hey,我记得你呢。”西西莉向我绽出一个妩媚的微笑,剎那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在深海里的海草柔柔延伸,在水中无声地缠绵起舞,魔魅迷人。 难怪奥斯顿会对她如此沉迷,我心里暗嘆,表面上却礼貌地笑着答应着她的话。 “不打扰你们了。”方墨拍了拍奥斯顿的肩膀,只见他身躯微微一震,金褐色的眼瞳里多了几分清明,仿佛才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们会在舞会上看见你们的,是吗?”西西莉揽紧了奥斯顿的手臂,望向我那海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当然。”方墨替我答道,话中另有深意。 “奥斯顿,我们走吧。再见,朋友们。”西西莉说道,推了推奥斯顿的手臂。他的目光移到爱人的美丽脸庞上,温柔地替她将一缕缠绕住浓密眼睫的亚麻色头髮拂开,手自然地放在她的腰间,点头低声说道:“好的。”他又抬起头来,向方墨微笑了一下,道:“再见,方。” “……” 我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的背影,轻舒一口气,里面伴有嘆息的成分。 “进来再说吧。”方墨打开了门,和唐竹打着招唿。 “贤弟,方才我觉此处妖气渐重,那妖似乎已经蠢蠢欲动。”唐竹不无担心地对方墨说道,“我等应准备就绪,以防万一。” 方墨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唐竹,并将计划说了一遍。 “只是师妹的修行不足,这次就贸然犯险。唐兄,当天就要麻烦你保护好师妹,其他的由我来应付就行。” 第21页 “师兄,我会御火诀……” “按照我说的去做,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他的口气坚决。 “贤弟放心。”唐竹沉静一笑,胸有成竹。 归校舞会那天,一过下课时间,校园里就格外空旷。不难想到,人们都忙着回去装扮自己,准备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舞会中。 我替自己淡淡地化了点妆,身穿一条紫罗兰色镶碎晶的晚礼裙,看上去清新温婉,又略带神秘感。层次分明的黑髮被挑起了一束,用带水晶流苏的银簪子别在脑后,其余的都拉直了,温顺地垂在肩旁、后背。 “林,你的舞伴是方吗?”玛莉一边熟练地画着眼影,一边问。 “嗯。”我点了点头。 她一笑,打开手机说了几句,回头对我说:“我先走了,玩得开心点。” 我取过一条浅色的披肩披上,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不出所料,来者是方墨,挺拔的身材配上深黑西服,洁白衬衫,繫着紫色真丝领带。手随意地放在西裤的口袋中,面容俊朗,尽显潇洒帅气。 “看什么?”我发觉他在盯着我看。 他的眼光在我身上停顿一会,手摸着下巴微微点了个头:“嗯,不错。” “老唐呢?”我问。 “他早准备好了。”方墨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走吧。”我深唿吸,上前去轻搂住了方墨的手臂。 「六」塞壬之歌 精心布置过的舞池很美,正中央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银色圆球。光线忽明忽暗,旋转闪烁的霓光在墙上、地板上幻做了绚丽的碎片,斜斜地倒映出洋溢着年轻朝气,尽情起舞的剪影。 今夜,每位女孩子都是骄傲明丽,独一无二的公主。而她们的舞伴们,则化身成为了风度翩翩的王子和骑士。 我与方墨踏进舞池,尽管非常低调,却引来不少目光。原因只有一个 m大的亚洲人不算很多,而且鲜有来参加这类活动的。 我拉方墨到吧檯上拿了饮料,在一处坐下,静静观看着舞池里的动静。 暗影中,我莫名地心生一股不安的感觉,似乎被人给盯住了。可是很快就抛开了这个想法,被舞池中人吸引了去 西西莉与奥斯顿已经踏进了舞池。 一袭海蓝色的低胸晚礼裙,以大片青鳞点缀,在暗影处闪烁出璀璨珠华。裙尾逦迤及地,像一汪静止的碧水。身姿曼妙,眼波流转,她犹如一尾畅游在深海里的美人鱼,动人心弦! 紧伴她身旁的奥斯顿则以笔挺的黑色西装和深蓝色领带亮相,和西西莉俨然是绝配。 他们二人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此时,轻快的音乐声响起,奥斯顿牵着西西莉的手走到舞池中间,自信而熟练地踏起了舞步。 随着他们华丽的旋转,被碾碎的银蓝色光芒不断闪烁,撒满舞台。 人们看得痴迷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牵着舞伴踏进舞池,在西西莉和奥斯顿的身旁跳起来,却像是纯粹为他们伴舞的。 我正欣赏着舞蹈,方墨已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怎样接近她?”他微皱眉头,望了一眼跳得如醉似痴的两人。 “有一个办法。”我想了一下,低声说道。 “什么?”方墨立刻来了精神。 “和他们一样,也跳舞去。” “不会。”他答得简洁。 “那算了。”我托着腮,目光移回了西西莉和奥斯顿的身上。 一曲已毕,灯光骤然昏暗下来,舞曲转了风格,变得轻柔低沉。男孩子们纷纷邀请了女舞伴下舞池去,优雅而缓慢地随着舞曲挪动脚步。 一只手向我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我抬头,不禁问:“你不是不会跳舞吗?” “我可以应付。”方墨说道。 我点点头,随他进入了舞池。 与人们一样,我将手搭在方墨的肩膀上,他则轻扶着我的腰,缓慢地随音乐移动着脚步。两人之间靠得很近,我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着穿着高跟鞋的脚,生怕被他一个不小心给踩到。 “走近他们一点。”方墨靠近了一些,在我耳畔低语。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对情侣在低声私语。 我轻点了个头表示领会,跟着他的步子朝西西莉和奥斯顿的方向而去。 西西莉将洁白的手臂圈住了奥斯顿的脖子,美丽的脸庞靠在他的肩上。在舞蹈中沉醉的二人,浑然不觉有心人的靠近和偷听。 “亲爱的,你是否愿意随我到希腊去,在美丽的爱琴海中畅泳,那属于我们的纯净的人间天堂?”西西莉的语调低沉而迷人。 奥斯顿与爱人象牙色的前额相靠,低声说:“当然,我已经让父亲替我预订了暑假时的机票。” 我斜着眼偷看,恰巧捕捉到西西莉海蓝眼眸中的喜色一瞬而过,她随即将头埋进了奥斯顿的胸膛,亚麻色的髮丝静静地顺伏在肩头。 方墨暗地引导我向远处挪去,我悄声用中文问:“没问题吧?” “我看她的目的不像这么简单。”方墨沉吟。 突然,舞台的灯光迅速变幻,众人纷纷停下了舞步。 第22页 一位西装革领的教授站在落地麦克风前,将手中的纸片扬了扬,兴奋地道:“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年‘归校舞会’舞会皇后投票选举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请大家热烈庆贺西西莉·瑟图小姐,她以最高的票数荣获了‘舞会皇后’的桂冠!” 台下众人一片高声欢唿,dj不失时机地奏响了一段华彩的乐章,霓光相互辉映,将台下欢乐沸腾的气氛推到极点。 西西莉迈着优雅的步子踏上舞台,微笑着让那位教授为她戴上“舞会皇后”的桂冠。那是一顶银色的精緻皇冠,镂空花纹,中央一颗水滴状的水晶直垂眉心,越发衬托出她的明艷高贵。 奥斯顿微笑地望着台上的爱人,金褐色的眼珠内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依传统,“舞会皇后”要为众人表演舞蹈。而今晚,西西莉要为大家展示的,则是她的美妙歌喉。 她要求不用配乐,清唱。 周围一片静寂,西西莉站立的姿态犹如女神,轻柔的吟唱低颂,从她的唇畔飘出: “这就是那首人人都想学会的歌,那首令人无法抗拒的歌。 那首歌令走船的男人们弃船上岸,尽管他们看得见白骨堆满了海滩。 那首歌无人知晓,因为任何一个听过它的人都已失去生命,而别的人都已将其遗忘。 我该告诉你这个秘密吗? 若我告诉你,你能除去我身上这件鸟衣么?” 她的丝丝歌声破空而来,缥缈不定,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勾引着人心中藏得最深的欲望。身体,犹在云端飘浮。 “塞壬之歌!”方墨低沉的喝声将我震醒过来,我一激灵,看周围众人的表情,竟已似在歌声中沉沦。 “塞……塞壬之歌?”我如从梦中惊醒。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海妖的歌声,如此美妙而伤感,直能让流浪的人迷醉而忘却前方。 “聚集心神,不要被歌声迷惑。”他的语气中带有警惕。 魔魅的歌声一波接着一波,撩拨着人的心弦。方墨握紧我的手,暗地将真气源源输入,使我的神智保持清醒。 “我将把秘密说给你,给你,只说给你。 请靠近我,这首歌是求救的唿声:救我! 只有你,只有你…… 唯一…… …… 唯一的你……” 歌声忧伤绝望,完美收音。一曲已毕,余音未尽,犹在耳畔缠绵缭绕。 没有掌声,没有欢唿,众人似乎已经随着西西莉的歌声,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西西莉拉起裙摆,微微低头作为谢幕。 她缓缓地从台上下来,轻牵起仍在痴迷中的奥斯顿的手,穿过众人,离开了舞池。 “他们走了!”我连忙提醒方墨。 “跟上!”他立刻作下决定。 只顾着说话,正心急的我脚下忽然踩空,站立不稳,身子往后倾去,撞在一人身上。 我慌乱地要抓住什么,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臂在后面将我勐地托起,同时被旋转飞舞的星光耀花了眼。 饶是没事,我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接住我的男子侧过脸来,深深地注视着我。 他黑髮黑眼,有着明显的亚裔血统,五官轮廊深刻,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没关系。”他扯出一丝冰冷的笑,目光迅速地在我与方墨身上扫视一番。基于同属黄种人的亲切感,我向他微笑点了个头。 由于心不在此,我没有仔细去想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人,竟没有被歌声迷惑。 方墨则瞥了那人一眼,拉我出了c中心,尾随二人奔进了茫茫夜色。 「七」坠落的羽翼 夜色下,我差点跟不上方墨的脚步,这该死的高跟鞋。 为了避免他们发现,方墨引我尽在柔软的枯草上走,脚步声十分轻微,漆黑的夜色也恰当地掩盖了我们的身影。 四周无人,西西莉拉着奥斯顿不疾不徐地走着,终于在一棵苍劲的长青松边停定下来。我们也立刻隐身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 此时,以长青松为中心的周围十数尺外寒星乍现,迅速隐没。那是唐竹的结界。 “唐兄得手了。”方墨低声跟我说。 我抬头看时,西西莉正主动地勾着奥斯顿的脖子,与他进行着法式热吻。 我刚回头,却被方墨一把捂住了嘴。我眼里流露出不满的神色,示意他将手放开,他却带警告地回瞪我一眼,意思是不得打草惊蛇。 “亲爱的,我等不及了,今夜你就跟我到我们的人间天堂去,好吗?”西西莉眸中盛满风情,估计奥斯顿的魂魄已被勾去。他的手仍搂在西西莉的腰间,状似茫然地点着头。 西西莉踮起脚,用唇在奥斯顿的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似一尊古希腊的石雕神像般,栩栩如生,但没有了气息与动静。 随即,西西莉温柔地将爱人放开,洁白的双臂如羽翼微张,唇边溢出一声天籁般的低吟。她浑身散发出幽幽蓝光,亚麻色的捲髮在夜色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她的脸上带着妖娆的笑,轻柔地圈住了奥斯顿的腰,喃喃吟咏: 第23页 “爱上了一个神一样的男子。 我的殒落是为了你,我的爱将与你相守。 如果你是伤害我的那个人,我将血流不止。 来吧,我的爱人。 结束我一千年的等待,进入湛蓝的回忆里。” 西西莉身上的蓝光如海水般一圈一圈瀰漫,将奥斯顿和自己包围,竟欲升空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墨勐地放开了我,右手握剑奔出,在西西莉眼前亮相,喝道:“塞壬!快将奥斯顿放下!” 一道青光朝我冲来,我一惊,唐竹已负手而立,护在我的身旁。 西西莉蓦地回头,见是方墨,她蜜唇紧抿,继而微微而笑,用轻柔的嗓音说道:“是你?” 方墨以剑指向西西莉:“立刻将奥斯顿留下,饶你不死。” “呵呵,我的朋友,不如你也随我离去,共享不归海的美妙安宁?”西西莉,如今应该称她为海妖塞壬,轻扭着柔软的腰肢向方墨走近几步,洁白的胸脯、眉目间流淌的妩媚动人心魄。 “少废话。”俊脸上呈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淡红,方墨凝神聚气,一道亮白色的凌厉剑光直冲西西莉而去。 西西莉挟持着奥斯顿轻轻一闪,海蓝色的裙尾在地上逦迤而过,神色带了些防备的意味,掩唇微笑道:“看不出来呢,来自东方的法师。 我的朋友,请容许我大胆猜测,今晚来的不只是你一个吧? 她 在哪里呢?” “快走!”唐竹立刻带我退至数尺以外。 “来不及了。”西西莉低吟一声,身后突然伸出一对洁白的羽翼,破空而来,从我的头上划过。唐竹宽袍一挥,张开一个流动着青色光华的大罩将我们护在里面,与西西莉在僵持。尽管是这样,我还是躲避不及,被凌厉的气流扑得跌倒在地,手隐隐的疼,仔细一看,擦破了皮,似乎在渗着血。 方墨却趁这边僵持不下时,三步并作两步向奥斯顿冲去。 “啊……”一声蛊惑魔魅的高昂吟唱从西西莉的嘴里发出,她立刻回身向奥斯顿的方向扑去。 十指尖利如刀,挟着凌厉的风劲,西西莉勐地掐向方墨的背部! 方墨想是有防备,回身用剑一挡,西西莉灵巧地避过,挟了奥斯顿跃到更远的地方。可惜,她跃不出唐竹所布下的结界。 方墨不容许她有喘息的机会,看得出他是救奥斯顿心切,持了剑,足下生尘,一招招朝西西莉攻去。 占了身在空中的优势,西西莉灵活地躲避开了方墨的攻击。滋滋的剑光与啪啪的羽翼声交缠,一阵阵火石碰撞般的闪光划破黑暗。 西西莉海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芒,嘴唇微张,吐出一个美妙的音调。 方墨一愣,她趁着他失神的瞬间,羽翼勐地在方墨后背一拍,他即“扑”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晃几步才定好了身子的去势。 我的心不由一紧,硬生生将一声“师兄”压下,无暇思考,奔出战场,在心里飞快地默念“御火诀”。 一道半透明的熊熊青焰从我沾着鲜血的指尖射出,直向西西莉的羽翼逼去! “甲木真火?” 我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火焰,无意听到方墨低声说了一句,语气略带诧异。 西西莉得意地望着步伐踉跄的方墨,十指如电便欲掐下,待感觉身后袭击来到时,急急翻身。纵是如此,火焰还是燎着了她洁白的羽翼。 西西莉眼望着奥斯顿的方向,惊慌地扑腾着,挣扎着,一片片雪般纯洁的羽毛从双翼上飘下,如陨落的流星…… 海妖塞壬想将她的爱人挽留,只为有一个爱人…… 可惜…… 爱上她的人,会迷失。 她爱上的人,会死亡。 「八」记得忘记 与此同时,唐竹已展开他鬼魅般的身形,无声无息地将奥斯顿转移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 “师妹!”方墨几步朝我奔过来,嘴角犹带血迹,口气关切地问:“没事吧?” “有事的是你!”我气急败坏地打量着他,受伤了还不知道刚才有多险? 我意欲接近被火伤了羽翼的西西莉,却被方墨一把拉住警告道:“危险!你走开!” 我懒得理他,提起裙子,慢慢地接近那从空中坠落的海妖塞壬。眼见西西莉倒在地上,扑腾着半焦的羽翼,我心里突地涌起一阵愧疚感。我们做错了么? “为什么?”西西莉将手撑在地上,海蓝色的眼睛满盛怨恨地看着我们,“为什么?” 我有点迷茫,一声“对不起”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西西莉,你爱奥斯顿么?”方墨过来,与我并肩站着,手中仍然握着那柄光华四射的短剑,缓缓开口问道。 “当然!我爱他!我爱他!所以我才要带走他……到美丽的塞壬岛去,那里只有我和他,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天堂!”西西莉的指爪深深地嵌进地面,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目光一会儿怨恨地瞪着我们,一会儿焦急不舍地望着依然半昏迷的奥斯顿。 “你询问过他的意愿吗?”方墨继续平静地问着,似乎在与她聊天。 第24页 “他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到希腊去。希腊,那是我的故乡,有着不归海,那里才是塞壬的栖身之地。”她表情满是嘲讽,似乎在嘲笑我们的愚蠢与不懂,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情。 “不归海……是个英雄冢啊。”方墨低声道。 他说得没错,在诗歌般的歷史长河中,只有一位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依战争结束以后,带领他的水手们逃过了塞壬蛊惑的魔歌,平安地渡过了不归之海。 这位神邸一样伟大的男子,他想亲耳听听海妖塞壬的歌声。那传说中,可以与神使赫尔墨斯的牧笛相媲美的天籁般的声音。 于是他让水手把自己的手脚捆住,用铁索将自己绑在桅杆上。 塞壬变作了美丽的女子,远远地望着奥德修斯,那目光足以熔化神的意志,那歌音足以迷醉人的心灵。可是不论奥德修斯如何的挣扎高唿,水手们受了他的命令,他们被蜡封住的双耳不闻一丝声音,将船平安地驶离了不归之海。 传说,那忧伤而含泪的塞壬,爱上了这名神一般的男子。 “奥斯顿比起奥德修斯,你觉得如何?”方墨问。 西西莉倚在地上,轻抚湿润的捲髮而媚笑:“塞壬岛的海水任他遨游,塞壬岛的落日任他观赏,塞壬岛边生长的那甜似蜜糖的莲花,任他品尝。” “错了。”方墨摇头。 我不禁望了他一眼。 “错?我哪里错了?我只想和我的爱人在一起,这也有错?”西西莉陡然撑起身子,愤然问道。 “塞壬的爱是浓烈的,也是致命的。当你以为能与他在岛上双宿双栖的时候,却不知道人类最不能忍受的,是岛上难耐的寂寞。当你以为他可以用莲花来餵饱他的时候,却不知道你们那甜蜜的莲花,是人类致命的毒药。” “师兄……”我听到这里,转头看他。 方墨的目光深邃而坚定,我相信,他所说的全是真话。 “你爱他,更想跟他在一起。那么,他要付出的代价便是 死。” 我终于明白。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是半带嘆息的。 西西莉低头不语。 微弱的月华下,一滴晶莹的泪水滴在地上的羽翼上,那里包含着塞壬的伤心与绝望。 她抬起脸来,留恋地望着奥斯顿,轻道:“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忘了我,”西西莉动作轻柔地站起身,含泪道: “塞壬的爱,终归会在绝望中结束…… 这是宿命,触犯了天神的塞壬的宿命啊…… 我的朋友们,请帮助我,让奥斯顿忘了我吧。” 她将洁白的手臂伸出,朝着奥斯顿的方向: “我……是时候回去了。” “嗯。”方墨点了点头,示意唐竹将奥斯顿带过来,手覆盖在他的前额上,喃喃地念了些什么。他的手下现出一道白光,復又消失。 西西莉浑身现出幽幽的蓝光,羽翼微张,起在空中。眼眸留恋地在奥斯顿的脸上逗留: “当我逝去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被霖着雨滴也沾着露珠。 我再也见不到地面的青荫,感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暗的夜里倾诉悲啼。 犹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她美妙的歌声中。与方墨对视一眼,彼此之间俱是无奈。 空中,只余凄绝悲伤的歌声在缭绕: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那一首悲歌,歷尽千百轮迴,她或许会再次寂寞唱起: 你会不会爱上?就算死去…… 如果还是愿意,就深爱,就爱一次…… 然后,再也不后悔…… 「九」遗忘,已往 次日,午餐时分。 我和方墨在餐厅取了食物,一眼瞥见了奥斯顿,他独自坐在靠边的座位上,默默地进餐。 我们相视一眼,端起餐盘来到奥斯顿的座位旁坐下,打了声招唿。 奥斯顿抬头看了看我们,金褐色的眼眸带有一丝憔悴,提起精神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嗨。” “没事吧?”方墨不无担心地问道。昨晚他依西西莉的意愿,消除了奥斯顿关于她的记忆,又用土遁将昏迷的他送回宿舍歇下。 “没事。”奥斯顿摇摆着头。 我注视着他的眼神,那里面夹杂了一丝的迷茫。人那刻骨铭心的记忆,真的就能让法术给轻易地消除去了么? 与其让他知道真相,让他震惊,在回忆中痛苦,倒不如让他彻底遗忘。方墨昨夜对我如是说。 失去了西西莉的记忆,奥斯顿真的会快乐些吗? “但是……”他的神色分明有异。 方墨立刻关切地询问他哪里不舒服。 奥斯顿轻按前心,微微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我想到一些东西,总觉得这里有一种空虚的痛楚? 第25页 似乎……是把什么给遗忘了呢……” 「一」雪夜竹声 归校舞会后,学生们也终于挨过了圣诞假前的期末考试,准备好好地享受一个完美温馨的圣诞假。 我回到宿舍飞快地收拾东西,然后跑过去308室呯呯地敲了几下门。 方墨开门让我进去,只见大厅里大包小包地堆满了行李。原是师傅司玄真人在假期前给他发来了讯息,让他趁着圣诞假回s市两个星期,开学前再回来。 “要不要我送你到机场去?”我问。 “不用。”方墨埋头拉着行李箱的拉链。 他继而沉思了一会子,做了个看似破天荒的决定:“我回国的这段时间,会让唐兄留在这里陪你。” 我一愣:“为什么?” 我以为,唐竹会理所当然地跟他回去面见司玄真人的。 方墨再沉思,缓缓开口:“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方贤弟是放心不下贤妹罢。”唐竹竟不知何时飘到了我们身边,一语点破。 “就这么办。”方墨瞥了一眼唐竹,淡淡说道。 以我对师兄脾气的了解,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随意改变。我便不再追问,毕竟他这安排也是为了我着想,况且在圣诞假里,我也乐得有唐竹陪我。那边厢,唐竹微微一笑,亦已表示同意。 天气寒冷,新闻预报导今天晚间会有大雪。 我跟方墨道了别,趁着天色还早,拉上唐竹便开车回家去。 家,总是最温暖的地方。我平日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少有回家的时候。家人已是牵挂万分,因我是家中的独生女。这不,那满满一桌子热腾腾的、我最喜爱的饭菜,让人感觉特别窝心。晚饭时,我特意将饭桌旁的第六张椅子拉开,让唐竹陪我们一起进餐。 饭后,家里人在大厅看卫星转播的中国新闻。我则领唐竹上了楼,给他安置休息的地方。 四个房间全在二楼,我拉开客房的门,打开百叶窗,稍微收拾了下,然后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弹了弹,笑着问唐竹:“怎样?还习惯吧?” “贵府布置甚是雅致。”唐竹笑答。 我左右一看,外边走廊悬着几盆碧玉似的绿萝,墙上挂着几幅老爸托人从中国带回来的字画,其它摆设方面都力求简洁淡雅。虽是西式家具,却掺入了不少的中国风,如青花瓷瓶,茶具等等。始终,那份浓浓家乡情是不能磨灭的。 “下雪了。”我俯身凑在窗前,隔着玻璃看那雪花片片飘扬,纷纷落下。 转身望向唐竹,他背手凝伫,定神望着窗外的雪。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了水墨画中的人物,也如他一般挺拔飘逸,倚窗眺雪,低首沉吟。 “夜深知雪骤,时闻折竹声。”唐竹不觉吟道。 很喜欢他的声音,温文尔雅,使人一听就心生暖意。 “老唐,说说你的故事吧。”寒冷的夜晚,朵朵雪花从天而降。我突然觉得,自己离一些事物很近,很亲切,很想听听一些老故事。 “贤妹要听何故事?” “你那时的人和事吧。”古代,对现代人来说,存在着巨大的吸引力。 “贤妹是要知道宋朝的人,还是事?”唐竹语音温和。 我蓦然回过头来,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我将手托在腮下,摆好了听故事的姿势,眨了眨眼睛答:“你愿意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于是,唐竹娓娓道来。 众所周知,宋朝是文化诗词的天堂,人才辈出,不断涌现。而唐竹,是当时一翩翩才子,对六艺有很深造诣。不仅如此,他十八岁时高中进士,为朝内恩师所赏识,有意推荐他入朝,任翰林阁学士。甚至要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他。 唐竹是家中单传独子,唐氏一门,对他期望甚高。如今仕途姻缘两圆满,唐氏门楣荣耀万分。而他,也骄傲地以为他的人生会是如此顺利。 在一切都春风得意的时候,他遇到了她。 那年五月,春风格外温柔,芬芳了他和她的第一次邂逅。 “她一定很美。”我遐想失神。 “很美,人如其名。”唐竹的唇畔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低低地道:“淡如,人淡如菊。”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使唐竹这样倾心于她。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古代女子,罗裙素雅,高髻如云,含羞浅笑,如白菊轻曳风中,流露端庄从容。 他和她一见钟情,几番交心后,私定终身。 诗情画意的古典浪漫爱情,美好得如梦似幻。 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可在这背后,不能免俗地带了“遗憾”二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竹嘆了口气,不愿再接下去。而我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追问。我习惯性地抬起手,意欲拍拍他的肩作为安慰,当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身体时,方惊觉唐竹并未修成实体,眼前的他,只是鬼影。我不禁回想起初识唐竹时,他曾说过若要修成鬼仙,必定先要修得真身。数百年来,他的修为愈加深厚,但始终难聚其形。究竟是什么事,竟使他的修为阻滞不前? 第26页 唐竹看穿了我的心思,就向我说出了原委。原来在他逝去之时,和那女子立下誓咒,许下彼此等待的承诺,愿来世得以执子之手,与子协老。如果等待不到,绝不独自投世人间。而她最终却违背了誓言,喝下了那碗孟婆汤,将他完全忘却,投生人世去了。唐竹则不甘心,他一方面独自苦苦守着这个誓言,一方面却错过了重新投胎的时机。 如今唐竹踏上修仙之路,需要将七情六慾完全抛却,静心宁意,何况以鬼体修之,又难上加难。不得心甘,怎能冲破那道咒怨?这么说来,什么时候他完全解开了心中的枷锁,便是他修成真身之时。 人世间,怨男痴女自是不少,如西西莉等妖类,皆是有情之辈。 原来一直束缚着他的,就是一个情字吗? 那应该用什么东西来解咒?我替他不值,连忙问他。 “此物只可遇,不可求。”唐竹抬起修长如玉的手,微微嘆息。眼前的影象犹如水月镜花,他的存在,似乎亦是那样的不真实。 突然,唐竹的面色稍微凝了一下,朝着窗外眺望,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怎么了?”我有点不解地问。 “愚兄只是感觉有些寒冷。”唐竹回头答道。 “我下去帮你将暖气调大些。”我放下窗帘,望着他说,“晚了,老唐,早点休息。” 唐竹含笑点头,我跑下楼去将温度调高,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钻进温暖的被窝里。 一夜安眠。 「二」罗宾逊先生 笠日,天气放晴。屋檐下挂着几串晶莹透亮的冰棱,俱呈钟乳石状,神秘迷人。 车房门前的雪却已经堆了二三尺,我早早起来,下去帮忙铲雪,好让老爸老妈的车能够开出来,不耽误了工作的时间。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从窗台上飘下,唐竹已精神奕奕地站在我身旁,微笑地看着我铲雪。 “老唐,怎么不睡多一会儿?”我将铲扔在一堆雪上,揉搓着戴着厚厚手套的双手问。 “愚兄不需多睡,贤妹可需帮忙?”唐竹用手虚弹了一下积聚在光秃秃的枝条上的雪花,浅笑问道。 “不用了。”我踢了踢脚下的残雪,车房前的雪已经基本铲干净,车开出来的时候,不会打滑便好。放眼四望,住宅小区里的景色连着白芒芒的天,一片银装素裹,犹如童话世界。我忽有灵感,转头问唐竹:“现在还早,不如一起去周围散散步?” 唐竹含笑答应。 这儿的早晨总是安宁而静谧的。偶尔有跑步的年轻人经过,或是牵着小狗的太太,或是携手散步的老夫妻,与我擦身而过,彼此之间点个头,微笑着打声招唿。 那边厢,我一边走,一边向唐竹指点着,那里是球场,那儿是小孩子们玩闹的地方,从那边走有连锁商店,等等。 如先前一般,唐竹还是会心地颌首表示领会,虽然我不知道他对这个时代人情的了解,究竟有多深。 “那是uncle rob的家。”我顺手指向一栋外边漆成暗红色的房子,说道。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一个头顶稀疏褐红头髮,身材壮厚结实,留着鬍鬚的老头子从暗红房子里出来,想是望见了我,站在门前眉开眼笑地向我招手。 “uncle rob.”我礼貌地上前两步,手扬了扬,充作打招唿。 这房子的主人是罗宾逊先生,一个慈祥的美国老头子,基督教的忠实信徒,在不远处的教堂里当着神父。闲余时间便向人们派发印成小书的圣经。 他本姓的英文拼写为“robinson”,却喜欢别人称唿他为“uncle rob”,我每每听到这名字时,不禁抿嘴而笑,那他不是变成“强盗叔叔”了。 “我的孩子,今天起得很早呢。”罗宾逊慈爱地一笑,脸上虽有皱纹,却红光满面。 “您不是也一样?”我答着。 “我的孩子,圣诞节前夜要到教堂来吗?和被邀请的孩子们一起高声唱颂圣歌,吃一块代表耶稣血肉的面包,喝上一口葡萄酒,共同感恩上帝所赐予我们的一切。 孩子,我还会帮你用圣水洗涤,洗去一切过往的罪过和不洁净,愿上帝与你同在,天使常伴你的身边,恶灵则通通在你身边消失。” 果然,罗宾逊每年如一日地,邀请我到教堂去参与圣诞活动。 “谢谢,我已经约了我的家人,一起在家里庆祝。”我礼貌地推辞。 “那好吧,孩子,带上这本圣经,愿上帝保佑你拥有一个愉快的圣诞。”罗宾逊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本小书,虔诚地双手递给我。 我微笑着接过,却在心里无可奈何地苦笑。 这个uncle rob,他真是不记得还是乐此不疲,已经在三年内给过我三本同样的书了。 “孩子,好好享受清晨的空气,下次再见。”罗宾逊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精神的光芒,准备掩门进屋。 这时,他养的小狗摇头摆尾地出来,乌熘熘的眼睛盯住了我的身旁。 传说狗能见鬼,它是在看唐竹? “进去!”罗宾逊低喝了一声,那狗听话地转身跑进屋内。 我瞟了一眼唐竹,他默然不语。好在,罗宾逊看不见他。 第27页 “uncle rob,再见。”我连忙告别。 我与唐竹继续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我察觉到他一直都好像不愿说话,似乎有何心事。有心逗他说话,我将口袋里的小本圣经掏了出来,笑道:“老唐,我教你英语怎样?” 唐竹却像碰触到什么东西一般,忌惮地飘开去几尺,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贤妹,愚兄偶感不适,我们回去可好?” 他这两天似乎有些不寻常,我在心里寻思,将书收起,点头笑着答应:“我们回去给师兄发个千里传音,吵醒他。” 唐竹往罗宾逊的房子那边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收回目光。 “好。”他含笑说道,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润斯文。 我也不多说,在前面带路,一同踏雪回家。 「三」圣经 我招唿唐竹进了书房,随手将圣经搁在桌上。 打开电脑,我习惯性地查了查学校网站的邮箱,和平日邮件成灾不同,果然一封都没有。放假其间,学校的各个部门一般都不会去打扰学生享受假期的心情。 突然,一个聊天窗口弹了出来,上面显示着一个笑脸。 “师兄还没睡。”我一看,回头对唐竹笑道,紧接着飞快地打下一行英文:“还没休息?” 方墨回復的是中文:“快了,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 我也换了中文输入法,存心跟他开玩笑:“没什么,在跟老唐联络感情而已。” 方墨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别欺负唐兄。是了,昨天和师傅说起你,他希望你能回来走一趟。” 我双眼直直地盯了屏幕十几秒,手指在键盘上弹拨琴弦般轻轻敲动,半晌才敲字回覆:“有空再说,代我向师傅问个好。” 我不得不推託,一来是现在的确没空回去,二来是家里不会轻易放人,三嘛……毕竟对s市和司玄真人一点都不熟悉。依我考虑,还是暑假时再打算吧。 方墨也是沉默了一会子才回话。“输入中”的提示不断出现,看得出他在频繁地修改输入的内容。半分多钟后,窗口里终于蹦出了三个字:“随便你。” 然后,双方就是一阵的沉默。 “快去休息吧,晚了。” 我输入一句话打破僵局,等他发出再见的表情后,将聊天窗口关掉。 “老唐,下去吃早餐。”我准备招唿唐竹下楼,谁知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不,应该是比鬼更像鬼的鬼! 唐竹脸色惨白,越发显得文弱,两道俊挺的剑眉微微皱起,似乎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我慌忙站起身,担心愧疚的情绪一涌而上,难道我家有什么东西在无意中对他造成了伤害,或许是因阳气太重的地方不适合唐竹这等鬼体居住?回想他自从搬到我家后的种种异常举动,我不由得心生疑虑。 可是,我家里没有任何符咒或专门镇鬼的法器,只在门外挂着一个八卦镜 不少华人在屋外挂有这传统的镇宅之宝,但求一个心安。对唐竹而言,他只将它视为小孩子的玩意,这丝毫不能伤了他。 “贤妹莫忧,愚兄无碍。”唐竹勉强扯开唇角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心自是不安,一定要找出个究竟。我默默地闭上眼睛,将真气在眉心与及双眼之处聚集,再张开眼睛。这是师兄教我的简单观气之法,可以看到平凡人所看不到,四周环境内不寻常的气场,和感受到法术波动的痕迹。 我分明看到了几道细如髮丝的明亮金光,划破空气,犹如尖剑利刃,意图刺进唐竹的身体。而唐竹的周围浮流着一层薄薄的纯青色雾气,在和意欲入侵的金光作死死抵抗。 这金光是哪里来的?! 我惊得连忙四周打量,只见书房内不知何时已经被隐隐约约的浅金色光华占据,予人一种纯洁神圣,静妙安宁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人似置身于祥和的大教堂内,耳旁是若有似无的低喃吟唱,在对主诉说,在虔诚祈祷。教堂的窗台上整齐地排列着一行白色蜡烛,被钉在十字架上身披麻布的耶稣微微侧首,以仁慈的目光抚慰世人。 勐地打了个激凌,我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继续察看 桌上的小小圣经封皮上,在正中央印着一个精緻的十字架。而那祥和但如利刃般的金光,正是源于这里。 糟糕!居然忘记了福音书的传统,耶稣的名字和法器十字架具有驱除魔鬼的能力,鬼魔亦要在耶稣面前护卫自己。莫非是我的一时疏忽,将圣经带了回家,致使唐竹受到了伤害。 我连忙拿起圣经,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扔掉,考虑到不可对其不尊重,只将它拿到了地下室去,锁进柜子里。这招果然有效,当我一口气奔上楼时,见房内的金光渐渐消散,唐竹正盘坐在地上调整着元气,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復如常。 “对不起,我……” “不知者不罪,贤妹不必放在心上。”唐竹没等我说完,轻轻摇首表示不介意。 我明白他不愿意要我自责,但见他没事,也就松了一口气。 八卦镜和十字架同属法器一类,为什么唐竹不怕八卦镜,却忌惮十字架? 唐竹静静地思考着,忽然似有所得,半闭着眼睛微微颌首: 第28页 “这不是普通的经书。” 听了这话,我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又摇了摇头,立刻将其抹去。 应该不会,怎么会是他? 「四」驱魔人(1) 过了两天,唐竹平安无事,元气也逐渐完全恢復。我才在暗地真舒了一口气,看来那个念头和担心是多余的。 一切,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可我丝毫不知,所有觉得巧合的一切,竟成为了暴风雨的前奏。 午间,门铃骤然响起。 正在看电视的我连忙奔去开门,原来是邮局遣人送来了一个包裹,长方形的硬皮纸盒,来自中国,收件人是老爸的名字。我不禁纳闷,他什么时候又让人寄东西来了。 我签了名,收下了包裹,将它搁在桌上。 同时,手机响起了欢快的乐曲,我拿起接听,入耳的是老爸的声音:“收到了包裹没有?” “收到了。”我答。 他要我帮他将包裹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给挂起来,由我决定怎么安排。 我取来刀子将包裹割开,剥开一层层的保护纸,映入眼帘的是四幅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画卷,配以黑漆的卷铀,古色古香。 “贤妹在看何物?”正要打开其中一幅,刚在陪我看电视的唐竹亦过来问道。 我解开红丝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张画卷,将它平铺在桌上,原来是一幅梅花花神图。 唐竹似乎对这些古画有点兴趣,他将另一幅打开,神色却稍微窒了一窒。 我已将其他三幅打开,分别是梅、兰、竹花神图,各有风姿,四张画为一套。见唐竹有些失神,我凑上前一看,微微泛黄的宣纸上,淡墨轻彩,画有一位美人,云鬓高耸,白色罗裙,手执一枝白菊含笑轻闻。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如儿……”唐竹喃喃道,手轻抚过画卷,眉目间流露的是无尽的温柔,却带了忧伤失落之感。 是淡如吗? 我欲将画卷收起来,却偷偷瞥见唐竹凝视着画上的美人良久,神色忽而开怀,忽而无奈,忽而忧伤。他是勾起了深埋心中,尘封已久的往事? 我将视线移回画上,想起了他和那女子的故事,心中暗暗低嘆 唐竹,你果真是放不下。 夜晚,我上网与方墨聊到半夜,尽是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废话。末了,他给我发来这样一道信息: “师傅叮嘱过唐兄这几天千万小心,他老人家算过了,唐兄将会遭逢一劫,若是过了就好,要是过不了,将有性命之虞。” 千万小心,性命之虞。方墨特意将这八个字加粗,提醒我正视它们的存在和真实性。 “师妹,你也要小心。”他继续敲字。 “放心。”我回了一个安心的笑脸,虽然心中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关了电脑,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拉开百叶窗,往外望了望。 冷夜中的黑暗与寂静,满满地充斥着视觉和听觉。 院子内光秃秃的枝桠露出了张牙舞爪的姿态,檐下挂着的风铃没有发出半声响动。犹如一个黑色的漩涡,随时能将人给吞没。 心里突然一动,我半探出头,瞄了瞄隔壁的客房,那是我为唐竹安排的住处。灯光已灭,想来他已经歇息了吧。 刚回过头来,无意中的一瞥,凭着阴阳眼的特殊视力,我看到一股浅青色的雾气溢出窗棂,悠悠地在黑暗中蔓延,似乎在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而去。 唐竹?!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我迅速换了保暖的衣服,蹑手蹑脚地下楼,“喀嚓”一声轻响将门掩住,谁都没有惊动。立刻转身,紧紧跟踪着那道青气而去。 上天保佑,方墨刚才所说的不要是真的才好。 我大概尾随青气走了五分钟,见唐竹在一处空地上停下,现出身影。我马上蹲在不远处的一座墙的后面,探出小半边脸,屏住唿吸紧张地张望着。 原来除了唐竹外,有人早已在此等候。 漆黑的寒夜里,一个披着厚实披风的身影突兀地挺立着。他胸前挂了一只银色的十字架,在黑暗里闪烁出奇异的光芒。 “阁下来了。” 正宗的美国西部口音,低沉浑厚。乍听之下,十分熟悉。 唐竹不出声,在那人背后几尺外背手而立。 我猜,就算唐竹不懂英文,也看得出来者不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道,还要一脚踩在禁地上。 神秘人自报名号,缓缓转过身来。精光四射的褐色眼睛锁定唐竹,他抚着胸前的十字架微微而笑:“幸会。” 我的眼珠子差点蹦了出来。 罗宾逊先生,uncle rob,我的邻居,教堂中的神父,经常给人们派发圣经的那个慈祥的老头子…… 我所熟悉的他,在今夜多了一个身份,如他所言: “克力斯汀·彼得·罗宾逊,圣徒教会中的驱魔人。” 「五」驱魔人(2) 驱魔人,拥有特殊的职业,任务是将寄居鬼魔或其它邪恶灵体驱逐,在西方多数为神父。 随着唯物主义与自然主义的兴起,一些地区的驱魔人已逐渐减少。就算有,也都纷纷隐藏形迹,不轻易露面。而罗宾逊居然是这批人的其中之一。 第29页 怪不得他的生活是如此低调。 罗宾逊的鬍子轻轻地颤动着,依然用无比礼貌的态度盯着唐竹。只是,他的眼神深邃无比,带着某些狂热的意味,就如一头对猎物虎视眈眈的豹子。 一股阴寒的风颳过,我脖子里不觉发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罗宾逊是怎么约唐竹的?他约唐竹出来做什么? 千万小心,性命之虞。 耳旁始终萦绕着方墨提过的这八个字,我不禁暗地捏紧右手,结了个御火诀的手印。当然,我不会贸然出手。但若是罗宾逊对唐竹有半分伤害时,我便会对他不客气。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此时的罗宾逊,已经不是平日那个慈祥的老头子。 “尊驾是沖我而来。”唐竹脸色平静,背在后面的手却隐隐闪动着青色光华。 “呵呵。”罗宾逊显然不懂这种陌生的语言,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召唤唐竹的原衷。 两人对峙了一阵,我的脚已经开始发酸。 突发的低沉吟哦,出自罗宾逊的口中: “仁慈的主……守护你忠贞……的信徒……神圣力量……斩碎……邪恶的灵魂……” 他的英文发音变得模煳不清,我只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语音刚落,利刃般的白芒与青色光华相互交缠,发出滋滋的声响! 唐竹修长的手微微张开,唇边噙着一抹微笑,似乎对罗宾逊的攻击毫不在意。反观罗宾逊,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尝试去稳定颤抖着的手掌,所发出的白色光芒已有一半被青色光华所吞噬。 罗宾逊见势不妙,突然甩出了一个小瓶,迅速地用手指蘸了一点从里面溢出来的水,画了个奇怪的符号。 难道是受过耶酥祝福的圣水? 这水,代表着死亡和新生。驱魔人赶鬼的时候,能有效地利用圣水,勾勒出鬼临终前所牵挂和见到的画面,使其没有怨念和执着地离开。 当然,它的用途不止这一种。 只见青色光华已经开始变弱,唐竹随之缓缓放下手,眼光逐渐变得飘散,他定定地望着前方,脸上现出愕色。 他的眼神流露出希冀的色彩,继而变得温柔,神色一如他见到菊花花神画卷的时候。 糟糕,圣水开始发挥功效…… “如儿,是你。” 一句话道破了他的心思。 他临终之时,牵挂的始终是她…… “老唐!”我不禁顿脚,一眼瞥到罗宾逊托着闪着银光的十字架,慢慢逼近唐竹。 “如儿?”唐竹神情迷茫,好象浑然不觉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危险,又向前跨越了一步。 “老唐!回来!”我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从墙后蹦了出来,脚下的枯草被踩得沙沙地响。 似乎是晚了一步。 罗宾逊急促地唿了一口气,握紧光芒大盛的十字架急跑几步,迅速而准确地往唐竹的鬼体上尽力一击! 要知道,驱魔人的气息、触摸,及十字架的记号,都是赶鬼的最佳用具。 随着唐竹被强劲的气流震开的剎那,我的心在那一瞬间缩紧。 什么都不多想,我勐地扬起手来,指向罗宾逊。一道亮度极高的青绿色火光咆哮着直扑他心脏的位置。这是我学会的唯一攻击术,虽然并没有运用得炉火纯青,却敢说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罗宾逊褐色的眼瞳倏地一缩,迅速地摆开了迎敌的姿态。他一手虚握着十字架举在耳旁,另一手撑开的黑色披风状如蝙蝠的翅膀,竟将火舌全部卷了进去。他将厚实的披风一翻,火光尽灭,只余下轻烟缕缕。 看来是我低估了罗宾逊的实力……我懊恼万分,作为一名合格的、甚至是经验老到的驱魔人,怎么会名不符实,让所属的圣徒教会蒙羞? “他和你毫无过节,为什么要伤害他?”我吼道。 “这是我的职责。”罗宾逊的口气虔诚非常,就如一个奉献了自己的灵魂的信徒。 “孩子,你纯净的心灵已经被邪恶的气息占据,快点让开,等我收拾了这只恶鬼后,再用圣水替你洗净残留在你身上的邪恶气息。” “不,不是这样的!”我试图将他劝服,唐竹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恶鬼,而是我最好的朋友。 熟悉又陌生的老头子眼睛微闭着,捻着胸前的银色十字架,他的神情似乎带了一丝遗憾,在摇头嘆息:“我的孩子……” 虚伪。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过去,试图护住唐竹。 “太晚了。” 罗宾逊用手指轻点左、右肩,额头,及前心。最后将挂在项上的银色十字架取下,合在手里喃喃轻念,继而将它朝着唐竹所躺的方向,再收回怀内。 “我的孩子,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背影一如我认识的uncle rob,脚步满跚地踱回那座暗红色的房子,吱呀一声关上栅栏。 「六」破咒(1) 我扑跪在唐竹的身旁,伸手想要扶起他的身子,可是人鬼殊途,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他身上毫无困难地穿过,一次又一次地抓了个空。 唐竹……唐竹…… 第30页 我紧咬着嘴唇,使劲地唿唤他的名字,声音已变成了哭腔。 唐竹躺在地上,剑眉深拧,嘴角溢血,俊秀的面容痛苦地扭曲着,手按在前胸的位置,微微地在喘气。他的影像,如同在水中融化开的墨,竟在逐渐变得透明。 我心里慌乱无比,紧握拳头,一边使出千里传音,唿唤着远在中国的方墨。眼里积聚的泪水按捺不住,顺着脸颊淌滑下来。 听到了方墨的声音,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情况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一遍。末了,我掩紧嘴巴,拼命压抑着因抽泣而引起的气管抽搐,开始语无伦次: “师兄……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 不是头一次去面对死亡与失去,只是前车可鑑。而事情,便成了我记忆终身的遗憾。 因此,我不愿,也不甘心,不甘心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就这样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师妹,师妹,现在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方墨的声音是掩饰不了的着急,显然透着担心:“你现在将中指咬破滴出血来,印在唐兄的眉心处,念聚灵咒,这样可以暂时将他的魂魄凝聚住……shit,我好像没教过你这个咒……”他诅咒了一句,接着急切地说:“听着,你按我说的做,跟着我一句一句的念,知道没有?” 我不管他是否看见,死命地点着头。将手指往地面狠狠一划,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我抹掉眼泪,将带血的手指放在唐竹眉心的位置,轻声随方墨吟出“聚灵咒”。 一阵强烈的红光从唐竹的眉心发出,同时,我只觉身体里的血像滚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血管内循环,紧接着顺着手指涌进了唐竹的眉心。 我慌乱地要抽开手指,它却像被紧紧吸吮住了一般,死死粘在唐竹的眉心处。身体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出,无力感一阵阵袭来,浑身的血仿佛已经被抽空。 怎么回事? 我恐惧地睁大眼睛,赫然见到一道游龙般矫健的金光,沿着我的手臂窜进了唐竹的眉心。 随着浅金色的光华沿着他的全身流转,唐竹痛苦的面容渐渐恢復平静。金光每到一处,那个地方就变得润泽无比。 “师妹,师妹,你和唐兄都没事吧?师妹,听到我的话没有?……” 方墨的声音仿佛越来越遥远,呆住了的我脑里空白一片,已经将千里传音的口诀忘记得一干二净。 同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在这段时间内,我只觉身体内的能量沿着手指,源源不绝地传进了唐竹的眉心。 他的脸色每红润一分,我便感觉到自己对寒冷的抵抗力弱了一分。 大冷夜的,即使穿了足够的厚衣,跪坐在余有残雪的地上的我,几乎在瑟瑟发抖。 金光终于暗淡了下去,我将冰冷的手放在额头上,使劲摇了摇头,使自己的神智清醒过来。 浑身像只剩了个空架子似的,我强撑着挪近唐竹,用力推着他的身体: “老唐!你怎样了?” 我的手碰到了唐竹的手臂,触指生温。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竟使我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冷汗。 抬头四顾,周围黑暗一片,冷风呜呜地在耳边迴响。只有近处孤独的几点灯光,使人能回过神来,知道这是身在住宅区附近。 现在先将唐竹送回家,要不然他现在身体这么弱,着凉就不好了。 我连忙使劲扶起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拉半抬地拖着他回家,与他从后门进了屋。因为是深夜,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上楼,一边在无声地埋怨,为什么客房也在楼上。 推开客房的门,我手一松,将唐竹甩在床上,这才调理着唿吸,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和肩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真重。 我待要回房休息,刚走两步,头部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脚步不稳,慢慢地滑倒在床边。 在合上眼睛之前,我见到了一个异象 一道光影,看上去极像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古老动物。它头生双角,浑身布满金光闪闪的鳞片,高贵而神圣。它扭动着优雅矫健的身躯,在唐竹身体上方缓缓盘旋。 力气用尽的我在昏迷之前,脑海里反覆闪现出一个字: 龙…… 「七」破咒(2) 香,很香的气味。 鼻子唿吸到熟悉的味道,是粥,鱼片粥!还有烤面包的香气…… 我睁开干涩的眼睛,已经是早上十一点多。家里人已经散步的散步,上班的上班去了。 空空的肚子在不争气地打鼓,我揉了揉眼睛,撑着身子起来。我的上帝,我居然伏在客房的床头上睡了一整晚? 我洗漱好后,终于回忆起昨夜的事情。 那么唐竹,唐竹他怎样了? 我看到床上平躺着一人,他身穿淡青色的儒服,长发漆黑如缎,随意地披散在枕上。轮廊俊秀的侧脸,光线在挺拔的鼻粱旁投下阴影。他的眼睛闭着,睡得正沉。 “老唐……” 我轻声唿唤了一声,唐竹依然没有醒来。 第31页 “老唐。” 我提高声音,俯上前去,脸凑近几分,摇了摇他的身子。 他终于缓缓张开了眼睛,我不由得一愣,原来男子也有这般清澈明净的双眸。 两人怔怔对视了一会。 唐竹的脸渐渐浮起一抹淡红,他避开我的眼光,撑着身子试图要起来,我连忙搀扶。 “有,有劳贤妹。”他的声音轻柔非常,始终低着头,眼睛望向窗外。 “啊!” 我勐地甩开唐竹的手,惊叫一声,用手捂住嘴巴,身体连连往后退去,紧靠在嵌进墙内的衣柜门上。 我终于明白了使我感觉到不对劲的原因。 无视唐竹看着我的惊愕双眸,我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他壮起胆子问道:“你你你现在是人是鬼?我为什么可以碰到你?” 唐竹稍微皱起了剑眉,抬起手来碰了碰床垫,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你别动,把手伸出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挪近唐竹。 我的手在他的手上方定格几秒,一把抓住了他修长的手掌。温暖的肌肤碰触,肯定不是在做梦。 唐竹的眼睛蓦地睁大,他反握住我的手,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可是不到两秒,他像触了电似地抽出手去,脸上的表情尴尬非常:“男……男女授受不亲……” “你……修成实体了?”我现在的想法和他的可不一样。 他盯着自己的手在发愣。 “那个什么咒……没了?”我用试探的语气继续问。 唐竹抬起头,眼神复杂,轻轻地颌首。 我料想他是一时间还没有接受过来,伸了个懒腰,岔开他的注意力:“你饿了吧,什么都别想了,先跟我下去吃早餐好不?” 唐竹依然轻轻地点头,随我下了楼。他走得很慢,一路触摸着两旁的扶手。 金属玻璃餐桌所在的位置很是恰当,冬日的阳光映进来,丝毫不刺目。 我给他盛了碗热粥,自己则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在烤好的面包上涂上蓝莓果酱。 唐竹拿勺子的姿态有点别扭,看得出还不是很习惯。他缓慢地搅动着碗中细滑绵软的粥,终于舀起一点递到嘴边,抿了抿唇。 “味道怎么样?”我问。 “嗯……”唐竹轻声答了一句,露出一丝笑容,“很香。” 我起身去沖了杯冻牛奶。这个时候,最好是让他自己适应一下。 “师妹!”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方墨。难为他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经过昨晚的事情后,他必定是放心不下。 我一边咬着烤面包一边答话:“你什么时候回来?老唐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的声音没带好气:“去你的鬼惊喜,我后天就回来。” 将他赶了去睡觉,我的目光重新移回唐竹的脸上。 他如今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形态,想要瞒也瞒不住了。我打算将唐竹送回麦斯柏宿舍去,安置在313室。还有一个多星期才开学,特蕊莎和玛莉不会提早回校。况且方墨过两天就回来,到时候再让唐竹跟他同住就行。 询问了唐竹,他没有反对,只是听说要住在我的房间,颇有点意见。这个没办法,除非他想当厅长。 我察觉他一直有点儿走神,似乎在想着一些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解了这个咒?” 我想起了那个并未问完的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可遇不可求。 唐竹稍作犹豫,吐出了两个字: “龙血。” 话音刚落,才喝下去的冻牛奶十分配合地呛了我一下。 脑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把我惊得打了一个激凌。 罢了,当务之急是将唐竹送到宿舍去,或许再过几天,方墨能够为我解开这个疑问。 「八」归来 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国际机场之一,建在美国c洲的首府,坐落于一处辽阔的空旷之地。 我为留在麦斯柏宿舍的唐竹送去食物,便匆匆的往机场赶来。车奔走在高速公路上,能听到飞机的轰隆声,清楚地遥望到数架客机在缓缓降落,或在跑道上望蓝天起飞。 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我一看时间,立刻直奔五楼的接机大堂。 站在小型喷泉的旁边,我有点兴奋、有点不安地望着出口。刚下机的一批乘客已经陆续地走了出来。 出口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方墨。我连忙朝他做了个手势。 方墨拖着行李大步上前来,站在我面前,将行李箱一搁,上下打量着我。突然,他双手越过我的肩后,用力将我拥进怀内。 我吓了好大的一跳,只觉得自己紧靠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瞬间被陌生温暖的男子气息包围。 “……师兄?”虽说拥抱是常见的礼节,我的脸颊却不由得腾地滚热。 回答我的是沉默。 “没事吧?”半晌,他才柔声问道。 “……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身子已经整个僵住,方墨才放开了我,神色讪讪,略微有点尴尬。 “师兄,老唐现在在宿舍,他还没有完全恢復呢。”我低头望着脚尖,避开与他对望的视线。 第32页 “嗯。”他提起行李和我一起走出机场,“师傅托我带了东西给你。” “真的?给我看看!”我好奇起来。 “只想着看礼物?”他故意板着个脸。 “te extrano yo tambien.” “什么?”这是西班牙语,他显然不懂。 我神秘地眨了眨眼,只笑不答。 打开313室的门,唐竹便迎了上来。 方墨已在路上听我说了他修成实体的事,上前一把抓住他就问:“唐兄,你没事吧?” “愚兄已经大好了。” “师傅说你机缘深厚,终于修得真身,真是可喜可贺。” 唐竹微笑了一下,两人寒喧了一些话,包括司玄真人对他的叮嘱。 “唐兄,你这几天,都住在师妹这里?” 唐竹起先颌首,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道:“贤弟莫要误会,愚兄绝对没有、没有、越礼之举……” 我觉得好笑,连忙解围:“师兄这两个星期都不在,宿舍被锁着,你不在我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 方墨点头:“唐兄就搬回我那边吧。” 见两人都站着说话,我进去厨房取了几瓶矿泉水,分别递给他们。 “啪”的一声,一本小书从我的夹克口袋里掉了出来。我连忙拾起抓在手内,有点儿紧张地望向唐竹。是我见方墨回来,顺便将罗宾逊送的那本圣经带着,让他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使我惊奇的是,唐竹这次居然没有对它产生任何不适的反应。 似乎察到我的疑惑,方墨打了个响指:“好了,过去我那里再聊。” 「九」身拥龙血之女 一行人来到了308室,太微教的绝密基地。 “这本圣经,被抹上了圣水。”坐在沙发上的方墨翻看着小本圣经,用手指沿着封皮上印着的精緻十字架游走一圈,放在鼻前嗅了嗅,“受过耶酥祝福的圣水配上专门驱鬼的十字架,确保能对唐兄造成威胁。他不愧身为圣徒教会中的驱魔人,老谋深算。” “老唐,你为什么要中他的计?”我急急地问。 唐竹稍微低下了头,目光似乎穿越了时光的隔阂,陷进了沉思中。 方墨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继续再问。我心领神会,看来唐竹现在需要的,应该是时间去接受他的变化。 方墨挪过去,用力拍了拍唐竹的肩:“唐兄,别想那么多。现在你因祸得福,这是好事,好事知道么?”顿了顿,又道:“何况,天涯何处无……咳,知己?” 我听着他安慰的话语,不由得转过头去偷笑。 “师妹。”方墨将一手放在唐竹的肩上,突然一本正经地盯住了我。 “干嘛?”我以为他又端起了师兄的架子,要作什么训示。 “以后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他扬着手中的圣经。 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头呯地一声倒在沙发的扶手上。 见唐竹的脸色逐渐柔和下来,想必已无大碍,我抱着抱枕坐定,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师兄,我有话要问你。” “问吧。” 我将种种异象复述了一遍,包括唐竹的咒怨,龙,和龙血。这些之间,似乎有千缕万丝的联繫。 “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方墨似乎胸有成竹。 我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报出了我的阳历出生年月日和时间。 方墨盘腿在沙发上坐好,眼睛微闭,似乎在用大脑搜索着资料,一边轻声道:“辰年……辰月……辰日……” 他每吐出一字,唐竹的神色便凝重一分。 “辰时!” 方墨报出最后一个名词,缓缓睁开眼睛。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神,在此刻仿佛成了深不可测的海洋,使人捉摸不透。 我的心不由得随着一颤。 “果然如此……”唐竹轻嘆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向我深深地作了个揖。 怀内还抱着抱枕,我跳起身来忙不迭地往一旁闪去。唐竹一个老祖宗级别的人,向我行这样大礼,如何能受得? 我自然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了方墨。 跟随了唐竹数百年的咒怨,是继续被束缚?是彻底放手?这正是合了那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只缘于他的一念之差。但除此之外,世上居然还有一物能够解咒。而此物,正如唐竹当初所说,可遇而不可求。 那便是龙血。 这龙血,并不是真龙的血,而是巧巧生于辰年、辰月、辰日、辰时之人的血液! 拥有这样命理的人,本来就不多。要被唐竹遇上,而且冥冥中机缘巧合,能替他解咒的,更是难上加难。 方墨叙述到这里,将靠在沙发上的腰杆挺直,双手摆成枪枝的姿势,指向了我: “师妹,按你的生辰八字来看,你就是拥有龙血之人。” “哦。”出乎我的意料,我居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与兴奋。 其实龙血不龙血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聚灵咒起了作用,唐竹现在平安无事,我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第33页 但此时的唐竹,似乎还是心事重重。 “老唐。” “唐兄。” 我与方墨几乎是同时出声,将状似走神的唐竹惊起。他习惯性地拢了拢宽大的袍袖,勉强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眼里,却闪过一丝失落。 我与方墨相视一眼:即使咒怨已解,唐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是对一些人或事,仍有不舍么? 「十」菊殇 数百年的苦修,终于炼得实体,离鬼仙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唐竹应该会很高兴吧。 可是这几天,他却越发的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在发呆或是直接不见人影。 这天我过来探望他俩,因遍寻唐竹不见,我一个抱枕砸起躺在沙发上的方墨,他示意我朝阳台的方向望去。 透过磨砂落地玻璃,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如一竿碧绿如玉的青竹,正临风而立。 推开玻璃门,我无声地站在唐竹的身后,见他的手里执着一枝嫩白色的雏菊,放在鼻尖下轻嗅,低首沉思。 “老唐,在想什么?”我轻轻走近他。 “无事。”唐竹垂下手,拢了拢袍袖,微笑着答。 “菊花是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开的。”我瞥了一眼那枝小小的白菊,随口说道。 唐竹重新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转动着那株新鲜得似乎还带露珠的绿茎。 他缓缓地将白菊揉进掌心,再张开时,零碎的花瓣竟化成了点点星光,像由精灵棒所挥出的魔尘,在空气中闪出彩虹的七色光泽,瞬间即逝。 “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 唐竹的唇边溢起微笑,恍如三月的阳光。 「一」魅力化学 “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我浓烈的好奇心和兴趣才会被提起来,这就是我失眠的原因。” 能够容纳二百多人的教室内一阵骚乱,继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尤其是一些女生的笑语,在课室里显得尤其尖亮。 “所以我昨晚彻夜未眠,脑子里在考虑一个问题,怎样将我亲爱的学生们摆成这个化合物的形状?” 学生们又是一阵窃笑。 “我终于想通了这个问题,如果我用一根绳子,将男学生和女学生绑起来,捆在一起,当这两个不同的元素产生化学反应的时候……” 学生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似乎要将屋顶掀翻。 台上的教授帅气地将手中麻绳一甩,挤在前排的女生中有好事者吹了声口哨,马上引起了大家的起闹。 几支红红绿绿的雷射射在了教授身后的写字板上。 更甚者,有数人站起身来,手持着摄像机和手机,开了闪光灯,将镜头对准了讲台勐拍。 这哪里是新学期的第一节化学课?这简直就是伊波哈特教授的个人记者会! 我望了望身旁笑得前仰后合的卡文,一位非常爱开玩笑的男同学。他一边笑,一边拼命地摇动着笔桿子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碰了碰他的手肘,问:“你在做什么?” 他的回答非常强悍:“我在将伊波哈特教授的语录记下来,然后帮他弄个网上主页。” 后来,我曾经点开过卡文的facebook,里面居然真的有关于伊波哈特教授的主页连接,上面详细记载了大概六十多条被认为是他的经典语录。包括一个珍贵的录像,摄下了伊波哈特在某节课上一蹦一蹦地跳着来示范电子运动的经典瞬间。这是后话。 可以看得出来,伊波哈特教授为了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赚足了他的新学生们的喜爱与欢迎。无论是刚才的开场白或是他的亮相,都使人印象深刻。 他今天穿了一套笔挺的银灰色西服,白色衬衫,银色领带。他身穿正装,表现出了对学生的尊重。柔软的淡金色头髮,深邃的紫蓝眼眸,高挺的鼻樑,时常噙在嘴边的一抹迷人的微笑,处处显现出风度与贵族气质。 听闻他十分博学,在美国最出名的理工学院获得了博士头衔。 他曾经出版过两本书,语言中将诙谐与化学结合起来,使人在幽默中学到了化学理论。 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男教授,难怪赢足了女孩子们的欢心。 课堂上,先前还闹成一片海洋的学生们已经安静了下来,正在专心聆听。 “这种混合的性质被称为heterogeneous(异种,非均匀),举例来说,”玩笑开过,伊波哈特教授指点着黑板上的示意图,一边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他却似乎要吊人的胃口,停顿下来,抿了抿嘴唇,用舌尖快速地在上面游走一圈,湿润着有些发白的薄唇,继而扯开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接着上文:“譬如,血。” “就像是混血儿?”某个坐在前排的学生恶作剧地喊了出声。 “yes!”伊波哈特教授却微笑着,目光移到了那个学生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传说中的werewolf(狼人)一族吗?” 马上有人响应他的提问。 “如果狼人与人类结合,他们的后代又会成为什么呢?” 众人议论纷纷。 “那么,那个不幸的孩子将会背负着被诅咒的身份,拥有着两族的异种血统,使他的生活只能在痛苦中度过。” 第34页 学生们听得着迷,完全忘记了这是一节化学课,而不是神话学。 “heterogeneous是他的血统属性,而罪罚将伴随他的一生。” 伊波哈特教授的嗓音转为低沉,如颂念着一段古老的咒语。 谁都不曾想到他会举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例子,学生们听得入神。 “那么,人类和吸血鬼的后代呢?” 一位坐在前排的女生低声说了一句。 “哦,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伊波哈特教授温柔地望向她,唇边微笑更深,“我的女孩,如果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否愿意自己亲身一试?” 那位女生被他说得一愣,却因为教授对她的垂青,转头与同伴兴奋地在讨论些什么。 “好了,” 伊波哈特教授望了望挂在墙上的钟,潇洒地一转身回到讲台上,宣布道:“同学们,感谢你们的来临,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愿意让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星期三再见。” 学生们一阵欢唿,涌出了大礼堂般的教室。大家在离去的时候,都面带笑容。 这个学期的化学课,想必将会很有意思吧。 「二」剑现 下课后,我与卡文一边聊,一边走回麦斯柏宿舍,我们在楼梯前道了再见。 一进门,玛莉就立刻迎上来抓住我:“怎样?” “什么怎样?”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的是伊波哈特教授。”她满脸的兴奋与期待。 因为玛莉的化学课被安排在下午,所以她从两天前开始,已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要求我一定要告诉她在第一节课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做相应的准备。 我一边放下书包,一边随口道来。我自问叙述故事的口才不算很好,玛莉却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大嘆一声:“不公平,精彩的都被你们占去了。” “说不定伊波哈特教授为你们准备了不一样的惊喜呢。”我笑道。 “说得对。林,你真是个天才。我这就换衣服去,一会儿要在前排占个好座位。”玛莉如一只小鸟般飞进了她的房间,一边不忘回头喊:“午餐都在微波炉里……” 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唱空城计,连忙到厨房去打开微波炉一看,顿觉十分窝心。表面大大咧咧,内里却十分细心的玛莉与往常一般,为我与特蕊莎准备了营养丰富的蟹肉酱配义大利面,烧烤排骨,与水煮蔬菜粒。 我正享受着美味的午餐,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师妹。” “干嘛。”我随口答道,忽然意识到些什么,赶忙将千里传音的口诀复习了一遍,方才回答:“师兄,有事?” “上次师傅托我带的东西,没来得及给你。现在过来一下。” 我习惯性地舔了舔沾有烧烤肉汁的手指,忽然觉得不妥,连忙将手洗干净。见玛莉的房门还紧闭着,我闪身出来走廊,敲响了308室的房门。 开门的,却是唐竹。 “都进来吧。”是方墨的声音。 唐竹微微而笑,点头邀我进了屋。 “师兄!师傅托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近方墨,用满是期待的眼光看向他。 方墨也不多言,从背后缓缓地抽出一条被布仔细地包裹好的东西,一层层地打开。 “剑!”我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一把精緻的短剑,剑鞘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仔细观察,似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嘴里含有一颗翠绿的宝石。 我就着方墨手中,小心地触摸着它。 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异样的亲切感觉,似乎这柄剑正在无声地召唤着自己。 “这剑有名字吗?” “……聆雨。” “很温柔的名字呢。”我出神地盯着这把剑,简直是爱不惜手。 “喜欢么?” “嗯。”我轻轻地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将它带上机的?” 据我所知,乘客是不许携带利器上飞机的。 “山人自有妙计。” 他又在卖关子。 “叮”的一声轻吟,短剑在我手中出鞘,发出泠泠的声音,如清泉激石,悦耳非常。 “师兄,你的剑呢?”因经常见到方墨修炼御剑之术,我想对比一下它们的不同之处。 他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将自己的剑递了给我。 我双手持剑仔细端详,他的这柄剑体积和长度稍微大些,同样雕刻了古朴的龙纹,不同的是,龙嘴里含了一颗清澈的蓝色宝石。一旁雕刻着几个小字。唐竹告诉我,那刻的是剑的名字,与方墨的道号。 “什么风……”我仔细地辨认着。 “追风,翊风子。” “唐兄!”方墨将剑一把夺过,目带怒色瞪向唐竹。 “一疯子?”我几乎拿不稳剑,笑得跌坐在沙发里面。 方墨作势要掐唐竹的脖子,唐竹却含笑将身影轻巧地一隐,方墨的整个人从唐竹的幻影中穿了过去。我连忙一让,他的身子直直地扑在沙发中,我旁边的位置上。 他倒不介意,坐了起来,整理着额前的碎发,看着我,脸色转为严肃: 第35页 “从明晚开始,我将正式传授你御剑之术。” “这么快?”我略略有些惊讶,他甚至对我驾驭御火诀的能力还未放心。 方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中的剑: “你已能运用甲木真火,我对你的能力有信心。” “甲木真火?” 我突然想起,归校舞会当晚,他在对付海妖塞壬之时说过同样的词语。 “龙为东,东方属木,你身怀龙血,早已掌握了介于一昧和三昧真火之间的境界 甲木真火。” 原来如此,我那次手被擦伤,沾染了血,因此,火焰的境界得以提升,变成了纯正的青绿色。 “你可别被吸血鬼给看上了。”他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 “去你的。”我啐道。 “言归正传,师妹,你觉得自己可以么?”方墨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剑,问。 “嗯。” 我轻轻点头。 「三」似曾相识 与方墨约定次日夜晚在化学楼旁的停车场见面,我小心地将剑重新包起来,回到了313室。 下午那节化学课已经完毕,我的两个室友刚回来。 特蕊莎眼尖,一下子看到我手里的剑,声音故作无比嫉妒:“我的上帝,你的男朋友又送你礼物了。” “这是他提早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吧!”玛莉过来靠在特蕊莎的耳边,大声地说着笑,惹得她也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再配上一束红玫瑰的话,那就更完美了。”特蕊莎作出一脸憧憬的模样。 “真是个好主意,我明天就会追问他要玫瑰去。”我面不改色地耸了耸肩,笑吟吟地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我深知对付她们这种玩笑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不可反对,反而愈加贊成。 “真的?”玛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真的会这样做?” “当然,要是收不到玫瑰的话,我就和他分手。” 特蕊莎与玛莉相视一眼,过来揽住我的肩,神情恢復认真,说道:“噢,林,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要是你真的要和他分手,他会将我们杀掉的。” “不用担心,他不会的。”我也顺势要结束这个玩笑。 “为什么?”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问道。 “因为他不是我的……” “嘭!” 外头传来的巨大响声吓了我们三个一跳,不禁面面相觑。 从猫眼望出去,我只看到了走廊旁有一对男女,那女的被男的一推,撞在墙上。两人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楼梯的方向而去。而我所走的方向,正好是那对男女所站的地方。 远远的,我听到了女孩子尖利的哭闹声: “你敢推我!你这个xx养的!你怎么能和我说分手?” “别傻了,大家已经玩完了,不是吗?”男子冰冷的声音。 “安东尼!可是我爱你,你听我说……” 穿了一身颇为另类的黑色紧身服装的亚裔女孩子扑上前去,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面前的黑衣年轻人。 男子愈加不耐烦地掰开她八爪鱼似地纠缠着他的手,双手举起,露出了他腕上镶有圆锥型尖刺的银色圆环,同时表示对她的无理取闹投降。 他抹了抹头上用髮胶弄成竖刺的漆黑头髮,用嘲讽的口气说:“看看你自己,就像一只遭人唾弃的宠物,在对着主人摇尾乞怜。” 女孩子恨恨地盯着他,用听不懂的越南语诅咒了句什么,画了深色眼影的双眼显得越发可怕: “安东尼,你是不是有新的目标了?” 同时,我与他们两个擦身而过,迅速地扫视了他们一眼。 那个女孩子我不认识,倒是那男的……是否在哪里见过? 冰冷的目光,玩世不恭的神情,似曾相识。 察觉那个被称为安东尼的亚裔男子斜了我一眼,我连忙转过脸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慢慢走着。第六感却告诉我,那道冰冷的目光依旧直直地射在我的背后。 “你这个自私的傢伙!”女孩子继续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居然就这样甩开了我!” “哈哈哈,自私?”男子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就是自私的产物,你没有资格和我谈自私。” “安东尼,那个女人是谁。”女孩子恶狠狠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却突然没有了声息。 我闪身躲在楼梯转角处,探头出来一瞄。 名叫安东尼的年轻男子将双手插在裤袋中,对那女孩子不理不睬,只管往楼梯处走来。半截亮灿灿的银色腰带从他腰里垂下,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我连忙绕下楼梯去,出了门,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慢慢散步。 一阵清冽的气息袭来,不知何时,那年轻男子已和我并肩走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们以前见过面?” “没有吧。” 我勉强扯开一个微笑。 他吹了一声口哨,甩着腰带加大步伐往前走去,却回头用冰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轻笑。 第36页 我不觉打了个寒战,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那眼神,就像是一头孤独离群的狼。 「四」不速之客 第二天夜晚,我如约来到了化学楼旁的停车场,却发觉方墨早已在等候。 他见我携剑来到,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随我来。” 他揽住我念念有词,脚下的土波纹荡漾出圈圈涟漪,漫天黄沙遮蔽了视线,我们借了土遁,目的地依然是诺斯金山某处。 终于脚踏实地,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方平坦的空地,没有多余的杂树丛木。这地方开阔却又不失隐蔽,果然是修炼的好场所。 方墨站定,随手布下结界。 紧接着,“嗡”的一声轻啸,“追风”短剑随之出鞘。他用右手虚托着剑,龙嘴内海蓝色的宝石光华渐现,缓缓流转,朦胧的幽蓝雾气笼罩了整柄剑。它倒像是有灵性一般,竟发出轻微的丝丝悦耳龙吟。 我看得目瞪口呆。 “发什么呆?出剑!”方墨将口诀以千里传音传授给我,低声喝道。 我连忙将剑抽出,居然有点手忙脚乱。我盯着手中的剑,试图与它沟通,心里将御剑口诀默念了一遍。 “聆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我手中微微颤动着,犹如一个正在撒娇的小女孩。 起来起来!我心急地以意念催动着它,剑大小姐,你就不要闹别扭了好不。 龙嘴中的宝石溢出丝丝青绿光华,剑身一动,“叮”地出鞘,在我手掌之上三寸处飘浮,凌驾着淡淡的绿雾,优雅地缓缓转圈。 “不错。”方墨点头说道。 他继而将手一翻,短剑唿啸着以光速奔向结界内的一块大石,划出一道优美的蓝色圆弧,随之回到方墨手中。“呯”的一声闷响,那大石爆炸着散了架,就如一堆豆腐渣般不堪一击。 我脚一软,差点就整个坐在了地上。 方墨微微一笑,继续念诀,短剑爆发出亮白色的光芒,迎风而长。他纵身一跃,脚踏剑柄,缓缓起在空中,将身一转,动作犹如滑雪运动员,居然唿地驾剑凌空滑行而去! 我捂着嘴巴,止住了意欲出口的惊叫,看来这御剑之术…… 怎一个“酷”字了得! 方墨已经回来,凌剑在我面前半空处一上一下地沉浮着,将手伸向我: “上来感受一下御剑飞行如何?” 我连忙一把抓紧他的手,方墨一使劲,我借力凌空而起,摇摇晃晃地试图在剑上站稳。 “小心……” 他从后面扶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准备好了?” 感觉耳朵被温热的气息吹得痒痒的,我慢慢地挪着脚步站稳,手扶在方墨的手臂上,点了点头。 “去!”他低斥了一声,剑缓慢地启动,平稳地向前飞行。 就如一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飞,剑尖一端微微往上仰起,载我们逐渐升上半空。 今晚的天气很好,吹着习习的夜风,很是舒服惬意。夜空下的蜿蜒山脉犹如长蛇,连绵不绝。在空中俯瞰下去,点点霓虹犹如镶嵌在深紫色天鹅绒上的钻石。 我不禁展开了双臂,感受着这种自由自在的飞行。这与游乐场中半空挑战极限的刺激截然不同。 轻轻地哼起了r.kelly的“i believe i can fly”,我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柔的夜风划过脸颊的舒畅感。 腰间忽然被一只手抱紧,背靠在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上。应是方墨见我张开手臂,怕我站立不稳掉了下去。 我微微侧脸,却与方墨的眼神相碰撞,他的眸光亮若星辰。 二人之间,无边的沉默蔓延开来,在夜里无声流淌。 “啪啪啪……” 突然,有力的翅膀振动声由远至近,划破了沉寂。 然而,这种声音,却能使人毛骨悚然。 我不安地扭头往四周察看,凭藉阴阳眼的能力,却只闻声音,不见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人为?某种无名飞行物?抑或只是一只飞鸟拍翅飞过? 没等我看清楚或是想明白,翻江倒海的感觉瞬间袭来,五脏六腑像都被提到了喉咙。 承受着从半空直直地往下坠的压抑感,方墨护我迅速降落在地上。 他低喝一声,短剑缩成原来大小,射出了三道亮白中泛幽蓝的剑光,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拐了个弯,各自攻向目标! 在我看来,那速度可以比美光速,甚至配合得天衣无缝。 “桀桀……” 略为沙哑的笑声传来,那声音奇异地带了一种磁性的魅力,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声音,不属于人类! 笑声未落,鬼魅般的飞行物已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方墨致命的三击。 剑光亮处,我看清在我们的正前方,掠过了一只庞大的黑色蝙蝠,皮毛亮滑,眼瞳呈迷人心魄的蓝紫色,翅膀俊美有力。 它停留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身影一闪,居然化做了一个人。 它,或许我应改称,他,身披绣有银色暗纹的墨黑披风,配有上翻的红色尖领。淡金色的髮丝华光潋滟,将俊美面孔遮去了大半。 他慵懒地倚在树枝上,轻抿着水色双唇。 第37页 “你到底是谁?” 方墨用剑指向他,厉声问道。 “我们见过。” 戏嚯的声音从树上传来,语气犹如与老朋友在聊天。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继而漫不经心地吐出第二句话,以居高临下的姿势。 “是你!”方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什么忙?”我脱口问道。 “我的女孩,明天,我自然会来找你。不过,你的同伴似乎不大喜欢我呢。” 他柔声说罢,将身一纵,没了踪影。 “该死的。” 方墨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喃喃诅咒了一句。他随手掐下了一根树枝,用力扔在地上。 “师兄,你在说什么?” “师妹,我建议你立刻去换血。” “啊?” “我想,你是真的被吸血鬼给看上了。” 他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拍好莱坞的恐怖电影。 还是特阴森的那种。 「五」我说过会来找你 我失眠了。 回想从新学期开始至如今,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我踏进了一个迷宫,一个被人故意牵引进去的迷宫。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踏进了它的入口,更不知道何时才能看透其中的秘密。 一夜未睡好的我六点多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睁着惺忪的熊猫眼打开了学校网站的邮箱。我发现了一封新邮件,署名是我们的化学教授伊波哈特: “亲爱的学生,由于电脑在处理你的成绩的时候,出了些意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愿意和你当面谈一谈这个问题。如果可以,请你下午七点半过来化学楼、我的办公室一趟。” 我关了网页,准备出去梳洗,并吃点早餐。 出门前,我想了想,跑回房间将短剑贴身带上,方往餐厅而去。 这里的冬天特别漫长。七点刚过,天已差不多全黑。 伊波哈特的办公室在化学楼的最底层,灯光有些昏暗。 我准时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外,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可以隐约看到他正坐在电脑前,与一位女学生在交谈着什么。 我犹豫着是否要敲门,却见到伊波哈特起身出来,我连忙站立在门旁。 “教授,我还有一些问题,明天可不可以再来……” 被半送半逐到门外的女学生转身望向伊波哈特,声音无比娇媚。 “随时欢迎。” 伊波哈特将身躯斜斜地倚在门旁,含笑而有礼地吐出话语。 那女学生依依不捨地离去。 “进来。”深邃的眸光落在我的身上,他拉开门,以绅士的风度向我作出邀请。 我扯了扯嘴角,踏进了办公室。身后的门被无声地掩上。 办公室内很宽阔。除了办公桌外,甚至放有一张沙发及茶几,上面搁了一瓶红酒及两个高脚水晶酒杯。看来伊波哈特教授是个颇会享受的人,连工作时亦不会亏待自己。 “伊波哈特教授,我收到了你的邮件。” 我刚坐下便开口,继而等待他接下这半截话,继续说下去。 他将近似半透明的苍白双手交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裹着西装的身躯往后一倾,剔透的眸子熠熠发光。 “教授。” 我有点局促不安,试探着喊了声。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我。 “教授。” 我稍稍提高了声音。 “嘘。” 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 一种怪异的困惑感划过我的心头,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碰触着贴身携带的短剑。 伊波哈特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似乎在等待着载入的网页。我看不到屏幕的内容,因为它正背对着我。 “不用着急。” 他随意将右腿压在了左腿之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不用着急? 椅垫已被坐得发热,我开始怀疑起他继续留我在这里的目的,是要陪他消磨时间。m大学的那个教授在接见学生的时候,不是跟打冲锋仗似的? 窗户外那闪着柔光的校园,已渐渐黯淡下去。 我实在沉不住气了,我不相信他特地发邮件将我叫到办公室内,却没有任何的原因。 “对不起,但是教授,我的成绩……” “你的成绩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这是在等别人?” “……” 他轻笑出声。 诡异的感觉在空气中消散,令人心悸。 灯光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在他犹如刀削的英俊侧面投下阴影。 他将双手一摊,绽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我昨晚说过会来找你的,我的女孩。” 「六」吸血贵族(1) 我霍地站起身来,将背紧紧靠在墙上。 眼前那英俊、彬彬有礼的教授,似乎在瞬间化身成为了噬血的魔鬼。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真实的恐惧感,就连被梦魇缠身时,感觉也没有如此的强烈。 有什么比得上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将被生生吸干血液之前,更来得恐怖?有谁还能做出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第38页 除非,他是想死的人。 但是,我不想死! 我拼命地扭动着门上的把手,它却被灌了铅似的,死活不能被扭开。 感觉肺部充满了冰冷的空气,我急促地唿吸着。 回过头来,伊波哈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装束:墨黑披风,血红尖领,雪白面孔,紫蓝妖瞳,若有似无的轻笑…… 犹如一幅完美的、浓重墨彩的油画。 可惜视觉上的绝美震撼,远不如他的身份给人带来的恐惧。 “吸 血 鬼 ” 我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单词的音节,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发颤。 忽然感觉指上一痛,原来是门边的小小尖刺划破了手指,我连忙将手指放进嘴中,以唾液缓解麻木着这一点痛楚。 伊波哈特缓缓站起身,端起了桌上那支红酒,用娴熟的手势将葡萄的精华注进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中。他继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手持高脚酒杯,轻轻地晃动着杯中物,那鲜艷如血的红色液体。 “鲜血的味道如何?” 他抿了一口酒液(或许那根本就是鲜血),然后沖我轻轻颌首。 我拔出了短剑,试图自卫。 伊波哈特轻笑,我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短剑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他夺去。他站在我面前,朝我调皮地眨眼,瞬间,我已被他挟持在沙发之上,坐在他的旁边。 没有温度的手指拂过我的长髮,我不敢妄动,头皮却直发麻。 “你为何不向你的同伴求救?”他兴致盎然地问道,“那个年轻人的能力可比你强多了。” “你有阴谋。”我盯着他说。 “哦?勇敢的女孩,告诉我你的想法。” “你是要利用我将他引出来吗?”我自知法力远远不及方墨,而记得伊波哈特说过,他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身为他的学生,自然没有防备之心。 “聪明的女孩,你愿意帮助我吗?”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有威胁的意味。冰冷的手指已爬上了我的脖项。 我别过头去,这是对他无声的拒绝。 “呵,人类总是自私的……”他凑近我低嘆,继而话锋一转,“非要我亲自动手吗……” 他抓紧我的手指,用尖利的指甲一划,鲜红的血珠子涌了出来。 伊波哈特高深莫测地微笑着,将我指上的血珠滴在了“聆雨”剑的绿色宝石上。 随之,他将我的手指递到自己的唇边,一边以迷人的嗓音说道:“我的女孩,你鲜血的味道很独特呢。”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愿意将初拥的荣幸赐予我么?”他的眸光与声音无比温柔,犹如绽放着诱惑美丽的罂粟花,使人迷醉,却剧毒无比。“我将赋予你青春永驻的秘密。” “no!”我状似神经质地使劲抽出手指,大声反驳。 “你的同伴快来了,不必这样性急。” 他动作优雅地挪了挪修长的身躯,换了个坐姿,手看似漫不经心,却牢牢地将我按在他身旁。 师兄,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我默默地以千里传音表达着我的意愿,如今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伊波哈特居心叵测,不是么? 可惜,事与愿违。 当我见到办公室上的地板出现一圈土波纹的时候,我知道方墨还是来了。我诧异地发现,他手中握着的追风剑,那颗蓝色宝石竟闪烁着血红的光泽。 伊波哈特扬起了一抹最完美的微笑,对方墨的光临表示欢迎: “年轻人,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七」吸血贵族(2) 不必问我们与伊波哈特在何时何地已见了三次面。作为主人的伊波哈特,正在如对待他的贵客一般,彬彬有礼地道出了我们与他的三面之缘。 第一次,万圣节时,我无意在厨房发现的黑色蝙蝠,乃是他的化身。 第二次,正是昨夜修炼御剑诀之时。 第三次,此时,此地! 原来早在新学期开始之前,他已发觉了我们不寻常的气息。并判断这来自东方的法师,拥有着异于平凡人的能耐。 我能这样认为,他其实是处心积虑了很久,等待适当的时机将我挟持,作为威胁,逼迫方墨去帮他那个所谓的忙么? 其实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这座迷城之中,却毫不察觉。或许现在才知道,这个平凡的校园中,存在着一批不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事。而且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请阁下放开她。” 方墨甫开口,便不容许自己向他示弱。 伊波哈特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方墨,称赞道:“年轻人,果然好胆量。” “阁下是否梵卓族(venture)的候爵?”方墨以试探的口气问道。 伊波哈特听罢,随手理了理额前的金髮,耸了耸肩,口气似乎带了一丝嗤笑:“我的孩子,那自以为是皇室纯种,视权力为命的梵卓族,岂能与高贵洒脱的勒森魃族sombra)相提并论?” 方墨立刻接口:“据我所知,勒森魃族自视甚高,是天生的领导者。今日一见,我很遗憾,它的族人居然会做出威胁这种不光彩的事来。” 第39页 伊波哈特哈哈一笑,刻意避开话题:“年轻人,为何你对这位女孩如此紧张?是因为她是你的姐妹?同伴?抑或是爱人?” 他又以阴森的语气幽幽说道:“她的鲜血,真是不可思议的甘甜,充满了令人兴奋的力量呢。”说罢,还以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咽喉之处,尖利的指爪缓缓划过,将我的下巴轻轻一抬。目光里迸出簇簇紫蓝色的火花,充满了玩味的神色,望向方墨。 披着为人师表外皮的魔鬼!我无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候爵先生,”方墨保持冷静,紧握手中的短剑,“我已经来到了你的地方,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没必要伤害无辜。” “年轻人,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伊波哈特笑眯眯地望向方墨。 方墨不答,低首沉思。 伊波哈特根本没有说出是什么事,只是布了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引着人往下踩。方墨怎么能够轻易答应?我不由得一急,脱口用中文喊道:“师兄,不要答应他,快点离开这里!” “虽然我不懂你的语言,但是我听懂了你的意思。亲爱的,我会让你好好享受永生的乐趣,这是一个美妙的蜕变过程……” 他的双唇触到了我的肌肤,温暖的唿吸落在我的脖颈上。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屏住唿吸,浑身紧绷。 感觉两道尖锐的獠牙抵在自己的皮肤上,似乎他一用力,便会将其刺破。 我的双手垂在两旁,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我不要成为他的猎物,更加不要黑暗中的永生! 永生,本来就是一种残酷的惩罚。 “既然我得不到想要的帮助,那么,亲爱的女孩,我可以放这位年轻人离去。不过,你必须要留下来。放心,我不会杀害你。我要你成为血族的一员,然后,他的任务,将由你来完成……” 伊波哈特梦呓般的声音在办公室内迴响。 “放开她!” 方墨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他轻喘着气,往前迈了一步。 “哦,你不反抗?” 伊波哈特忽然抬起头来,他的声音略略带了诧异。我苦笑,就算我反抗,依我当前的力量,会敌得过他么? 不过,他似乎是会错意了,从他半嘆息的话语就可以听得出来: “真的愿意牺牲你自己吗?同是东方女子,为什么你与她,竟是如此的不一样呢……” “师妹……”方墨双眼泛出红丝,死盯着伊波哈特与我。 他话音未落,伊波哈特便打断了他: “我的孩子,先别惊慌。我保证不会伤害这位年轻的女孩。” 感觉伊波哈特的尖牙缩了回去,我从深深的恐惧中释放出来,心脏一阵狂跳。 传说中的吸血鬼,很喜爱玩这种吓人的把戏么? “不过,我有条件。”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滑到了我的肩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十分钟,你只需要倾听十分钟的故事。” 「八」东方的玫瑰 世人都说吸血鬼是冷漠的嗜血生物,殊不知,他们也曾经是人,拥有过七情六慾。或许,这些情感,一直都没有熄灭过,只是被漫长岁月中的孤独给冰封了。 一旦冰封的心被热情溶化,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雷德斯,勒森魃族的公爵,同时是伊波哈特的血师。他们之间的细节与瓜葛我们不必去了解,只要知道,他对伊波哈特有着知遇之恩。 在欧洲,他的身份是社会的上流名门,拥有着数座奢华繁丽的古堡,被白色篱笆围着的花园,园中种满带刺的蔷薇,绽放的乳白花朵如月光一般皎洁。 他的僕人对他忠心耿耿,他的手下对他敬畏非常。 雷德斯的名字,俨然是血族王者的代称。 可是,无论他日间在人类的社会上,是以如何潇洒的姿态作应酬、活动,夜晚休息之地,依然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高贵而寂寞的心,不屑沉浸于物质与财富的满足感中。他追求、他希望,有朝一日,孤独的心不再空虚。 或许你会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选择变成吸血鬼?为什么要放弃光明而甘心身处黑暗? 哦,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伊波哈特说,我们不必理会,请让我将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在一个舞会上,雷德斯仍然以多金单身汉的身份出现,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拒绝了所有女舞伴对他的邀请,独自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品尝着杯中的金色液体。他冷眼观看舞池内疯狂地扭动着身躯的人们,在五光十色的舞台内挥发着现实中的不如意,借金属音乐来发泄出他们几近崩溃的情感。雷德斯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观看着这一切,寻找着能够令他提起兴趣的猎物。 虽然他已不需要像低级的吸血鬼一般,每天以鲜血为生。但是在固定的一段时间内,他需要吸食一次鲜血来提升自己的力量。 一抹火红的裙裾在地上逦迤而过,迅速地吸引了雷德斯的目光。 红,是吸血鬼们最感兴趣的颜色,不是吗? 他端起了高脚杯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抹火红裙裾的后面。他看清了裙裾的主人身量娇小,拥有着婀娜多姿的背影。 第40页 红衣女子脚步有些踉跄地踏出了舞厅,在华丽昏暗的走廊停下来,以手扶墙。 她看来是醉了。 “小姐,你没事吧。” 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了红衣女子缓缓垂下的身子,她抬起头来,对雷德斯回眸一笑。 这一笑,使雷德斯呯然心动,他深深陷进了她那对乌亮的眸子里,他感觉到他体内早已应该干凅的血液重新沸腾了起来。 他竟然不捨得吸食她的鲜血。 雷德斯想自己是疯了,心中居然冒出了不想伤害捕获的猎物的念头。这可是自他加入血族以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黑髮黑眼,独特的气质如谜,使他禁不住有解开的欲望。 “我来自中国。”红衣女子笑得柔美。 “哦,东方那神秘的着名古国。”雷德斯在脑里拼命搜集着面前这名女子家乡的资料,好带出话题。尴尬的模样使她再次掩嘴而笑。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红衣女子率先问道。 “雷德斯。”他脱口而出,“我能否有幸知道小姐的名字……” “玫!” 一名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焦急地向红衣女子在解释着什么,可是雷德斯听不懂东方的语言,他只深深地记住了那女子的名字,玫。他见她耐心听完了那名男子的话,语气冰冷地说了声什么,轻描淡写地道:“out!”那个男子还想解释,她却毫不犹豫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对不起,吓着你了。”红衣女子扶着雷德斯的手臂,疲惫的身子软软地滑进了他的怀中。 他将她带回了他的古堡,他们并肩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彼此倾诉着烦恼的事情,一直聊到天亮。 爱情的种子,悄悄在二人心中萌发。 他将她称为“东方的玫瑰”,美貌,多情,而带刺。令人不敢靠近,却又偏偏希望能够征服她。 他曾经一度疯狂地将园中的蔷薇全部拔掉,种满了鲜艷如血的玫瑰。 他以为,自己再度变成了一个“人”。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而秘密,也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雷德斯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发现供他栖身的黑色棺材时的神情,她无意看到他在吸食一只兔子的鲜血时的震撼,她直接晕倒了在地。 她惊惧得发狂,她哀求他让她离开古堡。 无论雷德斯费了多少唇舌,无论他是如何的恳求她以处子之躯成为血族,赋予她永生。他们好互相陪伴,直至永恆…… 她却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视他如洪水勐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天,雷德斯终于相信了中国的这句古话,因为她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加入血族,伴他永生。 他就如一个得到了心仪女孩垂青的小男孩一样,兴奋非常。同时,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在进行仪式的前一天,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她逃走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雷德斯知道这一切,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堡内的僕人与手下都惊惧非常,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主人陷入如此的疯狂。 吸血鬼,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背叛! 何况,她是他的爱人。 雷德斯立即召集了他的手下,其中包括了他的爱徒,伊波哈特。 他要将她找回来,将她据为己有! “公爵先生,您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让属下们白费力气,况且,您明知道血族与人类不能……”他的另一个爱徒不怕死地出声道。 “哦,你是在责备我的自私吗?” 雷德斯语音刚落,直接挥手毁了他。 伊波哈特等人则不敢怠慢,发动了满布欧洲的所有线眼,全力搜索着那名叫玫的中国女子的下落。 雷德斯的每一天都在煎熬与等待中度过,他从来都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在爱情中陷得如此深。他甚至会恨,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恨谁。 线眼们纷纷来报,他们找不到那名女子的踪迹。她极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欧洲。 雷德斯不甘心。他的脾气,甚至发展到当人带来找不到的消息时,会当场毙了他。 事实上,勒森魃的族人,只为自己而生。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 直至一天,他居然砸下百万钱财独自包了一辆飞机,在三更半夜直航英国而去。 他这般疯狂的举动,源于伊波哈特带来的一个消息。 「九」罪恶之血 “我亲爱的孩子们,任你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这个消息的内容。”伊波哈特说到此处,缓缓举起高脚酒杯,抿了一口鲜红的液体。 就算在叙说故事的同时,他的指爪依然挟持着我,不让方墨有可乘之机。 “什么消息?”我问。 “她,结婚了。”伊波哈特以杯相邀方墨,得到他的拒绝后,将杯放下。 “哦。” 这不奇怪,当那个女子在得知她的爱人是吸血鬼时,仓皇离开。然后觅得真爱,还结了婚,这一切都似乎理所当然。 “问题是,她的新郎,是来自英格兰的……” 我与方墨相视一眼,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狼人。” 第41页 啊? “一个女人没有接受吸血鬼的爱,却嫁给了一名在月夜会变成兇残野兽的狼人,这个故事很有趣吧?” 确实有趣,而且匪夷所思! “请继续说下去。”一直沉默不言的方墨在此时开口说道。 原来雷德斯匆匆忙忙地赶到英国去,是为了寻找玫。 当他赶到玫与她的丈夫行礼的教堂时,人已离去,空留一地的白色玫瑰花瓣,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心。 错过今次,错过一生。 当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他的古堡,雷德斯将自己封闭起来,在暗处沉默。吸血鬼,真的不配拥有热烈的、阳光般的爱情么? 花园内为她种下的玫瑰,也随之枯萎。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我听到这里,问。 “二十五年了吧……”伊波哈特轻拂了拂我的头髮,喃喃说道。 “后来呢?” “呵,聪明的女孩,果然被你猜中了,还有个‘后来’。” 伊波哈特笑道。 “你找我们,是有所求?”方墨微微颌首,问。 “是的,我想请你们替我寻找一个人。” 伊波哈特说。 “谁?”我与方墨同时出声。 “他是自私的产物。”伊波哈特冷笑,“玫为那个来自英格兰的狼人生的孩子。” 雷德斯其实在不久前才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心爱的女人居然为别人诞下了孩子。二十多年来都处于沉默状态的他终于爆发了,他要将她和那个孽种给彻底找出来。 根据伊波哈特的调查,玫极有可能地将那个孩子带回了中国。由于血族不便侵入别人的地界,他要求我们回到中国去寻找她们母子俩,然后通知他或勒森魃族的任何人一声。 “我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方墨一口回绝。 “哦,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会的。” 伊波哈特笑得妖异,指甲陷进了我的肩膀,我不由得轻抽一口气。 “我相信你会像公爵先生一般,为了她,你无从选择,请答应我的条件。” 伊波哈特在说话的同时,轻笑着露出了他的獠牙。 我勐地一挣扎,他却将我的手反剪。我感觉脖项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回头一看,他正津津有味地吸吮着带有鲜血的手指,紫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挑畔,望向方墨。 “我答应你!” 方墨低沉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 “很好。” 伊波哈特摊了摊手,“年轻人,我相信你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我应该信任你,将这位女孩完整无缺地交还给你,对不对?” 我着急得刚要说话,他却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女孩,别忘记,你可是我珍贵的筹码呢。” 他继而微笑:“筹码有说话的权利么?” “我答应你会寻找他。”方墨深唿吸,再次强调。 “我相信你。”伊波哈特依然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下落?” “他身体里流的,是罪恶的、被诅咒的血液,血族不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是吗?为什么不说,这是因为雷德斯的自私,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不甘心,固执地要去破坏玫和她孩子的生活?”我实在沉不住气,提高声音反驳。 伊波哈特却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噙着微笑点头:“我果然没有找错人,年轻人,我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我的女孩,明天化学课上见。” 他说罢,顺手将我往前一推,随即将身隐去。 “师妹,没事吧。”方墨眼望伊波哈特消失在空气中,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 “师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伊波哈特教授居然会……” 他抬起右手止住了我,轻轻嘆气: “这不是一人的错。其实,我们都没有想到。” 「十」无奈的乐观 踏入308室,唐竹正一脸焦急地在客厅徘徊,见我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贤弟,你方才执意不让我随行,这是为何?还好你与贤妹都平安归来,不然,要愚兄如何向真人交代?” 方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没事。 我趁他们在说话之际,走进厨房沏了杯安神茶,默默递给方墨。 “干嘛?倒茶认错?” 方墨接过一饮而尽,用调侃的口气说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唐竹关切地问。 方墨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唐竹听罢,剑眉微皱,一摔袖子道:“竟然有人为一己之欲,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贤妹可有被此人所伤?” 我在沙发上坐下,摇了摇头,依旧有点闷闷不乐。 “师兄,我们真的要帮伊波哈特教授找人么?” “你觉得呢?”方墨反问我。 “我们都是遵守承诺的人,不是吗?”虽然我一想起自己是被伊波哈特挟持而无奈做出了这个决定,就十分难过。 “其实,你应该随我回国去探望师傅了。”他语气轻松地说道,继而望向唐竹,“唐兄,你说是吗?” 第42页 “贤弟所言甚是。”唐竹温言安抚着我,“世上实有太多令人身不由己之事,贤妹不必过分责怪自己。愚兄相信真人对你二人亦是十分记挂。如此正好,趁此机会挑个日子一同回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点着头,扯出一点微笑,极力使自己看起来宽容一些。 “我打算这个暑假回去走一趟,师妹,你有没有问题?” 我低头想着,反正已经数年没有回国了。与爸妈谈谈,在去s市之前,顺便回到故乡玩玩,应该是可以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唐竹含笑抬起手来,似乎要揉我的头作为安慰。他的动作却在半空停了下来,尴尬地笼了笼宽大的袍袖。 眼尾瞟到了沙发上的青色衣带,我随手掂起来,捉狭地打了个蝴蝶结。 我将衣带扔还给他,唐竹却没生气,眸内微带笑意,径直去解结。 “想我聪明一世,竟输在了小小吸血鬼的手上。”方墨故作深沉地长嘆一声。 “这个故事并没结束,凭什么说我们输了?”听了他的这句话,我心里没来由的 服气。 “好,师妹,你准备订什么时候的机票?”方墨坐起来,正经地问。 “六月。”我低头想了想,答。 希望六月的盛阳,能够驱散一月残存的阴霾。 我忽然对这几个月后难得的暑假之旅,多了一点期待。 「一」六月之旅(1) 五月。 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瀰漫着淡淡的清芬。 大片大片的的浅绿淡紫,在微风中裊娜摇曳,那些连绵浪漫的紫色波浪,向着远方无穷无尽地起伏、延伸…… 一纤细的女子背影出现在薰衣草田中,铃佩叮噹,衣袂随风轻扬。她微微侧过脸来,垂眉含笑。 一名男子长身玉立于田边,痴痴遥望,似在等待。 香风拂面,使人心神俱醉。 真耶?梦耶? 我轻抬起手,试图抓住一个在阳光下闪耀出七彩光泽的美丽气泡。 指尖甫碰到它,气泡便无声无息地化成碎片。 同时,但闻女子一声幽幽的嘆息,已将身影隐入那片紫色花田。 粉碎了半空中的彩色水滴,粉碎了一地的梦…… 这个梦,很长,很美。 一觉醒来,我从柔软的大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相信自己的唇边还带着微笑。 这是个很浪漫的梦,不是么? 深深地唿吸了一下,让肺部盈满若有似无的香气,我只觉浑身舒畅。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我掀起了床头的一个小枕头,下面压着一张浅紫色的香纸。由于暑假初至,紧张的情绪亦随之放松下来。我特意到专门店去选购了一些能够令人松弛神经的薰香,放在房间里。而这薰衣草的味道,使我一闻钟情。 这清香最是适合夜晚伴人入眠,宁神、静气,带来一枕芬芳。 自放假以来的数天,我都留在家中舒服地睡懒觉,以储蓄精神,准备计划好的中国之旅。 我已经向父母提出了回国一游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一口答应,条件是 我要对自己的旅游费和伙食费负责。好吧,想我一边学习一边工作的同时,也存了一些积蓄,回去应付一两个月的,没有问题。 我奔下楼去草草地吃了些早餐,便重新回到房间里来,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学校网站的邮件。 一行粗体字映入了眼帘,我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署名是:伊波哈特。 我的心蓦然突突地跳得厉害,犹豫了一会,终于点开了这封邮件: “亲爱的女孩,我想你现在正在享受着你的暑期。同时,我希望你没有忘记答应了我的事情,而来履行这个承诺。根据可靠的情报,玫确实曾经将她的孩子带回了中国,她的家乡在一个名叫s市的地方。为了使你们的计划进行得更为顺利,我必须将那个年轻人的特徵告诉你们:他的手腕上,有着一个不可磨灭的狼人标志(看附件图片)。请将你们登机的来回时间告诉我,并愿你们拥有一个愉快的中国之旅。你忠诚的,伊波哈特。” 我点开了附件图片,一个新窗口弹了出来,上面赫然是一个暗红色的弯月形图腾。形状却甚为妖异,竟似正在朝着我张牙舞爪! 我倒抽了一口气,赶紧将其列印出来,折好,藏在搁放行李之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我復回到电脑前,立刻将这封邮件转发给了方墨。 想想还是不够妥当,我迅速换了衣服,奔上车,风驰电擎地开往麦斯柏宿舍。 「二」六月之旅(2) 早在放暑假之前,我已经与方墨商量好了在s市碰头的时间和地点,我们会坐同一班航机回国。他直接飞回s市,而我要先转机回故乡g市一趟,玩一两个星期,然后再飞往s市会合。 自五月初考完试后,方墨突然对我加强了驾驭御剑诀的训练。当我累个半死不活,不服气地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却说是回国后,师傅会对每个弟子的能力进行考核,包括我在内。 而今日也不例外,没等我开口说明来意,方墨便布下了结界,催促我去陪他练剑。 什么跟什么? 我不满地停下来抗议,他却冷着个脸,握紧追风剑便嗖地朝我刺来,吓得我连忙举起剑,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见招拆招,才算挡住了他的攻势。 第43页 事实上,我非常希望在短时间内提高自己的法力与攻击力,先前被伊波哈特挟持的事情,一直为我所不忿。因此除了方墨和唐竹在平时的指点与过招,暗地里,自己也下了不少的功夫。 经过几个月的苦练,我虽然还不能御剑在空中飞行,却已经与聆雨剑建立了默契,能够控制它进行部分近距离的攻击或是近身打斗。 “听吾号令,去!” 与二人站在结界内的我低声吟颂口诀,发出了号令,掌上的聆雨剑绿芒大盛,直逼目标 一块大石,剑光划过,石头“呯”地炸得粉碎。 唐竹含笑颌首,说道:“贤妹能在短短数月内有如此进步,实是难得。” 方墨上前去,仔细查看了那块石头的爆炸状态,回头丢给我一句:“还没有完全掌握御剑的火候,我再给你示范一次,留心看着!” 唐竹温言相劝:“须知‘欲速则不达’,何不让贤妹自己领会,我等歇息一会如何?” 方墨点头,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抛着他的短剑。 我盯着龙嘴中绽发出幽幽蓝光的宝石,忽然心生疑惑:当伊波哈特将我的鲜血滴在剑上的绿宝石时,为什么方墨的剑会有所感应? 我记得清楚,当他赶到办公室时,追风剑的蓝宝石竟蒙上了一层雾气,色泽暗红如血。 当初因心不在此,我虽然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却忘记了问。 我悄悄将唐竹的衣襟一拉,低声道出了心里的疑问。 “贤妹有所不知,此二剑本是本是雌雄双剑,乃真人心爱之物,最有灵性……” “说什么悄悄话?”方墨不知何时挪到了唐竹的另一侧。 “秘密。”我揽住唐竹的手臂笑道。 唐竹俊脸微红,低咳一声。 我连忙放开了他的手,真佩服这老唐在现代生活了这么久还如此地……坚持原则。 唐竹站起身来,往前踱了几步以掩饰尴尬之色。他将手轻抬,收了结界,侧过脸来含笑道:“你们二人想来也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我欢唿一声向客厅走去,方墨与我擦身而过,低声嘀咕:“唐兄怎么突然这么帮你?” 我耸了耸肩膀,朝他眨眨右眼,换回的却是他的一个白眼。 三人在沙发坐定,唐竹甫坐下便闭目养神,方墨则在不停地比划手势,似乎在研究着新的招式。 我突然想起了来意,连忙挪到方墨旁边问:“师兄,你收到了我的email没有?” “什么email?”他的剑眉微微上扬。 我将他的手提电脑拿来,往他膝盖上一放,催促道:“快点查!我发了些重要资料给你。” 方墨欠身从桌上取来眼镜架上,噼噼啪啪地往键盘上敲了一通,稍稍皱了皱眉头,喃喃道:“s市?图腾?” 继而,他盯着那个弯月图腾默然不语。 唐竹此时亦直起了身子,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精緻的水墨摺扇,以娴熟的手势悠悠地扇着,俨然一翩翩公子,同时细细地打量着屏幕上放大的图片出神。 “唐兄,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方墨随口问道。 “愚兄毫无头绪。”唐竹潇洒地将摺扇一合,扇柄握在右手中,往左手掌心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那是你们的地方,难道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关于狼人的事件出现过?”我问。 “据我所知,没有。”方墨将背靠在沙发上,眼睛微闭。 “至少,s市是我们的地盘,调查起来会方便一些,不会打草惊蛇。”他随即沉吟道。 唐竹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扇子啪地重新打开,点头不语。 机场。 我万万想不到,前来送机的不是亲朋好友,而是一位不速之客。 当我、方墨、与在人前隐起了身影的唐竹拉着行李箱踏进候机大楼的前一刻,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把慵懒的磁性声音在身后响起:“噢,亲爱的孩子,你们快要上机了,我会时刻地挂念你们的。” 我闻声站住,刚转过身来,便被一个宽阔的胸膛紧紧拥住,亲热地抚了抚我的后背。那人继而放开我,重重地拍了几下方墨的肩膀。 来者一身洒脱的杏色t裇配牛仔裤,微扬的嘴角噙着迷人的微笑。他轻松地站在我们面前,同时不忘抬手给向他投去秋波的各色时尚女郎致意。 “伊波哈特教授!” 看清了他的相貌,我与方墨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奇怪地问。 “哦,我只是想在你们离开之前,来见见你们。”他摊了摊手,继而将脸微侧,以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几位女士,立刻惹来一阵娇笑。 “请你不用担心,我们是遵守承诺的人,说到做到。”方墨的口气虽然平淡,却字字掷地有声,“不过,我必须要向你说明两点:第一,若是你的情报不准,那么我们要是寻访不着,也与我们无关;第二,我想雷德斯先生不希望别人去公开这件事情,那么,也请你为我们的这次行动的真正原因保密。” “年轻人,我很佩服你慎密的头脑,不愧是未来的工程师。不过,这样冷淡的语气,我作为你的教授,是不会介意的。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在对待女孩子上面,你还缺乏一点点的感觉。”他一把勾住方墨的肩膀,带笑以嘴型无声地向几位女郎打招唿,又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中带了一丝捉狭之色:“我的女孩,若是有人对你不好,可以随时考虑别人。” 第44页 “师兄,我们是时候进去了。”我回敬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伊波哈特教授,我想,你不需要我们为你带任何的纪念品了吧。那么,我希望你能拥有一个甜蜜的暑假。” “我亲爱的孩子们,也愿你们旅途愉快。”伊波哈特笑得意味深长。 「三」徒弟终需见师傅(1) s市,空气清新的郊外。 我一身利落的休闲式夏装打扮,挽着一个单肩银灰色手提袋,望着眼前这座古朴的宅院发怔。这个宅子的地理位置极佳,坐落在一处宽阔的平地上。它与四周的远山近水遥遥相应,和林木山石融为一体,安宁和谐,隐隐透着与世无争的脱俗气息。 回想一些美国人喜爱以亲近自然为名在山上居住,也不过如此。因为那些房屋虽大虽豪华,周围却杂木丛生、铺满砂石,远没这座宅院的古韵清幽之美 恍如一幅山水古画,令人心旷神怡。 我在大门外徘徊了好几分钟,不敢贸然去敲响那对黄铜的门环。从兜中掏出方墨给我的地址,又对了对,观微山庄,不错,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我可是从s市的市区沿路一直问到此处的,师兄在我转机之前,不是告诉我已经跟司玄真人打过招唿,他会出来接我的么?现在,我可是到了,他人呢? 我踮起脚往宅院里面望了望,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我无聊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意欲用千里传音唿唤一下方墨。此时,两扇沉重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悠悠打开,出来一个年约三十的蓝衫男子,面目普通,却甚是有气质。他上下地打量了我一会,抱拳微笑:“请问,这位可是林师妹?”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客气地回答:“你好,请问这里是观微山庄吗?” 蓝衫男子又笑了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和有礼地说:“师傅说有远方的客人来临,吩咐弟子来迎接。师妹,请进。” 我礼貌地沖他点了点头,随着他进了传说中的观微山庄。 一路以青石铺地,两旁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卵。两旁绿树成荫,时不时传来雀鸟的一两声清脆啾鸣。耳边隐隐听到潺潺的流水激石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院子那边有一处假山清泉,自在写意,妙趣横生。 我的好奇心自进院来就变得越来越浓,兴致勃勃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中国传统文化气息,心里似乎被什么涨得满满的,一点一点地跳动、变热,没来由地感觉到兴奋与不安。 在我偶尔停下来观看景致的同时,蓝衫男子也放慢了脚步,彬彬有礼地站在一旁等待。我回过神来,连忙不好意思地沖他微笑,他一笑置之,继续在前引路。 从前院而来,穿过几条长廊,蓝衫男子引我上了数极石阶,示意我在外稍等,随即进了大堂。只听见里面有人声传出,不到一分钟,他重新出来,拉开大门,依旧有礼地说道:“师妹请进。” 我深深地唿吸了一下,迈进了大堂。 大堂十分宽阔,布置古雅简朴,两旁错落却有序地站立着数十个人,有男有女。堂上正中央是一对太师椅,坐着一位衣着简朴大方,气度飘渺的银须老人。左右侧一熘的椅子,端坐着几位看上去颇有威仪的中、老年人。感觉数十道陌生的眼光齐齐地落在自己身上,我沉住气,淡定地往上走去。 太师椅旁侍立的,是几位神气出众的青年男女。在右边站立的青年尤其夺目,他眉目清俊,一身休闲白衣,尽显潇洒。他的身旁是一位秀丽的粉衣女子,看上去比我稍为年长,目光中尽是清傲之色。 忽然眼前一亮,双眼碰触到熟悉的目光,只见方墨侍立在堂上太师椅的左侧,朝我轻轻点头。我连忙向他眨了眨右眼,微微而笑。 我走到离太师椅大概三步前停了下来,四周打量了一圈,大方地望进各人的眼睛,以示礼貌。 “墨小子,这位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女孩儿?”一位坐在银须老人下手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是,明师叔。”方墨欠身回答。 我忽然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不习惯这种恭谨凝重的气氛。 被称明师叔的中年人又问:“小丫头是随你修炼的?道行几何?” 方墨答:“师妹在课余时间跟弟子学习修炼,已有一年。” 明师叔点头,望向正中央的银须老人笑说:“师兄,趁着今天人多齐全,你不是说过要考核一下众弟子的修炼程度吗?就挑选一人跟这小丫头比试比试如何?” 啊?不是吧?什么意思?下马威? 我一惊,盯向那位明师叔,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内。 此时,银须老人缓缓开了口:“女娃儿初来乍到,此举是否不妥?” 心猜他就是司玄真人,我连忙向方墨使眼色,粉衣女子却率先出声:“弟子愿意和师妹切磋切磋,请师傅示下。” “好!年轻人就是有魄力。晴丫头,去吧!”明师叔一拍手掌,爽朗地说道。 我刚要出声反驳,却收到了方墨的千里传音:“师妹,算了,这一关,你是逃不过的……” 我使劲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喂!不公平!你没有跟我说过要比试的!我一点都没有准备好!”我不忿地以千里传音答覆。 第45页 “我说过,但是想不到会是今天……但愿问晴师姐手下留情了。”方墨的声音带有一丝无奈。 银须老人沉默了一会,忽而点头表示同意,笑道:“既然师弟有此意,晴丫头,你就去跟你师妹切磋一下,不过,要点到即止才好。” “是!师傅!”粉衣女子脆声答应。 “damn it!”我暗暗地腹诽了一句。 “女娃儿,莫要紧张,为师相信墨小子对你的□,好好地将你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好了。”司玄真人(银须老人)微微颌首,慈祥地笑道。 被逼上梁山了。我想,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 那边厢,被称问晴的粉衣女子在大堂之中站定,“嗡”的一声,一把小巧的短剑已在她手上飘浮。她冷然向我说道:“师妹,问晴候教。” 我抿了抿嘴唇,放下手提包,念决召唤出我的剑。 一抹幽幽绿芒静静躺在我的右手心,朝外散发着水般的圈圈波纹。 “聆雨?”问晴微微变色,随即眸带不甘地朝司玄真人望了一眼,浑身冷漠之意陡增。 「四」徒弟终需见师傅(2) 与问晴在对峙,我心里忐忑不安,悄悄捏紧了短剑。 “师妹,看招。”问晴轻描淡写地吐出话语,一道红光划过半空,逼向我眉心的位置。 我措不及防,赶紧将身子一侧,险险躲了过去。刚站定身形,那道红光凭空一转,如一颗血红的流星,从上面直直而降。我吓了一跳,连忙飞快地念起御剑诀,聆雨剑骤然绿光大盛,迎向问晴的短剑,“叮”的一声脆响,两把剑在空中碰撞,滋滋直响,下了一小场璀璨的火花雨,就像独立日时黑空中降下的焰火。 “这小丫头有点本事。师兄,这不是你的聆雨剑吗?怎么连个面都没见着,就传给她了?”这时,明师叔的声音好死不死地响起。 话音刚落,问晴眼里闪过一抹怒色。脆斥了一声,她的短剑挣脱了绿光的纠缠,剑尖一转,沖我心脏的位置飞舞而来! 我倒抽了一口气,这个人怎么甫见面就对我不大友善? 脑里不由自主地念着口诀,我将手指往前一伸,一道明度极高的青绿色火龙从我的指尖咆哮而出,翻腾着扑向问晴的短剑,死死绞缠,暂时抵住了她的攻势。 “甲木真火?”一把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微带诧异,我不禁想起了对付海妖西西莉时,方墨的反应如出一撤。 问晴紧紧地盯住与火焰纠缠不下的短剑,突然将手在胸前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将身子潇洒地一转,双手朝我缓缓推来。我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那道火焰,突然感觉一股无形的气流穿过我的右肩,钻心般的疼痛。我顿时气血翻涌,不由得收起了火焰,痛得揉着肩膀后退了几步。 而问晴的剑,趁机夹着一股红光,向我逼来…… 这人想我死吗?这个叫点到即止吗?我愤愤地按着右肩,试图安抚着翻腾的气血,重新反击。但是针刺般的疼痛却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死活提不起真气来。眼看短剑快杀到,我不禁急得跳脚。 微听一声呤响,问晴的剑瞬间被一股白光隔飞,在空中转了几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原来是站在司玄真人右边的白衣青年不知何时抽出了剑,帮我挡住了问晴的攻势。 “师姐,够了。”他的态度得体有礼,然而带了王者般的命令口气,“师傅说明点到即止,你这未免太过了。” 问晴扯了扯嘴角,将剑收回,徐徐退到一旁抱手而立。 我暗地里舒了口气,好险! 神经一松,肩膀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我咬着嘴唇,咝地倒抽口气。 “小丫头虽道行浅薄,领悟力却不错。”明师叔说着,我不禁斜了他一眼。 “好了,女娃儿过来,让为师好好看看。”司玄真人以眼神按下了他,一手掂着修长的银须,目光慈祥微微而笑,朝我招手。 方墨在朝我使眼色,我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微低头表示尊敬。 这位司玄真人给我的印象就如邻家的慈祥老人,平易近人,却自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司玄真人将我稍作打量,点头笑道:“这丫头根基不错,是个有缘人。更难得的是生就‘四辰’之命。墨小子,你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身,将苍老的手放在我的右肩上,慈蔼地轻拍了拍,笑道:“女娃儿远道而来,累了吧,让你师兄带你下去休息休息,吃饭的时候自然有人叫你,嗯?墨小子,带你师妹去吧。” 我只觉一股暖流从右肩注进了身体,稍微活动了一下,居然就不痛了。 “是,师傅。”方墨站在我的身旁,态度恭敬。 我望着眼前这位亲切的老人,绽出一个真心的甜笑:“师傅,那我先走了,待会再见。” 观微山庄,后院。 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让肺部充满新鲜的空气。刚才堂内压抑的气氛,真使人喘不过气来。 “感觉怎样?”方墨抱着双臂,问。 “环境不错,我还以为回到古代了。”我闷闷地回答。 “不习惯?”方墨哈哈一笑,随手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 第46页 “有点。”我老实地说,随即默然不语。 “师兄,查到了什么没有?”又走了一段,我忽然想起了这次的另外一个任务。 “没有。”方墨将手插在裤袋中沉思着,“我在想,或许伊波哈特教授的情报并不准确……” 正说着,几个人影在前面晃了一晃,只见数位年轻人往我们这边走来,刚才在堂内的白衣青年和跟我切磋的问晴也在其中。 “老唐!”我一眼看见了他们之中那熟悉的青色儒服,欣喜地大步迎上前去,习惯性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几名年轻弟子呆在那里,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地在我和唐竹身上巡逻。 唐竹一声轻咳,他们才回过神来。 “唐老前辈……”问晴睁大眼眸,艰难地憋出了四个字,“她叫你……” “哈哈,我们在学校里习惯了。‘唐老前辈’,你说是吗?”方墨大笑着上来打圆场,“师妹,这位是问晴师姐,白衣服的是北堂睿师兄,在本门新一辈的俗家弟子中排行第二。” “师姐,师兄。”我微笑地伸出了右手,问晴象徵性地攥了攥,便别过脸去。 名为北堂睿的白衣青年却露出一抹俊逸的笑容,与我右手相握的同时,礼貌地望进我的眼睛,风度翩翩地将这一见面礼节演绎得完美无瑕。 “贤妹一路劳累,真人有何安置?”唐竹温和地问方墨。 “师傅将师妹留在山庄暂住,正要让大师兄去旅馆将她的行李拿来。”方墨答。 “不用麻烦大师兄了,我这就打电话让司机送来。”北堂睿摆了摆手,又望向方墨:“就请三师弟向师傅禀告一声。” “好大的排场,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泽世集团的公子呢。”问晴淡淡地说道。 北堂睿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微笑,往前跨了一步站在我的身旁,低声询问我所住旅馆的地址。 白衣在微风中飘扬,一阵清雅的味道沁入肺腑。回想他在比试时帮了我一把,我不禁对这位举止绅士的师兄多了几分好感。 “唐老前辈、师弟、师妹,师傅让我来叫你们吃饭。” 先前在门外迎接我的蓝衫男子过来笑道,只见方墨、北堂睿、问晴都沖他叫了一声“大师兄”。 “师妹,我们先吃饭去,等会我叫司机将你的行李送到这里来。”北堂睿轻声说,随即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往吃饭的地方而去。 我回头望了望方墨,只见他与唐竹并肩走在后面,表情似笑非笑。 我转过脸来,心里盘算着伊波哈特交待的事情,突然觉得此行的任务就如大海捞针 纯属是碰运气。 「五」黑夜精灵 在宿舍住的时候,我很喜欢在傍晚到后山去散步,成了习惯。今晚虽然地方不同,我的习惯却没有改变。晚饭后,我独自一人跑出了山庄,在林木小路上慢慢散步。傍晚的风徐徐拂过,伴着树叶草木的沙沙响,十分惬意。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掏出来接听:“hello?” “林!你现在是在中国吗?”特蕊莎欢快的声音。 “特蕊莎!是的!我很想你和玛莉!”我沖电话里尖叫一声,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樱桃溪边跑步,等会儿准备去野营烧烤。有鸡翅膀、牛排、香肠、吐司……”特蕊莎嘻嘻哈哈地笑着,声音随着她跑步的拍子,时轻时重。 “嗨!我还以为你想我才打给我的呢,原来你们去烧烤都不叫上我!”我故意不满地沖她们喊道,“我看,带给你们的礼物也省了!” “no!!!”她们居然一同朝手机大喊,我赶紧将它拿离耳朵三尺远,才避免魔音穿耳。 一边走,一边继续与她们开着玩笑。我开怀地大笑,直到感觉有人在附近,才赶紧压低了声音,跟她们道了再见。 “师妹。”来人竟是北堂睿,他上前来和我并肩而行,笑道:“刚刚我在那边散步,听见有人在用英语说话,就知道是你了。” “二师兄。”我不很习惯地称唿了他一声。 “在跟谁通电话呢?”他眸中隐隐带有笑意。 “朋友。”我简短地回答。 他随手摺了根树枝,又走了几步,忽然轻笑道:“你和三师弟,是怎样认识的?” 我愣了几秒才知道他口中的三师弟指的是方墨,就大概地将情况叙述了一遍。北堂睿凝神听着,当我说完后,他忽而摇了摇头,吐出一句:“可惜。” “可惜什么?”我不禁问。 “可惜出国留学的不是我。”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动作漂亮地耍起了手中的树枝。 我机械地笑了一下。 天色渐渐变沉,暗蓝色的天幕中出现无数颗星星,一闪一闪。 我仰起头来,贪心地要将这美景尽收眼底,记在心中。要知道,c洲的夏夜里,绝对看不到这抬头满天星的美丽夜景。而我脑海中记得最清楚的一幕,只有童年时看过的星空。 “看什么?”北堂睿问。 第47页 “星星。” 他掂了掂手中的树枝,轻笑了一下,突然毫无头绪地问道:“师妹,你相信我的法力比三师弟高么?” 我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心想你身为二师兄,比方墨的法力高也不奇怪。 他又掂起了一根树枝,朝我神秘地一笑,口中念念有词,“啪,啪,啪”地将两根树枝对击了三下,然后用手指沿着它们抹了一圈。 “拿着。”他将其中一根递给我。 他眼中闪过一抹自信,将握着树枝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型。奇蹟,就在这一刻发生。 如神话中马良的神笔,树枝的一端竟画出了一笔最美的星光,灿烂绚丽。笔尖过处,随即化作万颗银星,悠悠地在黑暗之中漂浮开去。犹如镶于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又像是万千萤火虫在飞舞。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我衷心地赞嘆了一声,被这童话般的梦幻世界所震撼。 “美吗?”北堂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使劲地点头,不禁伸出手来,试图去抓住那片绚丽的星光。这些黑夜精灵,却一瞬即逝,在黑暗中粉碎、幻灭。 “二师兄,晚了,我们回去吧。”脑里突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我嘆息了一声。 北堂睿轻唿一口气,似乎略带失望。他无言点头,带我一起步回观微山庄。 他坚持将我送回了客房门前,将手背在身后,彬彬有礼地笑道:“师妹,我改日再约你出去散步。” “嗯。”我转身正要回房,却被他喊住: “等等。” 他掏出一个晶莹的紫色小瓶,双手捧到我的面前,以低沉的声音诚恳地说:“师妹,你初来乍到,可能会睡得不好。这是一瓶薰衣草香精,可以宁神,助人入睡。” “谢谢。”我有点诧异,却不得不佩服这师兄的细心。 我正要回房去,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转过身来问:“二师兄,你在s市住了多久了?”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他答。 我似是抓住了某个希望,赶紧抽出一张纸急急地问:“那么你见过,或是知道任何和这个图腾有关的人和事吗?” 北堂睿仔细地打量着纸上的弯月形图案,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师妹啊……”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北堂睿既然是s市法术界的人物,说不定就听说过玫,甚至是狼人的故事。 “……看来,与你有缘的不止是三师弟一个呢。” 我愕然,这是什么跟什么? “晚安。” 他任凭唇边的笑意流泻,潇洒地一转身,将身影隐进了黑夜里。 「六」狼之印记 观微山庄的清晨很静谧,很美。 我早早地就起来,到后院散步去。只见一名衣着简朴的银须老人正在院中打拳,姿势苍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师傅。”我上前去喊了他一声。 “女娃儿起得好早,还住得习惯么?”司玄真人回手收势,缓缓吐气,慈祥地问道。 “嗯。”我应道。 “为师让墨小子给你带的聆雨剑,可用得顺手?” “谢谢师傅送的剑。”我发觉我还没有正式向他道谢,“不过,问晴师姐好像不大高兴我拿了这把剑……” 司玄真人清瘦的脸上隐隐现出笑意,他掂了掂修长的银须,用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徐徐道来:“女娃儿,咱们道家,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芸芸众生,你我远隔重洋,既能相聚,并结下师徒之谊,便是缘分。为师将此剑传予你,一来,因为你是个好苗子;二来,墨小子告诉为师,你与他们不同,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却多了一份怜悯之心,为师甚是欣赏。女娃儿,你就安心收下这把剑,好好修练,嗯?” “谢谢师傅。”我只觉心里涨满暖意。回想我遇见方墨,进入师门,然后走过了一路的惊险经歷,领悟了许多许多。直到现在,可不就是因为缘分的使然吗?这段奇妙的旅程,冥冥中自有牵引,我不禁憧憬着,自己还能在这段路上走多久? “睿小子,出来吧。”司玄真人突然微笑道,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见北堂睿从一棵树后走出,向司玄真人拱了拱手,笑着说:“弟子见到师傅和师妹在谈话,不敢打扰。” “师傅找你师叔有事,不妨碍你们年轻人了。睿小子,你师妹初来乍到,替为师关照一下。”司玄真人说罢,摆了摆手,慢慢地沿路踱了回去。 我称唿了一声二师兄,北堂睿含着笑点点头,过来与我并肩在树阴下散步:“喜欢那个薰衣草的味道吗?” 我答:“喜欢,昨晚睡得很好,谢谢二师兄。” 北堂睿绅士地微笑着,说道:“我家中种了很多花草,既然师妹难得回一次国,改天来我家做客怎样?” “好啊。”我开心地答应了他的邀请,“叫上师兄和老唐一起去好吗?” 北堂睿微蹙双眉,抿了抿薄唇,半晌才答了一句:“可以。” 我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看他的神情,似乎认得那个狼人的印记。我在这里人生路不熟,方墨又好像查不到些什么。那么,北堂睿是否能够帮我提供点线索? 第48页 打定主意,我斟酌着字句,小心地问:“二师兄,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昨天给你看的图案?”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吗?” 我急中生智,随口编了个烂理由:“我想将它纹在身上,所以随便问问。” 北堂睿在树阴下站定,忽然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我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奇怪地回望着他。 “呵,师妹,这个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吗……”他低声轻喃。 见我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大问号,北堂睿扬起右手来,解下了缠绕在上面那只洁白的运动护腕。他将手腕往我眼前一扬。 猝不及防的我在看到眼前的东西时,差点惊得心脏病发作。 线条坚毅的手腕上,赫然纹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弯月形印记,毫釐不差! 不可磨灭的…… 狼人……印记…… 伊波哈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 北堂睿,就是血族要寻找的狼人之子? 「七」情愫 “师妹,师妹。”北堂睿轻摇着我的肩膀,以关切的口气问道,“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将锁在他手腕上的眼光收敛,微笑着掩饰自己吃惊的神色:“没事。” 我说罢低头,脑里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心里颇为矛盾。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这个印记被隐藏的如此好,怪不得方墨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点线索,看似远在天边,却实是近在眼前,而且,就在我们的身边。 等等,这个印记,只是证据的其中一部份,不能说明全部。在没有确定北堂睿就是狼人之子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捅破这层纸,更不能轻举妄动,惊动血族。 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与方墨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师妹。”沉思间,不觉北堂睿悄然牵起了我的手,轻轻摩挲。 “啊。”我连忙回过神来,无意间与他的眼眸碰撞,那是一潭漆黑幽深的温泉,散发着柔柔的雾气。而他,顺势抚上了我脸侧的头髮。 “呃?”惊觉他的举止过于亲密,我急忙要避开,手却被他拉得更紧。 我本能地甩着手,然而被他拉得愈近,阵阵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 而我死盯着他的手腕,上面妖异的印记使人莫名地紧张。传说中的狼人是残忍而冷漠的,他这是要做什么? 顾忌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吗? “师妹……”北堂睿嘆息一声,将双手越过我的肩膀,在我耳畔低语:“你……明白吗?” 周围的空气,为何突然变得令人窒息? 沉默,尽是沉默。 因为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良久,北堂睿将我放开,温柔地低语:“后天,我带你到外面转转,顺便来我家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点头答应了他。 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他带了笑意,转身离去。 我怔了几秒。 说自己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相信自己的脸颊已经红透,我将手放在脸上感受了一下温度。它,居然在发烫。 游魂般飘回房间,脑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直至被人拦住了都没有立刻回过神来。 “师兄?”我有点惊讶。 “师妹刚才去哪里了?”方墨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抱着臂淡淡地问道。 “见了师傅,还有……二师兄。”我按捺住呯呯乱跳的心,极力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脸这么红,天气很热么?”他看似不经意地自言自语。 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咬了咬唇,轻声说道:“好像……是的……” “房间里开着冷气,师妹回去休息吧,我走了。”方墨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一个激灵追上几步,差点儿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我向方墨附耳说了几句。他神色窒了一窒,迅速拉我隐在一棵大树后,一字一句地问:“你看清楚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却见他眼里闪过一抹不信之色,復又将背靠在树干上,抿紧嘴唇沉思。 弯月印记不断地在脑海里掠过。我用脚使劲踢了踢地上的沙石,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其实,我也不相信。 千丝万缕的思绪,竟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完全空白。 “这,怎么可能?”方墨用指节扣着树干,勾起一个掺了一丝嘲讽的笑。 “师兄,二师兄请我到他家去做客。”我瞟了他一眼,闷闷地低声道。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的语气温度骤降,似乎很不高兴。 “我的意思是说……”我一边心下盘算,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二师兄的母亲……你见过她,知道她是谁么?” “不认识。”方墨毫不犹豫地答道,又即刻眼前一亮。 第49页 他回过头来盯住我的眼睛,两人不约而同地默契点头。单凭一个表面的证据就妄下判断,显然看不到事实的全部。那么,为何不去寻找一下,当年的当事人呢? “你跟二师兄……” 方墨顿了顿,忽然出声,却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跟他说,让你和我一起去他家。” 我赶紧接过话茬,一口气地将话补完。 良久,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将凝视在我身上的目光移向远方: “当然。师妹的事情,能有什么是让我不放心的呢。” 「八」等待花开 香槟色的轿车缓缓驶进了铁闸大门,在绿化带环绕着的车道上行了一阵,继而在一栋气派别墅前方的阶台旁停了下来。 驾驶座旁的北堂睿下了车,绕到后座左边,绅士地将车门拉开。 他引我与方墨踏进了别墅,穿过玄关,转进客厅。 别墅外面设计是欧式的风格,里面的布置不见奢华,却甚得东方玄妙之风。只看这精心摆设的水晶缸,书画,与各色瓷、玉器等物,和谐大气,处处显示着浓厚的文化气息,又不失气派。 我与方墨正四处打量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迎了上来,恭敬地说:“少爷,叔老爷知道你回来了,在后院等着你呢。” “陈叔,替我招唿客人。”北堂睿跟我们打了声招唿,便穿进了走廊。 我将目光锁定在镶嵌在走廊墙上的一个相框上,连忙招唿方墨走到跟前,仔细地打量。这是一幅放大的全家福,里面有四人,包括一位老人,一对中年夫妻,与北堂睿。我细细地观察着那个中年女人,看来是北堂睿的母亲,眉目秀美,风韵犹存,通身透着优雅的气质。 我心下一喜,暗暗指向她,悄声问方墨:“你看她像玫吗?” 方墨将照片打量一会,低声答:“不像。” 我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斜斜望向我:“你凭什么说她像?” 一句话将我噎了噎,不甘心地吞下反驳的话语,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了陈叔递过来的香茶。 空中忽然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花草馨香,是薰衣草的气息。 我感觉腰部被人不动声色地揽住,吓了一跳,不禁回过头来,只见北堂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他朝方墨扬了扬眉,又低头柔声问我:“在看什么?” 方墨瞥了一眼北堂睿的手,双眉微皱,继而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开。 我挪了挪身子,问:“二师兄,这是你的一家人?” “嗯。”他望向照片说道,“我父母到澳大利亚旅游去了,你们这次见不着他们……晚些我带你去见见我的二叔公。”他指向那位老人。 我与方墨对看一眼,不禁有点失望。难道连这点线索都断了? “你比较像伯母。”我继续打探。 “是吗,”他含着一抹俊逸的笑容,“家族里的人都这么说。” “伯父和伯母一起去旅游,感情一定很好。”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我见方墨漫不经心的样子,只得自己继续开口打听。 “我的母亲是在国外跟父亲一见钟情的,当时还是在英国行的婚礼。”北堂睿笑得开怀,大方地谈起他父母的恋爱史。 “英国?”将这两个字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只觉手心沁出了冷汗。 背叛了吸血鬼的爱,却嫁给了来自英格兰的狼人…… 巧合,这一定是巧合吧。 我正朝面无表情、似在思考的方墨使眼色,北堂睿却在此时笑道:“师妹,三师弟,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见我的二叔公。老人家今天的精神好了很多,知道你们来了,居然说想见一面。” 方墨随意点了个头,依然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带路。 北堂睿一笑置之,牵起了我的手穿过走廊。 走过一个小巧的后院,北堂睿带我们来到了一行精緻的篱笆前,外面爬满了带叶的藤蔓。花草暗香从篱笆内的小花亭中透出,沁人心脾。 “都是珍贵的花草品种,二师兄真会享受。”方墨抱着手臂顾左盼右,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学校的时候,他不像是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么。怎么近日总是板着一副脸,连说话都是冷冷的。 亭中,一位面带病容的清瘦老人倚在轮椅上,望着白石案上的一盆植物出神。见我们来了,他挪了挪位置,慈祥地一笑,一对布满皱纹的手依然爱抚着嫩绿柔弱的枝条。 “二叔公又在摆弄您的这盆宝贝了。”北堂睿笑着说道。 老人微微颌首,笑纹变得更深。 “这个似乎是……薰衣草?”方墨往前一步,仔细地打量着那盆植物。 “小伙子好眼力。”老人似乎更加高兴,以低哑的声音赞许道。 嫩绿色的枝条犹如舞动的柳腰,缠绕住老人的手指,婀娜地摇摆着。虽是无花,空气中,薰衣草的香气似乎凝聚得更浓郁了。 “今晚她应该会来。”老人的目光移回薰衣草上,莫名地嘆了一口气。 第50页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谁会来? “二叔公,您好好休息,我们回大厅了。”北堂睿连忙打圆场。 老人缓缓点头,低声道:“去罢。” 一路沉默,还是北堂睿率先打破了僵局:“那盆薰衣草,自二叔公四十年前从台湾带回家后,就一直都没有开过花。” “老人家,是惜花之人。”方墨难得附和他的话。 “说来你们也不信,他啊……”北堂睿露出一丝苦笑,“等这盆花开,已经等了一辈子了。” 「九」今世误,许来生(1) 晚饭后,二男一女随意地坐在客厅中。名为聊天,气氛却是颇为怪异。 北堂睿坐在我的身旁,不时低声引我谈笑。反观我的另一位师兄方墨则离得远远地,在客厅那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他双手抱臂,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墙上的时钟与字画之间徘徊,却又有意无意地望向我们,似乎是在盯紧了谁。我回望过去,他却在与我眼光碰触的一剎那,迅速将其移开。 我本想以千里传音问他,见他那副模样,便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总感觉他似乎发现了、或是在观察些什么,却没有让我知道。算了,或许他近日为了什么原因而心情不好,还是让他自己静一静。这么想着,我便将注意力拉回了与北堂睿的对话上。 时已渐晚,当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北堂睿忽然站起身来笑道:“只顾着聊天,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师妹,我和你们出去,让人送你们回山庄……” “不必了。”方墨霍地站起身,以客气的语气打断道,“二师兄还有事情要忙,我和师妹自己出去就可以了。”说罢以眼神向我示意要离去,便潇洒地转身出了门。我赶忙向北堂睿道了再见,跟在方墨身后,回头与北堂睿挥手,只见他目送我们往停车的方向而去,方掩上了门。 “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方墨闷头直往前走,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方墨的身影蓦地停下,转过身来,我收不住脚步,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 “跟我来。”他突然一把抓紧了我的手腕,竟回头往北堂家的大宅后边绕去。 “做什么?”我吃惊于他的举动。 方墨顿了一顿,抬头向上看去。 夜,静悄悄的,只有一轮孤月悬在空中,分外明亮。 “现在是什么时间?”方墨的声音使我的心莫名地一跳。 “十一点五十五分。”我连忙回答。 “走,今晚,我们很有可能会收集到有用的证据。”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趁着夜色的掩盖,竟拉我悄悄接近了北堂府的后院。 四周寂静,偶闻几声虫鸣。 方墨拉我躲在后院篱笆的小门外,这位置恰好遮住了我们的身影。我回头望了一眼以身子虚护着我的方墨,他察觉后,以指放在唇上,对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多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我们探头一望,借着月光,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渐渐靠近了小花亭。“二师兄?”我诧异地低低出声。头却冷不防在身后被人一按,撞在一个温实的胸膛上,不由地往上望去,那轮圆月似乎显得更为明亮通透。 小花亭内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只见一人的剪影斜斜映在纱窗上。同时,一股浓郁的花草香味倏地涌来。我的鼻子忽然觉得痒痒的,赶紧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走。”方墨以千里传音给我传递消息,拉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小花亭,半弯着腰隐在外面,从窗缝望了进去。 还没看清里面的动静,我只感觉后肩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与方墨面面相觑,继而一同转过头去。 来人居然是北堂睿,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们。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指着他刚要说话。面对突变,方墨却早已迅速地打量了一遍北堂睿,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两人双双做出噤声的警告手势。 我倒迷煳了,这师兄搞的是什么花样? 北堂睿顿了顿,很快地平静下来,目光内带有深意,以手指向小花亭。三人蹑手蹑脚地凑上纱窗,望了进去。 愈来愈浓的清香透过窗纱,瀰漫在夜晚的空气中。 亭中,我看清除了北堂睿的二叔公外,竟由老人视如珍宝的那盆薰衣草中,缓缓幻化出了第二个人影 姿态娇柔如小家碧玉,身穿淡紫色碎花古装长裙,腰系嫩绿丝条,踏着细碎的步子款款走来。 她轻启檀口,唇绽芬芳:“小女子灵香,见过先生。” 老人那混浊的眼神,在剎那间变得清亮起来,眉目间依稀存有年轻得志时的飞扬神色: “是你……” “小女子乃此香草之精。” 老人听罢,微微而笑,微弱的声音竟洪亮了几分:“朝夕相对多年,我知道是你。果然,果然不负我所等……” 「十」今世误,许来生(2) 我睁大了眼睛,竟被眼前的异事惊住,忽然感觉身旁的北堂睿将身子绷紧,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连忙警惕地往方墨那边挪了挪。北堂睿的身份,至今还没有机会弄清楚,不是吗? 第51页 与此同时,亭中二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当年多蒙先生垂怜收留,妾身方得倖存。”自称灵香的花妖盈盈下拜,恬静的俏脸上带有一抹嫣红的娇羞。 老人连忙费力地撑直了腰,将手往前虚扶,口内连称“快快请起”。 花妖灵香缓缓起身,淡雅的裙袂随着动作轻摆,空气中暗香浮动。她将手绞着腰间的丝带,偷眼望向老人,腮边隐隐含笑。 老人则面带红光,表情似带兴奋,似是恍然地望着面前的女子,枯瘦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看二人的神态语言,犹如久别重逢的故人,但偏偏今日才见面,却显得熟悉自然不过,似是上辈子已经认识一般。 一时,空气似乎为此而悄悄沉淀。 “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了。”老人突然感概地轻嘆了一声,将身子轻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目,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事情。 “是。”花妖灵香幽幽地柔声答道。 “当年我在台北经商,路上偶逢大雨,便到了路边的一个薰衣草园中躲避,不知怎的就看见一株柔弱的小草,被雨水沖得直不起腰来。我颇是怜惜,就央求那个园主,让他将这株小草送了给我……”说到这里,老人微笑起来,“说来也怪,那人居然就一口答应了,还与我谈了半天的养花之道,这,恐怕就是缘分使然吧……” 灵香静静地听着,又深深地向老人弯腰一福。 “我将这小草带回家后,按照园主说的方法,悉心侍养,但是一年已过,总不开花,那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便笑道,想必是花草亦有灵,使着性子不开花呢。”老人说罢,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脸上笑纹更深。 “谁知数年过去了,这株小草倒像是铁了心肝一般,连个蕊儿都不发,我几乎是将认识的种花好手给请教遍了,都说是奇了怪了,从未见过生长得如此好,却偏偏又开不出花的薰衣草。呵呵,那时我就猜道,莫非因我是个俗世商人,所以与这花草毕竟无缘呢? “当我在外奔波回家后,总想寻找一处清静的地方,看看书,养养花,乐得清闲一会。而每次回来后,总会来看看这株小草,便觉舒适平静。如今我已年暮,数年以来,都将心力都灌注在此花草之上,只是一直未能开花,心里就不免有些遗憾了……” 老人娓娓地叙述罢那些遥远而芬芳的往事,他睁开了双目,泛着雾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的隔阂。 曾经有一位才俊男子,痴痴地等待过熏衣草花开。 却不知,他等待的是一个多年未圆的梦,抑或是,一段冥冥中早已註定好了的缘? 灵香默默侍立,忽而轻启唇道:“先生恩德,灵香深知,亦心存万分感激,只是四十载来不得报之,深感愧疚……” 未等她说完,老人突然以手掩嘴喘了一口气,干咳了几声,继而费力地摇头。 看到这里,北堂睿面露不悦之色,跺了跺脚便要奔出,却被方墨一手拉住,以目光阻止。他先是将方墨的手一甩,顿了顿,终是唿出一口气,继续与我们在亭外窥看。 只听老人的咳声带了几丝痛苦,灵香的神色微变,走近几步,焦急地唤了一声:“先生……” 老人伏在扶手上,渐渐停下了咳嗽,又深唿吸了一口气,望向眼前那如梦似幻的女子,吃力地微笑道: “今晚,我心愿……总算已了。” 灵香微微一震,随即轻咬下唇,似是感应到了些什么。 “今生已误,唯盼来世,与君再续此未了尘缘。”她微微低首,裊娜地向老人福了一福。继而抬眸,与他目光相会。 那一瞬,道尽千言万语。 不知道两位师兄的感觉如何,作为局外人的我,早已看得只觉一阵酸楚掠过心中,胸前竟是沉甸甸的,被什么给满满地占据了。 亭内二人正在脉脉对望,此情,此景,为何会再次令我觉得似曾相识? “我……很高兴……” 老人轻喘一口气,费力地喃喃吐出话语,脸上神色喜悦,隐隐有释然之意。 “先生。”灵香低声唤道。 忽然,她挥袖轻灵起舞,化作了一株娇弱的小草,末端处星星点点,竟是一片紫色的小花。 小草腾空而起,轻轻落在老人清瘦的掌上,復又合上。 香气透出花亭的窗棂,在夜里渐渐消散。 再看时,这位年迈的老人,已含笑合目而逝…… 或许,真的很想问问他们: 值得么?值得么? 是的,是的,有些人,有些情,不可避免,使人为之执着,苦苦期盼。 尽管付出的是,一生的等待…… 身旁忽然传来沉闷的响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北堂睿将拳头使劲砸在亭外的墙壁上。月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看不清上面写着的情绪。 忽而,他转过身来将背靠着墙壁,抬首望月,紧抿嘴唇,眼内雾气朦胧。 我很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下来。 方墨走到北堂睿的另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重重一按,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北堂睿望着他,復也将手回搭在方墨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然后轻一点头。 第52页 他二人平日相处虽然冷漠,但有些情谊,其实不需多言。 北堂睿一声嘆息,随即回身默默向屋内走去。 我上前几步,拉了拉方墨的衣角,以询问的眼神望向他。 方墨自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望着北堂睿的背影,缓缓摇头。 “你确定么?”我追问道。 “今晚,恰恰是十五月圆之夜。”他低声答道,回过头来望进我的眼睛,“师妹,难道你忘记了狼人一族的本色?”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伴随狼人一族的咒语,永久不衰: 月圆之夜,必化身为狼。 原来方墨是要藉此来试探北堂睿的真正身份,才拉我藏身于后花园中。 “那就好。”知道北堂睿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没来由地放下来。 “放心了?”方墨忽然盯着我,眸中隐隐闪烁。 见他面无表情,我忽然有点心虚,碰了碰他的手臂低声问道:“我们回去吧?” 他垂头,脚步踩着细碎的草叶簌簌直响,一路沉默。 不知不觉中,右手被人握住,我心里倏地一跳。 却终没将手抽出。 「十一」薰衣草的花语 我闷头在房内收拾着行李,无意间一抬头,发觉窗外绿树愈发的葱葱郁郁。我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伊波哈特教授交代的事情,我们竟是没有办成。眼看归期渐近,不由得我不心焦。 门外响起了轻叩声,是方墨。 他推门走了进来,我只小声叫了他一声,便转过去继续翻东西。他也不做声,抱着双臂将身倚在墙上,将目光投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不去收拾东西?”约莫过了几分钟,我开口打破僵局。 “不急。”他低声道。 “……二师兄回来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话题。 “没有。”他依然答得轻描淡写。 “……” “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方墨忽然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 我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向他。 “伊波哈特教授只让我们回来查探,但没有说明他要寻找的人一定在s市。再说天大的事情……”他垂头踢了踢门板,斜斜望了过来,眼神柔和而坚定,“……有我撑着。” 他如何就看穿了我的想法了?我蓦觉心内有点发颤,犹如被别人窥探了心事的一般。同时,一丝暖意却绵绵软软地在心底漾开。 “一起到唐兄那边坐坐?” 正在发愣的我闻声,连忙答应着跟他出去。 唐竹的房间其实离我这边不远,雅静之极。闻道我们来访,他连忙开门来迎。 方墨将在北堂睿家的所遇所闻告诉了唐竹,他若有所思,静静端坐了许久。 莫不是回想起他与淡如的之间的因缘了,我想。 “草木皆有灵性,而修得人形,欲报灌溉养育之恩,但不得其时,终是可惜。然有主如此,也无憾了。”唐竹嘆道。 “老唐,你说……真的会有来世么?”我想起了灵香和二叔公的来生之约,不禁问道。 “……千年难老者,惟情而已矣。” 唐竹答道。声音隐于一缕轻烟中,随风渐微,飘远。 时光如梭,转眼已是六月末。 司玄真人遣北堂睿送我、方墨与唐竹到机场。北堂睿一身素净的衣服,眉目间已舒展些许,不见悲哀,看来已经在痛失亲人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一直都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直到广播响起,我们三人站起身来,准备进候机室。 “师妹。”我的手突然被人拉住,方墨瞥见,早拉唐竹知趣地闪到一旁。 我犹豫了一会,将手抽出,低头道:“二师兄,再见。” “再……再见?” 他的声音虽平和,却带有丝丝苦涩。 “该进去了。” 方墨过来,碰了碰我的手臂,轻声提醒道。 我一挽手袋,从北堂睿手中接过行李箱,微笑道:“再见。” 我跟在方墨身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北堂睿轻轻摇手。继而转身,向登机处而去。 “你会再回来看我……我们么?” 依旧是熟悉的千里传音,但显然不是方墨的声音。我深唿吸了一下,没有回头;脚步亦没有停下,一边轻轻地点着头。 天下,始终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与方墨坐在候机室内,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正在包内翻着瓶装水,一个浅紫色的信封却露了出来。 “什么东西?”我拿在手中反覆看着,奇怪,收拾的时候明明没有这物事的。 “二师兄给你的吧。”方墨瞥了那信封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我白了他一眼,小心地将信封打开。 里面,是一个精緻的薰衣草标本手制书籤。浅紫嫩绿,浓淡相宜,花叶的脉络呈半透明,脆弱得使人心疼,似乎一碰就碎。 我打开了那张淡紫色的卡片,目光默默地扫过几行字: the breathtaking beauty ofvender 第53页 urs in both the earth and the color of your eyes. awaiting for love. (“薰衣草那使人窒息的美丽 出现在土地上 还有你眼眸的色彩里。 等待爱情。”) 我将卡片翻过来,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上,以飘逸的笔迹写有两句话: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过的缘。 我希望,这是个解不开的误会…… 薰衣草的花语是 等待爱情,美丽误会。 它的盛开季节,在六月。 「一」杀人游戏 不知何时开始,校园里悄悄地流行起一种名为“杀人游戏”的玩意,并迅速地蔓延开来。 听说发起者是麦斯柏的男生宿舍,游戏规则为参与者各自分为“杀手”和“逃犯”,“逃犯”的名单只有相应的“杀手”知道。每个“杀手”拥有一支水枪,平日里,大家都如常地在校园行走。但当“杀手”见到自己要“杀”的“逃犯”时,便会立刻抽出水枪尾随,或是躲在灌木后等其走过将其“击毙”,或是狂奔几条街誓要将“逃犯”淋得湿透,或是从小路包抄用水枪射个正着。规定只有一条,便是“刺杀”不能在教学楼之类的室内地方进行。由于“逃犯”大多不知道自己相应的“杀手”是何人,因此被逮个正着时,校园中便经常出现突发的狼狈狂奔事件,引得路过的教授学生纷纷侧目大笑。游戏虽简单,大部分人却寻找到了刺激的玩法并乐在其中。“杀手”与“逃犯”的角色经常轮换,到后来,连一些女生都纷纷加入了游戏,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增色不少。 事情总有个例外,就像玩疯了的奥斯顿,几次跑来劝方墨加入这个游戏,他总能想出百十个理由来拒绝,分明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奥斯顿见他执意不玩,也就罢了。却不知他几次追“逃犯”到楼下,伏在阳台上懒洋洋地观战的方墨 若是碰着高兴的时候,便随手打个响指,口中念念有词,“逃犯”便一动不动地被钉在地上,只一秒的瞬间,已被奥斯顿用水枪盖头噼脸射个正着。 每见到此情此景,唐竹总会摇头嘆句“耽于玩乐,倒不怕误了学业,想当年愚兄与同窗们如何如何……”话未说完,方墨早已一脸无奈地揉着耳朵进了屋。 至于我自己,由于新学期的课程越发地难起来,根本没有那闲工夫去参加这些玩闹游戏。况且自从s市回来后,不知伊波哈特教授是否有其他的想法,他竟没有主动联繫我们,已经是谢天谢地。我便只管一心地扑在学习之上,偶尔到方墨和唐竹的宿舍去串串门,顺便偷师。 暖秋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枝缝隙,投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洒下点点金光。 我正慢慢地踱在回宿舍的路上,眯起眼睛四周打量,这个时候,校园内行走的人并不算多。还有就是,我故意不往化学教学楼前去,而选择了绕到这条小路来,原因就是不愿意与伊波哈特教授碰上面。不然的话,被他抓住,必定会询问寻找狼人之子的消息,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见四处无人,我便动起了试试身手的念头。我口中暗自念诀,身形一晃,在离树数米处站定,接着右手一指,激射出一道细微的青光,直奔树梢。唰唰几下,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几片树叶,随即晃晃悠悠地打着圈儿飘落在地。 我心里为自己欢唿一声,满意地拍了拍手掌,继续往前走着。正路过一片灌木丛时,忽然有风声贴着耳边嚓嚓而过,人影一闪,便往我身后的方向狂奔了去。我不禁诧异,站定回头一看,继而觉得左手肘一片冰凉,却是已经被水湿透了。 “真倒霉!”我暗自埋怨,低头使劲擦着衣服上的水迹。 “你没事吧?”年轻男子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听口气并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 “没事。”我有点没好气地答了句,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鲁莽的傢伙,却蓦地一怔。 “噢……”男子吐出了一个单音节,浓眉一挑,看着我的神情显然带了点惊讶。 年轻男子轮廊深刻俊美,却黑髮黑眼,明显拥有着亚裔血统,一身朋克风的黑衣,手腕上带了一对银环,腰间围着亮灿灿的银色腰带,拎着一支灌满水的水枪。 我与他对视了一眼,竟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却是源于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我低下头去继续擦衣服,脚下微动挪开几步,让出路来给他走。 这人,却抱臂立定了在那,并没离开。 “不好意思。”我口中嘟囔着,避开他便要走。我一向不去惹衣着与行为另类的人,包括面前这位仁兄。 “等等。”年轻男子喊道,几步跳到我面前,“嗨,我们见过吧?” “或许。”我含煳地敷衍着,不知怎的闻到一丝不安的气味,因此并没拿眼睛去望他,只想快快脱身。 “怎么不看着我?”他口气中带了一点戏嚯,随即我只觉下巴一紧,竟被他掐住,硬使我抬起头来望着他。 “放手!”我又气又急,使劲拽着他的手,m大的校园一向风气良好,怎么会有这种人在? 第54页 “女孩,我记得在舞会中见过你?”他紧盯着我,若有所思地道,“我当初就觉得奇怪,你和那个男孩居然没有……”说了一半,眼神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我心里一动,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我与方墨去捉拿海妖西西莉时,在舞会上见到的那个亚裔男子?还有一次,在走廊上碰到他,那次他正与他的女朋友在大吵大闹。是了,看这装扮,这神情,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我叫安东尼,你的名字?”他继续道,接着眯了眯眼,问:“中国人?” “……嗯。”我依然答得含煳。 “你的名字?”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别想着用假名来骗我,麦斯柏宿舍里住的人的名单,我都能背出来。” “……林。”我没好气地哼道。 似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年轻男子便松了手。我立刻退了几步,警戒地望着他。他随即耸耸肩,做出不在乎的样子道:“害怕什么,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一点都不好玩也不好笑。我忿忿地想着,心道不要惹事,压下火气瞪了他一眼便低头要走。 “我的母亲也是中国人。”他拦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交个朋友如何?” “……”老实说,对于这个人,我的直觉是避之则吉。 “女孩,你很有趣。”他勾起了唇角,“或许我会想与你约会的,哈哈哈!”一边大笑一边吹着口哨,以往后退的方式扬长而去。 神经病。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用竞走的速度奔回了宿舍。 「二」纠缠(1)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感觉身边的气场像是沾上了阿摩尼亚,散发着一阵怪怪的味道。而平时有规律的生活,也随之被打破。 每天一早,当我下楼准备上学时,总有个黑衣人漫不经心地从楼梯底下晃出来,手里甩着一段银灿灿的腰带,凑过来看似不怀好意地问:“嗨,真巧,去上课?一起走吧。”说罢不管我同不同意,便三步两步地跟在我身旁,并肩同行。头两天我还以为这真是个巧合,但是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这个自称名叫安东尼,有着一半华人血统的年轻人都会准时在楼梯下等候,一见我下楼,便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悠哉游哉地凑过来。见我不主动与他说话,就没话找话说,譬如喜欢些什么菜式、平时做什么消遣、他曾经有过几个女友,但是统统已经被他甩了之类的无聊话题。这还不算,他那一成不变的冰冷冷式笑容使得人心里发毛。次数多了,偶尔伴我一起上学的特瑞莎与玛莉便察出了端倪,或许是因为对他也有几分忌惮,虽然没有直接点破,却总挤眉弄眼地在暗下偷笑,弄得我自己心下更是郁闷非常。但见安东尼虽是一副邪里邪气的模样,却没有什么真正的坏念头 只是性格比较极端而已,我便也不会表现得处处提防着他。聊天的话,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就罢了。 313室。 “林,为什么你不告诉那个傢伙,安东尼现在在追你呢?”玛莉倚在沙发上,一边看电影一边问道。她口中的“那个傢伙”指的当然是方墨。 “你在开我的玩笑吧。”我扯了扯嘴角,随手从她怀内的大碗中抓了一把爆玉米。 “不,不,难道你不觉得安东尼最近像是在跟踪你吗?我听说他这个人很花心,手里就像有一个女孩子名单似的,这个追不到,就追另一个;和这个玩完了,立刻将目标转移到别人身上去。林,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一边的特瑞莎也坐了起来,神色认真地说道。 玛莉身边已有男友,特瑞莎周围也不乏追求者,因此谈起这些事情都颇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她们两个跟我说的这一番话,都是好意。 见我不语,特瑞莎接着道:“你就好好地考虑一下,我们只是想提醒你。” 玛莉补充道:“如果安东尼的行为令你觉得烦的话,记得要告诉我们,还有,方。”她特别强调了最后一个字。 “没事的。”我答道,决定还是不要将小事化大。这样一来,也没有麻烦方墨与唐竹的必要了。 看毕电影,我回到房里,钻进被窝里看书。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如蚊吶的声音:“师妹,最近哪里去了?在偷懒不练功么?” 我合上书,立刻凝神念咒,反驳道:“谁说的?改天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百步穿杨的绝技,那天我还刚好碰到了……”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闭了嘴。 “碰到了谁?伊波哈特教授?”方墨倒是耳尖,将我的话一字不落地捕捉到了。 “没,没有。他没有找过你吗?”我连忙将话题岔开。 “没有。”声音似乎有点闷闷的。 “嗯,我周末过来看你们。”说真的,好多天不见,也有点想他们两个了。 “就这么定了。” 听他的口气像是轻松不少,不知怎地,我的心情也不觉舒畅起来。 星期六的早晨是个好天气,我提着一袋子垃圾出了门,准备下楼将它扔掉,就回去看望方墨与唐竹。 一阵清亮、故意引人注意的口哨声忽然响起,随意拨弄着头髮的黑衣男子笑眯眯地拦在我面前,说道:“早安,我的女孩。” 第55页 “安东尼?”我吓了一大跳,基于礼貌,只好跟他回了声早安。 “去哪里?”安东尼紧紧跟随我下了楼,问道。 “倒垃圾。”我说。 “然后呢?”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看了他一眼,不答。 “你喜欢摇滚乐吗?”安东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组织有一个乐队,名字叫‘红色死亡玫瑰’。下星期会有一个表演秀,你会来看我的是不是?”他倚在楼梯旁,眼神越发深邃起来,同时无礼地用手指挑起了我的髮丝。 心里对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些厌烦,我下了两级楼梯,巧妙地避开他的手,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我下个星期有点忙。”这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安东尼闻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脸慢慢凑近,轻声说道:“我还是非常希望你能来,嗯?”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垃圾袋掉在地上。 我只觉双颊有点热辣辣的,慌乱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趁机抓住了另外一只手,随即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空气窜过嵴梁骨。我不由得僵住了,不敢动。 他额前的黑色髮丝垂下来,半遮住眯起的眼睛,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嗯咳!”楼上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抬眼望去,却是满脸愠色的方墨。 「三」纠缠(2) 突然而来的咳嗽声,吓了正在僵持中的二人一跳。安东尼脸上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恢復冷然,放开了我的一只手,缓缓转过身来,以阴沉的目光直直地迎向方墨的眼睛,抹了深紫眼影的双眼皮像是定了格似地,一眨不眨。 似是察觉到了一些无形的东西,方墨的眉心微皱了一下。随即,他同样以清亮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安东尼。这二人似乎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彼此都不甘示弱。周围的空气,也随之紧绷起来。而我,只感觉到安东尼握着我手腕的手收得越来越紧,手心的温度却越来越低。 我忽然感觉太阳穴微微发痛,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一秒钟,五秒钟,十秒钟,二十秒钟。 与方墨大约对视了半分钟,安东尼渐渐扯开了唇角,若有深意地望了方墨一眼,将我的手一松,竟吹着口哨迳自下了楼梯。 方墨依然不语,却将目光移向了我。 我一时尴尬,俯下身子去拾起了那袋垃圾。 “什么人?”方墨终于开口,声音带了丝不悦。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他的眉心皱得更深。 我依然没有回答,肚里却在暗想我有交友的自由,而且这个安东尼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我故意跑去认识他的。 “算了,你等会上来再说。”方墨说罢,望了望我手中的垃圾,便回头上了楼。 我赌气似地快步走到垃圾箱旁,掀开盖子,“嘭!”的一声巨响,顺手将垃圾袋子使劲甩了进去。 刚到308室前,方墨早已拉开了门让我进去。随即望见一袭熟悉的青衫,我脱口喊道“老唐”,便见他口称着贤妹向我迎来,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使我心头一暖。 呯的一声闷响,却是方墨面无表情,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 唐竹见状稍微愣了愣,让我坐下,带笑问道:“贤妹难得得空过来一趟,为何贤弟却有不悦之色?莫非是为何事拌嘴了?” “没有。”方墨瞥了唐竹一眼,应道。 “那……”唐竹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刚刚碰到了安东尼……他问我要不要去看他的乐队表演而已!”我实在看不惯方墨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如此。”唐竹大笑。 “你笑什么?”却是我与方墨同时出声。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唐竹微笑低头,若有所思地吟道。 “我记得我们应该见过他,是么?”方墨哼了一声岔开话题,却已回復平日的模样,坐起身来一手托着下巴倚在沙发扶手上,聚神回想。 “对,就在上次的舞会。”我点头答道。 方墨眯着眼睛凝神沉思,忽然将手一拍沙发扶手,惊唿:“奇怪!” 我被他的唿声惊了一吓,正要问是为什么时,那晚舞会上发生的事慢慢地在脑海中闪过。记得我在尾随西西莉出去时失足一滑,却被人在后扶起,而这人显然便是安东尼。但是当时舞厅中各人都沉醉在西西莉的塞壬之歌中,迷了意识 除了方墨与我。对了,就是这事,为什么安东尼也没有被海妖的歌声摄去心神?当初我因心急,所以没有留意,如今想起确实觉得不妥。难道他也是个奇人异士不成?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使我不安起来,一抬头,发现方墨也会意地望向我,我估计他心里想的是同样的事情。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所想到的事情,可以假设安东尼也会同样想到。既然他知道我们的特殊之处,为什么反而要来纠缠我呢?仅仅是为了继续他的那张女孩子名单,还是另有什么企图? 第56页 我想不通,也不想去知道。第六感却偏偏告诉我,安东尼和我们之间,并不是普通同学那么简单。 不过,经过我跟他的接触,安东尼除了举止比较轻浮之外,真不是那等邪恶之徒。甚至,像他这类性格极端的人的心里,应该是孤独的吧。 记忆里再次浮现起,他那冰冷如狼的眼神。 “不行。”见方墨张开嘴巴要说话,我在他发出声音之前打断了他。 “哦?”他略略带了点诧异,可能是惊异于我猜出了他的想法。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去多管他的闲事。”与方墨相处了那么久,如何能不知道他作为一个法师的性子? “万一……”方墨仍然不放心。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答。 “他就这么值得你去信任?”他提高了声音。 “就算安东尼不是一般的人,但是他没有做错什么。以伊波哈特教授的身份,也不就像平凡人一样当了那么多年的教授吗?”我反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已经缠上你了。”方墨盯着我道。 “你想多了。”就算安东尼想与我交朋友,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方法是另类了些。 “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吧。”方墨突然抛出了令我措手不及的一句话。 “……你胡说什么?”我只觉一股莫名的气愤,让人难受。 “好了!”一向温文儒雅的唐竹居然头次使起了前辈的语气,想必是不愿意看到我们继续争吵下去。“听愚兄一言,如今无凭无据,不好贸然去打草惊蛇。况且贤妹如今身怀术法,必能自保,只需小心仔细便好。”转而,又一本正经地怪方墨道:“贤弟方才也是口不择言,却不知一个姑娘的清白是何其重要?” 方墨哼了一声,唐竹的意见,他还是十分尊重的。 我本在生气,听了唐竹这话,却生生地憋出笑来,差点忍成内伤。 话不投机半句多,直到傍晚,我与方墨都刻意地沉默着,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的坚持从何而来,但是没来由地对安东尼有了一点同情。我不愿意看到安东尼变成第二个西西莉,就算他是妖、或是怪。 只要他,不去伤害任何人。 「四」摊牌时刻 天变了。 连路上的行人,都失去了亮丽的色彩,变成一道道机械地移动的灰色影子。周围瀰漫着冰冷阴郁的空气,总令人感觉惴惴不安。似乎有一些隐藏在某处的东西,正准备着蠢蠢欲动。 阵阵调子怪异、如裂石断丝的金属弦乐之声从校园的某一角传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向那边投去了好奇的眼光。只见四五个顶着钢丝一般朝天的髮型、身穿清一色黑色衣服的年轻人,有男有女,手里或抱着电吉他,或拿着拍鼓,随着焦躁的旋律,奏出刺耳而尖利的音节。为首一男子微闭双目,缓慢地摇着头,以低沉忧郁的声音唱道: “乌头草盛开的夜晚里 你看到那轮圆月了么 红得如恶魔的眼睛 狠狠地滴血 那里有玫瑰的尖刺 刺穿了我的心 没有人可以带走我 即使我的嘴唇变得苍白 在这片没人注意的土地上 我坚强地活着 伟大的孤独 无上的光荣。” 叛逆的调子,绝望的情感,本应弄得人心里焦躁不安。然而好久没有热闹过的学生们却正需要这样一种方式来发泄不满的情绪,于是他们随着重摇滚的节奏,高举双手为乐队拍掌欢唿起来。我好奇地在人群里瞄了瞄,却发现为首的那人正是安东尼,不由得有些诧异:难道这就是他提过的乐队?正在想着,看见安东尼也正望着我,连忙掉头躲进人群中,一口气挤了出去。 正走着,忽然被人在肩头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安东尼这小子。 “怎么离开了?我刚才还想唱一首歌送给你。”他拦在我面前,问道。 “我要回去复习,今晚考试。”我倒是没有说谎。 “哦,好的,那……不打扰你学习了。”他闻言将两手插在裤袋内,退了一步,眼神柔和。 他这有点反常的举动使我愣了一愣,我连忙低头说了声“再见”,便快步离去。 “等……”身后的他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 “你今晚考化学?”他问道。 我点点头。 “哦……我也会在。”他忽然扬了扬唇角,“你知道谁是监考官?” “伊波哈特教授。”我答。 他的脸色倏地一变,似乎有点迟疑。 “再见。”我见天色已不早,要早点回去养养精神。 “呵……再见。”安东尼顿了半晌,方答道。 试场。 监考中的伊波哈特教授坐在一旁,如大理石雕像般将双手交叉,表现出不同异常的寂静。要知道,平时他总在考试之前与我们开几个玩笑的。今晚却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眼神总有点飘忽,在试场的众人之间扫来扫去,似乎嗅到了一些令他不安的气息。 第57页 考试还算顺利,我交卷后离开了考场,已是夜晚九点多。独自走在树木之间的小道上,四周的灯光有点幽暗,只能听见自己脚步的沙沙声。无意间抬头一望,一轮朦胧的圆月在云朵之间若隐若现。耳边有风声掠过,我不觉将警觉性提高了几分,按了按时刻藏在身上的短剑。虽然说校园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但是对于身怀异术的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人与事,不知何时会在我们身边出现。 鼻尖敏感地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清冽的味道,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右手暗自凝聚了一团火焰。 同时,我将真气聚于双眼之处,透过它的帮助来感受周围气场的变化。当将目光扫过灌木丛的时候,果然察觉到了丝丝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我悄悄将身子挪到一棵树旁。 灌木丛中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伴随着压抑着的大口喘息。 夜空中的圆月已经完全隐进了浓厚的云内。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到后来,喘息声也渐渐平伏了下来,似是如释重负。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头上分明有着两支毛茸茸的尖耳朵! 他身躯修长,却与人一般。 黑暗中,两团青蓝色的火焰在跳跃着,却是那怪物的一对眼睛,显得深邃而孤独。 什么东西?我惊在了那里。 那怪物显然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与他几乎是同时出手。我将手一挥,碧绿的火焰划过黑暗,直奔怪物。他则侧身闪过,伸手抓来,用劲之狠,身手之快,直似一道闪电! 我深知如果与他近身搏斗,要胜过他的机率几乎为零。我将双足一点,拼力一跃,跳到与他距离数米的地方,叫他扑了个空。 然而这怪物的战斗智慧不低,甚至像是察出了我的心思。他见我跃开,便也连跳几步跟了上来,我有点措手不及,赶忙转身避过他的爪子。倏然感觉冷风袭来,我将身一低,往他脚下狠劲一扫,将他扫了个踉跄。见他连连退了几步,我趁机就要隐走。忽然感觉手腕处火辣辣的痛,回头一看,他已将毛茸茸的爪子,缠住了我的手! 怪物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喘息,似乎在嘲笑我的大意。 我沉住气,于手内再次凝聚了一团火焰,顺势推向他的胸膛之处。怪物一声痛唿,像被激怒,手臂一转,将我的身体撞在一棵树上,他也随即凑了上来。双目紧紧盯住对方,我甚至能够感到,他的唿吸喷在我脸上的凉冽气息。 “是你?!” 我蓦地睁大眼睛,看到怪物脸上青灰色的毛正在渐渐地褪尽,露出一张线条俊毅的脸。 “是你。” 他的眼里是复杂的表情,似喜似悲。 我盯住他不语,久久的。 “你都知道了。”他开始说道。 “你一定很害怕吧。”他继续喃喃自语。 “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是么?”他松开了握住我的手,尖利的指甲已经消失,变成人类的手掌模样。 虽然仍是不信,但是在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疑惑得到了最好的解答。 安东尼,他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为什么?”我问。 安东尼抬起头去,望着沉淀了一片浓黑的天空。 “为什么?自从我出生到现在,我已经问了自己千万个为什么。”他冷笑道,“你刚刚见到了我的样子,是不是像一头野兽一样丑陋?是不是会觉得很害怕?是不是希望能够杀死我?”他转过头来,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我,继续说道,“哦……我倒是忘记了,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你是巫师吧……你和那个傢伙一样,都是来自东方的巫师!怪不得我一见到那个傢伙,就觉得他不简单……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把我杀掉,对吗?现在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你动手吧,有没有用银制成的武器?拿出来吧,刺进我的胸膛,我就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你是werewolf(狼人),”我试探地问着,尽量不去刺激他的情绪,“能告诉我吗?你的故事?” “故事?我没有故事,有的只是自私和罪恶的血液。”他冷道。 “伊波哈特教授……或许说,雷德斯公爵要找的,是不是你?”我走近一步,继续问。 “怎么,连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安东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哈哈……雷德斯那个疯子,吸血鬼与狼人是世代的仇恨啊,杀死我,只不过是他的藉口罢了!我可怜的母亲……”他的话音渐低下去。 “对不起。”我嘆息,其实安东尼也是身不由己,上一代的恩怨纠缠,雷德斯凭什么要将它延续到他的身上来? “你打算怎么做?”安东尼盯着我问道。 我,我能怎么做?将这个秘密告诉伊波哈特教授,然后等他来追杀安东尼?问心而言,我做不到。但是方墨对伊波哈特承诺过的事情,我却又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心念及此,我转身就走。 “站住!”安东尼在我身后吼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第58页 “少废话!立刻滚回去练习你的歌……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唱得很失败?”我转身,大声地吼回去。 安东尼愣了一愣,随即紧抿着嘴唇,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吗,”他不服气地低声说道,“居然有女孩子说我唱得失败……真是奇怪。但是你猜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小看了我的……” 「五」v-days 发现安东尼真正身份的事情,我并没有将其告诉方墨和唐竹,更没有向伊波哈特教授透露过半句。或许我这么做,能拖延一些时间。但是安东尼一天不离开这个校园,纸难保能包得住火 而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打算。我倒隐隐有一点担心,若是伊波哈特发现了这个秘密,安东尼的处境就危险了。幸好直到现在为止,我能看到安东尼如常一般在宿舍楼下频频出现,看来伊波哈特教授并没有察觉到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m大的另外一个一年一度的传统日 v日(v-days)快到了。这是一个让学生们尽情玩耍的日子,各个俱乐部会在校园的大草坪内设立亭子,供大家吃、玩、参加各项活动。安东尼早就告诉我,他的乐队会在这天露天表演,叫我一定要去支持他。不知是否因为我知晓他的秘密的缘故,他不仅没有疏远我,和我的话倒多了些。 我本意要约方墨和唐竹一起去,想想他与安东尼之间的火药味,还是算了。反正这种热闹,他们是一定会去凑的,到时候再见面就好了。 v日当天,从早上九点开始,草坪上便一片热闹起来。四周搭满了白色的帐篷,围了好几圈,贴着彩色的标语和海报。草坪的中央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或坐或站了五六个学生,手中分别拿着一种乐器,奏出了欢快的旋律。其中有两男子站在中间的麦克风旁,互相为对方伴唱,声音一低沉一清亮,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在围观。安东尼果然是其中的亮点,他边低声哼唱着一首不知歌词的曲调,忽然变出一枝鲜艷的玫瑰往下一抛,立刻引起人群中一阵骚动及喝彩。 我挤在人群中,左手举着一串棉花糖,右手拿着刚做好的兔子气球,兴致勃勃地仰脖观看。安东尼也正好看到了我,他向旁边的唱者说了几句,便从台上一跃而下到我身旁,微笑着说:“谢谢你来看我。” 我笑道:“你唱得很不错。” 他闻言,脸上掩不住一抹得意之色,说道:“那当然。”继而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帐篷,问:“饿了没?一起去吃些东西?” 我将棉花糖棒往垃圾桶一抛,点了点头。 草坪的另一边一熘摆下了数顶帐篷,下面排满了长桌、长板凳,上面放满各色菜餚、餐具、饮料,供学生和教授们享用。在各国口味的美食之间,安东尼专挑中国菜往盘子里堆,却都是典型的美式中菜,如春卷、芝士云吞、牛肉炒芥蓝等等,他更是叉了半盘子的橙子鸡,还一个劲的向我推荐是如何如何的好吃。 我见他这个样子,不觉笑道:“其实啊,你在这里吃到的‘橙子鸡’并不是真正的中国菜,只是美式中菜而已。在中国,味道甜酸的鸡肉,有很多种煮法呢,也比这个好吃多了。” 安东尼惊讶地噢了一声,说道:“是吗?我还以为这已是非常美味的鸡肉了……” 我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边的餐馆鲜有做正宗中国菜的,多是为了迎合西方人的口味罢了。安东尼没有尝试过,一点也不奇怪。 “那如果我到中国去,你能不能带我去吃东西?”安东尼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忽然将脸凑近我几分,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发现他眼神怪怪地看着某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方墨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慢条斯理地进餐,一旁坐着唐竹。我正想过去打个招唿,却见方墨将叉子往盘子上用力一插,端起了起身便走。 师兄,师兄,我默默地念了几遍千里传音的口诀,却没有回答。 我有点着急,连忙站起身,被安东尼一把拉了手,几步冲到方墨与唐竹的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邪邪地笑道:“嗨,好久不见。” “师……”我暗自使劲甩着被安东尼抓住的手,正要说话,却被他接着打断:“我们要去那边了,再见。”说罢拉了我便走,他手上的力度之大,竟令我挣不脱。我明知道安东尼是存心要与方墨过不去,却又不好发作。回过头去,看见唐竹露出无奈的表情,方墨则抱了双臂,静静的盯住了安东尼的背影。 安东尼将我拉到一棵树下,放了手,叫我在树荫下一同盘腿坐下。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说:“那个傢伙,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 我悄悄地倒抽了一口气。 “我身上的血统有一半来自父亲,你不要质疑狼族对危险的警觉性。”他平静地说着,“或许有一天,那个傢伙会想杀了我。” “不会,相信我,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有些紧张,心跳加快了好几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将死亡时常挂在口边。这就是为何他常是一副玩世不恭、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随时有人来取他的性命? “会的,相信我,他会这么做……”安东尼勾起了唇角,微微地笑道,“他会为了你这么做。” 第59页 “你疯了,不要乱说。”他的话越来越离谱,我不觉有点气,“不要这样说话。” “好了,不说就不说。”安东尼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你真不是个合格的巫女。” 我白了他一眼。 一张传单飘到了树下,我拾起一看,原来是几星期后的烟火晚会,不由得有些兴奋。 安东尼亦探过身子来,瞥了那张传单一眼,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是的。”我将传单折好,小心地保存起来。 “那……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去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他。 “就这么约好了。”安东尼的笑容第一次看起来是如此阳光。 我微笑着点点头。 「六」血之邀请 又是一个平静的周末。 室友们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在宿舍里,躺在一个巨大的豆袋沙发上发闷。 一丝浓郁的草本植物香气窜进了我的鼻腔,张开眼睛一看,赫然看到了一支红的发黑的带刺玫瑰漂浮在空中,妖冶,绝美。小小的尖刺上,还带着殷红的鲜血。 我从沙发上一蹦而起,想都不想地挥手就是一束光芒急射而去,玫瑰却毫无损伤。我试图用手去採撷这朵玫瑰,却被它的尖刺刺破,一滴血被它的花瓣吸了进去。 忽而,玫瑰优雅地张开了美丽的花瓣,比先前浓馥的香气袭来,似乎,似乎还藏着一种讯息,妩媚地唿唤着: 来吧……来吧……随我而来…… 我打了一个冷战,这难道是吸血鬼的邀请函?是伊波哈特教授在召唤我去见他? 玫瑰的香气越发浓郁,似在催我快快起行。 我将心一横,唤出短剑,却发觉剑上的绿宝石光芒大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我急忙使起御剑之决,随那神秘的玫瑰急急而去。 一路上冷风颳面,环顾四周环境,我像被带进了深山之处。突然,玫瑰在一处高高隆起的山石前停了下来。我仔细打量,只见藤蔓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块岩石,就如一块墨绿色的门帘,将背后的景象隐藏起来,不得而知。 玫瑰在岩石前转了三圈,咻的一声,从缝隙间飞了进去。 忽然,藤蔓大开,露出了幽暗昏黑的洞口,只听得洞内啪啪几声,两只红眼蝙蝠飞了出来,漆黑的翅膀上有着古怪的图腾。它们似乎对我的短剑有些畏惧,并没有近前来,只在洞口处打着圈,示意我随它们进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短剑,进了这个神秘的山洞。 方一进洞,我发觉这是一段螺旋阶梯,无尽地往下延伸着,看不到尽头。盯着前面翻飞的两只蝙蝠,我小心翼翼地踏下每一级阶梯,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踏空了。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终于在下方见到了一点朦胧的光亮。 原来下面,别有洞天。 精美艷丽的哥德式壁画,煤气灯燃放着刺烈光辉,浓馥玫瑰丛里掩埋着斑驳鲜血,底下窜流种种妖魅魔物,这一切一切,都瀰漫着离奇浪漫的色彩,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听到了玻璃高脚杯内注入液体的声音。在眼前的,是一幅糜烂迷幻的景象。水晶灯下,俊丽的欧洲贵族们在优雅地谈笑,僕人们端着晶莹剔透的饮料侍立于一旁。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东方脸孔,他也同时看到了我。是方墨。 “师妹。”“师兄。” 我与他迅速交流了个眼神,得知彼此都是应伊波哈特的召唤而来。 “亲爱的年轻人,我代表勒森魃族欢迎你们的到来。”穿着合身燕尾服的伊波哈特,端着高脚酒杯微笑着向我们致敬。“公爵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请随我来。” 我背后一凉,难道伊波哈特的血师,雷德斯公爵,也来了这里? 山洞深处布置富丽奢华,其中有一个铺了动物毛皮的卧榻,上面侧坐着一个男子,棕发碧眸,容貌俊美绝伦,气质高贵。却不知道已经经歷了多少个世纪,依旧风华不减。 伊波哈特恭敬地朝他弯了弯腰,低声说道:“公爵先生,这两个年轻人就是我所提到过的,来自东方的巫师。” 榻上的俊美男子嘴唇微动,声音低沉性感,嘆道:“噢……那你们,你们见到她了吗?” 她?我望向方墨,只听他答道:“不,我们没有见过她。” 俊美男子挪了挪姿势,继续低声道:“那……那个孩子呢?” 伊波哈特连忙答道:“公爵先生,根据我的调查,那只罪恶的东西不在亚洲,却有极大的可能在这个……” “砰!”的一声脆响,玻璃杯跌得粉碎,鲜红的液体流了一地,雷德斯咆哮道:“废物!我什么时候让你说话了?我在问这两个孩子,其他人给我闭嘴!” 我一紧张,抓住了方墨的手。总算见识到这位雷德斯公爵的无常脾气,果然连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说翻脸就翻脸,不顾任何情面。 方墨望了我一眼,我使劲捏了捏他的手,心里嘭嘭直跳,生怕他一个心血来潮就将对安东尼的怀疑给说出来。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只听得方墨答道。 第60页 我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雷德斯沉默了一会,挥手道,“孩子们替我到中国走了一趟,总算是帮了我的一个忙……”继而将手拢到额头上,略带伤感地自言自语道:“或许她始终希望在我的视线内永远消失……” “孩子们,我希望你们再帮我一个忙。my boy,你过来我身边。”雷德斯微笑地点着头,朝方墨招手。方墨一步步地谨慎走上前,我看见他握紧了短剑,并将自己调到了高度警觉的戒备状态。 雷德斯坐起身来,低声向方墨附耳说着些什么,期间瞥了我一两眼,脸上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 我看到方墨几次皱紧了眉头,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望雷德斯重重一点头。 “好了,替我送孩子们出去。”雷德斯优雅地站起身,修长的身躯、俊朗的面容散发着摄人的光华,果然不愧血族王者之名。 出得洞来,我与方墨双双御剑,飞向回宿舍的路上。 “师兄,雷德斯他刚才对你说了些什么?”我见方墨一路沉默,不禁问道。 “没什么。”他看起来甚是心事重重。 到底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告诉? “你,还有……反正,万事小心点。”方墨突然一嘆,抛下了这么半句话。我知道他指的是安东尼,也猜到这点事情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感觉与方墨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越来越遥远,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七」背叛者 默默地跟随方墨回到宿舍楼下,却看见安东尼在。 我勉强朝他笑了笑。方墨则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迟疑了一会,问道:“你……能不能跟我们上来一下?” 安东尼有点惊讶,随即潇洒地一摊手,说:“为什么不能?” 方墨点点头,领先上了楼。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有点踟躇。 或许,那是我的错觉。 来给我们开门的唐竹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方墨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安东尼则好奇地盯着唐竹勐看,那神情似乎是见到了外星人一般。 哦,不要忘记,他也能见到唐竹。 四人在沙发上坐定,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方墨打破了沉默:“安东尼。” “嗯。”安东尼从鼻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方墨倒也算开门见山。 “师兄……”我有点着急。 “我想我了解你的意思……不错,我就是‘那个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安东尼将腿盘在沙发上,耸了耸肩,嗤地笑出声,“‘你们’?我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了?” 我真想一个枕头扔向安东尼叫他闭嘴,我极力地在师兄面前隐瞒他的真正身份,他倒好,一五一十地不打自招了? “我们从来不是他们的人。”方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或许我该问得清楚一点,你是不是玫的儿子?勒森魃族雷德斯公爵要找的人?” 安东尼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峻,从牙缝之间迸出一个字:“是!” 笨蛋!我倒抽了一口气。 安东尼继而笑道:“你相信我么?” 方墨不语。 我忽然看见窗外一道小小的黑影掠过,迅速地往山的方向飞去。 蝙蝠?! 我只觉得脑里嗡嗡乱响,一股无名火从肺腑烧到了头顶。我不知是怎么的,想也不想地捏起了御火诀,一道光芒袭向方墨! 方墨依然静静地坐着不动。 “贤弟!”唐竹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出手,替方墨挡下了我的攻击,斥道:“贤妹为何这般冲动?” 我?我不冲动才怪,为什么方墨非要逼安东尼说出他的身份?还任由血族的蝙蝠在监视着,这么一来,它必定会将消息带回去给雷德斯和伊波哈特,安东尼的处境就危险了! “冷静。”安东尼按住了我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怎么办?我心里烦躁,转身对安东尼急急说道:“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是吗,但是我捨不得你。”安东尼低低地在我耳边调笑,还一把拥住了我,似是向方墨示威。 shit!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些把戏?我脑子急剧地转动,想着为安东尼开脱的办法,同时狠狠地瞪了方墨一眼。却见他也是满面铁青,倏地起身进了房,呯的一声用力甩上门。 “真是无趣。”安东尼放开我,摇了摇头。 “贤妹莫要误会,贤弟他必定有苦衷。”唐竹的面上掩不住焦虑之色,极力地要劝服我们。但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他有苦衷,也不必拿安东尼的性命来做筹码吧?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要出卖一个人来保全? 我偏偏就是想不通,我也不信师兄是这样的人。 “没关系,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想杀了我。看来我真有预言的天赋。”安东尼自嘲道。 我不可置信地摇头,一个箭步上前去抓住唐竹的衣袖,急问道:“老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对吗?快点告诉我!” 第61页 唐竹无奈地嘆了口气,道:“愚兄实在不知……” “别废话了,来,我们先出去。”安东尼拉我出了门,笑道,“血族的动作很快的,我想他们几天之内就该行动了。我早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对不起。”我心里充满愧疚,“我答应我会站在你这边,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别忘了,我还约了你去看烟火呢。”他依然微微地笑着,“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曾经对我说过,雷德斯留给她的仅有记忆不是甜蜜的爱情,而是无尽的噩梦。可是那个只会吸血的笨蛋,还以为我的母亲有多爱他,哼,真是个愚蠢的傢伙。” “让他们尽管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安东尼抚摸着箍在手腕处的银环,微一用力,银环脱落,赫然露出了那枚独特的狼族印记 一轮暗红色的弯月图腾。 「八」焰火的约定 上天似是特别眷顾,不吝惜地将好天气留给了v日的最后一晚。 “今天天气还不错,是吗?”安东尼抬头望天,今晚的夜幕显得特别干净,那是纯粹的墨色,偶尔飘着几丝云,隐隐透出数颗星。 “对啊。”我有点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 背后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安东尼爽朗地大笑道:“我都不想去管他们,倒是你在担心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遥遥望向那边的草坪,隐约听到人声鼎沸。原来焰火晚会即将举行,发射烟火的高脚架已经预备妥当,伴着周围点点明亮的灯光,营造出一个美丽的夜晚。 “谢谢你的守信用。”安东尼突然站起身来,将手插在裤袋中,眼神飘向远方。 “没问题。”我答,随他站起身。 “站在这个角度看焰火,能看得更清楚,是不?”他作势地用手臂去度量我们所站的地方与草坪的角度。 “别在这时来跟我炫耀几何。”我半开玩笑地说。 蓦地,那几点仅有的萤光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情绪高涨的欢唿。 “开始了。”安东尼嘆道,口气中似有一丝无奈。 一道流星般的耀芒划破夜空,迅速燃着焰火台。 “嘭!” 如绚丽的繁星从空中降下,流光溢彩,点亮了生命的璀璨剎那,然后飘然而逝。 紧接着,十数道比它更灿烂的焰火激射向夜空,如一副金丝织成的大网,将整个m大笼罩得如一个梦幻童话世界。 伸出手去,似乎可以触碰到瞬间芳华。 可惜,终是抓不住。 安东尼与我静静地并肩站在山坡上,任凭灿烂的焰火在眼前绽放出它们最美的瞬间。 “i wish this moment is gonnast forever.”安东尼低声道,眸光亮若星辰。 我不做声,微微低了头。 “谢谢。”他又低声说道。 我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 空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东尼倏地变色,抓紧了我的手腕便往树丛密处奔去。四周的黑影不断地迅速往身后移着,奔跑中的我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心里已猜到几分。 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我扶着树干喘气,安东尼将我的肩膀一按,使我完全隐没在灌木丛中。他几步跃了出去,在一处空地中站定,身后的影子被拉得修长。 一声吃吃的轻笑飘入耳膜,霎时,数不清的黑影从天而降。 “又见面了,孩子。”话语出自一名身披黑色披风、血红翻领的金髮男子口中,他半悬浮在空中,肩上停着一只蝙蝠。他身后还错落有致地漂浮着十数个与他差不多装束的“人”,还有张牙舞爪地飞舞着的蝙蝠。 “好大的排场,能够惊动血族那么多的精英,真是我的荣幸。”安东尼冷冷地道。 伊波哈特(金髮男子)优雅地微笑着,忽然低头喃喃地念着什么,霎时天上的乌云如被狂风催赶的一般被拨开,露出了一轮光华灿灿的圆月。 许是圆月的力量所致,安东尼痛苦地弓下了身子,双手抱头不断地颤抖着。 “讨厌的傢伙,别说我们以多欺少,我就让你现出实力,好好地和我们战一场。” “嗷呜 ” 安东尼昂头,口中发出了一声分明不属于人类的嚎叫,于山林中悠转迴荡。 而他身上、脸上则长出了青色的毛髮,目光变得幽蓝而深邃。或许是半狼人的缘故,他没有完全变成狼的样子,体态依然是人的模样。 我一手拨开灌木丛跳了出来,右手暗中结诀,怒目瞪着漫天蝙蝠与及吸血鬼。 “你,也在。”伊波哈特没有惊讶,微笑着转向他的同伴,“知道么,她的血液真是美味得很啊……你们可要试试?”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呵呵大笑来回应他。 “他呢?那个傢伙为什么不在?” 我相信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方墨。 “人类啊,总会有感情用事的时候。”他用低沉的嗓音叙述着,语气中带了一丝嘲笑,“你们以为他真是忘恩负义的傢伙吗?不,他当然不是。他只是为了保护你,不然才不会掉进我们编造的谎言呢 哈哈哈!不过亲爱的孩子,我怎么会捨得伤害你呢?真是个蠢货,笨蛋。”伊波哈特眼中满噙笑意。 第62页 我与安东尼互望一眼,我不知此时心里是何滋味。 “啪啪……” 一只蝙蝠张着尖利的獠牙向我们攻来,我一惊,正要使诀。“唿 ”的一声,一道蓝莹莹的光芒从右方而来,袭向蝙蝠,竟将它立时化为灰烬。 “师兄!”我迅速奔过去,与他站在一处,忽而又退了几步。 “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方墨右手持剑,挑眉问道。 “废话。”看着他的眼睛,我心下释然,不觉一笑,和他一起做出准备御敌的姿势。 「九」血战 野外突然一片沉寂,错乱地生长的树木枝条在空中张牙舞爪,树皮上隐约闪动着幽蓝的光芒,犹如隐藏的精灵正在偷窥。 粗重的动物唿吸声,渐渐地浓了起来。 “轰!” 火焰笔直地射向空中,绽开了血红色的礼花,犹如传说中奈何桥畔的彼岸花一般妖艷而美丽。 不错,这就是血的颜色。 似乎接收到什么信号一般,漂浮在半空中的伊波哈特将手一扬,数百只蝙蝠张着白森森的獠牙,黑压压地盖了过来,竟直扑半狼人状态的安东尼! “嗷呜……” 安东尼矫健地在原地不断跳跃着,一双毛茸茸的尖利爪子兇狠地撕扯着漫天飞舞的蝙蝠。只见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一只蝙蝠,使劲一捏一撕,便生生地将它的翅膀撕成两块,接着将尸体往另一群蜂拥而上的蝙蝠狠命一砸,将它们吓得扑稜稜地扇着翅膀,再不敢轻易攻击。有不知死的依旧飞上前,下场不是变成个沾满鲜血的稀烂柿子,就是被活生生地撕裂两半。安东尼冷冷地盯着上下扑腾却不敢上前的蝙蝠们,骯脏的血液沾满了他的爪子、脸上的绒毛,乍一看,犹如来自地狱的嗜血恶魔,阴寒兇狠得令人背后发冷。 伊波哈特见蝙蝠们败阵下来,脸上想是有点挂不住,不耐烦地再次一挥手,立即有两只吸血鬼降落在地上,鲜红的嘴唇一张,露出白得发秫的獠牙,一左一右地、以缓慢非常的步伐接近安东尼。 安东尼轻轻地喘着气,全身肌肉绷紧,冒着幽幽蓝光的双眼眨也不眨,警惕地留意着吸血鬼的一举一动。 “呯!”地一声低沉的闷响,其中一只吸血鬼措不及防地冲上前将安东尼扑倒,另一只迅速地压上来,双眸喷着贪婪的光芒,低头狠狠地咬在安东尼的肩膀上。 我大惊失色,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念诀祭起了短剑,凌驾一道绿光直奔其中一只吸血鬼。同时,一道蓝光几乎在同时出现,与绿光并肩齐驱。随着“扑”“扑”两声沉闷的破裂之音,双剑穿透了两只吸血鬼的身体,划出一个圆弧,回到各自主人的身边,炫耀地在空中飘浮着,剑身光芒愈发亮丽。 两只吸血鬼痛嚎着,放开了对安东尼的禁锢,在地上不断地翻滚。伤口中虽然没有鲜血渗出,却溢出了朵朵细碎的蓝/绿色火花,不能癒合。有四只级别稍低的吸血鬼迅速扑上前,将二人架了起来,往山洞的方向飞去。 我与方墨几步上前,扳过安东尼的身子,焦急地问:“你还好吧?” 安东尼撑着身子起来,摇了摇头,口内低低地呜叫了一下,示意无事。我看了一眼他肩上的伤口,只见两个深深的牙印,触目惊心。方墨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药,塞进安东尼的嘴巴,顺手一拍,使他咕嘟一声咽下。伤口处霎时冒出大量的黑血,随之竟开始慢慢癒合。 “一群没用的东西。”伊波哈特冷眼观看着这一切,斥道。身上的披风不知是否感应到他的怒气,居然无风自动。“你们还在等什么?”他环顾左右,将手一指。 须臾之间,十数只吸血鬼已经以安东尼为中心,将我们三人团团围住,不断地移动着位置,恰似鬼影重重。 方墨一个箭步奔了出来,双脚顿地,双手迅速地在胸前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以脚尖在地下画符,再一顿,地上隐现微光,霎时在我们三米以外的圆圈画就一个结界。吸血鬼们竟是暂时闯不进来。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总不能一直留在结界之内。如今有两个选择,一,将他们打退;二,我施遁地之法,将大家带离此处。”方墨果断地道。 “孩子,你这样处处地受他人的保护,难道你就完全没有继承到父亲的智勇善战,只如你的母亲一般懦弱?”伊波哈特在旁嘲讽道。 “住嘴!”安东尼显然被他激怒,双眼血红,吼道:“不要侮辱我的母亲!” 我深知这是伊波哈特的激将之法,连忙拉住了安东尼,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安东尼突然挣开了我的手,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只扔下了简短的一句话:“你,带着她,走!” 说罢,他仰天长啸,浑身毛髮在月光下犹如青针,根根能辨。 “轰”的一声,方墨设置的结界竟被安东尼硬生生冲破,吸血鬼们呲着獠牙,一拥而上,瞬间将安东尼的身影淹没。 撕咬声,喘气声不绝于耳。 安东尼这次是发狠了,只见他一拳将一只吸血鬼打飞得老远,回头却被另一只的尖利爪子抓破肩膀,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回身一踹,那吸血鬼便一个跟头栽进灌木丛。 第63页 狼人,果然是天生的战士。但是再这样下去,他的精力总会有耗尽的时候,到那时,他独自一人如何能够够抵挡如此兇残的吸血鬼? 混战的场地已经零零星星地洒有斑驳的血迹,吸血鬼干凅的身体是不会流血的,那么受伤的,舍安东尼其谁? 「十」交易 “嗵!”的一下巨响,尘土飞溅,又一只吸血鬼被安东尼甩到我们身边,嘴角还残留着血液,不断地抽搐着。 眼见安东尼还在与吸血鬼们苦苦地纠缠,我手里攥了一抹淡绿的光芒,准备上前助战。耳朵却捕捉到身后的风声,与方墨回身一看,原来是降落在地的伊波哈特。 他走近我们几步,看来没有攻击的意思。 “不必戒备,我只是想跟你们谈谈。”伊波哈特道,随即望了望激战中的安东尼与吸血鬼们,“我知道你们想帮助他,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没有下令夺去他的生命。” “那你想说些什么?”方墨收起了短剑,我见状,亦照做了。 “你们可有兴趣听故事?”伊波哈特微笑着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眉头一皱,不由地想起了那天他将我挟持的情形。 接着听见他又说道:“只是在开玩笑呢,不过,”说道这里将话一顿,口吻里带了丝无奈的口气:“虽然你们曾经给予我与公爵大人帮助,我现在还是奉告你们一句,不要再插手这事,ok?” 方墨扭头望我,我心里有点不安,只得憋出一句:“为什么?” “你以为公爵大人会放过那个孩子么?你以为他二十五年来命令我们追踪到他的藏身之地是为了什么?你以为凭你们两个的力量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难道不是为了……玫……”我犹豫着,声音小了下去。 “当然,那个女人只是根引火线。也难怪你们不知道,狼人与血族之间的恩怨与仇恨,是数百年的世敌 你们毕竟来自东方嘛。”伊波哈特说道,“具体的原因来由我就不多说了,你们若是感兴趣的话,改日来我的办公室,我会详细地告诉你们 噢,看我扯到哪里去了,不管怎样都好,你们只需答应我,做个旁观者就够了。”伊波哈特摊手,继续说,“虽然我不能违背公爵大人的命令,但是我还是真心保护你们的 过去,我只是在吓唬你们,今晚你俩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也没有下令伤害你们一分一毫,对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管这个闲事了?”方墨道。 “对的。”伊波哈特笑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着我们的朋友被你杀死,却什么也不做?”我心里有些气。 “如果你非要插手的话,若是受到什么伤害,我可不管。”伊波哈特耸肩。 “嗷!”后方传来安东尼的一声痛哼,我担心地回头望去,见他多在跳跃闪避,看来体力已经耗去了一部分。 忽然,细碎的翅膀啪啪声与的尖细的吱吱声从天边传来,抬头一看,数百只红眼蝙蝠簇拥着另一个身披墨黑披风的棕发男子从天而降,后面错落有致地漂浮着数十个随从。看这阵仗,分明是雷德斯公爵。 “还没解决么?”雷德斯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公爵先生。”没等伊波哈特说话,我鼓起勇气,抢先一步开了口。 雷德斯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迎上了他的目光:“请问公爵先生能否与我做一笔交易?” “交易?” 雷德斯饶有兴致地问。 “对,”我点头,“既然公爵先生与我师兄交易过,为何不答应和我的这一笔交易?” “那你的意思是……?”雷德斯微笑。 “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若我们能从你手中救出安东尼,你就放过他、包括不再为难我们。” “哦,如果不能呢?” “任凭处置。”方墨一步上前,插口道。 “本来我确实打算放过你们两个孩子的……不过你们自己亲手葬送了这个机会。好,我答应你,那么游戏正式开始。”雷德斯哈哈笑了几声,低斥左右:“还等什么?” 我与方墨互望一眼,心里明白这个游戏的赌注。以我们三人之力抵挡这一群吸血鬼,无疑是抢夺生与死的一场搏斗。不过,无论为了什么理由,我觉得我必须要这么做。 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我与方墨一同持剑沖向吸血鬼的包围圈,护住安东尼。 “你!”安东尼瞪着两只蓝幽幽的眼睛,表情显得气急败坏。 “少废话,师妹,小心!”方墨斥道,我一凛,只见一只吸血鬼从半空向我扑来。我本能地捏起了御火诀,手一挥,一道明亮的火焰熊熊地燃向吸血鬼。火焰刚触到它的爪子,便嘶地冒出一股白烟,它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看来级别较低的吸血鬼们不仅怕光,而且惧火。 “师兄,他们怕火!”我叫道。 方墨更是不含煳,立刻口中念诀,双手往地上一指,立刻有亮白色的火光从地上沖天而起,竟有数米高,绵延前进,形成一座火墙。有效地将周围的吸血鬼慑住,不敢上前。“沿着这条路,赶紧离开这里!”方墨朝安东尼喊道。 第64页 安东尼顿了顿,趁着火墙的掩盖,几个跳跃往那边奔去。 “怎会走得这么容易。”雷德斯冷笑,打了个响指。四周的树忽然伸出了张牙舞爪的枝条,扑向奔跑中的安东尼,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吊在半空。 “你使诈!”我大惊失色。 “哦,亲爱的孩子们,游戏规则并没有说明我不能使诈。”雷德斯的微笑中带了一丝得意。 “唿 ”地一声,缠住安东尼的树枝竟着了魔般自动松开,一道青蒙蒙的薄雾将安东尼整个包住,顷刻便没了踪影。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令我喜出望外的声音:“贤弟贤妹,我去也。” 雷德斯目瞪口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枝条,暴跳如雷:“怎么回事?” “公爵先生,照你所说,游戏规则里没有说明不能使诈,更没有说明我们不能另请帮手。”方墨爽朗地大笑,“希望你能遵守规则,安东尼的确是被我们救走了。当着大家的面,我想公爵先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吧?” 雷德斯面如死灰,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掀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山谷深处飞去。 “咱们回去吧。”方墨笑道,说罢拉上我,脚一顿,使土遁回到了麦斯柏宿舍。 我们频频地望向窗外等了许久,方见到一道熟悉的青烟飘入,化成唐竹。 “唐兄,辛苦了。”方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 “老唐,你将他送到哪里去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会子,想必他早已离开。”唐竹答道,“愚兄放下他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去向。” “他没有说些什么?”方墨问。 唐竹摇头。 “看来,安东尼是不想血族、甚至我们知道他的行踪。”方墨沉吟道。 或许,他是不愿意再连累我们吧,我想,才一句话也不留下,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又或许,他其实并没有离开。 无论他身在何方,我想,只要得知彼此安然无恙,就好。 「一」十五街惨案 周末,我因有事留在学校,晚了开车回家。 在校区内的十五街车道行驶着,忽然望见前方刺眼的红蓝灯光闪成一片,警笛声此起彼伏,双行道上的车辆都被迫靠左线,慢慢驶过。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速,往旁边一瞄,只见五六辆警车将十五街的右线和一小段人行道给封锁了起来。夜色下可见一辆白色轿车的前轮硬驶上了人行道,车头碰在电线桿上,变得残破不堪。看轿车拐弯的方向,似乎是碰到某些东西之后再撞上电线桿的。不知是光影乱闪下的错觉还是别的原因,似乎还能见到一团黑气在车上盘旋。缓缓驶过事故现场后,我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轿车的右前方竟沾有暗红色的鲜血,触目惊心。于是我不敢多看,赶紧稳定了情绪继续开回家。 到家后我洗完了澡,倚在床上一边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一边啃苹果。随手点开一个新闻网站,只见晚间新闻一栏上,醒目的黑色大字标题赫然写着“m大两学生惨死于车祸”。我心里一颤,原来这场车祸中真有人出事了,而且是本校的学生。我点开连接,只见上面写着: “……今晚八点三十六分,g市m大校区的十五街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白色轿车因失控而驶上人行道,撞向两名过路的学生后,继而撞上旁边的电线桿。肇事司机与两名伤者随后被送院。据司机醒后口供所述,车子是突然不受控制地高速撞向两名学生。但该司机有精神病史,因此口供的可信度有待证实。而两名伤者后嵴骨被撞断,送院后急救无效身亡。” 我直愣愣地盯着这则新闻报导,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沉重。想不到只是在一瞬之间,就葬送了两条鲜活的年轻生命。 闭上眼睛,脑里闪过白色轿车上的斑斑血迹,似乎在昭示着什么。没有真正见过血腥场面的我,也不禁有一丝不安。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将身子缩进被窝中,心里不停地用数绵羊来催眠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方睡沉过去。 「二」最遥远的距离 翌日回到学校,只见宿舍的走廊上贴着几张大海报,上有两位已故学生的遗照,年轻的面孔阳光依旧,却在一圈白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悲伤。四周挂满了学生们亲手做的千纸鹤与白花,藉以寄託哀思。我驻足了一会,一个一个留言的看过去: “r.i.p.” “你们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嗨,还好吗?我们会一直记得你们。” “亲爱的,请安息。” “天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希望你们会在那里过得愉快。” …… 心里忽然有些堵,我拿来一张白纸,也折了只千纸鹤,挂在海报上面。 我闷闷地踱回宿舍,却在方墨的门前停住,抬手要敲门,又垂了下去。这会子,他必定是在忙毕业项目的功课。正要回去,门已自动打开,我心里一动,便进了。 “师妹。”方墨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声音有些疲倦:“你来了。” “嗯哼。”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唐竹很体贴地泡起了茶,清香裊裊,使人抒怀。 第65页 “你们二人在为同样的事烦恼罢。”唐竹忽然开口,道,“贤弟,斯人已逝,却是将心怀放开些才是。” 我有点疑惑地看向他,唐竹低头去沏茶,不发一言,方墨亦如是。 “待会的追思会,你去么?”方墨忽然开口。 “嗯?”他提到的追思会是校方为二位已故学生举办的,二人的家属与本校学生们自发参加。可据我所知 ,方墨一向不主动出席这些场面。 “我认识……”方墨伸了伸懒腰,闷闷地吐出一个名字,“莱恩。” 那是其中一个已故学生的名字。 追思会的地点定在大礼堂,虽然是自发参加,可还是来了不少人。人虽多,大家却是很自觉地低声交谈,气氛严肃。 二位学生的照片被稳稳地安置在台上,他们的父母与校长低声说着什么,不时有人上台来,给他们一个拥抱,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语。 场内的声音开始变小,仪式已经开始。 “莱恩,与克莱斯,都是本校非常优秀的学生。”校长站在台上,语调沉重地开始道。“他们两位都是运动健将,他们拥有非常多的朋友,他们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他们从小已是好朋友,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如今,也一起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们亲爱的家人。” 场内不少人开始哽咽,二位学生的父母已禁不住泪如雨下,互相扶搀着。 心里某处仿佛被触到,我只觉鼻子发酸,看了一眼身边的方墨,亦是面无表情,双手握拳。前边的一个大男生却已开始抽泣了起来。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是我们却不会忘记他们。他们,他们永远生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的心里。”校长以手抚心,眼中有点点闪亮。 最后,他掏出手帕来擦拭了一下眼睛,低声念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与亲爱的人生离死别。 当你在思念某位逝世的亲人时,是否想起了那些共同分享过的时光?是否会微微一笑?或是心存苦涩?或是仍有遗憾? 知道吗?其实在你追忆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另一个世界同样地牵挂着你。那么,你,感觉到他们对你深深的思念了吗? 请在有生之年,好好地珍惜和去爱你身边的人。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将离你而去的日子。” the end 我本以为这个故事能够继续下去,如果不是师兄要毕业回国的话。 不能晚点再回去吗?我曾经与他提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愣了愣,貌似不愿多想,才以轻轻的摇头回答了我。 毕业典礼上,我抱着一束鲜花站在一边,望见他穿着毕业袍,与同学们欢笑道别。这天的阳光很耀眼,我只觉眼眶有点酸,默默地掏出墨镜架上。 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方墨,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尽,跟我说道:“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将鲜花递给他,说道:“还给你,自己拿着。” 他接过鲜花,顿了顿,张开双臂又绽开了笑容:“不给师兄一个拥抱么?” 我迎上去,准备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却感觉他轻轻地搂住了我,很久都没放开。 “我明天的飞机。”他低声说。 “嗯,我送你。”我拍了拍他的背,努力地做出高兴的样子。 ◇ 候机大楼。 方墨与我东拉西扯地聊了一堆来打发时间,无非是回去替师傅问好,打电话回来报平安,老唐躲在行李里会不会闷死之类。笑过之后,又沉默了下来,眼望着窗外一架又一架起起落落的飞机。 不知过了多久,通知登机的广播已经响起,我霍地一声站起来,却又被方墨一把拉住,说:“不急。” 我回头,他却又松了手。我望了一眼登机口,推了推他道:“呃,收拾收拾去排队吧……” “那我走了。”方墨拖起行李,慢吞吞地往登机口挪去。 “过两年我会回国看你跟老唐还有师傅……”我脱口而出,见他望来,便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他眼中渐露笑意,站在那不动。 我会意,几步上前与他紧紧抱住。 “保持联繫,我……们都等你回来。”他声音挺低,却字字说得清晰。 我使劲点了点头,作为承诺:“te voy a extranar.” “yo tambien.”方墨眨了眨眼,流利地对道,却令我愣了愣。 没想到他真的去学上了几句西班牙语,咳,以后岂不是瞒不过他? “……嗯,再见。” “再见。” 说过再见,一定会再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