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有个蘑菇朋友》 第1页 《他曾有个蘑菇朋友》作者：骊婴 文案： 山居书生 vs 小蘑菇精 是一篇美食文。 好吧……be预警。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闻 ┃ 配角：小蘑菇精 ┃ 其它： 第1章 第1章 徐闻，生来就能看见鬼怪，怕惹事上身，总是假装看不见。 自从他离开小镇，一个人在山里盖了茅屋独居之后，在山里熘达的时候或下山卖画买米的路上，总能遇见各种各样的山妖精怪。他假装看不见它们，它们也就不骚扰他，一直相安无事。 徐闻的茅屋后面有个小园子，种着蔬菜和瓜果，屋前则是一片青草地，其间野草闲花自由生长。屋后的蔬果已经够吃了，他也就没再开垦屋前。 屋前有棵老桂树，年深岁长，枝叶如盖，独木成林。树荫下的草丛，大概因为不怎么晒得到太阳的缘故，颜色比别处深，深得接近墨绿。而在墨绿最深的那一处，有一小团白，是一簇白白胖胖的小蘑菇。 徐闻发现那团蘑菇的时候，着实蹲在地上瞧了好久，看那蘑菇白白嫩嫩、圆圆胖胖，觉得十分可爱——菌类真是很特别啊，比淡静的绿色植物要鲜活，又比鲜活的小动物要淡静。 神奇的，徐闻没有想到要把这蘑菇挖起来煮了吃掉，也没有去想它有毒没有，只是很单纯地感觉可爱、赏心悦目，光看它长在家门口就很开心了，于是，每天像赏花一样赏蘑菇。 某天早上。 徐闻起床后打开窗，看见那团蘑菇里面嗖地一下冒出个小男孩来。 那小男孩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服，长相却格外标緻。白净至极的皮肤，疏淡秀气的眉，清澈明亮的眼，懵懂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样子，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兽物。 徐闻捏着本书躲在木格窗后，偷看小蘑菇精在早晨的阳光下伸懒腰，屏住唿吸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自己把他吓走。一边偷看，一边在心里感慨，造物主真是不公平，妖精们个个都有一副精緻皮囊，食花饮露般不沾染半分烟火气，凡人却……唉。 往日所见的芙蓉妖、狐狸精之类，美就美了吧，可以理解。 而现在，真没想到，连一个蘑菇精都生得如此粉雕玉琢。 这粉雕玉琢的小蘑菇精估计是刚修成人形，还不太离得开窝的样子，每天都只在徐闻屋前的那一小块地方呆着。 晴天，他懒懒地睡在树下晒太阳，拿一片树叶盖住眼睛，有小小蝴蝶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挥挥手赶走它们，转个身子继续睡，发出模煳的撒娇似的呢喃。 雨天，他在草地里赤脚撒欢，绕着老桂树跑圈圈，忽而又张开双臂仰头淋雨，像在吸取什么宝贵的养分一样，雨停了天际出现彩虹时，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也许，徐闻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发现了小蘑菇精的存在后，他特别高兴，很满意和小蘑菇精做邻居又互不打扰的现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忍着高兴，出门拾柴或去散步的时候，从小蘑菇精身边经过，还是像对待其他别的妖精一样，假装看不见。 只是，每天早晨，他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看小蘑菇精还在不在。不过只敢假装是在看蓝天白云桂树草地，然后用余光留意。 小蘑菇精总是在的，一般傍晚日落后就睡下了。他睡得比徐闻早，起得比徐闻晚。徐闻猜想，或许像人类的孩子一样，长身体阶段时需要多多的睡眠？ 不过这样也特别好。 徐闻早上起来，正好能看见小蘑菇精悠悠地转醒，雾眼迷濛地打哈欠。晚上挑灯读书，在寂静中除了灯烛的噼啪声，还能偶尔听见小蘑菇精嘟嘟囔囔的梦呓，这样，无论何时，他总知道屋外有个小蘑菇精的存在，自己不是荒山野岭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心安。 之后，他的独居不再像独居，窗外那个小蘑菇精不仅像他的邻居，更像是他的家人。 他还偷偷给小蘑菇精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夜晚在灯下翻着书，都能无声笑起来，心道，徐小白，这名字真可爱。 徐闻本以为他会和小蘑菇精一直这样相逢不相识下去，直到某一天。 那天，他下山买了米回家，居然在上山的路上看见了小蘑菇精——小白——看见他一副前所未有的兴高采烈的样子，往不远处的其他妖精那边跑去。 那些妖精多是美丽的人类女子模样，正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嬉闹玩耍，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笑和体香随风飘散好远。 徐闻看一眼她们……都眼熟，都见过。 那格外婀娜窈窕的是彩羽山鸡、那最是芬芳脸蛋粉红的是红扶桑花。她们浑身的色彩像一幅浓丽的画，跟旁边雪白的小蘑菇精对比鲜明。 徐闻在离她们不远的小路上，着意放慢了回家的脚步，好奇地竖起耳朵，然后听见小蘑菇精细细弱弱的声音里带着忐忑期待，怯生生地问她们：“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么？” “你又不会开花！不跟你玩！”彩羽山鸡叉起腰，媚眼一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蘑菇精被凶得瑟缩着后退一步，手揪紧衣角，咬住嘴唇，可怜巴巴地望向红扶桑花。 “快走开吧！你一个蘑菇能干嘛？”红扶桑花却用力推了小蘑菇精一把，转头，一脸嫌弃地跟彩羽山鸡说，“无色无味又胖又傻，鬼才跟他玩呀！” 小蘑菇精被推倒在山坡草地上，坚硬的石头磕破细嫩的皮肤，疼和委屈一起袭上来，小鼻子一皱，就呜呜咽咽地开始抽泣。 “讨厌！真扫兴！”彩羽山鸡柳眉倒竖，朝小蘑菇精啐了一口，挽起红扶桑花的胳膊，“我们去别处玩吧！” 徐闻停顿下脚步，装模作样地仰头看看晴空中的艷阳，阳光有些晃眼，他便抬起手背挡在眼眉，眯起眼睛，作眩晕状，身体微微摇晃着继续走路。 彩羽山鸡和红扶桑花也正从这条窄窄的小路迎面走过来，对徐闻视若无睹，眼看着即将擦肩而过。 “哎呀！”就在这时，徐闻忽然脚下一滑，被块石头绊了下，又听嘎吱一声，刚好踩倒了一株枯竹。 枯竹干燥薄脆的根部被踩断，脆响声后，直直地朝前倾倒下去，顶部大丛枯叶带起一阵风，风中杂乱的枯叶纷飞向四周。 “啊啊啊啊啊！”彩羽山鸡见面前枯竹骤然朝自己砸下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尖叫不止。 枝繁叶茂的老枯竹把两个纤细柔美的女妖精压在了身下，灰扑扑的枯黄的叶子弄得她们一身都是。 “咳咳咳！” 枝叶下依稀可见一点女子彩衣。 同时有呛咳声和不可辨清的咒骂声传出。 “哎呀，怎么就倒了呢！” 徐闻好似没看见她们一样，愣愣地瞧了枯竹堆几眼，摸摸后脑勺，念叨一句就绕开了，继续朝前方山坡缓步走去。走着的时候，面部表情有些微的扭曲，像想笑又强迫自己忍住。 第2页 他余光留意着小蘑菇精，见小蘑菇精坐在草地上，张大了眼睛和嘴巴看着他，哭过的眼睛还带着水光，亮闪闪的，漆黑的睫毛湿湿的，粉润的唇微张，露出雪白牙齿，小脸蛋是桃子形的……是有点婴儿肥，但，很可爱啊。 “咦？！” 清脆生嫩的小少年声音突然响起，瞬间把走神的徐闻惊醒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就直勾勾地看着小蘑菇精了，完完全全的四目相对，使小蘑菇精用力眨了眨眼睛，惊讶又疑惑地咦了一声。 完蛋，徐闻想，被看穿了。 第2章 第2章 中午，徐闻在厨房里忙碌着，往炉灶里添柴生火。 小蘑菇精跟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叽叽喳喳：“你看得见我对不对？你怎么不理我？你理我一下呀！” 徐闻不答话，无视他，直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到水缸边舀水。 小蘑菇精跑过去挨着徐闻，仰脸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你明明看得见我，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听到这嫩嫩软软的嗓音，徐闻的心尖都颤了一下，手也抖了一下，差点没把木瓢里的水给洒出去。 但他却依然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小蘑菇精久等不到回应，终于泄气了，不再说话，一屁股坐到了木板地面上，两手捧着脸，小表情郁闷又委屈，扁起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徐闻淘米煮粥。 用木勺搅拌着糙米粥的徐闻有些心神不定，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眼神往小蘑菇精那里飘。 终于粥熟了要去拿碗，徐闻趁转身的时候，飞快瞄了小蘑菇精一眼，正好看见他抬手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睡着了却还是在原地坐着，只是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什么天真懵懂的小兽物，怪可爱。 徐闻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拿碗筷的动作也放得很慢很轻，总算没有吵醒他。 喝粥的时候，徐闻也是轻轻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厨房极静，只听得见屋外飒飒的风声和屋里小蘑菇精均匀的唿吸声。 粥喝完，碗洗完，小蘑菇精还是睡得香甜，没有醒。 徐闻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蘑菇精面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他。打量他粉雕玉琢的眉眼鼻唇，吹弹可破的白嫩皮肤。 打量着打量着，就好想伸手摸一摸。 但是，不可以，徐闻摇摇头，告诫自己。然后，依依不捨地起身，离开厨房走去书斋，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却读不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很久，可徐闻手里的书并没有翻过两页。 他终于认输似的轻嘆一声，放下书，又走去厨房，在橱柜里翻找出几块雪白的冰糕，用碧绿的碟子装好，轻轻放在睡得正香甜的小蘑菇精身边。放好后，又找出自己吃剩下的半个绿皮红肉的西瓜来，也一样放在他身边。 做完这些后，徐闻又蹲在一旁欣赏这小男孩和糕点西瓜的画面，鼻端仿佛闻得到果香和奶香。看见小男孩的鼻子也动了动，好像在梦中嗅着味道。徐闻忽然想到点什么，立即起身又去放碗碟的石台上找东西……轻轻翻了几翻，找到了，他前些日一时兴起用青竹削的一个小圆勺子。 他把小勺子戳进那半个西瓜里，满意了，唇角带笑地抬眼看小蘑菇精，后者咂咂嘴，眼睛用力紧闭了一下，好像要醒来。徐闻莫名心虚惊吓，笑容僵住，赶紧起身，做贼似的迅速熘回了书斋，并把门关得紧紧的，还反锁上了栓。 徐闻继续拿起不久前被他丢下的书看，莫名的心虚害怕还在，完全不敢往门的方向看一眼，紧捏着手里的书，好像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保护壳一般，终于慢慢地、一行行地看了进去。 很久之后，徐闻已经完全投入到了老子的世界中，沉醉不已地摇头晃脑，默念起“道可道，非常道”。 这时，他却又听到，小男孩清脆的一声——“咦？！” 接着，“呀！好吃的！￥#……￥&￥” 后面没听清，因为莫名心虚的徐闻用双手把耳朵紧紧捂住了。 捂住耳朵很久，久到徐闻手也酸了，耳朵也疼了，他才试探着缓缓松开手。 不再有声音，四周又安静了。 从书斋窗外看出去，太阳开始落山了，彩霞逐渐多起来。 徐闻把灯烛备好，继续看书，直到天黑入夜，新月升起，才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开门走出书斋。 走到厨房，徐闻看见地上的碧绿小碟空了，剩一点白白的屑末，旁边的半个西瓜也被吃光了，大圆碗似的只余个小竹勺静静地躺在里面。 徐闻一下子就眉眼弯弯地笑了，弯腰把东西收拾好之后，去锅里舀中午剩的粥冻吃的时候，心情愉悦得几乎要哼起歌。 天空深黑，孤月高悬。 远处山林依稀有野兽的啸声和不明鸟类的鸣叫传来。 夜风带着凉意吹着，立在家门口仰头赏月的徐闻冷得抱住了自己。右前方的老桂树下，深墨绿色草丛里，有一窝白蘑菇，白蘑菇里没有看见那个小男孩。 徐闻白天的好心情渐渐淡去了，在寂静清凉的山林夏夜里，忽然觉得伤感孤独。 他见到圆圆的明月，想起自己的家人，家人，现在是零个了。以前，以前有一个，是母亲。 几个月前，母亲病逝，他卖掉城里的小宅子葬了母亲，才自己上山里住的。 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知道他异于常人能见鬼神，十分忧虑，曾多次劝诫他，要洁身自爱，扛得住诱惑，不要被美艷的狐妖女鬼给蒙蔽了。还说母亲不一定要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最后的遗愿，不过是希望他一生平安。 徐闻当时就许诺，遇到再美的女妖，也绝不多看一眼。 事实上，邻居豆腐铺家的女儿也很漂亮，往来的行人没有一个不驻足回头看的，可他却在人家羞涩腼腆地送来荷包时，后退一步隔开距离，淡淡一笑道：“谢谢，但是不用，我自己有。”说完再不多瞧那姑娘一眼，转身就回家伺候母亲了。 想到这件事，母亲在病榻上握住徐闻的手，虚弱而慈爱地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那你以后呀，见到妖精就当看不见，娘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第3章 第3章 过了几天，家里没有米了，徐闻又下山买米。 一进城里，就发现很奇怪，怎么大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再看城楼和粮铺的方向，竟是一片沖天的滚滚黑烟，和把天都烧红了的熊熊大火。仔细听，可听见很少的人的哀鸣痛唿声，更多的是陌生的一阵阵的男子唿喝声和建筑倒塌声。 徐闻慌了，好不容易见到个背着包袱往城外奔逃的老汉，赶紧抓住他问：“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急忙忙想挣脱他，语速飞快地答道：“有北兵过境，放火烧城啊！你还回来干嘛？赶紧的逃吧！” 徐闻手还是紧紧揪着老汉的衣襟，有些怔愣地道：“可是我来买米……” 第3页 “哎嗨！烧城哎！哪还会有什么米买？再不跑命都没啦！”老汉勐地扯回衣襟，最后说完一句，就兔子似的迅速跑远了。 徐闻愣愣的、呆木头似的，独个站在空荡荒凉的大街上。 这大街半月前还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到这时，原本卖蔬菜和米粮的店面摊位都成了废墟，显然这城已被劫掠一空了。 扫一眼前方地上打滚哀唿的几个百姓，徐闻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还剩一点人没有逃？因为，他们逃不了。那些人满面的紫红黑青，周身的怪异恶臭……是，瘟疫。 跟瘟疫比起来，饥荒都是小事了。想到这点的徐闻，头上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受惊不小，赶紧扭头往山里跑。 走在上山的路上时，徐闻就有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他看见脚下平日里青葱的草地上，出现了好多零乱的脚步和马蹄印迹。再一抬头，前方山林中竟也有好几处冒着烟，起着火。 徐闻以最快的速度朝起火处奔去，看见，是附近的一座荒庙，里面常年无人，还好。可他一扭头，看见不远处自己茅屋了……完，也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 就在徐闻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茅屋残骸前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零乱的脚步声，声音在由小变大，还夹杂着分拂树丛和兵器桌球的声音，再分辨，还可听见有人说道：“前面还有人！” 徐闻的心一沉，即使立在余热熏人的火堆前，即使是在炎夏的八月天，也骤然感到四肢冰凉。他应该逃，可是往哪里逃？平日为他遮风挡雨的小茅屋已经成了扁塌塌的一堆黑灰和焦木，这方小平地里，再无其他遮掩。 北兵的兵器声、脚步声、谈话声越来越近，徐闻却还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哎！”嗖的一下，小蘑菇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了徐闻面前，一张白白的小脸蛋被山火烤得通红，右手里紧握着一根粗粗的桂枝，把另一端往徐闻手里一塞，急急地说：“快跟我跑！” 徐闻下意识就抓住那根桂枝，下一瞬，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拉着他走。被拉着在山里越跑越快的时候，徐闻想，没想到小白的力气竟这么大。 很快，小蘑菇精带徐闻跑进了一个被茂密树木掩盖的小洞穴里，穴顶有个小圆孔，刚好照进一束阳光。洞穴尽处的角落里，有一个浅碧的小水潭。 已是唇干舌燥的徐闻几步走到小水潭前，看见潭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整整齐齐放着自己的一堆书——只是有些被火燻黑了，还有锅碗瓢盆，甚至几捆干柴。 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感动，徐闻回头，眨眨酸热的眼睛，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蘑菇精，目光直直落在他灿烂的笑脸上，这才注意到他鼻尖和耳廓上都有黑灰——看着就可以想像他在大火中跑进跑出，从冒着烟摇摇欲坠的茅屋中一次次往外搬东西的忙碌样。 “谢谢你。”徐闻微微笑了，声音干涩地第一次对小蘑菇精开口说话。 “不客气！”小蘑菇精大声道，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十分自豪。 第4章 第4章 一转眼已经在山洞里呆了好些天，余下的一点吃食都已经吃完了。 小蘑菇精是妖精，用不着吃东西，还是白白胖胖、神采奕奕的。 徐闻却好多天肠胃里没进一粒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不断拿碗去舀小石潭里的水喝。 水却是喝不饱人的。 徐闻一天一天地瘦下去了，他四肢无力地倚靠石壁坐着，面色比纸还要白。 小蘑菇精跪在地上扒拉草丛，扒拉着扒拉着，抬起头瞅一眼徐闻，恰好听见徐闻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小蘑菇精蓦然睁大眼睛，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徐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手吃力地扶着石壁，慢慢地往洞穴出口处走。 “你去哪里？”小蘑菇精赶紧站起来，大声问。 “我……出去，晒晒太阳。”徐闻右手扶着石壁，左手紧紧按住肚子，努力对小蘑菇精露出一个笑容。 “噢噢。”小蘑菇精点点头，跟在徐闻身后两步远，好像随时准备搀扶他。 徐闻终于走到洞口，阳光透过云霞般的大片紫藤花照射下来，照在他脸上，更显得他的脸色惊人的苍白。 小蘑菇精看着徐闻闭着眼扶着墙晒太阳，小脸上全是担忧。 太阳晒久了之后，徐闻的脸开始热得发烫，额头也渗出汗来，他睁开眼，太过白亮的光线照得他一阵晕眩，一时间腿软无力，站不住了——只听得“咚”的一声，他就直直朝地上倒去，晕了过去。 “餵——” 小蘑菇精立刻跑去徐闻身边，跪在地上，想要伸手握住他肩膀摇一摇，两手却如透明虚幻的一样从他肩膀穿过了，碰不到。 小蘑菇精陡然落寞下来，收回手放在腿上，对着双眼紧闭、毫无声息的徐闻说：“喂，你醒醒啊。” 昏迷中的徐闻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脸颊瘦得凹下去，原本红润的唇更是已经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倒在地上毫无生气，只有仍被一缕阳光照射着的左额角还在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蘑菇精扁着嘴，眨眨眼，又伸出手，伸到徐闻额角上方，试探着往下一点，想碰触，却又停住。 碰不到的，他还太小，半植物半妖，没有实体，给徐闻擦汗这种简单的事情，也是做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从洞穴口移开了。 徐闻还是晕倒在地上没动位置，也没有转醒。 小蘑菇精碰不到他，就一直跪在他身边的地上，守着他。 小蘑菇精一直默默看着他瘦削的面容、细白得突出了骨头和紫筋的手腕。 知道应该去找吃的给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哪里有吃的……小蘑菇精越来越着急，使劲地咬着下嘴唇，眼泪如断线珍珠似的不停掉下，啪嗒啪嗒地落在徐闻素色的衣衫上，氤氲开点点湿痕。 徐闻却是毫无感觉的了。 “没用的爱哭鬼！”小蘑菇精生气地低骂自己一句，抬起手使劲擦了把眼睛，沉默一下后，又小声地喃喃自语：“怎么办？他饿死了吗？怎么办怎么办……” “啊，想到了！” 忽然，小蘑菇精嚯地一下站起来，急中生智一般，不哭了，眼睛也不看着徐闻了，而是一边神情恍惚地从山洞里走出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我是蘑菇呀！我也是吃的呀！我变回去就好了嘛！” 第5章 第5章 夕阳里，暮色中，山洞口。 “好香……”地上躺着的徐闻鼻子动了动，闻到一阵香味，慢慢睁开了眼睛。 随后，他缓缓地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回山洞里，看见角落里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口陶锅，锅里正煮着……蘑菇汤。 软胖胖的一朵朵白蘑菇，沉浮在寡淡的连一颗油花也没有的清汤里，闻起来，却好香好香。 第4页 旁边的地上，还放着好大一堆新鲜的、刚摘出的、根部还沾着泥土的白白的蘑菇。 徐闻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就去拿瓷碗和木勺，拿到手里后准备去盛汤时，却一下子停下动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低声自语：“哎，小白呢？” 忽然，徐闻看见火堆旁边的泥土地上，有根短短的桂枝，桂枝边，是由它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你先吃，我出去一下再回来。 徐闻这才放下心，去锅里盛了一大碗汤，席地而坐地喝了起来。喝着喝着，胃里暖了饱了，四肢力气有了，心情也好了。最后咬着汤勺带着笑，一边往洞口张望，一边想，蘑菇精真好，还能这样，以后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会有吃不完的蘑菇？ 洞口有金黄的夕阳光透过云霞般美好的紫藤花架洒进来，时间流逝着，光芒也移动着，渐渐地，移走了……又一天太阳落山，天黑了。 天黑了，小蘑菇精却还没有回来。 心里前所未有的开始不安，徐闻从火堆里捣鼓出一个火把，打着火把，拂开紫藤花丛，走出了洞穴。 夜路黑黑的，这夜没有月亮。 徐闻借着火光、凭着感觉，走到了自家茅屋的废墟前。他什么都没想，却忽然，脚步不受控制地转了方向，走到了老桂树下，蹲在小蘑菇精生长的那一小片幽绿草丛前一看，发现……没有了，白蘑菇堆没有了，只剩下个黑黑的、空空的，土坑。 徐闻的脑袋一下子空了，跌坐在草地上，好半天才动动手，去那土坑里摸索，却只摸到泥土。徐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心中开始怕了，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都带着哆嗦：“小白，你在哪里？” 静夜里，只有虫鸣，没有其他回应，徐闻又提高声音：“小白？小蘑菇？快点出来！” 这下，四周连虫鸣都没有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徐闻自己声音的回声。 回声逐渐消失后，又是彻底的静寂。 徐闻缓缓起身，颤抖着手去碰地上只剩一点火星的火把，眼睛直直盯着那火星，心脏狂跳。 “大晚上的，叫什么叫啊！”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语带不耐地对徐闻说话。 徐闻突然受惊，吓得瘫坐在地上，仰起头循声望去，发现是那棵百年老桂树在说话，桂树树干上隐隐有个老爷爷的模样，这画面虽妖异，那脸孔却慈祥。 徐闻手撑着地稳住自己，定了定神，语气恭敬地对那老桂树道：“老、老神仙……长在您旁边的小蘑菇呢？” 老桂树粗着嗓子答：“蘑菇没啦！再不长啦！” 徐闻如遭雷击，喃喃道：“不会的，他已经成精了……” 老桂树斜着眼睛看他，有些怪腔怪调地道：“蘑菇就是这样的嘛！本来年年长，年年有。可它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发了疯似的唿唿地长个不停啊，长了一大堆，一辈子的份都长完啦，可不就死了嘛？！” 徐闻声音发颤：“……死了？” 老桂树做了个用力点头的动作，肯定道：“死了，没了。” 也许是看到了徐闻失魂落魄的样子，老桂树于心不忍，又补了一句：“别伤心。不过只是这个蘑菇圈死了嘛，以后还会有其他地方长新蘑菇的！” 徐闻抬起头，认真问道：“其他地方的，跟这里的，一样吗？” 老桂树闻言沉默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徐闻，做了个轻轻摇头的动作，道：“不一样了。” 静默。 长久的静默之后，老桂树上的老者面孔隐去了，又变成寻常模样，也不再出声了。 徐闻没有再回去山洞，也没有动，就在桂树下呆坐了一夜，整夜没合眼。 很久后，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天亮了。 天亮了，徐闻也不睡，只是转了下眼睛，缓缓起身，步伐沉重地往山洞走去，把山洞里的东西一样样都搬回来，又四处去砍竹子木材，重新把茅屋盖好。 忙碌了一天，徐闻很累，脑子混混沌沌，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夕阳西下。 徐闻坐在重建好的茅屋门口，坐在小蘑菇精曾坐着吃过西瓜的地方，痴痴地望着老桂树下的蘑菇坑，望着望着，忽然发现那里好像有个新长出的嫩绿小芽。 徐闻立即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蘑菇坑前面看那个嫩绿的纤弱的小绿芽，心里浮起不确定的惊疑和欢喜，强压住激动的情绪，抬起头对着老桂树的树干说：“老神仙，他重新长出来了对不对？！” 片刻安静后，徐闻听见了一声苍老深沉的嘆息。 然后，是老桂树的回答：“很明显，这不是蘑菇呀。” 徐闻咬住嘴唇，闷不做声，一副倔强的不肯相信的神色。 老桂树又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是萱草，你们读书人都知道的。”停顿一下，“不过也能吃。” 徐闻低头盯着萱草的小绿芽，那眼神有点兇狠，像跟它有着弒父夺妻之恨似的。 小绿芽迎风招展，长得生机勃勃，并不理会他。 良久后，徐闻失望地站身起来，转身走回家睡觉去了。 黑夜里，床榻上，徐闻睡得不安稳。 他梦见了小蘑菇精，小蘑菇精站在他面前，一脸认真地说：“你饿，吃我。” 然后他看见自己在山洞里捧着一大碗蘑菇汤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后，小蘑菇精出现在他旁边，挨着他笑得可腼腆，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好吃吗？我的品种很好吃的。” 徐闻看见梦中的自己手一松，碗摔碎在地上，伸手去抓小蘑菇精：“不——” 小蘑菇精带着可爱的笑容慢慢往后退去，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还不忘继续跟他说话：“不过萱草也很好，她会在那里慢慢长大，变成一片，成精后也会陪你玩……还会开花。” 说到这里，小蘑菇精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失落，但很快又努力微笑起来，重复道：“她会开花。” 说完，小蘑菇精像阳光下的气泡一样，一点点破碎，眼看就要不见了。 徐闻想说，不用你开花，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留在这里不乱跑就足够好了。可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小蘑菇精要彻底消失了。 徐闻连忙奔过去朝前伸出双手，却没有触碰到小蘑菇精……之前也没有，始终都没有。 徐闻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再努力看一看，辨认出是茅屋屋顶。 梦醒了。 第6章 第6章 入秋了，气候凉爽，云淡天高。 徐闻从书斋里往外望，黄花满径，绿竹盈窗，满目都是美好。 这天起床看了会儿书后，他去给屋外老桂树下那片萱草浇水。 仰面迎着早晨和暖的阳光，徐闻忽而抬手遮住眼眉，眯了眯眼睛，有些迷惘。愣了愣，又转身回头看老桂树——就是最寻常普通的树啊——他看不见妖了。 第5页 看不见妖了。徐闻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好像从来都看不见妖吧？妖只存在于书里不是吗？徐闻摇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完放下水壶，拿起竹篮去摘萱草。今天晚餐还是吃它。 厨房。 锅里煮着香喷喷的黄花菜肉末汤，锅边灶台上的竹篮里躺着些新鲜的、橘红色的、百合形的小花，是萱草，也是黄花菜。 徐闻坐在灶台前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册《本草漫话》在翻看，翻着翻着，看一眼竹篮里的萱草，又看一眼书页，里面写着——萱草，又名忘忧草，食之使人好欢乐，忘忧思。 “忘忧思？怎么可能呢？”徐闻放下书册，起身去盛汤，不信地笑起来，自语似的道：“好看好吃倒是真的，我喜欢。” 大周击退辽兵后，山下城中恢復了太平。 徐闻又开始每月下山卖画买米，日子重新过得好起来。 很快，第二年夏天到了，他茅屋后面的瓜地里又长出好多圆滚滚的小西瓜。 某天，他摘下最圆熟的一个，拿到厨房切成两半后，不知怎么没有继续分切下去，而是莫名其妙地跑去橱柜里翻找小竹勺——他记得有的——可怎么找不到呢？ 茅屋门口。 徐闻坐在地上，拿着小刀削一片青竹，一刀一刀、很仔细地慢慢削成勺子的形状。 削着削着，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放在厨房灶台上的两半西瓜，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干嘛要这样麻烦呢？直接吃不好吗？以前也都没用勺子吃过啊。 想不明白，徐闻摇了摇头，索性不再想，继续低头削竹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