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 第1页 《榆木》作者:蛋黄色图 文案: 上古天尊昊寅近万年来枕着一块榆木做枕头,不成想,榆木吸收了灵气幻化成人形。昊寅闲着无聊起了玩心,想看看榆木究竟能不能开窍,便将其收做弟子,夜夜同塌做枕,授予他仙气灵力,百年,千年,榆木终于长高大健硕,灵力逼人,只是榆木榆木,终究有形无心,有了意识却没有灵识…… ================== ☆、序 《榆木》 ·序· 清玄天尊收徒了。 这真可以称作奇闻了。 天地宇宙,四海八荒,谁人不知清玄天尊最是没有烟火味。万万年来,独行于天地三界,不伤人、不害人、也不救人。仙班妖道皆道他遗世而立,不问他尘。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就是懒,懒得害人,也懒得救人。 偏偏,这样不好闲事的人收徒了。 说来,他这个小徒弟是他从八丘岭随手捡回浮盈山的。 八丘岭地势极南,桃花开得最好,却是五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花季有漫漫一年之久。清玄最好桃花酿,每五十年花期一到便来八丘岭小住一年,喝陈年花酿,埋当年新酒,如此过了百年、千年,不觉新意。 他活的太久了,多少仙家陨落,他却依然仙风道骨一副好皮相,再后来,世人只拜他上古天尊清玄尊者,几乎鲜有人知道他曾是上古莽荒令人丧胆的昊寅,掀风翻浪,扩土开疆,最后却是闲散往去,无所谓权势地位只凭兴致所来。百年、千年、万年,再热的心也活冷了,活得越久才知道天地同寿是怎样一种酷刑。仙魔妖怪拜他为尊,却再无一人识他真姓名。 天地浩渺,最是无情无义无趣。 昊寅盘坐在一块方正的裸石上,仰头喝了一口甜酿,目之所及,桃花漫漫,他倒是第一次生出微醺之意,又是五十年没来了,今年桃花似乎开得格外好呢。 喝罢桃花酿,昊寅便在裸石上躺下想小憩一下,随手往旁边一掏,没有?再掏,还是没有!近万年来,昊寅皆是躺在此处,枕一截榆木作枕头,睡上一下午。万年来的习惯不曾更改,偏偏放置于裸石上的榆木此番不知去处。 昊寅睡意散去,坐起身来四下张望,以为榆木落在哪一处了。 “你是在找我吗?”裸石下面传来一声稚气未脱的声音,言罢晃晃悠悠爬上来一个全身赤裸的小童子。 昊寅微微一愣,他竟然没留意到周身有生人气息,仔细感察了一下,还是没有感察出任何危险的或者是生疏的气息,昊寅看着小童子一瞬突然笑了:“你可是那截榆木?” 小童子似乎听不懂,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昊寅哈哈哈大笑。心道果然是! 想来应该是近万年来,昊寅枕着他入睡,多多少少沾染了仙气,年年岁岁,竟然幻化出了人形,还是童子的孩童模样。只是不知是这五十年来的哪一年化作了人形,不过榆木终究是榆木,傻愣愣的,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想来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物,果然是榆木脑袋!昊寅看着倒觉出几分可爱。 “你可认得我?” 小童子睁着大眼睛点头。 昊寅又问:“那你可是在等我?” 小童子似乎有没听懂“等”是什么意思,睁着大眼睛看着昊寅,摇摇头,又急急地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摇完头还是觉得不对又点头,最后急的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小脚一跺变回了一截榆木,咕噜咕噜滚到了往日昊寅枕着他睡觉的位置。 昊寅笑着拍了拍榆木,这不就是在等他的意思么:“先变回来。” 全身光熘熘的小童子又出现了。盯着昊寅看。 “你想不想以后跟着我?”昊寅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什么人、什么事有意思了,他太无聊了。榆木榆木,向来无情无心,哪怕成了人形,也是空一副皮囊,有了生气却没有灵性。昊寅偏偏起了玩心,他倒要看看这个榆木脑袋能不能开窍! 小童子很用力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却还是愣愣点头。 “好,今日我便收你为弟子,你喊我一声师尊,往后无风无雨我都护你周全。”昊寅抚着小榆木的脑袋,轻轻念了一个咒,一件天蓝色的小衣裳便覆在了小榆木身上,包的圆滚滚的可爱的紧。“你可愿意喊我一声师尊?” “师尊。”清清亮亮的声音。 昊寅不知第几回笑了:“怕是你这小榆木也没有名字,你身为榆木,落于八丘岭,今日起你便叫榆丘,可好?” 小榆木眨了眨眼睛,嘟囔着“榆丘”、“榆丘”,呵呵呵的笑了。最后转了个圈又变回了榆木,滚到了昊寅的腿边。 昊寅把榆木拾起来,抱在怀里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笑着放在了裸石上,躺下身子枕着睡了过去。 ☆、第一章 第一章 日月盈仄,流水如斯。清玄天尊收徒一事如今算来也早就过去七百余年。 七百年来,昊寅更加不问世事。他重新找到了事情做,除了每五十年来去一次八丘岭之外,每日只是守着短短的一截榆木输送自身灵力,心想他这傻愣愣的徒弟究竟能不能聚齐灵识,像人一样有思有情。 这对昊寅来说,原本只是件趣事,消遣而已。却不想,近乎耗去半个沧海桑田。 五百年的时候,榆丘的神思才得以聚齐,好歹是块有思有想的木头了。 只是榆木榆木,到底有形无心,他完全信赖也依赖昊寅,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你若问他师尊好不好,他会说好,若你再问他,师尊哪里好,他就不知道。 每次,昊寅摇头叫他木头。 木头木头! 每五十年桃花开,昊寅便告诉榆丘:徒儿,今日便是你的生辰。 榆丘傻,等他懂了何谓生辰已经是五百年以后的事了。他一边吃着昊寅每五十年才做给他吃一次的桃花糕一边问:“为何凤凰鸟每年都有生辰而我五十年才有一次?” 昊寅摸着榆丘的脑袋:“因为你很幸运。你来自八丘岭,那里五十年花开花落,所以你五十年就可以过一次生辰,你要是来自王母的蟠桃园,那里五百年才一次花开,你想想,你得五百年才过一次生辰,你是不是很幸运!” 榆丘听了,深以为然。 昊寅转身,心想,每年给你小子做一回桃花糕,那多累,这笨木头! 但到底,有榆丘在身边,这周而復始如死水般的日子总算不再那么了无生趣了。 那一年,昊寅抱着一截榆木驾着凤凰鸟回到浮盈山。那晚开始,昊寅便撤了原本的枕头,夜夜枕着榆木入睡。谁知榆丘刚化人形不久,很难控制人形与原形的转变,所以常常就是昊寅半夜醒来,看到头下面枕着的要么是一截软藕似的肉乎乎的小手臂,要么就是一整个光熘熘的小人。昊寅看着小徒弟身上被压的红红的一片还睡得认认真真,简直哭笑不得。 第2页 那以后,昊寅改成抱着榆木睡。 百年一瞬。浮盈山上的日子平静得仿佛没有变化。山川林木郁郁葱葱,白云裊裊仙气缭绕。凤凰鸟每天都对着山泉摆弄着他最为得意的几根花羽毛。 其实变化总在发生,丝丝缕缕的,悄无声息。只在突然的某一天叫你发现,原来变化啊,那么大。 就好比这一夜,昊寅醒来,又觉得头下枕着硬邦邦的东西。侧头一看,果然又是榆丘的手臂。却不再是孩童柔暖的触感,而是坚硬的,有力的,就好像枕着的就是那一截榆木。 昊寅转头看着身侧沉睡的人,从前肉乎乎的小脸何时变得线条分明硬朗瘦削,小童子长成少年模样,如今再看,竟是比他还壮实高大些。 昊寅突然觉得很陌生,一晃眼竟七百年。 他的小徒弟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飒爽的男儿郎。怪不得凤凰鸟近些年来动不动就对着他这傻徒弟喷火。凤凰骄傲善妒,除了认准的主人,顶不待见那些长得好看的。 昊寅心里一时间既得意又唏嘘。 榆木本就坚韧强硬,七百年的修行加之昊寅不遗余力的灌输,榆丘身上的仙气更是格外纯澈充盈。还有些榆木独特的木叶香味,闻着叫人睡得安稳。 昊寅轻轻拿开了榆丘的手臂,支起身静静地坐着,看着,也想着,七百年了,该渡的灵力早就渡给了他,今后应是不该再同塌的。 昊寅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觉得今夜看到的榆丘,那么英气的榆丘,什么不一样了。当初带着这个小娃娃只当一乐,如今岁岁年年,也的确做到了当初许诺的护他周全,却依然觉得有什么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不够,不该,不应当。 昊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跟这木头待久了自己怕是也傻了不成。 ☆、第二章 第二章 “天尊,后土求见。” 凤火悠哉哉地从门后转出来。平日里,凤凰鸟更多化作人形在浮盈宫中自由来去,一身艷丽的华服,时时刻刻仰着头,一双凤眼看什么都是低低眯成一线,仿若世间万物都骯脏,唯他高贵。 后土? 昊寅差点没想起来者是谁。活的太久,有些名字被积压在最老的箱子里,翻找起来一片烟尘。不过也只是一瞬,昊寅便瞭然,最后只作一声苦笑。 前尘因果,种种皆不可追。 盘古大帝破混沌,立四极,清气升三清,浊气坠五行,金木水火土。 水神共工,火神祝融,土神后土相交最甚。却在一年,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天地间一场大战,共工战败,一头撞倒不周山,天地坍塌,江河倒灌,生灵受灾,虽然后由女娲补天挽救灾祸,共工终究铸成大错,魂灵寂灭。 而火神祝融在共工寂灭之后却将自己困守于废墟不周山,一夜之间漫山大火烧光了不周山全部生灵,山火风吹不动,雨浇不灭,一烧千年。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火神祝融,天地间唯剩下熊熊燃烧的废墟之山。 今日后土来求见,只能是为了一个人。 昊寅已经猜到后土所求。 他一下子想起来那些人和那些事,他没有参与其中却也算是做了见证。几千年了,早该归尘归土,却依然苦苦执着,不是对错,而是得失。 祝融的大火,烧的怕是千年的执念。 那后土求的呢?是何? 昊寅嘆了口气,他并不想管这闲事,抬眼看到站在身侧的榆丘,突然又改变了注意。 “让他进来吧。” 榆丘的眼里太干净,干净得让人生气。 木头,你大概永远不懂。你不会懂祝融,也不会懂后土。 你不懂的,那我便让你懂! “拜天尊。”后土进殿便行了大礼。 “为何求我?”昊寅直截了当的问。 后土躬身又拜了一拜,才对着大殿中央的开口:“天尊如此问,当是知晓因果与我所求。当年共工之错在于撞倒不周山,筑成共愤之祸,这是错始,如今祝融设下不周山业火,这是错终。可在我看来,错的从来不是人,而是心魔。因情而魔,祝融何错?他本可以走出不周山却困于不周山,而我却唤不醒他。再如此下去,祝融就将永远融进山火,再不復生。请天尊相助,灭了不周山三昧真火。” “我可以应你。却也有物相求。” “天尊何意?” “我可以灭不周山业火,但你要把女娃补天遗存的五彩石给我。” 榆木无心便无情,那我就为你聚齐天地万物之灵,为你做一颗心。 这样,你可会生情? ☆、第三章 第三章 “天尊,你为何非带他一起?这无能的呆木定扛不住祝融之火。”凤火振了振翅膀,恨不能一下将榆丘给颠下去。“不过也好,我倒是巴不得一把火烧了这榆木!” “我自有我的打算。”昊寅轻笑着抚了一把凤凰鸟的羽毛,“专心飞,你再啰嗦,后土的重名鸟都要比你快些。” 凤火重重地哼了一声,瞬间加速,片刻便追过了后土。路过重名鸟时特意甩了一把斑斓的凤凰尾,扫过之处划出火红的烈焰,这才满意地向着不周山飞去。 不周山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火山。 从天上遥遥望去,火焰映红了半边天。越近,越能感受到层层叠叠的热浪四面八方的铺开。四野寸草不生,了无人迹,光秃的岩石仿若炽热的铁块,烧的通透。 火克木,榆丘坐在凤凰鸟上慢慢有了不适的反应。不过榆丘能忍,毕竟七百年的桃花糕都能坚持吃下来,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忍一忍! 昊寅如何看不出,木灵对火本就恐惧,何况还是火神祝融设下的三昧火。 昊寅打开榆丘的手心,正中捏了个咒。瞬间一股清凉从指尖漫上来,渐渐平息了榆丘隐隐的焦灼和不安。 “师尊?” “祝融真火蚀肉焚骨,火克木,你可要随我和凤火一同进去?” “要。”榆丘一把抓住了昊寅的袖子。 “你可能自保?” “能的。”说着又拽紧了几分。 昊寅笑着抽回自己的袖子,“罢了,你便是不能我也能护你。” “天尊!”凤火转过头来瞪着榆丘一脸不满。 昊寅拍了拍凤火的脑袋,“下去吧。” “天尊,灭不周山火必先找到火种,这火怕是早就融进了祝融的精元,找不出祝融便灭不了这火。”凤火本就是凤凰,精元也是三昧之火,一眼便看出其中所以。 后土抬头痴痴的望着不周山,眼底一片无妄烈焰,似是自语般说着:“千百年,我再没有一日找到过他。” 昊寅看着泛着热浪的不周山皱眉,找到祝融是最好的办法,但如果祝融执意不出现,那么只能耗费神元移山入海,入无妄海,或玉石俱焚,或万分之一的希望逼出祝融——这大概才是后土孤注一掷的拜求! 到底两千年的执念,到了如今又成了谁的?苦苦守着一座无望的火山,一寸一寸地烧心。 第3页 都不过痴人! 昊寅念了一决,片刻,一团水云慢慢聚形,逐渐将一行人和凤凰鸟包裹住。温润清凉的体感渗入体肤,与烫得灼人山体隔绝开来。 “凤火。” 凤凰鸟听得昊寅叫唤,便低下身,昊寅、榆丘、后土一併上了凤凰鸟背,重明鸟虽也属火性,却终究不纯,抵不过祝融精元之火。 凤凰一声清冽的嘶鸣载着三人俯冲进了熊熊火山。 很快,凤火飞到了半山,祝融的神识大概是感受到了入侵,霎时间山火喷薄而出,烈焰高处一丈,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凤凰鸟来回来去地绕着不周山飞了几遍,水云渐渐稀薄,却依然找不到祝融。 榆丘明显变得勉强。原本护体的水云变成了流动的热浪,三昧火到底为世间纯火,榆丘开始隐隐脱水,扶着凤凰鸟背借力。 昊寅站在凤凰鸟背上,抬头直面不周山:“祝融!该醒了!” 洪亮威严的声音盖住了不周山,榆丘也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师尊,不復往日里的随意慵懒。此刻站在鸟背上,沉稳严肃,周身仙气萦绕,榆丘一瞬不瞬的盯着昊寅。 “祝融!两千年,该醒了!” 万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昊寅喊罢两声便转头看向后土。 后土只是盯着山顶出神。满目悲凉。 昊寅腾空而上,手里现出一把玉扇,扇面向下,勐地向不周山俯冲。霎时一股劲风仿若一张天网向着不周山火铺开。扇面一直抵在了不周山顶。一道山体的裂纹从扇底霍开。 果然,大火瞬间熄到了山表,只剩下薄薄的一圈。 可也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突然大火喷出十丈高,火焰更红更烈。榆丘一个闪身冲出水云飞扑向踉跄后倒的昊寅。可根本来不及靠近,山火就将榆木困成一围,榆木不断失水,两条手臂慢慢变成焦黑色,榆丘忍着巨大的焚身之痛跪趴在地上望向昊寅。昊寅来不及稳住身形一把挥出玉扇,直直的挥到榆丘头顶,青蓝色的气息从扇面向下倒灌,把榆丘牢牢包裹。凤火飞速向昊寅飞去,一跃接住昊寅持续后仰的身体。 “后土,可还要再试?” 后土望着山体不作答。忽然一下子变得格外愤怒,侧身跳下凤凰鸟,向着山体中央跑去,水云不断蒸发,最终虚无,大火从后土的脚底烧上来。 昊寅也不阻止,也是不想阻止。 试过了所以你能试的,希望才会绝望。 “祝融!你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你为何始终不肯出来见我?两千年,你逃避了两千年,惩罚了两千年,我求你,出来吧!!”漫山尽是悲怆的大喊。 “我知你心里记挂的人,你若记着他共工便永远都在,你若死了他才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逝,一干二净!你听着,我定不会帮你记着他,我巴不得世间一草一木一尘一埃都无关于他,你若死了,我不会记你,更不会念他,绝不会!” 火已经从后土的衣摆烧了上来,后土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对着不周山火声嘶怒吼,不周山火没有一处是祝融却又处处都是他,真正的折磨根本不是焚身的业火。 何谓无妄之火,明明能感受到你心底最悲凉的气息,却依旧可以再烧一个千万年,沧海桑田,无意亦无情。 “那我呢!祝融!那我呢!”后土望着天,“你感动了自己两千年,又与共工何干!你困了自己两千余年,难道不也囚禁了我两千年,还不够吗!” “两千三百七十四年。两千三百七十四年——”后土声音哽咽,渐渐弱了下去,身体向着山顶失去着力点踉跄跪下,却固执地反覆低喃着一句话:“两千三百七十四年……” 火已经烧到胸口,原来天地亦无情。 ☆、第四章 第四章 山火熄灭只是一瞬间的事,仿佛天地骤暗。 再睁眼,凤凰鸟载着昊寅和榆丘停驻在半空,后土狼狈地跪伏在焦黑的大地上,头部以下早已被烧灼地不成人形,重名鸟俯趴在后土身侧低低的哀鸣。 世间早就不再有人记得曾经的不周山是个什么样子,大火一烧就是两千余年。如今火灭了,仿若万籁俱寂,天地也暗淡几分。 可极目四野,除了周身盘绕不去的热气,哪还有什么不周山! 昊寅跳下凤凰鸟背,不远不近地站着,他在等后土开口。 “天尊,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后土盘腿坐了起来,弓着腰身,空洞地望着不知何处。 “你早就知道祝融出不来是不是?” “是啊。”后土呵呵笑了,手掌轻轻拂过重名鸟的翅膀。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世间早就没有了不周山?” 后土转过来看了看昊寅,顿了顿又转了回去,许久:“我不知道……也许两千年的时间里三昧火烧空了整座山,又也许两千年前不周山就已经从世上消失,一直以来烧灼的山体不过都是祝融的幻术。” “可我现在知道了,祝融有多恨我。”后土突然放声大笑,久久停不下来。 榆丘已经好了很多,也跳下来站在昊寅身边。 后土似乎笑够了,踉跄起身,艰难地朝着昊寅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了胸口,狠狠一拽,竟从身体里牵引出一块剔透的五彩石。“天尊,你帮我灭火,我给你女娲天石,这是我兑现给你的。” 昊寅沉默地接过了五彩石。 后土抬头看了看榆丘:“五彩石采天地之灵,却终究也是块石头,磐石不移,不过无用之功。” “你不也以此为心?”昊寅盯着后土,他从接过五彩石的那一刻就察觉出这石头不寻常。后土该是把前尘的种种记忆皆种进了这石头,以石为心。如今拿出这石头,后土怕也成了无心之魂。 “果然瞒不过天尊。可我是天地神识,本就有灵,而草木无心。”后土一步步走开去,不曾回头,“我既将天石给了天尊,那所有种种便一併带走吧,过往恩怨,公共也好,祝融也罢,本就不该多做记忆,太……太苦了。” 后土唤来了重名鸟,轻抚着他的羽毛。“天尊,我可还能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 “把重名鸟带去浮盈山吧。他性子烈,怕也不愿意再给谁当坐骑,就让他为你守住一方山水,有一个安处。”后土话未说完,整个身子便开始模煳起来,渐渐化作无形。只是天地间慢慢变得清凉,焦黑的大地开始湿润起来,当最后的几分热气褪尽,天地间重生出一片广袤的生机。 后土后土,大地之灵。 这一场大火,终于干干净净。就像你不记得我,我也再记不得你,终于干干净净,一片生机。 突然,天地间一声悲鸣。一道红色的身影极速飞起,又极速沖向地面。 昊寅根本来不及阻止。 重名鸟一头撞死在后土消失的位置。 ……他性子烈,怕也不愿意再给谁当坐骑,就让他为你守住一方山水,有一个安处…… 第4页 ☆、第五章 第五章 昊寅带着榆丘和五彩石回了浮盈山。 该不该把天石种到榆木里,他犹豫了。有心未必就是好事,有情未必能够善终。 “师尊。” “怎么了?杵在门口作甚,进来说话。” 榆丘这才走进内殿。“师尊,凤火说你不肯将五彩石给我做心了。” 昊寅皱了皱眉,问:“你想要?” “想。” “为何?” “我想变得和师尊一样。我不想永远只做一根木头。” 昊寅一瞬不瞬的看着榆丘,榆丘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木头啊木头。 “我可以给你做一颗心。” “谢谢师尊!” “你去把我窗匣子里的五彩石拿过来。” 榆丘一会儿便取回天石,递给昊寅。昊寅伸手一挥,五彩石稳稳的定在了半空,抬手又是一指,瞬间五彩的光芒散开来,不消一会儿,模模煳煳的影像慢慢聚拢,再渐渐清晰,影像里遥远的声音被不断拉进。昊寅抬头望着五彩的光,不去看榆丘,只是轻声说道:“这是后土种下的记忆,你先看完,再告诉我,你还要不要这一颗心。” 崑崙山光明宫。 “后土,你天天来我这宫里蹭酒喝,我这一山的崑崙玉酿怕是早晚要被你喝空了!” “好啊,喝空了再去我的土神庙,幕天席地,唯我二人,岂不痛快!” “痛快!” 斑斓的影像里,祝融后土二人笑的张扬放肆,喝的酣畅恣意。每一桢的画面里,后土的眼里都是祝融,祝融对着酒,对着天,对着光明宫镂空的屋顶。 画面一转。 倾天的瀑布仿佛从极乐之地倒灌而下。 画面中多了一个俊朗的年轻人,他逆着瀑布奔腾而下之势挥出一条水龙,破开瀑布直冲上顶,狠狠地撞击在崖中间的岩石上,瞬间水龙四碎,变成满天白色的雨散落下来。 那年轻人就在这样的水天雨霁中翩然转身,一笑经年。 昊寅告诉榆丘,这人,便是共工。 不远处的断崖上,祝融后土静静地站在那里。后土看着漫天花雨,祝融一瞬不瞬地看着瀑布中转身而笑的年轻人,身子微微前倾,眼底尽是明亮的光。 三人第一次遇见,美好得叫人唏嘘。 接下来的画面不断在九州,崑崙,黄河岸转化着,风花雨雪,四级如梭,不变的是三个人谈笑恣意淋漓酣饮。 这段记忆被放的很慢,长的仿佛可以再过上千年万年。 可终究,我们是已知后来再去看的曾经。所以总也觉得每一个笑都快得抓不住。 榆丘仰着头静静地看,无悲无喜。 昊寅从始至终都只看着榆丘。多少万年,他又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是对的。这种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无力。一方面他安慰于他的木头不会难过不会受伤,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愤怒,他察觉了自己心中的情绪变化,而他的木头却还是木头,他怕榆丘永远懂不了自己看到他被三昧火焚烧时的心惊和恐惧。 木头啊木头! 我到底该不该? 来不及细想,突然间,画面中风雨骤变。 天空中惊现两条巨龙,一水,一火。 两条巨龙纠缠在空中相互撕咬,打斗。水柱火柱向着四面八方喷射,地面上更是一片破败光景,一边是洪水滔天,一边是无边业火。弱小的人群在水火的废墟之境交互砍杀。 后土站在最高的断崖上,一动不动。 榆丘第一次开口:“师尊?” “这是祝融寨和九州水寨两族的纷争。水火难相融,两族的矛盾一直存在,为了供奉的神灵,为了族落的延绵,冲突只会越来越大。而作为族部首领的两个人,大战绝无法避免,哪怕你本身再不情愿!”昊寅转过头对着榆丘:“总有什么东西是你无法背弃的,你也没有权利选择背弃。” 榆丘回看着昊寅,最终又看向五彩石的幻像。 水火巨龙打的难捨难分却也不见高下。就在这时,山体突然出现裂纹,一道天然水柱直冲而下,形成山洪倒塌之势沖向祝融。 这个突变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共工没有,祝融没有,后土也没有。共工为护祝融勐的撤回水龙,几乎同时,后土情急之下翻身掀起千里黑土,土克水,堵住了水流来势。 一撤一堵,局势大变。 共工因撤回水龙气脉倒逼,从半空坠落。 九州水寨的族民全部被围困于共工的大水之中。死伤无数。 败局已定。 再然后,整个画面被水包围,浑浊不堪。远远近近地传来祝融的嘶吼,全部喊着共工的名字。 满目黄色的浊水,山河巨响,山崩地裂之声破开漫漫洪水鼓击着耳膜,不周山倒了。 所有的后来本该在这里结束,却偏偏,都从这里开始了。 再看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无非就是后土日復日,年復年,守着心结,望着山火,熬过了两千余年。 昊寅挥了挥手,掩去了五彩光。 榆丘转过头来,神情少有的凝重。 昊寅摸着手里的天石,不言一语。 “师尊。” “如何?” “这石头心我不想要了。” 昊寅这才抬头:“为何?” “我不喜欢。”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我知道。笑是喜欢。” ☆、第六章 第六章 榆丘第一次感受到是无聊。 半年前,他对昊寅说:“笑是喜欢。我不要这石头了。” 他看不懂当时师尊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 半年多来,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师尊才会抛下他独自驾着凤凰鸟去了八丘岭。一去便是一年。七百年来,昊寅第一次没有带着他。 浮盈山上日復一日,榆丘就这么一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太阳出来了,榆丘就飞到大殿的最顶上。 师尊昨天没回来。 师尊今天没回来。 师尊明天回不回来? 夜里,榆丘飞回到的寝殿。半年,空空荡荡的寝殿,榆丘觉得心里闷闷地难受,师尊多久没再如往日那般推门而来。 榆丘一个人仰面躺在师尊的榻上,呆呆的愣怔了很久,又从袖口拿出当日昊寅离开之前留给他的五彩石。 那天,昊寅最终还是把五彩石放到了榆丘的手里。“你愿不愿意拿它做心都在你,里面关于前尘种种记忆我都已经替你抹去,这天石从今往后都归你,与我再无关。”说着,昊寅唤来凤凰鸟,一跃而上。榆丘握住了五彩石,也想翻身上去,昊寅却拿手挡了挡,“五十年八丘岭也该结果了,此番凤火与我同去。” 榆丘愣愣地看着昊寅。 “七百年,你已经无须再日日跟着我,我去八丘岭的日子你可以留在浮盈山也可以下山游歷。” 第5页 凤火似乎很高兴,载着昊寅一飞从天。 榆丘追赶不及。只能远远地对着半空喊了一声师尊! 昊寅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疾步在地上追赶的傻木头,嘆了口气,道:“一年,我便回来。” 榆丘不追了。停下来对着昊寅挥手:“好!师尊——” 原来师尊并没有想要想要抛弃他,榆丘对着昊寅消失的方向笑出了声音。刚刚听闻师尊说要他不必再日日跟着他的时候,榆丘突然很害怕,他不愿意,只要一想到师尊不再要他,他就觉得害怕,也生气,还有他形容不出的感觉,闷闷地难受。 木头没有心啊,不然也许他就会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心慌。 榆丘又开心了。师尊并没有不要他。那就等师尊回来吧,他哪儿也不去,他不想下山,也不想去游歷,他就待在浮盈山,数完三百六十五个日出日落,师尊就回来了。 榆丘躺在昊寅的榻上,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还是八丘岭的一截榆木头,第一次化成人形。他的意识里有一个模煳的影子,对着漫山桃树喝着酒,日过半山,又拿他做枕。只是他变成人形之前他就离开了,过去好多年,他又回来,笑着问他:“你可是在等我?” 我在等你啊,可这一年竟好像比那几十年都要久。 榆丘静静地躺着,抬手把五彩石放在心口的位置,贴着薄薄的外衣,喃喃自语:“这里应该有颗心吗?是不是只有有颗心,师尊才会开心……” 昊寅并没有直接去八丘岭。 他驾着凤凰鸟先去了一趟崑崙山。他要找到西王母求一株水莲——圣心莲。 传说,圣心莲是天上地下的圣物,花香能引人入幻境,花瓣可练成长生不老的丹药,若圣灵之仙以心头血供养,莲花结果便能化作一颗七情六慾的俗世人心。或好或坏,或痴或贪,从未有人试过。 世间只有那两株,都长在崑崙山顶,西王母的雪山莲池中。 昊寅与西王母曾有旧谊,说明来意后很快求到了一株圣心莲。 “你真想练一颗圣莲心?” “是。” “为何?你应该知道圣莲结心不光要耗去千万年修为,更会耗去多少心头血和神仙寿命!” “自然知道。” 西王母久久地看着旧友,无奈地笑了,眉眼倾城:“那你便拿去吧。” 昊寅告辞离开。 驾着凤凰鸟飞了不多久,远远的感觉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回头看,果然,一只用桃花捏成的小小的鹤。 昊寅瞭然,几万年,西王母变化最小,无论是外貌还是心境,总还是那个艷丽的人儿,爱笑也爱美,仙术之下崑崙山四季长春,桃花遍地。 昊寅着伸手摘过了桃花鹤,轻轻一点它便开始说话,清冽动听,正是西王母的声音:“人心不可填,多情难为仙,好自为之。”言罢,鹤便淡淡碎在半空,最终消失不见。 昊寅却是久久说不出话。 回头向崑崙山的方向望回去。崑崙山的几个仙女忙忙碌碌个不停,似乎将要迎来什么重要尊贵的人。他刚刚来去匆忙,心里又记着事儿,也没问,依稀听得是凡间君王周穆王要来拜访西王母。 昊寅也不去多管多想,看了看求得圣心莲,最终头也不回地向八丘岭飞去。 最后的后来啊,昊寅再想起西王母捎来的那句话,才觉得可笑至极,又压抑到喘不过气来,原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躲过。 快活一眨眼。多情难为仙。 ☆、第七章 第七章 榆丘这几天并不开心。 凤火说他失宠了。 榆丘问他什么叫失宠,凤火根本不屑于给他解释,高傲地蔑了榆丘一眼,用他白皙的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满地打滚的肉球,不一会儿这肉球滚啊滚,滚到了天尊脚边,举起肥嘟嘟的肉手一把扯住了昊寅垂地的衣摆。昊寅弯腰把他抱起来,轻轻打了三下屁股,抱在怀里进殿去了。“吶,这就叫失宠!” 榆丘望着师尊的寝殿大门,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天尊如期回来了,手里却牵着个白白嫩嫩的小仙童。那天,师尊对他说:“木头,你的仙力修为早就无需为师给你夜夜灌输,如今天上地下皆能自保,你要做的就是将它融会贯通,设为己用。”“还有……今日起你便搬去侧殿睡吧。” 榆丘本就是一截做枕的木头,不用收拾就可以搬走。只是心里并不情愿。 那日后,榆丘便再没有进过昊寅的寝殿,远远地看到师尊的窗台上多了一个剔透的琉璃盆,盆内无水,却养着一株洁白的水莲,周身的灵力稠密地像是液态的水流,包裹着整株水莲。这气息榆丘再熟悉不过,他曾被这灵力养护了七百余年。如今,却成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仙童日日跟着师尊进,跟着师尊出,多半时候还要赖在昊寅的怀里。 凤火说,这小鬼跟你这蠢木头小时候长得一样,一样讨人厌,一坨一坨的,都那么胖,简直丑死了,烦死了。 榆丘心想,我一点都不惹师尊讨厌! 凤火像是看出了榆丘的心思,不屑道:“你比他更加没用。” 榆丘无法反驳,的确,这肉球一身外溢的仙气岂是他幼时能比的! 榆丘板着一张木头脸,看着师尊把这个肉糰子抱在怀里逗得咯咯笑,一下子根本想不起来师尊是不是也曾经这么温柔地抱过自己。 榆丘听师尊叫他“阿白”。 可在他眼里,就像凤火说的,一坨白乎乎的肉球而已,还非得往师尊怀里钻,这让榆丘对这个可爱的胖娃娃真的一点儿都喜欢不起来。 榆丘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肉球就已经被自己抢了过来。不能说抢,应该说是拎!榆丘哪会抱孩子?他从后头扯住肉球的衣领,轻轻松松就给提了起来,拎起来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抱,另一只手一横,直接把肉球夹在了手臂中间。 榆丘一身蛮力,小阿白被夹得口水吐湿了榆丘胸前一大片。 榆丘十分嫌弃又把他拎开,可怜的小肉球就这么扑腾着四只胖到快分不清手脚的四肢,泪眼汪汪,奶声奶气地喊:“天尊,天尊。”喊了几声觉得不对,又扑腾着喊:“木头哥哥,木头哥哥!” 昊寅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榆丘。怀里的小阿白被榆丘抢走的时候他甚至愣了愣。直到这时,昊寅才微微笑了笑,对着榆丘伸出手,想接回灵活的小肉球:“你这蠢木头,哪有你这么抱阿白的,把他给我吧。” 榆丘拎着阿白转身就走。 “我带他去玩。” 昊寅看着榆丘拎着阿白离开的背影,突然开怀地笑了,其实这样也挺好,他的木头啊,吃醋啦! 榆丘坐在门槛上,看着腿上趴着的一坨白花花的肉球,心想,到底师尊喜欢这肉球什么呢?榆丘越看阿白越想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变成小时候的样子,师尊才会更喜欢,自己也能回去和师尊一起睡呢? 第6页 其实阿白不仅黏着师尊,也黏榆丘和凤火。凤火自然是不搭理他,挥挥翅膀就飞去了后山。因此阿白就更喜欢追着榆丘跑,胖乎乎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来倒去,口口声声地喊着“木头哥哥”。 阿白睡着了。 一条长长的哈喇子顺着阿白肥嘟嘟的小脸滑下来,一直流到榆丘的衣摆上。 榆丘额前狠狠地突突了两下。非常嫌弃地扯过阿白的衣服擦了擦,又擦了擦。刚擦完,一条崭新的哈喇子又流了下来,绵长而黏煳。 榆丘:…… 刚准备再擦擦,不知道阿白梦到了什么,开心地晃了晃脑袋,脸上的口水全部均匀的蹭到了榆丘衣服上。 榆丘当机立断,一巴掌煳在阿白圆滚滚的屁股上。 阿白醒了。 阿白觉得自己的屁股一瞬间热热麻麻的,小胖肉伸到后面摸了摸,又摸了摸,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醒了。 阿白睁着大眼睛瞅着榆丘,榆丘也直愣愣的看着阿白,一大一小,就这么傻乎乎的看了好久,阿白才咯咯咯咯笑的停不下来。 榆丘突然觉得师尊的运气真的不好。第一次捡了块没有心的木头,第二次,捡了个没有脑子的傻子。 ☆、第八章 第八章 阿白闯祸了。 阿白贪玩,又有天尊惯着宠着,一不小心,拔了一根凤凰鸟的羽毛。 凤凰爱美,凤火更是恨不得将这种天性刻进每一根羽毛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凤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完了,他不完美了,他少了一根羽毛,一整根明艷动人的羽毛,这跟山鸡还有什么区别! 凤火一口火烧秃了阿白的发顶。 还好昊寅及时护住了阿白,否则说不定凤火的三昧火能把圣心莲烤成一把干货。 榆丘第一次见师尊对凤火生气,一把将阿白揽在怀里,厉声喝道:“凤火!” 凤火平日里也是骄纵惯了,哪受过这种委屈,又对着阿白喷出一道蓝火。 “放肆!”一道凌厉的掌风即刻迎了上来,直直地噼开蓝火,一回手震断了凤火常栖的梧桐。“还不住手!” 凤火终于冷静下来。看了一眼缩在昊寅身后的阿白,最终化作一道赤红的烈焰飞向后山,在半空留下一串愤怒的嘶鸣。 昊寅对着凤凰鸟的背影嘆了口气,转身把阿白抱了起来,摸了摸阿白被烤得黑乎乎的头顶,觉得没什么大事,才把他放了下来。“去梧桐树那边跪着,三天之内都不准起来。”说罢,昊寅转身离开。 阿白刚刚被吓住了,直到现在被天尊处罚了才知道后怕。举起小肥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摸一下,再摸一下。 榆丘站在旁边凉凉的说:“秃了。” 小阿白“哇——”的一声终于放声大哭。 榆丘不能明白,师尊平时那么惯着凤火,今天却为了阿白噼断了凤火的梧桐。 可是榆丘又怎么能明白,昊寅为何会那么紧张阿白。 昊寅回到寝殿里,果然,水莲纯白的莲花瓣尖渗出几道枯败的痕迹,泛着枯黄微微向内捲曲。阴寒圣物受不得纯阳的真火,若是再烧灼一会儿,水莲必定残败。 昊寅取出一把匕首大小的弯刀,对着胸口轻轻一点,血珠顺着弯弧流下来,一滴一滴,滴进琉璃盆里,瞬间就被水莲全部吸收,许久,莲花瓣才慢慢恢復润泽,缓缓的舒展开来。 “你这小东西果真娇贵。”昊寅收了弯刀踉跄地坐下来,嘆笑道。 取心头血来养护这株水莲对昊寅来说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昊寅太着急了,他恨不能一天三次地取血给他,好让他等快点成熟,水莲结果方可化心。这几天接连不断的取出心头血,这会儿竟让昊寅生出不支的疲乏感,夜里给他灌输灵力时心口甚至还有隐隐的刺痛。这心头血可能不仅仅会损耗修为,逆天做心,怕是还要折寿的。 果然还是太着急了,昊寅暗道。 木头啊…… 夜里,昊寅走出寝殿。 阿白端端正正地跪梧桐树下,两只手抱着头,几根肉乎乎的手指在空无一物的脑袋上哗啦来哗啦去,抽抽搭搭,可怜的不得了。 昊寅突然又想笑。走到阿白跟前,“你可知道错了?” “知,知道了天尊。”阿白继续抽抽搭搭,“天尊,阿白,阿白没有头髮了。” “嗯。”昊寅终归不忍心,弯下腰摸了摸阿白的脑袋。 “嗯。是秃了。” 那一夜,阿白哭得更伤心了。 ☆、第九章 第九章 阿白抽抽搭搭地睡着了。一坨趴在梧桐树下。 榆丘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就这么看的,也想着。从师尊带阿白回来到现在,榆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阿白天生圣物,一身饱满的灵力,师尊却还是夜夜给他灌输。 师尊总喜欢把小肉糰子抱在怀里揉一揉,逗一逗,却又好像更希望阿白能快些长大。 榆丘从未听阿白叫过昊寅“师尊”,从来,阿白只是奶声奶气地喊着“天尊,天尊”。 榆丘突然想起来,师尊曾问他:“我昊寅今生只收一个徒儿,永不背我负我,我也定会守他护他,木头,你可愿意?” 愿意啊。 榆丘不再去想了。他依然什么都没想明白,却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师尊喜欢的,他就去喜欢。师尊守护的,他也去守护。 榆丘走到梧桐树下,肉球又睡地满脸哈喇子。榆丘皱了皱眉,弯下腰,学着师尊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阿白抱起来,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片刻后,榆丘又折了回来。 树灵本就相通,救活一株草木对榆丘来说不算难事,何况师尊也没有真的想要噼断凤火的梧桐,只是为了在能喝止凤火的同时不伤了凤凰鸟。 第二天天明,梧桐树生机勃勃的立在浮盈山大殿之前,朝着瀑布的方向,等着凤凰来栖。 到底,凤火还是伤心了。 不为天尊让他受的委屈,也不为被噼断的梧桐,最纯粹的,因为失去了一根羽毛。 凤火趴在后山的露天裸石上,凄悽惨惨戚戚。手里握着掉落的那一根羽毛,三天三夜,眼睛都哭肿了。尽管这一根羽毛根本看不出来。凤火还是觉得自己不完美了,悲伤的不能自已。 凤火飞到一汪潭水边,泪眼汪汪着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你说,我还是不是天上地下最美丽的凤凰鸟?” “你当然的是!”昊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凤火身后。 凤火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你是我见过天上地下最美艷的凤凰鸟!”昊寅说得一脸认真,说着还朝榆丘点点头。 榆丘会意:“是最美的。” 凤火又哼了一声。 “自古缺憾之美最都动人心魄,少一分,最最好。” 榆丘:“是最好。” 凤火把头转向潭水,果然,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依然美丽,甚至更美丽了。但依旧摆出一脸没有原谅的样子,对着骑在榆丘肩上的阿白重重地哼了一声,“小秃子,丑死了,烦死了!”说完振了振翅膀,也不看昊寅他们三个,自顾自飞回了浮盈宫。 第7页 阿白可怜兮兮的举起两只肥嘟嘟的手,心疼的抱住胖成一坨的自己。 榆丘早就习惯了。七百年,每次凤火生气了就一只鸟飞到后山,委屈巴巴地生三天气,再等着昊寅来哄他。 榆丘忍不住想:这么大只老鸟了,还这么幼稚! ☆、第十章 第十章 昊寅每五十年从八丘岭回来,都会为榆丘庆祝“生辰”。 其实也无所谓庆祝,昊寅懒,顶多就是花上一盏茶的功夫,给榆丘做一小蝶桃花糕。色泽金黄,小巧玲珑,味道……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他自己吃。 榆丘一吃七百年,从不作评价,每次却都是一点儿不剩地全部吃完。 不过今年多了个小阿白。 阿白踮着脚,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榆丘面前摆放着的小小的一碟桃花糕。榆丘犹豫再三,拿起一小块,想了想,又掰下一半放回碟子里,这才一脸慷慨的把剩下的一半递给阿白。 阿白开开心心地捧在手里,一口塞了满嘴。嚼吧了两下,“呸——”地一声全吐了。 榆丘一掌煳在阿白光秃秃的脑袋上。五十年才有一次的桃花糕就被这么浪费了,榆丘心疼地又扬起手臂向着阿白的屁股唿过去。 阿白受到了味觉与肢体的双重暴击,放声大哭。正瞅见昊寅过来,一个飞扑过去,趴在昊寅的怀里用小胖手一抽一嗒地挤眼泪。 榆丘:“师尊。” “阿白莫闹。”昊寅把阿白放下,又转向榆丘,道:“此番生辰,你可有所求?” “没有。” “那你便随我去一趟蓬莱。” “去蓬莱为何?” “毕方鸟该是长大了,你若有本事,便收了他。” 渤海之东有五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昊寅此番要去的便是大地的东极——蓬莱。 东海汪洋,洪波万丈,却在最深处有一片漆黑的水域,黑水万年风平浪静,曰冥海。蓬莱便在这冥海之中,高下周旋三万里,顶平九千里,犹如一只巨大的的海龟趴在海面上。蓬莱一直为仙家圣地。山上金玉琉璃,珠树华食皆不胜收。世人造访蓬莱多为食之可长生不老的神芝仙草,而昊寅此番来访却是为了蓬莱山上世间罕有的珍禽异兽——毕方鸟。昊寅的凤凰鸟也是来自此处。 凤火驾着一行人停在了东海岸的一块礁石上,从蓬莱出来的神兽都不能再进入蓬莱,须要乘上青鸟才能越过洪波万丈的东海。 “天尊,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好。”昊寅一边应着一边递过去一团肉:“阿白跟你一起留在这里。” “不要。”凤火立刻还了回去。 “很快回来,你照顾好阿白。”说完拉了榆丘一跃跳上青鸟,腾空飞去。 阿白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哭,凤火当即喷出一口火:“你敢哭,今天我就吃烤肉!” 不知道飞了多久,还是看不到那片黑色的圆形水域。 昊寅懒懒地坐在青鸟背上,一个瞌睡不小心撞到了榆丘身上。榆丘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身体坐得端端正正,明显的不开心全都写在写在脸上。他这傻徒弟又是闹什么别扭了?昊寅摸了摸撞得还有点儿疼的脑袋,这会儿又觉得好笑起来,还真是块木头,浑身都硬邦邦的,太不可爱了。 “木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有。” “没有就算了。”昊寅低笑着转过头去,问过了他不说,那就算了,省得麻烦。 昊寅正要再次睡着,却听到榆丘闷闷的开口:“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昊寅醒了。顿了顿没说话。最后转过头去,一脸认真却严肃:“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最后问你一遍,木头,你说什么!” 榆丘再傻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师尊生气了,几百年,他唯一一次看到师尊这种表情就在不久之前,师尊一掌噼断了梧桐。 昊寅直直地看着榆丘的眼睛。榆丘却把眼睛垂了下来,他不敢看,也不敢说。 “我不要你?好!好……好。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徒弟!”昊寅在听到刚才榆丘那句“不要他”的话的时候,几乎能当场呕出一口血来。他用仙灵之力护养了七百多年的木头,他剜了多少心头血只为了换他一颗心的木头,他放在心尖儿上的木头,问他说是不是不要他!昊寅仰头大笑,太可笑了! 木头啊木头,你多幸运!没有心的人果然不会痛也不会难过。 昊寅笑了几声,觉得没意思,转过身去再不看榆丘。榆丘没错,昊寅明白,可就是心里又闷又酸地不痛快。榆丘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懂不了,这才最叫昊寅生气。可昊寅自己又明白多少呢?他看清楚了自己心里生出的违背天地纲常的情愫,照样落荒而逃,一个人躲到了八丘岭。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没有心的木头?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徒弟? 昊寅生出一股无力的疲倦之意,转过身来,看到榆丘满目的慌乱和霎时间的惊喜,他其实根本没资格生气。昊寅抬手放在了榆丘的头顶,低低的喊了一声:“木头……”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昊寅抬手放在了榆丘的头顶,低低的喊了一声:“木头……” 昊寅一直以为他的木头该是吃醋了,他这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没有情何来醋?独自去了八丘岭,带回了阿白,还要为他去寻自己的座驾,榆丘大概是没有了安全感而已。昊寅摸着榆丘的脑袋,认真的说:“木头,你记住,师尊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榆丘突然一把抱住了昊寅。两条坚硬的手臂箍得昊寅有点疼,却也分明感受到了榆丘隐隐地发抖。 榆丘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把头埋在昊寅的肩窝里,他已经好久没用这种姿势抱住昊寅了。榆丘很害怕,当昊寅转过身去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一瞬间,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而这千百年来,他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有一个师尊。许久,榆丘才闷闷地开口:“我记住了…记住了。” 昊寅微微嘆气,一下一下地抚着榆丘的后背。他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做错了,为何非要为木头种一颗心呢?他的木头永远是干净的,单纯的,离不开他也不会离开他,其实也挺好。他变得越来越执着于想让木头有心有情,早就不是最初的为了好玩儿,觉得有趣。昊寅知道却不肯承认,他想让榆丘有心!他想让木头有情! “木头,松开。”昊寅轻轻挣了挣。 榆丘这才松开了双臂,抬起头,发现周围的景致都不一样了。青鸟一声嘶鸣,远远可以看到海水的颜色由浅入深,在中心处聚成一团浓重的黑色。这大概就是冥海了吧。榆丘向着冥海的方向喊了一声:“师尊。” 第8页 昊寅一眼望去,冥海还是如从前一般,凌空拉起几道黑色的水柱,似是喝住四方来者。不过虎住庸人的障眼法罢了。 榆丘沉了沉气,木灵之力在手心聚成一柄木剑,抬手一指,剑化作一道幽蓝的光柱直指着黑色水柱刺去,只是一瞬,黑水像是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将蓝火全部纳入其中,转瞬而逝。榆丘皱了皱眉,刚想挥出第二剑,昊寅抬了抬手:“没用的,假象而已。”说着,左手凌空画出一道金色符咒,右手作剑指状点向冥海中央方向,低低念了一符:“赦!” 黑水应声降落。水光中隐隐化出一弯弧形,这便是蓬莱入口了。 “走吧。” 蓬莱岛上最多的便是仙芝灵草,放在凡间皆是延年益寿的珍贵药材,在蓬莱却是俯仰皆拾。对昊寅这般修为的仙家来说其实没多大用,摘去放在浮盈山上他都嫌难养活懒得搭理。 不过这次榆丘要进百兽山,昊寅倒是特意留意了几株活血提神的灵草,弯腰摘了,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榆丘怀里:“我不能陪你前去,拿好了,或许有用。” 榆丘点头应下了。 “百兽山中多珍兽,若是你运气好甚至还能碰上修为极高的上古神兽,你自己多小心。”昊寅自然信得过自己徒弟的本事,但还是忍不住唠叨几句:“状如牛,全身长满倒刺,叫声如犬吠的是穷奇,穷奇暴躁兇勐但冲动异常,可以利用;状如豹,五尾一角,声如击石者为狰,狰都偏懒,取来无用;黄身赤喙为肥遗,肥遗丑陋,定遭凤火嫌弃;九尾狡诈,你要格外留心……” 榆丘望了望郁郁葱葱的山林,对着昊寅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他早在书阁里看过也记下了,但是只要师尊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说着说着,昊寅突然就嫌烦了:“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快去快回。”说着,跳上了青鸟准备补个觉。 榆丘:…… 榆丘进了山,开始降慢速度。四周窸窸窣窣各种声音响动。榆丘只是听着,然后继续往深处走。这种小打小闹的兽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知道,越厉害的畜生,往往住在最深处,那里,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榆丘虽然呆,但是不傻。神兽之所以为神兽不仅仅因为他们兇勐异常难以驯化,更是因为他一生只认一个主。畜生往往比人更忠烈,就好比后土的重名鸟,昊寅的凤火。所以他知道这次进蓬莱,他绝不会也不能空手而归! 师尊说毕方鸟可以用。榆丘虽然听了,但榆丘想要的并不是毕方鸟。 他要的,是朱雀。 凤火虽被叫做凤凰鸟,可凤火併不是凤凰,真正的神兽凤凰为蓝色福鸟,鲜有戾气,多养于琉璃宫殿,并不适合飞行作骑。而凤火通体赤红,属火,正是四灵之一——朱雀。 三天,榆丘碰到了各色野物,榆丘并没有蠢到遇到什么就跟什么硬碰硬大干一场。更多的,能避就避,毕竟他最终的目标是朱雀。可尽管如此,榆丘还是已经一身伤,师尊给他的草药也所剩无几,颇为狼狈。 好在榆丘运气不算太差。 第三天,晨曦微亮,榆丘便听到了一声异响,不多时,一只青色大鸟从茂密的丛林显出身形来。 朱雀分五种。朱为赤色,凤火便是火凤凰。此外还有青、白、黄、紫几色玄鸟。 而此时站在榆丘面前的,正是青色鸾鸟。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昊寅在百兽林外百无聊赖地等到了第五天黄昏,才隐隐觉得山林中传来不同以往的声响,且愈来愈近。 不多时,一阵劲风从山林里破开,霎时间草木皆动,一只青色大鸟从百兽林里飞跃而出,低鸣一声,不徐不缓地收起墨绿色光洁的羽毛,缓步停落在距离昊寅百米开外的草地上,眼里有几分明显的打量,不靠近,却也不畏惧。 昊寅一眼便看到了伏在鸟背上不知声息的榆丘。 昊寅也不着急上去探察木头的伤势,从来神兽臣服于强者,既然这大兽愿意将榆丘背出来就意味着榆丘已经将它驯服,中间如何驯服其实已经不重要。唯一令昊寅有些意外的,是一向听话的木头千百年来第一次自己做了主意——不是毕方鸟,是更加珍奇的上古幼兽青色鸾鸟! 昊寅顿了片刻,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想去猜测榆丘的心思,青色鸾鸟,世上能有几只,出了这百兽林的更是能有几只?昊寅固然替榆丘高兴,却也突生一股脱控的无力。他的木头会一直是他的木头吗?他突然也那么自信了。 木头是没有心,但榆丘从来不笨,有思就会有想,有想就会有无穷变数,不可知,不可控,令人生厌,最叫人心慌。 片刻,昊寅上前。 鸾鸟警惕地低鸣一声,却没有后退,反倒是两只凤眼一下睁得熘圆,摆出一副进攻的姿态。 昊寅好笑:不愧是只上古畜。牲,又烈又野! 昊寅没再继续上前,微微笑了笑,方才严肃起来,朝着鸾鸟的方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极具威慑的力量:“我是你背上那人的师尊。我知你听得懂我说话。你既然是天地灵兽,也该修为到可化出人形了。” 鸾鸟默了片刻,抖了抖翅膀,弓下鸟背将榆丘稳稳的放下来,伴随着一道清亮的绿光,大鸟的身形淡去,清光里幻出一个人影来,最后立在榆丘之前,站在一个刚好能护住新主的位置,几乎同时,昊寅听到了陌生低沉的声音:“我不信你。” 天过黄昏,蓬莱没有凡间那般如墨如漆的夜半,更别说皓月星辰,从来都是一片微亮的光景,橘黄的天空里云一层一层由浅入深。 就是在这样一片温润的布景里,昊寅看清楚了鸾鸟的人像,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昊寅不由得心里一阵嘆息:这般妖孽的样子,回去凤火的日子怕是安宁不得了。 “你不必信我,往后天大地大,你只信你身后那一人。”昊寅一边说,一边向着他那傻徒弟一步一步走过去,根本不管鸾鸟越来越戒备的攻势,“我不需要你信我,我只要你怕我。我比你强太多。”说到这里,昊寅冲着鸾鸟笑了笑,却更叫人生寒。他得替他的傻徒弟磨掉几分这畜。牲的野性,别看凤火如今骄纵,当年也是被昊寅一次一次才打乖的。 昊寅一靠近榆丘,不及鸾鸟反应,反手一挥,一道透明的屏罩将他和榆丘二人罩在其中。鸾鸟一瞬间羞怒,变回大鸟不断地用蛮力冲撞着屏罩,不过显然毫无作用。 昊寅也不去管他。弯腰探察木头的伤势,好在没有特别严重,多为皮肉之苦。不过这左一道又一道的割痕看在昊寅眼里还是格外碍眼,有几道甚至削去皮肉隐隐露出骨头来。 昊寅皱着眉也不说话,掌心向着榆丘伤口之处一路细密地抚过去,一道淡紫色的气息渗入榆丘的体肤,慢慢消逝,皮肉渐渐癒合,榆丘的脸上却还是惨惨澹淡的样子。 处理完一些可见的伤口,昊寅这才在榆丘的身侧坐了下来,什么也没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第9页 好一会儿,昊寅才把手放了上去,轻轻地摸了摸榆丘瘦削硬朗的脸。榆丘脸上还有干涸了的淡淡的血迹。昊寅抬手擦了擦,没擦掉,又擦了擦,都快把榆丘的脸搓红了,结着的血迹还是留在榆丘脸上。昊寅向外勐地挥出去一掌,还在不断撞击屏罩的鸾鸟迎面撞上,远远地被弹飞了出去。昊寅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天渐渐亮起来。霞光照在蓬莱之地竟如同一个七彩幻境。 又一夜过去。 昊寅就这么在榆丘身边守了一夜,不露悲喜,不知所想。 鸾鸟也在屏罩之外撞了一夜,越撞越凶,却也渐显疲乏之态,到底也是跟榆丘大战一场之后。昊寅倒是看得心情愉快。 榆丘过了一夜渐渐醒了过来。 第一眼便看到了昊寅。在一片灿烂的晨光里,师尊的脸暗成一片阴影,榆丘却还是看出师尊脸上淡淡的笑意,师尊一直那么好看。榆丘也不觉得哪里还痛,愣愣地喊了一声:“师尊。” “嗯。”昊寅低声应着,拨弄了一下榆丘飘落的几缕头髮,缓缓道:“你可真没用呢。” “师尊……” “起来吧,去看看你的大鸾鸟。”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昊寅带着榆丘离开六天,再回到东海之滨,阿白却丢了。 那天留下凤火和阿白一大一小站在东海岸大眼瞪小眼,最后大概是阿白的秃头碍了凤火的眼,凤火甩甩袖子自顾自走到了一边去。阿白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摇晃着圆滚滚的屁股跟了上去。 凤火坐在礁石上,迎着海风,十分享受这种风吹发动、飘然若仙的感觉。 阿白也远远地坐下来,探头探脑地时不时望一望凤火,圆屁股一挪一挪,自以为很不明显地靠过去,再靠过去,最后终于如愿坐在了凤火旁边。 凤火看着阿白两只肥手托着圆润的下巴咯咯咯笑得像个傻子,极其嫌弃地让开几步,阿白紧紧的跟上去。再让开,再跟上。如此三次,凤火恨不得团吧团吧给他扔海里头去。 天渐渐暗下来,橘色晚霞铺了半个海面,粼粼波光像是倒置的星辰,一阵一阵盪来湿嗒嗒的风声。 阿白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工工正正地坐在凤火半米远的左侧,托着脑袋望着海面,他开始有点儿想念天尊和木头了。 隐隐约约,仿佛听到一阵悠远的歌。 凤火早就听到了,闭上眼懒得搭理,这点儿倒是随了昊寅。 阿白就不同了。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果然是歌声,高兴地恨不能一蹦三尺高。他实在太无聊了,凤火压根就不带他玩儿。阿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循着歌声一蹦一蹦地找了过去。凤火半睁开眼睛斜睨了阿白一眼,估摸着阿白也走不太远,又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阿白循着歌声过去,越来越近,出现一片浅滩,海岸交接成一线的地上卧着一块巨大的裸石。一个人坐在上面,向着海面。那歌就是她在唱。 突然歌声就停了。 那个人勐地转过身来,背着光看不清脸,声音如泣:“尾生,是你来了吗?” 小阿白个子矮,隐在石堆后面根本看不到。 那石头上的女子又急急地喊了一声,悲伤而又欣喜:“尾生,我知道是你来了,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尾生——” 阿白从石堆后面走出来:“天尊叫我阿白。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唱歌?” 那女子一下子像是失去力气,颓然的跪伏在裸石上,转过脸去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向海面。 海面久久的平静,又黑又远,连风都是冷的。 忽然,那女子又唱起了歌,仿若更加凄凉。 那一夜,阿白就这么趴在石堆上,听这个女子唱了一夜的歌。 “……霖气乱神息,碧落已穷兮, 萤火挽魂息,轮迴往兮, 游纹嘆冥息,卧月伏眠兮, 听灵息,遣河灯去杳兮—— …… 谁道旧息不思量, 谁记初兮今难忘, 谁吐幽息漫虚茫, 谁恨情兮空断肠, 谁破寒息一寸荒, 谁解默兮落疏狂—— ……” 反反覆覆,却是同一首歌。千载一梦付黄粱,封尘望,陌上桑。第二天天亮,阿白醒来,揉了揉眼睛,只看到金光灿灿的海面和空无一物的裸石,而那女子却再不知去向。 阿白熘熘达达的回去找凤火。 “我回来啦!” 凤火还是在老位置,不过这会儿不是坐着,是躺着。听到声音半睁开眼看了看一夜未归的阿白,全胳膊儿全腿儿的,肉乎乎一坨,精神的不得了!凤火本来有一点的担心这会儿一干二净。鼻孔哼出一声气音,又闭上了眼睛。 阿白也不在乎,哼哼唧唧地自个儿玩水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夜色渐深,歌声又一次幽幽远远地传过来,仿若唿唤。 阿白又寻着歌声而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又回来。如此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凤火早就不去管他。任他来去,凤火只管睡觉。 可第五天天过正午,阿白都没有回来。 阿白熘熘达达的回去找凤火。 “我回来啦!” 凤火还是在老位置,不过这会儿不是坐着,是躺着。听到声音半睁开眼看了看一夜未归的阿白,全胳膊儿全腿儿的,肉乎乎一坨,精神的不得了!凤火本来有一点的担心这会儿一干二净。鼻孔哼出一声气音,又闭上了眼睛。 阿白也不在乎,哼哼唧唧地自个儿玩水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夜色渐深,歌声又一次幽幽远远地传过来,仿若唿唤。 阿白又寻着歌声而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又回来。如此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凤火早就不去管他。任他来去,凤火只管睡觉。 可第五天天过正午,阿白都没有回来。 註:歌自《息兮》。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阿白丢了。 昊寅回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笑了笑,只当阿白淘气,不知野到哪处去了。可在看到凤火一直低拉着脑袋少有的不安,昊寅笑不出来了:“阿白呢?” 凤火一向骄纵惯了,这时也知了轻重。阿白何用,榆丘可以不知道,他却不能装作不明白,阿白丢不得。凤火沉了沉气,详尽地说了原由:“……两天前阿白就没有再回来,那歌声也再没有出现过。我把这附近找遍了,还是不知阿白去了何处,一定是那唱歌的妖女带走了阿白,可不知为何,从气息上,那妖女根本就是一介凡人。是凤火失职,请天尊惩罚!” 昊寅沉默地听凤火说完,没有插话也没有提问,只是在听到凤火说甘受责罚的时候沉沉地吐出一句话:“阿白不是职责。” 说罢便转身走开。 凤火眼底一下黯淡了几分。 榆丘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两只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昊寅。只见昊寅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更是越来越沉。榆丘固然也担心阿白的安危,只是这时看在榆丘眼里的师尊对阿白的过分用心让榆丘心里闷闷的不太痛快。 第10页 榆丘几步追了上去,定在昊寅背后一步的地方。 “师尊。” 昊寅并没有回应,只是久久地望着海面,却是意外的平静。良久,昊寅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榆丘,那样疲惫又无可奈何的目光。榆丘不知该说点什么,该做点什么,这样的目光是榆丘从没见过,只能又喊了一声师尊。 昊寅笑了笑。终于应了:“恩。” 那笑看在榆丘眼里格外不舒服。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真正的开心不应该是这样的笑。 榆丘皱着眉,却抬起手放在了昊寅的额前,微微用力地按了按,仿佛要把那一团愁容统统都揉开,贴近昊寅的耳边哑声说道:“我们去找阿白,我去把他找回来。” 昊寅愣了愣,榆丘的手就这么按在自己的额头,海风般微凉,木头的眼睛那么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他,昊寅差点以为木头是有心的。只是很快,昊寅便自嘲地笑了,抬手抚下了榆丘的手,疲惫又难堪,大概是魔障了吧。 “好。” 可是茫茫大海,哪里去找,该怎么找?榆丘犯了难。 榆丘正准备找凤火问几个问题,一眼瞥见昊寅的身前映着海面的粼光闪出一道白光。榆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牢牢地抓住了距离昊寅胸口不到一寸的匕首,又像是一把弯刀。连师尊都来不及叫,一把按下那匕首:“你做什么!” 昊寅好笑,抽回手:“你别怕。我要找到阿白。” 榆丘几乎是同时又抓住了昊寅的手:“我不懂!” 昊寅皱了皱眉。“不懂就放手。两天了,我要尽快找到阿白。我不放心。”昊寅挣开榆丘的手,平静将弯刀似的匕首刺入胸口,几乎是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弯弧滑落下来。 一滴一滴,掉落到地上。 榆丘低着头,睁着眼睛看脚下,那血映在眼底,一片猩红。 心头血! 榆丘两手握拳,用力到青筋凹凸。他不懂!他怎么也懂不了!为何找到阿白需要师尊的心头血,为何师尊就这么稀松平常的取出心头血?为了阿白!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昊寅收了匕首,给自己止了血。 这是找到阿白最快也最直接的办法。他用心头血养了圣心莲这许久,和阿白之间自然会有感应。 那就用心头血做引。 只是榆丘不懂。 榆丘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小滩血,紧紧咬着后牙,一言不发。 昊寅知道榆丘一定有问题要问他。只是他既然不开口问,他就不会先开口说。这么许多,要他怎么说?说七彩石是心,说阿白是心,说这所有都不过为了给他一颗心,还是要他说出最心底那份龌龊的心思?你要他怎么说。倒不如不问,不说。 海面起风了,一浪掀起一浪。你说,这世间有多少遗憾是因为一个人不问,一个人不说。 既入凡尘,都不能免俗罢了。 昊寅再没有去看榆丘。弯下腰,伸出两指,指着地上自己的心头血,闭眼念了一诀。血慢慢的分散出细长的一条,向着东海面的方向慢慢延伸过去,速度越来越快。昊寅看着,心里松了一口气,速度越快说明阿白的气息越足。昊寅放下心来,站起身唤道:“凤火。” 凤火已经化作凤凰鸟的样子,几乎是瞬间飞到昊寅跟前。 昊寅一跃而上。回头对着榆丘道:“阿白怕是进了东海深处。我要去寻它,你可要同去。”并不是问句。昊寅知道榆丘怎么也会一起去的,现在这么问,无非就是先跟榆丘说话了而已。昊寅想想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意思了,活了千万岁,今番竟然跟他这徒弟闹了情绪,还是一截蠢木头。 榆丘一言不发地跳上了鸾鸟。 凤火一早就看到了榆丘的兽骑,青色的鸾鸟,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只大鸟的形态,还未现过人形。凤火当然认得,同出一种,四灵之一,虽然讶异于这木头竟有这本事,但凤火从来不是好事之灵,何况当下阿白又因他的疏忽丢了,故而凤火也没心思细细打量这兽骑一番。嘶鸣一声,撇过脑袋顺着血迹所引,向着东海飞去。 血迹一路从大地延伸进东海。心头血遇水不化不散,依旧是细长的一条,在海面上清晰的延伸出去。 榆丘盯着昊寅的后背,目光沉沉,不知所想。 东海之上,青色鸾鸟紧紧跟上。 没飞出一会儿,血迹断了。 昊寅立刻拿出匕首,又刺进胸口。鲜血顺着刀刃滴进东海,一入水就仿佛有了生命般延伸开去。凤火一刻不停地往前飞。 榆丘跟在后面,只是紧了紧拳头。 一直飞出去很远。昊寅就这么一直放着血,背影依旧笔直,脸色却慢慢白了下去。 已经是东海深处了,再往前,便要进入鲛人的海域。 昊寅慢慢变了脸色,心底慢慢升腾一种不好的预感。阿白为何会进入这种地方。阿白没有坐骑,不可能有能力进入这种深海之域,定是有人诱使,昊寅已经确定这决非是凤火所言的凡人,或许,与这鲛人族脱不了干系。 只是昊寅想不通的是,万万年来,他闲散来去,从未与鲛人一族交善或交恶。昊寅皱着眉头极目望去,漫漫海水起伏不定,他回忆着对鲛人族仅有的认知——东海有鲛人。鱼尾人身,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昊寅仍在沉思中,恍然听到榆丘正在喊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凤火振着翅膀原地飞着,并没有往前,而榆丘的鸾鸟就在旁边。 “师尊。”榆丘已经跳到了凤凰鸟背上,挨着昊寅站着,手中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按在昊寅胸前,源源不断的灵力灌输进去,帮昊寅止血。师尊发白的脸色让他觉得格外的碍眼,他干脆别过头不去看。 凤火道:“天尊,你看。” 昊寅低下头看,只见血迹不再往前。并不是血不够了,而是到此为止了,血迹汇成一团,向下晕开去。 昊寅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鲛人之境,一块巨大的海石立在海中。隐隐约约是鱼尾人身的形状。还未到鲛人海域,血却停了。 不用再往前了,阿白就在这水下。 昊寅顿了顿,腾空而起。榆丘紧紧跟着。 “凤火,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次,你看好鸾鸟。”昊寅说着,看了看身侧的榆丘,道:“木头,我们下去。”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把这个吞了。”昊寅递给榆丘一个类似于蚌珠一般的小小的一颗,说着自己也吞了一颗。 榆丘问也不问接过来便倒进口中。没什么味道,入口即化。 昊寅看了看海面血迹愈渐模煳的形状,不准备继续续血来找,既然确定了阿白暂时不会有事,他也不需要那么着急,毕竟之后是吉是凶他无法知道,心头血终究太耗费神识,只刚才一路,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支。 第11页 血既然在这里停转不前,那阿白就一定在这片水下。 昊寅看了一眼榆丘,便一头扎了进去,向更深的海底而去。榆丘紧紧跟上。进水的那一剎那,他完全没有感察到丝毫憋闷,神思反而一片清明,他再傻也知道师尊给他吃的是什么了。 一直游下去很远,周围的海水越来越蓝,再慢慢越来越黑,海依旧深得仿佛没有底。只是恍恍惚惚般,他们都听到了歌声。像是海水般一浪一浪的歌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他们越游越深,那歌声就越来越近。 歌声其实并不难听,干净年轻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在这团深黑的海水里一声一声压在人的心上。 榆丘很不适应这种黑到深处去的海底,只是昊寅一直往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游越快,师尊怕还是着急阿白的。榆丘深吸了一口气紧紧跟上。 突然,一道亮光从黑色海水的中央破开,榆丘一蹬腿,再入眼,仿佛出现了另一个世界。日月星辰、浩瀚苍穹,一如来时的世界。 他们游出了海面。或者说,一个藏在海底的海面。 周围不再是凹凹凸凸的石壁,而是斑斓的蚌壳和大大小小的珊瑚群。一簇簇一丛丛,错落无序地长在那里,鲜艷却荒凉。 其实不用继续往前找了,昊寅和榆丘都已经看到了阿白。就在珊瑚丛中央巨大的蚌壳做的床上,小小的肉乎乎的一团,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似乎睡得还挺惬意。 昊寅反倒生起疑虑来。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从来不知这东海深处会有这么一片天地,几乎与外界无异。唯一,就是太冷清,甚至死寂。所有一切都分外艷丽,似乎想要刻意营造一种温馨美好,可偏偏,没有生灵,徒有空荡荡的天地。 来不及上前,耳边传来清晰的歌声。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歌声—— “霖气乱神息,碧落已穷兮, 萤火挽魂息,轮迴往兮, 游纹嘆冥息,卧月伏眠兮, 听灵息,遣河灯去杳兮—— 谁道旧息不思量, 谁记初兮今难忘, 谁吐幽息漫虚茫, 谁恨情兮空断肠, 谁破寒息一寸荒, 谁解默兮落疏狂——” 昊寅和榆丘都顿下了脚步。可能刚才太过紧张,他们竟一直没发现这歌声来自背后。这会儿转过身才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青丝绾成一束,却不能算是女子,而是鲛人,长长的鱼尾从蚌壳上垂下来,轻轻的晃,时不时泛起粼粼金光。 果然与鲛人脱不了干系。 昊寅并不打算先开口。他感受不到这鲛人丝毫的攻击性。阿白没事,他有的是时间。 榆丘倒是仔细地听着这歌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谁道旧息不思量,谁破寒息一寸荒。 一曲终罢。 那鲛人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微微仰起头,望着不知何处。久久,才开口,声音却不似刚才的清冽年轻,而是低沉的,疲惫的,甚至透着几分暗哑:“你们来了。” “阿白很可爱,软软的。”那女子似乎笑了笑,依旧背对着昊寅和榆丘,自顾自地说着,“他告诉我你们都叫他阿白。阿白很喜欢我。”突然,又开口道:“你们,能把阿白送给我吗?” “不能。”昊寅想都没想直接说。 榆丘在一旁抿了抿嘴。 “我该猜到的。”那女子渐渐转过身来。只能算是清秀的一张脸,苍白无神。跟传说中鲛人皆有的艷人容貌相去甚远。 昊寅紧紧地盯着她。突然大声喊了阿白的名字。 榆丘转头去看,只见阿白摇摇晃晃地醒了,胖乎乎的手习惯性的揉着眼睛。睁眼看到他们似乎很惊喜:“天尊!木头!” “过来!”昊寅依旧看着那女子,沉声唤道。 阿白闻言一熘儿爬起来,颠颠儿地跑过来,扑到了榆丘裤腿边。榆丘弯腰把阿白抱起来。 昊寅道:“走。” 榆丘抱着阿白刚抬脚,那女子急急地喊了一声:“阿白。” 阿白紧了紧抱着榆丘脖子的小胖手,犹犹豫豫的喊了一声天尊。昊寅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走。”他不会把阿白送人,绝对没可能。榆丘抱着阿白跟上,心里却不自觉地沉了沉。垂下眼睛看了看抱着的阿白,他越来越不明白。 “我叫婉儿!”那女子追上来几步。 “天尊,我们帮帮她吧。”阿白趴在榆丘肩上看着昊寅。昊寅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却也不开口。 “我叫婉儿……”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东海有鲛人。 百年之期方可浮出海面。三日为期。 海底一日,海上一月。三月期满,便要回到深海。若有残念,再等上一个百年。 尾生第一次出海。也不过百岁年纪,最是少年俊朗的模样。一尾碧蓝的鱼尾,就是大海的颜色。 长老说,尾生啊,你生来就是大海之子。 尾生等不及想要把东海游上一圈。从潮起到日落,什么都新鲜。 尾生甩了一甩碧蓝的鱼尾,一跃前去百米远。遥遥还听得族里长老的唿喊:记住了,三月为期,期满便回。尾生,三月当回—— ——记住啦。 “王大夫,秦大哥,秦大哥他真的没救了吗?”瘦弱的女子扑倒在木床边泣不成声,床上躺着一个了无生息的年轻汉子,脸上已经满是将死之气。 “婉儿姑娘,生死有命。”老大夫嘆气看了一眼,便开始收整物件。 那名唤婉儿的姑娘突然一个转身跪倒在王大夫脚边:“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一定有……我求求您,救救秦大哥,救救他吧,我求您……” “哎——这,这有违天道啊!况且,况且……”王大夫很是为难道,“况且你一个姑娘家,办不到的。” 婉儿闻此言立刻抬头,一脸泪水却掩不住满眼的光:“我可以,我一定可以!”说着朝着王大夫拜了三拜:“请王大夫告诉我救命之方,救我秦大哥一命,婉儿定当生死相报!” “说什么生死相报,我一个大夫,也不要你的命。只是此番你若有命回来,便和你秦大哥好生过活。”王大夫欠身把婉儿扶起来,缓缓说道,“想要救他的命其实也有办法……传说东海深处有一个鲛人族,鱼尾人身,皆貌美兇狠辈。而鲛人泪却有起死回生之术。只是从未有人去到过那个地方,也无人知道东海深处是不是真的有鲛人,更何况这鲛人泪……哎,总之这鲛人泪你勿动贪念。你若想救他,你便去那里寻来鲛纱草,亦可回还他几年性命。但到底也是传说,东海兇险,你不信命就去试试。若不成,便不要执着,肉体凡身终为人。” 婉儿又跪下磕头:“贪得几年性命婉儿便知足。” “哎,去吧。” 第12页 尾生停在海中的一块巨石上,静静地看着日落,碧蓝的鱼尾垂进水中,时不时甩起零星的水光,远处一整片海面映出一片橘黄。 算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尾生已经把整个东海游了一遍又回到了这里。再看看万万年海面风光,等着族门再开,便回去。说来,新鲜劲儿也差不多过去,尾生反倒觉得无聊起来,这两个多月来,他总是一个人,没有人说话真的无聊透了。可惜族门不到时间是不会开的。“还有十天吶”尾生掰着手指嘆气。 也是少年心性,倒还真没什么留恋的,要真说有什么叫尾生欢喜的,那就是东海喜怒无常的巨浪风暴。鲛人族海底万万年平静安详。尾生最喜欢的便是在这东海之上迎着滔天巨浪恣意畅游。 “今夜定会起风。”尾生望着此刻平静无波的海面笑喃道,说罢一头扎进了海里。 “今夜又有的玩儿了。” 婉儿自小海边长大,渔家儿孙哪个不识平静海面之后的兇险可怕,只是心里有了念想也就能够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 何况她要救的,是秦大哥的命! 可人定胜天终究不过是骗骗痴人的。浪起船翻的时候,婉儿终是信了命。 大概是要死了吧。 婉儿沉沉地下坠,被风浪卷进混浊漆黑的海心。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秦大哥说过,婉儿是这个世间最好看的姑娘。婉儿听在心里欢喜好久,却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世间最好看。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一张脸。 年轻,干净,俊朗,通通比不过这一张脸。 婉儿都看傻了。 直到那人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戳在了婉儿脸上。好看的人声音都是好听的:“喂,你醒了?” “是我救了你,你是谁?你是人吗?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来这深海?你来这深海做什么?” 婉儿只当自己死了,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还是那一张好看的脸。这次却几乎跟她脸贴着脸,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你果然是个人。”说着那人便把脸拉开了距离,一边说一边摇着手里的一株不知何物的海生植物,“你们人类果然脆弱,一个浪都扛不住。” 婉儿浑浑噩噩的听着,终于知道自己没死,被救了。 只听那人又开口:“不过你们人也真容易救活。一株鲛纱草就能活命,真是好玩。” 鲛纱草! 婉儿彻底醒了。连滚带爬的起来跪倒:“求求你把鲛纱草送我,一株就好,求求你!” 尾生被这一下吓一跳,退开两步看她。 婉儿一直低着头跪求:“求求你,给我一株鲛纱草吧,我叫婉儿,我来自东海之滨,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求得一株鲛纱草救命,求求你,给我一株,一株就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尾生想了想:“好啊,我给你一株。”说着把手里把玩的海草轻轻丢了过去。 婉儿急忙捡起来,不甚稀奇的一株海草,婉儿却把它珍惜的抱在怀里。 “鲛纱****了。”尾生心里算了算,又道,“你留下陪我玩十天。” 婉儿慌忙抬头,又急急地摇头:“不行,我要回去救人,我答应恩人,救人之后我一定回来任你处置!求求你放我回去救人!”说着又要磕头。 尾生好笑:“你刚才自己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却又反悔?我给你了要的鲛纱草,我可不管你要不要救人。再说我也没多少时间,十天,我就放你走。”尾生推开几步看着她,“何况,你这肉体凡胎,你妄想如何出这东海?十天,我送你回东海滨,如何?” 婉儿知道除此更无办法。紧紧护着怀里的鲛纱草,心中暗道秦大哥等我。这才抬头打量自身处境。 只是这一眼,婉儿便愣住了。 从开始到现在,婉儿几乎都是低着头,直到这会儿她才看清了救他之人。 不对。根本不是人。上半身是极其俊朗的人身,下半身却是一天粗壮碧蓝的鱼尾,鳞片闪烁。 鲛人! 世间真的有鲛人! 婉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尾生。 “你总看我干嘛?”尾生以为婉儿不信她,“我从不骗人!” “我愿意留下陪你十天。”那是婉儿第一次抬头对他笑。 尾生一直没觉得婉儿有多好看,哭哭啼啼的一脸泪水,破烂的布衫零落脏乱,尽是狼狈之态。鲛人族的女儿个顶个儿天仙似的好看。这婉儿实在比不上。可偏偏,这一笑却入了尾生的眼。红彤彤的眼睛边上还有来不及擦掉的眼泪,睫毛湿哒哒的黏在一起,就这么沖他笑着,脸上脏兮兮的,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尾生没来由的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家。别过眼道:“我不会骗你。你别哭了,你,你可以叫我尾生。” 婉儿抹了抹眼眼睛,又笑了。 “尾生。”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十天其实很快。太阳上去,太阳下来。一眨眼,就到了第九天日落。 仿佛海上的日落从来都是一样的。海平面一点一点吞没了整个圆,吹一些不大的风,擦碎一海面的残阳,四面八方再盪出去一层一层星星点点的光,海面向着日落的方向微微倾倒。 天地由浅入深。 尾生坐在海中的巨石上,婉儿不远不近的挨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赏那一轮落日,仿佛默契。 九天来,尾生早就不再拿婉儿逗趣,自那天之后,尾生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婉儿开心。他越来越想看到婉儿笑,对着他笑,对着海风,也对着朝阳。不算顶好看,却温婉怜人,看在眼里心就软了。 那天的后来,尾生学着族里女儿的样子用海草做了一件衣裳,让婉儿换下了,竟也看的过去。婉儿不声不响,时不时看向尾生的蓝色尾巴。她还不确定。 倒是尾生先开口了:“你是不是怕我?” 婉儿一惊,连忙摇头。 “我是鲛人。我有尾巴。你是人,所以你没有,你不用怕我的。” 婉儿只是低头不语,不知其所想。 再后来,尾生带着她一起潜入海底。婉儿怕极了,紧紧拽着尾生的胳膊。尾生哈哈大笑:“婉儿,你把眼睛睁开,唿吸,我不会害你,婉儿。” 婉儿仍然紧紧闭眼,抓着尾生的手甚至不断的发抖。 尾生顿了顿,伸出手把婉儿揽了过来,“睁开眼睛。” 婉儿犹豫的睁开了,果真,她可以自由唿吸。尾生已经放开了她,婉儿就这么稳稳地停在海水里。 海底原来是这样的世界,细小的鱼儿形形色色,来来去去,斑驳的光柱一道一道的射进蔚蓝的海水里,说不出的好看。 “愣着干嘛?过来——”尾生就在几米开外的水里,遥遥地向她伸出一只手。细碎的游鱼来来去去环绕着尾生,海上的光柱投下来,碧蓝的鱼尾晃出层层叠叠闪烁的水纹。 第13页 婉儿不自觉的伸出手去。下一刻,手就被尾生牢牢握住。 “走,我带你去看比山川还高的珊瑚。” 婉儿不及反应,只觉身后的尾生的尾巴勐地一甩,他们便向前游开去,再转头,婉儿只能看到尾生带笑的侧脸。瘦削的,硬朗的,好看的。 婉儿就这么被牵着,呆呆傻傻地向着更深的海底而去。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尾生为何非要留她十天,她只知道,尾生不会害她。 那就十天吧。 ……还有一天。 婉儿挨着尾生,日落真的很美。可越美的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 婉儿低下眼睛,她应该是开心的,她求到了鲛纱草,秦大哥很快就能醒过来,秦大哥说过会娶她。 “尾生。” “嗯。” “你……知道鲛人泪吗?” 尾生尾生转头看她。 “鲛人泪,是鲛人的眼泪吧。”“在我们岸上,传说鲛人泪能起死回生。你能不能给我一颗,我只要一颗,一颗就好。” “你要鲛人泪作何用?” “我……我爹病了……”婉儿不知为何,突然难过的不敢去看尾生的眼睛。 久久,婉儿终于听到尾生的声音——“好。” “别哭了,我给你。”尾生的手抚在婉儿脸上,轻轻的擦拭着。婉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湿了一脸。可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自己骗了尾生吧。 婉儿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尾生:“我只要一颗,一颗就够了。” “好,一颗。” “我救了阿爹就回来找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别哭了……”“婉儿,你会唱歌吗?” “……会。” “唱首歌给我听吧。”尾生松开婉儿,淡淡地望着平静的海面。 婉儿看着尾生的侧脸,亦如初见般好看。 初见那会她求他给她一株鲛纱草,再后来,她求他给她一颗鲛人泪。她就贪心这一回。 “呜餵~天是湖,云是舟~ 云里游,天上走,画中人家笑声流呦~ 嘿呦~水上更比水中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 花雨楼,风如酒,梦里情话说不够~ 呦喂呦~ 梦里酒淌香,丝线染浓知春柳呦~ ……” 婉儿不知疲倦的唱着歌,一首又一首,几乎把所有会的渔歌都唱了一遍,她就重头开始唱。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一直一直唱,总觉得只要她停下来,天就亮了。 天亮了,第十天就来了。 “我们人鱼族也爱唱歌。”尾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婉儿。 婉儿砖头看他。 尾生抬手又去替她擦眼泪。笑说:“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霖气乱神息,碧落已穷兮, 萤火挽魂息,轮迴往兮, 游纹嘆冥息,卧月伏眠兮, 听灵息,遣河灯去杳兮—— …… 谁道旧息不思量, 谁记初兮今难忘, 谁吐幽息漫虚茫, 谁恨情兮空断肠, 谁破寒息一寸荒, 谁解默兮落疏狂—— ……” 第十天天亮,婉儿在东海岸醒过来。手里有一株鲛纱草,和一颗剔透的珍珠,握在手中,一阵温热。 婉儿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望着东海,潮水还没有涨起来。她却知道,尾生走了。 原来清晨的海风这么冷。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王大夫,请您救救秦大哥!” “鲛纱草?!”“竟真被你寻来了,也是不容易啊!这下你秦大哥真是有救了!”王大夫说着便要去煎药。 “王大夫,我还有这个!”婉儿伸出手,手心还是那颗温热的珠子。 “鲛!鲛人泪!!”王大夫差点儿没站住,倒退几步扶住了桌子才堪堪站住,抖着手指着婉儿手里的珠子道:“你为何会有鲛人泪?” “我……我……” “罪过啊罪过!”王大夫突然就跪下了,“罪过啊——” “拿千年灵息换凡人百余年寿命……”王大夫突然转过身指着婉儿大声斥责,“我不是告诫你妄动贪念!你为什么不听?你可知鲛人一生只有一颗泪。你不仅仅害了一条鲛人,你也折了我老儿一场阴寿。我一世救人,却不想到老害死圣灵!你为何不听我言吶……” 婉儿愣怔地听着,她好像一句也听不明白了。 她把王大夫赶了出去。胡乱的地鲛纱草塞进秦大哥口中,可秦大哥根本无法吞咽,她就拿水灌进去。可统统没有用。 秦大哥死了。鲛纱草已经没有用了。 婉儿握着鲛人泪,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秦大哥,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撞到了门板上,她才突然惊醒一般,拽着鲛人泪逃也似地冲出去。 她不给! 她不给! 她不给! 婉儿好像不会哭了。 她最后一次哭是在第九天那个海面碎了一片残阳的晚上,她为谁唱了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渔歌。 从不知爱恨唱到几许离分。 然后天亮了。 像一个梦,也许醒了,也许还没有。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婉儿握着一颗温热的珠子游荡在东海之滨,看潮起,看日落,反反覆覆哼着同一首歌。 而唱歌的那个人却再没有回来过。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尾生没有死。我知道的……” 故事长得仿佛过完一生,到最后却是几句话就说完了,太阳甚至都还没有落山。 哭笑不得,亦无可奈何。世事总是如此。 “你们应该猜到了吧,最后是我吃了鲛人泪。秦大哥?哈哈哈,他当然是死了。他凭什么吃!他该死!要不是他,尾生又怎么会……是他害了尾生!是他!” 昊寅从一开始就只是自顾自地捏阿白玩儿,戳戳肚子捏捏脸的,弄的阿白身上这儿一块红那儿一块红,压根不知道将这婉儿的话听了几句。 榆丘倒是完完整整地听了,站得笔直,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我只有吃了这鲛人泪,我才不会老,不会死,我就能等着尾生来。”婉儿一边说着,一边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突然,不知是什么惹怒了她,婉儿突然癫狂起来,满目赤红,“多少年,为什么尾生还没有来?他为什么不来!” “尾生一定是被族长关起来了,他出不了海门。我要去见他。我吃了鲛人泪,我长出了尾生一样好看的鱼尾,你们看。”婉儿说着便晃了晃她的尾巴,开心的笑起来。婉儿越笑越大声,甚至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就这么笑了很久,直到笑出了眼泪,婉儿才踉跄的坐了下来,安静的低着头,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鱼尾,一下又一下,喃喃自语:“有了它我就能去找尾生了……可是海门为什么不开?我也有了鲛人尾,海门为什么不开!” 第14页 “你有了鱼尾又如何,你根本不是鲛人。”榆丘沉沉开口。 “你胡说!”婉儿闻言勐地抬头。 “你不是。”榆丘说着一伸手,一阵劲风霍地撕开了婉儿领口和袖口的衣衫,厉声喝道:“你若真成了鲛人,你何必遮掩!” 婉儿毫无防备,当下尖叫出声。 只见婉儿的手臂和脖子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鳞片。不消多久,估计这鳞片会长满一脸。婉儿一边尖叫一边后退,两只手想拼命遮住手臂,最后死死地遮住了脸:“你胡说!你活说!” 榆丘不屑地哼出一声:“人不人,妖不妖,自作孽。” 榆丘半点不同情婉儿,甚至心里头觉得婉儿如今这副下场叫人痛快! 婉儿还在那里死死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嘴里不知道重复地说着什么。难看又难堪。 榆丘的话却是一字不落的落进了昊寅耳中。 昊寅没了动作,他根本不管什么婉儿,什么尾生,与他何干。整个闹剧下来,他只因榆丘最后的一句话皱了眉。 他的傻徒弟他最了解不过。七百年,榆丘何时有过这般的情绪,似是生气,又似不屑。从八丘岭回来,他就觉得榆丘哪里不一样了,情绪的变化比以往年岁加起来都多。 昊寅看着榆丘的侧脸,总觉得什么东西是他没有抓住。 愣怔中,婉儿突然冲过了,两眼狠厉,两只手向着阿白扑过来。 榆丘根本没有给她近身的机会,一掌就将婉儿挥出去一丈远。婉儿撞倒在珊瑚石上,吐出一口暗黑色的血。 说来倒也可怜,非人非妖,到头来连血都不干净! 婉儿跪趴在地上,喘息不止:“把阿白给我吧!阿白的精元是圣灵,吃了它我就有救了。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想,我不想!”婉儿摸着自己的脸,突然向着阿白伸出一只手,柔声唤道:“阿白,阿白,来姐姐这里。” “阿白,过来,来姐姐这里——” 阿白两只手死死地抱着昊寅的脖子,两只眼睛却是忍不住望向婉儿。昊寅拍了拍阿白的背,转身就走。 榆丘站到了婉儿跟前,两只眼睛低低的斜了婉儿一眼:“你究竟是想去找尾生,还是只是想救你自己。” “救我,不,不,我想去找尾生。” 榆丘哼出一声。 婉儿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双手撑着地,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尾生没有死,我要去找他。尾生没有死。我知道的。他只是……他只是不想见我……” 榆丘突然觉得她可怜。 不是可怜她到头来失去一切,而是可怜她到了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人心不可填。或贪或痴。她都占了。若她只求鲛纱草,若她不贪鲛人泪。 天底下,可悲,可恨,都有一番思量。独独可怜,最不值钱! “尾生早就死了。你知道。因你而死。你也知道。”榆丘一字一句,清晰地要让婉儿听见。他说不出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可偏偏,他心里就是有那么一股气,灼地他不痛快。 “你吃了鲛人泪,百年,千年,你就活着吧。” 昊寅并没有走远。榆丘的话他全部听了。心里却是不住地下沉。 昊寅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白。 不对! 有什么事情一定不对!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看过几个故事,说到底,终是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的,过去了,连回忆都多余。人啊,只有自己痛一次,哭一场,方能长记性。 再回到浮盈山,过去也不过半月。白云悠悠,草木青葱。世间最善变的从来都是人。 浮盈宫宫大人少,最不缺的就是闲置的寝殿。昊寅让榆丘的青鸾自己挑选特。说来也是巧,青鸾随手一指倒是和凤火紧紧挨着了。 说来,青鸾有名字了。不过倒不是榆丘给取的。 那天昊寅对榆丘说:“鸾鸟有主,就该有名字。” 榆丘沉默了片刻,一本正经道:“青鸾。” 昊寅:“开玩笑的?” 榆丘:“没有。” 昊寅一瞬不瞬地盯着榆丘看。这木头到底是没有心还是没有脑子?一只青鸾鸟取名青鸾跟没名字有什么区别? 良久,昊寅终于放弃地摇了摇头,大概是都没有吧。边说边转身:“叫君鸾吧。” 昊寅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扯自己的衣摆。低头一看,阿白仰着一张脸:“天尊,阿白也要新房子。” 昊寅把衣摆抽回来,瞥了榆丘一眼。榆丘别过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昊寅:…… “好。那你便自己选一间。不过不能去偏殿。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阿白开心跑进了昊寅的屋子。 昊寅看着阿白一跑一晃的屁股就不知怎的想要上去踢一脚。最终忍住了,反倒坐下来眯着眼看榆丘。他又不傻,阿白怎会无缘无故的说要自己住。他这呆愣的徒弟什么时候倒会跟他耍起花枪来。 昊寅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懒懒地依靠在软椅上。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看着榆丘。时不时还抿一口茶。 还在四处看风景的榆丘:…… “好看吗?” “还,还不错。” “哦。那你继续看。”昊寅押了口茶,温和亲切。 榆丘哪里还看得下去。阿白近来缠的他没办法,他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从师尊房里搬出来我就陪你玩。”谁知道阿白这么行动派。 其实榆丘真就是说说,东海回来,榆丘心里早就有过一番思量。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师尊那么看重阿白,但他再傻也明白了阿白的确不是凡物。而师尊对他的看重他竟然也懂了几分,至少师尊对他和对阿白,是绝对不一样的。这就够了。 榆丘直觉得背后要被看出两个窟窿来。从来不觉得这人间仙境的浮盈山竟也如此无滋无味。 榆丘最终还是败下来:“师尊……” “嗯?渴了?”昊寅眯着眼,抬起一条缝看榆丘,嘴角微微上扬。 榆丘:“……” “不渴你就继续看。” 榆丘:“……我惹你不开心了。” “是不开心。”昊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坐正了身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想。” 片刻。 “可想到了?” 榆丘:“……没有。” “笨死了。”昊寅又躺下了,闭着眼低低的笑道:“七百多年,我怎么还没把你教会呢?你惹我生气,你就想办法讨我欢心。”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你惹我生气,便想办法讨我欢心。”昊寅闭着眼,悠悠说道:“我若开心了,自然就不生气。” 第15页 昊寅生性高傲自负,几万万年都不把修为寿命放在眼里。直到收了这徒弟,做事才有了几番思量。东海一趟,心头血平白耗去太多,这些日子时不时会心绞痛的厉害,一抽一抽的,倒也能忍,但昊寅也明白了有些事情急不得。 所以允了阿白搬出去倒也无所谓,也根本谈不上生不生气,如此说不过就是拿榆丘逗趣。七百多年,昊寅也就培养了这唯一一个实在闲得蛋疼的兴趣爱好。凤火老说你这木头笨死了蠢死了,他倒觉得他这木头啊,可爱的紧。 榆丘:“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自己想。” 榆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向下,眉头越皱越深,显然是非常认真地在思考。他自然是不希望师尊恼他气他,可就他这榆木脑袋能想得出啥。 昊寅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忍着没笑。故意沉了沉声音:“我先睡一会儿,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完就侧过身去不再理他。 榆丘木头似的杵在昊寅的睡塌前,垂着脸,自然看不到昊寅脸上淡淡的笑意。 正想着,阿白撅着他的小翘臀从昊寅的寝殿里颠颠儿地跑出来了。 阿白两只手里怀抱着他那只琉璃盆,里面是那朵洁白如玉的圣莲,有些日子不曾瞧见,圣莲花倒是愈发的白净娇嫩。这也是多亏了阿白自己吃得好又吃得饱,被婉儿捉去还能胖了一圈腰回来。 阿白远远地看到榆丘和天尊,迈开小碎步就沖了过来。 “天尊天尊——” 刚喊出口,榆丘一阵风似的过去拎起阿白就走:“别吵!师尊在睡觉。” 榆丘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本来就在假寐的昊寅听了还是不由生出一阵暖意。睁开眼笑了笑,看着榆丘提熘着阿白走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浮盈山上阳光最好。太阳总是远远的,暖暖地盖了一身。 没一会儿,昊寅倒真睡了过去。 “木头木头,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阿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琉璃盆,一边挣扎着从榆丘手里下来。 榆丘见走出去一段路,想着该是吵不到师尊,也就松了手。 榆丘很少抱阿白,一个原因是他不像昊寅,不会抱。最主要原因是拎阿白拎习惯了。拎起来就可以走,省事还不费心。不过榆丘发现阿白真的,越来越重了。 榆丘这一松手对阿白来说相当突然。 “吧唧”一下,仰面就掉了下去。刚落地,手里的琉璃盆相当精准地砸在了阿白肉乎乎的小肚子上。 阿白腹背受击,仿佛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伤痛。眼睛眨了三眨,小嘴一瘪,眼瞅着就要哭。 榆丘一看就觉得要坏,眼睛一瞪:“哭我就揍你!” 阿白委屈极了。眼睛红红的,想哭又不敢哭,自己爬起来,背着榆丘气鼓鼓的坐在地上。还不忘抱着自己的琉璃盆。留给榆丘一个委屈又圆润的背影。 榆丘:…… 榆丘看着阿白气鼓鼓的样子就想笑。也难怪师尊对阿白格外喜欢。想到这里,榆丘突然就有了主意。“阿白,想不想我陪你玩儿?”榆丘蹲下来说。 “哼!” “真不玩儿?” “哼!” “那我走了!”话没说完,榆丘站起来就走。 阿白连忙扑上去抱住榆丘的腿。抱住了还不忘很有尊严的发出一声:“哼。” 榆丘笑着转身,弯腰把阿白抱起来。“你听话我就陪你玩。” 阿白傻呵呵的点头。 榆丘循循善诱:“那我问你。” “什么?” “阿白平时怎么逗师尊开心的?” 阿白转了转黑熘熘的眼珠,咧开小嘴,得意洋洋:“天尊看到阿白就开心。” 榆丘放下阿白转身就走。 “木头,你说陪我玩儿的!” “没空。” 阿白抱着自己的琉璃盆。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他果真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欺骗。 ☆、第二十四章 昊寅没想过真要榆丘怎么讨他开心。其实榆丘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他就会开心。偏偏,这木头不懂。 东海之前,他想让榆丘懂。可东海回来之后,昊寅反而没那么想了。 昊寅醒过来时天近黄昏。 浮盈山的黄昏他看过千千万万遍。从独自一人,到后来收了凤火,再后来有了木头,有了阿白,又来了君鸾。这浮盈山几何有过这许多人。 万年前,昊寅正是少年模样,天命风流。却从来独自来去。路过浮盈山,举目枯木断崖,山间更是杀气重叠,恶灵缠缚。不知怎的,这是这么一座怪诞之山入了眼。自此,昊寅便夜夜栖在山中,惊退了恶灵,得到仙灵之力供养的大山竟也一日日回春,草木青葱,山泉垂流,百年,千年,万年,到如今,浮盈山竟成了仙气盈实的灵山。 昊寅四处看了看,不见榆丘和阿白,倒看见了凤火和青鸾。 凤火近来很不对劲。 其实昊寅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凤火作为一只优质畜。生,活了几千年,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发春。发春对象还是榆丘百岁年纪的青鸾。 畜。生随主,万万没想到,这种都随! 昊寅一时之间不太能接受。但也只能随他们去。毕竟凤火的前景并不太乐观,昊寅醒来的这一会儿,就已经数到凤火第五次被青鸾照着面门喷火。 到了夜里,昊寅仍没见着榆丘。 倒也不是不放心,昊寅根本懒得操这一份闲心,只是他还隐隐期盼着他那傻徒弟会来想办法讨他开心,只是到了快夜半都没看到人影,心下不免有点儿气闷。 昊寅若无其事的熘达到了榆丘的前殿外,望了望,还是没人。倒是看到阿白在榆丘侧殿住下了。肉乎乎的一团背对着窗坐在床上,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开心地咯咯笑。浮盈山上仙气充盈,修成灵的草木众多,怕是阿白找来一些陪自己玩儿呢。 昊寅扬手一指,一滴殷红的血入窗口木桌上的琉璃盆。蓝色的气体盘绕着圣心莲。阿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窗外一个人也没有。阿白挠了挠脑袋转回去,继续玩自己的。 没找到榆丘,昊寅就打算回去了。 才走出没几步,昊寅踉跄的扶住墙,一只手死死地压在心口,却还是掩不住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 又来了…… 额上隐隐衾出了几分汗意,昊寅才觉得多少缓过来了。他也不着急站起来,微微倚靠着墙,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就这么沉默的靠了一会儿,昊寅才站起身来,往回走去。 幸好。没有找到榆丘。 昊寅很意外,最后在自己的寝宫里看到了他找了一晚上的人。 昊寅站在门口看着杵在他床前背对着门站着的榆丘。不说话也不进去。心里想着:这木头在捉摸些什么呢,自己走到了门口他都没发现。 第16页 昊寅顿时来了兴致,斜靠在门柱上,脸上挂着笑,干脆连气息也不掩着,他倒想看看这木头要专注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 一边昊寅等着看戏,一边榆丘却是埋头苦思。 一整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让师尊开心,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来了。 只见榆丘向着床榻更近了一步。只一瞬,榆丘便化成一截榆木滚到了昊寅的床上。 昊寅差点顺着门柱滑下来,看的两只眼睛都直了。 嘛呢? 玩儿呢! 昊寅一个闪身立在了床前。直直的看着床上的一截木头,抬手对着木头指了指,又放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榆丘心道:再接再厉! 这么想着,一整截木头低低地跳了一下,又滚了滚。 昊寅:…… 明知道木头没开窍,明知道榆丘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昊寅还是觉得自己被撩了。 “变回来。” 榆丘马上变回人形。这很听话。只不过,变回人形的榆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昊寅。 “你,你,你给我起来。”昊寅转过身走到桌子边侧对着榆丘坐下了。 榆丘愣愣的起身,也坐到了昊寅旁边的位置。 昊寅:“说话。” “你喜欢枕着我睡。”榆丘诚实道。 昊寅看着榆丘:“这就是你想到的讨我开心?” “我也喜欢你枕着我睡。”榆丘看着昊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师尊,你,开心吗?” 昊寅别过眼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榆丘一下子抓住了昊寅的胳膊,拉着就要起身,说话都透着笑音:“那我们睡吧!”! 昊寅差点没反应过来。被拉起身来终于清醒了不少:“晌午睡多了,不太困。”想了想又说,“陪我出去走走吧。”说完就先出了门。 榆丘倒是愣住了。 师尊刚刚说话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弧度,声音低低的有些平常没有的暗哑,听着叫人耳朵痒。果然,师尊啊,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榆丘笑着追上去。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昊寅心里有点儿乱,一跳一跳的。 开心。 他很开心! 心里想着事儿,神仙走路也能磕脚绊子。榆丘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总算把昊寅拉回了神。 昊寅觉得一把年纪,脸都丢在这里了。 榆丘什么也说,没察觉似的继续搀着昊寅的胳膊没松开,捏的还有些微微地发紧。另一只手捏了一诀,抬手一指,霎时间,两边淡蓝色的光点向着更远的地方一点一点亮开去。一时间像是点起千千万万盏青灯,悠悠蓝光一路铺到山顶。 夜风微凉,浮盈山上静谧地能听到山泉垂落的声响。 昊寅抬头望向尽头。 榆丘却望着昊寅的侧脸。 有些记忆总是被潦草打开。 那时候的榆丘还只有阿白那么小个,不过比阿白要瘦一些。昊寅闲着无聊,就会拉着榆丘在夜里进山,夜里的山林的灵气最纯,对榆丘这种木灵来说也是最好。昊寅每次都会用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法术把山路点亮,然后看着榆丘跑过来,跳过去。 晃眼百余年。 榆丘不知何时将这法术学了去,百年后,又还给了他。 七百年。 再点亮,手里牵的幼童什么时候长成了身边这般,有力的,英朗的。 昊寅只觉得心里酸的发胀。 木头不一样了。木头瞒着他什么。昊寅肯定。 东海之行,昊寅其实压着一个疑问。只是他故意不去想。不去想、不去看,却不代表不存在,一天一天的,它会扩散,积压的小角落灰尘一寸高,只消一阵风,就会呛得人泪流满面。 “木头。” “恩。”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榆丘沉默了。 “你知道了。”昊寅尽力那这句话说的很淡。 榆丘垂下眼不去看昊寅,连手也收了回来,才低低地说道:“我不知道。” “你说过笑是喜欢。”昊寅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被榆丘松开的手臂。小步往前走:“你现在却说不知道。笑是喜欢。七彩石是喜欢,鲛人泪是喜欢。阿白也是喜欢。你……却是不喜欢。” 榆丘站在原地。 昊寅突然转过身来冲着榆丘笑了,背后映出一片淡蓝的光。“木头。” 榆丘抬头,直直的望进了昊寅的眼睛里。 “过来。” 榆丘一步一步上前。 “你可有事瞒着我。” 榆丘闭着嘴不说话,手却慢慢握成了拳头。 “你若说了,说什么我都听着。”昊寅等着榆丘的回答,却久久都没有等到。 昊寅抬手抚上了榆丘的胸口,抬眼看他,半晌才开口:“你若不说,便永远都不要说了。” 昊寅最终也没有等到榆丘开口,只是抚在榆丘胸口的手,能感受到榆丘身体的颤抖。 昊寅擦过榆丘慢慢往回走。 十步。 “有——” 昊寅站住了,却没有转身。“什么时候?” 久到幽蓝的光都泛出冷意来,榆丘都再没有开口。 “我说过,七彩石已经给你,愿不愿意拿它做心都在你……你没有错。这样也好。”昊寅说完慢慢往回走。觉得心口又疼了,却不是那种一阵一阵的抽痛,而是密密麻麻的,没有间歇的酸涩一直从心口酸到眼睛。 原来他的木头,早就有心了。 这样……也好。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那天晚上的后来,榆丘就在那个地方站了一夜。从两岸蓝光淡成灰暗,一直到天际又慢慢亮出颜色来。 他是吞了七彩天石,在去东海之前。 所以他会忍不住去抱昊寅,所以他会对婉儿意外的厌弃,所以他仍旧对养护阿白的心头血耿耿于怀。只是这些情绪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七百年所有哀乐一瞬间黯然失色,原来这世界的悲喜起伏胜过东海汹涌浪潮。 榆丘并不后悔为自己种下一颗心。只是他原以为师尊会开心。 榆丘站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师尊说七彩石是喜欢,鲛人泪是喜欢,阿白是喜欢,而他却是不喜欢。榆丘想通了七彩石和鲛人泪,却怎么也想不懂阿白是谁的喜欢,他又是对谁的不喜欢。 师尊那晚上几乎是写在脸上的悲伤看得榆丘心里莫名的发酸。有什么情绪仿佛一下刻就要破土而出,却生生止住了。 说不出,问不明,再没有比这更叫人心慌。 第二天大亮,昊寅从大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宫门前车站得笔直的榆丘。 昊寅也不说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17页 “师尊。”榆丘上前了一步,提脚却迈不出第二步。 昊寅没动。 “师尊,你希望我有心吗?”榆丘直直的望着昊寅的眼睛,终于还是问出了压在心里想了一夜的这句话。 希望吗? 本来是希望的啊。 只是太久了,久了就会生贪念,不能免俗。 他希望的不再是榆丘的心,而是木头的情。昊寅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偏偏却要自私的怪给榆丘。 “有心终究是好事。” “你撒谎。” “没有。” “好事你为什么不开心?” 昊寅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对答,这大概就是木头最大的变化,开始有反应,有思考,和自己毫无意识的攻击性,一字一句都叫昊寅更加难堪。有一瞬间,昊寅甚至觉得他把他的木头弄丢了。 “木头,你带着阿白去趟崑崙吧。” “你呢?” “我” 昊寅话没说完就被榆丘打断了:“你不去吗?”榆丘很急,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可他就是觉得心慌,师尊仿佛在离他越来越远。 “你不去?”榆丘不自觉的上前了两步。 “我会去的。” “我同你一起去。”榆丘试探着伸出手,最后轻轻的握住了昊寅的。 昊寅只是低下眼看了一眼,也没有抽回,任由他握着。“你先带阿白去,崑崙出事了。我,随后就来。” “为何不能一起去?” “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了。”昊寅淡淡的说。 榆丘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一瞬不瞬的看着昊寅,最后低下头来,松了手:“好,那我等你来。” 阿白正坐在地上一个人孤单又快乐的玩泥巴。突然感觉背后一股风来,下一秒,他就被拎了起来。 阿白对于这种毫无预兆地被迫升高已经很习惯了,到现在甚至挣扎都不再挣扎一下。 阿白拍了拍两只脏兮兮的手,越拍越脏,没办法,只能把手伸出去,照着榆丘的衣服偷偷擦一下,再擦一下。 榆丘根本没心思理他,轻点几步就飞到了后山。 “阿鸾!” 应声飞来两只大鸟。一青一红。落到跟前又是两个俊美的人形。青鸾倒是没什么表情,旁边的凤火却是一副明显不开心的样子。 “你随我下山。” “我也去!”青鸾还没开口,凤火倒是抢了。 青鸾转头瞪他:“你去干什么!” “阿鸾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凤火讨好的去拉青鸾的手。 君鸾脸腾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手上却是一下子用力甩开,别过脸:“谁要你一起去!” 榆丘看着凤火,又看看青鸾,问:“为何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凤火高傲的斜了榆丘一眼,却把头转向君鸾,声音清亮:“自然是因为我喜欢阿鸾!” “你喜欢阿鸾?” 凤火哼了一声。 还被拎着阿白这时候用力地扭了扭屁股,身体一拱一拱地:“笨木头!笨木头!” 喜欢是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吗?榆丘不知道。可师尊若留在山上,那他就哪儿也不想去。这是喜欢吗? 为什么越来越多次提到喜欢。到底喜欢和心哪个才最叫师尊开心。 “什么,是喜欢?”榆丘问凤火。 凤火懒得去看榆丘,依旧眉目炽热的看着君鸾,“喜欢就是我要阿鸾做我雌兽!”畜。生比人磊落,求欢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骄傲。 这次,君鸾没有挣开凤火的手。 凤火喜不自胜,恨不得一下子把君鸾抱走藏起来。于是对着榆丘的语气更加的不耐烦:“你要把阿鸾带去哪里?” 榆丘还没从风火前一句话中出来,这会儿愣愣地开口:“崑崙。” 凤火看了看榆丘手中的一坨肉,突然就不说话了。 崑崙。 从那里回来他就知道一定会再回去。或者因为阿白,或者因为榆丘。 青鸾已经化作青色大鸟,榆丘把阿白一把丢了上去,自己也一跃而上,转头对凤火道:“你在山上等师尊。”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黑水之前,赤水之后,有大山,为崑崙之丘。 崑崙之上四季长春,奇珍异草皆不胜数,白云在天,山林自出,天上地下唯一落在凡尘人世的悠悠仙境。最东面是一片桃林,年復年开满漫山桃花。 群山三面环抱着一弯月牙形的湖面,湖水微凉,晶莹如玉,便是瑶池。 盘古涅槃后,先天阴气凝聚成形,化作一女子相貌,天姿掩霭,容颜绝世,落于崑崙之境,后人称其西王母,拜为众女仙之首。说来倒是比昊寅还大上几岁。 崑崙虽居于人间,但到底在大地极西,总有着凡人无法窥探的神秘。流传,崑崙之中有不老之药,不死之国,西王母就是这不死之境的圣母,遥远而神秘。其实无非也就是一山的蟠桃,一瑶池清水和两株圣心莲。 其中一株已被昊寅求取,便是阿白。 当日昊寅求莲心切,没有多作停留。恰逢崑崙山也是头一遭即将迎来人间贵宾,众仙女来来去去皆是忙个不停,脸上挂着笑。 阆苑水榭,珍馐玉酿,人面桃花。 西王母早听闻周穆王骁勇英豪,心中对这一次人间的造访更是充满了期待,极尽隆重地做着准备,便也无瑕招待老友,最终只托一只桃花鹤捎去一句别话。 ——多情难为仙。 一语成谶。 仙界半月,人间数十年,世事不重头。 自古君王最风流。 为江山,更为美人。 带着世人对崑崙神秘的猜度,对西王母绝世容颜的臆测,周穆王姬满决定亲驾“西游”。最终目的就是人间仙境——崑崙。 浩浩千万里,姬满便命御手造父为他操办西游座驾。 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广员三百里,其中多马。造父便为君王从此林中挑选了八匹骏马,曰: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 良辰吉日。 姬满亲率七萃之士,驾八骏之乘,以柏天为先导,造父为御者,长驱万里,带上白圭黑壁锦缎白绸,一路向西。 天光正好,自命风流。 不消多日,西行大队来到了崑崙群岛岸。 柏天伸出手,遥遥向着西海深处指去,告诉姬满那里便是人间仙境,不老不死的神仙国度。 姬满望着茫茫西海,隐隐约约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川,心下大喜。在西海岸留下大半随从,只是带了些亲信,下命驾着八骏向着崑崙而去。 造夫扬起高鞭,大喝一声,四方海水震动,八骏闻声张开天翼,勐地振翅,平地起风,浪高几丈,再眨眼,八骏早已消失在海天之际。 ☆、第二十八章 第18页 第二十八章 崑崙有国,国有母主。 容颜姣好,风姿绰约。 瑶池金母也有一个俗世姓名。简单,却好听。 曰:杨回,亦唤作婉妗。 只是岁岁年年,沧海换去桑田,自己都快记不得。轩辕黄帝、神农炎帝还在世的时候唤她一声回儿,再后来天地变革,老友故去,天地众道都拜她一声王母。 其实活的太久,什么都可以有,什么也都可以没有,何况只是个名字。昊寅便是如此,安然受这天上地下一声天尊。 西王母心里却是不喜欢的。她是唯一一位生活在凡界的仙家,即落俗世,何处不染红尘意,多多少少的,捡拾了几分人情味。倒更愿意再有人唤她一次真姓名。 她曾希望这人是昊寅,昊寅却拜他王母。 恭敬而疏远。 她以为昊寅就是这样了,哪怕再活上万万亿年,都是冷的,懒得,无趣的。却不想昊寅会来她这里,求走了一株圣心莲。 西王母站在崑崙之巅,一目之下,遍地桃花。 吉日已到。 便是相约之期。 不等多时,东边响动,叮铃喧嚣,飞来八骏之车,足不践土,翼大如云。层峦近绿,西海远浪,遥遥一片金光,瑞瑞皆是君王荡荡浩气。 西王母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了八骏之后的玉撵。 疾风吹开金丝垂帘,里面端正坐着一个挺拔的男子,一身华贵衣衫,头上灿灿玉冠,眉宇之间尽显帝王金色气相。 西王母心下道:这人该是周穆王姬满了。 西王母正准备收回目光,姬满似是得到感应,凌空望过来,眉目英朗。西王母明知道凡人目力看不到这么远,却还是不觉心头一动。 八骏之骑,仿若从天而降,踏云而来。 帝王美人。 这一眼,便是后来许多故事。 按照人间礼仪,西王母用最盛大的礼节迎接了姬满的到来,仙女婢子一路迎到山门口,再迎进大殿里。姬满抬手奉上锦缎华绸缎、白圭黑壁,样样皆是人间珍宝。 一行人落座于贵宾席,歌舞笙箫久久不歇,珍馐玉酿应有尽有。 却独独,不见西王母。 姬满既是兴奋又是失落。却也知道两国之君的首次相见该是在更盛大的宴席之上,这是礼数。 姬满抬手招来仙俾,细语几声。 仙俾面露为难之色,贵宾自远方来,设宴款待是主人之事,哪有客人代之的道理。仙俾左右为难,退下去禀告王母。 姬满斟酒自饮。 须臾,那仙俾小步上前,不无多言,只是打开双手,掌心之中跳出一只小小的桃花鹤。 姬满伸手轻点,耳边就传来温婉之音—— “多谢穆王。” 轻轻淡淡四个字,说完鹤就化作一片桃花摇摇落进了姬满的酒盅里。 大概是醉了,姬满竟听出一丝清凉的甜味来。 姬满仰头灌下一盏,再不看这满宫歌姬艷舞,向殿外望去,等一个人,就像这漫山灼灼桃花。 西王母与姬满的初见便是在瑶池之上。 是夜。 满池华灯,一宫丽人,摇摇晃晃皆是风情。 姬满刚端起第三杯清酒,只见瑶池那端施施然走来一人。只一眼,姬满端起的酒杯就没再放下。弱水三千过眼流,姬满这才知晓何谓世间真绝色。 姬满起身先行了一礼:“拜王母。” 西王母微微一愣,还上一礼:“穆王劳苦。” 姬满虚扶一下,“瑶池宴不为宾主,只为情分,这瑶池之上没有穆王,只有我姬满。” 西王母又是一愣。终于浅笑着抬头,一双黑目望进姬满的眼中。 嘴唇艷过日落—— “杨回。”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杨回……”姬满落座于玉石台上,低低念着同一个名字,仿佛入魔。 如墨黑的双眼望向瑶池中央,露骨的精光。 君王不该为君王献舞。 偏偏,杨回要送他。 大红的裙摆在雾蒙蒙的瑶池水上点荷起舞。亭亭復裊裊。每一个抬步,每一个低腰都深深落进姬满的眼里,带着异域的女子不同凡尘的魅惑、大胆和高傲,三分妖,七分艷。 舞罢曲终,山音不散。 杨回在水雾之中翩然转身,轻点上岸,朝着姬满直直的走过去,一手撩起舞散的几缕青丝别到耳后,行到跟前,半蹲下身笑看着拿着酒盅愣怔的姬满,耳后的碎发又落了下来—— “人间的君王啊,我心,悦你。” 红帘深帐。 一夜落尘香。 最是多情帝王家,杨回是,姬满亦是。 一世太长,欢喜却短,厮守惹孽缘,情事不过两心同在一个朝夕,最是恰恰好。 不贪留日,不问归期。 第二日日出,桃林晨露晶莹。 杨回遥遥摘下七片花瓣,捻成粉鹤洒在窗柩,桃花鹤落地就能唱歌,咿咿呀呀,像极了杨回的声音。 杨迴转头:“听闻八骏极快,可怕与我的双龙一比?” 姬满最喜欢杨回不经意流露的好胜的野性,若是喜欢,一颦一笑皆魅惑。姬满自然笑着同意:“倒是不怕,却又不愿你输给我。” 杨回嗔道:“你怕是比不过。” 姬满乘坐在八骏的车辇之上,笑盈盈地看向杨回。人马皆是神采奕奕。 杨回唤醒了在瑶池水底沉睡了千百年的青龙和蛟龙,双龙为驾,却不备车辇,撩起累赘的长裙跨脚就坐上去,转过头冲着姬满高傲得意的笑,看在姬满眼中却是另一番风情。“你可准备好了?” 姬满大笑:“自然。” “敢不敢赌?” 姬满好笑地问:“赌什么?” “就赌一首歌。你输了便为我唱一首歌。” “若是你输了?” “我不会输。”说着,杨回低头伏在蛟龙耳边低声道:“你们若比不过那八匹马,我定不轻饶你们。” 姬满听了大笑。 杨回瞪了一眼,大喝一声,双龙应声而起,激起一池清水,在半空翻腾一周便风也似的向着西海而去。 姬满笑够了,抬手示意造夫驱马,追着杨回飞驰向西。 最终还是姬满的八骏更快些。 杨回大怒:“青龙,蛟龙,听我之命。” 双龙化作人形跪地,姬满抬眼看,皆是俊朗的男子样貌,一个头上有独角,一个双瞳赤红。 “我罚你二人一南一北沉入西海两万年。” 跪着的两个人登时都抬头,最终相互望了一眼,独角那人先垂下了头,沉声道:“是。”语毕转头看了身侧之人一眼,终于不舍的收回目光,一个转身腾空而起,在半空化作龙形,一声长鸣,青色大蟒向南沉入西海。 双目赤瞳的那人勐地起身,抬头狠狠的看着杨回。 杨回看他,眼中尽是一国之主的威严:“蛟龙,你可有不服?” 第19页 蛟龙不言一语,突然仰头大喊,空旷西海,尽是悲凉之音,远远传去,最后只剩下近处坠海的声音。 杨回看着海面的水晕,这才转身:“我输了。” 姬满一直在一旁看着,倒是不管杨回对双龙何种处罚,反倒觉得别有一番英姿,一嗔一怒,鲜活又高傲,心里只能更加喜欢。 “那你便欠我一首歌。”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日落月升,转眼便是归期。 两个国,再欢喜,也是两个君王,叶落子规,声声唤归去。 相逢于瑶池,相别亦在瑶池。 一盏琼殇,便是一个圆。 醉笑三千席,杨回替姬满斟满酒,又为自己斟满。朱颜染尘,眉目如昨。杨回举杯,一盅琼酿尽付瑶池,一池星河盪开细密的波纹。 杨回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我欠你一首歌?” “是该还我。” 杨回倒是笑了:“我从不欠人。” 说完便起身离座,走开几步,在姬满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 “白云在天, 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 山川间之。 将子毋死, 尚能復来——” ……山水迢迢,你可还愿意有一天再回来? 姬满一字一句听着,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怎会听不懂呢,这美丽又大胆的试探。只是有些承诺,偏偏只有君王给不起。 钟乐依旧,杨回却不再往下唱了。 太阳渐渐落下去。昏黄的余光散开来,在西边铺了一山。 姬满望着那处突然问:“那是何处?” 杨回抬头看去:“太阳落下的地方。弇山。” 姬满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拉住了杨回的手,疾步向着瑶池外走去。“去那里!” 杨回也不多问,唤来青鸟。 两人同坐一骑向着弇山而去。 山顶有巨石,高高耸立着。姬满屏退了一众随从,亲自在巨石旁挖了一个坑,然后去山林里取来一颗槐树苗种了下去。 杨回默默地看着。 姬满提剑指向巨石,却又突然迟疑了。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杨回,终于下了决定。提剑一笔一划,不断描摹,最后刻下五个字。 “西王母之山”。 杨回懂了。 到最后,他是周穆王,她依旧是西王母。 这样,是最好。 姬满终于要启程。 造夫驾着八骏之车,周穆王坐在车辇之上,垂帘迎风晃动。漫山桃花灼灼开放,山上仙女就同来时一般送到山门口。 唯独,不见西王母。 一国之君,不当亲送客。 忽的,姬满突然从车辇上跳下来,抬头望向崑崙山巅,大声高歌—— “予归东土, 和治诸夏。 万民平均, 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 将復而野——” 山谷悠悠,不闻回音。 姬满望着一山桃红,终于上了车辇。 造夫扬手挥鞭,八骏腾空而飞。 姬满回望而去,一只粉鹤正急急地追来。姬满伸手去接,桃花鹤在姬满的手中翩然起舞,没有只言片语,却是初见时杨回跳的那一支舞。 须臾,舞罢。 桃花鹤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倒在了姬满手心,化作一朵桃花,最终消散而尽。 姬满握紧了手心,望向前方,再不回头! 生别离,永别离。不需三年为期。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榆丘化作人形也有七百余年,认真来说,还真没出过几趟远门,日日呆在浮盈山上也不觉得烦闷。昊寅去八丘岭他跟着去,去东海他跟着去,昊寅在哪儿,他就该在哪儿,对榆丘而言,就是天经地义。 上一次去八丘岭,昊寅没有带他,那是第一次。 这回去崑崙山,昊寅又不跟他同行,这是第二次。 榆丘自然不会去违背昊寅,他只是不习惯,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所以这一路,榆丘只是沉着一张脸,坐在青鸾背上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阿白倒是喜不自胜,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崑崙山这也好、那也好。榆丘没上过崑崙,也很少听昊寅提过,但他知道阿白是昊寅从崑崙带回来的。 榆丘望着层层叠叠的云海,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会发生。 青鸾载着榆丘和阿白飞在西海之上,可是他们已经在西海上空盘旋了一天有余,却完全没有看到崑崙的影子。 一路上都是阿白在带路,这会儿圆乎乎的脸上也开始皱成一团,两只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转过身再看看,最后委委屈屈地撅着嘴:“木头,我们迷路了。”说完就要哭。 榆丘终于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阿白依旧光熘熘的脑袋,低下头柔声对阿白说了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别哭,哭就把你扔下去餵鱼。” 阿白果然没有哭出来。 榆丘满意地拍了拍阿白憋得通红的小肉脸,心里却是又沉了几分。 他们没有迷路,而是崑崙出事了。 而阿白所谓的迷路,估计又是障眼法而已。只是这障眼法似乎非同一般,因为榆丘根本看不出破绽在哪里,这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找不到进入崑崙的入口。 榆丘站在鸟背上,沉默的望着并不平静的海面。 片刻,榆丘转身对阿白道:“你抱着阿鸾,待会儿掉下去我可不来救你。” 阿白望了望茫茫西海,觉得自己伶仃又飘摇,命苦的不行。最后只能毫无底气的哼了一声,死死地抱住了青鸾的后背,抽抽搭搭地跟青鸾咬耳朵:“我太可怜了,我待会儿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你一定要救救我,飞过来把我接住,我最近吃得也不太好,轻了不少” 君鸾: 榆丘凝息片刻,伸出手,手掌向外,勐的一发力,周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海面甚至恢復到不正常的平静。 阿白把头埋在青鸾的羽毛中,半天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慢慢抬起头准备眯着眼睛偷看一眼,突然间四周爆发出一声巨响,再低头已经来不及了。只看西海可见的海域整个海面勐地冲起百丈高,海水如柱般拔地而起,冲到一定高度之后全部失重般狠狠摔回海里,天地又是一声巨响。 阿白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骤然间铺天盖地的雨水倾倒而下。下一刻,阿白觉得自己是真的可怜又倒霉了。阿白仰着头,如柱的海水扑头盖脸的砸下来,阿白就这么稳稳了接了一脸的水后,又顺势被这倒灌的势头带了下去。十根肥嘟嘟的手指根本抓不住被雨淋过后异常光滑润泽的羽毛。 阿白在距离海面不到十米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吶喊—— “救——救——我————” 榆丘拎着阿白跳回了青鸾背上。阿白一阵勐咳,强烈的生存意识让他死死的抱住了榆丘的一条腿,说什么也不松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煳在榆丘裤腿上。 第20页 榆丘这会儿也顾不上,抖了抖腿部挂件发现根本甩不开,无法,只能低声说以一句:“抓紧!”说完就开始了第二次震海。 榆丘原以为崑崙山在障眼法之中,既然海面上没有破绽,那就从海底突破。 海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第三次海面恢復平静,榆丘已经感受到几分脱力。可海面除了晕开层层叠叠的纹路之外依旧看不出什么异常,天空中还有淅淅沥沥的海水落下来,只是这跟细雨差不多,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显然,榆丘没有逼出海底的东西。 这就难办了。 榆丘沉思:如果天尊在,会怎么做? 这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君鸾觉察出异样,歪着脑袋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不对劲。”畜。生在很多时候要格外灵敏,尤其这畜。生还是一只上古神兽的时候。 榆丘闻言去看青鸾,又顺着君鸾的方向看过去。 榆丘也看不出问题来了。 天空中的海水还在稀稀拉拉的落下来,像是轻薄的雨花,虽说激不起什么大浪,可落在海面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晕开几缕水纹的。可问题就在于西北方向的海域平静到犹如死水一般,就好像被一道隐秘的屏障隔绝开。 榆丘终于瞭然。 他们已经到了崑崙岛,只是这岛,被藏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榆丘没想过废了半天劲儿,结果这么轻松的,他们就看到了崑崙入口。轻松到仿佛是刻意在诱使他们进入。 几乎是当他们发现了西北方向那片异常海域的同时,海面忽然一阵劲风,掀起不大的浪头,榆丘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浪花,再抬眼,眼前的景致已经全部变了。 苍茫无际的西海面突兀地耸立起来一堵四方的水墙。 榆丘知道崑崙之境就藏在这水墙之后。 四四方方,就像一座坚固的水牢,囚着什么人。显然,困住崑崙山,那么想要囚禁谁就一点儿都不难猜了——西王母! 榆丘正想动手破墙,手刚抬到一半,水墙突然缓缓落下了。高耸的山脉透过迷濛的水雾隐隐约约显出形状来。 阿白登时松开榆丘的大腿,抬头望过去,小脸儿红扑扑,怪可怜的样子。 阿白都不知道这不正常,抿着嘴看看崑崙,又看看榆丘,不说话。 直到水墙退到跟海面平齐,远远望过去,海水的颜色深而又深,又看不真切。许久,周遭都不再有其他异动,榆丘才驱这青鸾飞过去。 入目皆是褐红色的流水。 赤水? 榆丘轻轻引起一道细小的水流上来,伸手在掌心接了一些,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这时候君鸾又提醒了一句:“味道。” 榆丘抬手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道,也就放弃了。本来,他的嗅觉的及不上青鸾。但既然君鸾这么说了,这谁就一定有问题。榆丘凝神看了看,果然,水流中夹杂着几不可辨的血丝。 阿白抢着过来掰榆丘的手,也想看看,奈何腿短手短够不着。“是什么?” “没什么。”榆丘算是回答了阿白的问题,低身把阿白抱了起来,把手心的水过到阿白的手里:“吶,自己玩。”榆丘没打算让阿白知道现下的情况。崑崙应该发生了什么事,阿白到底也是崑崙的人,师尊把阿白交给他自然有师尊的道理。 不管怎么样,先保护好阿白。 榆丘望着耸立的大山,也不转头,就这么直直地望向山林。既然师尊说会来,那他就没什么可顾及的。榆丘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先进去。 “我们进去。” 青鸾应声展翅,向着崑崙飞去。 昊寅在榆丘离开浮盈山之后马上就唤来了凤火。 那天他几近落魄的回到寝殿里,站在窗边发呆,一直到第二天泛白他才恍恍然清醒了些,这才看到了停在窗柩上的桃花鹤,也不知这桃花鹤来了多久。桃花鹤虽然可以传信,但崑崙岛浮盈山路途遥远,能千里迢迢飞到这里的桃花鹤必定以消耗传信人的精元神力为支撑——西王母定有要紧事。 西王母的声音从来都是轻缓明快的,而这次却显出几分沉重来:“烛龙已醒,圣心莲被盗,困守崑崙。” 昊寅听到烛龙已醒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烛龙——极阳神兽,烛九阴。 当年逐鹿一战,黄帝在西王母的相助下大败九黎巫族之王蚩尤,并先后杀死蚩尤八十一个兄弟并将蚩尤活捉。烛九阴与蚩尤相识莽荒,皆是英勇善战之辈,饮酒对战有上万年之交。黄帝怕烛九阴为老友寻仇,使计让烛九阴在北方极寒之地沉睡,一睡就是万年,再醒来,黄帝的尸骨早就风化了个干净,老友之死,自己被阴,这一切只能算到西王母头上。 烛龙醒来,崑崙出事是早晚,昊寅不觉得奇怪。只是圣心莲被盗一事却叫昊寅起了疑。 烛九阴本是光明神兽,拥有太阳神力,睁眼为明,闭眼则暗,从来都是行事磊落的神兽,偷盗圣心莲几乎不可能,除非当年黄帝所做之事让烛龙记恨到如此,但昊寅觉得不至于。怕是还有其他隐情。这才叫昊寅不安。 榆丘的事情搅得他心头一团乱麻,情不由己,亦不由人,倒不如有点事情来做,能躲一天也好。 可是烛龙是这么好对付的? 当年黄帝有手下水神应龙、火神女魃,风伯雨神等一众干将才勉强胜了蚩尤阴了烛龙,如今只靠昊寅一人之力,要是真有什么变故,恐怕此番一去便无归期。 想要再次沉睡烛龙,只能再去一趟极寒之境。既然黄帝能让他睡上万年,说不定他也可以,他必须去一趟就烛九阴沉睡之地找到关键。 只是极寒之地不是普通仙家神力能沉受的,榆丘七年余年的修为只能进不能出。昊寅终究还是放不下榆丘。 这一趟,他只能独行。 崑崙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榆丘独去他也算放心。 ——木头,等着我来。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王母——”阿白从榆丘的臂弯里挣脱着跳下来,声泪俱下地向前面那人狂奔过去,肉滚滚的屁股一颠儿一颠儿,委屈的不得了。 榆丘只见眼前那人身段婀娜,一身艷丽的衣裳衬得更加明艷动人,脸上略显疲惫的神态依旧掩不了摇曳风姿。这人该是西王母了。 榆丘突然记起昊寅曾懒洋洋的说过一嘴:西王母可是人间真绝色,你这木头连美色都不懂,更别说绝色了。说罢又懒懒地睡过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榆丘倒是记心里去了。现在看到西王母的真貌不由得多看几眼,这就是师尊所言的绝色?榆丘真觉不出来,还不如师尊来的好看。 阿白却是想见到了亲人一般扑过去。 西王母对着榆丘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什么东西冲过了过来,下一刻臂弯里突然一沉一坨肉。 西王母认真的看了会儿,伸手摸了摸阿白光秃秃的脑袋,犹豫着开口:“小白莲?” 第21页 榆丘:小白脸?这撑死了就是个小肥脸吧! 只见阿白却是在那里一顿点头:“我是我是!我是小白莲啊,天尊叫我阿白!” 榆丘这才听明白了小白莲可能是阿白之前的名字 好名字。 西王母倒是挺开心的,抱着阿白摸了又摸,阿白更是得寸进尺地往西王母的怀里挤,再挤一挤,西王母笑道:“阿白吃的真好啊。” 阿白问:“王母,青莲成人形了吗?他有阿白这么大了吗?” 西王母把阿白放下地,轻轻开口:“青莲还没有。阿白想不想去瑶池玩儿?”说着也不管阿白愿不愿意,就把阿白交给了身后的仙俾,严肃道:“护好他,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两个仙俾唯诺称是,牵着阿白就往瑶池的方向离去。 榆丘知道西王母有话要对他说,正好,他也有话要问。 果然,阿白一走,西王母就开口了:“清玄天尊呢?” “师尊说让我先来这里等他。” 西王母垂着眼不说话,被困在一隅能做的只有等,她倒是不着急,反倒开始细细地打量榆丘。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昊寅这心尖儿上的徒弟,她一直好奇,怎样一个人让昊寅这样冷血冷情的仙动了凡念。高高的,挺结实,果然是块木头,西王母不禁莞尔一笑:“你可知道你来这里为何?” “不知。” “既然不知,为何还来?” “师尊说让我来这里等他,他会来这里。” “若他不来呢?” 榆丘还是平平的声调,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他从不骗我。” 西王母望着榆丘的眼睛,突然回忆起昊寅来求圣心莲的那天。她问昊寅:你应该知道圣心莲结心不光要耗去千万年修为,更会耗去多少心头血和神仙寿命。昊寅也是平平的说了一句:自然知道。 西王母望向榆丘,眼中多了一分榆丘看不懂的东西:“你的确该有一颗心。” 榆丘听了却开始皱眉。为何西王母都知道这件事。 来不及想出个因果来,榆丘又听到西王母的声音,抬眼刚好看到西王母转身的一瞬间。“我不知道昊寅为何没有对你说崑崙之变,既然你来了,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也许有了变故也好有所准备。” “我的确想知道。但不是崑崙之事。” 西王母转过身看他。 “我想知道,有关于阿白。”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阿白。” 西王母放声笑了几声,很快:“你觉得昊寅没有告诉的你的事,我会背着他的意告诉你吗?” 榆丘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西王母自然而然地喊出师尊的名字他不痛快。“你不是正想告诉我崑崙之变么,这也是师尊没有告诉我的。” 西王母盯着榆丘不说话,突然大喝一声:“放肆!” 榆丘并不畏惧,直直地回看西王母。 榆丘在赌,他不知道西王母会不会告诉他,但是如果他不赌,他就永远解不开关于阿白的心结,他知道师尊绝不会跟他说清楚。 他赌赢了。 西王母说的很简洁,却一字一句砸在了榆丘心上。 “崑崙山顶的莲池中有两株圣心莲。天上地下也仅有这两株,一株青,一株白。未成人形的圣心莲花香能制造幻境,引人入境,花瓣可炼成长生不到的丹药。若圣灵之仙以心头血供养,莲花结果变成结出一颗七情六慾的俗世人心。青莲被盗,阿白,就是那株白莲。” 西王母看到阿白回来,只当眼前的依旧是块没有心的木头而已,却不想榆丘反应如此之大,榆丘倒退了几步,两眼赤红,双拳紧握,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榆丘突然想起昊寅的那句话——阿白是喜欢,你却是不喜欢。 榆丘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当时师尊眼底的悲伤,浓重到化不开,却还是对着他笑。 阿白是喜欢。 榆丘捂住心口喃喃自语:“阿白也是一颗心阿白怎么会是一颗心呢” 榆丘突然惊醒一般,站直身体突然大喊一声——君鸾! 空中一声青鸾鸟的鸣叫,盘旋而来。 榆丘根本等不及青鸾停落下来,一跃飞到空中跳到了青鸾背上。榆丘什么都想不了,他只想现在就见到昊寅,他想到一刻都等不了。他不知道见到昊寅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想见到他。 青鸾载着榆丘往来时的方向飞回去。 速度太快,榆丘根本听不到西王母的唿喊,哪怕听到了他也不会停下来。 榆丘不想再乖乖地等着,他要去找他。 可是到了来时的崑崙岛口,榆丘却愣住了。 四四方方的水墙又一次高高耸立,拔海而起几百丈,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水牢囚禁了真箇崑崙。 阿鸾根本沖不出去。 榆丘开始不断的用各种方法破开水墙,一次比一次狠厉,却统统没有用,反倒把自己震出几丈远。 榆丘被反弹开落在地上,吐出一小口血。这才看到西王母就在半空中驾着青鸟冷冷地看着他。 榆丘也不管,撑起身来又一次上前。 “没用的。” 榆丘只当没听见。双手聚拢,精气聚集,大喝一声一掌噼过去,一道凌厉的紫光豁开水墙一个大口子,可水墙之后还是水,根本不知道还有多厚。来不及补上一掌,海水从豁开的口子里突然喷薄而出,巨大的水柱直面沖向榆丘,榆丘没有防备,又被拍出去,踉跄几步才站稳,再抬头,好不容易豁开的口子已经被水再次填满。 榆丘几声粗喘,又一次上前。 “你就算力竭在这里,你也出不去。” 榆丘这才抬头去看西王母。 “你以为你为何这么容易就进来了?这里只能进不能出,有人想把我困在这里。”西王母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榆丘,远远的望着不知何处,低头又对榆丘道:“你要试就在这里试,若是试够了,还想你师尊来时胜率更大些,便来瑶池找我。” 说完,西王母再不看榆丘,驾着青鸟离去。 榆丘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不多的残血,沉默地望着四方的水牢,仿佛这水外面就有他最想见到的人。 君鸾已经化作人形,默默地站在榆丘身侧,天尊会来,凤火,也会来。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榆丘已经在瑶池等了三天了,一天比一天不安。 西王母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跟榆丘说了,也不知道榆丘听进去多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西王母也就没有多说。 榆丘其实认真听了,所有有关昊寅安危的细节他都用心在听。 只是昊寅依旧没有来。 榆丘相信昊寅不会骗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只是一天一天,最初莫名的情绪倒是淡了,但是这种情绪一天天发酵,最终还是丝丝缕缕的堵在榆丘心口。 第22页 榆丘没懂什么是喜欢,却先懂了什么是思念。 这三天,最自在的还是阿白。 吃得好,睡得好,可能是瑶池琼露养的太好,阿白又圆了一圈。榆丘自从知道阿白的由来之后,越看阿白越欢喜。 每当想起师尊说阿白是喜欢,榆丘就看阿白多顺眼一分。 阿白简直受宠若惊。这三天,木头会莫名的对他笑一笑,然后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阿白又不敢还手,十分憋屈。因为阿白一直觉得自己再没有长头髮其实就是被大家薅没的,天尊摸一下,木头摸一下,西王母摸一下,连几个仙俾都要摸一下。不过跟头髮一起没有再长的可能还有阿白的脑子——记吃不记打。才三天,阿白就完全忘记了榆丘曾对他的一切暴行,“木头木头”跟在榆丘屁股后头傻呵呵的求抱抱,粘煳的不得了。 西王母还是告诉了阿白青莲被盗的事。 阿白小嘴一瘪,哭的稀里哗啦。哭的榆丘都有点儿心疼了,把阿白抱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阿白的背。 阿白哭够了才揉着通红的眼睛抬头对榆丘说:“我快要被你打死了,坏木头!” 榆丘撩起阿白后背的衣服,只看了一眼就心虚地把阿白放在了地上,阿白的后背被榆丘有力的大掌拍红了,还有些微肿起来的感觉。 阿白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跑了开去。 第四天正午,阿白趴在榆丘的大腿上唿唿大睡。 榆丘低着头看腿上的阿白,伸手碰了碰阿白的眉心,念了一决,轻轻一用力,榆丘便看到了阿白眉心流动的红丝。 榆丘伸出大拇指摸了摸,又轻轻盖上:这是师尊的心头血吧。 榆丘抱了抱阿白傻呵呵的笑了起来,甚至自己都没发现。 突然,榆丘愣住了。 下一刻,榆丘撂下阿白就沖了出去。 阿白被突如其来的丢弃震醒了,揉着眼睛看的时候,榆丘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果然,木头还是那个木头,又坏又讨厌。 榆丘急匆匆地沖了出去,见到了那个日想夜想的人反倒什么话都说不说出来了。傻愣愣得站在昊寅几米远的地方,喘着气,不上前也不说话。 昊寅也是愣了愣,只见榆丘的眼睛通红。 昊寅笑着嘆了口气,遥遥地招了招手:“木头,过来。” 榆丘这才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昊寅,最后几步用跑的,没到跟前就张开双臂狠狠地一把抱住了昊寅,甚至带着几分蛮横。 昊寅不明所以,抬手轻轻拍了几下榆丘的肩膀,笑道:“怎么,就让你等了几天就等不及了,你还不如阿白了呢。” 榆丘闷闷的不说话,昊寅无法,只能任其抱着。 昊寅一路赶来,几乎没有片刻休息,极北之境更是丢去半条命,此刻站在榆丘面前,昊寅反倒不觉得有多疲惫了,可能是榆木的味道吧,七百年夜夜相伴的熟悉的,安心的味道。隐隐暖得昊寅有点儿昏昏欲睡,他实在太累了。 昊寅以为自己怕是要这样站着被榆丘抱着睡过去了,可是没有。 昊寅几乎是一下子醒了。 他听到榆丘在他耳边喃喃的说,口鼻的热气喷在昊寅的耳垂上,热热的,还有点儿氧,他听到榆丘一字一字地说着:“阿白是喜欢,我也是喜欢。”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我也是喜欢…… 有一瞬间,昊寅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的被榆丘扣在怀里,说不了,动不了。榆丘滚烫的唿吸就在喷在脖子上,耳中来回来去就是这么几个温温热热的字。 昊寅希望榆丘能再说一遍,又害怕榆丘再说一遍,却不是这几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长,又或者就一会儿。昊寅抬起一条手臂,举起又放下,最终没有落到榆丘背上。 “先放开我。” 榆丘迟疑了一会儿,松开了对昊寅的圈固。 “我……” 昊寅也冷静了不少,除了紧握的手隐隐的颤抖还透露出几分难堪:“你知道了。” “我不后悔吞了七彩石。” 昊寅看着榆丘的眼睛。榆丘坚定地望了回去:“可是我后悔当时没有告诉你。” “恩。” 榆丘没有再去抱昊寅,却把头小心翼翼地抵在了昊寅的肩上,把整个脸埋都在了昊寅的颈窝里,闷闷的说着:“我真的喜欢……喜欢……很喜欢……” 昊寅直直的站着,榆丘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咒语,让他失去了所有应变能力。 许久,昊寅抬手放在了榆丘背上,及不可察地笑了。 “恩。” “天尊——” 昊寅来不及应一声,一坨白花花的肉飞扑过来,抱住了昊寅的脚,一边摇一边哭:“天尊,阿白想你,哇——” 昊寅笑着伸回了抚在榆丘后背的手,弯腰抱起了阿白,用手捏住阿白的鼻子:“你见到了王母了没有,乖不乖?” 阿白拼命点头,两条肥肥的手臂箍住了昊寅的脖子,脑袋在昊寅脸上蹭啊蹭。 榆丘一下子被冷落。 榆丘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是怎么会觉得阿白可爱的? 榆丘一步上前,一把把阿白从昊寅的怀里拎过来,夹在硬邦邦的臂弯里,看也不看。抬头对着昊寅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温顺乖巧:“师尊,西王母在等你。” “好。”昊寅笑着走上前。 阿白被榆丘抱着跟在昊寅身后。榆丘的手臂又硬又用力,阿白觉得自己要被勒死了,一点儿都不舒服。正准备伸出两只手要昊寅抱,榆丘眼疾手快的把阿白的两只手抓回来,强行塞在自己臂弯里,狠狠地瞪了阿白一眼,阿白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委委屈屈地看着昊寅走在前面的背影。 “那你能不能放我下来?”阿白小声地问,“我,我自己走。” 榆丘掂了掂阿白的分量,便是很认可,这才把阿白放了下来。 阿白一落地就迈开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到前头去。 昊寅突然转身:“木头。” “恩?”榆丘几乎是一秒站定。 昊寅看着榆丘依旧傻愣愣的样子觉得好笑,轻声开口:“没事,我就叫叫你。”说完,昊寅自己都觉得尴尬,马上转身向前走去。 榆丘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榆丘直觉得心里暖暖的痒得不行,临到嘴边又是止不住的偷乐。 榆丘抿着嘴低头傻笑的样子把阿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肥嘟嘟的手指对着榆丘的大腿戳一下,再戳一下:“木头,你,你没事儿吧?” 榆丘低头看着阿白肉乎乎的脸,忍不住用手掐了一下。 “阿白。” “啊?” “没事,我就叫叫你。”话音刚落,榆丘就一阵风似的追着昊寅去了。 第23页 阿白被孤零零地落在原地,一脸茫然。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仙俾已经去请西王母。 当空儿,昊寅倚靠在高椅上休息。他倒是没有太困,只是累。昊寅闭着眼睛,总觉得两道炽热的目光在他身上明目张胆地来回打转。 好一会儿,昊寅实在忍不住了,睁开眼睛道:“木头。” “嗯。” “看够没有?” “我没看。” 昊寅气道:“你要是没看我把阿白团起来给你当球踢!” 刚刚走进来的阿白当场就站住了,小脸儿一脸懵逼。歪头看昊寅,又看看自己富态的身体,深感大事不妙地抱住圆鼓鼓的自己,撒丫子狂奔而逃。 昊寅: 榆丘倒是低头认真想了想,復又抬头,理直气壮:“我看了。没看够。” 昊寅:稳! 昊寅干脆站起身直接去找西王母。一直路过了榆丘,脸上的笑意才不再掩饰地浓重起来。 昊寅是很累,不过被这木头搅得哪还有心思休息,昊寅只想早点儿解决崑崙的麻烦,马上拎了木头回浮盈山。该打该骂或者噼了当柴烧。 只是一想到崑崙的境况,昊寅心里又沉了沉,事情远没有西王母说的这么简单——昊寅去了极寒之地,可是很快昊寅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烛龙根本没有醒。西王母所言的烛龙已醒很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而为的圈套。这个人不可能是西王母自己,那么很可能就是,西王母也被骗了。 昊寅在回来的路上心里就有了一番思量,只是这会儿,她还是要先听西王母怎么说。 榆丘一直默默地跟着。 昊寅走在前面,自然知道,却也不停,勾着嘴角往前走去。 西王母早就等在莲池。 一身藕粉色的长裙,跪坐在软垫上,低着头,几缕散落的青丝垂在耳侧,阿白趴在王母的腿上咯咯咯地笑。 昊寅由衷的笑了。 万万年沧海变成桑田,惟独不变的就是西王母,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性。无论何时都惊不了摇曳的风情。 昊寅有片刻的唏嘘,故友伶仃,好在仍有故友。 昊寅还站在瑶池边没动,西王母倒是抬头了:“来了。” 昊寅笑了笑,提步上前:“嗯。” 西王母抱着阿白站起身来,昊寅伸手揉了揉阿白肉乎乎的小脸儿。 这和谐到美好的一幕看在榆丘眼里简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叫来君鸾和凤火,一鸟一把火把阿白烤了,怎么哪哪儿都有阿白这一坨! 榆丘没好气地上前一把拎过来阿白,夹在臂弯里,转头对昊寅道:“我带阿白去玩儿,你们聊。”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西王母举着空空的手愣了愣,转而冲着昊寅朗声大笑:“你这徒弟可真不像你说的那么傻!”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昊寅把极寒之地以及烛九阴仍然沉睡的情况概述告诉了西王母。 昊寅说的简单,可西王母知道事实要复杂得多。如果烛九阴没醒,那她看到的是谁,天地上下总不可能有第二条烛龙。事情的发展跟她原本想的都不一样了。西王母渐渐收起了笑意,皱了眉。半天没有开口。 不多久,西王母先开了口,问的却是关于昊寅:“你怎么样?” 昊寅道:“我觉得此事跟青莲被盗——” “我没问这个。”昊寅没说完就被西王母打断了。“我问的是你,你怎么样?” 昊寅不明所以:“什么?” 西王母嗔怒道:“我不是你那个蠢徒弟,你不也用瞒着我,阿白眉间浓厚的心血怎么来的你觉得我猜不到?你这般身子来去一趟极寒之境能好好的回来,我怎么不知才千百年,请玄天尊的本事又高了这许多!” 昊寅看着西王母嘆笑:“是不太好。” “你可真是”西王母说着伸出手,掌心显出一颗血红的丹药。“服了它。” 昊寅拿过来,看了看,也不多问,仰头吞了。 西王母没好气替昊寅运气,昊寅吞了西王母的丹药之后觉得周身有了热度,不再冰的发寒。可西王母仍然皱了眉。她将仙灵之力源源不断的灌输进昊寅的体内,最终都像是被吸入了黑洞一般,不见成效:“心口绞痛是因为心头血骤失,体寒是因为失去心头血的身体抵不过极寒之境的冰寒,你——” 话说到一半就被昊寅打断:“才过去千百年,我怎么不知西王母何时竟也这么罗嗦。” 西王母听了重重的拍了昊寅一下。 两人对望了一眼,双双大笑。 仍有故友,是件幸事。 这一会儿的功夫,榆丘就进来了。不见阿白。 昊寅还没开口问,榆丘就抢先一步说:“阿白有青鸾看着。”昊寅听了多少放下些心来。青莲被盗,阿白绝不能再出事儿。 榆丘站在了昊寅身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西王母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头开始说正事儿。 西王母在矮荷边坐了下来,手里拿起一盏瑶池琼浆,却不喝,微微摇了摇,问昊寅:“你是不是已经猜出什么来了?” 昊寅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一事解释不通。” 西王母放下了酒盅:“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榆丘认真地听着,但是一句话也没听懂,只能转头看昊寅,眼神询问。 昊寅本来懒得说,被榆丘这么一看,又觉得说说也不费事儿,正好顺带把整个过程捋一遍。 烛九阴仍然沉睡在极寒之境,那么西王母所见必定不是真正的烛龙。能在西王母面前真假难辨的从古至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九头蛇怪相柳的幻术,可是相柳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神形具灭。所以剩下的可能就不是可能,是必定!崑崙山上的另一株尚未成人形的圣心莲——青莲。 而青莲被盗在前,这就能解释烛龙的“甦醒”。圣心莲花香能造幻境,西王母所见的烛龙便是幻像。甚至于崑崙山外的四方水牢。一旦进入这幻境,所感受到一切就如真实般存在。要么永远被困在幻境之中,要么破坏它。 摆在西王母和昊寅面前的根本不是二选一的抉择,就是破坏掉这个假象。 阿白也是圣心莲,这就不难。 只是唯一令昊寅不解的,就是谁会这么做,没有目标一切都没有用。 昊寅大致解释完,就看向西王母。 西王母已经喝完了一盅琼浆,抬手擦了擦嘴角嘴角笑了:“一桩往事。也怪我。” 榆丘以为西王母接下来会回忆这番往事,却没有。 “不提也罢。”西王母站起身来,走过昊寅和榆丘,“我曾与一位故友比赛,我输了,便罚下青龙与蛟龙沉入西海两级,那蛟龙当时就有些不服气,这事儿怕是这双龙所为。他们敌不过我,便偷了青莲,布下幻境,想把我永远困在崑崙。我困他们千万年,他们怕是也不想我好过。” 第24页 昊寅不可置否。 西王母转过头来,笑得格外好笑:“我倒也无所谓,反正我年年都在这崑崙山,有没有那水墙我都不会出去,反倒是你们来了,这崑崙还热闹些。” 昊寅自然知道西王母在开玩笑,笑了笑不说话。 榆丘却当真了,上前一步道:“不行,我们要回浮盈山。”说着转头去看昊寅。满眼坚定而急切。 西王母看着昊寅笑得毫不掩饰,眼神带着几分调笑。 昊寅被笑得耳根不明显地发红,伸手把榆丘拉回来,拽到身侧:“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阿白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胖子。 木头把他从王母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拎出来,什么都没说直接丢给了君鸾。君鸾刚把他抱起来,伸手掸了掸他的小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干净,凤火一口三昧火喷过来,阿白一个挣扎,吧唧落地,脸还朝下。 阿白还不能哭,一哭脸就疼的更厉害。 再抬眼,只见多日不见的凤火已经抓住了君鸾的手,一个劲儿的擦,一边擦一边认真地嘱咐:“你以后要抱就抱我,我抱你也行,不要碰脏东西。” 阿白哭了。 放声大哭。 凤火瞅都不瞅一眼,倒是君鸾甩开了凤火,一步上前,重新抱起了阿白,斜了凤火一眼,直接抱上阿白绕开凤火走人。 “别跟着我。” 君鸾倒是从来没有欺负过阿白,不知道什么原因,君鸾是真的喜欢阿白,时不时还给阿白一块儿糕点吃,唯一就是特别喜欢摸阿白的光头,每次摸完脸上都会洋溢出诡异的满足感。加之君鸾平常都是冷着一张脸,阿白有点儿怕怕的,不怎么找他玩儿。 但这么几天下来,阿白也算是看透了,终于发现原来对他最好的不是天尊,不是王母,而是君鸾! 不就是摸个头吗! 这会儿被君鸾重新抱起来,阿白仿佛找到了依靠,紧紧地抱住君鸾的脖子,临末还不忘朝着凤火做鬼脸。一脸得意。 凤火简直气到冒火,张嘴又要喷火。 阿白立马把头缩到君鸾胸前,拿光秃秃的脑袋去蹭君鸾,抽抽搭搭,装的极其可怜。 君鸾当下转头狠狠瞪了凤火一眼。 凤火一下子收住,看着阿白又得意洋洋的沖他示威,快憋出一口老血。 自己媳妇儿抱着别人家的熊孩子走了,还有比这更加心塞的是吗? 西王母并没有那么着急地想要解决麻烦,既然知道了是谁在捣鬼,这就其实已经不在劣势,况且只要有阿白在,青莲的幻术就很好破解。 西王母安排了昊寅的寝殿,让他先休息。 昊寅虽然不说,但西王母却知道昊寅说的不太好其实是很不好。 在给昊寅输送精气的时候西王母就察觉到了,昊寅体内藏着冰魄,这显然是从极寒之境带回来的。输送的精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冰魄冻住,根本化不开。以昊寅当下严重损耗了心头血的躯体再要含下这一块冰魄太过勉强。 昊寅一定知道西王母发现了,只是昊寅既然不说,她就没有立场去问。 哪怕是故交,也要留一分不必说,藏一分不可说。 西王母轻嘆一声离开了:“明天吧,明天再去找那双龙也不迟。”“你,好好休息。” 西王母走后,偌大的寝殿就剩下昊寅和榆丘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找不话说。 昊寅现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犹豫地看了榆丘一眼:“你要不先回去。” 榆丘点头:“好。” 只是话虽这么说,等到昊寅脱了外衣,转头再看的的时候,榆丘还站在那里,木头似的长定了,位子都没有挪一挪。 “还有事儿?” “没有。” 昊寅的确是累极了,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时不时还感到一阵恶寒,这会儿也撑不住了。掀开被子躺了上去,也无力再去管木桩似的杵在那儿的榆丘,闭上了眼睛。 殿里静得能听到轻微的唿吸声。 榆丘没有走。 昊寅闭着眼睛反倒睡不踏实了。 僵持了一会儿,昊寅无奈的睁开了眼睛,转头就和榆丘的目光对上了。昊寅轻轻嘆了口气,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进来。” 榆丘倒是愣了愣,他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守在昊寅跟前。这会儿昊寅让他过去,榆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一把扒拉掉自己的外衣,咻得一下窜上了床。 榆丘把被子的一角盖平整,直面向上僵直地躺在昊寅一侧,若有若无的挨着昊寅,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昊寅闭上眼。在被子里轻轻捏了捏榆丘的手心。 “睡吧。” 昊寅的体温微凉,颈侧传来的唿吸却是湿湿热热的。七百年来第一次,榆丘觉得和师尊谁在同一张床榻上,根本,睡。不。着。 不多久,昊寅的唿吸平稳起来。 榆丘一寸一寸地挪过去,手臂和昊寅地轻轻碰在了一起。 榆丘侧过头看昊寅,师尊的嘴唇很薄,微微抿着。榆丘忍不住伸手触了上去,温温凉凉的触感,不是很红,却好看。 榆丘来回摸了摸这才收回手,望着宫顶,止不住地笑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瑶池。 阿白盘着腿坐在中间的莲座上,昊寅,榆丘,西王母,凤火,君鸾五个人围着他。几个人除了两只鸟之外神情都不算轻松。 阿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心里怕怕的。 阿白试探的开口:“天尊?” 昊寅摸了摸阿白的脑袋,安慰地嗯了一声:“别怕。” 阿白是现下唯一一株圣心莲了,想要破了青莲的幻境,非阿白不可。只是阿白被昊寅带回浮盈山的初衷本来就是拿来给榆丘做心用的,所以阿白空有一身纯澈的灵力,但其实什么术士都不会。昊寅懒得教,榆丘不会教。浮盈山上的日子,阿白最拿手的大概就剩下吃了。 眼下要阿白去破阵昊寅瞅了一眼浑身除了肉多就没什么其他突出的阿白,由衷的嘆了口气。 王母也是蹙着秀眉不说话。 榆丘看向昊寅:“没有其他办法了?” 昊寅弯腰把阿白抱了起来,之间在阿白的眉间来回抚摸,笑了笑:“有。” 榆丘:“什么?” “不可以!”西王母几乎和榆丘同时出声。 昊寅说的办法她怎会不知。阿白没有术士可昊寅有,养护着阿白的昊寅的心血,只要心头血源源不断的注入,昊寅是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控制阿白的。只是心头血又不是西海之水,用之不竭,本来昊寅就已经大量耗费,极寒之地回来昊寅明显还有隐瞒。最终结果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她不能去赌。 西王母紧紧的盯着昊寅,坚决的又说了一遍,“不可以。” 昊寅也不看西王母,只管笑着捏了捏阿白的脸:“如果你还有其他办法。” 第25页 西王母还想说什么,却也知道根本没有其他办法,看着阿白不再作声。 榆丘听不懂,他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听不懂昊寅和西王母的对话,这种排他的默契让榆丘很不爽,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股不安。 “是什么办法?” 昊寅把阿白放到榆丘手上,含煳不清道:“阿白可是白莲,总会有办法。” 又不说!又是这般敷衍他! 榆丘觉得心里格外不痛快!为什么师尊对他总有隐瞒,偏偏这种隐瞒西王母却能默契的知道。榆丘目光沉沉的看着昊寅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眼底阴沉一片:“什么办法?” 昊寅皱了皱眉。 他不是不愿意告诉榆丘,他只是不会示弱。他昊寅是谁,天地之尊,万万年的强者。不就是一堵水墙,不就是几滴心血。 榆丘一把抓住昊寅的手腕,不自觉用力,心底的不安不断扩大。 “什么办法!为什么独独我不能知道。” 昊寅不可思议地看着榆丘,这才反应过来地看了看西王母。心底开心,突然想逗逗这傻木头。临到嘴边的笑生生止住了,抬头迎上榆丘的目光:“就不告诉你。” 昊寅说完,抽回被握住的手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气不气?” 榆丘: 西王母: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阿白,待会儿你只管向着那水墙走过去,若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听到我喊你你再回头。”昊寅把手放在阿白头顶,嘱咐道。 阿白拽着昊寅的裤摆,仰着头嗯了一身。 “阿白知道了。” “你不用怕,木头会在你后面护着你。出了水墙天尊就带你回浮盈山。好不好?” 阿白点着头抽噎道:“好!” 昊寅弯腰抱起阿白,安抚似的在阿白背上轻轻抚了几下。转头朝凤火看了一眼,凤火瞭然地落到跟前,微微矮下身来。昊寅将阿白放到了凤火背上,拍了拍凤火的翅膀,这才道:“去吧。” 凤火应声而起,稳稳地托着阿白向着水墙飞过去。直到跟前,凤火才临空停下。阿白也转头看向昊寅,等着昊寅说什么时候可以往前走。 昊寅也不耽搁,伸手一抚,阿白的真身圣心莲临空出现。 西王母坐在青鸟之上,身体前倾,红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有求于人的是她,想要阻止的也是她,真是可笑。她西王母什么时候行事如此不干脆了,她突然想起初识昊寅哪会儿,是在莽荒。 那时她也不是什么西王母。 一众妖魔仙道混战纷争,唯有一个年轻人懒懒地靠着一截巨大的枯树根,一身浅灰,嘴唇很薄,微微抿着,一双好看的挑花眼也透出几分懒意。那是西王母第一眼昊寅的样子,万万年过去,昊寅除了更懒了几乎没什么大变。 西王母上前:“你为何不去参战?” 昊寅注意到近身的美人倒是眼前一亮,不过也只是转瞬:“为何要战?” 西王母好笑:“你就没有朋友要帮?” “有啊!”昊寅扬了扬下巴,指着远处厮杀的白衣男子,西王母一眼就看出那是只修为不错的九尾狐。昊寅转过头笑着对西王母道:“不过不用我帮。有时候你要相信别人的运气和能力。” 西王母看向战场再不说话。 不多久,她就看到那只九尾白衣染血的往这边走过来,一边笑一边甩着手中白绒绒的东西。走近了,西王母才看清,那是他的一条尾巴。 “你不是说相信别人的运气和能力吗?”西王母嗤笑道。 “不死就是运气,活着就是能力,有什么问题吗?”昊寅笑得轻松,也不管身侧愣住的绝世美人,上前几步朝着那九尾狐走过去,“你还拎着你那条脏兮兮的尾巴留着给我下酒啊,哈哈哈。走了,别打了,看着都累。” 西王母看着昊寅走出去老远,才急急地追出去一步:“我叫杨回。” “昊寅。” 西王母从回忆中回过神,想着那句“相信别人的运气和能力”,突然就笑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笑着就朝昊寅喊了一声:“你可别死了。”说完便驾着青鸟退开了。 昊寅目视前方,看了一眼水流纵横杂的水墙,又把目光移到面前的圣莲上,再抬手,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弯月形的匕首。 榆丘从始至终都只看着昊寅。 这会儿见到这匕首瞳孔急剧收缩,不好的记忆一下子蜂拥而至。榆丘终于知道了昊寅所说的“有办法”。榆丘想都没想,下意识伸手就去夺。 昊寅一个侧身就躲过了。 “我刚才让你干嘛?” 榆丘死死地盯着昊寅手中的匕首,咬着牙关不说话。一副要跟昊寅手中匕首同归于尽的架势。 “去护着阿白。” 榆丘一点反应也不给,满脸都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昊寅知道榆丘这是又较上劲了。很多时候昊寅拿这样的木头真的没什么办法,这会儿也是。昊寅无奈的嘆了口气,伸手去拉榆丘的手,硬生生掰开了榆丘紧握的拳头,然后微微用力地在榆丘手心捏了捏。 “抬头看我。” 榆丘这才别扭的对上昊寅的眼睛。 昊寅笑得温柔:“木头,你信不信我?”也不等榆丘回答,昊寅接着说:“我会没事,最后一次。” 榆丘反手握住了昊寅的手不说话。 昊寅笑道:“去吧。” 榆丘把昊寅的手拉起来,低下头,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榆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突然想了,就那么做了。榆丘低着头喃喃道:“我信。”说完转身跃上青鸾的背,也不回头,向着阿白的方向飞去。 昊寅的手愣愣地抬着,维持着刚才被榆丘轻吻的位置。 好一会儿昊寅才回过神放下来。低声笑骂:笨木头,亲都亲不对位置!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青鸾飞到凤火身边停下,榆丘一跃跳到阿白身后。 阿白抬头看他:“木头。” “待会儿你顺着脚下的木头往前走。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只当没有看到。”榆丘说着,只见临空铺成一座木桥来,从凤火身侧为始,扁扁长长,一直通向不远的水墙。“只要你往前走,脚下一定会有木头桥,你能走出多远,木头就能延伸多远,不用怕。” 阿白点头。“嗯。” 榆丘难得温柔的拍了拍阿白的小身子:“走吧。” 阿白转头远远地看了一眼昊寅,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过去。 昊寅一直注视着阿白这边的动静,直到阿白走到了水墙面前,昊寅扬起匕首一刀豁开了自己的胸口,匕锋抵着扩开的口子一点一点扎进去,足足没进去一半,昊寅才松了力。这一刀明显与东海时那一刀不一样,当时丝丝缕缕的血液现在一道一道顺着匕首的弯弧淌下来,昊寅扔下匕首,手有些微微的发抖,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几不可察。 第26页 昊寅用灵力引着心血盘绕着流向圣心莲,鲜红的血液衬着纯白的圣莲显出几分夺目的妖艷。昊寅的灵力源源不断不注入,加速着圣莲的吸收。 阿白走到水墙前却停住了。 根本没办法再继续往前,纵横交错的水流一道道直逼阿白的面门而来,生生把前路都堵死了。再看脚下的木头,也在水墙前断止了,低头是无底四海,正极速螺旋出黑色的漩涡,一脚踏空救会坠落。 阿白本能的把脚缩了回来,害怕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敢往再往前走,只能无助的转头去看榆丘。 正迎上榆丘焦急的目光:“走,都不是真的,往前走,走!” 榆丘喊得有些着急,甚至夹杂着怒意。从看到昊寅割开心口开始,血红的颜色直直刺进了榆丘眼底,阿白越是停滞不前,对昊寅的心血就越是消耗,榆丘睁着眼睛,眼底一片猩红,他怎么可能不着急,他简直急得快发疯,恨不得压着阿白往前走。 阿白被榆丘的吼声吓的更加不敢行动,胖滚滚的小身体开始发起抖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了一脸。 阿白哭的正伤心,突然耳边响起了天尊的声音。 “阿白。” 阿白勐地抬头。 “阿白,你别怕,你听天尊的话,闭上眼睛。”昊寅声音轻柔的安抚着阿白的情绪。果然没一会儿,阿白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小手左一下右一下擦了擦脸,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现在,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相信天尊,前面什么都没有,别怕,木头就在你后面,他会护着你。”阿白安静的听着,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心血还在源源不断的盘绕着圣莲。 昊寅遥遥地看着,双眉紧蹙。他说的话果然能被阿白听到,可这并不是好事。这说明人形的阿白与他人无异,幻境需要幻境来破,青白两株圣心莲相生也相剋,所以有用的可能不是阿白,是白莲本身。 果不其然,阿白迈出第三步的时候,水墙突然喷出五道如柱般粗壮的水流,呈五角之势齐齐向阿白髮难。 几乎同时,榆丘飞身而来,一把抱住阿白扣在怀里背向水墙转身,五道水柱径直撞在榆丘背上。榆丘被撞出一丈远,被紧随其后赶来的青鸟接住,狼狈的踉跄几步才在青鸟背上站住,阿白紧紧的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抱住榆丘的脖子。 来不及放下阿白,榆丘急急地转头看向昊寅,果然,昊寅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本就不红的嘴唇更是没了颜色。 “师尊!” 榆丘刚要过去,西王母伸手拦了。“我去。”“你顾好阿白。” 榆丘看了西王母一眼,仍旧倾身向前。西王母驾着青鸟挡住了榆丘的去路,“我去才能帮他。还是,你不信他?” 榆丘听进去了,生生止不住了脚步,越过西王母深深地忘了一眼昊寅,苦涩的说好。 西王母再不多言,驾着青鸟而去。 榆丘把阿白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挖出来,看着阿白红彤彤的眼睛和嘴巴,还有眉间格外明显地红色血纹,榆丘不自觉的把手抚了上去,来回摸索,语气柔和下来缓缓道:“阿白,你愿不愿意再试一次?” 阿白红着眼睛,眉间的热度越来越高,烧的阿白浑身不舒服,软趴趴的贴在榆丘身上,浑浑地点了点头。 榆丘莫名地心疼了。 榆丘把下巴轻轻抵在阿白烧的热乎乎的脑袋上蹭了蹭,又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仿佛能听到昊寅的喘息声,榆丘低头对阿白道:“等我们破了这水牢,我们就回浮盈山。”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水墙幻境破了。 昊寅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黑影,摇摇晃晃晕的要睁不开眼睛。却也只是在短时间内把阿白倒逼回圣心莲的状态。 榆丘在地上拔出一根三人粗的藤蔓,细小的枝蔓盘成一个球将变回一株白莲的阿白牢牢护在中间,在一寸一寸向着水墙送过去。一靠近,白莲的精灵骤然散发开来,至灵的气息一下子爆发,纯净的气聚成一股淡蓝色的光不断扩大,榆丘即刻撤了藤蔓。白莲在空中旋转了三圈,一头撞进水墙,只一瞬,整株白莲消失在了纵横的流水之中。 不能失去阿白,昊寅也没有那么多血再来一次,只能孤注一掷。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榆丘紧蹙的眉峰就没有松开。 不知多了多久,伴随着天地间“轰”的一声,水墙四面八方倒塌,却只是一瞬,再睁眼,海面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映着太阳,还有粼粼的光。 幻境破了。 崑崙山外就是无界西海。 榆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看到阿白怀抱着一株青莲从半空直直地落下来。榆丘几乎是冲出去,一个飞身抱住了不断坠落的阿白。青鸾刚好赶到,接住了两人。 阿白陷入了昏睡。整个身体不正常的发烫,一张白嫩的小脸烧得通红,尤其是眉间的印记,一道道血丝犹如一条条细蛇相互冲撞。 榆丘抚上手,感察到这股冲撞的力量有渐渐弱化的趋势才终于放下心来,阿白只是骤然脱力陷入沉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你看好阿白。”榆丘将阿白小心地放在青鸾背上,说完这句话就跳下了鸟背,临空而起,急急地向昊寅飞去。 昊寅一点儿都不好。 看到青鸾接住了榆丘和阿白,昊寅终于不支地跪倒在地。 西王母自顾不暇,灵力反噬让她勐然吐出一口鲜血,趴伏在青鸟上急剧地喘息。只能远远地看着凤火飞过去。 正常情况,这种可怕的反噬也会让昊寅吐出一大口血,只是昊寅哪里还有血能吐出来,只剩下一连串胸腔震颤的孟咳。 昊寅看到一只红色大鸟飞到跟前,化成一个人形。昊寅看不真切,只能对着模煳重影的凤火勉强伸出手去,想要借力站起来。 只是一下秒,凤火来不及握住,昊寅勐地缩回手紧紧的地抵在心口。昊寅只觉得心脏一阵急剧紧缩,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捏住,五指不断收拢,用力到仿佛下一刻心脏就会被捏爆。 一瞬间强烈的窒息感让昊寅脖子上的筋脉都凸显出来。 还好只是不久的一瞬,缩痛感慢慢消失,昊寅摇晃着站起来。凤火伸手去扶,昊寅微微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榆丘飞到跟前的时候,昊寅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只是看起还是有些苍白。 榆丘一把抓住昊寅的两臂,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昊寅。 “别晃我,晕的慌。”昊寅闭着眼睛说的很轻,声音沉得几乎暗哑,昊寅心口的伤口已经收拢癒合,只留下一圈红色的血迹,却还是让榆丘狠狠地心疼了。 榆丘的手顺着昊寅的手臂滑下去,一直到握住了昊寅垂落的双手。 榆丘将身体微微前倾,好让自己的胸膛和昊寅贴在一起,低声说:“你靠着我,靠一会儿。” 昊寅也不多说,整个人放松下来,软软的靠了上去,两只手还被榆丘温热的手掌握着,昊寅浅笑着额头抵在榆丘的肩上,嘟囔了一句:“你身上全是水,湿嗒嗒的,真不舒服。” 第27页 榆丘嗯了一声,马上用灵力把自己的衣服烘干了。 昊寅的身体有一种诡异的冰寒,榆丘只当是心头血缺失造成的,就一直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哄热,贴着胸膛暖着昊寅。 榆丘的衣服本来湿透了贴在身上,昊寅紧紧的依着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榆丘的心跳声,有力而鲜活,一下一下,仿佛也跳在昊寅的胸腔里。只是他随口说了一句“湿嗒嗒的”,这木头竟然就给烘干了,心跳一下子隔开了衣服,昊寅隐隐生出几分失望来,这蠢木头,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笨木头。” 昊寅的气息粘粘煳煳地吹在榆丘的颈窝里,榆丘觉得痒的厉害。低下眼偷偷看了昊寅一眼,昊寅依旧低着头抵在他肩上,榆丘心跳噗通噗通像要打鼓,小心又快速的地侧过头在昊寅的头髮上偷偷亲一了下。 亲完就怂,绷着脸不敢笑,耳朵一下子红的快冒热烟儿了。 昊寅突然从他手里抽回一只手,抬手捏住了榆丘一侧的耳垂。昊寅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捏住榆丘耳垂上的软肉来回揉搓。 “烫死了。” “下回再亲错地方,我就把你噼了当柴给阿白烧饭吃。”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幻境已破,青莲也重新夺了回来,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的烛九阴幻龙也消失了,西海之内只剩两条不成气候的青龙和蛟龙。 这就是家事了。 西王母开口道:“双龙罪孽,就由我来吧。” 昊寅不置可否的点了点。昊寅不出手,榆丘自然也就不会出手,安静着站在好昊寅身后。 西王母凌驾着青鸟盘旋在西海上空。 “青龙,蛟龙,还不现身!”西王母俯视着海面冷冷开口,周身灵力萦绕,衣袂无风自动。清冷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送开,整个海面霎时掀起两叠海浪,不怒自威的声音混杂着滚滚水声响彻了整个西海。 榆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西王母,不复流水的风骨,而是一国之母的高贵威严。榆丘突然就理解了昊寅所谓的“真绝色”! “怎么,没有了偷来的幻术连出来都不敢吗?”西王母倒也不着急,慢慢的等着,言语间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海面终于有了异样,原本波浪不大的海面开始急剧地颤动,四面八方的海水向着一个中心螺旋着聚拢。突然间海水骤然爆炸出“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条巨大的蛟龙一跃而出,牵起十丈高的水柱纷纷扬扬的拍回海面。 蛟龙一身黑色鳞片,依稀还能辨别出几分浓重的墨绿,鳞片巨大而坚硬,每一片足有树皮厚。蛟龙曰龙却无龙角,光秃秃的龙顶丑陋如蟒,一双灯笼般巨大而赤红的瞳孔嵌在布满鳞片的脸上,显得异常阴寒恐怖。 蛟龙一声长吼,庞大的龙身奋力一振,浑身鳞片大张,抖出无数水花。 西王母一声冷笑:“可捨得出来了。” “王母,你真当我怕你!” “放肆!”西王母手一扬,海面瞬间拔起不计其数的水剑,临到空中水剑化作银光利剑,齐齐射向蛟龙。 蛟龙冷哼一声,龙尾一摆,重重击打着海面,霎时间升起一堵十丈高的水墙迎着利剑铺天盖地地倒去,将无数利剑系数吞没之后又朝着西王母发难。青鸟极速飞升,堪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水网。 西王母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一下子又想不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她训化双龙早有万年不止,双龙能力如何她最清楚。而刚刚蛟龙瞬间爆发出来的神力绝不是她所熟知的力量。 “青龙呢!” 一提青龙,蛟龙突然格外愤怒起来,海面风云变色,四处迴荡着蛟龙阴沉到冰冷的声音:“你终于想起还有青龙!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 西王母不自觉皱眉。 “万年以来,你何曾把青龙与我真正放在眼里,兴致所来就以我二龙为座驾,以龙为驾你西王母怕是天上地下由古而今第一人。兴致一去就无故罚我二人,一罚就是千年。龙为天地神兽,你真把我们当畜。生!”蛟龙话未说完,一道紫色惊雷从天而降噼开海面。 “我再问你一遍,青龙在何处?” “青龙?哈哈哈哈,你这么想见他的话——”“那你就去陪他吧!”蛟龙阴测测地大笑,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西王母而去,巨大的嘴巴涎水獠牙,足足张开有他半个身体那么大,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西王母并青鸟带皮和血吞了。 蛟龙的速度哪里是青鸟能比的,更何况在海上。 青鸟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蛟龙追上,一根千年粗的榆木从侧面飞来,电光火石的剎那,一把横插进蛟龙大张的口中。 片刻后,榆丘驾着昊寅的凤火飞到了西王母身侧。 “师尊让我帮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昊寅留在了崑崙岸,静静的观望。 昊寅没有打算上前相助,一来他的确乏累,浑身刺痛,严重的失血让他多站一会儿都觉得眼前发黑,身体里一热一冷两股气流在不断的冲撞;另一方面是昊寅觉得没必要,一条蛟龙而已,榆丘也能对付。 青鸾抱着昏沉不醒的阿白。昊寅转头看到,便示意他将阿白放下就行,昊寅这才看到了阿白怀里抱着的青莲。 昊寅随手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却越看越不对劲——青莲属圣物,何故灵气全无? 昊寅蹙眉,屏息运气,将自身灵力尝试着注入。 很快,青莲在昊寅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败。青白色鲜嫩的莲花瓣系数变成褐黄色,边缘甚至呈现焦枯的形状,片片向外翻卷。昊寅这才看到青莲的空空如也的内心! 青莲莲心不在! 这怎么可能? 昊寅来不及看出个明白,只听得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西海爆发出滔天海浪,几乎遮天蔽日。只见西王母和榆丘双双被这铺天盖地的水网狠狠拍进海底。青鸟护主,堪堪避开,看到西王母落水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海里,片刻,驮着榆丘和西王母腾出海水,行动却是明显的迟缓疲累。 怕是支撑不了不久。 “君鸾!”昊寅咬着牙喊了一声青鸾鸟。青鸾应声而起,飞速向榆丘飞去。昊寅自己则是凝气向着海浪中心的蛟龙而去。 蛟龙迸发出的惊人力量觉对不止是他自身修为和吞噬了青龙的力量。 蛟龙吃了青莲心! 昊寅只觉得心口起火,一股灼烧的刺痛感反倒让他清醒了更多。前一秒还在崑崙岸,后一秒突然出现在蛟龙面前,整个身体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周身气息凝成一柄冷剑,“嚯——”的刺进蛟龙的腹部。 蛟龙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低头愣怔的看着昊寅手持一把利剑刺入体内,然后气息全部在体内散开,只觉得从腹部传来五脏俱焚般的尖锐灼痛,黑褐色的血从蛟龙口中垂淌下来。 “哈哈哈——”蛟龙抹了抹嘴角,突然放声大笑,声音骤然便阴冷。“你以为这样就能伤到我!” 第28页 昊寅隐约觉得不妙,可是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蛟龙一个挺身,瞬间化成龙形,长长的龙身盘绕旋转,将昊寅困在其中。骤然间一身凌冽的气息由点而发,源源不断的充沛膨胀,一只龙爪急速朝着昊寅抓去。 昊寅闪躲不及,五个坚硬锐利的龙指一把刺穿昊寅的肩膀,手臂和腰腹,指指贯穿。 昊寅只觉得浑身一凛,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听到远远传来榆丘撕心的怒吼,再然后是模煳熟悉的身影。 “师尊——”榆丘接住不断坠落的昊寅,瞠目欲裂,眼角甚至迸出血来。 五个血窟窿让榆丘几乎疯魔。 昊寅浑身是血,衣物黏煳煳的贴在身上,脸色煞白,伴随着急剧的咳嗽五个血窟窿涌出更多的血。榆丘伸手去捂住,捂着这个捂不住那个。 榆丘睁着眼睛,再看不到其他颜色,仿佛天地被血浸透,眼底一片猩红,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声音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我去杀了他,我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西王母赶来,一把扯开被榆丘死死抱住已经陷入昏迷的昊寅。 “不想他死就给我。滚。开。” 西王母掏出一颗血红色的丹药就给昊寅直接餵下,伸手拂过昊寅的创口,淡蓝色的气息拂过之处五个窟窿渐渐合拢,只剩下一脸惨白的脸色。榆丘听到昊寅恍然发出一声不适的呻吟,有回醒的迹象,榆丘突然觉得双脚虚浮,差点直接跪下。 榆丘想伸手去摸摸昊寅,听到耳后又传来蛟龙的袭击声,榆丘只觉得怒火中烧,脸上的怨恨叫人怯步,低下眼向后瞥,满目赤红。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啊——”榆丘瞬间转身,一秒逼近蛟龙。 要他死! 要他死! 要他死! 榆丘残存的意识只剩下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昊寅,当下怒吼一声逼出全身灵力,一身衣物外张,头髮散开无风飘动,双手对着蛟龙由外而内急急併拢。只见蛟龙周身凭空长出无数条粗壮的藤蔓,四面八方缠绕成一个圈向蛟龙不断聚拢缩小。 他要把蛟龙困住,然后活活勒死。 蛟龙反应迅速,鳞片外翻,片片竖立形成一个个尖锐的刺刀,想要割破越来越逼近的藤蔓。 榆丘一声蔑笑,双手发力,大喝一声:“去死!” 藤蔓围成的圈向内生出无数倒刺,穿透了蛟龙的龙鳞,西海之上瞬间响起蛟龙的哀嚎,几乎同时,海面掀起百丈巨浪,狠狠地击打的藤蔓,却毫无作用,只剩下蛟龙挣扎的怒吼。 榆丘冷笑:“找死!” 榆丘紧接着勐地发力,八根榆木横贯而出,四面而来,绞断了蛟龙的四爪,藤蔓绑住蛟龙龙指,生生拔出裹覆在血肉里的龙爪,牵出喷薄的龙血,蛟龙几乎是发了疯一样的嘶吼挣扎。 这声嘶吼似乎刺激了榆丘的神经,榆丘放声大笑,手下力量更大,却不给蛟龙一个痛快,榆丘冷笑着,一点一点收紧藤蔓,一寸一寸的刺进蛟龙的皮肉。 龙血不断地溢出,不多时,周围的海域一片黑蓝,泛出浓重的血腥味儿。 蛟龙越是哀嚎,榆丘越兴奋。 西王母看的心惊,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榆丘,残忍,可怕,疯魔。 在巨响的哀嚎中,昊寅也已经醒了过来,这会儿正看着榆丘发怔,这样陌生的榆丘让昊寅发愣。昊寅根本不在乎榆丘是不是残忍,是不是血腥,他只是总觉得这一刻的榆丘陌生地叫他心慌。 昊寅扶着心口踉跄起身,不正常,很不正常,木头要出事。 昊寅来不及出声,榆丘突然松下所有藤蔓的捆缚,蛟龙一下子从半空向着海面摔下去,嘴巴都还没有闭上。蛟龙没有完全摔进海底,榆丘紧接着挥出一根尖头榆木,足有三人粗壮,照着蛟龙的仰天的面门,从蛟龙口中射入,穿透龙尾而出。 噗—— 蛟龙僵在海面上,一动不动,几瞬之后,“砰——”地一声重重的摔回海底。 蛟龙体内双龙的内丹俱损,五脏破裂,龙血从口鼻眼耳淌出来。 蛟龙喘息着浮在海面,满脸死相。 榆丘高高的站着,蔑着眼看他,声音冷到骨髓:“想死吗?我不会让你死的。”榆丘根本补给蛟龙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龙辈之族,血肉可养长明灯。你算不得真龙,我倒想试试用你的血肉养一盏灯来烧——” “——万世长明,万世罪!”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蛟龙浑身一凛,不敢相信地看着榆丘。 榆丘冷冷的看着他。 昊寅终于看出不对劲来,榆丘在用木灵续力,到最后只能玉石俱焚。昊寅急急开口:“木头!蛟龙吞了青莲莲心——” 只是还是没有来得及。 “木头!回来!” 榆丘沖向蛟龙想要给他最后一击,根本来不及收手。只见本来垂死无力的蛟龙骤然翻腾而起,满眼怨毒,周身灵力更甚了一倍,眉心充沛纯澈的蓝色灵火,不是莲火是什么。几乎同时,西海海水再次拔地而起,铺天盖地的向着崑崙山涌去,西海倒灌,蛟龙要用最后的力量水淹崑崙万万生灵。 西王母驾着青鸟奋力抵抗却架不住滔天水势,青鸾急速飞回去救阿白。 局势一下子颠倒。 昊寅飞身向前护住榆丘,生生挡下了蛟龙的攻势。可是水势已经漫过崑崙岸,向着更里面淹没过去,昊寅回头看了一眼,崑崙万千生灵,阿白,西王母,青鸾,凤火,还有他的木头,他没有更多时间去想更多办法。 昊寅突然转身,吻住了榆丘的嘴。 轻柔而冰凉。 榆丘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昊寅,没有丝毫反应。 昊寅重重地在榆丘嘴上咬了一下,瞬间唇齿之间漫开血腥味。昊寅蛮狠顶开榆丘的齿关,攻城略地,贪婪又急切。 却也只是短暂的片刻,昊寅就退了开来,深深地看着榆丘。 “木头,我活了万万年,加起来都不及这七百年开心。”昊寅说完抬手摸了摸榆丘的脸,笑的格外温和好看。榆丘却像是要抓不住什么似的,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昊寅的手。 昊寅收了回来:“还有,记住了,这才是亲吻,笨木头。” 说完昊寅一把推开了榆丘,凤火飞来接住榆丘就往高处飞。昊寅转身,身体中突然现出一颗冰蓝色的结晶。 骤然间,天地染上化不开的寒气。 冰魄! 西王母远远的看见,心下一怔,可是所有一切都来不及了,榆丘从凤火背上跳下来,只看到昊寅抵着冰魄沖向蛟龙一直推进西海深处。 变故总是一瞬间发生。 措手不及。 一瞬间,四海结冰,以昊寅沉入的地方为中心,寒冰四面八方地扩张冰封。 榆丘重重地撞在冰面之上。 昊寅在下面。 榆丘再也触碰不到的西海寒冰之底。 第29页 涌向崑崙的海水也终于冰封止住,天地间寒冷的气息笼罩这万世长春的崑崙山,须臾,崑崙冰封,只剩万里雪山。 榆丘跪在冰面之上,一下一下重击冰海。 凤火以头锤击,哀声嘶鸣。 榆丘十指染血,骨肉外露,却是凿不开分寸。榆丘要疯了。不断地嘶吼,天地静得只剩下榆丘粗重的喘息。 师尊不见了,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榆丘瞠目欲裂,肝胆俱碎,仰天长吼。只见榆丘的双目从通红一点一点变成赤紫,眉间一团团黑气慢慢聚拢,脖颈青筋爆凸,周身气息抑制不住的外泄,四方瘴气被榆丘不断吸入。 榆丘要入魔! 西王母几乎是俯冲过来,抬手对着榆丘奋力一击,榆丘神精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当下只觉得背后一痛,再没有了意识。 西王母扶住了榆丘,抬手又是一掌击晕了凤火。将两人双双放到了青鸾背上。自己抱了阿白飞到了青鸟背上。 西王母愣愣的看着冰面,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天地一片死寂,还有无穷无尽的寒冷。 青鸟说话了:“结束了。” 西王母愣了愣,自从三万年前驯服了青鸟,青鸟就没有开口说过话,西王母一直以为青鸟根本不会说话。好久,西王母才开口,却满是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仿佛失去了一切的茫然:“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青鸟道:“崑崙没了。” 西王母这才抬头回望崑崙,突然笑了:“是呢,桃花都看不到了。” 青鸟道:“你是西王母,你可以让万物回春,何况区区崑崙。” 西王母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西王母突然觉得很累,那种累仿佛就要一瞬衰老。 明明是蛟龙的错,蛟龙却说是她西王母狂傲蛮狠。 是她错了,为何却是昊寅来祭海。 西王母仿佛又看到当时少年,身后是尘土漫漫的蛮荒之地,一身浅灰的衣衫翩然转身,天命风流。 她说:“我叫杨回。” 他笑的慵懒:“昊寅。” 缘起一眼,却是霜雪千年。 从今往后,世间崑崙,漫漫雪山,再不逢春。 ☆、完结篇 ·完结篇· 又是一个五十年。 榆丘带着阿白又去了八丘岭。 榆丘最喜欢的地方除了浮盈山,就只剩下八丘岭了。在这里,他还是一截枯木,然后遇到了一个人,那人问他:“你可是在等我?” 榆丘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做等。 那人又问他:“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我今日便收你为弟子,你喊我一声师尊,往后无风无雨我都护你周全。你可愿喊我一声师尊?” 愿意吗? 他那时就是愿意的啊。 榆丘站在桃树下淡淡地笑了,嘴边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师尊。 喊完之后自己倒是愣住了。 昊寅曾经不经意的说过一句,他说活得太久,你就记不住那么多事情。记不住未必不是好事。 榆丘觉得不是,有些事情,就算隔了沧海桑田,日月颠倒也是忘不了的。 再回头,榆丘也算活的久了,西海之后早就过去千年。 西王母把自己永远地困在了苍茫雪山,再不见于世,昊寅说的“记不住未必不是好事”放在西王母身上应是受用,遇见姬满,她尚能只争朝夕,遇见昊寅,她却再也参不破。 寒霜覆沧海,不见故人来。万骨风情尽芳艾。那个曾说多情难为仙的人最终不得成仙。 阿白仰着头抬手扯了扯榆丘的衣角:“木头,你刚刚在叫天尊吗?” 阿白是还那么矮,也那么胖。当年崑崙一战之后,阿白似乎就长不大了,千百年过去了,阿白还是球一样的大小和形状。阿白自己并不觉得,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的时候就爬到青鸾身上求摸头,气的凤火直跺脚。 “就你耳朵好。”榆丘弯腰把阿白抱了起来。一千年,足够榆丘学会怎么抱了。 阿白伸手去捏榆丘的脸:“木头,这次我们在桃花山多待几天好不好,阿白想看桃花吃桃子。” “不好,还有,这里叫八丘岭,不叫桃花山。” “哼!你干嘛总是这么着急回去,天尊在浮盈山等我们又不会跑。干嘛每次来拿了桃花酿就回去,坏木头坏木头!”阿白嘟着嘴不开心。 西海回来之后,昊寅恢復了好几百年才好全,只是落下了偶尔心绞痛的病根,此外就是更懒了——榆丘能帮他完成的事情坚决不去自己做。 一百年两百年也就算了,几百年来都是如此。榆丘只要委婉地表达一下建议,昊寅就捂着心口心绞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呕出一口血来,吓得榆丘恨不得在长出两天腿两双手供君使唤。 榆丘怎么会不知道昊寅一百次有一百次是装的,真的难受的时候昊寅反倒不会表现出来。但榆丘就是乐意给昊寅使唤。 这次来八丘岭本来榆丘说什么也要拉上昊寅一起来。 榆丘还没开口,昊寅捂着心口一顿勐咳。 榆丘:…… 阿白好玩儿,每次都要跟着,所以到最后成了阿白和榆丘五十年飞一次八丘岭。 昊寅都不来,榆丘还能玩儿什么,想着这会儿不知道师尊在做什么,下一会儿不知道师尊在做什么,榆丘根本整个魂儿都丢在浮盈山了,哪还有功夫陪着阿白这一坨看山看水看星星!所以每次榆丘拿了桃花酿就走,片刻不歇,阿白压根儿没得玩。 可是昊寅除了在睡觉还能在干嘛? 一千多年了,昊寅什么样的人,榆丘真是一点儿逼。数都没有。 这会儿榆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掂了掂手里的阿白,皱起了眉。 “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儿了还吃桃子,没得吃了。”榆丘独断的替阿白做了决定。 阿白委屈的想哭,看着快分不清大小的十根手指,自己哪里胖了,不胖啊,王母说这是福相! “都怪天尊,懒死了!”阿白嘟嘟囔囔。 榆丘啪地一下照着阿白屁股打了一下,瞬间觉得手掌之下的肉迴荡出肉唿唿的弹性。简直……妙不可言。榆丘下定决定回了浮盈山就让阿白减肥。 “再说师尊坏话晚饭没得吃。” 阿白心疼的抱住胖成一坨的自己。 榆丘笑了笑,一把把阿白丢给跟在后面的青鸾:“吶,抱着,这颗头随便你玩儿!” 君鸾闻言抱住了阿白,低头看了看阿白熘熘儿圆的光脑袋,脸上即可扬起了难以言喻的快乐表情。 “阿白给你,太阳正午的时候回来这里找我。”榆丘说着一个人颠颠儿的跑去给昊寅挖桃花酿。 太阳慢慢上移,再过一会儿便是正午了,日头正好。 —————————— 全文完。 ☆、番外一:阿白减肥记 第30页 《番外一?阿白减肥记》 (一) 阿白离山出走了。背着他的全部家当——青鸾给他编的一个小竹篓,里面装了满满一篮的糕点,蜜饯和山果子。 阿白本来在浮盈山上过的很快乐,可快乐的生活自上一回从八丘岭回来发生了转折。 木头要给他减肥! 阿白一开始不懂什么叫减肥,只当是木头髮明的新游戏,参与热情极高。终于在失去第三顿下午点心的时候,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阿白当下跑去找昊寅。 “天尊天尊。” 阿白刚跑到寝殿门口就被榆丘拦下了,“别跑这么快。你找天尊干嘛?” 阿白眼睛一转,挣扎着从榆丘手里逃出来。“我不跟你说,你放开我,我要找天尊。哎呀,你快放开我!” 榆丘当然不可能放手,一本正经道:“师尊在休息。” 阿白一听,反应更加激烈,毫无杀伤力的小拳头往榆丘身上招唿:“坏木头!坏木头!凤火说都是因为你师尊才总是需要休息。” 榆丘听完想打人,不对,想打鸟。 阿白挣了几下,终于认命地放弃了,委屈巴巴的扯着榆丘的衣角:“木头,我不想减肥了。我想吃糯米糕,酒酿丸子,杏桃酥” “不行。” 阿白眼泪都掉下来了:“为什么不行,以前天尊都给我吃。” 榆丘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现在多胖!以前——” “以前,以前,也胖啊”阿白抽抽搭搭,小声接上榆丘的话。 榆丘: “总之,以后都不准吃点心,宵夜,还有,野果子我也会告诉青鸾,不准给你摘了。” 阿白觉得天都塌了。 (二) 阿白终于在失去了第四顿点心的傍晚等到了昊寅懒懒地从寝殿里走出来。 阿白抹着眼泪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昊寅的大腿就不松开了:“师尊,木头欺负我,不让我吃饭,不让我找你,还不让阿鸾给我摘青果子——哇——” 昊寅一看阿白满脸的泪花,一下子心疼了:“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他问问。”说着弯腰想把阿白抱起来,弯到一半,一阵尖锐的酸痛从后腰传来,昊寅额角突了两下,最终直起身来,牵住了阿白肉乎乎的手。 “走吧。” 阿白被牵着往正殿走,心里得意,觉得师尊要帮他教训木头了,脸上还不忘一抽一抽装可怜,戏很足。 (三) 到了正殿,不见榆丘。倒是看见了凤火和君鸾两个人,凤火讨好地在帮青鸾剥橙子。 阿白咽了咽口水。 “木头呢?” 昊寅刚问完,面前就突然出现一个人,带着熟悉的气息,声音沉沉:“我去后山给你取桃花酿了。” 昊寅微微挑了下眉。 榆丘看了忍不住伸手去碰:“终于睡够了?” 昊寅也不躲:“嗯。” 阿白抬头看看昊寅,又看看榆丘,终于发现自己被无视了。阿白气鼓鼓的抓起昊寅的一只手往自己脸上擦。 昊寅这才想起来,轻咳一声:“木头,阿白说没点心吃,怎么了?” 榆丘斜了阿白一眼,阿白不自觉一哆嗦,往昊寅身边靠了靠。被榆丘一把扯了回去,捏了捏阿白肥嘟嘟的脸颊对昊寅道:“阿白太胖了,不能再吃了。” 昊寅来不及说什么,阿白倒是先委屈上了,摇着昊寅的胳膊:“不胖不胖,我已经四天没吃点心了,昨天夜宵也没了,我,我,我都饿瘦了。” 昊寅沉默的端详着阿白,半天憋出一句话:“这个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阿白一愣,下一秒嚎啕大哭。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滚下来,举双手双脚反对减肥,最后哭的话都说不清了,直打嗝,哭得一抽一抽地,看样子可怜的不得了。 阿白这一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的哭腔直接把昊寅哭愣了。 榆丘倒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哭也没用。” 昊寅瞪了榆丘一眼,蹲下摸了摸阿白的光熘熘的脑袋,安慰道:“阿白不哭了,不减就不减了,阿白胖乎乎的也可爱些。” 阿白这才终于断断续续停了哭声。心里想着晚上一定要把这几天漏掉的都吃回来,心里一下子美滋滋。 这边昊寅刚把阿白哄住,凤火悠哉哉走了过来,走到跟前还不忘往青鸾嘴里塞一瓣橙子。青鸾别过头没吃,凤火也不觉得没趣,转个头递向阿白:“吃不吃?” 阿白刚把嘴张开,凤火一收手,橙子进了自己嘴里。 阿白嘴一瘪,又要哭。 凤火不疾不徐地开口:“一万多岁的胖子,哪里可爱了。” (四) 这一句“一万多岁的胖子”没对阿白造成什么心里阴影,倒是把昊寅打击到了。 最终在浮盈山全员票选只有阿白一人反对且反对无效的情况下,阿白被迫正式减肥。 没有懒觉,没有点心,没有夜宵,如此几天之后,阿白也没见消瘦。阿白第一次这么清醒的认识到生活的苦难。 “天尊,阿白不减肥了好不好。我吃东西也胖,不吃东西也胖。” 昊寅有些动摇了。 可显然榆丘十分坚定:“那是你不运动。明天开始我让青鸾看着你去后山锻鍊。” “我不要!”阿白一听,急了,“天尊天天睡懒觉,还不运动,天尊一点也没有变胖啊!” 阿白刚说完,凤火往他光熘熘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谁说天尊不运动。”说着睨着眼睛看向君鸾,笑得一脸深意:“天尊他们的运动可比你累多了。” 凤火话音刚落,就被君鸾飞出一掌给拍了出去。 大殿里只留下一阵勐咳的昊寅和一脸无辜的榆丘。阿白举着白乎乎的小脸懵懂地看看气鼓鼓追着凤火出去的青鸾又看看木头天尊,两只眼睛眨啊眨,最终求知的发问:“天尊做什么运动?” 昊寅又是一顿勐咳。 好半天才道:“跑,跑步!”说着手指指向榆丘,“你,带阿白去后山跑步。” 榆丘: 昊寅见榆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挑眉道:“怎么,不情愿?” 榆丘用力抿了抿嘴,最终弯腰一把架起阿白径直向后山走去。 等到榆丘夹着阿白出了殿门阿白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昊寅在殿里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我——不——要——啊——” (五) 阿白离山出走了。背着满满一背篓瓜果糕点吭哧吭哧地往山下走,嘴里还絮絮叨叨着:我要去找王母,我要去吃大蟠桃,每天跟瑶池里的仙女姐姐玩儿,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谁劝都不好使。 话是这么说,可也压根儿没人来劝他,更令人悲伤的是浮盈山上并没有人发现阿白丢了。 第31页 阿白自顾自沉浸在大伙儿找不到他心急如焚、懊悔不已的意淫里,满意的点点头,加快了步子往山下走。 都快到山脚下了,阿白累的大喘气,想从背篓里淘点儿点心吃,一没留神儿一脚踩空,来不及惨叫一声,咕隆咕隆直接滚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干草丛。阿白艰难的把自己的脑袋从干草堆里拔出来,伸出手在自己后脑勺儿上象徵性地掸了掸,正准备站起来继续赶路勐然间想起了什么,勐地转头,背后空空如也——他的小竹篓呢!!! 出师未捷! 阿白跳起来就想往山上沖。 “小胖子,找什么呢?” 阿白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叫自己,只是突然间有人声还是停住了脚步,回头警惕地打量着身后的人。说来也怪,刚才怎么就没有察觉到,阿白好歹也是颗千年圣莲,再废也算个仙,也就无所谓怕不怕,只是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 这一眼阿白就放心了一半。不像是小妖,完完全全就是个人,最关键的是长得还好看,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小道服,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不大的年纪,在凡人岁数里估摸有十四五六,阿白虽然看着小但真实岁数也是上了千岁的,刚想摆出一副千年大仙的样子唬唬人:“哪里来的小——” “小胖子,你找什么呢?” 阿白后半句“哪里来的小破孩儿”生生被噎了回去。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胖”这个字,立刻就爆了,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向上举着指向小道士的脸:“大胆大胆你大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气势,在自己脚边变出一块石头踩了上去,这才差不多刚刚好,阿白再次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直接戳在了小道士白白净净的额头上:“放肆放肆你放肆!!!” 小道士直接给他戳笑了。抬手抓住了阿白的那根手指头拉下来,又慢吞吞从身后拿出了竹篓:“再戳我我就不还给你了。” “那你先还我。”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大胆!我的名字也是你能问的!”阿白挺出圆圆的肚子端起千年老仙的架子呵斥道。 小道士怕都不带怕的:“你最好还是赶快告诉我,你要是小妖,说几句好听话讨我开心了我说不定就放你一条生路,再不说等我师傅来了,他老人家保管打得你灰飞烟灭。” (六) 阿白气的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可是千年圣灵啊,要是再加上他没成人形在雪山上的那几千年,都够着小道士投胎多少回了!可是阿白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他不会吵架拌嘴真是吃了大亏了。在浮盈山上的时候他也没机会练习练习,凤火说话太快,说完就走,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木头说话倒是不快,但只要阿白敢顶嘴木头就敢给他一顿胖揍。 “你再不说话我可打你了。” “阿白。”一听到打,阿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阿白脾气又上来了,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气势上决不能输,阿白自认为冷冷的说:“你叫什么?” 小道士低低的笑了一声:“吶,还给你吧。” 阿白马上接过来,哪里还管这小道士,自顾自开心的掏出点心来吃。吃了两口发现这小道士还在看他,阿白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怀里的甜饼子,最后痛下决心拿出一块递过来:“你吃不吃?”说完又补了一句:“就给你一块啊,多没有了。” 小道士也不接,从怀里掏阿掏,掏出一串糖葫芦来。这是他师傅买来哄他的,其实小道士根本不爱吃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只是他不忍心抚了他傻乎乎师傅的好意,不过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小道士说不出为啥就是挺喜欢眼前这个小胖墩儿的,想摸一摸,再掐一掐,就算真是小妖怪,他师傅来了,他也要求情放他走的。 “糖葫芦,吃不吃?” 阿白没见过,眼睛都直了。“吃!” 小道士大方地全给了阿白。阿白从来没吃过,又甜又酸,舔的不亦乐乎,整个脸都红僕僕的。 小道士终于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果然又软又滑,小道士很满意。 阿白的脸被摸啊掐啊的早习惯了,感觉都没有,专心致志舔着糖葫芦。 小半天功夫,阿白和小道士已经很熟了,确切地说,是阿白单方面很熟了。阿白一吃起来就搂不住底,一股脑儿把关于自己的差不多都交代了,可是他自己连小道士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刚想问,小道士突然站了起来,警觉的看了看远处,转过头来对阿白道:“我师傅要来了,我要过去找他了。” “啊?”阿白莫名有些失落。 小道士微微蹙着眉:“我明天带红枣糕,你吃不吃?” “吃吃吃。” 小道士这才笑了,转身就走:“那明天见!” “明天见。”阿白美滋滋地应着。 等小道士走远了,阿白才想起来他是要离山出走去崑崙的。可是都约好了,要是走了明天就吃不到红枣糕了,说不定小道士还会生气。阿白低着脑袋用力想了一会儿,做了决定。后天再走吧,今天先回浮盈山好了。 阿白背着小竹篓又开始往山上爬,其实阿白完全可以用飞的,只是阿白一下子想不起来, 吭哧吭哧倒是爬的很高心,明天有红枣糕吃了,对了,还要问问小道士叫什么名字! (七) 阿白后天也没能离山出走,小道士又问他吃不吃桂花饼。 小道士还说啊,到了春天有小糍糖,夏天有莲藕冰,秋天有八宝露,冬天有糯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