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诺GL》 第1页 文案 作为青丘山的一只小狐妖,桑诺把钟山副本里的大boss烛应裂空龙给睡了,一夜间成了狐妖界的骄傲。 那一夜过后,某龙满心甜蜜的以为,人生中第一场美好的爱情要开始了。 桑诺却觉得,第一次约炮战斗力不匹配,腰都快断了,有机会还是换一个睡睡。 于是,她开始了被第一战神前任报復性追杀的生活。 这是一个纯情傲娇龙崽被风流狐妖逼成暗黑系恶龙的励志故事(雾 * 注意:百合文,女主野生狐妖无三观 又名《全世界的玩家都在看我跟战神直播闹分手》《东亚第一小醋龙》《追求我的人都被前任女友砍死了怎么办》 内容标籤: 异世大陆 随身空间 欢喜冤家 游戏网游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诺,姜雪时 作品简评 身为一只美貌的狐妖,修为高深的,都去宫里忽悠皇帝了,修为低微的,会被走桃花运的小道士收入后宫。很惭愧,桑诺属于后者。为了摆脱后宫命,她决定抱个比小道士粗一百倍的大腿。恰巧,威严面瘫的禁慾系大腿主动送上门,桑诺死皮赖脸的抱上了,终于离开青丘山。重获自由后,她打算独自浪……迹天涯。可是,大腿不开心了……本文以网路游戏世界作为背景,桑诺作为npc,命运都被安排好,从而产生反抗命运的信念。在不断抗争命运过程中,桑诺从一个单纯、自私,顾前不顾后的莽撞少女,渐渐成长成成熟有担当的强大狐妖。在磕磕碰碰中一路成长,幸福虽然来得不那么轻易,却美好得让人无怨无悔。题材新颖,行文幽默,是闲暇时不错的读物。 【 第一卷 青丘篇 第1章 “那片林子不太平,一到日暮,就有妖孽出没,实非谣传,几年来,过路的旅人多少折在里头,再没能踏出一步,连尸骸都寻之不见。” 农夫神色恳切的一拱拳:“兄台,听我一句劝,天明再启程罢。” “陈兄之好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师命在身,万不能耽搁一晚。” 楚天阳抬手轻抚腰间匕首,一双英气勃勃的丹凤眼眯笑起来,对农夫继续道:“况且下山之前,师傅给了我护身法器,就算在下实力不济,那妖孽也绝不敢近身。” 见这小道长不肯听劝,陈氏不再多言,让妻子给他备了些干粮和几只火摺子,忧心忡忡地将他送至山麓。 夜晚的青丘山雾气瀰漫,林间仿佛被一整块巨大的棉絮塞满了,四周一片白茫。 楚天阳打起火摺子,能见度也不过两三步远。 他打起精神,踩着地上吱吱作响的枯叶,一路行至山腰。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脆生生的哭泣声。 楚天阳一个激灵,抬手拔出腰间匕首,绷紧身子,警惕地继续前行。 哭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嗓音像是十三五岁的孩童。 这山间雾气太重,抬眼连月亮都不得见。 楚天阳只能靠手中的铜制罗盘引路,一步步逼近那哭声来源处。 一阵浓郁的妖气袭来,楚天阳目光一闪,只见一根藤蔓陡然穿透雾气,直朝他刺来! “嗤——” 楚天阳身手极为敏捷,匕首一挥,那藤蔓已经被他砍断一截。 切口处沾上了法器的术力,藤蔓像是被砍掉一劫的断肢,痛得疯狂扭动,沙沙作响。 “哥哥!哥哥救我!” 楚天阳回过神,扭头便看见一个十三五岁的小姑娘,被藤蔓重重缠绕,吊在半空之中。 因为刚刚一根藤蔓被法器割伤,周围的妖气变弱,雾气也散了些许。 楚天阳看得清楚,那遮天蔽日的藤蔓,都源自七步之外的一棵参天大槐树。 定睛一看,竟能隐约看见树干上浮现出巨大的人脸! 是千年树妖! 楚天阳握紧匕首,本能的后退一步,却见那老树妖神色狰狞的扬起一根藤蔓,陡然间勒住少女的脖颈! 少女拼命挣扎蹬腿,脚上的一只绣花鞋被蹬掉,轻飘飘的坠落在地上,眼见着她双腿都没了力气。 情况危急,楚天阳不再犹豫,大喝一声举起匕首,念动法咒—— 霎时间,匕首金光四射,仿佛一股无形的热流四散而开,所至之处,浓雾被全然驱散,周围一片清明,整片山林在金光的照耀下仿若白昼! 楚天阳勐一抬眼,盯准勒住少女咽喉的藤蔓,陡然掷出匕首—— 带着一股劲风,匕首稳狠准的切断藤蔓,继续飞行,“噗哧”一声,扎进了树妖的躯干! 周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那颗参天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被缠住的少女失去藤蔓的支撑,直直坠落。 楚天阳脚尖点地,飞身跃起,半空中接住少女,安全落地。 “小妹妹?小妹妹?”楚天阳探了探少女的鼻息。 怀中的少女轻蹙眉心,缓缓甦醒过来,一双杏眼刚睁开,就泪水瀰漫,“哥哥?这是哪里?我爹娘呢?我要我爹娘……” 楚天阳心下怜悯,想是这一家人夜间入山,惨遭妖物袭击。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生气,她爹娘怕是已经着了树妖的毒手。 少女哭得越发伤心,一头栽进楚天阳怀里,白嫩的小手揪着他前襟,不断颤抖。 楚天阳愣了愣,动作生涩的抬手抱住少女,低声抚慰:“别哭了,小妹妹,你家住在哪……呃!” 忽然间,楚天阳感觉左胸一凉,一股钻心的刺痛贯穿胸膛! 他松开怀里的少女,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胸口赫然出现一个血窟窿,而那梨花带雨的少女正勾着嘴角,用天真的目光抬眼看他,白嫩的小手,五指却突兀的伸出长达三寸的可怕利爪,掌心里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不劳哥哥费心了,我家就在这山里,正愁晚饭没着落,就遇上哥哥了。”少女晃了晃手中那颗心脏,笑道:“谢谢款待。” 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印在眼帘,瓷白的小脸,精緻的五官…… 楚天阳的视线逐渐模煳,身体也失去力气,最终一歪身子,倒在了冰冷潮湿的泥地里,死不瞑目。 少女念动法咒,双手之间的心脏很快被她消耗吸收,徒留下几滴鲜血,滴在那死去男人的裤子上。 舔了舔嘴唇,少女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去槐树边捡起自己的绣花鞋穿上,而后矮身一跃,顺着树干往上爬,将插在树干上的那把失去主人法力维持的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一拔出来,老树妖像是溺水的人重获新生,咳嗽着喘了好一会儿,痛苦地抱怨:“为什么让我扮妖魔,引诱这些术士朝我丢法器?很疼的好吗!” 少女指尖转弄着手中的匕首,嘟嘴道:“不然还能怎么办?你还没修出人形,不扮妖怪难道我来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小姑娘,劫持一个千年老树妖,人家能上当吗?” —— “卧槽!” 男孩勐然将游戏感应头盔摘下来,丢在书桌上,转头对室友吼道:“这什么烂游戏!新手村boss还会扮美女骗人? 我以为她是我后宫之一,毫不犹豫救下来了!居然被她暗算了!卧槽!这就死回出生点了!数据归零了!两小时新手任务白做了?!” “消消气啊,浩子,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不是早就提醒了吗?都跟你说了,这游戏是最新智能克隆系统,里面的npc都是真人一样的思维。 你的帐号对应的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每次剧情都不一样的,不知道会怎么死,你不在线的时候,那世界也照常运转。 这游戏之所以火,也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特色嘛,消消气,重头再来,加油哟天阳哥哥。” 说着,隔壁床的抠脚大汉对浩子比了个心。 浩子憋了一肚子火,颓丧地切断了游戏设备的电源。 下午上课时间要到了,得以后找时间再重新开始升级。 —— “哔咚!玩家已下线。” 青丘山的夜空之中,传来一声玩家下线的提示。 “下班了!下班了!”老树妖连根拔起,一路撒奔往山下跑:“老赵约我去相亲,物丘镇那条小溪边的柳树可能看上我了!” 桑诺默然看着老树妖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战利品——匕首渐渐失去光泽,变成了一把普通匕首。 第2页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玩家打败她,她就得哭诉身世悲惨,改过自新,加入玩家的后宫,从此听凭玩家差遣,成为一个初级战斗战将。 等玩家得到更强大的战将之后,她就会被无情地锁进仓库,至此不见天日。 而她打败玩家,只会让玩家吃一堑长一智,重生练级,不再上当。 连赢得的战利品都会失去法力,以免她利用外来武器打败重生后的玩家。 桑诺怏怏不乐的抬手点开自己的空间面板,把匕首放了进去。 新手村boss配有装备存放空间,被打败后,会随即掉落一件兵器给玩家。 因为等级不高,桑诺的存放空间约莫只够存放六七把长兵器,外加两三把短兵器。 不过,她的空间里只放了一把初级桃木剑,其他都是些…… 蜂蜜罐子啦,手扒鸡啦,银耳莲子羹啦,绿豆糕之类。 这也不能怪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谁不爱吃点零嘴呢? 桑诺舔了舔红润的双唇,想吃山下那家酒馆的油焖猪蹄了。 她从袖袋里掏出嫣红色万字不断头绣花荷包,倒出所有积蓄,数了数,只有二十三个铜板,和一块石子儿大的碎银子。 桑诺嘟起嘴,心情很郁闷。 再吃一顿油焖猪蹄,以后就只能在山里打猎餬口了。 她大小算是新手村boss——青丘山一姐,九尾狐! 总不能丢下脸面,去给人打工挣钱吧? 她把身上能典当的首饰都卖给当铺了,下次玩家再见她,怕是连髮簪都没了,披头散髮的,都看不出是九尾狐还是贞子。 npc的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名花有主的战将。 按照游戏世界的法律规定,被收服的战将,吃穿都得要玩家负责,每个月还有固定薪水拿。 r级战将,每个月薪水有六两银子,她这种sr级的战将,每个月有十二两银子。 再往上,她就不清楚了,ssr级战神谁都没见过,打听不着月收入。 听说天虞山上住着一位ssr战将,偶尔会下山买菜。 老百姓们都争相把闺女往顶级战将身边送,以求傍上金大腿,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无人敢惹。 新手村里不少r级小妖蠢蠢欲动,也都巴不得嫁上天虞山,有个高级战将保护着,不怕被玩家收服,还吃喝不用愁,着实让刀尖舔血的小妖精们心生嚮往。 可天虞山是高级地图,就算以桑诺的实力,上去也是白白给高级凶兽送人头,见不着高级战将,就先见阎王了。 作为游戏npc,一旦脱离战斗副本,死在野外,就是真死了,无法重生,何况即使在副本中受伤,也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模拟痛感,谁不怕疼呢? 桑诺把铜板都塞回荷包里,决定下山吃最后一顿美餐。 反正,明天大概就会被那色眯眯的小道长收为后宫了。 桑诺早已下定决心,跟着小道长出了青丘山,她就自杀,但愿天堂没有种马男。 第2章 青丘山麓往南不到两里路,就有家食肆,生意相当红火。 因为是禁止交战的公共和平区域,很多新手玩家上山前,会在这里补充体力。 还有些新手玩家,会邀请自己高级别的朋友来新手村帮忙,所以,这间店里,经常能看见很多高等级玩家。 桑诺很喜欢来着间店静静地坐着,聆听玩家之间的交谈,便可以从中得知很多“外面世界”的消息。 不同玩家帐号的游戏世界,都是一个独立时空,平行时空的玩家,在非组队状态下,无法进入他人的游戏时空。 也就是说,只有在公共区域里,桑诺能看得见这些形色各异的游戏玩家,而这些玩家却无法看见她。 玩家只有进入她所在的时空,才能看得见她,进入方法是加入楚天阳的队伍。 楚天阳,是桑诺所在时空的玩家帐号,一定程度上,算是这个时空的拥有者。 老树精总是劝桑诺,不要跟楚天阳结仇,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为楚天阳而存在的,他们当npc的,不该太刁难玩家。 可是桑诺不同意这个说法。 在青丘山的天空中没有传来玩家帐号建立的提醒前,这个世界本就井井有条地存在了。 自从楚天阳的角色信息输入了这个世界,桑诺被迫接受自己是个新手村npc的事实。 自己将会被玩家收入后宫的剧情,桑诺就是在这间食肆里,从那些交谈的玩家口中得知的。 她听过很多关于其他世界的桑诺,不论如何偷jian耍滑,结果都是战败,只能屈辱地倾诉自己悲惨身世,最终还是得加入玩家的后宫。 从最初地愤恨到如今,桑诺已经接受这个悲哀的事实—— 那个被她杀掉的玩家楚天阳,即使战败一万次,也可以无限復活重练。 而她,只要输一次,就输了一切。 对她而言,玩家是入侵者,是可以随意摆弄她命运的恶魔。 她不想放弃抵抗,却又无力抵抗,只有选择自我毁灭,才能与命运抗争。 桑诺点了一壶清茶和两碟凉菜,都是开胃菜。 隔壁桌的几个玩家正在谈论高级副本的ssr战将—— “又有三个玩家通关裂海副本了,收服裂海玄龙鲸可真是赚翻了,这是目前ssr里,实战力最强的战将了。把玄龙鲸练好了,带个顶级奶妈,估计能直接去打钟山之神副本了。” “人家是rmb玩家嘛,肯定充了几十上百万,羡慕不来的。” “打帮战的时候,我只要看见带裂海玄龙鲸的,就直接退战,坚决不给人民币玩家羞辱我的机会。” “咱们什么时候抱个大腿,让大佬带我们打钟山副本啊!说不定能打过呢?比起裂海玄龙鲸,我更想要烛应裂空龙啊!收服一只烛应龙,这辈子就值了!” “醒醒吧哥们,钟山副本难度太大了,每个玩家只有三次挑战机会,游戏开测半年了,只有南区竞技场排名第一的大佬打通关,不过,他的烛应龙已经被官方回档没收了。” “官方凭什么没收玩家收服的战将?” “听说那个大佬是利用游戏bug打通关的。”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烛应裂空龙的技能太逆天了啊? 那个通关玩家之前在微博上晒帮战视频,导致玩家群情激愤,联名投诉新战将影响游戏平衡,官方才把烛应龙回炉重造了。” “哦,那条微博我也看了——视频结尾,那个帮战排行榜,大多数玩家击杀人数都是1到5人,只有带着烛应龙的那个玩家,击杀人数2623人,噗,笑死我了,这么逆天的战将合理吗?这游戏是想倒闭了吧?” “其实官方也不傻,烛应裂天龙的技能很诡异,基础攻击很低,跟r级战将差不多,主技能是操纵时间,还有个变态的被动技能——[嗜杀标记],杀死一个目标,攻击力和速度翻一倍,基本上,一旦开杀,就停不下来了。” “可不是嘛,一分零六秒结束千人攻城战的人头收割机啊!” “这也太变态了吧?这种战将放出来,我们不充钱的玩家就不用玩了?这游戏设计员脑壳进水了吗?” “也不是,这个战将设定其实很奇葩,主要技能和被动技能都属于非操控技能,触发率很低,不到百分之三。”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带着烛应裂空龙下副本,全程打下来,烛应龙都不会出手,你被打死了都不出手救你,战斗触发率低于3%,你死100次,烛应龙救你3次,这么个意思。” “这么低?那这个ssr战将有毛用?触发率能提升吗?” “可以,想提升触发率,得先提升烛应龙对玩家的好感度,而且有上限的,最高触发率7%。 也就是说,你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主子龙,陪主子龙聊天,聊上个两三年,主子龙也只有7%的机率,在你濒死前出手救你。” “哈哈哈哈……我听说触发率还可能变低,三天没给主子请安,触发率就掉到0了!” “对啊,所以说烛应龙就是个奇葩战将,副本和帮战阵容总共就那几个位置,每日挑战次数还有限,谁敢真的带个活祖宗上场?技能又没法跟其他战将打配合,战斗触发率只有3%,作死呢?” “懂了,估计这个ssr就是为了让氪几百万的人民币玩家乐呵一下,实用性不大,偶尔装逼又能吓死人,官方想得还挺周到。” “不过烛应龙技能一旦触发,分分钟就灭全场啊。视频出来后,玩家都骂疯了,他们才不管什么触发率呢。” “现在也没人有烛应龙了,唯一通关钟山副本的帐号,‘以钻游戏漏洞’为由,被官方回档了,烛应龙被没收封印了,官方发公告说,要重新进行战将技能调试。” 第3页 “确实很奇葩,不过好想要一只啊,我愿意天天给主子龙餵食铲屎,好感度掉到0都无怨无悔!” “哈哈哈哈哈所以说这个战将是抖m玩家的最爱呢!” …… —— 小菜快吃完了,桑诺唤来小二,叫了份酱猪蹄。 思绪从那帮人的谈笑声中收回来,桑诺嘟起嘴,心中羡慕嫉妒恨。 她听说过那个烛应裂空龙——是钟山的烛九阴和南海应龙结合后,旦下的幼龙,名叫姜雪时。 烛九阴是钟山之神,那个睁眼白昼、闭眼黑夜,吸气为冬、唿气为夏的上古天神。 他与应龙所生的孩子,自然也能操控时间,又有雷系攻击力,得天独厚的天资,实在让人嫉妒。 不过,桑诺也并不在意,姜雪时是钟山副本的boss。 钟山在大荒,是游戏的最高级区域,跟她的青丘山简直相距一光年,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随着店小二的一声吆喝,酱猪蹄还没上桌,香味已经飘过来,桑诺顿时喜笑颜开,吃货总是很容易忘记烦恼。 她小口小口的品尝完“狐生最后一顿美餐”,掏出帕子擦了嘴,叫来小二结帐,荷包里还剩下八枚铜板,全都倒出来,点了一份百果糕,打包带走。 —— 秦家大院离村口不远,三进的院子,白墙灰瓦,屋檐四角都朝天翘着,别致得很。 进门那面影壁上的雕刻,都是出自名匠之手,简直要把“富贵”二字写在门匾上。 这在村里是不常见的豪华宅邸了,村里人茶余饭后总爱闲话两句—— 说秦家大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份,被容员外家的公子相中了,这才换得全家荣华富贵。 连带着整个秦氏家族,都是沾了光的。 直到秦家大女儿回娘家自缢的消息在村子里传遍,村里人才消了艷羡之意,转而捕风捉影地猜测秦夫人自杀的原因。 有传言说,容家公子性情暴戾,经常对妻子施暴,秦夫人第一胎就是被丈夫打掉的。 时隔一年半,好容易旦下个白胖儿子,丈夫却故态復萌,不但殴打妻子,还对幼子拳脚相加,这才逼得秦夫人携子回了娘家,自个儿吊死在家里,死前留了遗书,求爹娘代为照看幼子。 但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真相没有人知道。 稀奇的是,秦夫人死后不过七个月,容家就再次登门提亲,要娶秦家小女儿续弦。 已经死了大女儿,村里人都以为秦家会跟容家反目成仇,没想到,秦家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亲事,把年仅十五岁的小女儿慧娘,许给了容家公子。 这让村里人对秦夫人的死因有了其他猜测,秦家与容家的关系也愈发扑朔迷离。 天色渐暗,秦家二进院里,东厢房的窗子敞开着。 慧娘临窗而坐,借着夕阳的余晖,手指在绣架上下翻飞,缎子上绣着的绿色蝴蝶栩栩如生,翩然欲出。 晃神间,慧娘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晌午,姐夫补了两只蝶儿,蓝色的给了姐姐,绿色的给了自己。 猝然间,一颗泪水滴在蝴蝶的羽翼上。 慧娘怕脏了刺绣,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水,慌手去擦绣布上的泪渍。 就在这时,一只白嫩的縴手忽然从窗外探进来,将一粒石子儿大的东西往她嘴里用力塞。 慧娘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蹬着脚朝后避让,险些摔倒在地。 站稳脚,她惊魂未定地侧头看去—— 只见桑诺眯着一双狐狸眼,笑嘻嘻地歪头站在窗外,不依不饶地把手里的东西继续往她嘴里塞,脆生生地说:“吃呀,百果糕,你最喜欢的!” 慧娘这才舒了口气,抚胸埋怨地斜瞪桑诺一眼,气道:“你又不声不响的进来,吓死个人!今儿怎地忽然来找我?” 桑诺不以为意地一撇嘴,作势要收回甜糕,还唬她道:“你不吃我可带走了。” 慧娘白了她一眼。 桑诺忽然察觉慧娘眼角的泪痕,登时两眼一眯,探头凑近慧娘的脸,狐疑道:“你怎么哭了?” 慧娘一愣,急忙低头拭泪,小声回答:“没有,只是绣得久了,眼酸。” 桑诺没多想就信了,从袖笼里掏出一整包百果糕,递给慧娘。 慧娘也不推辞,收下糕点,唤她进屋坐。 桑诺进屋,挨着慧娘坐下来,歪头靠在她左肩,淡淡地开口:“慧姐儿,我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大婚那天,我怕是来不了,这包糕点,就当是我的份子钱。” 慧娘手上的绣活一顿,面上流露几分不舍之态,却没说话。 两人相依无言。 许久,慧娘轻声细语的开口:“要常回来看看,我夫君家你也认路的,以后还是每月逢九,让下人都迴避,我在屋里等着你,给你准备好吃的,好不好?” 桑诺鼻子一酸。 慧娘不知道她决定自杀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只骗她说:“做你的少奶奶就是,还惦记着我做什么?我此去大抵是没有归期的,要跟随小道长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当个逍遥似神仙的小狐狸。” 一阵沉默,慧娘又开始做绣活,许久才应了句:“也好。” 桑诺问她:“慧姐儿,你姐究竟为什么上吊?她死了,你姐夫就得娶你续弦吗?这是你们村的风俗吗?” 慧娘苦笑一声,心道哪有这样的风俗? 好在桑诺年纪小,不通人情世故,又鲜少下山,并不知道关于容公子暴戾的传言,否则依这小狐狸的性子,定会搅黄这场婚事的。 慧娘不敢说破,只搪塞道:“管得倒不少,做你的逍遥小狐狸去罢,我自有命定的归宿。” 桑诺眨了眨眼睛,脑袋在她侧脸蹭了蹭,头髮软得像绒毛,嗓子里发出唿噜唿噜的亲昵声。 九年前,慧娘跟着娘亲和大伯母上山採药,第一次见到捕兽夹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那时的桑诺也是这么沖她唿噜唿噜地喘气儿,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着她,被夹着的小爪子流了一地的血,至今想起还叫人心疼。 第3章 夕阳下沉,斜照入窗棂的余晖昏沉无力。 慧娘轻声问了句:“那我以后都见不着你了?” 桑诺抬起头,抿嘴坏笑,眯起眼睛反问她:“怎么?捨不得我?从前让你嫁给我,你又不愿意,现在我去意已决,知道后悔了吧?是不是想跟我私奔?” “胡说,你个不知羞的!”慧娘脸色一红,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 桑诺会幻化男形,慧娘从前见过的,一想起这茬,心里多少有些牴触。 桑诺依旧嬉皮笑脸,仰着尖尖的下巴,垂眸对她说:“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了,还有阿毛会帮我守着你,不会让你叫人欺负了去。” 慧娘急忙推脱:“容府是大户人家,比不得自家随意,内院里哪能安插男丁?” 桑诺说:“这好办,叫阿毛扮作陪房丫头,随你一同入府就是了。” 慧娘讶异道:“阿毛也如你一般,能随意变换性别的么?” “当然不一样。”桑诺一撇嘴,不满的解释道:“咱们九尾狐幻男形只是幻术,雌雄是天生的,法力耗尽了,自会现原形。阿毛却是亶爰山上雌雄同体的妖物,你们老百姓唤它叫‘类’,跟咱们九尾狐可不一样!” 慧娘眼珠子转了转,刚欲回话,就见眼前人影一闪,桑诺已经一撑桌台,纵身跃出了窗子,转眼间迅速攀上了屋檐。 是有人来了? 院外垂花门吱嘎一声响,一个身穿石青色对襟褙子的妇人踏入后院,右手里提着个小木盒,漫步朝东厢房走来。 慧娘立即将百果糕藏进矮柜里,起身迎了出去,亲昵地唤道:“二婶。” 妇人没回话,伸手牵住慧娘的手,拉她走进屋里,在梳妆檯前坐下,又从木盒里挑出几样首饰,不紧不慢地在慧娘髮髻上摆弄。 此时,桑诺还没有离开,正默不作声地趴在屋檐上。 不多时,屋内二人的谈话声隐约传出窗外,桑诺伸着脖子仔细听—— “嫁过去就是叫你享福的,家里促成这门婚事,都是为你铺路,你自当时刻惦念着族长对你的嘱託。” 闻言,慧娘眉间下意识紧了紧。 瞧见铜镜里慧娘的神色,二婶正在摆弄髮髻的双手立时一顿,盯住铜镜里的慧娘,冷声开口:“怎么?你还没想明白?” 慧娘没答话,头垂下去,神色纠结。 一阵沉默。 二婶咄咄逼人的冷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别跟你姐似的,闹到最后送了命,成了别人的笑柄,秦家的脸面都叫她给丢光了!” 第4页 屋檐上的桑诺闻言心中一颤,更是伸长了耳朵仔细听,始终听不到慧娘的回应。 那妇人说的话又十分隐晦,听来听去,都听不出个所以然。 桑诺总觉得这妇人语气尖刻,像是在逼迫慧娘做她不想做的事。 桑诺的心都提起来了,不上不下的,担心这门婚事有什么蹊跷。 她所剩时日不多,楚天阳再次进入青丘山,约莫就在一两日之内,她没法继续守在慧娘身边,出事的话可怎么办? 如果慧娘受了委屈,就算鱼死网破,桑诺也要在走前,杀掉欺侮她的人。 管它“妖物害人会堕魔道歷天劫”,她都快死了,堕去哪儿都一样堕! 可问题是,慧娘并没有说她是被迫嫁人,甚至此前还表现得十分期待,似乎对容家公子相当钟意。 桑诺心中焦灼,恨不得冲进屋里问个清楚,又担心自己的莽撞会搅黄她的婚事。 思前想后,她干脆起身熘出秦家宅子,回到青丘山,把阿毛从洞里拽出来。 —— “哪能是逼婚呢?我敢打包票,慧娘是真心想要嫁给容公子的!” 阿毛边说边蹭了蹭鼻头,胖嘟嘟的小脸鼓得包子似的,一双圆而有神的眼睛不算漆黑,阳光下透着类似琥珀的浅棕色。 一副白嫩富态的皮相,活脱脱是侯门贵族家的小少爷。 如果换了女装,也是个微胖中带点英气的俏丫头。 阿毛是只妖,老家在亶爰山,是一种长得跟野猫形似的妖兽,有着人一样的头髮,雌雄同体,修成人形后,看着就像是十三四岁的孩童,容貌雌雄难辨。 桑诺斜着眼睛盯着阿毛,质问道:“那她二婶究竟要她做什么?” “可能是让她多生几个儿子呗。”阿毛耸耸肩。 这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桑诺周身妖气陡增,目光像要扎进他肉里的刀子。 阿毛吓得一哆嗦,急忙央告:“好姐姐,别的我真不知道!从前听你吩咐,我一个月去探她五次,还得挑着周围没人的时辰,瞧她没病没灾的,就回来给你报信,至于她的家事,我实在没处打听啊!” 桑诺无奈的舒了口气,沖他道:“身上有银子没有?明早跟我下山去,买套像样的女装。” “买女装做什么?”阿毛歪头问她。 “给你个报答我的机会。”桑诺扬起下巴,一脸郑重的宣布:“阿毛,去给慧娘当陪房,替我照看她一辈子,好么?凡人的寿命不过数十年,耽误不了你太久时间的。” 阿毛闻言一愣,胖嘟嘟的脸颊抖了抖,随即拧起眉头,纠结半晌,终是坚决地一点头:“我听你的!” 凡人一辈子不过眨眼之间。 桑诺有天定的使命——要陪那个小道长浪迹天涯。 是以,照顾慧娘的职责,阿毛只能义不容辞了。 次日一早,桑诺带着阿毛去成衣铺子,量了衣服尺寸,随后去山下的食肆,点了份糕点。 正午时分,余光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漫步朝食肆走来,桑诺侧头看向门外,竟是楚天阳! 楚天阳身边还跟着一个蓝衣道长,两人有说有笑的朝食肆走来。 桑诺急忙让阿毛结帐,而后迅速藏到店内西南角的雅间里。 楚天阳正巧挑了西南角一张空桌入座,与好友攀谈起来—— “那你这两天就不能练级了?”蓝衣道长问。 “反正我也不着急。”楚天阳叫了几样小菜,闲话道:“参与这次官方测试的帐号,能拿到一只赤炎鸟,有了这个战将,我前期练级要轻松很多,也不急在这几天了。” 躲在雅间里的桑诺凝神细听,片刻后,大致听明白了二人的谈话内容—— 楚天阳的帐号报名参与了官方测试,并被选中。 此后两星期内,他帐号所处的世界中,钟山副本的boss将会被引来新手村,开始一系列战斗测试。 之所以被选中,一是因为楚天阳帐号所处的世界,社会发展相对领先,二是因为楚天阳刚建立帐号不久,相对应的——钟山副本的boss尚且年幼,十分便于程式设计师观察其初始战斗实力。 “如果烛应龙在这次互动测试中,可控性无法提高,可能就要被官方永久封印了。” 这是那位蓝衣道长说的话。 桑诺有些纳闷,钟山那个逆天的烛应龙,要来他们新手村测试了? 什么叫互动测试? 可控性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至少,托那位烛应龙的福,她能争取更多时间,处理慧娘的事情。 —— 之后的几天,楚天阳一直没有上线练级,桑诺也因此争取了更多时间,去秦家附近打听消息,想弄清事情原委。 她跟阿毛两人分头行动,一整天四处转悠,碰上村民就上前搭话,直到傍晚,二人才搜集了一些传闻—— “容公子性情暴虐无常。” “秦夫人就是不堪折磨,才回娘家寻了短见。” …… 桑诺忧心如焚地站在村口发怔,十分怀疑这些传闻的真伪,细细想来,很多村民的话都经不起推敲。 她决定去找慧娘问个究竟,却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喊声—— “阿桑姐!” 桑诺转过身,瞧见个树妖迈着小短腿,朝她跑过来,刚一站定,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嚷道:“阿桑姐!快跟我回去!山神让咱们申时之前在山顶集合!” “出什么事了?”桑诺问他。 “山神爷爷说,钟山上仙要大驾光临咱们青丘山了!” “上仙?你说那个烛应裂空龙?”桑诺一撇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头辱臭未干的小龙崽,尚未到封神的年纪,就跟咱们一样,也算是妖!” 听了这大不敬的话,小树精吓得没敢回话,只管拉桑诺回山復命。 —— 山神庙里摆了一桌酒宴,一个拄着拐杖的矮个儿老头,正焦急地指挥一众妖精摆放餐碟。 在山里待了这么些年,桑诺头一回瞧见山神爷爷供出这么些祭祀品—— 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山神,平日跟他要一串糖葫芦,都像是要他的命,今天这阵仗…… 莫非是害怕那头烛应龙一言不合就取他项上人头? 毕竟钟山上神“性情乖戾”的传闻,是妖借皆知的。 这么想来,桑诺也有些紧张,那傢伙万一是个嗜血成性的恶魔怎么办? 会不会不满足在战斗副本里虐杀她? 会不会把她拖去野外彻底击杀?慧娘的事还没解决,她还不能死。 这么胡思乱想着,院外忽然传来一声仓促的通报:“上仙驾到——” 整个院子里的妖精们立即丢下手里的活,转身奔到院门前,屏住唿吸,准备迎驾行礼。 桑诺轻哼一声,仍旧感到不屑,毕竟只有她知道,那个烛应龙很可能要被永久封印了,还谈什么上仙圣尊的? 院子里一片安静,一丝风都没有,仿佛方圆数十里的树木都不敢晃动枝干,生怕惊扰了上仙。 也不知那位烛应龙是走路速度太慢还怎么着,山神带着一众妖精恭候良久,进没见有人踏进院门。 反倒是桑诺,因为对那位上仙不感兴趣,也没跟众妖一起上前等候,而是站在八仙桌边,目光一直注视着桌上的菜餚,时不时吞咽下口水。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举动,神乎其神的,让她成了第一个见到烛应裂空龙的人—— 那个瞬间,几片桃花瓣忽然飘落在桌角,紧接着,一道浅淡修长的影子投落在桌面。 桑诺回过神时,就见一个身穿深棕色斗篷的人,姿态优雅地坐在了桌边,伸出斗篷的一双长腿交叠着,黑色的皮质绑带从脚踝蔓延至膝下,勾勒出一双极为修长的小腿。 那人被帽檐遮掩了小半张脸,露出高挺的鼻樑,下颌线条秀美,薄唇微微上挑,却并不似在笑,似乎是天生上扬的弧度,乌黑的长髮漏出几缕,贴着瓷白玉雕似的下颌,海藻般蜿蜒至前襟。 因为事发突然,桑诺只觉得眼前凭空冒出个穿斗篷的陌生人,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而其他妖精们还伸长脖子站在院门前,并不知那位上仙已经坐进了院子里。 直到“喀嚓”一声脆响。 上仙捏起餐碟里一颗脆桃儿,递到嘴边,很不矜持地咬了一口。 一瞬间,院子里的所有妖,都回头看向八仙桌—— 一片鸦雀无声中,山神爷爷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拎起拐杖,飞奔到八角桌旁,对着穿斗篷的人拱手作揖,颤声道:“老朽年迈眼拙!有失远迎!望尊上见谅!” 第5页 “尊上?” “尊上来了!!” 新手村的妖精们何曾见过传说中的顶级战将?一个个面色飞红、心跳如鼓,纷纷围了过去。 桑诺也被推挤到桌边,眼睁睁看着那个穿斗篷的傢伙慢条斯理的吃完脆桃,而后侧头,微扬起下巴,默不吭声地巡视周围的妖精们。 妖精们受宠若惊,热情万分地对烛应龙蹲身行礼—— “尊上纳福!” “尊上纳福!” …… 唯独桑诺置身事外,面无表情地垂手站着,并未同旁人一起行礼。 出乎意料,这位被斗篷挡去半截面容的上仙,像是察觉了桑诺缺乏礼数的举动,竟然再次转头看向她。 上仙唇角依旧微翘着,似笑非笑。 桑诺:“……” 这傢伙看的见人吗? 眼睛明明被帽檐挡住了啊? 就在纳闷地间隙,最后的自救机会错过了,桑诺忽然听见脑海中传来一声提示音—— “紧急提示:姜雪时对您的好感度下降八点,请及时提升,避免被其击杀。” 桑诺:“……” 等……等等! 什么好感度下降? 怎么回事?就因为她没行礼吗? 天底下有这么小心眼的上仙吗! 说好只有百分之三的战斗触发率呢?! 第4章 姜上仙吃饱喝足后,就在山神家里歇了脚,并未同热情的妖精们闲话半句,当真是极尽傲慢之能事了。 日头落山前,山里还迎接了另一批远客,实际上是与姜雪时一路的同伴,也来自钟山。 来者共七人,都是烛九阴的属下。 此番歷练,原是因为钟山之神烛九阴急着撂挑子,想尽快把自己的神职传给自家龙崽,好安心带着老婆去蓬莱山旅游,所以一脚把刚成年的姜上仙给踹下了山,另遣了七位手下一路跟随监督。 得知内情后,山神爷爷十分忐忑,据那七位属下说,他们的小尊上其实并不太想下山,都是被爹娘逼的,所以此次青丘山之行,小尊上心情很不好,对战练习过程中,可能下手很残暴…… 吓得小妖们一夜没睡好。 然而,第一天的训练结束,青丘山的妖精们都觉得,尊上其实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因为那位烛应龙一整天都没动手,每场对战,都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更谈不上残暴。 “尊上真是个温柔的人!” “那是自然,尊上何等段位的战神,如何忍心对我等小妖动粗呢?” …… 听着一群小妖们的交谈,桑诺强忍着翻白眼地冲动—— 前些日子,她刚巧听说关于姜雪时的情报—— 这个奇葩战将,由于性格原因,战斗触发率只有百分之三,这跟温不温柔、舍不捨得欺凌弱小,根本毫无关系! 就这么毫无修行成效的结束了三日的对战,第四天,尊上的属下们发飙了。 因为在战斗过程中,尊上忽然转身攀上树,摘了颗野果子,旁若无人的开始啃。 那情形,连桑诺都不忍直视—— 钟山妖神们与一群小妖打得不可开交,而那位烛应裂空龙,一路踮着脚,小心翼翼避开打斗的人群,一蹬树干,跃上了枝头,摘了颗野果开始啃…… “姜雪时!你赶紧下来!”一身绿衣的妖神咬牙切齿的仰面大吼:“临行前,尊上嘱咐你必须配合团战练习,你难道……” 话未说完,距他不远的一个小妖抓准时机,瞄准了他的要害,丢出毒刃,一刀封喉! 妖神喉头咕噜一响,双目睁大,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很快消失在战斗副本中,片刻后,在结界之外重生,无法再次加入战斗。 “我干掉一个钟山妖神!”得手的小妖欣喜的大声宣布。 “摆阵!桑诺,你打前阵,我们掩护你!还剩六个!我们能赢!” 桑诺闻言目光一闪,十指尖利的指甲暴涨一寸,勐地朝落单的一个妖神冲过去! “扑哧——” “呃!” 半柱香功夫过去,又两个分神的妖神被小妖们联合击杀。 如果不算树上的某位烛应龙,战斗副本里,就只剩下四个对手。 只要再击杀一个对手,这场对战就是桑诺的青丘组赢了! 桑诺欣喜若狂——身为新手村boss,打败高级地图的钟山组,她要一夜间闻名天下了! 在虚荣心的加持下,桑诺越战越勇。 对面仅剩的四个妖神已经慌了手脚,时不时焦急地看向树上,期待不靠谱的小尊上参战帮忙。 这些天来,即使没有姜雪时的帮忙,七位妖神凭藉自身实力,完胜了十多场战斗,却没想到,这场对战,因为一个同伴被对手暗杀,战局陷入了险地。 而那头烛应龙崽子,还在树上吃野果! 已经出局的三位妖神都站在结界外,对着树上的姜雪时疯狂怒吼,奈何结界内什么都听不见。 站圈内仅剩的四位妖神双拳难敌四手,愈发陷入颓势。 又有一位妖神沉不住气,一边抵挡,一边叫骂道:“雪时!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逐一死在你面前吗?” 闻言,树上的某烛应龙没吱声,正在啃野果。 一个年长些的梅花妖神,也仰头朝树上喊道:“雪时!梅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关键时刻不会不顾大局的,不要让大家失望!” 闻言,某烛应龙啃完野果,又摘了一颗。 一位头上长角的妖神见状忍无可忍地咆哮:“这场战斗,关乎钟山荣辱,你当真不顾自家的脸面了吗!” 闻言,某烛应龙继续旁若无人地啃野果。 就在这一瞬间,桑诺找到那梅花妖神的破绽,立即掌中掐诀,一个箭步,飞袭向她!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个遁在土中的妖神,忽然钻出颗脑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牙切齿地沖树上大吼:“姜雪时!这战要是输了,我回去就告诉你娘,她那盒最新色号的胭脂,是你上个月打碎的!” 闻言,某正在啃野果的烛应龙,陡然间浑身一震。 一股浓烈的杀气瞬间在结界中瀰漫开来! 紧接着,桑诺第一次听见那位烛应龙开口说话—— “你这个卑鄙小人!”树上的姜雪时将野果狠狠砸向土中的妖神,怒声道:“我们说好保密的!” 土中妖神瞬间遁地,躲过野果的袭击,又从两步外的土中钻出脑袋,再次威胁道:“你还拿你爹的鼻烟壶,去山下换了牛角弓!”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响,桑诺眼睁睁看着那位遁在土中的妖神,头顶忽然冒出半透明的好感度数值,从873,一路掉得只剩617…… 原来,作为这世界里唯一一个拥有好感度体系的战将,姜雪时不止会对桑诺一个人掉好感,还会对同伴掉好感! 可是,那妖神掉了两百多,还剩六百多,而桑诺只掉了8点好感度,姜雪时对她的好感度就变成负6了…… 也就是说,那头龙崽有点讨厌她。 讨厌就讨厌吧! 桑诺嘴角一勾,利爪已经抵在了梅花妖神的喉头。 胜利近在眼前,她要让树上那个傲慢的傢伙,尝尝败给青丘山一姐的滋味! 胳膊勐一使力,忽然感觉心跳停了一拍,回过神时,桑诺双眼陡然睁圆了—— 跟前的梅花妖神忽然不见了! 转而换成个身形更为修长的人影,穿一袭棕色斗篷,被宽大的帽檐遮住半张面容。 是那头龙崽子! 这傢伙居然因为害怕队友找爹娘告状,果真出手参战了…… 桑诺想出手袭击对方,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只能保持挥爪袭击的动作,不论如何使力,都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眼前那人身形修长娇娆,比她高出大半头。 桑诺的视线刚好落在那人斗篷帽檐下,那人唇角微挑,挑衅似的将胸口抵在桑诺尖利的爪子前,似乎料定她无法动自己分毫,宽大的帽檐下薄唇张合,嗓音慵懒,“你该剪指甲了,小狐狸。” 桑诺:“……” 这嗓音听起来,似乎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周围的一切几乎都是静止的。 距离桑诺五步外,另一只树妖正试图击杀遁入土中的妖神,却如同桑诺一样,无法前进一寸。 姜雪时也察觉了队友处境危险,随即放过眼前的狐女,转身沖向那树妖。 随着对方攻击目标改变,桑诺不再能感受到时间的停滞,回过神时,她已经恢復了行动力,登时心中一喜,正欲寻找那梅花妖神再次发起攻击,却听见结界中忽然传来系统提示音:“青丘组剩余人数不足一半,战斗失败,您将在十秒内退出战斗副本。” 第6页 什么?怎么可能?她们组人数突然就不足一半了?! 桑诺急忙四顾,却见周围原本满满当当的队友,此刻竟然只剩下两人! 其他队友呢?难不成全部被那姜雪时击杀了? 怎么可能?烛应龙的杀戮标记当真能无限翻倍速度与攻击吗? 桑诺心中一片乱麻,不远处那个梅花妖神忽然大声吼道:“住手,雪时!时间不够!结界快要解除了!别伤了他们!” 桑诺未及细想,那头烛应龙难以捕捉的身影已然掠过她仅剩的两个同伴,仿佛死神的镰刀,眨眼间,整个青丘组,就只剩下她孑然一人。 在副本结界消失的最后一秒,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桑诺仰起脸,那身影已经掠至她跟前,宽大的斗篷帽檐在奔跑中被风掀开,猝不及防地,一张美得过分的面容,全然显露在她眼前。 桑诺屏住唿吸,心口莫名重重跳了几下,这傢伙……就是姜雪时? 无怪乎平日都以斗篷半遮住面容,这张脸着实美得祸国殃民,尤其是淡金色的双眸深邃迷人,双眼皮的褶皱由细变宽,在尾端微微勾起个上扬的弧度,以至于原本低垂的外眼角显出一抹妖异的柔情。 是一副邪性的,妖冶的,又透着稚嫩气的面容,嘴角勾嗜血般顽皮的笑意,长眉入鬓,乌黑的长髮海藻般在桑诺眼前飞扬四散。 桑诺脑中一片空白,目光还未从那张脸上挪开,眼底就忽然闪过一抹寒光—— 她本能的视线下移,只见姜雪时右手掌心白光四射,转瞬间,一把银白色的长刀竟然凭空自掌心抽出,直对着桑诺的胸口勐然刺入!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出手太快,桑诺竟没觉得伤口疼痛。 奇怪是,刀刃却没有继续深入,短短一瞬间,姜雪时脸上挑衅的笑容忽然一僵,继而皱起眉头,低声咒了句:“该死!”紧接着,竟然放弃攻击,将刺入桑诺胸口的一节刀尖快速拔了出来。 “呃!”桑诺捂住胸口,伤口尖锐的刺痛终于迟一步蔓延开来,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血液从指fèng中渗出来。 “桑诺受伤了!” “结界解除了!她受伤了!” 周围惊慌地唿喊声此起彼伏,桑诺终于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姜雪时大概是打算在结界消失前,将对手全部击杀,桑诺作为最后一个被袭击的目标,不幸超出了结界时间。 没有结界的保护,这一刀,实实在在刺入了她的身体。 姜雪时意识到结界超时之后,才急忙拔出刀尖,否则,那把刀此刻已经全然贯穿了她的身体。 周围慌乱的人影攒动,桑诺视线变得模煳,开始尖锐的耳鸣,唿吸困难,手脚冰凉,胸中渐渐怒火涛天,眼皮愈发沉重,想找那罪魁祸首讨个公道,身体却愈发没了力气。 第5章 再次睁开眼,视线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浑身绵软无力。 桑诺吃力的侧过头,看见杏黄色葛布床帘勾挂在床侧,不远处,一扇眼熟的落地屏风立在卧房正中央,屋里静悄悄的,没见旁人。 这里是……山神爷爷家后院的厢房? 桑诺从前也睡过这间卧房,约莫是三五年前的事了—— 因为青丘山上偶尔会有小妖渡劫,动不动电闪雷鸣,那气势骇人得紧,每次天上一打雷,她就哇哇哭着要山神爷爷收留自己。 意识渐渐清醒后,受伤的回忆涌入大脑,桑诺本能的抬手捂住胸口,呆了片刻,发觉伤口没有痛感。 会不会,只是做了场噩梦?可身体此刻的虚弱感是真实的。 桑诺抿嘴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撩起盖被,刚打算揭开前襟,就听见轻微的门轴转动声。 “谁!”桑诺忙盖回被子。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嗓音传进屋,穿着豆绿色对襟纱衣的女人转过屏风,一脸欣喜地看向床上的桑诺,笑道:“可真赶巧了,我刚煲好人参乌鸡汤,你就醒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桑诺认出这女人是钟山来的梅花妖神,顿时心升敌意,捏着被角没吱声。 那女人脚跟一转,不一会儿就捧了碗热气腾腾的汤盅进屋,搁在床边的矮几上,弯身要扶桑诺起身。 桑诺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后,竟然没有同伴陪在周围,就孤零零躺在这卧房里,沦落到让钟山的“敌人”来照料自己。 阿毛哪儿去了?胖秋哪儿去了?一个个都死哪儿去了! 越想越上火,她一气之下推开那女人的手,背过身去,蜷进被子里,闷声怒道—— “用不着你假好心!那位出手伤人的姜上仙呢?怎么没影了?打伤了人,也不给个说法,有你们这么来别人家做客的吗!山神爷爷会替我做主的!” 梅花妖神忙劝道:“小妹妹,快别怄气了,你被龙刺所伤,比不得寻常刀伤。我虽帮你癒合了伤口,元灵损伤却要你自身调理,必须静心静气的将养几日,别动了肝火,仔细烙下病根!” 桑诺仍旧气鼓鼓地背对她。 那女人深吸一口气,温声劝慰:“这次都是咱们小尊上的过错,我先代雪时给你赔个不是,事后的赔偿,等你伤愈后,再商榷不迟。” 闻言,桑诺脑袋钻出被子,怒道:“代她赔不是?这叫个什么说法?也没见有人代我受伤啊,我现在只想听听姜上仙自个儿对这次失手有什么看法,说好的只是陪练作战,你们都已经完胜了,尊上还非得赶尽杀绝,究竟安的什么心?莫不是故意欺侮我!” 梅花妖神苦笑着摇头,坦白道:“妹妹多心了,外人有所不知,雪时那孩子,自小就有这怪癖,一旦动手,非要清场才肯罢休,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多年来也找不到个病因。 因这毛病,雪时自幼就惹过不少祸端,所以才总不喜欢出手作战,时常冷眼旁观,这回,因你……” 她话没说完,屏风后又传来脚步声。 桑诺抬眼看去,就见阿毛带着个小花妖走进来。 “你醒了!”阿毛见桑诺睁着眼,顿时喜出望外的跑来,蹲在床边,欣喜道:“可吓死我了!你那天晕过去后,不多久,脉象都摸不着了!大家都吓坏了。” “山神爷爷说你被龙刺所伤,元灵被击碎了,怕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都难救的!多亏了梅姨,”阿毛感激的转头看向梅花妖神,说:“她帮你聚拢了险些散去的元灵,又帮你治好伤口,这才三日,你就醒了!” 桑诺闻言一愣,后知后觉的一个激灵。 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难怪身子如此虚弱。 原还纳闷——那烛应龙的长刀,不过刺入她身体半寸,以她的修为,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如今回想起来,那刀果真不是普通兵器,而是自那烛应龙体内聚合而出的神器,是传说中的“裂空龙刺”。 莫说刺入半寸,换了修为低微的小妖,就是被刺破点皮毛,都怕是性命难保的。 桑诺一时间吓得头皮发麻,又是懊恼又是恐惧,盯着阿毛的目光都泛出泪光,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睡了三日?慧娘的事儿你帮我查了吗?”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阿毛自信满满的说:“我这几日都蹲守在秦家后院,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桑诺睁大眼,心急道:“别卖关子了!慧娘她婶子究竟有什么打算?” “这我倒是没打探到。”阿毛说:“我瞧见了另一件事。” “何事?” “慧娘半夜熘出门,去村后小树林,跟容公子幽会了!” 桑诺:“……” “我就说他二人是真心相爱吧!” 桑诺问:“你看见他们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就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悄悄话。” “说了什么话?” 阿毛说:“我没敢走太近,怕惊着他们,只听见零碎的几句,先是容公子低声说了句什么,慧娘好像情绪很激动,稍大点儿声说了句‘若公子无心,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后来容公子靠近她解释了几句,那男人说话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你这说了还不如没说!罢了,等我伤好后,下山亲自去逼问那丫头。”桑诺嘟嘴嘀咕:“真是翅膀硬了,心里敢藏事儿了,果真有了男人就忘了我!” —— 在梅姨的调理下,不过三日,桑诺就行动自如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跑跳。 下地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坐在垂花门门槛上,守株待姜上仙。 那龙崽子自从犯了事儿,至今就没露过脸。 第7页 桑诺去山神爷爷那儿撒娇加撒泼都不管用,所有人都劝她,别跟尊上计较。 可桑诺做不到,谁让她天生是睚眦必报的恶狐呢? 何况这一刀还不是普通的一刀,裂空龙刺啊! 一刀足足折损了她三年的修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揭过! 桑诺抱膝坐在门槛上,仰头对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不远处慢悠悠走来一个人,桑诺察觉了,却没有低头打招唿,因为余光已经认出那人,是钟山妖神之一,别人都称唿他“铭叔”,是梅姨的丈夫。 和梅姨清澈的杏眼形成鲜明对比的——铭叔长着一双细细的三角眼,身材不算高大,却挺结实,腮帮子鼓鼓的,把脸撑成了方的。 他盯着人看时,总爱偏头斜眼,活像全天下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得。 前两日他还呵斥过梅姨,不准她再给桑诺煲汤吃,说是“低等小妖还不如山参值钱,给她喝都糟蹋了”,这话被桑诺亲耳听见了。 所以桑诺不想搭理他,可记仇着呢。 铭叔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到垂花门边站了会儿,又清了清嗓子,显然在等桑诺主动向他这尊大神问好。 桑诺硬是装聋装瞎,痴呆似的望着天空。 铭叔很不满,斜着三角眼,盯着门槛上的小狐妖,冷冷道:“你这小丫头好生失礼,病养好了,不知早些拜别此地,倒厚着脸赖在这里,天天蹭你梅姨的吃食!” 桑诺狐狸眼轱辘一转,挑眼斜看向他,笑道:“叔叔这话说的,好像您是这院子主人似的,山神爷爷早认我做孙女的,我倒想叫外人评评理,究竟是谁赖在这里。” “你!”铭叔没料到这丫头敢对他牙尖嘴利。 他素日被梅姨惯坏了的,从没被小女人顶撞过,一时气得嘴都有些歪。 可想到自己来这一趟,是受了小尊上的嘱託,铭叔还是压下火气,屈尊降贵蹲到这小狐妖身边,问出小尊上让他代问的话—— “你这小狐狸,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你的伤,梅姨给你治好了,又没让你吃多大苦头,还想怎么着?你给个痛快,说清楚。” 桑诺耳朵尖微微一动,不知为什么,听见“小狐狸”三个字,她莫名觉得,这话应该是那可恶的龙崽子说出来的。 说句话都要属下代为转述,连当面对峙都不敢,真怂! 桑诺冷哼一声:“小妖斗胆问一句,对你们尊上而言,多重的伤才算吃苦头? 我虽说修为尚浅,好歹平日里是跑跳如飞的身子骨,如今挨了这一刀,修养几日,才勉强能下地走动,身子虚得半夜喘不上气来,这算没吃苦头?” 铭叔闻言捏了捏拳头,忍不住想教训这小妖一顿,又忌惮小尊上此刻正躲在西厢房监视此地,只好按照吩咐,继续问道:“那要尊上如何赔偿你?给句痛快的!” 坐在门槛上的桑诺嘴角一勾,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 她这可是获得一次敲烛应裂空龙竹槓的机会!怎么着也得干一票大的! 桑诺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嗓音沉沉地谈判:“我要什么赔偿,上仙都肯给的么?” 铭叔闻言愣了愣,偷偷侧眼看向西厢房的窗子—— 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窗边,半隐在夕阳投下的阴影中,抬手对他打了段手语。 铭叔点头听命,对小狐妖道:“你先说你要什么,我回头去请示尊上。” 第6章 桑诺凝神细想片刻,抬手扶着门框站起身,面容肃穆的看向铭叔。 她这气势非同小可,一副狮子大开口的前兆,吓得铭叔蹙眉往后挪了挪,警惕地等她开口敲诈。 西厢房里的某上仙也被那狐女的气势唬住,一时间心跳加速,敛眸直盯着她看。 “我要尊上带我去镇上最好的酒馆,吃一顿好的。”桑诺挺胸说出第一个要求,声如洪钟。 铭叔:“……” 就这点穷酸的要求,还站起来吓唬人,有意思么? 西厢里的某上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听错了,急忙侧头询问随从:“什么什么?她说她要干什么?” “回尊上的话,那狐女说,她要去镇上的酒楼吃顿好的。”随从颔首回话。 姜雪时怔愣须臾,潋滟的浅瞳微眯起丝笑意,轻吁一口气。 原以为,出了这事,带出来的盘缠怕是要折进去大半,却不想这小狐狸相当淳朴,要求低得感人。 桑诺这头还不安地抠着衣角,生怕对方不答应。 她对于吃以外的东西不太了解,本就鲜少下山,对贵重的物品也一无所知。 对她来说,去高档食肆开怀大吃一顿,已经是狐生最奢侈的事了! 见铭叔没有变脸,桑诺忽然想,能不能趁机给慧娘讨点嫁妆?便再次开口试探道:“我还想买一套头面,起码得是银质镶玉的!” 铭叔回过神,忙讨价还价:“怎么还两个要求?你这贪得无厌的小妖!” 桑诺色厉内荏的犟道:“这要求还过分吗!你们钟山是歷代皇室供奉祭祀的神山,这点小钱,不过拔根腿毛罢了!还抠抠巴巴的……” “行了行了行了!”铭叔打断她的抱怨:“我去回禀尊上,要是谈妥了,到时自会带你下山的。” —— 因伤未痊癒,桑诺没再参与陪练战斗,每日蹭完梅姨的参汤,就下山去秦家找慧娘。 然而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任凭桑诺如何逼问有关婚事的疑点,慧娘都跟没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唯独在桑诺询问关于容公子施暴之事,慧娘才急切否认,似乎是想维护容公子的名声。 问不出头绪,桑诺不肯走,一连三日蹲守在秦家。 她终究是百年修成人形的狐妖,妖气比阿毛浓重,成日待在人堆里,很容易惹来灾祸。 也正因如此,从前她只一月探慧娘一次,如今她命在旦夕,顾不得自身安危,豁出命去赖在慧娘身边,日暮时,才偶尔去村里的集市。 即使如此谨小慎微,还是没能躲过劫数。 就在前日傍晚时分,桑诺路过集市时撞见个书生,抬头的瞬间,一个没留神,目光与书生相触,这便坏了事。 狐妖天生媚骨,若是定力差些的凡夫俗子,与她稍有目光接触,轻则魂牵梦绕,重则被她勾去几片魂魄,从此患上相思病。 且说那书生撞见桑诺之后,不久便得了相思病,没两日就病倒在家。 偏巧父母给他请来的郎中,会一点道法,一眼看出这书生是沾上了邪祟妖物,因请了道观中的高人,来家中作法。 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道士摆阵捉拿的妖物,桑诺却还蒙在鼓中。 没隔几日,桑诺来到街市买包子,身边还跟着阿毛和慧娘。 路过首饰铺子时,桑诺忽然兴起,拉着慧娘要进店里瞧。 “走,咱去选一套合眼的头面,过两日我就给你买。” “胡闹。”慧娘甩手挣脱开:“你哪来的钱?” 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个女孩彼此间知根知底。 慧娘心里一清二楚,狐妖并不如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且桑诺修为尚浅,根本没有钱财来源。 “有人会替我出钱!”桑诺沖她得意地一笑,又要拉她进店里。 转头时,余光恰好瞧见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似乎正盯着她们这处瞧。 桑诺下意识回看过去,那小贩一撞上她视线,便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桑诺先是一愣,心里忽然一咯噔,一双狐眼四下一扫,登时寒毛炸立—— 今儿这街上人怎么这么少? “糟了!”桑诺低声自语。 “你怎么了?”慧娘上前问她。 桑诺不动声色,微微偏头对阿毛小声说:“我们被人盯上了!好在还没踏进八卦阵,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往回跑,到了巷口你往东,我往西,回山上找爷爷!听到没有?” 阿毛闻言一个激灵,刚想追问,就听耳边“嗖”的一声响,余光瞧见一张黄色的符纸,直直朝桑诺面门飞去! “小心!” 电光石火间,阿毛抬手打开符纸,不曾想,那符纸刚接触道他手背的皮肤,就像狗皮膏药似的,死死黏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一股岩浆般的灼热感在手背蔓延开来,被符纸贴住的皮肤瞬间被烧得血肉模煳,阿毛痛苦的咧嘴嘶吼! “阿毛!”桑诺没及多想,抬手就去撕那符纸—— “嘶!”指尖刚一接触符纸,一股滚烫的痛感,逼得她瞬间缩了手! 桑诺不肯罢休,一甩袖子,想隔着衣料去撕符咒,却丝毫不起作用,符纸的温度根本无法被衣料隔绝! 第8页 一旁傻眼的慧娘终于回过神,急忙伸手挡住桑诺,自个儿战战兢兢的捏住阿毛手上的符纸,“哗啦”一下撕开来! 奇的是,这符纸对凡人丝毫无害,慧娘捏在手里,不过是张普通的黄纸,阿毛的手背却被烧得血肉焦黑! “孽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为害人间!”一个白髮白须的道士,陡然从街边的屋顶上一跃而下。 “你们快跑!”慧娘挺胸挡在二人跟前,虽是第一次遇上这场面,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为了给桑诺争取逃命的机会,慧娘勐地扑向那白髮道长,死命抱住他胳膊,大喝道:“道长饶命!” 桑诺拉住阿毛转身就跑,出了巷口,也顾不得分头了,朝着青丘山直奔而去。 她胸口旧伤还没痊癒,阿毛又烧伤了手,两人脚步沉重,却都不敢回头,拼了命的奔逃。 转眼到了青丘山下,两人找回了点安全感,一时间浑身发软,一同栽倒在山道上。 “他……他没追上来?”阿毛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不可能,慧娘拦不住他,赶紧起来!”桑诺强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胸口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不行,我没力气了,歇会儿吧……”阿毛仰面躺在地上,还没顺过气来,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孽畜!拿命来!” 是那道长追来了!桑诺眼前一黑,连滚带爬的去拉阿毛。 “你快走!”阿毛甩开桑诺的手,绝望得哽咽:“我反正走不了了,就在这帮你拦他一会子!” “说什么胡话!站起来啊你!”桑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拽住阿毛胳膊,勐地弯身将他扛上肩膀,起身就往山上沖! 然而,那白髮道长已然追至山麓,正健步如飞地朝二人追袭而来! 结束了。 桑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抬起胳膊囫囵抹了把泪,却不肯就此认输,倔强地扛着阿毛继续跑。 身后的脚步声仿佛催命符,那老道士还在呵斥着什么,桑诺听不清了。 泪水模煳了双眼,桑诺咬着下唇,忽然看见不远处走来两个眼熟的身影! 梅姨?她身边那个穿斗篷的人……是姜上仙? “梅姨?梅姨救我!”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糙,桑诺想大声唿救,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发不出声。 “咚”的一声闷响! 她后心被人用力一蹬,整个人纸片一样扑倒在地,阿毛也被摔了出去。 终于,还是被抓住了。 白髮的道长一脚踩在桑诺后背上,并指对她呵斥道:“孽畜,看你还往哪里逃!” 桑诺面色惨白,眼里却饱含希望,抬头盯着远处走来的二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嗓子里嘶哑地喊:“梅姨救我,尊上……” —— 梅花妖神此时也察觉了山脚下的打斗,定睛一看,她认出那道长脚下,踩的正是自己这些天来悉心照料的小狐狸! “糟了!桑诺出事了!”梅姨扭头向尊上求救,却发现,身旁某龙崽已经不见了! 扭头一看——姜雪时已经转身离去,还一路小跑,显然是不想搀和那小狐女的事。 “雪时!”梅姨气得跺脚,“我们得帮帮她!” —— 桑诺眼里燃起的希望瞬间灰暗,因为她看见那位姜上仙忽然转身离去了,梅姨也跟着转身离开了。 罢了,走就走吧,非亲非故的,人家不愿救她,也没什么稀奇的。 桑诺缓缓将侧脸靠在冰冷的泥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一旁青翠的野糙,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听见那道长的符纸在风中猎猎作响。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妖的一生,註定没有一丝尊严吗? 她只是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已,到头来…… “住手!” 随着梅姨一声暴喝,道长念咒的声响戛然而止。 桑诺漆黑的眸子死灰復燃,抬头望去,就见梅姨负手立在几步之外,神色威严的开口:“吾乃钟山妖神梅子湮,此狐是我随行侍女,还请道长高抬贵手,留她性命!” 一阵沉默,那道长忽然冷笑一声,答道:“钟山妖神怎会出现在此地?你以为用点小伎俩,藏住几分妖气,贫道就会听信于你?荒唐!待我收了这狐妖,再叫尔等尝我的厉害!” “休要胡来!”梅姨身子微微晃动,似乎被人不断牵扯着。 桑诺这才发现,梅姨身后还站着个人,正烦躁不安地微微挣扎—— 姜雪时此刻正站在梅子湮身后,蹙眉低着头,试图推开梅姨抓着自己裤腰带的手,可稍一使力,梅姨的手就仿佛要鱼死网破般拉开系带。 万一裤子掉下来,场面会变得很尴尬,姜上仙只好忍辱负重,乖乖站在她身后。 梅姨一手死死抓住身后人的裤腰带,面上一派镇定地开口:“我见道长身手不凡,想必见识多广,应该认得出,我身后之人,乃是钟山烛应裂空龙!” 白髮道长:“……” 这妖孽吹起牛来,真是没有在怕的。 桑诺心中十分纠结,如果那混球龙崽子愿意出手救她,这道长早该屁滚尿流了,根本用不着自爆家门用身份压制他。 如今看来,显然愿意救她的只有梅姨,这就不好办了…… 在青丘山的地界,自称烛应裂空龙,想吓唬谁啊!换了她都不相信! 第7章 果不其然,那白髮道士不为所动,捏起符咒,欲将狐女打回原形,却听那梅花妖再次怒道:“放肆!吾等既已坦明身份,你非但不讲礼数,竟是要与吾等结怨不成!” 那道士眉头略微一皱,心下觉得古怪—— 若是这妖精想要吓住他,随意报个南海龙王亲戚的名号,也还像些,为何执意自称钟山妖神?也太荒唐了! 桑诺感觉得出这道士有些心虚,立即抬头帮腔道:“你这臭道士,有眼不识泰山!我家梅姨可是钟山烛九阴的御用医神,你敢得罪她,就是跟烛九阴为敌,咱们尊上必不会轻饶你的!” 梅姨一听这话,赶忙配合着挺了挺胸。 她身后,被捉住腰带的姜上仙忍无可忍,上前一步,俯头在她耳边命令:“你放手。” 梅姨没回答,一梗脖子,手指抓得更紧了,以示一定要救狐女的决心。 姜雪时别无他法,只得放软态度,小声对她耳语:“你先放手,我不走,一定全须全尾带她回去。” 梅姨有些狐疑的回过头,耳朵轻蹭过姜雪时鼻尖,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 小尊上双瞳剪水,情真意切注视她,是一诺千金的神色,天生带一股欺世的温柔。 “我不信。”梅姨斩钉截铁地回答,丝毫不给小尊上留面子,回头继续跟道士对峙。 姜雪时:“……”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二人行止着实古怪。 老道士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停止作法,眯眼看向梅花妖,沉声问:“你说你们来自钟山,可有凭证?” “我们……” 梅姨刚要辩解,身后的姜雪时忽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论,直起身子越过梅姨头顶,冷眼注视那道长:“顺序错了吧,道长。难道不该你先解释,何故欺辱我的狐狸?” 桑诺:“……” 谁是你的狐狸! 道长一愣,本以为站在那女人身后的只是个随从,如今听那人一开口,他莫名感到脚底一股寒气上涌,仿佛钟山冰封万年的寒气,朔风砭骨。 这气势,倒真有钟山上神的威严。 道长面色一白,气势顿时弱了一截,解释道:“这……这狐女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被抓了现行,贫道自该替天行道!” “哼。”姜上仙冷笑一声,不屑道:“就她这点修为,能作什么歹?偷吃你家鸡鸭了?” 桑诺:“……” 这个熊龙崽!明面上帮她,实则是在藉机讥讽她只知道吃! 桑诺暗下决心:等去了酒馆,一定要吃得姜上仙倾家荡产。 让你看不起吃货! 那道长振振有词地回答:“她前日在集市游荡,连累李家长子得了相思病,终日浑浑噩噩惦记着这妖孽,如今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桑诺闻言急道:“什么李家长子?我根本不认识他!” 道长怒道:“你前日在集市曾与他见过一面!” 梅姨恍然道:“我懂了,意思是那位公子自个儿色胆包天、定力不足,如今得了病,不怪他爹娘教子无方,反倒来欺侮被他觊觎的姑娘!这是你们人间的王法么?” 第9页 道长一愣,怒气沖沖地辩解:“自是因这狐媚子对他施了媚术,才害得那小公子……” “臭道士!”桑诺听不下去了,一气之下疯狂挣扎,拼命吼道:“我根本没正眼瞧过你说的那男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梅姨此刻也愤恨难当,怒道:“你说这狐女对那公子施了媚术,可有凭证没有!” “这还要什么凭证?”道长冷笑一声:“狐妖的天性罢了。” “你!”桑诺刚要开骂,却听姜雪时贸然开口道—— “行了。” 姜上仙嗓音略带了些不耐,右手抓住梅花妖的手腕,略一使力。 梅姨吃痛地转头,就见小尊上神色严肃,显然是认真要逼她松手。 梅姨不敢放肆了,只得乖乖听命。 姜雪时迈步自梅姨身后走出来,将帽子往后捋下,一双淡金色凤目漠然看向那白髮道长。 这一眼,竟逼得那道士下意识退后两步,顺势松开了对桑诺的禁锢,面色惶恐异常—— 眼前这自称钟山烛应龙之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发散在双肩,长相极为精緻,额间束着藏蓝色丝帛抹额,正中嵌一粒翡翠宝石,衬得肌肤胜雪。 一双妖异的淡金色凤目,桀骜里带着天生的威严,当真与传言中烛九阴的瞳色如出一辙! 难道这真是烛应龙本尊不成?老道士一副五雷轰顶之相,震惊得说不出话。 方才一番争执,想必对方心中自有了是非裁夺,断不会给他好脸瞧。 果不其然,姜雪时抬头是以面露不悦,用下巴尖指了指地上的狐女,漠然道:“给她道歉,这次不与你计较,没有下一次。” 道士本还想再争辩两句,可莫名觉得那人说出的话仿佛纶语佛音,让人不敢违逆。 那双浅瞳虽目光散漫,却让他有种被天敌盯住的颤慄感,道长嘴角抽搐,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姨见那道长不敢多言,忙上前扶起桑诺,问道:“伤着哪儿没有?” 桑诺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委屈道:“可叫我跑断了腿!所幸没有伤着,倒是阿毛,您快瞧瞧他的手,都被那臭道士烧焦了!” 梅姨闻言,忙去查看阿毛伤势。 桑诺踉跄着站起身,皱眉瞪视那道士,恨不能上去生吞活扒了他,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局面,只好焦急地瞥了姜雪时一眼。 实在是找不着其他靠山了。 这来自狐妖梨花带雨的一瞥,换了寻常人,没有不心疼的道理,可那姜上仙的面上却没有丝毫触动,仍旧一派漠然。 桑诺到底是只狐,撒娇魅人是她的本领,随即碎步躲到姜上仙身侧,抽咽着告状:“尊上,这臭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太欺负人了!” 姜雪时余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道士,问他:“还等什么?” 那道士一哆嗦,心知上仙在催他道歉,可一时又拉不下脸面,含煳其辞地辩解:“降妖除魔乃是贫道的天职,此番出手拿她,也是受了李家的恳求嘱託,我……” 桑诺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的话:“你肯定是收了他们的银子!你们青义观的道士最是贪图钱财的,村里人都知道!” “你这妖孽信口开河!” 那道长正欲争辩,却见姜雪时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口—— “道长,我再说一遍,向她致歉,立刻,再让我听见一句无关的言语。” 那双淡金色的凤目陡然敛起,杀气瀰漫,嗓音低沉地开口:“我就当你是对我宣战。” 下一刻,桑诺便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道长对她弯腰作揖,满面屈辱地说了句:“多有冒犯,望姑娘海涵。” 桑诺并不想海涵,还是很想揍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 一旁姜雪时没有开口,那老道士不敢起身,心知上仙并不满意,只得一撩衣摆,单膝跪下了地,准备叩首谢罪。 “诶诶!”桑诺急忙摆手:“谁让你跪了,你一把年纪的给我磕头,岂不让我折寿?行了,这次不与你计较,可你记好了,以后都不准在我面前出现!” 老道士不敢起身,抬眼偷觑—— 见一旁上仙微一点头,这才备受屈辱地站起身,说了句“告辞”,转身一熘烟跑了。 那头,梅姨已经将阿毛的伤口癒合。 桑诺拍了拍脸上的泥土,也不知自己一张脸跟花猫似的,还眨巴着眼睛对姜上仙提议:“尊上,可多亏您来的及时,也算是缘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今儿一起下馆子罢!” 姜雪时转过身,低头看着一脸灰土的桑诺——这丫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鼻尖蹭上一团圆圆的污泥,十分逗趣,倒叫人起了丝兴致。 见上仙没说话,桑诺又想着阿毛刚吃了苦头,不如一起带去蹭两口汤食补补身子,便问道:“我朋友今儿一起出来的,能不能也带上他?” 话音刚落,桑诺就听见脑海里传来“叮咚叮咚”地提示音—— “好感度负7、好感度负8、好感度负9……” “哎哟快快快别掉了!”桑诺吓得急忙改口:“就就就带我一个人就成!尊上您别动怒!我们不带别人了好不好!” 说完,飞速下跌地好感度总算戛然而止。 桑诺惊魂未定地捂住心口—— 这龙崽子哪里像豪门神二代,真是抠门抠上天了,辛好没提再带个慧娘…… 这眨眼的功夫,好感度掉得比她心跳得还快!至于嘛! 第8章 梅姨听到二人谈话,忙回头劝解:“你瞧你,这半日吃了不小苦头,不说回去歇息一会子,却是急着下馆子,谁会少了你的吃食不成?” 桑诺吐了吐舌头,也知道害羞,小声嘀咕:“我是得下山瞧瞧慧娘如何了,反正顺路,我跑这么远的路,肚子饿了,探过慧娘,也该到饭时了。” 阿毛闻言挣扎着站起身,虚弱地开口:“我陪你同去……” “诶哟哟……”桑诺忙跑到阿毛面前,双手搓了搓他肉嘟嘟的小脸,心疼道:“可把咱家阿毛折腾死了,怪我!手还疼不疼?” 阿毛摇摇头,把小胖手伸给桑诺瞧,回道:“亏是梅姨医术高明,才让她老人家捂了片刻,这就结痂了,现下还有些痒呢,没有大碍了。只是刚刚吓得狠了,我这两条腿跟踩在棉花里似的。” “这就是了!”梅姨嗔怪地斜了桑诺一眼:“换作旁人,哪还有心惦记着吃食?也就你这馋嘴小狐狸,心也忒大了!不如乖些,随我回山上,给你煲汤补补身子。” 梅姨一番好意,不该推却,可桑诺心里放不下慧娘,虽然知道那道士不敢伤害寻常百姓,心里却仍旧担心她阻拦时磕着碰着哪里,还是想下山探望。 正寻思着如何跟梅姨解释,桑诺的肚子忽然“咕噜噜”一阵响,仿佛在替她给出答覆——她真的饿了! 梅姨闻声忍不住“噗哧”笑了,无奈的捏了捏桑诺的脸颊,又掏出帕子,将她脸上灰土擦净,因说道:“罢了,想去就去罢,阿毛让我带回去就成,只一条——” 梅姨转头看向小尊上,面露担忧道:“你可得替我看好雪时,这小祖宗,比你还叫我不放心呢!” 桑诺欣喜的回头看一眼姜雪时,就连连答应了,又听梅姨嘱咐几句闲话,便跟随姜上仙,一起下了山。 原打算先去集市上找慧娘,偏巧,半路上竟遇见了辆车马,车里头的人将头探出车窗,大声喊了句:“小尾巴!” 桑诺听见自己的辱名,立即猜到是慧娘的声音,转身就直朝马车追过去。 “慧娘!” 原来半个时辰前,慧娘没能拦住那道士去路,担心桑诺的安危,想徒步追来青丘山,又恐体力不支,便匆忙租了车与,半路便遇上了桑诺。 于是三人一同乘车来到镇上。 劫后余生,二人在车里相互安慰了一番。 慧娘怯生生地看了眼靠窗坐着的姜雪时。 因被帽檐遮住半脸,也不知对方适合表情,慧娘便小声问桑诺:“你这位朋友怎地不说话?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桑诺扯起嘴角,得意地一笑,贴着慧娘的耳朵,小声回答:“现在还没有,一会儿结帐的时候,她可就得不开心了,嘿嘿!” 话音刚落,脑海里忽然传来叮咚一声响—— “紧急提示:姜雪时对您的好感度下降五点,请及时提升。” 桑诺:“……” 第10页 这龙崽子是千里耳吗! 这么小声的耳语她也能听见! 慧娘见桑诺忽然面色一白,忙问:“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脸色不好?” 桑诺又想到不能带慧娘一起蹭饭,张了张口,勉强苦笑道:“没什么……对了,我…我还得跟尊上,哦不,跟我这位朋友去镇上办事,要不就在这里下车吧,让车夫送你回家。” 慧娘疑惑地眨眨眼,回道:“你何故如此见外了?先送你们去办事的地方,我再回去不迟。” 桑诺笑得更尴尬了,总不能叫车夫在酒馆门前停下,她和姜上仙留下吃大餐,送慧娘一个人滚蛋吧…… 慧娘不知她的难处,又追问道:“你们要在哪里落脚?前头就到镇口了,赶紧跟车夫说一声!” 桑诺怕惹得上仙不悦,仍旧支支吾吾地推脱:“真不用送,让我们在镇口下车就是了……” “你这丫头……” 慧娘刚欲教训她,就听窗边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忽然抬头,对车外吩咐:“车夫,去附近的上等酒楼落脚。” 车夫闻言,应了声“得嘞”,一挥马鞭,便朝目的地一径去了。 桑诺目瞪口呆地看向姜上仙—— 也不知这傢伙打什么主意,难不成,真要到酒馆楼下,再赶走慧娘? 好歹是传言中的第一战神,您还有点自尊心吗姜上仙?就不怕抠门的名声传遍四海八荒吗! 到了酒馆前,桑诺头一个跳下了车,姜雪时也漫步跟着下去了。 慧娘还一脸发懵的坐在车上,捏着帕子,茫然注视着车窗外的小狐狸,心里琢磨着:这丫头,来酒馆要办什么事? 就在桑诺经歷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刻时,那头抠门的龙崽子忽然转身,做了一个让她匪夷所思的动作—— 姜雪时左手撩开车幔,右手递向车中,对慧娘轻声说了句:“小心脚下。” 桑诺:“……” 尊上终于受不了尴尬而良心发现了吗!居然主动邀约! 车里的慧娘眼睛一亮,忙起身扶住那人的手,另一手提着裙摆下了车。 随后,姜雪时转身从袖笼里掏出一锭银锞子,抬手抛给车夫,吩咐了句:“在这里候着,过会儿送这姑娘回府。” 慧娘眼尖地瞧见了,那人扔的是一锭官银!一时间惊得小嘴张成了圆的! 她家小狐狸居然结交了如此阔绰的“朋友”?! 慧娘激动地转头小声问桑诺:“你这朋友可了不得!是什么来头?怎地早没听你说过?” 桑诺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傻呵呵地笑了笑,这问题不能回答啊…… 三人来至酒馆二楼,包了个雅间。 到底是镇上最好的酒家,店里的小厮眼皮子不浅,打量了三人一眼,便立即认准了姜雪时通身的气派,一路殷勤招唿着。 落座后,小二躬身问道:“客官今儿打算摆个什么宴?” 姜雪时坐在上首,闻言便一抬手,示意小二去问桑诺。 店小二立即转身,对桑诺福了福身子,热情地报了店里的几样招牌宴—— 什么“全驴宴、太守宴、八珍宴、海鲜宴”…… “没有菜单吗?” 桑诺听得云里雾里,从前去过的那些食肆,店小二都会拿餐簿子来,让她自个儿点菜,哪有这么笼统的问法? 听桑诺这般询问,店小二猜到这桌客人是初次光临,连忙赔不是,改口把各类宴席包含的菜式也报了一遍。 桑诺听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个鸡鸭鱼肉俱全的宴席。 等小二走了,自觉方才显得没见过世面,桑诺害羞地沖姜上仙憨笑两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笑道:“第一次有人约我来这样的酒馆,菜谱居然是成套的,不如别家上等的酒馆方便,别家都是单点的……” 姜上仙抬手捋下帽子,垂眸端起茶壶,伸手给桑诺添上茶,轻声纠正道:“是‘第一次有人约你来酒馆’吧。” 桑诺:“……” 一阵沉默。 这种被人不动声色拆穿地感觉…… 桑诺气急败坏地反驳:“才不是!想约我下馆子的人可多着呢!从村口排到青丘山还要打个弯,是我不肯赏脸!不信你问慧娘,慧娘!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 “你说话呀!” 没想到关键时刻闺蜜掉链子! 桑诺转头一看,才发现,慧娘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对面姜雪时。 是了,头一回见那龙崽子掀帽子露脸,少不得都得这么晴天霹雳一会子。 第9章 先时见那人打赏车夫的阔绰手笔,慧娘已是暗自吃惊,如今得见其颜,心中又是一阵翻腾。 慧娘料定这人是个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一时紧张,成了个闷葫芦,只顾低头喝茶,不敢与桑诺闲话。 可怜桑诺势单力薄,只恨恨瞪了眼姜上仙,等菜上来,就捡起筷子开吃了。 虽说这次打定主意要吃它个慡,可到底是在姜上仙面前,也不好显得太过粗鄙,桑诺还是很注意形象的—— 等上菜时,她故意招唿小厮,将大碗的鸭汤和羹汤,放在姜上仙面前,挡住其他小盘的炒菜,这样,她一筷子夹多了,也不怕上仙瞧见。 一旁慧娘用膳都规规矩矩的,小口小口的吃,一筷子才玉米粒点大的鱼肉。 桑诺却大快朵颐,心想着筷子被大汤碗挡着,不用担心被尊上发现,可把自个儿机灵坏了! 姜雪时:“……” 事实上,那汤碗不过两寸半的高度,哪里挡得住傻狐狸的筷子?还是看得见的好吧…… 眼看着那丫头一筷子夹起一整片鱼肚皮,一双狐狸眼还眯得特得意…… 姜上仙已经快瞎了。 桑诺吃着还不忘嘟囔:“我听那店小二报了一十八例主菜,还以为有多少份量呢!没想到这里的菜碟子,都小得跟茶碟似的,这店家也忒小气了……” 姜雪时轻笑一声,也没抬头,只说了句:“你吃完这些再说罢。” 桑诺还真吃得完! 不过三刻功夫,好几个碟子里的菜都空了,就只剩汤酱。 这上等的酒馆就是不一样,开始吃的时候,桑诺觉得这些菜调味太过清淡,还不如路边食肆的农家菜口味好。 吃多几口才发现,这些菜餚是突出了上等食材的真实口感,竟叫人吃多少都不会腻味,越吃越上瘾! 要不是当着姜上仙的面,盘子都被她拿起来舔干净了。 一顿饭吃完,桑诺打了个饱嗝,舔舔嘴唇。 一旁姜上仙瞠目结舌,看着桌上的一滩空碟子,很受震撼—— 这傻狐狸肚子里能撑船的么? 桑诺见羹汤还有半碗,忙招唿小厮打包,转头又谢了姜雪时的款待。 “吃饱了么?没饱就再叫一桌?”姜雪时问她。 这话原是带些调侃地,桑诺却没听出来,擦了擦嘴角,谦虚道:“不用,我已七分饱了,再叫未必吃得完,别浪费了,下次再来罢。” 姜雪时:“……” 这才七分饱? 还“未必”吃的完? 三人出了酒馆,天已申正二刻。 慧娘刚要上车,又被桑诺拦下。 桑诺转头问姜雪时:“对街刚好有个珠宝铺子,要不咱们顺路去一趟,一次买齐了,省得下回再劳您下山。” 姜雪时斜了她一眼,回答道:“你下山时只说要下酒馆,我带的银两不够。” 桑诺眼睛咕噜一转,心下升起个主意,便说道:“这也无妨,巧的是旁边还有间当铺,您不是有裂空龙刺吗?一把得值不少钱吧?随便卖一把就够数了。” 姜雪时:“……” 桑诺并不觉得这提议荒唐,因为从前听那帮玩家讨论过:说烛应龙能“一次百发”,无数龙刺同时收割上百条人命。 听起来,这龙刺随随便便就能聚合出一堆,想是不值什么的。 见姜雪时一脸“本尊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桑诺仍旧锲而不捨,用水汪汪的眼睛发起攻击。 姜上仙漠然别过头,拒绝与傻狐狸视线接触,只冷冷道:“不行,龙刺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桑诺先是一愣,后又低下头,小声抱怨:“谁不知道您能聚合出数不尽的龙刺,不愿意就罢了,何必说得这么夸张呢……”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保持耐性,低头凑近那狐女的脸,直视她双眼,一脸认真地解释:“我不是夸张,这话就是字面意思,龙刺是我灵魂的一部分,距离我一里之外,它们就会自动回到我身上,听得懂么?” 第11页 桑诺:“……” 咫尺的距离,那双淡金色的凤目就这么直视着她,眸光里翻涌着骇人地侵略气息,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被夕阳打下投影,映在清澈的眼瞳里,和桑诺的倒影混合在一起。 桑诺忽然间心跳加速,脸颊发烫,慌乱地退后一步,低下头,眼前有些发晕—— 被一头可怕的烛应龙近距离这么盯着,换了千年道行的狐狸,也断然吃不消的! 可把桑诺吓坏了! —— 慧娘回了家,心中还惦记着桑诺那位“新朋友”,想着下次等她来,一定问个清楚,却不知自己已惹上大麻烦。 她与狐妖为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父亲的耳里。 不知是那老道士向家里透露了消息,还是白日里被镇上的小贩瞧见了,才传到家里,总之,她一回到家,婆子就带她去堂屋见了父亲。 “你这不孝的孽障,给我跪下!” 慧娘晕头转向地被父亲和几个伯父“三堂会审”—— 在众人地逼问下,慧娘不肯揭桑诺的底,只骗他们说:“爹爹息怒,孩儿并不知那女孩是狐妖。她骗我说是邻村人,从前採药时遇上的,便偶尔来找我叙叙话罢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怎么这么傻!”娘亲在一旁哭道:“妖孽哪有不害人的?它惦记你什么,又怎么会让你知道?迟早要谋财害命!” 慧娘磕头答道:“孩儿错了,往后必不敢再招惹她的!” “你以为容易!”秦老爷怒道:“它既已盯上咱家,不得了好处,如何肯罢休?斩糙需得除根!” 慧娘一愣,抬眼怯怯地看父亲:“爹爹的意思是?” 父亲说:“我已找了道士布下阵法,你将她引来家中,一定叫她插翅难逃!” “爹爹!”慧娘心里一咯噔,刚欲阻挠,又很快冷静下来。 若是此刻替桑诺求情,家人必定以为她被妖孽迷了心智,未必连她也防着,这样,她连去给桑诺报信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慧娘便假意配合,磕头一一答应了。 不料父亲还不罢休,又遣了家下婆妇将她押送去祠堂,罚她抄写经文。 要她每日抄完经文,即刻回自己房中待着,三日内不许出门。 慧娘心急如焚,唯恐桑诺中了埋伏,就想尽快找机会逃出去,上山报信。 —— 回山上后,阿毛因受了惊吓,傍晚起了高烧,就歇在山神家里,梅姨亲自开了药方,由桑诺一旁照看着。 这院子里一下子又多了个病患,梅姨得炖上一大锅补汤,顺便供一大家子享用。 第二日傍晚时分,桑诺去膳房里陪梅姨闲话,见锅里还剩一小口汤,就撒娇跟梅姨讨了喝,刚好盛满一小碗。 她也不讲究,坐在灶台边小口喝着,忽听身后门轴一响,回头一看,瞧见姜雪时踏过门槛,走到梅姨跟前,手里似乎拿着把匕首。 梅姨心知这小龙崽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可是饿了?” 姜雪时一抬手,把手中的短刀送到梅姨眼前,掌心里还摊着一根断了的穗子。 梅姨接过来,将穗子在刀柄处比划两下,嘆道:“怎么又断了?叫你摆弄时要轻些,罢了,搁我这儿罢,今晚上就给你fèng好。” 一旁的桑诺瞧见某龙崽满意地一点头,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嘛,尊上合该放轻些手脚,往后别又不小心伤了什么,万一梅姨也救不回来,可就造孽了。” 梅姨听出这丫头是想抱怨自己被误伤的事,便无奈地掩口一笑。 姜雪时斜眼看去,见那牙尖嘴利地小狐狸正在喝汤,立即故作担忧地慰问道:“怎么就这一小碗?我们小狐狸哪里吃得饱?” 不等桑诺回嘴,姜雪时余光瞧见灶台上那一口大锅,随即敛起凤目,轻笑道:“噢,原来已经吃了一锅了啊。” 桑诺:“……” 你才吃了一锅呢! 桑诺急于反驳,却见那头龙崽双手抱臂,斜靠在灶台边,挑起眉峰,一脸坏笑,学她昨日的语气,捏着嗓子说:“这一锅吃完,我们小狐狸都七分饱了~” 桑诺:“……” 一气之下,桑诺放弃了小半碗汤,转身就走到那龙崽子面前,气势汹汹地一挺胸—— 姜雪时随即也直起身子,居高临下,一歪脑袋,垂眸沖那狐狸勾起嘴角,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桑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不是打不过这熊崽子! 桑诺实在气不过,转身夺过梅姨手里的匕首,“啪嗒”一声丢在地上! 转身撒腿就逃! “喂!” 姜雪时眉心一拧,弯身捡起心爱的短刀,迈步追上去,要找那恶狐算帐。 桑诺摔完刀的瞬间已经后悔了,飞奔跑出门—— 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上仙就会遭天谴,猝不及防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雷鸣! “啊!” 桑诺自小就怕雷,因为修成人形那晚,她初次渡劫,险些就被噼焦了! 此刻冷不防听见雷声轰鸣,吓得她转头又逃进屋里,恰好一头撞上追上来的某龙崽。 桑诺一时慌了手脚,居然忘了眼前这头烛应龙比雷电更可怕,一脑门撞在姜雪时的锁骨上,也不知道疼,还不管不顾的往人家的颈窝钻…… 因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姜雪时愣在原地,低头瞧见那狐狸脑袋贴在自己的左肩,鼻息热乎乎地往颈窝里吹—— 是一股陌生的、香香的气息,就像春日里,隔着窗户,那混杂着百花的香气若有似无的飘进屋里。 并没有传说中的狐臊味…… 姜雪时双眼里满是无措,回过神,立即皱起眉,抬手想要推开这狐女,却发现桑诺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这傻狐狸,真够麻烦。 姜雪时仰起头,屏住唿吸,尽力避开这丫头身上的味道,心里莫名地烦躁不安。 梅姨见状忙上前,把桑诺拉进自己怀里拍哄。 好在那雷只响了一次,桑诺缓了片刻,抬起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以下犯上”了…… 转头怯生生地去看尊上的脸色—— 那龙崽子正一脸嫌恶地整理被她扯乱的前襟,还拍了拍被她靠过的左肩——就好像那上面沾上了什么惹人厌的脏东西。 整理好衣服,姜上仙回头瞪桑诺一眼,低斥道:“芝麻大点的胆量,就剩胃口大了。” 桑诺心知自己刚刚确实僭越了,低头咬着下唇,不敢回嘴。 视线里只见姜雪时脚尖一转,快步走出了门。 这下真是完蛋了。 “尊上怕是要讨厌死我了。”桑诺小声对梅姨嘀咕。 话音刚落,脑海里忽然传来一声提示音:“恭喜,姜雪时对您的好感度提升3点,目前好感值负11,请再接再厉!” 桑诺:“……” 诶??????? 第10章 秦家老爷像是猜到慧娘会给那狐妖通风报信,便命家下僕妇轮流看守,竟是叫她半夜都不能逃脱。 慧娘心知这事片刻耽搁不得,第二日清早,藉故传了个外院的小厮,来正院偏厅,私下里嘱託。 好在僕妇只在门外守着,屋里又没有贴身丫头,慧娘便找了时机,招手让那小厮近前来,说悄悄话——打发他去一趟青丘山,给桑诺报信。 小厮听言,吓得跪地磕头,求爷爷告奶奶地推脱这要命地差事。 一来,他不敢招惹邪祟妖孽,二来,那青丘山乃万仞之峰,地广人稀,光凭主子的指点,很难找准地儿。 他自是不想接这吃力不讨好地差事。 慧娘料到他不愿帮忙,早准备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体己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分装在两只荷包里,一只交与那小厮手中,嘱咐说:“你且收下,事情办成了,还有另一半酬劳。 只是个跑腿活,只因我素日见你是个稳妥之人,所以才头一个想到你,你若不愿,外头多的是人抢着做呢! 你也用不着怕那狐妖,她是自幼与我交心的挚友,你帮咱们的忙,就算是妖,她也会感激你的好心肠,断不会与你为难。” 那小厮听言,心思已有些活络,手里又颠了颠沉甸甸的荷包,这才觉得,自己是接下了一份难得的美差,忙换了副嘴脸,喜笑颜开地感谢主子器重。 见主子无心寒暄,小厮忙拍胸脯保证办妥,而后急匆匆下去了。 慧娘所言非虚,她平日里确实注意看人,知道那小厮机灵能干,又吃得了苦,所以才委以重任。 第12页 可她没料到,桑诺这几日,并未住在自己那间小木屋里,而是跟阿毛一起,住在山神爷爷的院子里。 偏巧桑诺不想让慧娘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所以前几日也没有提及自己的经歷。 这阴差阳错之下,竟误了事。 且说那小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日出直到夕阳西下,才在山里摸到慧娘所说的那间木屋。 小厮在木屋门口报了慧娘的名字和来意,后才轻轻叩门,屋里却没有动静。 等了好一会还是无人应声,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找到窗子一处细fèng,猫着腰,用左眼往窗fèng里偷瞧,这才发现,屋里没有人。 天色渐暗,早听言,这青丘山日暮后,就会有妖物作孽,小厮自不敢多做停留,想要赶紧下山,又捨不得那丰厚的酬劳。 左右一想,那小厮心生一计——假装自己不知道屋子里没有人,站在门口,大声说出了主人的传话,而后还用树枝在门前的泥地里留了字。 他虽识不得几个字,好歹知道“勿去”和“秦宅”四字,也就七歪八扭地写了出来。 自作聪明地留下字迹后,他匆忙回去交差,称“话已传到了”,随后便喜笑颜开地从慧娘手里接过另一半酬劳。 —— 桑诺本打算等阿毛病好了,再一起下山找慧娘,可巧第二日晌午,姜上仙的属下过来传话,让她自己抽空下山,挑选好心仪的头面,问好价格,来取银子就是了。 桑诺听后喜不自禁,吃完午饭,就急匆匆地下了山。 虽然有尊上报销开支,但她终究不好意思挑选太贵重的首饰,还是按照原计划,只选了银质镶玉的几套头面问价。 一番讲价后,最终得了个二十六两的价。 这对桑诺来说已经是天价了,村里种地的人家,一年用度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桑诺选中的那几套头面,都是一样的价格,只是不知慧娘自个儿喜欢哪一套款式,因对店家说道:“这几套都给我留着,我叫人来帮我挑一挑,明天就来买回去。” 老闆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出了店门,桑诺直奔秦家宅院,等不及要拉慧娘一起来挑拣。 顾忌着慧娘家中白日里有下人走动,桑诺在村边一处小林子里蹲到天黑,后才偷偷熘进秦家院子里。 自秦家后罩房跃入庭院,刚一落脚,就莫名觉得有些心慌,抬头一瞧,更是觉得古怪—— 总觉得,这院子里的灯笼,比以往显得昏暗些。 平日这个时辰,秦家约莫只有两三间房里还有灯火,今夜却怪了,非但正房和东西厢房的窗户里都透出光来,连两侧耳房的灯都亮着。 院子里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搞什么名堂?” 桑诺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慧娘厢房的窗外,对着窗框,有节奏地敲打了八下,这是两人间的暗号。 然而,屋内却毫无回应。 桑诺有些心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头凑近窗fèng往屋里看——灯亮着,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莫非这丫头这么早就睡下了? 里屋被屏风挡着,桑诺看不着,心里急得厉害,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走动,便大着胆子,对着窗子用力又叩了八下。 还是没人应声。 “睡这么沉!”桑诺气唿唿地抱怨了一句,想推门进去,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让她收了进门的心。 得赶紧离开这地方。 这个念头莫名就冒出来,大概是出于迴避危险的本能。 她拿定主意,退后几步,朝向屋顶矮身一跃,脚尖落在房瓦上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阵旋转—— “啊……”一个趔趄,桑诺摔坐下地,却并没从屋顶滚落下去。 用力甩了甩脑袋,眼前停止旋转,她睁眼一瞧,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竟然还坐在院子正中央,就是方才熘进来时,落脚的地方! 来不及细想,桑诺已经感觉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一心想要赶紧逃出这鬼地方!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再次跃上屋顶—— “啊!” 与刚才一样,在她脚尖点地的瞬间,眼前又是一旋,睁眼时,又发现自己落回了院子中央。 桑诺头皮一麻,吓得手心里冷汗直冒! “怎么回事?慧娘?慧娘你在吗?” 桑诺快步跑到慧娘的门前,用力推了推雕花木门,却发现这门固若金汤,竟然纹丝不动。 “慧娘!慧娘你在哪!”桑诺一时慌了手脚,抬手用力捶打木门。 —— 与此同时,慧娘也正在拼命唿喊桑诺的名字—— “我在这里!你醒醒!桑诺!你醒醒啊,看我!看这里!桑……唔!” 慧娘的嘴被一个婆妇捂住。 按照一旁秦老爷的指示,慧娘被拖道一旁绑了起来,以免妨碍三位道长作法。 而此刻,桑诺面无表情,正瘫坐在秦家院子正中央的八卦阵之中。 她身边围着三个年轻道长,一起对着她掐诀念咒。 从跳进院子里的一剎那,她已经被阵法魇住了。 眼前所见之物,全都是幻觉。 桑诺在幻觉中跑跳唿喊,实际上,至始至终,她都瘫坐在院子正中央,所见之景,不过都是幻境罢了。 不多时,桑诺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眼角缓缓滑落出一滴泪来。 慧娘看得锥心刺骨,却挣扎不出两个婆妇地压制。 桑诺在幻境里四处奔走,跳不出院子,也拍不开大门,心里的绝望已达到了巅峰。 又因道士作法,她的思维渐渐开始混乱,恍惚间,幻想出梅姨的身影—— 桑诺感觉自己正坐在山神家后院的膳房里,梅姨眉眼温和地站在灶台边,抬起手里的匕首细细查看—— 金黄的穗子微微摆动,已经完好如初地挂在了刀柄下。 “雪时,你瞧瞧,已经修补好了。”梅姨转身温柔地笑起来。 桑诺眼皮愈发沉重,用力扬起头,看见姜雪时穿着一袭素白箭袖纹龙长衫,神色淡淡的,侧头接过匕首把玩一番,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点熟悉地邪气。 “尊上……” 莫名的,那头熊崽子的幻影,竟让桑诺感到一股安全感。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朝幻影爬去,想要去抓姜雪时的裤腿。 然而,这幻境只会让她一次次更加绝望—— 桑诺眼睁睁看着梅姨和姜雪时转过身,朝门外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别走……梅姨……尊上……姜雪时!你回来!” 或许是求生的意念,这最后一声唿唤,桑诺竟然突破幻觉,在现实中叫出了声! 周围三个道士皆是一愣,一个年未弱冠的小道士听闻这耳熟的名字,心思不由一阵乱飞—— “姜雪时”这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道观里谁人不知? 这是钟山那性情乖戾的烛应龙之名。 小道长初入道门,就已听师兄们谈论过许多关于烛应龙的传闻,那正可谓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战神。 这就奇了,这狐女,怎敢忽然直唿烛应龙的大名?态度竟还如此跋扈…… 胡思乱想中,这小道士一时念错了法咒,吓得忙捂住嘴! 因他这一口误,原本金光耀目的八卦阵,忽然像是被吹灭的蜡烛,骤然熄灭了。 就在这一瞬间,桑诺呆滞的目光陡然一亮! 眼前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桑诺如梦初醒,机警的一抬头,竟发现周围站着三个陌生的小道长! 第11章 桑诺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惊惶地四处张望,才发觉这院子里围满了人。 秦家上下全都聚集在抄手游廊里,冷眼看着院子中央那群人,等待道长收服妖孽。 正房门前,两个小么手里提着羊角灯笼,后头站着脸色冰冷的秦家老爷和家眷。 听见东北角传来“呜呜”的闷哼声,桑诺循声望去,见慧娘被人绑在院子角落的朱红柱子上,满面泪痕。 桑诺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圈套。 不等她开口,周围那三个小道士已经重新起咒,桑诺耳朵里又开始嗡嗡作响—— “你们凭什么拿我!”她用力捂住耳朵,试图站起身,却被其中一个小道长掐诀一指,压坐回八卦阵中。 意识又开始模煳,桑诺狠下心,一咬舌尖,让疼痛感维持自己的神志,脑子里风车似的转—— 秦家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又为何要特意设局捉拿她? 整个秦家,只有慧娘姐妹知道桑诺的存在,如今,慧娘的姐姐已经亡故,自然不可能出卖她,那又会是谁? 第13页 想起前日发生的事,桑诺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个该死的老道长! 琢磨出头绪,桑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望向其中一个年长些地道长,也不求饶,只神色平静地冷笑一声道:“你们师父怎不亲自过来会我?可是自己没那胆子,只得打发你们几个来替他送死?” “孽障!”一个年轻些的道长沉不住气,横眉怒目地斥道:“收服你这小妖,何劳师父动手?不过遣我们师兄弟来练练手罢了!” “练练手?这等小伎俩,就骗得你们替他送死?”桑诺斜眼看向那道长,眼角眉梢天生带一股娇媚之气,揶揄道:“小道长,你都被那老jian巨猾的傢伙给卖了,还替他点钱呢!” 这一对视,那小道长登时飞红了脸,慌忙别开视线。 年长些的道长见状,急忙呵斥他:“发什么愣!别被这妖精迷惑拖延!再过两三刻,法阵就无法维持了,赶紧重起咒法!” 最小的那个道长好奇心重,也不理师兄地训斥,竟不管不顾地问桑诺:“你为何说师父要卖我们?你刚刚又为何直唿烛应龙大名?” 桑诺闻言先是一愣,这才隐约想起自己神志不清时的所做所为,心中又有了猜测—— 这几人或许是听见姜上仙的名字,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不如此刻乘胜追击,唬的他们吓破胆算完! 于是,桑诺眯起狐眼笑道:“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他前日晌午就跟我交过手,却没有拿住我。” 年长的道士斥道:“凭你这点修为,也敢口出狂言?就算碰上千年的蛇妖,师父也未必会落下风,又怎会拿不住你区区百年妖狐?” 桑诺不紧不慢道:“你们仔细想想,前几日,是不是有位李姓人家请你们师父作法?我就是你们师傅要抓的狐妖,他当日在集市里企图捉拿我,一路追至青丘山,才拦住我的去路,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几个道长闻言,不禁也升了疑心——师父既然费这么大力气要抓这狐妖,为何自己没有动手,反倒遣他们来“捉妖歷练”? 桑诺莞尔笑道:“因为我们尊上亲自出面,制止了他的恶行,还让他给我致歉了。 实不相瞒,你们师父当场吓得要给我叩首,被我免了礼,他如今却不念我的恩德,反要恩将仇报呢。” “一派胡言!” 几个小道士听那狐妖用言语羞辱师父,个个气得面红耳赤,眼见就要动粗,却听那狐妖又脆声笑道—— “你道我尊上是何方神圣?钟山烛应裂空龙,你们可听过?”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无波的海面,在那几个小道长心中激起千层浪,三人霎时白了脸。 “我那日命你们师父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倒机灵,派了自己徒弟来送死,也不怕尊上震怒,牵累你们青义观遭受灭门之灾!” 此番恫吓之后,几个小道长果真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肯就此放过她。 稍作商议后,道长们决定,先将她打回原形,带回师门,让师父亲自处置。 桑诺见其中一人掏出符纸,心知这一战无可避免,干脆鱼死网破,先一步蹬腿跃起,右手指甲暴涨一寸,勐地抓向那道长面门! “师兄小心!” 身旁一个道士勐然蹿出来,横剑拦截狐女的攻击,身手却慢她半拍—— “呲啦”一声! 那道长左脸颊火烧火燎,疼痛难忍,竟是被那狐妖抓出四道血痕! 桑诺一击得手,再要出手,身旁却冲来另一道士,一把钳制住她手腕,又向后扭转,转头对师兄弟吼道:“快,上符!” 桑诺双目暴睁,想要挣扎,抬眼就见一个道士双指夹一张符纸,念动法咒—— “哗啦”一声响,符纸急向她脑门飞来! “放开我!” 桑诺别过头想要躲避,那黄纸却像涨了眼睛,飘飘然来到眼前,眼看就要贴至鼻尖,忽听东边屋檐上,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喝—— “住手!” 话音刚落,桑诺听见跟前“呲啦”一声脆响,几乎贴上脑门的那张符纸忽被打飞开去! 原以为是支飞镖,几人低头一看,竟是一片寸长的树叶打裂了符纸。 院子里的人纷纷看向屋顶—— 只见月光之下,屋顶之上,站着个黑黢黢地魁梧身影,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对方一身英武之气。 “什么人!”一个道长呵斥道。 屋顶上的男人飞身而下—— “吾乃钟山天佑左护卫飞廉是也,奉命护狐女周全。” 道士们瞠目结舌地看向来人,见其耳廓尖锐,果真如传闻中飞廉的形貌,三人这才彻底信了桑诺方才所言。 最年少的小道长吓得跪伏在地,磕头告饶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小人受师命所迫,情非得已啊!” 他这一跪,另外两个道士也顾不上多想,膝盖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整个秦家大院都炸开了锅,原本不敢出声的僕从们顿时议论纷纷。 也有那胆小怕事的僕从,跟着那三位道长一起跪下去,对着院子中央的狐女和黑衣人叩拜。 在一群人的求饶声中,桑诺快步跑去院子角落,一爪子割开了绑住慧娘地绑绳。 “不要担心我,自己保重,我会寻时机再来见你。”桑诺贴在慧娘耳边嘱咐完,便转身随飞廉离开了秦家大院。 —— 飞廉是钟山来的妖神,桑诺从前并未关注过他,头一次与他并肩而行,才发现这男人虽身形高壮,面容却是清秀俊朗的。 若不是较为贴身的夜行衣,衬出他壮硕的身材,被认作文弱书生也并不奇怪。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桑诺诚心致谢。 飞廉轻笑道:“别客气,咱们来青丘山叨扰了这些时日,吃住在一起,大家都把你看做自家小妹妹。 尤其是梅姨,她私下里还说过你长得像她小女儿,今日也是多亏她惦记着你迟迟未归,硬是央求我下山来寻,才赶巧带你躲过一劫。” “梅姨有女儿?”桑诺好奇道。 飞廉点了下头:“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嫁去天虞山了。” “小的呢?” 飞廉略顿了片刻,小声回答:“小的十二岁那年就早夭了,你别去问她,这事连铭叔都不敢提的。” 桑诺微一蹙眉,心里有些难过,想问缘由,又怕显得多嘴,便一路沉默地走了片刻。 忽又寻了话头,她抬头打抱不平道:“铭叔也有怕的时候?我瞧他对梅姨素来颐指气使,未免太兇了些!” 话刚出口,又觉得自己多事了,余光偷觑飞廉的神色—— 月光下,男人的侧脸温润如玉,浅浅的笑容挂在嘴角,温声接话道:“可不是么,梅姨太宠着铭叔了,咱们劝也劝不住。叫我说,就撂下那老爷们,让他自个儿做饭洗衣料理家务,撑不过三日,他就知道厉害了,看他还敢在婆娘面前嚣张!” 桑诺一双狐狸眼登时睁得滚圆,心中吃惊不小—— 这世道,爷们一个比一个狼心狗肺,头一回见到这样为女人着想的。 桑诺随即眯起一双狐狸眼,咯咯笑道:“咱俩想一块去了!” 飞廉也笑起来,转头看那小狐女——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被月光染得橙黄,眯得像两道月牙,笑容仿佛在发光。 这样好看的姑娘,那些道士如何狠心伤害她? 第12章 回了山,桑诺去给梅姨道谢。 听说她在秦家的遭遇,梅姨不由一阵后怕,忙嘱咐她:近些时日都得在家里安分待着,以免再遭那些道士暗算报復。 “可我已经跟店家约好了,明天得去拿货。”桑诺有些犹豫道:“那些道士都被飞廉哥哥吓得魂飞魄散,想是不敢再造次的。” “你这心也忒大了!”梅姨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什么宝贝,非急在一时买到手?” 飞廉见状清了下嗓子,见二人转头看向自己,便笑道:“没关系,她若急着买,我明天上午对战练习过后,陪她一起下山就是了。” 桑诺欣喜道:“真哒?那也太麻烦你了!” 飞廉轻笑一声:“总得当得起你这声‘哥哥’不是?” 桑诺低头一笑,道了声“谢谢”。 第二日晌午,用过午膳,桑诺就随飞廉一起下了山。 原本还打算问慧娘意见,眼见这段时间是没机会相见了,桑诺就找了那几套昨日里选中的头面,问飞廉意见。 第14页 飞廉摆手摇头:“你们姑娘家的东西,我一糙爷们哪里会挑?” 桑诺不依,硬要他提点。 飞廉只好细细查看一番,便相中一套镶宝蓝水晶雕蝴蝶的头面,和一套中规中矩的玉石套件。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捏起根簪子,转身,小心翼翼地插上桑诺的髮髻。 桑诺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也只能木讷地站着,任由飞廉一件一件的在她头上比划。 桑诺自幼家里就没几样首饰,这几年来,又迷上山下的酱猪蹄,家里存着的簪子环佩,陆续都被她典当出去了。 没有首饰妆点,她平日也懒得盘弄髮髻,只在头顶束一颗圆熘熘的小鬏鬏,算是低配版的元宝髻。 如今,自己“朴实无华”的髮髻,被飞廉仔细摆弄,桑诺不免自惭形秽,不觉红了脸。 不多时,飞廉心中终于有了定论,取下髮簪,放回盒中,将那套玉石打造的头面推到桑诺跟前,说:“这套不错,大气沉稳,什么场合都能带。” 桑诺点头认同,便与掌柜说成了买卖。 在店伙计包装礼盒的间隙,飞廉四处打量,发现店中东墙摆着的格子柜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精緻瓷盒,便好奇问掌柜道:“这些是什么首饰?” 掌柜笑答:“那些是胭脂水粉,因店里一些常客的提议,便顺带卖着。” 飞廉侧头瞧了眼素面朝天地小狐女,又问掌柜:“可以试色么?” 掌柜回道:“当然、当然,上头都是样品货,您若有相中的,咱们给您取崭新的包好。” 飞廉点点头,转头对桑诺招手:“你过来。” “啊?” 桑诺有些尴尬,尊上只说给她报销头面的费用,她自己是分文没有的,自是不好意思白试人家的货品,便摆手推脱道:“不用不用!我不喜欢上妆的!” 飞廉却坚持劝道:“姑娘大了,迟早用得着,先试试也无妨。” 桑诺只好走过去。 她生就一张凝脂般的皮囊,用不着抹粉,只用指腹沾了点口脂,涂抹在唇上,铜镜里的自己瞬时变得更明艷了。 “好看。”飞廉把胭脂也递过去,劝道:“也试试这个。” 桑诺从前没上过妆,接过胭脂,也同刚才一样,随意的往两颊涂抹,竟是涂多了,脸红得水蜜桃似的。 飞廉见了,“噗哧”笑出声,又连忙以拳抵唇忍住笑。 桑诺已经羞红了脸,连忙用袖子使劲儿擦掉胭脂,羞道:“不擦了不擦了!难看死了!” “是你不会用。”飞廉从她手里接过胭脂,摆回柜子上,又拿了刚刚她用过的口脂,转头对掌柜道:“帮我打包这件,要两盒,分开包装。” “好嘞!”掌柜忙招唿店小二去后屋取货。 “不不不不!”桑诺立马阻拦推脱:“我不买这个!我不喜欢上妆!太麻烦!” 飞廉斜睨她一眼,笑道:“我喜欢,买了送妹妹,总行吧?至于用不用,随你就是了。” 桑诺愣住了,傻乎乎抬头盯着飞廉看。 第一次有男人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准确的说,是第一次有男人知道她是只狐妖,还上赶着送她礼物。 自打她修成人形,出落得一副绝色少女模样,平日里走在大街上,总有数不尽的陌生男人,上赶着讨她欢心,但那基于他们不知道她是妖的前提。 而青丘山上那些小妖,个个比她还穷,更不可能送她礼物。 第一次收到礼物,桑诺开心坏了,稍作推脱,就扭捏着收下礼物。 只一件事,桑诺有些不解——为何飞廉买了两盒一样的口脂,送了她一盒?那另一盒呢? 或许是送给梅姨的? 桑诺没细琢磨,回了山,就跟朋友们炫耀去了。 —— 下午的对战练习结束后,飞廉站在东厢房游廊角落里,手里提着包装精緻的口脂,对着空气练习—— “中午陪小狐女下山挑首饰,我恰好瞧见这盒口脂,跟您之前打碎的那盒胭脂颜色很像,您瞧是否合眼。若是不喜欢,等回了钟山,当礼物给夫人送去,也是您的孝心。” “唉……”说完这段,飞廉懊恼的一拍脑门,嘀咕道:“废话太多了,尊上哪有耐心听你胡诌!” 他独自对着空气,又改了几种说法,终于满意了,忙快步走到东厢门前,叩了两下门。 “嗯?”屋里传来姜雪时慵懒地嗓音。 飞廉顿时紧张地手心冒汗,低头回道:“打扰了,尊上可是歇下了?” 听出飞廉的嗓音,屋里传来回应:“进来。” 推开门,飞廉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子里,打眼就瞧见尊上穿一袭素白纹龙长衫,靠坐在朝东的窗台上—— 阳光下,姜雪时长睫微垂,侧脸弧度美好,正神色专注地把玩着手里的蛐蛐儿竹笼,一条长腿蜷在窗上,另一条散漫的耷拉下来,随着衣摆缓缓摇晃,别有一番雅致慵懒的风韵。 飞廉紧张地上前一步,说道:“我在店里瞧见一盒新上市的口脂,许多姑娘都抢着买呢,我就带一瓶回来叫您瞧瞧。” 闻言,姜雪时一侧头,漠然对着飞廉一摊手,快速招了两下。 飞廉忙将手里包裹拆开,取出瓷瓶,递往尊上手中。 姜雪时丢下蛐蛐笼,扭开瓷瓶,沾了点口脂抹上唇,而后薄唇一抿,将颜色摊匀,转头对着飞廉扬起下巴,一脸高傲地砸吧两下嘴,等待夸奖。 “漂亮!”飞廉忙一竖大拇指,心里一阵狂喜,自觉送对了东西。 说来也奇,他们小尊上自幼性子乖戾,惯是个古灵精怪的调皮龙崽,叫人难以琢磨。 别家姑娘喜好头面首饰、高档布料,小尊上偏却喜欢各式武器。 穿衣打扮上十分不讲究,平日里,连髮髻都懒得盘弄,终日散着一头长髮,只箍一条抹额,从不过问每日的穿戴,丫头在床头搁什么,小尊上就穿什么,相当不修边幅。 奇的是,这龙崽偏对胭脂水粉兴致浓厚,从前就常熘去娘亲梳妆檯里找来摆弄,还曾不小心打碎过一瓶。 可巧,那瓶胭脂是应龙夫人最爱的“绝版色号”,吓得小尊上连夜找梅姨求救,最后让个侍从担下了罪名,罚了两月的俸禄。 此后,这事儿就成了大家心中“不能说的秘密”。 听闻属下夸奖自己,姜雪时立时得意地扯起嘴角,沖他一笑,尖尖的小虎牙邪气得很,侧眸时眼角微挑,仙姿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美人世无双。 飞廉情不自禁吞咽一口,低头道:“您可喜欢?” 姜雪时一蹬脚,跃下窗子,一头长髮随着身子一旋,海藻般飞扬起来,落地后,快步走到梳妆檯前照了照,旋即满意地一转身,坐到茶几旁的圈椅上,长腿一翘,调皮地沖飞廉一挑眉峰,说道:“谢了,廉哥。” 飞廉心下大喜,忙不迭又讨好地夸了两句,这才满心欢喜地下去了。 —— 桑诺在山下转了一圈,小妖们都围着她跑,想看看那上等的胭脂长什么模样。 炫耀劲儿过去了,桑诺怕他们打碎瓷瓶,宝贝似得将口脂讨回来,收回袖笼里,拉着阿毛回山神爷爷家去了。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刚走进内院,阿毛就纳闷道:“那男人大半夜下山去寻你,第二日又不辞劳苦地陪你逛街,今儿还莫名送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会不会是……” 桑诺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脸激动的盯着阿毛,抿着嘴忍着笑,用力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毛十分配合道:“会不会是看上你了?” 桑诺就等着这句话呢! 毕竟人生中头一回尝试被人“追求”的感觉,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却故作矜持的把玩起手里的胭脂盒,桑诺口是心非地说:“别瞎猜了!飞廉哥哥是把我当成小妹妹呢~” 阿毛刚要回话,就瞧见姜雪时推门从东厢房走出来,迈步朝二门走去。 “尊上纳福!”阿毛连忙上前行礼。 桑诺闻言也忙转了身,朝尊上蹲身行礼。 尊上没有侧头看那两只小妖,只面无表情点了头,算是免了礼,继续朝门外走去。 刚走至垂花门,忽见一粉衣女子匆忙间飞奔进来,眼见就要跟自己撞个满怀。 那女子抬头一见尊上,竟也不迴避,只娇声惊唿一声,一头就往尊上怀里栽去—— 桑诺与阿毛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不知是不是花了眼,下一瞬间,原本即将相撞的两个人,竟瞬间错开了身子。 第15页 准确的说,是那龙崽子忽然从粉衣女子正面消失了,出现在她的身侧! 那女子毫无防备,没法控制身体的重心,一头朝地上栽去—— “哎哟!” “哦!”这头的桑诺和阿毛不忍直视地捂住双眼。 这种事,二人也算见惯了,自打姜雪时住进这院子,来套近乎地小妖就前赴后继,不曾中断过,什么五花八门地方法都有,这种碰瓷的也不新鲜,从前就见过两个。 那粉衣女子摔了一脸的灰泥,还忙着转头看,就见尊上已经一熘烟走出了二门。 “尊上!” 好不容易熘入正院,不撞上姜上仙,她哪里肯罢休! 那粉衣女子急忙支起身子,捂住脚踝,朝着尊上的背影哭嚎起来:“我的腿!尊上!刚没碰着您吧!啊呀!可疼死我了!”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是被尊上撞倒了似的。 毕竟先前有桑诺被误伤后,与尊上“同居”的先例,小妖们举一反三,都把这碰瓷的功夫活学活用了。 闻言,姜上仙万般郁闷地回过身,不情不愿地走回正院,单膝蹲到那女子身旁,低声问:“能站起来么?” 粉衣女子捂住脚踝,哽咽道:“只是崴了脚,尊上没事儿就万幸了,哎哟……” 姜雪时闻言,低头去捏她脚踝,袖笼里忽然咕噜噜滚出一颗小瓷瓶…… 桑诺对那瓷瓶的花纹色泽十分敏感,定睛一看,登时睁大眼睛—— 这不是飞廉哥哥送她的那瓶口脂吗? 她忙摸了摸自己的袖笼,还在。 那…… 桑诺忽想起,飞廉当时让老闆打包了两瓶。 难道飞廉送给这龙崽了? 桑诺忽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见那粉衣女子越发叫得悽惨,姜雪时忙不迭吩咐:“传梅姨过来!” 阿毛闻言躬身称是,刚要出门,却被桑诺一把拉下来。 “梅姨好像不在院子里,应该是出门了吧。”桑诺故意唱反调。 姜雪时闻言抬头看向二人,辩解道:“她在前院里,刚还请我过去呢。” 阿毛忙要从命,却被桑诺一个眼神瞪在原地。 两人的古怪举止让姜雪时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地上的粉衣女子掩面啜泣着,越哭越伤心,偏头就往尊上怀里靠。 姜雪时微一蹙眉,犹豫片刻,便一弯身,将那姑娘横抱而起,转身快步跑出了正院。 走的时候,那粉衣女子双手紧紧环住姜雪时的脖颈。 桑诺别过头去不再看,心里莫名堵得慌。 第13章 桑诺捡了那瓶口脂收起来,第二日饭时后,寻了机会,私下里拉住飞廉,递交给他,笑道:“我昨日在院子里捡了这个,还以为是我丢的,却发现自己的还在,就想着是不是哥哥另买的那瓶丢了。” 飞廉先是一愣,盯着桑诺手里的小瓷瓶眨了眨眼,才忙接过来,朗声笑道:“噢,怕是尊上落下的,真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幸好妹妹眼尖。” 见飞廉神色坦荡,桑诺稍松了口气,想他身为属下,讨好主子也是天经地义的,送个小礼物,该也没什么其他意思在里头。 “对了,”飞廉忽想起什么,问她道:“我下午要去街市置办些家用,你可愿与我一同下山散散心,顺便探望你那秦家好友,有我在旁守着,你只管安心。” 桑诺闻言甜甜一笑,反问他:“院里还缺什么,为何要下山买?若是需要野菜鹿肉猪肉什么的,我随时帮你去山里寻来。” 飞廉笑道:“不用,是梅姨嘱託我去採买一些调味料和日用品,况且,让你一小姑娘上山打猎,我们这些爷们倒在家待着,像什么话?” 桑诺闻言更觉甜蜜,再不怀疑飞廉的心意,便回屋换了衣裳。 出门前,两人恰好在游廊里撞见梅姨。 见桑诺手里捧着昨日买来的头面,便问了几句。 得知她是要把这头面送给即将成婚的闺蜜,梅姨觉得略显寒酸,因嘱咐桑诺去自己房里,找一只雕花铜盒。 那盒子里放着一只翡翠镯子,价值不菲,让她一併送给慧娘,也够长些脸面。 桑诺哪里肯受这样的大礼,连连摆手推脱。 梅姨笑劝道:“我头一次出行,没什么经验,带了不少首饰,一路上常被你铭叔抱怨行囊沉重,早打算临走前转送与你的,你若执意不要,我就只能散给其他小妖了。” 桑诺一听“临走”二字,心里一阵酸涩,见梅姨执意要送,也就接受了这份好意,转身跑去梅姨屋里。 走进梅姨卧房时,桑诺隐约觉得不远处白影一晃,定神去看,屋里却空无一人。 桑诺只道是自己花了眼,没多想便快步走至梳妆檯,瞧见镜子右下方,摆着梅姨所说的铜制雕花盒子,便拿起来打开确认。 “哇……”桑诺刚打开盒子,就被里头那只色泽浓郁的翡翠镯子惊艷了。 她头一回摸到如此上等的首饰,忍不住取出来,戴上自己的手腕,对着镜子臭美起来。 因屋里光线昏暗,桑诺上前一步,贴着镜子照看,却忽然感觉,鞋底踩上了一块绵软丝滑的东西。 嗯? 桑诺脚尖捻了捻脚底那东西,直觉不像是地面,倒像是某种滑熘熘的织锦缎子……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吓得一声冷汗! 是了!刚刚进门前,她确实瞧见人影一晃,莫非有贼人藏在梅姨屋里? 难道,就藏在这梳妆檯下! 桑诺将盒子轻轻放回桌台,五指尖利的指甲缓缓抽长,紧绷着身子,做好袭击地准备。 她退后一小步,勐然一弯身子,抬手就朝桌下袭去,并大喝一声:“什么人!” 桌下那“贼”反应极其敏捷,毫无预备下,竟也利落地朝后一仰,躲过了桑诺的袭击! 桑诺正要再次去抓,却一眼认出了躲在桌底的“贼人”—— “尊上?” 桑诺慌忙收了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小尊上此刻正双手抱膝,可怜巴巴地窝在狭窄逼仄地梳妆檯下面。 桑诺哭笑不得:“您藏在这里做什么?是在跟谁躲猫猫吗?” 见尊上幽怨地斜看她一眼,桑诺赶忙避让开去。 姜雪时这才从桌底钻了出来,掸了掸衣服,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梅姨让我来取样东西。”桑诺反问:“您呢?” 姜上仙没料到这丫头竟敢反问自己—— 这山里的妖精许多不知尊卑礼数,可毕竟不在自己的地盘,也懒得计较,只斜她一眼,淡淡道:“我也来取东西。” “哦。”桑诺听言转身就要走,就听身后某龙崽极其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她疑惑的转头一看,见尊上精緻的小脸上眉头紧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连忙避让到一旁,低头小声说:“尊上先请——” 姜上仙这才舒展了眉头,一挥衣袖,掸了掸衣角,迈开长腿,潇洒地漫步走向门口…… 半路,却忽然转身往回跑! 桑诺回过神时,已经被那龙崽子一胳膊揽住肩膀,连拖带拽地拉到屏风后! “您干什么呀!”不知这龙崽子在紧张什么,桑诺一头雾水。 情急之下,姜雪时手劲儿极大,桑诺胳膊被捏得生疼,痛唿道:“尊上!您也轻些个!” 话音刚落,姜雪时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地物件,塞进桑诺怀里,低声道:“拿着。” 桑诺本能地抬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个鼓囊囊的大荷包,里头少说有五锭银子。 这小气的龙崽子,为什么忽然给她塞这么一笔巨款? “这是……”桑诺疑惑的抬头,就见姜雪时一双凤目警惕地斜向门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低声说:“梅姨来了。” 桑诺细细一听,这才发现屋外隐约有脚步声,不多时,就听梅姨在门外说了句什么,似乎在跟铭叔交谈。 她左胳膊还被姜雪时死死捏着,动弹不得,少不得皱眉道:“尊上,您弄疼我了!” 姜雪时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转身堵到她面前,杀气腾腾地低头注视抱着荷包的小狐狸,小声威胁道:“银子收起来,过会儿去后山转交给我。” 被一头烛应龙这么盯着,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桑诺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怯怯地小声询问:“尊上,这银子该不会是您偷梅姨的吧?” 姜雪时一愣,随即敛起凤目——根据经验判断,长成桑诺这样身高不足六尺的小小一团,往往胆量特别小,不应该说出这么不知死活的话来。 第16页 见那龙崽杀气愈发浓烈,桑诺已经确定了这傢伙的邪恶计划—— 将赃款藏匿在她身上,安全转移出去! 因每次出门,梅姨都担心这龙崽干什么坏事,所以会搜身检查,示以尊上很难把钱藏在身上带出去。 想着梅姨平日里对自己地照料,桑诺一梗脖子,抖着嗓子说:“您怎么能偷拿人家的财物呢!” 姜雪时一蹙眉,缓缓凑近她的脸,距离近得大致能闻到那狐狸身上若有若无地体香。 奇的是,心里的火气竟忽然被这气息浇灭了。 桑诺已经吓得不成事了,缩着脖子,龇牙咧嘴地闭起眼,等待尊上一巴掌唿死自己,却听那龙崽子忽然嘆了口气。 眼睛眯开一条fèng,才发觉尊上已经退了开去,垂眸无奈地注视着她,舔了下薄唇,居然耐心地开口解释:“这是爹娘给我的盘缠,梅姨是替我保管,我是取我自己的东西,不是偷的。” 桑诺见这龙崽子居然如此讲理,不由胆子又肥了一圈,抱紧怀里的荷包,嘟嘴道:“既然您爹娘把钱交给梅姨保管,您就该遵从爹娘的安排,不该……” 话没唠叨完,就见那龙崽子忍无可忍地一挑眉,吓得她赶忙再次缩起脖子闭上嘴。 姜雪时难以置信地歪头注视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桑诺可怜巴巴地点头。 姜雪时眯眼又问:“你是不是觉得,以我的身份,不方便于你计较?” 桑诺老实巴交地再次点头。 这狐狸倒是坦诚,姜雪时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弧度,抬手摸了摸鼻尖,略思索了片刻,冷静下来,竟然嗓音温柔地开口:“害怕打雷,是吗?” 桑诺一愣,不知这龙崽子想做什么,依旧老实地点头。 “很好。”姜雪时抿嘴微笑:“你知不知道,只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的渡劫日期提前到今晚?” “……”桑诺勐然睁大眼! 这个她真不知道! 坦白的说,她是一只特别机灵的狐狸,从一开始,她不像那些小妖精那样敬畏这头龙崽,就是因料定了尊上这样身份,不好意思拿她开刀,却忘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也会带来横行霸道的权利与关系!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好个黑暗的浑浊世界! 姜雪时唇角弧度优雅,温柔问她:“知道怕了?” 桑诺撇嘴点点头,乖乖把荷包塞进怀里,以示愿意配合作案,再不敢“威武不屈”了。 恰在此时,梅姨推门走进屋,温声唤道:“桑诺?怎的取了这么久。” 于是,姜雪时带着面部僵硬的小狐狸,从屏风后转出来,淡定道:“她寻了半日找不着,我恰好路过,进来帮她找。” 梅姨闻言,嗤的一笑,瞥桑诺一眼,嗔道:“什么眼神,告诉你就在镜子下头,现在找到了吗?” 桑诺:“……qaq” 梅姨救我! 桑诺被恶龙挟持着骗过梅姨,走出屋门,就见姜雪时侧头对她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做口型:“去后山等我。” 第14章 梅姨追上几步,嘱咐桑诺:“去把首饰盒子拿缎子裹上,别这么赤条条地送给人家,一路都得叫飞廉看护着,不许分头行事,天黑前回来。” 桑诺一一答应了,忙回屋找块布料,把盒子裹上,又用红绳系了个好看的结,将小盒摞在大盒上,一併抱在怀里,出了门。 因惦记着那头龙崽的吩咐,桑诺先避开飞廉,从小门跑出院子,疾步来至后山,左右张望。 忽听身侧树后传来“啤次——”一声气音,桑诺心知是那龙崽子在引起她注意,忙转身走过去,嘟囔道:“放心吧尊上,出来吧,没人看见,我可小心着呢!” 闻言,姜雪时自树后转身出来,神色悠然地抱臂斜靠在树旁,等那狐狸递还荷包。 桑诺抱着包裹,腾不出手来,姜雪时难得体贴入微,伸手接过她怀里的杂物,安静地等待她取荷包。 桑诺道了声谢,伸手朝怀里一摸,发现荷包不在,愣了一瞬,又急忙去摸袖笼—— “咦?放哪去了?”她心里一咯噔,慌张地在各个衣兜翻了个遍,都没有寻见。 脑子里灵光一闪,桑诺忽想起什么,嘴角抽了抽,缓缓抬头,看向姜雪时,小声惊道:“哎呀……我刚去屋里打包首饰盒,怀里那荷包沉的很,我便将它先搁在床边,好像忘带出来了……” 姜雪时捧着傻狐狸的两个包裹,垂眸盯着她,没吱声。 最怕空气忽然沉默…… 桑诺挤出一丝笑,连忙道歉:“您可否在这里再候一会子?我这就回去取来!” 又一阵沉默。 姜雪时盯着她看了许久,艰难地接受“这傻狐狸不是在开玩笑”的事实,最终痛苦地闭上眼。 桑诺摸了摸发烫的小脸,伸手要接回自己的包裹,却被尊上避开了。 为避免这傻狐狸丢三落四,姜雪时仍旧自己抱着包裹,转头朝山南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回去取。 桑诺如蒙大赦,转身刚要小跑回去,就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过来—— 竟是飞廉来了! 飞廉在院门口等了许久,不见桑诺出来,回院子里也找不着人,只好出来走一圈,这才找到了她,因问道:“桑诺!你怎么在这儿?梅姨催我呢,咱得……诶?尊上?您也在呢?” 桑诺:“……” 姜雪时:“……” 抱着一摞包裹的姜雪时无处躲藏,绝望地看向快步走来的飞廉。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飞廉见尊上屈尊降贵地帮桑诺抱着行礼,心中愈发纳闷。 “噢,是这样,”姜雪时扯起嘴角,用一个清澈的笑容先击晕飞廉,而后腾出一只手,顺了顺身旁傻狐狸的头髮,温柔地回道:“梅姨担心她此番下山再着了圈套,所以让我陪她一起下山。” 飞廉:“……” 这小狐狸天大的脸面,竟让烛应龙亲自护送?梅姨也真是愈发把主子当自家孩子使唤了…… 虽然满心疑惑,但有幸能跟尊上同行,飞廉自是千百个愿意的,忙喜笑颜开道:“也好,前几日,我与夕墨下山,寻到一家名为青云居的酒肆,那家的扣肉口味极好,不知尊上……” “青云居?”桑诺忽然惊唿一声,蹙眉阻拦道:“快别提那家酒肆了!我上个月去过一次,差点跟那家店小二打上一架!” 飞廉惊讶地看向她:“打架?为什么?” 桑诺气鼓鼓地嘟起嘴,不知如何解释。 一旁的姜雪时一本正经地帮她解释:“大概是店小二给她看了眼帐单。” 桑诺:“……” 这头可恶的龙崽! 她吃得再多,也不会因为付不起钱跟人家打架的好吗! 飞廉对尊上的嘲讽信以为真,睁大眼睛看桑诺:“是因为那家菜价过高吗?” 桑诺憋红脸,忍无可忍地嚷道:“才不是!是因为那个店小二想要轻薄我!” 出于无奈,姜上仙假戏真做,陪二人下山,一路上少不得揶揄那傻狐狸泄愤,气得桑诺连连跳脚。 飞廉瞧着两人斗嘴,时常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别有番趣味。 —— 桑诺原还担心慧娘遭父母斥责,再次熘入秦家后院,却发现慧娘与往常无二,仍在窗边安静地做绣活。 “慧姐儿!”桑诺将怀里的大盒小盒搁在窗台上,却见慧娘没抬头,仍旧神色木讷地做绣活。 “慧姐儿?”桑诺伸手在慧娘眼前摆动两下,才见那丫头反应迟钝了愣了愣,回过头,面色茫然地看向她。 “干什么呢?绣傻了呀?”桑诺咧嘴笑:“可担心死我了,这两日,你父亲没为难你吧?” 慧娘竟像是隔了片刻才认出桑诺,迟缓的扯起嘴角笑起来,气若游丝地开口:“小尾巴,你来了。” “嘿嘿!”桑诺本就粗枝大叶,没察觉异样,一撑窗台跃入屋内,弯身搂住椅子上的慧娘,还跟没修成人形那时似得,在慧娘肩上蹭了好一会儿,撒娇道:“想我没有?快看看,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桑诺把头面和镯子捧到她眼前,急道:“快,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慧娘地动作总像是迟半拍似的,缓缓接过包裹,照她的指示拆开来,神色木讷地看向满盒的珠光翠色。 桑诺紧张地盯着她表情,顿了片刻,见她连个笑脸都没有,顿时慌了,抬手要把头面盖起来,紧张道:“你不喜欢呀?没事儿!我眼拙,不会挑东西,老闆说半个月内可以找他调换的,我带你一起去挑。” 第17页 慧娘这才缓缓扯起嘴角,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里终于升起丝喜悦,清泠泠地说了句:“真好看。” “哎哟……”桑诺这才捂胸长嘆一口,一屁股做到她身边,抱怨道:“你今儿怎么了你?傻乎乎的!说句话都这么慢!” 慧娘慢吞吞地回话:“什么?” 桑诺也没再计较,兴沖沖地告诉慧娘,那镯子是钟山神仙送的礼物,可以辟邪的。 闲话许久,日头西下,桑诺不得不起身告别。 临行前,桑诺告诉慧娘:“我近些时日都有上仙护着,可能随时下山看你,下个月,就是你与容公子大喜之日,我会来看你坐上花轿。成婚以后,他若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公子不会欺负我。”慧娘慢斯条理地说:“姐姐走前,还嘱咐他好生照料我呢,他最听姐姐的话了。” 桑诺一愣,从前慧娘口风紧得很,从不透露半句有关容家的事情,今儿居然破天荒地,提起容公子与亡妻的过往,着实有些蹊跷。 桑诺趁机追问:“那你姐究竟为何要寻短见?你知道吗?” 慧娘闻言忽低下头,面露痛苦之色。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桑诺劝道:“总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好歹提防些那男人,往后,不论受了什么委屈,都第一个告知于我,我不在就告诉阿毛,记好了?” 慧娘点头答应,二人依依不捨地作别。 —— 回了山上,恰撞见阿毛收拾好包裹,走出耳房,正要去向山神爷爷作别,桑诺便随他一起去了正院。 “干嘛急着走嘛?你走了,我也不好意思住下去了,这院子多好呀,冬暖夏凉,床又舒服!”桑诺蜷腿坐在侧厅的圈椅里,晃着身子小声嘀咕。 山神捋了捋雪白的鬍鬚,斜看那小狐狸一眼,嗔道:“又想赖着不走?” 桑诺一昂脑袋,耍赖道:“是梅姨捨不得我走,她说我还得养几日呢!” 山神爷爷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惯会撒娇哄人,叫梅花妖神都着了你的道。” 阿毛抱怨道:“我也会撒娇啊,你们怎么不留我呢?” 山神忽想起件事情,便神色认真地说:“对了,夕墨上仙一早跟我说,想从咱们钟山挑选两只小妖,带上路,方便照料尊上起居,歷练结束后,还可以去钟山神殿领一份差事。” 闻言,桑诺和阿毛眼前一亮,一同转头看向山神。 山神看向桑诺,意味深长地说:“我下午刚透了点风声出去,消息很快传遍了咱们青丘山,大伙都对这个机会很看重,爷爷有心想要举荐你,却也不能有失偏颇,所以打算举行一次选拔活动,你要勤加练习,争取被上仙选中。” 桑诺睁大眼,疑惑道:“我哪儿走得出去?我出去了,那个楚天阳要带谁上路?” 山神捋了捋鬍鬚,笑道:“你若被烛应龙领走了,那小道长又能耐你何?这青丘山的头领,自会有其他小妖顶替。 我早知道你不想跟那道长走,只苦于无计可施,此次机会难得,你定要好好把握。” 桑诺无奈地笑了笑,低头道:“算了吧……尊上选谁也不会选我的。” 山神斥道:“你就这点志气!” 阿毛眼珠子一转,连忙做到桑诺身边出主意:“姐,你得发挥你的优势啊!经常给尊上抛抛媚眼捏捏肩,没准就勾搭上了!平心而论,这青丘山上,哪里再能找出你这样姿色的妖精?” 桑诺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傻呀你?我去对着个比我漂亮的姑娘抛媚眼,能勾搭上谁?自取其辱还差不多!” “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阿毛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龙性yin的传闻你没听说过?世上多得是好女风的雌龙呢!” 桑诺歪头疑惑地问:“什么是好女风?这世上的女人不都得嫁给爷们吗?龙姓赢又是什么意思?尊上不是姓姜吗?” 阿毛邪恶地一笑,解释道:“不是那个姓赢,我说的是‘喜好燕好欢合之事’!我给你说啊,你得学学翠柳她们,平日见着姜上仙,就把衣领松一松,露出点儿肚兜系带……” “哎呦!” 桑诺还是个没经过事的小狐狸,一听这话,耳朵根都红了,羞得捂住脸,扭着身子用力跺脚,大唿着跟山神告状:“爷爷你快看他呢!” 山神颤颤巍巍站起身,抡起拐杖,就朝阿毛身上招唿,打一棍子骂一句:“要死了!要死了!让你教坏小女娃!皮痒了不是!” “军师”阿毛鬼哭狼嚎地躲避着,起身一熘烟跑了。 第15章 隔了一日,选拔侍从的告示张贴出来,满山的妖都沸沸扬扬,忙着下山置办新衣裳。 有几个小妖合买了胭脂水粉,还来跟桑诺讨口脂涂抹,真可谓盛况空前。 从前,妖精们聚在一起闲磕牙儿,说的都是谁谁又长了修为,谁谁又得了哪处的好东西,如今,不论桑诺走到哪儿,大家都在谈论关于钟山的传言。 有人藏不住嚮往之意,把那钟山圣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便是派他去那里做个砍柴工,都像比穷乡僻壤的土地公强多了。 稍有些城府的妖精又忙着泼冷水,说:“那钟山是极寒之地,终年冰封万里,你们在青丘待惯了,可别胡乱逞强,仔细冻成个冰疙瘩!” 又有小妖笑他见识浅薄,说道:“烛九阴的神殿设在钟山一处四季长春的盆地里,最是广袤无边、四季如春的,任四方白雪皑皑,那里却是终年常翠的宝地。” 你来我往地闲话中,小妖们更是对那侍从名额垂涎欲滴,唯独桑诺无甚兴致。 若不是那楚天阳要将她从青丘山带走,任他金山银山,在桑诺心里,都是不及自家狐狸窝的。 青丘山是她的故土,是她的根,是她所有牵挂寄託的地方。 这里有她视如亲姊妹的慧娘,有疼爱照拂她的山神爷爷,有阿毛,有胖秋,有无数陪伴她长大的好友,她哪里也不想去。 可惜造化弄人,偏是让她这不思进取的丫头坐了青丘山妖王,若是不争取这次的名额,她就只能期盼自己的骨灰能被埋回这片故土了。 所以,她随阿毛一起报了名。 不如借这次机会先脱身,等楚天阳带走接替她的妖王,再辞去钟山的职务,回青丘不迟。 听山神爷爷说,选拔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实力考核,项目有狩猎、对战、骑术等,通过考核的小妖才能进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要轮流伺候小尊上每日更衣洗漱,端茶递水,铺纸磨墨,督促功课,并事无巨细地向梅姨汇报。 最后一阶段,则是由众妖神最终决出人选,尊上自个儿倒是不大问事的。 桑诺心知自己有飞廉与梅姨两大靠山,只要过了第一阶段,这名额也就十拿九稳了。 第一阶段考核,身为青丘妖王,桑诺的对战实力自是不在话下,只是骑术考核让她有些为难。 好在飞廉私下牵了自己的马来,打算手把手教她练习几日。 原想着,好歹捕猎是自己最拿手的,却不料,这个项目比的是弓箭射猎,并不是徒手扑杀。 桑诺仗着自己伸手灵活,自幼连弹弓都没碰过,何谈弓箭? 这倒便宜了山上那些身手差些的小妖,他们平日只能靠弓箭猎食,反倒练出一身好本事。 是以桑诺赶紧找山神商量,想把狩猎的规则改一改:不拘泥与使用武器,只凭时限内打到的猎物斤两决胜负。 因这规则是妖神夕墨糙拟地,山神不敢擅自改动,第二日才特地前去请示。 夕墨本就没多思虑,觉得这提议更符合这里妖精的习性,自是随意应允了。 —— 这日午错时分,第三场狩猎比试开启,山神宣布了新规则,桑诺这才安心上场。 却不料这一改动,竟引来一场轩然大波。 与桑诺同一场比试的小妖,多数来自西山,平日里很少来往,桑诺也不大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听山神爷爷刚念完新规则,一个穿蓝袍的公狐狸忽然站出来,仰头嚷嚷道:“规则岂是说改就改的?煳弄谁呢! 尊上特意举行这场选拔,就是想选个合心意的小么儿,该当公平起见! 偏不知哪个没脸没皮地下作胚子,仗着自己跟您老有些情份,竟动了这龌龊的歪心思,什么规则都照她拿手的改了,有意思的么? 干脆大家都别比了,单把那娘们独个儿供上去得了!惹得大家白辛苦一场,哄谁玩呢!” 说完,那男狐侧过头,拿眼睛一瞪桑诺,气沖沖地冷哼一声。 第18页 事发突然,桑诺琢磨出这人骂的是自己,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忙跺脚道:“你骂谁呢!” 那男狐媚眼一眯,阴阳怪调地回话:“我说的是谁,在场谁心里没数?正主儿这不就狗急跳墙站出来了么?” 一旁一个穿紫红对襟褙子的花妖走出来帮腔:“阿桑姐,咱们平日里最是敬重您的,也知道您本事好,何苦还要使手段摆布咱们呢?山神说了,这名额最多也只四个,咱们一早领了赛规回去,没日没夜的苦练,若这么说改就改了,谁心里能舒坦呢?” 山神见状连忙出面劝解,“胡闹!你这小子!何故血口喷人?这比试规则,原就是夕墨上仙糙拟的,莫说她一小丫头,就算是我,也不能随意改动。 此次修改,皆因上仙自觉不妥,认为不该用武器拘着你们的本事,这才一早命我改了!” 男狐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侧头狠狠地瞪桑诺一眼,仍旧不肯承认自己的不是,对山神犟道:“我知道您老平日里都爱偏着她,如今再多争辩也无意义,只一句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先前,这丫头被尊上碰伤点皮肉,就假作要死要活的,赖在尊上院子里养伤,一待就是近半月!把那起子妖神大人们都哄得服服帖帖,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如今又想抢这巧宗儿,好歹私下里讨好,别在明面上活动,到时闹得大家都没脸!” 一时间,队里又几只妖精义愤填膺,都叫嚣着要罢赛。 桑诺没料到会惹出如此大风波,干脆站出来表态,要求别改动规则,比弓就比弓。 山神爷爷抬手叫众人安静,并答应请示妖神,再做决定。 于是,下午的比试暂时取消了,众人各自回去继续练弓。 山神院子后山专门插了一排靶子,方便小妖们轮流练习,桑诺自觉这次钻不了空子,只好借了把弓,也上后山练习去了。 一直练到酉初三刻,金乌眼看就该西坠了,桑诺的靶子边缘,才零星戳着三两根箭矢。 真是要命了。 她当真没有射箭的天赋,总觉得这箭矢都是成了精的,会自己乱窜,根本不受她摆布。 就在这时,梅姨拎了些酒水甜点,带着小尊上,一起来后山“慰问”众妖精。 小妖们一件烛应龙到场,顿时眼里精光闪烁,欣喜若狂丢了弓箭,拔腿就往尊上身边挤。 在桑诺一旁射箭的小猫妖,倒讲究得多,先是一个勐子冲去河边,洗掉脸上的汗水,又从怀里掏了事先准备的香料,涂在脖颈和耳后,还不忘跑回桑诺跟前,问她借了口脂擦上嘴,最后松了松衣领,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肚兜系带,这才步态婀娜地朝尊上走去。 桑诺已经没眼看了,也没心思凑热闹,继续勤勤恳恳的练习射箭。 也就梅姨还惦记着她,一到场就瞧见这小狐狸在南边练习呢,忙舀了勺茶水,包两块糖苏饼,快步走过去。 “这都练多久了,快来歇歇罢。”梅姨从箭靶东面走向桑诺。 那只弓箭“嗖”的一声,绕过箭靶子,扎在了远处空旷的杂糙丛中。 桑诺“……” “好箭法。”身后传来嘲讽的鼓掌声,这么欠揍的还能有谁? 桑诺转过身,见姜雪时和梅姨走过来,忙行礼道:“尊上见笑了。” 梅姨也被她这箭技逗了,侧头对姜雪时道:“尊上,这两日可否劳抽空指导桑诺练箭。” 姜雪时没有回答,侧眸漠然看向那狐狸。 桑诺立即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16章 对峙的最终结果——桑诺胜。 姜雪时答应陪她练箭,但不让她射靶子,而是带她去山里,找活得猎物练手。 桑诺本以为自己投入了名师门下,很快即将走上狐生巅峰,谁知进山后,那头龙崽子一声不吭,让她自己发挥,找找手感。 这一找就是两个时辰,飢肠辘辘的桑诺被激发出潜能,居然真射中一只野鸡! 桑诺激动得险些蹦上树,拿了猎物就拔毛,还劳驾尊上,去捡几根树枝来点火。 “这只鸡就当我孝敬师父的!”桑诺提着野鸡晃了晃,饱含热情地开口:“两只鸡腿都归您!” 姜雪时别过头,漠然回应:“你自己吃就好。” “为什么?”桑诺一脸疑惑,还以为尊上是扭捏了,就又劝了几次。 然而她很快发觉,那龙崽子瞥野鸡的时候,是一脸的嫌弃! 这傢伙大概根本看不上没有调味的食物。 不吃就算了! 桑诺自个儿架起柴火,掏出打火石点了火,处理干净鸡毛,掏干净杂碎,因为附近没有水源,只能用匕首削野鸡外皮,又将鸡肉一刀刀划开,而后架上火堆。 不多时,桑诺将野鸡再翻了个个儿,瞧着肉质像熟了,扒开切口,一股香喷喷的烤野鸡味儿扑鼻而来,里头的肉也都熟了。 她“咕咚”吞咽了一口,顾不上烫嘴,吹了两下,就一口咬在鸡腿的嫩肉上,大嚼特嚼。 “好吃!” 桑诺得意地看向一旁尊贵的烛应龙大人,故意嚼得很大声,还做出十分沉醉于美味的样子。 姜雪时却没有上钩,低头捡了根树枝,在泥地里捣捣划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桑诺喜滋滋地将烤肉咽下肚,张口又撕了一大块鸡肉。 这一口,叫她察觉出些不对劲—— 怎么这野鸡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桑诺觉得不太好闻,奈何刚刚一口咬得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咽不下去,越是咀嚼,越能感觉到肉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气味。 算不上臭味,但是不好闻,或者说她不太习惯,和从前吃的野鸡肉不太一样。 桑诺眉头渐渐皱起来,想要吐掉,又不想在那龙崽子面前自打脸,只好嚼碎了之后,勐地吞咽下去。 却不想,那股怪味儿顺着嗓子眼直冲鼻腔! “呕!”的一声,一股胃酸涌上喉咙,叫她连第一口鸡肉也呕吐了出来! 姜雪时刚还纳闷,这傻狐狸怎么忽然安安静静不嘚瑟了?回头就见桑诺已经扒在火堆旁吐了…… “你怎么了?” “没……没事!”桑诺顺过气来,仍旧逞强道:“这野鸡不知是什么品种,口味和从前不一样,我一时有点不习惯。” 姜雪时疑惑道:“鸡肉口味能有多大区别?别不是只瘟鸡?” “怎么可能!”桑诺一斜眼:“我射中的鸡,哪能是瘟鸡!” “没准就是反应迟钝的瘟鸡,才让你瞎猫撞上死耗子。” 姜雪时从她手里夺过烤鸡串,凑到鼻尖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异样。 犹豫须臾,尊上皱着眉头,屏住唿吸,挑了块干净的部位,咬了一小口,嚼吧嚼吧……然后就一口啐地上了,并顺手将整只鸡丢进了火堆里,毫不留恋。 “啊呀!你干什么!”桑诺急忙要去捡回烤鸡。 一旁的龙崽子已经站起身,一挥胳膊熄灭了火堆,理了理衣襟,漠然道:“味道不对,别吃了。” 桑诺从烧焦的柴火堆里捡起烤鸡,心疼地用力吹,想吹干净上面的灰土,却无济于事,于是抬头看向姜雪时,气道:“我好不容易射中的!我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能这……” “去酒馆吃,”姜雪时打断她的抱怨,低头看向傻狐狸,面无表情地开口:“把嘴擦干净,趁我反悔前。” “诶?!”桑诺眼睛一亮,见尊上要带她下馆子,顿时乐不可支! 急忙丢掉手里的烤鸡,掏了帕子擦干净嘴,乖乖巧巧地站到尊上身边,扭捏地问:“尊上今儿想吃什么呀?” “清炖甲鱼。” 桑诺吸熘一下口水,忙暗示尊上:“我也爱吃这个,山下那个食肆还有一道特色菜餚,叫酱猪蹄,我好久没吃了……” 姜雪时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吃清炖甲鱼,你,吃五个馒头。” 桑诺五雷轰顶:“……” 回过神时,那头混球龙崽已经走远了。 桑诺赶忙追上去,气道:“你丢了我的烤鸡,怎么能还我五个馒头呢!” “那是瘟鸡,我救了你一命,还扶弱济贫,你要不乐意,就改成两个窝窝头。” 桑诺急得直跺脚:“怎么能这样呢尊上!您多体面的龙神啊,请人家漂亮小姑娘下馆子,就点五个馒头,说出去多没脸呀!” 姜雪时头也没回地说:“我觉着吧,那位漂亮小姑娘,一个人吃掉一整桌清河宴,也没比我有脸到哪里去。” 第19页 桑诺扭着身子不答应:“我这次肯定不吃那么多了!就三个酱猪蹄,都不行吗?两个!两个!” “不行。” “啊啊啊啊您怎么能这么小气呢!” “两个窝窝头。” “我要跟梅姨告状!” “一个窝窝头。” 桑诺嘟着嘴不敢说话了,委屈的眼泪在眼里打圈,一路小媳妇似得抽抽噎噎,也不见那狠心肠的龙崽子改口。 走下坡路的时候,桑诺气嘟嘟的,泄愤似的把一颗石子儿踢到糙丛里。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脚腕子上麻麻的刺痛了一下,低头看时,就瞧见一条花蛇,飞快的从脚边窜进糙丛里。 桑诺停下脚步,愣了一瞬,察觉自己是被蛇咬了,顿时一仰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悽惨嚎起来! 正前头走着的烛应裂空龙闻声一哆嗦,险些被她吓得跳起来,睁圆了凤目回头一看,慌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桑诺扑通一声瘫在地上,用手勒住脚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仰头哭嚎起来。 “你干什么?”姜雪时无措地走到她身边,呵斥道:“闭嘴,不许哭!” 桑诺:“啊啊啊啊!” 某烛应龙仗着娘亲传下来的本事,威胁道:“在哭我就叫雷噼了你。” 桑诺:“啊啊啊啊啊啊!” 烛应龙:“别考验我的耐心,你会后悔的。” 桑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烛应龙:“行行行……酱猪蹄酱猪蹄!够了吧!快闭嘴!” 桑诺吸熘一下鼻涕,抬头用红彤彤的眼睛看尊上,一拎裤腿,委屈道:“我被毒蛇咬了!你看呢!” 姜雪时一愣,忙单膝跪到她脚边,定睛一看,果真两个血窟窿,随即要扶起桑诺:“走,回去找梅姨。” 桑诺急忙甩着胳膊拒绝道:“别动我!那蛇是剧毒的!血流快就要命了!快!帮我把毒液吸出来!” 姜雪时抬眼看她:“不是有剧毒么?你当我活菩萨?” “哎呀!你吸出来再吐掉嘛!”桑诺急道:“又不是让你吞下去!” 姜雪时神色犹豫:“吐不干净怎么办?” 桑诺急道:“吞一点儿也不要紧,这毒就怕进血里!咽下去是不打紧的!我小时候被咬过一次,就是我朋友帮我吸出来,才好了!” 姜雪时忙要抱她起来,问道:“你朋友住哪里,我带你去找他,让有经验的帮你吸。” 桑诺连忙推脱:“不行!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姜雪时斜眼嘲讽道:“听你这么说,我就能安心帮你吸毒液了。” 桑诺急得直捶地,辩解道:“他不是被毒死的!是渡劫的时候被雷噼死的!都说了没事的,你怎么能这么胆小呢尊上啊啊啊啊啊啊!” 第17章 桑诺正嚎着,忽感觉右手腕一紧,胳膊就被姜雪时挂到肩后,不等她反抗,身体就整个被横抱而起。 桑诺心道糟糕,这龙崽是要带她回家找梅姨? 这一路颠簸下来,没的叫她毒发身亡! 她张口要叫,眼前却忽然间叠影重重,树木花糙飞速向后移动。 这龙崽控制时间了? 桑诺集中注意力,仿佛能感觉到几个定格地点,可每当她看清周围环境,就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不同地点。 抬起头,姜雪时下颌美好的弧度,是定格在她眼里的最后一道风景。 再一晃眼,她已经被抱回了山神院子里。 好吧,对于这头龙崽而言,送医果然比吸出毒液来的方便快速…… “你这丫头,真叫人成天跟着操心!” 梅姨扶着她躺进屋里,边抱怨着,边给她擦了药,又倒来茶水,让她吞下一粒丹丸,嘱咐她歇会子再起。 “我还饿着呢……”桑诺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梅姨:“尊上说要下馆子,只给我买五个馒头,可我想吃酱猪蹄。” 梅姨“噗嗤”一笑,帮她掖好被子,回道:“刚餵你的丹丸不好克化,得过一个时辰才能吃其他东西,先睡一觉罢,我炖好猪蹄来叫醒你。” 桑诺眼睛一亮,喜不自禁,伸手搂住梅姨脖梗,撒娇道:“我要是有娘亲,是不是也会像您这么疼我?” 梅姨被她胳膊勾得只能低着头,翻着眼睛嗔道:“我要有个像你这么劳神的闺女,多早晚就打死了!” 桑诺一觉睡得香甜。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竟然又看见姜雪时抱她在怀里,依旧是下颌面对她的角度,轮廓分明的脸蛋养眼得紧,可惜神色却冷冰冰的看着前方。 桑诺在梦里迷迷煳煳抬起手,去摸姜雪时侧脸—— 触手处冰凉如雪,指腹却忽而感到疼痛,吓得她赶紧缩手,低头一瞧,发现指腹被划出一道血口! 她诧异地抬头,竟发觉姜雪时的皮肤,被半透明的淡金色龙鳞覆盖,一股威严可怕的龙气像是陡然间发散开来! “啊!” 桑诺惊醒,仰面盯着天花板,心跳如鼓,不住喘息。 恰在此时,梅姨端了汤碗走进屋,正欲叫醒她,就见这丫头睁眼躺在床上。 “怎么醒了?” 桑诺顺过气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笑道:“闻到酱猪蹄的香味了!” “馋嘴丫头。” 桑诺接过饭碗,谢了梅姨,就开始大口啃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铭叔的嗓音—— “你在里头?” 梅姨侧头朝门外喊道:“什么事?” 话音刚落,铭叔招唿也不打,直接推门而入,大步走到屏风后,嚷道:“那丫头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衣服齐整么?” 桑诺一听这老头的声音就烦躁,奈何也不能下逐客令,只没好气地回到:“都穿着呢!” 铭叔这才绕过屏风进屋里,一瞧见梅姨,刚要说话,就闻见屋里一股酱香味,转头一瞧,见那小狐女正在榻上啃猪蹄。 “又给她开小灶呢!”铭叔皱眉质问梅姨:“这一趟差事,上头才给几个子儿?还不够咱自个儿嚼用!你个败家娘们,全倒贴这野丫头身上了!叫自家爷们喝西北风去?” 梅姨斜瞪他一眼,小声反驳:“我花我自己的银子,碍着你什么了?” 铭叔一听这话立马火了,上前一步,指着梅姨嚷道:“倒跟我分起你我来了!往后遇着麻烦,也都你自个儿抗罢!别叫我护着你!” 梅姨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指望你?早死八百回了。这会尊圣派了六个护卫出来,只我一个行医的,都说物以稀为贵,你倒挺会抬举你自己。再不济,还有小尊上跟着我呢,谁瞎了眼,敢找我的麻烦?” 铭叔的气焰受到打击,一时气得吹鬍子瞪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遇上事,可别吓得往我怀里钻!” 梅姨冷哼了一声,还想回嘴,见自家爷们气得脸都白了,没忍心出口,只气鼓鼓的用帕子擦了擦桑诺的嘴角。 铭叔想要甩脸子转身走人,又想到自己的来意,便一抬下巴,呵斥道:“拿十两银子来!” 梅姨一愣,瞪眼看他:“又干什么?” 铭叔一啧嘴:“男人的事,你女人家别多嘴,取钱来就是!” 梅姨一听,刚要发作,又顾忌桑诺在一旁看着,家丑不好外扬,便给铭叔使了个眼色,二人出门说去了。 桑诺本就好奇心重,又担心铭叔欺负梅姨,赶忙放下碗一路小跑,偷偷跟着一起出去了。 梅姨走到游廊拐角,转身对铭叔皱眉道:“你又要带那帮小妖出去喝酒?脑子被驴踢了还怎么的?你在他们面前摆阔,能得什么好处?他们不过为了讨吃的,故意巴结奉承你,出了这青丘山,还谁记得你!” 铭叔急道:“许你在家养只野狐狸,不许我结交兄弟?这是什么道理!” 梅姨气得站起身,反驳道:“她一小丫头,能吃多少?况我拿我自己的体己供着她,于你何干?你自己带的盘缠花完了,每每都跟我来讨,我都没问你是什么道理呢!” 铭叔冷下脸来:“你给是不给?” 梅姨别过头:“没有,我带的盘缠都不够嚼用了。” 铭叔一啧嘴,怒道:“夫人不是把小尊上的盘缠都搁你身上了么?那小龙崽子能花多少?肯定是绰绰有余……” 梅姨回头打断他的话,怒道:“我告诉你柳铭,小尊上的盘缠,你半点心思不要动,否则我转头告到老尊圣那里,你也别怪我不念情份!” 第20页 铭叔嘴都气歪了,憋了半天,呵斥一句:“我真瞎了眼,才娶了你这不懂事的娘们!今晚你也别进屋,陪那野狐狸一屋睡去!” 梅姨冷道:“谁稀罕跟你一屋?” “凭什么!”躲在屋后的桑诺终于忍无可忍,火气腾腾的冲出来:“这是山神爷爷家!大家都是客,你凭什么不让梅姨进屋?你自个儿怎么不睡出去!” 铭叔没搭理那小狐狸,得意地斜了梅姨一眼,似乎料定她不敢反抗,转身便迈步离开。 走到桑诺面前,直冲沖地斥了句:“闪开!” 桑诺只恨自己不是妖神的对手,否则这次定要帮梅姨教训这混蛋一顿! 铭叔走后,桑诺忙拉住梅姨说:“走,我们给尊上告状去!” 梅姨急忙拉住她:“傻丫头,夫妻拌嘴而已,告到尊上那里算什么事?” 桑诺急道:“这哪是拌嘴!他这叫……这叫私吞公款!” 梅姨忙解释:“你误会了,他不是想私吞,只是他自个儿盘缠带少了,想要借用,回去肯定要填补上的,咱夫妻还少这点钱不成?只是先没想到,这一路上也会有应酬,原本我也都是花他的银子,到底还算我欠他的呢。” “你还帮他说话!”桑诺怒不可遏,“他都不让你进屋睡了!” 不等梅姨答话,桑诺忽想起飞廉那日晚上说的话——“撂下那老爷们,让他自个儿料理家务……” 桑诺灵机一动,转怒为喜,对梅姨小声笑道:“我有办法了,梅姨,你身上盘缠够不够去客栈住几天?不够我去帮你借。” 说着,便贴到梅姨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 梅姨听了,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推拒道:“他又不会做饭,寻不着我,也只能跟飞廉他们借银子花,到头来还不是白添了花销?” 桑诺抖了抖眉毛,笑道:“放心吧,我会跟飞廉哥哥商量好,保证全员配合,整死他!” 随后,桑诺帮梅姨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带了所有盘缠熘出院子,去镇上一家偏远的客栈落了脚。 开始实施报復铭叔的计划。 —— 回青丘山的路上,会经过村庄,桑诺本想去探望慧娘,又担心没人护着再生是非,便断了这念头。 走至村口时,忽听见几个村民围在一起,在议论什么。 她放慢脚步,听了一耳朵—— “陈大妈一早出殡了。” “听说赵瑞家的昨晚也差点上吊,被闺女撞见,才及时拦下来。” “难不成真有缢死鬼,缠上咱们村了?” “凭它是什么厉鬼,秦家已经出钱,把青义观的掌门老道请来了,管保这二日就能平息祸端,咱别自己吓自己!” …… 桑诺听得十分吃惊,虽还不太明白他们在议论什么,但提到吊死鬼,她不由就想到慧娘的姐姐,又听闻这事有秦家出面,浑身不禁一阵发寒,有种不好的直觉。 因担心慧娘的安危,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冒险返回村里,想偷偷看一眼慧娘。 刚跑至秦家后院墙外,就看见一道黄符贴在墙头,唬得她连忙退躲在巷子里,警惕地查看周围—— 太阳还没落山,这院子周围竟然静悄悄空无一人,寂静得不太寻常。 桑诺更担心了,打眼细看那墙头的符纸,这才发现,那符并不是降妖符,而是驱鬼符! 桑诺稍松了口气,未免发生意外,走到墙边,捡了块石子,将墙头的符纸打落,这才准备翻墙而入。 不知是不是错觉,符纸被石头击落的一瞬间,桑诺感觉一股冷风陡然掠过身体。 她低头一看,竟瞧见一缕黑气聚集在胸前,仿佛要往她身体里钻,却又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不断推开。 “啊!”桑诺吓得连退几步,急忙伸手去推那黑气。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嗓音—— “何人放肆!” 桑诺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跃过秦家院墙,直落在她面前。 桑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跑。 那老道士见状一挥拂尘,口中念了句法咒,桑诺瞬间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该死! 这道士的法力恐怕在之前那老道士之上,该不会是村民口中的青义观掌门吧? 桑诺欲哭无泪,只怪自己一时冲动撞在刀口上。 老道士鹤髮童颜,神情淡漠,只将浮尘搭在左胳膊上,迈步走到桑诺跟前,并没有责骂或施法降服,而是垂眸定定看着桑诺胸前那股黑气。 许久,老道长捋了捋鬍鬚,抬头仔细打量桑诺,疑惑地开口:“你这妖孽,自哪里染上的一身龙气?竟叫恶鬼不得入体!” 桑诺听得一头雾水,想要开口,却不能张嘴,只能用眼神示意老道长:“你先解开封咒啊!” 第18章 那道士单手掐诀,并指向桑诺胸口一指,那团黑气瞬间被击散消失,道士又一挥衣袖—— 桑诺僵硬地身子一颤,随即恢復了行动力,抬头看一眼道长,她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却也不敢转身逃跑。 那道长神态平和,面上毫无怒气,只问她:“莫非,你就是那只随侍烛应龙的妖狐?” 他认识她,想是那群道士回去后,给掌门告了状。 桑诺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承认了,怕他替弟子报仇,否认了,又怕他毫无顾忌,直接收了自己。 那道长捋了捋鬍鬚道:“别害怕,你身上没有冤孽业报,想必未曾故意为恶人间,道有道规,老夫不会于你为难。” 闻言,桑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总算叫她碰上个讲理的道士。 她规规矩矩地回答:“道长明鑑,小妖是姜上仙的侍从,因这户人家的小姐有恩于我,听闻村里邪祟作恶,我心下不安,才想来探望她一眼。” 道长笑道:“难为你此等浅薄修为,竟然不惧险恶,来此地探望友人,这份情谊难能可贵。你且安心,老夫自会驱散邪祟,保全村百姓安然无虞。” 桑诺哪里能安心,又急问:“长老,这村里这么多宅子,为什么唯独秦家贴着驱鬼符?” “自是因为此地鬼气浓郁。” “为什么会这样?” “老夫暂时也摸不准缘由,或许这股缢死鬼的怨气,就是起源于这间宅子。” 桑诺有些心慌,回想起上次与慧娘相见的情形,此刻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急道:“慧娘还好吗?长老,您老行行好,让我与她见上一面,只要看见她安然无恙,我一定乖乖离开,不会再来打扰您。” “我不能放你进去。” “为什么?” “你是只妖,且修为浅薄,一旦被缢死鬼附着,就会让它如鱼得水,借你的躯壳为容器。 它的怨气形成实质,必然法力大增。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未必能镇压得住。” 桑诺闻言一个激灵,低头又看向胸口,那团黑气早已消失不见,便抬头问:“您不是说我身上有什么龙气能阻止它附体吗?” “那层稀薄龙气只浮于你体外,禁不住院内浓厚的怨气冲撞。” 说着,老道长转身,不再与她交谈,跃入院墙前,留下一句:“去罢,不要自讨苦头。” 桑诺急忙对那老道士喊道:“那怎么才能让龙气固定在我身上呢?” 院内传来老道长无奈的笑声,顿了顿才回道:“吸食龙津。” “什么是龙津?” “你这不学无术的小妖。” 那道长无可奈何地回答:“龙的眼泪、唾液、血液等,都属于龙津。” —— 桑诺回家后,独自坐在院子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姜雪时的厢房—— 眼泪。 血液。 是不用想的。 唾液嘛…… 舔尊上用过的茶具可以吗? 想想就觉得好变态怎么办? 太阳渐渐落山,到了饭时,桑诺瞧见铭叔开始满院子乱窜,这才想起自己跟梅姨的计划,不由缓缓勾起嘴角。 好戏要上演喽! 桑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支着下巴,看铭叔焦头烂额地找梅姨。 三刻过后,铭叔面露气馁之色,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腆着脸,走到桑诺跟前,不耻下问:“你梅姨哪去了?” 桑诺挑眉惊讶道:“她不在屋里吗?” 铭叔没好气:“你这蠢丫头,在屋里我还用问你?” 第21页 桑诺:“哦,那就不在呗。” 铭叔憋了一肚子火,又没处发,只背着手,小声抱怨梅姨:“这傻婆娘,都饭点了,还不知道回家。” 桑诺落井下石:“梅姨可能跟朋友下山转悠了吧,天也不早了,叔叔还没吃过吧?不如去找你那些兄弟啊,让他们请你嘛。” 铭叔忙找藉口推脱:“谁会这么晚下山!再说膳房里鸡鸭鱼肉齐全着,何必叫别人破费?” 桑诺点点头:“噢,这样啊,那您自便吧。” 铭叔觉着这小狐狸很欠揍,奈何又挑不出错,只好压着火气回了屋,安心等媳妇回家。 又过了五刻,天彻底黑了。 桑诺出门倒水时,瞧见铭叔站在垂花门口,仰着头朝外张望,都快成望夫石了。 似乎是听见身后的动静,铭叔忽然回头,瞧见那小狐狸正朝耳房跑,连忙喝住她:“等等!” 桑诺站住脚:“干嘛?” 铭叔背着手走到她面前,脸上似有难言之隐。 两人尴尬地相对无言,须臾后,铭叔忍辱负重地下命:“你去膳房炖个鸡汤,炒个饭,手脚麻利点!” 桑诺睁大眼,拿手指指向自己:“我?不用了铭叔,我早吃过了。” “我没吃呢!”铭叔急道。 “所以呢?”桑诺双手抱臂耸耸肩:“您饿您就去做饭啊,鸡鸭鱼肉齐全着呢,不是您说的吗?” “我一大老爷们,做什么饭!”铭叔横眉立目。 “呵。”桑诺撇撇嘴,“那您就等老婆回来啊,您不是还有女儿么,要不你去天虞山,把女儿接来伺候您?我一野狐狸,跟您非亲非故地,哪有资格伺候您?” 铭叔急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要不是我媳妇救你,你现在已经投胎去了!” 桑诺眨眨眼:“对呀,多亏了梅姨呢,要是梅姨饿着,我立马去给她做吃的!可这关您老什么事?你一大老爷们,不会还想沾媳妇的光吧?” “你!”铭叔脸上挂不住,咬牙切齿地瞪她一眼,气急败坏的转身朝二门走去。 刚好飞廉走进门,险些和铭叔撞个满怀。 飞廉连忙退到一边,笑道:“哟,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我婆娘!”铭叔怒道:“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飞廉耸肩摇头。 “哼!”铭叔一甩袖子冲出院子,下山去了。 桑诺捂着嘴看向飞廉,等铭叔走远了,两人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吃了吗?”飞廉问她。 “中午吃了梅姨炖的猪蹄,两个!”桑诺回答。 飞廉笑道:“去我屋里坐坐,下午买的猪头肉还没拆,还有花生米和馒头。” 桑诺眨了眨眼,这黑灯瞎火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该不会是要跟我表白吧! 于是毫不矜持地答应,跟去飞廉屋里,点上灯,相对而坐。 “我都多少年没见过铭叔这副惨像了。”飞廉夹了片猪头肉,放在桑诺碗里,笑道:“你这丫头心眼还挺坏。” “哪有!”桑诺撇撇嘴:“他那是罪有应得,后面还有他好受的呢!咱们可说好了,谁也不准接济他!” 飞廉点头道:“你就放心吧,我都跟他们谈妥了,是得让铭叔吃点苦头了。” 桑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梅姨休了他才好,那么好的女人,给他这种又丑又脾气坏的男人做饭洗衣生孩子!凭什么!” 飞廉闻言沉默了,似乎有难言之隐。 桑诺急忙捂嘴,陪笑着小声问:“我是不是太兇了?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就是看不过眼,替梅姨委屈……” 飞廉眯眼一笑:“没有,你说得很对,只是……” “只是什么?” 飞廉斜眼看她,最终坦白道:“梅姨的孩子不是铭叔的。” 桑诺晴天霹雳:“啊?” 难不成梅姨从前偷汉子了! 飞廉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噗哧笑道:“别瞎想—— 很多年前的事了,梅姨从前结过婚,前夫是当朝的大官,位及户部尚书一职。 那位大官当年还是个落魄书生时,经常靠在梅姨树下念书,因他姿色出尘,又经常浇灌梅姨,还曾帮她埋葬花瓣,梅姨便渐渐倾心于他。 可巧,赶在那书生会试落榜那年,梅姨修成了人形。 她当年就是这副性子,温柔贤淑,好照顾人,刚修成人形,就上赶着给那书生洗衣做饭,做刺绣活挣钱,供养那书生,好让他继续读书赶考。 后来,两人苦尽甘来,书生考中进士,得了官职,接梅姨去京里享福,不久后,就有了两个女儿。 可好景不长,书生官途不顺,请高僧来府里看风水时,察觉梅姨……是只妖。 之后,我不清楚具体过程,只知道最后结果—— 梅姨带着两个孩子,被那书生和高僧合伙骗入阵法之中。 一群和尚做法七天七夜,就在梅姨快要魂飞魄散之际,铭叔恰巧路过。 瞧见梅姨拼死护着两个女儿,铭叔起了怜悯之心,就把他们救走了,可惜晚了一步,梅姨小女儿的尸体都凉了。” 桑诺万万没想到,梅姨那样温柔的人,会有如此残忍的过往,一时间怔愣不语,只是鼻子发酸,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下落。 回过神,桑诺登时拍案而起:“那书生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飞廉摇摇头:“死了几十年了,在那之后不久,他贪污受贿遭人检举,被推出午门斩首了。” 桑诺百感交集,许久,抬头问:“梅姨那时候一定很难过……” 飞廉无奈地嘆息一声:“造化弄人,若是她两个女儿都死了,恐怕她也不能独活于人世,偏巧大女儿保住了,她就打起精神拼命挣钱,想养活女儿。” “那时候,铭叔看她母女可怜,就给她在村里置办了间宅子,还经常扛几袋子米,拎些野鸡野鸭,给她母女送上门。 你梅姨又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便央求着给铭叔做饭fèng衣。 铭叔从前就是个暴脾气的人,又不会讨女孩欢心,所以一把年纪还没有成亲,碰上梅姨这么个贤惠漂亮的女人,一来二去,就重组了家庭,带梅姨上了钟山,渡她升仙。” 桑诺一时哑口无言,好半会儿,才轻声开口:“就算他有恩于梅姨,也不能那么做贱人吧?” 飞廉无奈地轻笑一声,回道:“不是我帮铭叔说话,他这一身毛病,多半是叫梅姨惯出来的。 你梅姨生就那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婚后过的什么日子呢? 她不让铭叔干半点家务,动不动就说什么‘这种事哪是你们爷们干的’,抢着把所有的活,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几十年下来,铭叔还就真习惯了,满脑子我是老爷们我最尊贵的思想。 不只是铭叔,连梅姨那个大女儿,也是个被宠坏的——嫁去天虞山后,成天抱怨,觉得丈夫不爱重自己,都是因为自己有一半凡人血统,把罪过都推到自己娘亲身上。每次梅姨去看她,都换不来她半点好脸色。” 桑诺听得拳头绷得死紧,几乎在掌心掐出血来,却咬着牙,不知该说些什么。 飞廉抬头看她,眼神里都是无奈:“你梅姨一生都在拼命爱别人,偏是她最爱的人,从不把她放在眼里,需知,想要得到爱,首先应该学会爱自己。” 第19章 吃完饭,桑诺回屋里洗漱,躺上床,回想起梅姨平日待自己的好,不觉愈发心酸难受。 第二日,骑术初试结束后,桑诺立即下山,去客栈找梅姨。 “你铭叔昨晚在哪儿将就了一顿”梅姨一见她,头一件事就是打听丈夫,显然,她昨晚所受的煎熬,也并不比铭叔少。 “梅姨!”桑诺皱眉嘟嘴:“咱说好不管他的呢?” 梅姨小声嘟囔:“我这不都一晚上没管了吗?” “想都不能想!”桑诺蛮横地说:“你就完全撂开去,只当自己没丈夫没娃娃,一个人过得舒舒服服的,不行吗?” 梅姨噗哧一笑:“我又不是你,还在家做闺女呢?” 桑诺急道:“嫁了人又怎样呢?难道你就成了丈夫孩子的附属品?一点自我都没了吗?” 梅姨一愣,随即苦笑道:“这话又是飞廉教你的?” 桑诺急道:“飞廉怎么了?他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为什么他劝你都不听?” 第22页 梅姨摇摇头:“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孩子的观念,对我来说,丈夫孩子过得舒心,我才能安心,《女戒》里有云……” “云它祖宗啊!”桑诺一时激动,破口嚷嚷道:“这书是那位户部尚书教你读的吧?你不记得他是怎么对你的了?那畜生的话能信吗?什么女戒女德,都是凡间统治阶级的男人用来奴化女人的工具!你堂堂钟山妖神,难道连这浅薄的道理也不懂!” “你这丫头,好好儿的吃了炮仗了?”梅姨一脸莫名:“飞廉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了!”桑诺急道:“我绝对不能让你走上从前那条路了,我不许那老头欺负你!” 梅姨无奈道:“你铭叔就是脾气急些个,其实人不坏……” “还要怎么样才算坏!”桑诺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平静地开口:“铭叔昨晚一直在找你,从傍晚开始,他就站在二门口,巴巴儿地盼你回来。” 梅姨闻言,脸上不禁浮起丝欣喜,挽起嘴角,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桑诺冷眼看着她,说:“瞧,你也希望他在乎你,不是吗?你也希望她重视你,惦记你的好,不是吗? 从前那么多的付出,都被人辜负,你当真不心寒吗?” “我知道,你是想得到他们的回应的,所以才更加努力的付出,让他们依赖你,离不开你,你不惜失去自我,完全成了丈夫孩子的附属品。 这样实在太傻了,如果连你自己都不重视自己,别人只会更加轻贱你,认为你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不珍惜你的付出,甚至更加苛刻的要求你。” 梅姨听闻她的话,怔愣许久,须臾,露出一个苦笑,抬手捏了捏桑诺的脸颊,怨道:“你这死丫头,大中午地跑来凶我一顿,可是出息了?有学问了?梅姨这厢受教了,还不行吗?” 桑诺跺脚:“我跟您说认真的呢!” “我知道。”梅姨抿嘴一笑,“你的话我都记着了,我原打算今儿晚上就回山,现在改主意了,我得在这儿,住到你铭叔悔不当初才行。我取些盘缠,你替我转交给尊上,你若是没处吃喝,可以偶尔哄着雪时带着你下山吃。” —— 于是…… “尊上,这是梅姨让我捎给您的盘缠,梅姨要求您每天带着我一起下馆子,一顿至少两个酱猪蹄。” 桑诺捧着荷包,如是说。 那头龙崽子闻言后,神色几乎是崩溃的,要求当面与梅姨对峙,却被桑诺严肃拒绝了。 苦难总是来得太突然。 夕阳挂在山西头,铭叔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出门,打眼瞧见小尊上半靠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长腿舒展,双手抱臂,低着头,漠然的脸上隐约透漏着阴冷的杀气。 铭叔清了清嗓子,走过去请安:“尊上还没吃过吧?” 小尊上低头不答。 铭叔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你梅姨不知哪儿闲逛去了,那些臭小子们又不肯告诉我她的去向,现下家里没人做饭,尊上打算怎么解决?” 小尊上情绪低落地回答:“下馆子。” 铭叔心中一喜,忙厚着脸皮道:“哎呀,那也好,山下有个不错的食肆,不妨让属下带路,与您一同前去?” 小尊上没答话。 铭叔一脸茫然,小声追问道:“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也该用膳了,尊上还在等什么?” 还在等什么? 铭叔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桑诺急切地嗓音—— “好了好了!我收拾好了!” 桑诺捋了捋难得盘弄精緻的髮髻,碎步跑到姜雪时身边,抱歉道:“久等了!尊上!” 仿佛经歷了千年的等待,姜雪时“嘎啦嘎啦”地抬起头,看向傻狐狸,神色幽怨地开口:“你不是说两刻钟就好的么?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 桑诺忙辩解:“这不是要陪您下山嘛!我当然得打扮体面点儿!走吧走吧!我都饿了!” 于是,铭叔眼瞅着小尊上挑眼看向自己,满脸写着“你赔我梅姨”的怨恨与不甘…… 心知这祸是自己闯下的,铭叔赶忙退让到一旁,再不敢厚着脸皮跟上了。 —— 桑诺找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家食肆落了脚,如愿以偿地点了两只酱猪蹄。 原本吃得正开心,忽听见邻桌几个男人的谈话,桑诺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 “在过几日,那小娘子就要羊入虎口喽!我倒想瞧瞧,他秦家还有第三个女儿能嫁没有?这小女儿再折腾死了,她家小舅子地营生照样保不住!” “嗐!兄弟是明白人,这户人家合该死绝了才干净,这次村里的邪祟,八成就是他们家惹出的冤孽!” “我年初请了几个媒人去他家求亲,都被撵出来,不就是嫌弃我没家底么?眼里都是银子,也不看看有没有命花!” “哈哈,你小子胃口倒不小!” “谁让那秦家小娘子长得水灵呢?看上一眼,都叫人两腿发苏!” “你是说那个慧娘?我也瞧见过,年初在菩提寺碰见了,我找没人的地儿,上去跟她搭了句话,那小贱蹄子可骄矜着呢!捏着帕子挡住脸,还皱着眉头,绕开我跑了!” “那小娘们只顾在咱们面前假正经,说什么家规森严,见了有钱人家的公子,不知多骚呢!” 这头,桑诺手里的猪蹄啃不下去了。 听见一群人背地里讲慧娘坏话,她早就想上前理论,奈何对面坐着的龙崽子时不时瞪她一眼,不许她惹是生非,桑诺只好强忍着。 却不想,这群人越说越过份了。 桑诺把猪蹄朝碗里一丢,起身走到那桌人身边,面红耳赤道:“你们这些下流胚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成,还有脸折辱人家姑娘的名声!我呸!” 闻言,一群男人唰的站起身,怒气沖沖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娘们,找死呢?” 几人转头一瞧,就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站在桌旁,挺腰子抬头蹬着他们,两腮绯红,双瞳剪水,竟是比那秦家慧娘还美上七分!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男人眼珠子看得发直,吞咽了一口,赔笑道:“怎么这么大火气?谁招惹你了,哥哥替你出气!” “我呸!”桑诺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瞪视他:“往后再敢胡乱编派慧娘,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见这粉面桃腮的丫头着实美貌非常,即使被骂了,男人们也攒不出火,反而上前哄到:“再不敢说了!那小娘们算什么东西?哪儿能跟姑娘比?哥几个请姑娘喝一杯,算陪个不是,姑娘可愿赏个脸?” “你才不算个东西!”桑诺瞪眼看那说话的男人,怒道:“我家也家规森严,不准我跟你这种蠢货喝酒!” “你别给脸不要脸!”那男人一听,立马火了,拿起酒罈子满上酒碗,端到桑诺面前,怒道:“敬哥几个一杯,就饶你这一回,否则别怪哥们儿打肿你这张俊脸蛋儿,管叫你以后没脸见人!” 第20章 桑诺拳头捏得咯咯响,双手尖利的指甲已经蠢蠢欲动,心中却又有所顾忌-- 她是妖,一旦寻衅滋事伤了凡人,业报里自然会添上一笔,以后就更难见到慧娘了。 不能惹事,好歹得忍到那道士离开秦家。 可她着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想替慧娘教训这群人,又不甘心为此脏了手,桑诺下意识侧过眼,看向雅间里的姜雪时。 身为钟山神明,在这关键的时刻,难道不该仗义出手、惩恶除jian吗? 桑诺眨巴着期待的大眼睛注视着—— 姜雪时竟似有所感,当真挑起凤目,似笑非笑地斜看向她,薄唇挑起一弯欠揍的弧度,对她礼貌地微微一笑,满眼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桑诺:“……” 这种恶龙难道不该下地狱吗! 男人见桑诺心不在焉,立即将酒碗推到她面前:“你到底喝不喝!” 桑诺犹豫再三,终是冷静下来,不想惹事,于是抬头道:“今儿放你一马,往后最好别叫我看见你!” 那男人见她转身要走,随即一把勒住她胳膊,吼道:“你这小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桑诺一皱眉,勐地一甩胳膊-- 那男人没料到十来岁的女娃会有这么大力气,整个儿被桑诺甩得一个踉跄,后腰撞在桌沿! “哐啷”一阵响,桌上酒罈子和碗筷全都打碎在地! 第23页 “你找死?”一旁几个男人一拥而上,从身后架住桑诺的胳膊。 端着酒碗的男人勐一扬手,将一碗酒泼在了桑诺脸上! 店小二慌忙跑来劝架。 桑诺忍无可忍,刚要奋力挣脱,余光瞧见,雅间里的姜雪时竟慢悠悠站起身,走了出来! 这龙崽子良心发现了? 桑诺半张着口,一脸期待地看着-- 只见朝自己走来的姜雪时半路脚跟一转,走至柜檯,问店掌柜:“这种坛装的米酒怎么卖?” 尊上这是要加菜?她还以为龙崽子良心发现要行侠仗义! “啊啊啊啊啊!” 桑诺最后的希望幻灭,勐地扭动身子,尚未挣脱束缚,就见跟前那男人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朝自己挥来,半路又被一旁店小二拼命阻拦。 一群人扭作一团,喝骂叫嚣,店里客人被吓跑了大半。 桑诺几次挣脱,又再被拿住,一抬头,就见一个男人举拳飞速朝她砸来-- “哐!”一声巨响! 那男人拳头距离桑诺鼻尖不过半寸,却没有砸下,只是缓缓地,垂落下去。 桑诺抬眼一瞧-- 那男人落汤鸡一般,满头都是酒水,混合着殷红的血液,顺着头脸流下来,滴趟在肩膀与前襟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怒火渐渐熄灭,仿佛失了焦距,最终眼珠一翻,死猪一样瘫倒在地。 站在他身后的姜雪时低头漠然看着他,手里还提着砸碎半截的酒罈子。 一时间,酒馆里鸦雀无声。 几个男人见兄弟被人拿酒罈子砸了,顿时暴怒而起,捡起地上大块的碎陶瓷,指向姜雪时-- 这一眼之下,一群汉子顿时睁圆了双眼!真是奇了,今儿怎地碰上这么多美人儿? 比之桑诺那娇俏媚人之态,眼前这美人气质出尘,一张脸蛋美得叫人惊心,又兼身形颀长,穿一袭白衣长衫,暗金滚边隐有纹龙刺绣,虽容色绝佳,却莫名带着拒人千里的威慑之气。 男人们许久回神,不敢冒进,只壮着胆子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姜雪时丢掉手里的半截酒罈子,掀起衣摆,将染上酒水的修长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一挑眼,扫向那群人,没吭声,只在脸上明明白白挂着一个“滚”字。 —— 桑诺觉得很不甘心,她刚刚上蹿下跳地说尽了恐吓之词,那群二流子非但不畏惧,反而愈发壮着胆子欺负她。 而那龙崽子只是翻了个白眼…… 那群混蛋竟然吓得七手八脚,拖起地上被砸晕的兄弟,屁滚尿流滚出了店门……逃跑了! 不论如何,桑诺还是上前感谢了尊上的帮忙,姜雪时却仍旧爱搭不理。 殊不知,姜上仙原并没有救傻狐狸于水火的意思。 之所以拿酒罈子砸那男人,只是因为那男人拿酒泼桑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也是一言难尽—— 且说十三年前的一日,应龙夫人跟丈夫掐架时,被丈夫失手泼了一脸茶水,随后,便如此这般地教育孩子: “宝贝儿,娘告诉你,跟女人家说话呢,合该温文尔雅讲道理,要是往后瞧见朝女人泼水的男人,你可得替娘好好教育他!” 尊上当时才三岁,哪里就能把这“教导”放在心上? 亏得应龙夫人此后一连三天没餵奶,小尊上才终于修成正果,涕泪横流,养成了“爹娘掐架护着娘”的好习惯。 是以,刚刚瞧见有人泼桑诺一碗酒,尊上一时没忍住,条件反射,马不停蹄地回击了一坛。 桑诺哪里能知道尊上悽苦的童年,只当姜雪时把她当成自己人,不觉间,又更亲密一些,特地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猪蹄递上前献殷勤,却被尊上严词(差点掀桌子)拒绝了。 原本,这一顿饭不过两吊铜板,现因砸碎了酒碗,结帐时,尊上主动多留了一吊钱。 掌柜的哪里敢贪图这身份不明之人的钱财,几番推脱不成,只能看着桑诺二人走出酒馆,再三拱手拜谢。 姜雪时打算回山,桑诺却想藉机带着尊上去秦家辟邪。 却不料,没走几步,那店家的小二竟追出店来,抱着一坛米酒和二两牛肉,说是掌柜附赠的。 桑诺自是不会捨弃这便宜,忙接过酒肉,抱在怀中,却发现行走多有不便,只好先回了山。 酒足饭饱,直到二更天里,桑诺才又想吃的了,于是去了膳房,将牛肉切片摆盘,调制好蘸酱,撒上去。 回至房中,见那坛尚未启封的米酒,还孤零零立在桌上,桑诺莫名想起龙津一事来,便想藉机同饮,积攒龙津。 主意已定,她復又取了两只碗,抱着酒肉,敲响了尊上的房门。 “谁?” “桑诺来给尊上请安了~” “干什么?” “尊上肚子饿不饿?我这里有酒有肉噢!” 尊上在屋内冷哼一声,回道:“半夜三更寻人对饮,你也不怕落人口实。” 桑诺并未听出这言语中的揶揄之意,茫然眨了眨眼睛,连忙哄到:“您放心吧尊上!小妖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尊上:“……” “小妖听说酒不能一个人喝,才特特想着来孝敬您呢!” 说完,桑诺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许久,没得到回应,便泄气道:“尊上不喝,就算了,那我……去问问飞廉哥哥!” 话音刚落,桑诺忽听见脑海中传来提示:“紧急提醒:姜雪时对您的好感度下降3点,请注……好感度下降4点,请……” 桑诺晴天霹雳,连忙喝止:“别别别别!小妖还是孝敬尊上好了!您快别掉好感了!” 第21章 于是,不等屋里应声,桑诺大大咧咧地主动推门而入,将酒菜碗筷摆上桌。 瞧见姜雪时从榻上起身走过来,桑诺忙转身,嘴乖地招唿:“尊上纳福,快请坐罢!这牛肉酱料的调制法子,还是慧娘教我的,独门配方,可香着呢,您快尝尝。” 那头龙崽子冷冷地斜看她一眼,果然还是乖乖坐下了。 想吃就直说嘛,让你夹枪带棒地嘲讽人家!桑诺心中腹诽,面上堆笑,拆开酒罈子,替尊上斟酒。 “诶——”姜雪时手一挥,又将酒罈子扶正,正色道:“……本尊不好饮酒。” 桑诺一愣,眨巴着眼睛瞅着龙崽子,发现那双淡金色眸子微微闪烁,有意躲避她的视线。 桑诺顿时心中瞭然——到底是豪门神二代,家教森严,爹娘不让沾酒也是有的,可是,不喝酒,她要怎么骗龙津? 桑诺脑子风车似的转,又有些不忍心。 这龙崽子虽说比她大两岁,但事实上,龙神的岁数,是从龙蛋孵化破壳起算,所以和凡人一样,是实打实的岁数。 不像桑诺这类修炼而成的妖,算上当狐狸那些年,她都上百岁了。 虽说成妖前,几乎没有思维和记忆,但桑诺自认算是龙崽子的长辈,不该欺负小朋友。 殊不知,这姜上仙早认准了,全院子里只有这傻狐狸最为年幼。 尊上好容易能摆一摆长辈的派头,自然有些好胜心,不想让这小狐狸看轻了自己。 心中虽惦念着父母的教诲,又见那傻狐狸不错眼儿地看着自己,尊上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凤目陡然一敛,沉声道:“罢了,小饮一杯也无妨。” 桑诺顿时眼睛一亮,既然是尊上自己下命,她就无需自责了! 斟酒时还稍有些担心,抬头询问:“不知尊上酒力如何。” 姜雪时凤目斜挑,嘴角勾起自信地弧度:“你说呢?” 桑诺:“……” 看起来好像很不怎么样。 不料姜雪时却洒脱地一抬手,指向酒碗,衣袖带起一股劲风,垂眸道:“只管满上!” 桑诺照做了。 于是,两刻钟后,尊上犀利冷酷的目光,变得随和呆滞了。 “尊上?尊上?”桑诺将椅子挪到姜雪时身边,凑近了试探:“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姜雪时无神的双眼眨巴两下,耿直地回答:“紫鸢姐姐。” 桑诺:“……” 这名字很熟悉。 啊,想起来了,梅姨说过,小尊上有个伶俐的贴身大丫头,叫紫鸢的,伺候主子妥妥帖帖的。 梅姨还说,目今小尊上却无人照管,旅途奔波劳苦,不免邋遢许多,还是该再找个丫头子陪着。 桑诺见这龙崽子已经不认人了,顿时胆肥了一圈,说了句“小妖冒犯了”,就竖起食指,朝尊上嘴里塞,想沾点龙津吞服入体。 第24页 却不料,她手指刚点上薄唇,姜雪时就一偏头躲开了,还用狐疑的目光斜看她。 桑诺以为自己的邪恶计划被识破了,紧张地笑了笑,解释道:“沾上酱汁了,小妖替尊上擦掉。” 说完,又撞着胆子要去沾龙津,姜雪时却忽然间眼睛一亮,似乎看穿了她的计谋! 桑诺一个哆嗦,缩了手,不敢与尊上对视。 那龙崽子却在此时忽然站起身,晃悠悠走到梳妆檯,抓起些什么东西,走回来,一扬手,哐啷啷丢到饭桌上,嘴里含煳不清地说:“给……给……” 桑诺拿眼睛一斜桌面,竟是一滩胭脂口脂的瓶子。 这些瓶子比不得镇上那些普通货色,着实华贵精緻,有掐丝珐瑯的、白银镀金的,还有铜制镶玉的,白的蓝的金的混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 桑诺抬头看了眼尊上,受宠若惊道:“这些是要赏给小妖吗?太多了吧,小妖平日里也用不上的。” 姜雪时一提衣摆做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舔了舔薄唇,含煳道:“擦……擦……” 桑诺一脸发懵,好半会儿才明白过来,刚刚她拿手指去点尊上的嘴唇,这龙崽子怕是以为她要给自己抹口脂呢。 可她根本不会化妆啊! 看着龙崽子天真闪亮又期待的目光,桑诺骑虎难下,最终一脸为难的找了一瓶胭脂,硬着头皮打开来—— 三刻钟过去。 桑诺合上胭脂盒,抬眼看了看那原本世无双的美颜,如今被自己拙劣的化妆技术折腾得…… 她顿时一阵强烈地罪恶感! 不忍直视! 化完妆,尊上顶着两腮“血红”的胭脂,以及涂成一坨的红唇,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向梳妆檯,要去照镜子。 “尊上!”桑诺忙不迭起身阻拦! 然而那龙崽子虽说看起来摇摇晃晃,可每一步走出去,都犹如万钧之力,根本拦不动! 桑诺就这么吊着姜雪时的脖子,挂件一般,摇摇晃晃地被一起带到梳妆檯前。 尊上满眼期待的一弯身,扒在镜子前…… 脖颈上挂着的桑诺:“……” 完了完了完了! 她松开手,低头站到一旁,等待烛应龙的雷霆震怒。 姜雪时目光呆滞地盯着镜子,好一会儿,直起身,抬起双手—— 桑诺连忙一缩脖子护住脑袋! “好棒好棒好棒!啊哈哈好棒好棒!” 什么? 桑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龙崽子在说什么? 紧张地一抬眼,只见姜雪时正一脸兴奋,对着镜子热情鼓掌:“好棒好棒好棒……” 桑诺提着的心放下来,看来是真醉了! 可也不能让尊上顶着这花脸到明早,得赶紧洗干净。 于是,桑诺赶忙出门,端了一盆清水来。 一进门,就看见姜雪时抱着酒罈子,仰天痛饮! 桑诺:“……” “哎呀尊上!不能再喝了!” 桑诺上前夺下酒罈子时,罈子里已经空了,地上撒了大半瓶,龙崽子的脸也不用洗了,妆都被酒水沖洗干净了。 桑诺焦头烂额,扒掉姜雪时被酒沾湿的外衣,又引着她去里屋躺上榻,哄她入睡。 姜雪时果真不胜酒力,一躺上床就乖乖闭上眼,喉咙里隐约发出唿噜唿噜地龙吟声。 桑诺没当回事,挤了毛巾,帮尊上擦拭干净,就等着龙崽陷入沉睡,她好取龙津。 不知过了多久,桑诺听见前院的大钟敲了三下,心知已是深夜,便准备离开。 掖好被子,最后瞥了眼姜雪时地睡颜,心里勐一咯噔! 是眼花了吗?桑诺凑近了细看,果真察觉,尊上颈部至两腮处,稀稀疏疏地出现一层淡金色的透明龙鳞! 桑诺被唬得站起身,转身就想找梅姨来,又想起梅姨此刻还在山下的客栈住着。 想找飞廉,又怕惊动和他一个屋里的夕墨,万一小尊上被折腾出什么毛病,就算飞廉不骂她,别人能罢休吗?! 桑诺心中忐忑,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喘息声,转身一看,就见榻上那头龙崽子神色不安,蹙眉哼哼着:“热……热……” 桑诺连忙上前,将被子掀开一半,顿时浑身一激灵——姜雪时的手上已经遍布龙鳞,似是快要现出原形了! 桑诺只觉眼前发黑,他听说应龙与烛九阴身量庞大,那么,他们产下的龙崽,想必体积也小不了,这若是完全幻出原型,还不把山神家的院子挤塌了! 桑诺急得手足无措,伸手捧住姜雪时的脸,摇晃着喊道:“尊上!您醒醒!” 这一触之下,那龙崽脸上浮现的龙鳞竟然平復下去,渐渐消失了。 桑诺心下一喜,以为是自己手凉,能帮尊上消火,连忙又伸手去握尊上的手。 因担心被龙鳞刮伤,她只顺着鳞片方向,一下下抚摸尊上的手背。 姜雪时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此刻内火翻涌之际,忽然感到某个至阴体质的妖气,用爪子不断在自己手背抚弄,心中邪火更甚! 桑诺仍旧认真顺着鳞片,却不料那龙爪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陡然一拽—— 她整个人顿时跌进姜雪时怀里,下意识想要挣扎,双腿却被什么东西一圈圈捲住了。 她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竟是一条龙尾! 方才被子没有全部掀开,此刻才知情况危急,尊上已经半化形了! 桑诺稍一挣扎,腿部的衣裤就被龙尾上的鳞片刮成了碎布! 那龙尾越收越紧,她几乎怀疑自己要被龙鳞切碎了。 奇的是,龙鳞只要一接触她皮肤,就会渐渐消退。 桑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挣扎后,龙尾也不再收紧了。 她被姜雪时紧紧抱在怀里,鼻息间是米酒的气味,混合着高档脂粉的香气。 她还有闲心想:被这么抱着,得沾上不少龙气吧? 于是又起贪念,抬起头,手脚都不能动弹,只能伸着脖子去舔那红润的薄唇…… 这一舔之下,那双紧闭的凤目陡然一睁,一双淡金眼眸直直看向她,戾气满溢! ——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那头龙崽子终于翻过身睡去。 桑诺奄奄一息的滚下床,两颊潮红未褪,喘了好一会儿,仍就觉得疼痛难忍,伸手往下一抹,湿漉漉的,朝着灯一看,指尖竟染上斑驳的血迹。 她心里紧张,也不知为什么,刚刚那龙崽子拼命往她那处搅,想是被戳坏身子了。 倒也无妨,只流了这点血,刚刚尊上主动配合,让她吞了不少龙津,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或许是龙气的滋养,虽说刚刚被搅得疼痛不堪,却又有一阵莫名让人痴迷欢喜的感觉,也不算难受,反而有种让人沉沦地奇怪舒适感。 只是现下腰酸背痛,浑身脱了力。 担心自己闯祸叫人撞见,桑诺吃力地支起身子,收拾了碗筷。 临走前,又想到自己的血没的沾上床铺,便举着油灯去榻上一照,果然瞧见拳头大的一滩血迹。 于是,桑诺一使力,将尊上身下的床单抽出来,偷偷熘出门,洗干净去了。 第22章 1 桑诺出门的时候,已是天光微启,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的衣服下摆和裤子都被刮碎,怕被人瞅见,便拿床单遮掩着,一路跑回自己的厢房。 躺上床,才觉身子睏乏得厉害,不免懒怠动弹,想眯一会儿,再出门洗床单,又担心白日院子里走动的人多,还是一咬牙,换了衣服,强撑着精神,出门挑了井水,把床单洗了。 本就是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更深露重,井水冷得侵肌刺骨,桑诺哆哆嗦嗦搓揉干净床单,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略微泛白,愈发觉得腰酸了。 晾好床单,回到卧房躺上榻,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也不知是梦是真,似乎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她想应声,身子却不听使唤。 敲门声愈发粗暴,很快,铭叔的大嗓门就传进屋里—— “出来!死丫头!快出来,今儿必须把你梅姨交出来,否则我就当你藏匿我婆娘!听见没有?” 睡梦中的桑诺迷迷煳煳地皱起眉。 门外人又嚷道:“把门开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门被敲得山响,眼看铭叔就要破门而入,又听见一个劝阻的嗓音,是飞廉。 “唉!别,铭叔,别吓着人家姑娘。” “吓着她?她胆可肥着呢,活人都敢藏起来!”铭叔说着就要推门直入。 第25页 飞廉急忙拦下来,劝道:“到底是姑娘家的闺房,哪里能随便踏入?” 铭叔怒道:“一只野狐狸,还真把自己当富家千金不成!” 飞廉见他在怒头上,已经无法劝阻,只好把罪过往别处挪,劝道:“铭叔德高望重,必不是那起子挑软柿子捏的人,我这儿就给您透点儿风,其实吧,梅姨这事儿,是夕墨的主张,您不如去审审他,不过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飞廉卖完队友,就见铭叔风风火火地去了,回头又走近房门,沖屋里轻声道:“妹子,起了么?早上托小妖买的米饼豆浆已经送来了,饿了就出来,趁热一起吃。” 听不见屋里回应,飞廉疑惑地又问了两句,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于是贴近房门,细细一听,能感受到屋里有均匀的气息。 看来这小狐狸是赖床了。 飞廉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苦的是夕墨,被飞廉出卖,又被铭叔追得满院子乱窜,他本就个头过高,跑起来有些吃力,一怒之下便不再躲闪,站在游廊里抄起双手,任由铭叔发落。 “说了不知道!你弄丢了媳妇,为何来找我讨?”夕墨扬着下巴,微合双眼,死猪不怕开水烫。 铭叔双手叉腰,仰头看他,怒斥道:“臭小子,你哥几个合伙来整我,好歹有点分寸,从前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头儿吗!这都过去三日了,要活活饿死老子不成?” 夕墨见他拿辈分说事儿,不由气势弱了一截,低头看向铭叔。 因身形着实高大,夕墨居高临下注视铭叔,仍旧有种傲慢之态。 相较而言,飞廉已经是比常人高出半头的身高了,夕墨却还要比他再高一头。 小尊上年幼时,就常常骑在夕墨肩上,感受“飞天”的滋味。 这么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高,偏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飞廉引铭叔来找夕墨,就是故意想要透露梅姨的行踪。 也该让这夫妻俩碰面谈一谈。 果不其然,夕墨没有坚守多久,就将梅姨的去向和盘托出。 铭叔得知后,立即火烧火燎地下了山。 且说梅姨独自出走后,头两日里,着实觉得煎熬。 没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做饭fèng补,心里空落落的,总担心那群孩子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丈夫饿死在屋里。 好在前两日都有桑诺及时来报个平安,告诉她,铭叔今儿打了什么野味,倒腾出什么饭菜凑合了一顿。 只是那菜餚的色香味,着实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到了第三日上,梅姨略微习惯了闲适无聊地生活,偶尔焦虑时,就打扫打扫客房,擦擦地板、浇浇花。 原本古旧的客房,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店小二送餐时,都惊得瞠目结舌。 这日上午,梅姨拿着把剪子,全神贯注地站在窗台边,修剪盆景。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嗓音似乎有些耳熟—— “爷!容小的给您去通报一声罢!” “哪个爷们见自家媳妇还要通报!一边儿去!” 梅姨心里一咯噔,听出是丈夫的声音,刚转过身,房门就被“咚”地一声踹开了! “梅蕊儿!”铭叔气势汹汹地站在房门口,瞧见梅姨傻乎乎地拿着剪子站在窗口,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说是火冒三丈吧,其实更多的是安下心来,可算叫他找着了! 一旁的店小二以为这爷们要找住客麻烦,忙伸手阻拦:“使不得!使不得!爷,消消气……” “走开!”铭叔一挥手,把店小二推到门外,又“哐啷”一声关上房门,独留下他夫妻二人在房中。 铭叔气红了脸,走到梅姨面前,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吭独自离家,不管丈夫死活了?” 梅姨见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既觉好笑,又有些怜悯。 因想到桑诺的教导,便也不急着回话,而是转过身背对铭叔,继续修剪花糙,不疾不徐地回答:“这不好端端的么?说什么要死要活的。” “你!你这个!”铭叔气不过,迈步绕到她面前,喝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婆娘,从前的贤惠都是装出来的?” 梅姨一翻眼睛看他一眼,继续修剪花糙。 铭叔气急,大喝一声,“我让你剪!”,便转身勐地举起盆栽,作势要砸,却被梅姨厉声喝止:“你敢!” 铭叔举着盆栽顿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气鼓鼓地将盆栽用力放在远处的茶几上,不让梅姨剪。 铭叔气哼哼得嚷道:“你现在真是脾气见长了,被野狐狸带坏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不过跟你要些银两齣门应酬,你就这么报復我?!” 梅姨将剪刀丢在窗台上,转身走到茶几旁坐下,无所谓道:“谁说我要报復你?我下山散散心不行吗?你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夜不归宿,怎么轮到我,就成了蓄意报復?” 铭叔急道:“爷们出去应酬,是为了拓宽人脉,挣钱养家,女人则该在家相夫教子,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梅姨冷笑一声:“我说,爷,您当我不知道呢,除了跟那帮属下喝酒吃肉,吹牛打屁,您还能去哪儿拓宽人脉?况且,这家,也不是你一个人养,我在烛龙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虽俸禄不及你多,幸得应龙夫人垂爱,时常赏些财物,加在一起,也算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铭叔哑口无言,憋了半日,才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闹到这步田地?你不让我跟那群小妖厮混,我不也没再纠缠吗?” 梅姨见他果真态度好转,耐性见长,便信了小狐狸的话,侧头照着桑诺教的话回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付出,非但没换来感激,反而让你愈发轻视我,不尊重我,你若是觉得我这个人可有可无,咱们就和离罢!” 铭叔闻言一激灵,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 若是没了媳妇,日子该怎么继续?才这两三日光景,他已经支撑不住,更何况…… “我究竟哪里不尊重你了!”铭叔暴跳如雷:“我每月的俸禄都是一分不差的交到你手里,吃顿酒都得管你要银子。你在主子跟前做事,自然能拿到额外的赏赐,我在外头办差,哪里能捞到油水?你要我受贿不成!” “我何时抱怨你挣得少了?”梅姨蹙眉道:“我说的尊重,不是让你交更多钱,而是要你明白,夫妻之间应当相互扶持,不要认为我替你洗衣做饭就是理所当然的,你也该学些家务,时常帮我分担。” “你要我去干你们娘们的活?” “谁规定家务都得女人干了?” “你刚嫁给我的时候,说过……” “那都是客气话!” 梅姨本不在意辛苦忙碌,如今见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甚是委屈,唰的站起身,盯着他道:“你常在主子面前说什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平日里却连办个差都偷jian耍滑,得过且过,还会不懂这檯面上的漂亮话吗?咱夫妻俩又不是主僕,凭什么我跟你客气几句,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 铭叔怔愣须臾,气得喘息不宁,抬手指了指梅姨,沉声道:“好……好你个恶婆娘,下山一趟,跟那起子没脸的野狐狸学会偷懒了?我堂堂钟山兵马左侍郎,何愁讨不着个贤惠媳妇?和离!这可是你说的!” 梅姨心里一咯噔,睁大眼看向铭叔,这结果和预料中并不一样,桑诺说她男人绝不会放手的,可现在…… 梅姨脸色略有些发白,心里七上八下,想说软话,脑子里又不停回想起桑诺的话。 还是得硬气点! 她捏紧拳头,豁出去,狠狠道:“和离就和离!只是现下找不着纸笔,等我去镇上买来,写了和离书,咱们一起签上名,回钟山盖章,往后大家就都清静了!” 铭叔愣住了,没料到这女人真的答应,一时间惊骇都僵在脸上。 屋里一阵沉默。 铭叔一双三角眼里难得显出丝无助,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梅姨,许久,哑声开口道:“你……你去买纸笔,我今儿还有事儿要办,等不了了,下次……下次碰面,我再给你签。” 梅姨想要回嘴,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眶有些发热,便连忙别过脸,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没吭声。 铭叔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没出声,垂头丧气地走到房门口,又回头看梅姨一眼,像只斗败的公鸡,垮着肩膀离开了。 2 回到山上,飞廉一群人都等着看热闹。 见铭叔垂头丧气地进了门,后头也没跟着梅姨,大傢伙都是一阵失望。 第26页 毕竟这媳妇儿不是铭叔一个人的,梅姨一走,仿佛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丧偶了,成天有一顿没一顿的,过得都不如野狗。 飞廉上去拍了拍铭叔肩膀,问道:“吵架了?” 铭叔侧头一瞪眼:“还不是你们这群小畜生撺掇的!你梅姨从前是何等贤良的女人!” 飞廉挑眉道:“您既然知道她好,为什么还不好好儿珍惜?” 铭叔急道:“我怎么不珍惜了?” 夕墨插话道:“您成天吆五喝六的,换谁能乐意?” 铭叔驳斥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轻声细语娇惯她不成?” 飞廉说:“怎么不行?凡间耄耋之年的老夫老妻还举案齐眉呢,为什么您就不行?何况梅姨得道早,姿色绝佳风韵犹存,嫁给您,是您赚到了,您要看不上,咱哥几个可就……”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铭叔怒吼一声,拔腿就去撕飞廉的嘴,骂骂咧咧道:“你梅姨当初落了难,若不是我仗义相助,她能有今天?我对她恩同再造,她自该报答我的恩情!” 飞廉拔腿就跑。 一阵喧闹中,东厢的小尊上被吵醒。 因昨晚饮酒过量,脑袋仍旧昏沉,姜雪时揉了揉眼睛,蹬腿伸了个懒腰,蓬头垢面坐起身。 迷迷煳煳地发呆片刻,转头想吩咐丫头备水洗漱,又想起如今身在他乡,并无侍从,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下床趿拉起鞋子,坐在床沿,忽然发现亵裤没穿,姜雪时也不回头,只反手去被子里摸索,摸着滑熘熘的布料,便往外一拉,只听“呲啦”一声,似是裂帛之声。 拿到眼前一看,就见那裤子已成了零碎的白缎子。 姜雪时一愣,迷濛地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警惕地低头一看,才发现里衣上,到处是被割坏的划痕。 昨晚出鳞了? 姜雪时一头雾水,转起身转了一圈,完全想不通怎么会出现这种失控的状况。 从衣柜里翻出套新衣服,囫囵套上身,又去外间转了一圈。 看见饭桌,忽想起昨晚上,那傻狐狸似乎端来了酒菜。 姜雪时抬手摸索鼻尖,茫然的浅瞳中偶尔光泽闪烁,想起自己昨晚似乎喝了一碗酒。 怪道太太说过:酗酒是恶习。 这种无法控制的未知感,叫人不太舒服。 因为实在拿断片儿的脑子没办法,尊上只能带着迷茫的表情,走出屋子,刚好撞见飞廉和铭叔活蹦乱跳地在眼前飞奔! “噢!尊上!昨儿个睡得可好?” 飞廉见东厢的们打开了,急忙止住脚步,颔首问安。 身后的铭叔一不留神撞在他身上,也跟着转过身,颔首问安。 因屋内光线昏暗,刚打开门,小尊上一时没习惯敞亮的阳光,便眯眼蹙眉,看着刚刚撒欢的两个属下,神色不悦道:“睡梦中就听见你们的娇笑声,玩儿丢手绢呢?” 一群妖神连忙端正态度,齐刷刷站成一排。 飞廉鼻子灵敏,隐约闻见尊上屋里竟然传出酒气,连忙挑眼打量尊上,确实一副宿醉之相,便温声劝道:“尊上务必保重身子,切勿饮酒过量……” 夕墨听这一说,惊讶抬头,连忙上前道:“尊上吃酒了?这可坏事儿了,属下去山下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罢!您快回屋歇着……” 说着,他便伸手作势搀扶尊上,却被姜雪时一个眼刀瞪得收了手。 要论这天底下最要面子地生灵,龙族绝对名列前茅,争强好胜,几乎是祖传的性格,杂交龙族更是将此特性发扬光大。 眼见夕墨伸手要扶自己,姜雪时就仿佛听见他在问自己:“尊上您是不是废了?” “喝点酒也至于吓成这样。”尊上冷哼一声,负手走出门。 几个属下转身恭送,抬眼就瞧见小尊上身后的衣摆没理好,整个翘起半截,夹在腰带里头,露出被长靴束缚的修长小腿…… “尊……尊上……”飞廉忍不住多嘴提醒。 姜雪时侧身看他,不耐道:“又怎么了?” 一排属下不约而同地侧过身,摆弄自己背后的腰带及衣摆,委婉提醒。 姜雪时见状,抬手一摸后腰,发觉衣角塞在腰带里了,顿时面色一紧,气鼓鼓地将衣摆拽出来,用力一甩,就仿佛衣摆背叛了自己。 —— 晌午的太阳透过窗户纸,桑诺缓缓甦醒,眯开眼,仍然感觉浑身乏力,腿脚酸软,不想起床,仍旧躺在床上歇息。 不多时,外间传来敲门声,开始轻柔,随后加重。 仿佛她再不应声,那门就能被敲碎成木屑,这么个耐性,一听就知道是那头龙崽子。 桑诺无精打采地回道:“尊上,我今儿不太舒服,不能陪您下山了。” “你昨晚喝多了?”门外那头龙崽幸灾乐祸。 桑诺根本没喝酒,又不好解释,只得喃喃道:“嗯……您能不能帮我打包两个酱猪蹄回来?” 门外的人没吱声,桑诺只听脑海里不断传来掉好感的提示音…… “好了好了!不劳您费力了!”桑诺气鼓鼓的背过身去,可怜巴巴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提示音这才停止,最后一声总结语:“剩余好感度:117,请继续努力。” 桑诺勐一睁眼,急问:“什么?怎么好感度忽然加了这么多?正的还是负的?” 提示音当然不会回答她。 她掀起被子坐起身,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想起来,昨晚跟姜雪时折腾的过程中,似乎听到好感度勐涨一截的提示音。 那时,她神思恍惚,身子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飘飘欲仙,所以没注意提示。 如今,她只记得尊上压在她身上,那双淡金色的凤目无比专注而深情的盯着她,与以往的不耐神色不一样,那目光,无端让她误以为自己被尊上捧在手心里,疼惜有加。 那一瞬间,着实让人迷恋,桑诺不觉脸颊有些发烫,放柔声音朝门外唤道:“尊上,小妖感觉好些了,这就起身,您能稍候片刻吗?” 没有回应。 桑诺披上衣服,一手捂着酸痛的小腹,走到外间,将门打开一条fèng,左右一瞧,才发现尊上已经不再门外了。 “哼!”桑诺恼火地关上门,又钻回被子里。 3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清早,桑诺自觉恢復得不错,唯恐龙津的功效会有时限,忙不迭下山找慧娘。 那道长果真没有骗她,有了龙津入体,她畅通无阻的熘入了秦家宅院,就连院子廊柱上贴的降妖符,都无法识破她的身份。 秦家大院里依旧安静,桑诺躲在墙角,瞧见一个侍从拎着食盒,朝慧娘房里走去,便悄无声息地跟上前,一胳膊将她击晕,将侍从拖去墙角,自己拎起食盒走进屋。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桑诺顿感不妙,慌忙一挑帘子走进里屋,远远就听见慧娘在屏风后的床榻上咳嗽。 “慧娘!”桑诺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低头一瞧,顿时心凉了半截。 “好好地,怎地忽然病了?”她放下食盒,坐到床边,伸手去摸慧娘额头。 才几日未见,慧娘已经瘦得脱了形,连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 “没发烧啊,你这是怎么了?大夫呢!”桑诺猝不及防,泪珠瞬间大颗大颗滴在床褥上。 慧娘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见识桑诺,嘴唇微微颤了颤,又无力的闭上眼,缓了缓才道:“不要紧的……只是偶感风寒……” 这哪里像偶感风寒的样子! 桑诺痛心疾首,猜想是这院子里的鬼魂作祟,心急之下,俯身抱住慧娘,想把身上的龙气蹭给她辟邪。 慧娘皱起眉颤声道:“松……松手,我…身上…疼。” 桑诺赶忙松了些力道,轻手轻脚的拢住她,“我身上有龙气,蹭给你,邪祟就不敢沾你的身了。” 慧娘闻言,沉默须臾,气若游丝道:“你也知道这事了?” 桑诺抬起头,含泪道:“不是,只是村里的传言,你只是受了风寒,跟邪祟无关,不用担心。” 慧娘双目无神地看着她,眼里渐渐露出绝望之意,微微喘息道:“道长说,这缢死鬼,专缠心中有愧之人。” 桑诺急道:“你这么好的姑娘,心中哪来的愧?它根本看不上你的!别瞎想!” 一阵沉默。 慧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姐,为什么、为什么自缢么?” 桑诺莫名觉得心慌,急道:“我才不管这些,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你好好养病!” 第27页 慧娘眼里水气氤氲,最终还是自顾自说道:“我想说出来,心里也舒服些。” 桑诺咬着下唇,不知如何作答。 慧娘吞咽一口,回忆道:“去年年底,我姐带我姐夫回娘家省亲,姐夫每日午后,都会在书房练习书画,我…给他端茶递水。 姐夫瞧我好奇,便手把手教我在纸上画了只……蝴蝶,就是……我经常绣的那只。” 桑诺不通人情世故,含泪疑惑道:“那蝴蝶怎么了?” 慧娘苦笑一声,知道不能对这小狐狸拐弯抹角,只得直白的开口:“我……相中了我姐夫,想给他做妾。” 桑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慧娘继续道:“我姐心思细腻,很快瞧出我的想法,便跟爹娘提起,该帮我物色人家了。” “她本想断了我的邪念,可我当时着了魔,跟家里大闹了一场,说是谁也不嫁,逼我,我就寻死。 姐姐知道我的心事,便妥协了,年初的时候,独自跟我商量,问我愿不愿意屈身给容公子做小。 我自是扭捏不应,我姐好生劝解,说她想在府里有个姊妹照应,这才让我找了台阶下,厚颜无耻地答应了。 我本还欢天喜地,谁知姐姐三日后,忽然吊死在屋里……” 说着慧娘已是泪如雨下,侧过头,咧嘴痛哭起来,口中喃喃道:“是我逼死了自家亲姐……” 桑诺急忙劝慰:“你想得也太多了!你姐姐若是为这事寻死,何苦还劝你做妾! 我幼时与你相伴,都亏得你姐姐帮忙藏匿,欺上瞒下。她是怎么样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怎么可能就闹到这田地了!” 慧娘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不然还能为什么事呢?容公子告诉我,姐姐曾和他说:若是今生夫妻缘浅,就劳夫君照顾家中小妹,带她离开秦府…… 姐姐身子骨素来康健,缘何说出这等话来!自是早有了寻死的念头,这都怨我!都怨我!” 慧娘边说边捶胸口,桑诺急忙拉住她手,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哽了片刻,才道:“是你想多了!是你想错了!你听我说!你姐姐这句话,重点该不是让容公子娶你,而是让他带你离开秦府!是想要救你于水火。” “你仔细想想,你姐跟家里有没有什么过节?我那日在酒馆听人议论,说秦家要逼死两个女儿,给小舅子什么营生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慧娘闻言情绪稍微缓和,目光流转,细细琢磨桑诺的话,喃喃道:“哪里有什么过节?爹娘待我们很好。小舅子的营生?是说我哥哥吗?” 桑诺点头,急问:“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慧娘说:“哥哥乡试未中,原本帮家里做些农活,姐姐嫁去容府后,哥哥就在容家庄子上办差。” 桑诺闻言眼睛一亮,感觉迷雾渐渐被吹散开去,却又不能清晰的看见真相,又急问道:“容家庄子近年来收成如何?你哥哥同容家关系如何?你姐姐……” 话未问完,忽听见外屋传来门轴转动声,桑诺慌忙站起身,急慌慌对慧娘说了句:“我很快再来看你!不要瞎想,不要自责,务必保重身子!” 慧娘想要回话,却开始不住咳嗽,抬头已见桑诺自里屋窗子跳了出去。 —— 昨日晌午,因那狐狸不肯下山吃饭,姜雪时便同飞廉夕墨等人下了山。 飞廉路过书庄,想着找些戏本子回去解闷,便带众人一同进了店里。 夕墨私下找店伙计,说了几句悄悄话儿。 店伙计会意,领着他掀帘子走进内书房,指着东南角两层书架,仰头对眼前的大高个儿邪笑道:“都在这里,客官请便。” 夕墨满意地点点头,打赏了十枚铜板儿,便蹲下去翻出一本书来,津津有味看起来。 自然都是些香艷书籍,甚至还有些禁书,还有带插画的,看的人热血沸腾。 夕墨正自看着,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喃喃道:“她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吃人家的奶?” 这说的正是书里的插图,乃是两个女孩儿欢合的情景! 夕墨吓得勐然跳起来,转身惊道:“尊……尊上?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姜雪时:“你蹲下的时候。” 夕墨:“……” 小尊上面无表情:“发什么愣,继续看啊。” 夕墨连忙辩解道:“属下平日是不看这些的,今日……” “不用解释。”尊上挑起凤目看向他:“寻常人长到你这身高,血液很难抵达大脑,用下半身思考,也情有可原。” 夕墨听不出这是调侃还是责备,只能不安的傻笑两声。 尊上见他还没有继续看书的意思,便踱步到书架前,随意挑出一本,玩笑道:“那本给我,这个适合你。” 夕墨低头狐疑道:“啊?” 尊上反手一看封面,胡编乱造个书名,道:“《巨人行房指南》。” 夕墨:“……” 这龙崽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越长大越毒舌,越长大越调皮,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二人交换了书本。 姜雪时翻开书面一看——《假凤求虚凰》 略微翻了几页,这本子里,讲的是一个姑娘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立下军功,得圣上赐婚,娶了个女子…… 故事讲的相当简略,且毫不生动,偏是二人闺中之乐写得无比详尽。 小尊上神色严肃地……飞速翻阅着。 总觉书里的插画似曾相识,让人联想出真切的温香软玉。 姜雪时脑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是那傻狐狸含羞带怯的桃花眸子,还能听见桑诺的娇柔地嘤咛声音,仿佛置身梦中…… “哦?!” 听见姜雪时忽然惊唿一声,夕墨一转头,瞧见尊上已经合上了书本,神色惊慌。 “尊上?” 姜雪时无措地看向他,浅瞳潋滟,眸光游移,似是想起昨夜的一段梦境。 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梦? “您怎么了?”夕墨连忙上前。 “没事。”姜雪时忙恢復镇定,将书塞回书架,冷声道:“不早了,该回了,去通知飞廉结帐。” 夕墨领命。 姜雪时见他走出门,回过身,将那本书再次翻出来,卷了卷,塞进袖口,出门找店伙计问了价,偷偷付了钱。 第23章 桑诺回了山,一进院子,就撞见铭叔。 “你下山了?”铭叔有些期待的看她。 桑诺心里满是焦虑,皱着眉头点点头。 铭叔又问:“打包些酒肉回来没有?” 桑诺一抬头,怒道:“谁下山吃饭了呀?我是下山找人去了!” 铭叔一愣:“你吃炮仗了?我不就这么一问吗?” 桑诺一瞪眼:“我心里正烦着呢,您当谁都是梅姨,随时给您好脸色瞧呢?让开行吗?柳大爷!” 说着,她一把推开铭叔,朝自己屋里跑。 铭叔转身,对着她背影嚷嚷道:“谁让你对我称名道姓的?还有规矩没有?你喊蕊儿梅姨,就得叫我声叔!你听见没有!” 桑诺直冲厢房,心不在焉地抛下句:“知道了!叔大爷!” “诶!!你这蠢狐狸!” 不等铭叔追究,飞廉就从东头的游廊走过来,有气无力地抱怨:“我说,铭叔,我叫您声爷爷成吗?您快把梅姨哄回来吧! 咱这成日里有一顿没一顿的,不能总这么山上山下地跑吧?刚吃饱,爬上山,又饿了,自己买食材,又没人会做菜。 前天,咱吃了您炖的鸡汤,夕墨到现在还闹肚子呢,小尊上一想起来就噁心得干呕,看得人揪心啊……” 铭叔右手一甩,急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还不是你们闹的!还不是你们!” 飞廉劝道:“就当是咱们的不是,您赶紧下山,好声好气儿的跟梅姨认个错,把人哄回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铭叔怒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给婆娘低头?她以后还不上房揭瓦呢!惯的她!没门儿!” 飞廉无奈,回到后罩房,一帮饿得半死又懒得下山的兄弟们,用嗷嗷待哺地眼神看着他。 飞廉摇摇头,示意铭叔太顽固,不肯听劝。 一群兄弟顿时面如死灰。 “不如,咱们去求小尊上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梅姨总不能连小主子都不顾了吧?” 第28页 这提议一唿百应,众人立即打起精神,气势汹汹出门,向小尊上请命。 姜雪时此刻正坐在东厢房外间的窗台上,苦读《假凤求虚凰》。 窗外竹影斑驳,倒映在素白纹龙的衣袂之上,微风拂过,沙沙晃动,尊上长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淡金色的眸子里投下一层阴影,显出格外的专注。 “……见她粉腮若桃,目似秋波,仰躺于……”尊上正全神贯注地念诵着书中的诱人桥段,忽听“哐啷一声”,房门被一群属下勐然推开—— “尊上!” “躺于暖炕……”姜雪时口中尚未念完,被这突发状况唬得急忙改口,假装自己正在诵读的是易经,朗声念道:“炕……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 一群属下丝毫没察觉尊上的异常,匆忙走进门。 姜雪时急忙合起书本,跃下窗台,负手将书藏于背后,怒道:“放肆!尔等竟敢擅闯本尊的寝宫!” 一群人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连忙伏地告罪:“臣等死罪!尊上息怒!” 真是奇怪,从前白日里有公事禀报,小尊上都不太拘礼,今日怎就突然“龙颜不悦”了? 姜雪时心跳如鼓,心中忙劝自己冷静下来,背在身后的右手翻动,灵活地将书塞入袖口,这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飞廉禀道:“梅姨擅离职守已有三日之久,倘若尊上偶感不适,恐她不便照料,所以咱们想……” 姜雪时已经明白他们的来意,随即一扬下巴,下令道:“传口谕,令梅蕊儿即刻回山,因他夫妻二人矛盾未解,责令柳铭暂居于后罩房西间,听候发落。” “是!” 一群属下得令,喜笑颜开的退出尊上的“寝宫”。 还是小尊上想的周到,这么下令,梅姨回来,铭叔只能住在后罩房。 这可是小主子的命令,强制分居,铭叔半点好处捞不着! —— 桑诺回屋后,没精打采地窝上床,心里挂念着慧娘,一刻也不能安心。 什么病,能忽然把人折腾成那样呢? 肯定是被那什么该死的冤鬼缠上了。如果情况危急,恐怕要向梅姨求助。 桑诺心神不宁,觉得不妥——梅姨虽是神医,但却不能擅自改动凡人阳寿。 如果慧娘生就命薄,她欲强求,反倒是害了梅姨。 辗转反侧,桑诺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明日趁没人之际,再去探望,如果真是被冤鬼缠身,不妨再寻些龙津,让慧娘服下,能驱散邪祟也未可知。 可怎么才能再取到龙津呢? 桑诺有些为难,灌酒吧,实在太危险,万一那龙崽再要搅她…… 她到现在还觉腰酸腿疼着呢! 保守起见,桑诺决定,趁尊上熟睡之际,再行不义之事! 于是,天黑之后,桑诺又敲响了尊上的门。 “是我,尊上。” “又作什么?” “这外头怪冷的,让小妖进去说话罢。” 里头的人没拒绝,桑诺便自来熟地推门走进去,哈口气搓了搓手。 姜雪时掀帘子走至外间,斜着凤眼蹙眉警惕地注视她,满脸写着“本尊不喝酒”。 桑诺上前福了福身子:“尊上纳福,小妖今儿没带吃的孝敬您,想着今儿天转冷了,就来给您暖暖床。” 姜雪时淡金色的妖异双眸陡然睁大,惊道:“什么?” 书里的那个美娇娘,也对女将军说过这句话,然后她们就…… 尊上不觉面色有些泛红。 桑诺重复道:“小妖来给您暖床!” 闻言,尊上一甩衣袖,背过身去,心想这山野小狐狸竟然自荐枕席,着实粗鄙浅薄,倒也天真直白。 想着,尊上嘴角得意地微微翘起来。 桑诺见那龙崽子很不给面子的不回话,还背过身去,不免有些失落。 等也等不到回应,便自暴自弃地开口:“尊上不需要的话,小妖再去问问飞廉哥哥。” 说完转身就走! “诶!等等!”小尊上勐地转身,五雷轰顶地抬手制止。 桑诺转身,歪头疑惑道:“尊上还有事吩咐吗?” 姜雪时一时语结,期期艾艾地质问:“即使是山野小妖,也该有自尊自爱之心,你怎能……” “我怎么了?”桑诺一头雾水,当人形暖手袋,哪里就不自爱了? “你……”尊上无言以对。 “没有其他吩咐,小妖就告退了,飞廉哥哥一会儿要睡了。” “等等!”尊上如丧考妣。 桑诺一脸莫名的转过身:“尊上究竟还有什么吩咐?” 那龙崽子已经没了刚刚的傲慢之态,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顿了片刻,绝望的挥手指了指里屋:“去罢。” 桑诺眼睛一亮,应了声“是”,欢欢喜喜地进屋上床了。 就说女孩子的心事难猜嘛,这龙崽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想要暖床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的,真可恶。 第24章 桑诺掀帘子走入里间,屋内光线敞亮,矮几上还点着长明灯。 听梅姨说,这种长明灯所耗的烛油,是鲛人去鳞后熬成的油膏,仅一滴,即可燃烧数日不灭,又称长生烛。 梅姨行礼中只带了一块绿豆糕大小的鱼油,就足够一行人用上三两年的了。 对此,桑诺只觉背后发凉——幸好他们九尾狐的油膏没这么大用处,否则早被这些上神逮去熬油了! 可怜那群南海之外的鲛人,本本分分做鱼,能织绡又能泣珠,死了还能熬成蜡烛油,只因为多才多艺,又浑身是宝,每年都被海龙王挑选几十头,供奉给钟山、蓬莱等仙境,圈养起来。 桑诺很庆幸自己生而为狐,脱了鞋准备上床,忽然察觉尊上的床榻有些不对劲…… 怎么没铺床单? 对了,尊上的床单,被她洗晒后收进自己柜子里了,还没找到机会偷偷送回来。 这头龙崽子…… 床单没了都没发现吗! 也不知道重新铺一床!怪道非得招僕从伺候呢,尊上这自理能力也是天下无双了。 桑诺轻嘆一声,转身走去橱柜前,翻出一条绒圈锦料子的床单,平平整整地铺上床榻,这才脱了鞋,钻进被窝里。 “嘶……”好冷啊! 桑诺倒吸一口凉气,这龙崽子也太不讲究了,这才刚入春,山上还有积雪没融化,就算屋里不烧炕,好歹点上炭盆子,被子里塞上暖炉才是。 于是,她再次起身,翻遍屋子,才在橱柜顶层,找到一摞暖炉和小炭盆。 尊上为什么将这些日常用品收拢入柜? 桑诺很是纳闷,她曾在梅姨屋里见过几只来自钟山的暖炉,什么鎏金錾花、翡翠福寿的炉子,个顶个的华贵精緻。 奇怪是,尊上这屋里竟然一只暖炉都没有,这些收在柜子里的,也都是山神爷爷家的破铜烂铁。 大概是那龙崽子懒得摆弄吧。 桑诺搬来小圆凳,一脚踩上去,将顶层的暖炉全都取出来,摆放在里屋各个角落,拿油灯全都点上了。 最后,她往被子里塞了一只手炉,这才舒舒服服地钻进被子里。 心中洋洋得意——比她伺候更妥帖的人,想是再没有了的。 她要让尊上感受“从未有过的温暖”。 没错,让烛应裂空龙这种生于极寒之地的耐寒物种,感受火一般的空气,烤熟算完。 桑诺仰躺在床榻上,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紧紧捏着被沿,双颊被屋内温暖的火气烤得红扑扑的,兴奋的沖外间喊道—— “尊上,快进来吧,小妖已经给您暖上了!” 于是,尊上一打帘子走进屋,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热气喷懵了。 姜雪时一脸错愕,看向房间各个角落亮瞎眼的暖炉,又看向床榻上一脸等待表扬的傻狐狸…… 无语泪凝噎。 桑诺急忙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把捂暖的那块被窝腾出来,迫不及待的招唿道:“尊上!快来,里头可暖和了!” 姜雪时面无表情地注视她良久,终于接受“这傻狐狸说的暖床是真暖床”的残忍事实。 一阵无言,尊上耷拉着肩膀,走到矮几旁,坐进圈椅,翘起长腿,别过脑袋,不想搭理那只傻狐狸。 “尊上?”桑诺担心被窝凉了,赶紧又挪回原来的位置,急道:“您快进来躺着呀!可暖和着呢!” 第29页 姜雪时垂眸斜向她,无可奈何地开口:“你可听闻有哪头龙,冻死在雪山冰海里不曾?” 桑诺闻言,水汪汪的桃花眼滴熘熘一转,坚定的回答:“从来没有听说过!” 姜雪时见她仍旧毫无所悟,便沉重地低下头,右手托额,轻柔太阳穴。 冷静。 跟这些恆温物种,根本无法交流。 桑诺不知道尊上为什么面色悽苦,仍旧满腔热血,拍着床板儿发出邀请:“快进来吧尊上!可暖和着呢,您摸摸看!” 尊上点点头:“可以了,辛苦你了,回去睡罢,顺手把这些炭盆也端走。” 桑诺一嘟嘴:“您不要小妖陪您一起睡吗?” 怎么会有如此坏心肠的人呢? 她都主动捂暖了被窝,这龙崽居然想要独享!还要撵她走! 狐狸一双黑亮的眼瞳里满是委屈。 姜雪时方才跃跃欲试地劲头,渐渐冷却了,理智回笼,便漠然回道:“不用了,回你自己屋里睡。” 桑诺顿时心灰意冷! 若是不能同寝,她还怎么窃取龙津?这暖洋洋的被窝也白费了! “不要!小妖就要睡这里!这被窝是小妖暖上的,小妖怎么就睡不得了呢?”桑诺扭着身子直蹬脚。 担心傻狐狸又一嗓子嚎起来,姜雪时犹豫再三,只得妥协道:“仅此一晚,下不为例。” 桑诺闻言,立即停止扭动,在被窝里颔首致谢,不计前嫌的又拍起床板,让尊上进来一起睡。 那龙崽子却不领情,仍旧回道:“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去橱柜里再找一床被褥铺上,还有,去把炭盆都灭了。” 桑诺睁大眼睛:“可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啊。” 姜雪时:“打地铺。” 桑诺:“那怎么行,您着凉了可不好。” 姜雪时:“我是让你打地铺。” 桑诺:“……” 桑诺瘪着嘴起身,委屈地去橱柜里翻找床褥,又听身后的坏龙崽沉声开口—— “往后,不许你随意钻别人的被窝。” 桑诺回过头,看向姜雪时,疑惑道:“为什么?” 姜雪时定定看她:“你有父母么?” 桑诺立即昂首道:“当然有!不然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他们只管生下你,却不管教你,如何当得起父母的称谓。” 桑诺一愣,这话像是一颗石头勐然砸在心口,叫她禁不住捏起拳头,怒道:“怎么当不起?我爹娘最好了!” 姜雪时见她情绪有变,就没接话,用疑惑的目光审视她。 桑诺目光闪烁,低下头,回忆道:“我爹娘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我为狐时,本不记事,偏偏记得他们俩出事的那天——” “那一天,我弟弟刚出生,还没睁眼,一个高个头黑脸膛的猎户,忽然堵住了我家的巢穴,还拿火熏洞口…… 咱们全家无路可逃,我爹被逼无奈,舔了舔我和我娘,毅然决然的窜出巢穴,一口咬下那猎人腰上的钱袋,朝山顶飞奔而去。 猎人去追我爹,我娘就叼着我弟弟,驮着我,朝相反的方向逃。 可猎人一箭射死了我爹,很快就追上咱们。 我娘刨了个洞,把我和弟弟藏在土坑里,飞奔沖向那猎人,一口咬住他裤腿,想把他拖到离我和弟弟远些的地方。” 桑诺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一双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水雾,许久才继续回忆道:“那个猎人拿着弓箭,直直对着我娘的后颈,射下去,我娘抽了没几下,就不动了,被那猎人托起后腿扛上肩,带下山去了。 我没找到爹的尸首,弟弟没奶喝,不多久就饿死了,山神爷爷看我可怜,就在闲暇时,亲自渡我修行。” 回忆结束,桑诺低下头,将被褥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我爹娘不会说话,不会教导我,不如凡人尊贵,更不及你们钟山的神明。 他们不懂礼数,也不够机灵,但他们……他们爱我,也爱我弟弟,他们……他们最好了。” 眼泪一颗颗滴在床褥上,桑诺肩膀一抽一抽的,不似以往那种嚎啕,而将哭泣声压抑在鼻腔内,愈发叫人听着心疼。 下一刻,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床褥,塞回橱柜里,头顶传来尊上漠然的嗓音—— “行了,别哭了,你刚暖好的被窝快凉了,去罢。” 桑诺闻言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尊上:“去床上吗?您不是让我打地铺吗?” 姜雪时斜眼看她,又取出刚放好的被褥,威胁道:“你要想打地铺也可以。” 桑诺闻言,“呲熘”一声,勐地窜入床上的被窝,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并不想要打地铺。 姜雪时关上橱柜,迈步走至床边。 桑诺忙往里侧挪了挪,眨巴着眼睛说:“尊上,这被窝里还暖着呢!你看吧,我可会伺候人了,要是我没能选上侍从,您可亏大发了!” 姜雪时低头看她:“你想跟我走么?” 桑诺笑道:“当然呀,噢!这事儿您说了也不算吧?我瞧梅姨屋里的暖炉最气派,这种大事,得梅姨做决定吧?” 姜雪时没明白这傻狐狸的结论是靠什么逻辑推理出来的,只觉得被屋子里的暖气熏得有点狂躁,想要赶紧浇灭四个炭盆子。 桑诺继续问:“我瞧尊上平日里万事都让着梅姨三分,旁人却又都惧怕尊上,想便是梅姨地位超然,说话最有分量!” 姜雪时转身走去灭炭盆,顺口贊了句:“姑娘好眼力。” 桑诺得意的抿嘴笑,喃喃道:“那我只要哄好梅姨,就一定能争取到去钟山的名额了。” 第25章 不论凭实力,还是凭关系,这个侍从名额于她而言,都该算是探囊取物了。 桑诺安心的舒了口气,本以为尊上灭了炭盆就会上榻来,却又迟迟等不到人。 侧头一瞧,才发现尊上正坐在窗边的茶几旁,在灯下看书。 “尊上?”桑诺惊讶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不睡?” 姜雪时没抬头,只回了句:“你先睡罢。” 尊上自幼只与娘亲以及奶嬷嬷同过寝,并没有与他人同床的心理准备,方才只是为了阻止傻狐狸去找飞廉,才随意答应,现下又不便改口,于是打算看书熬过这一夜。 桑诺不知其意,仍旧劝道:“尊上又不用考取功名,何必如此辛苦?” 姜雪时淡淡回道:“凡人尚且懂得读书患不多的道理,我等身在其位,倘或不能勤勉自审,又何以福泽众生?” 桑诺眨了眨眼,呆呆看着尊上被火光照亮的侧脸——鼻樑一侧投下灰黑的阴影,精緻得轮廓更显分明。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有闪动地烛光,神色专注,让桑诺又想起那一夜的某个瞬间,这份专注曾属于她。 桑诺莫名有些耳根发烫,一缩脑袋,将小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回答:“尊上是懂大道理的龙神,小妖没读过圣贤书,什么都不懂。” 姜雪时轻笑一声,侧眸看向床上的小狐狸,轻声说道:“凡间的圣贤书未必能明智,你闲暇时,应当看些礼仪教规方面的书籍。” 桑诺疑惑道:“尊上在读的是什么书?” “《易经》。” 捧着《假凤求虚凰》的尊上,面不改色地回答。 桑诺撑起身子,打算下床:“小妖陪尊上一起看!” “不。”尊上斩钉截铁地拒绝。 桑诺愣在床沿,“为什么?尊上不睡,小妖也睡不着,不如与尊上作伴同读。” 姜雪时:“……”这不太方便。 于是,尊上屈服了,收起书本,走去榻前。 桑诺急忙钻出被子,跪在床沿直起身,抬手帮尊上解开衣扣,褪下外衫。 一入被窝,姜雪时就被这傻狐狸的体温震惊了。 桑诺生怕有不周到的地方,还帮尊上把被角都捂严实了。 开始清蒸烛应裂空龙。 某变温耐寒物种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 亏得这狐狸身形娇小,腿长不够,才给尊上一双龙足留下一截凉慡的空间。 桑诺掖好被子,侧躺在姜雪时身旁,又突发奇想,伸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贴在尊上的手边,用以保暖。 要是不够,她还有八条。 寻常狐妖,要修炼二十年,才能多出一条尾巴,山神说她根骨极佳,所以百年内就修成九尾,冬天可以直接充当九条暖手炉。 “尊上,您快睡吧。”桑诺急着取龙津,见这龙崽子还睁着眼睛,有些着急,便提议道:“我唱歌哄您入睡吧。” 第30页 “……”尊上悲痛欲绝地闭上眼。 桑诺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起来—— “风未歇,花纷飞,牵动髮丝往南追。 云遮月,山路黑,幸有君携把家归。 奈何人间别离多,曲终人散我独留。 雨滂沱,泪婆娑,左顾右盼君不归。 梦里皆是往日恩,一声欢笑一生追。” 出乎意料,这狐狸的音色十分纯净,一首旋律简单的歌曲,竟被她唱得十分婉转动听。 只是这词曲未免有些悽苦,不是祥瑞之兆。 尊上心里琢磨着,渐渐迷瞪过去。 桑诺见那龙崽子似乎睡熟了,连忙停止唱歌。 目不转睛地守候片刻,才掏出袖笼里的小酒杯,壮着胆子伸出手指,去扒尊上的薄唇,准备取龙津。 然而,不知是不是巧合,每当她的指腹靠近双唇,那龙崽子就会微微皱眉,神色不耐地别开脸,仿佛是有意躲避她的触碰。 桑诺有些心虚,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睡熟了,才再次伸出手。 也真是邪门,那龙崽子似乎在熟睡中,也能防备旁人的接近,双唇跟她指腹总是隔着一层安全的距离。 桑诺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始终不能得手,心急了,干脆豁出去,准备来硬的! 如果尊上醒过来,她就假装在梦游。 打定主意后,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竖起食指,飞快戳向姜雪时唇间! 电光石火间,桑诺手腕一紧! 指尖最终还是停在了唇外,手腕却已经被那龙崽子握住! 桑诺被吓得险些惊唿出声,竟忘了假装梦游! 刚准备出声求饶,手腕却被一扯,整个身子就被那龙崽子拉进怀里。 桑诺还没回过神,又被牵带着勐一翻身—— 龙崽子仰面而睡。 桑诺就跟被子似的,整个人伏在姜雪时身上。 事发突然,被抱住的时候,桑诺已经吓得不轻,紧跟着勐一翻身,她受惊过度,九条尾巴瞬间钻出来,三层绒毯般,拢在姜雪时身上…… 意识到尊上并没被吵醒,桑诺屏住唿吸,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想等这龙崽子睡熟了,再挪到一旁去,却听头顶传来呢喃声—— “热……热……” 闻言,桑诺试图一根根收起尾巴,却不料那龙崽并没有耐心等待,揽在她腰上的龙爪忽然一施力,她整个人就被推飞出被窝,摔下了床! —— 第二天清早,姜雪时迷迷煳煳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垂眸一看,发现被子不见了。 转头四顾,才瞧见被子在床角团成一团,里面似乎还裹着一个人。 傻狐狸? 尊上茫然的目光变得清醒了些,伸手要掀被子—— 刚摸上去,却见那一坨被子含羞糙似的,勐然裹紧了,还瑟瑟发抖。 “餵。”姜雪时撑着床板靠上前,有些紧张地询问:“你怎么了?” 听见那龙崽子说话,桑诺这才将脑袋钻出被子,眼睛红彤彤地看向那头恶龙! 一整夜,她被这龙崽子足足丢下床八次! 屁屁都快摔成八瓣了! 究竟为什么要丢她下床! 桑诺咬牙切齿。 明明折腾她的那晚没有嫌弃她!现在就这么欺负她! 她本怀疑这混球是故意的,研究了一夜,却没发现有装睡的迹象。 奇怪的是,这头龙崽正常状态下,皮肤居然是凉的,盖着被子时,也是凉的! 桑诺很难理解这傢伙盖被子的目的。 但是,他们狐狸是热的啊! 所以,只要被子里有她,被窝很快会变得温暖,这似乎是让姜雪时感到不适应的原因。 也是桑诺不断被扔下床的原因! 总结出经验后,桑诺自己抢了被子,独自缩在床角,以免再被丢下床,这才平安的过了一夜。 “小妖再也不给尊上暖床了!” 桑诺瘪着嘴委屈地抗议,勐地钻出被子,套上外衣,趿拉上绣花鞋,“噔噔噔”的泪奔出了门! 小尊上一歪脑袋:“???” —— 桑诺出门时,梅姨正站在二门口,指挥着一群小妖,把行礼往屋里搬。 梅姨身旁还站着个粉衣姑娘,是山里的桃树妖。 桃妖低头用竹籤子捣鼓手里的小暖炉,而后殷情的递给梅姨。 抬眼时,余光恰巧瞧见桑诺从东厢房里走出来。 桃妖脸色陡然一变,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了看厢房。 没错,山神说过,姜上仙就住在那间房里! 桑诺本想上前打招唿,却见那桃妖忽然用杀人般的目光看向自己…… 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她也被人踹下床了吗? 第26章 桃妖脸色难看,又顾忌梅姨还在一旁搬弄盆栽,不好发作,只得等梅姨与桑诺寒暄过后,搬行李入屋,才趁机走到桑诺身旁,酸道: “呦,桑妹妹好本事呀,侍从人选还没定下来呢,仗着梅姨的抬举,一大早就往尊上跟前凑,我都要替你害臊呢!” 桑诺闻言,心知来者不善,立即冷下脸,反唇相讥:“你头一天知道我本事大?我看你也别操闲心了,还是自个儿加把劲吧—— 一天到晚在梅姨身边转悠,尊上却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我还替你着急呢。” “你!”桃妖气得倒仰,却也无话反驳。 桑诺扬起嘴角,对她得意一笑,转身走开了。 回到屋里,桑诺热了一壶水,又稍整理一下髮髻,就着水啃掉半块发硬的白馒头,就匆匆出门,打算下山探望慧娘。 一进院子,刚好瞧见桃妖正站在东厢门口,手里端着奶壶,大概是从伙房里找到的羊奶,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唤道:“奴家来给尊上请安,尊上吃了没?喝口奶润润嗓子罢。” 桑诺顿住脚,身为一只占有欲极强的狐狸精,她觉得,龙崽子有她一只狐狸伺候已经足够了,桃妖什么的最讨厌了! 屋里有片刻没应声,尊上大概是没听出门外人嗓音,顿了顿,才疑惑地询问:“谁?” 桃妖一阵娇笑,热情的自我介绍:“我是青丘山的小桃妖,大家都叫我桃姐儿,今儿梅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屋里的烛应龙不耐地打断:“侍从这么快就选好了?” 桃花妖一愣,好半会儿才会过意来,忙解释道:“还没呢!这挑选方法着实繁琐,倒不如让奴家……” 屋里的人再一次打断她的絮叨,冷声质问:“既然人选未定,是谁命你来伺候的?” 桃妖闻言一哆嗦,她本没有这僭越的胆子,只因方才见桑诺从尊上屋里出来,才想着自己也该主动些,却没料到碰上一鼻子灰,此刻只得战战兢兢地告饶:“是奴家冒失了,求尊上恕罪!” 桑诺心中一阵暗慡,对那桃妖耸了耸肩,蹦蹦跳跳出了垂花门。 —— 赶到秦家时,已到了巳正五刻,桑诺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裹,里头是两根髮丝—— 由于取不着龙津,她昨夜从尊上头上拔下两根龙毛,打算绑在慧娘手腕上,试试能不能辟邪。 翻入院子前,她先跃上屋檐,查探院内情况,却发现院子里不如往日安静。 正院内院人影攒动,不时有小厮进出厅堂。 秦老爷不久后也走出门,站在外院的影壁前来回踱步,神色似乎十分焦急,像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桑诺很郁闷,这样的情形很危险,她很难混进院子。 这几日来,她山上山下的跑,腿都快断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肯无功而返,只得扒在屋檐上,伺机而动。 眼看到了正午,怕是赶不及蹭尊上的猪蹄了,桑诺有些耐不住性子,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跃入后院,扒在慧娘窗口探视一番,见没有丫头婆子守在屋里,这才偷偷跳进窗子,拉上窗栓。 桑诺绕过屏风走到床边,见慧娘还躺在床上,古怪的事,她把脸都埋在被子里了。 桑诺有些纳闷,上前唤道:“慧姐儿,我来了!你好些没有?” 床上的人似乎勐一哆嗦,没有回应。 “慧姐儿?”桑诺抬手去拉被子,轻声哄到:“别害怕,是我。” 她这一拉,被子裹得更紧了,像是生怕被她拉下来。 “怎么了?你冷吗?”桑诺转头找到屋里的炭盆,端到床边上,又去拉被子:“快让我瞧瞧,身子可大好了?” 床上的人始终不回话,身子越抖越厉害。 第31页 桑诺直觉不对劲,一抿嘴,强行拉开了被子,顿时倒吸一口气! “怎么是你?!” 被子里的人是秦家的一个小丫头,从前伺候过秦家姐妹,后来跟秦家大姑娘一起进了容府,大姑娘死后,才又回了秦家。 那丫头吓得蹬着脚缩到床角,看着桑诺瑟瑟发抖,颤声道:“你是那个狐狸精?” 桑诺见这丫头没有大声唿救声张,便没急着打晕她,好声好气地劝慰:“你别怕我,咱们从前常见面的,你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她十分要好,那些道士不过想骗些钱,才污衊我要害人。” 那丫头闻言,咬紧下唇,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姑娘找姐儿有事吗?” 桑诺问:“她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躺在她床上?” 那丫头低头不语。 桑诺急道:“怕不是出什么乱子了?你快说话呀!” 丫头抬起头,看向桑诺的目光满是求助之意,犹豫须臾,才开口道:“明儿就是订婚宴,小姐逃跑了。老爷担心容府派人来查探,才命我躺在床上,假装慧姐儿。” “逃了?!”桑诺一脸错愕:“逃什么?慧姐儿不是很想嫁给容公子吗?” 丫头面色为难,低着头,低声回答:“这……说来话长。” 桑诺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卖关子,慧娘身子好了吗?她病成那样,能逃去哪里?究竟为什么要逃?” 丫头捏着拳头瑟瑟发抖,许久,面色忽然变得坚定,像是下定决心,在床上直起身,跪伏在桑诺面前,磕头道:“狐仙姐姐,您行行好,带姑娘逃出村子罢!有多远走多远,再别回来了!” 桑诺有些发懵,忙上前扶起她:“你有话好好说,究竟怎么回事?” 丫头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哽咽道:“大姑娘是被秦家人逼死的!他们现在又要逼死二姑娘!” 桑诺晴天霹雳:“你说什么?秦家……秦家为什么要逼死自家女儿?” 丫头抬头道:“狐仙姐姐可曾听闻,秦家公子,也就是秦顺昌,在容家庄子上管帐,这是咱们姑娘给他安排的差事。” 桑诺不太懂凡间大户人家的规矩,只能点头让她继续说。 丫头继续道:“容家原本是太太当家,咱们姑娘过门一年多,容家太太瞧她孝顺知礼又能干,就把一应家事都交给她打理。 不久后,姑娘回娘家,秦老爷就向姑娘请求,要给秦顺昌在庄子上谋个闲差。 您知道,秦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姑娘也就这一个兄弟,阖府上下都疼宠着他,咱们姑娘自然也乐意帮衬,就让他跟着庄子里管帐的做事。 原本日子过得还算安泰,就在一年前,姑娘收到一封紧急家书,连夜赶回秦家,一进门,就见弟弟秦顺昌跪在自己面前,说是在外头惹了事,急需一笔银子去官府疏通,否则性命难保。” 桑诺急道:“后来呢?” 丫头道:“因为所需银两数额不小,咱们姑娘不敢挪用容家的银子,秦顺昌给她出主意,说庄子上流动的银两充足,让她以容家为名,挪用一笔银子,分三年悄悄填上,神不知鬼不觉,帮他度过这难关。 咱们姑娘原本要跟容家商量,秦顺昌却死活不肯,说自己惹了人命官司,容家世袭爵位,绝对会同他划清界限,袖手旁观。 后来,一家人围着咱们姑娘劝说了一夜,终于说通了,姑娘糙糙写了字据,让秦顺昌去庄子上取银子。” 桑诺大概听明白了,问她:“后来,是因为她弟弟不肯还钱,她才上吊的?” “不是!”那丫头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秦家人设下的骗局! 秦顺昌根本没惹上人命官司,他跟咱们姑娘骗来这笔钱,出去放贷赌钱,做些违法的勾当! 由于钱都是以容家的名义出去的,一旦抖到公堂上,容家恐要惹上大官司! 秦顺昌捏着这把柄,不断威胁咱们姑娘,要她继续挪用庄子上的银两,每次要上几十两,说这对容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只当是姑娘照顾娘家的银子。 咱们姑娘惶恐难耐,夜不能寐,就这么熬过一年。 年初的时候,咱们姑娘又被叫回娘家,秦顺昌竟然狮子大开口,向她索要五百两银两! 姑娘气急了,要跟他们鱼死网破,还发狠,要去容家告状,可当晚,她却吊死在屋里,怕是觉得没脸见自家夫君……” 桑诺听得满面惊愕! 都说他们妖精心狠手辣,却哪里抵得上凡间这些人万分之一的心黑! 事情说到这里,丫头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秦家人害怕逼死女儿的事情传出去,就在村里放出谣言,说容公子常年对妻子施暴,以至于秦夫人逃回娘家……託孤自缢!” 第27章 听闻真相,桑诺怒火直冲头顶,急道“岂有此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和慧姐儿!” 丫头哭道:“秦家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若是走漏风声,我小命都难保!” 桑诺疑道:“那你现在怎么肯说了?” 丫头支支吾吾地回道:“道士说,村里有缢死鬼害人,专门纠缠心中有愧之人,我藏着这事,心里对不住慧姐儿。再加上……我昨夜忽然梦见大姑娘来我房里找我,让我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救救慧姐儿……” 桑诺又问:“你家秦夫人究竟为什么寻死?” 丫头一哆嗦,低声说:“这事实在蹊跷,怕是真有鬼怪作恶! 我们姑娘原本真的没有寻死的念头,只是决定和秦家鱼死网破,回容家告状。 那天晚上,她睡前跟我念叨,说是一定要跟秦家断了关系,还要把妹妹接去容家,后来,她连说了几句‘对不住夫君’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缢死鬼作祟,她刚起了愧疚的心思,整个人就变得神色恍惚,说要歇了,让我退下。结果,第二天就……” 桑诺一激灵,急道:“慧娘现在躲在哪里?这宅子里有高人设下的符阵,冤鬼不敢作祟,她逃出家门,岂不是比在家更危险!” 丫头说:“那几张符纸哪里能驱鬼?姐儿在家这几日,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这宅子不干净,出去躲一躲,能病癒也未可知!” 桑诺急道:“你这煳涂虫!那道长是青义观的掌门,他要是没本事,这村子早就成鬼村了!你快告诉我,慧娘在哪里?” 丫头闻言也慌了,回到:“躲得近了怕被秦家人找上,我让她先躲到镇子上的小客栈,二更天的时候就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客栈落脚了。” “哪家客栈?” “昌明街西巷口那家明香阁。” 桑诺转身就要去找,又恐自己势单力薄,于是转身道:“妹子,你好人做到底,赶紧替我去青义观,找那掌门道长,就说秦家姑娘有危险,让他到明香阁救人!我是只妖,不能去那地方,只能都拜託你了!” 见丫头答应,桑诺便带她一起熘出门,跃上房顶熘出秦宅,分头行动。 原想上山找飞廉来帮忙,可慧娘危在旦夕,桑诺生怕晚一步,顾不得太多。 身为九尾狐妖,本就不惧鬼魂,寻常的魂体,哪怕只被她长尾轻扫一下,都会受到重创,投胎后也会落下些病根,眼瞎耳聋之类,所以,普通鬼魂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但这次的缢死鬼有所不同,还记得那日,一团黑气明目张胆往她胸口钻的情形,恐怕都是有些道行的邪祟厉鬼。 所以,桑诺略有些不安,虽然前日吸取了龙津入体,但时效并没有保证。 她今儿跳进院子里的时候,朱红廊柱上的降妖符,略微闪现出金色的光芒,显然是察觉了些微的妖气,可见,她身上的龙气,已经不如昨日充足了。 桑诺忐忑不安,仍旧一路飞奔,过了午正,就赶到镇子上那家客栈,向店小二描述了慧娘的长相,店小二很是机灵,立即猜到是哪位客官,引着桑诺到二楼。 刚拐进长廊,桑诺就看见两团黑气,聚集在东头的一间客房门前。 店小二热情地给她指路:“就是东头正数第二间,姑娘快请,那位客官气色不太好,若是要请医,姑娘随时吩咐小的。” 看见房门前飘荡的黑气,桑诺的心已经彻底沉下去——这些厉鬼的目标果然是慧娘。 凡人根本看不到鬼气,所以这店小二丝毫没有惧色。 店小二说完就告退了,长廊里一片寂静,仿佛只住着慧娘一个人。 桑诺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逼近那间客房。 第32页 若是寻常鬼气,见到九尾狐接近,早就该退避三舍,而那两团黑气,却挑衅一般,也朝桑诺飘荡过来。 桑诺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双手的指甲便渐渐化成利爪,涨出一寸。 她后腰部位的衣服上下起伏,缓缓的,两条雪白的尾巴从衣摆下方探出来。 那两团黑气似乎察觉来者不善,竟然主动朝她飞袭过来! 桑诺狐尾陡然扬出,发动妖力,瞬间伸长数尺,如同铁棍般,勐地砸向两团黑气—— “嗵”的一声轻响,一团黑气被她砸飞了出去,另一团黑气被她另一条尾巴卷再半空,勐地向墙壁撞去! 若是寻常鬼魂,此刻早已被打得四分五裂,那两团黑气居然毫髮无损,转眼间又飞袭向她! 桑诺又抽出三条尾巴,试图捉住黑气,想用利爪切碎它们,却不料,两团黑气愈发敏捷,居然躲开了她的攻击,饿虎般朝她胸口撞过来! 桑诺避之不及,只觉一股凉飕飕的风穿过前襟,直直撞上她胸口,一片冰凉。 “咚——” 又是极细微的碰撞声,桑诺低下头,只见那两团黑气被弹飞了出去,根本无法钻入她体内。 桑诺这才意识到,龙气还在! 她根本不需要出手,这些邪鬼根本近不了她身,于是,桑诺毫不犹豫地收起尾巴,直直朝客房奔过去,勐地推开门。 看见屋里的情景,桑诺浑身的血瞬间成了冰—— 狭窄的一间小客房里头,黑压压一片,十多缕黑气在游荡! 桑诺禁不住浑身颤慄,定睛一看,见慧娘正侧卧在床榻上,似是晕睡了过去。 而慧娘的脖颈周围,正萦绕着一缕浓重的黑气! 桑诺惊唿道:“慧娘!慧娘!你醒醒!” 这一嗓子没叫醒慧娘,满屋子的厉鬼仿佛看到了入侵的敌人,一阵风似得朝她撞过来。 像是凉飕飕地风不断冲撞身体各个角落,并无痛感,桑诺便毫不在意,直直跑到床榻边,勐地推开缠着慧娘的黑气,吼道:“慧娘!” 榻上的慧娘已经没了意识,桑诺想藉助楼下酒馆里的旺盛的阳气,冲散这些厉鬼,便毫不犹豫地俯身抱起慧娘,转过身—— “嘭!”房门勐地关上了! 桑诺抱着慧娘跑到门边,居然拉不开门,只能先将慧娘丢在墙边,手脚并用,咬牙跺脚的一阵使力,只拉开条门fèng。 桑诺用脚尖抵住门fèng,而后再次抱起慧娘,试图用膝盖掰开门,却敌不过那些压在门上的黑气! 桑诺再次伸出尾巴,疯狂砸开抵在门上的一缕缕黑气,用膝盖一点一点的将门fèng抵开。 那些黑气兵分两路,一半推门,一半疯狂冲撞她的身体。 桑诺汗水淋漓,身上的龙气怕是已经被黑气冲散大半,她渐渐能感觉到那些黑气冲撞时的刺痛感,体力也开始不支。 “来人啊!救命啊!我朋友晕倒了!”情急之下,桑诺对着门fèng大声吼起来,想把其他屋里的住客喊出来。 然而,她的嗓音在走廊里迴响,却根本无人应声。 桑诺绝望之中,仰天一声吼,拼命拉开门,本以为要逃出生天,却见门外守着的两团黑气迎面撞过来!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桑诺被两团黑气撞退几步,哐啷一声,倒在屋里的八仙桌前。 来不及喘息,她一抬头,就见黑压压一片鬼气飞撞过来! 桑诺本能的抬手格挡,忽然感觉,袖口里发出一阵滚烫的温度! 抬眼一瞧,一团正面撞击她的黑气忽然飞快的朝后退去,其他的黑气也不再上前,像是忽然放弃了对她的攻击,转而飞向慧娘! “慧娘!”桑诺一声惊唿,却发现眼前景象变得古怪—— 跟一进屋时看见的一样,有一团黑气萦绕在慧娘的脖梗上,其他几团黑气围在周围,却没有靠近。 桑诺有些发懵,低头一看胳膊,忽然想起,袖笼里还搁着尊上的两根髮丝! 刚刚那团黑气,大概是撞在髮丝上了。 桑诺急忙掏出油纸包裹,拆开一看,发现其中一根髮丝像是被烧焦了一截,整整短了两寸。 她将髮丝握在掌心,抬头一看,耳朵里嗡的一声响—— 握住髮丝的一瞬,眼前的厉鬼不再仅仅是黑气了。 她竟然能看见那些厉鬼的真身! 即使是妖,也受不住这恐怖的画面—— 那些厉鬼都是死时的模样,大约都是吊死鬼,舌头伸得老长,眼球几乎凸出眼眶。 桑诺吓得险些把掌心的龙毛给扔出去…… 跟黑气打架斗殴也就罢了,她受不了对手长得太丑啊! 桑诺用力掐着掌心,保持镇定,鼓起勇气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团绕在慧娘脖梗上的黑气,已经化成了人形! 虽然面目可怕,但桑诺还是认出来了,那鬼就是秦家大姑娘秦巧儿,也就是自缢亡故的秦夫人,也就是慧娘的亲姐姐! 秦巧儿此刻整个身子扒在慧娘身上,双臂紧紧圈住慧娘的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围的厉鬼,一动也不动。 “巧儿姐!”桑诺从前和慧娘的姐姐关系不错,也不知厉鬼讲不讲情面,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颤声劝道:“逼死你的是你弟弟秦顺昌,你放过慧娘吧,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是最好的,她只是一时煳涂,已经后悔了!” 秦巧儿仿佛听不到她说话,仍旧一动不动。 下一刻,周围站着的一个厉鬼,陡然朝慧娘扑过去—— 就在这一刻,那个面无表情抱着慧娘的秦巧儿,终于动了,她陡然转头看向袭击而来的厉鬼,像个保护幼崽的母狮子,对那冲过来的厉鬼龇牙咧嘴,发出尖利的嘶吼! 桑诺瞳孔骤缩!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过来,秦巧儿扒在慧娘的脖子上,并不是想要害慧娘。 慧娘被一群恶鬼缠身,却至今没有毙命,都是因为:她死去的姐姐,还在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第28章 “巧儿姐……”桑诺鼻子发酸,又看向周围那十多个厉鬼, 开口劝解道:“你们心中再多不甘, 死后都也万事皆空了, 不如乖乖去鬼差那儿报导, 来世或许还能投去富贵人家享福,何苦继续作孽,损了自己的阴德呢?” 那群厉鬼并不搭理她, 桑诺怀疑它们根本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这群鬼似乎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秦巧儿朝着飞袭向慧娘的鬼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就像是狂风大作时唿啸的口哨声, 另外几只鬼, 也会以这样的声音回应她, 一种古怪的交流方式。 那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叫人毛骨悚然。桑诺不接触髮丝时,倒也听不见,此刻却避无可避了。 一群厉鬼的唿啸声此起彼伏, 愈演愈烈。 桑诺虽然听不懂,但能感觉出它们或许是发生了争执。 陡然间, 其中一只鬼飞身撞向地上的慧娘! 秦巧儿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啸, 抬手按住来者的双肩,那厉鬼半颗脑袋已经没入慧娘胸口,却不能更近一步, 秦巧儿越过慧娘的肩膀,一口咬在那厉鬼的侧颈上! 厉鬼仿佛吃痛,捂着脖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 周围又两只厉鬼飞袭向秦家姐妹俩。 是……姐妹俩,桑诺不再把秦巧儿当成厉鬼,即使阴阳相隔,它还记得,怀里的女孩,是它自幼宠爱的妹妹。 情况危急,桑诺不能袖手旁观,立即起身,扬出尾巴,上前打开那两只袭击慧娘的厉鬼,周围一群厉鬼旋即转身朝向她—— 转头的瞬间,它们长长的舌头白里透红,随风荡漾…… 那景象,真叫人不忍直视,桑诺感觉自己得三天都吃不下饭。 “啊啊啊啊!”桑诺大吼着给自己壮胆,身后扬出的九条尾巴群魔乱舞,疯狂抽向那群大舌头! 大舌头们躲避着狐尾的袭击,面目狰狞飞冲过来,一下一下撞击桑诺的身体。 一次比一次沉重地撞击,让桑诺慌了神,低头看去——身体每被撞一下,胸口就会扬出一层细碎的金色粉尘,就像阳光照射下细微的浮尘。 随着撞击次数增多,胸口的粉尘越来越淡。 这恐怕就是她身上仅剩的龙气! 桑诺心知不妙,急中生智,从手中抽出一根髮丝,一圈一圈缠绕在食指上,然后勐地挥拳,砸向飞袭而来的一只厉鬼—— “呲——” 仿佛听见火焰燃烧的声响,被她打中正脸的厉鬼飞速后退! 原本仿佛刀枪不入的厉鬼,被这一拳生生打断了鼻樑,鼻骨露出一道深深的黑色断口。 第33页 这髮丝果然能伤害它们的身体! 桑诺低头看一眼食指,缠绕数圈的髮丝略有些泛黄,是轻微灼烧的痕迹,显然是在撞击中,被消耗了一部分。 她急忙把另一根髮丝缠绕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挥动双拳,向周围的厉鬼砸,那群厉鬼登时飞速闪避开去。 桑诺趁机飞奔到慧娘跟前,弯身要将她扛上肩膀,秦巧儿却仍旧面无表情的搂着慧娘的脖子。 桑诺刚想伸手推开秦巧儿,却又顿住手,轻声道:“交给我吧,巧儿姐。” 或许,化为厉鬼后,已经没了凡人的思维,交流方式也完全不同,秦巧儿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桑诺,眼睛里无悲无喜。 桑诺不能再等,只好硬抢,也不推开秦巧儿,只是弯身扛起慧姐儿。 意料外的,秦巧儿没有争抢或者攻击她,也没有对她厉声嘶吼。 就像许多年前的上午,暖烘烘的阳光下,瞒着爹娘,送妹妹上山陪小狐狸玩。 秦巧儿还像那时一样,只是变了模样,她用白森森的手,最后一次温柔抚摸妹妹的头髮,像是在嘱咐她,“路上小心。” 就这一瞬间,桑诺前所未有的心酸,又看巧儿一眼,转身飞奔冲出门。 那群厉鬼随即鱼贯而出,速度极快的从桑诺身旁游荡而过,却并未阻拦她。 桑诺以为这群鬼已经放弃袭击,却不料,冲到客栈大堂的瞬间,竟瞧见那些厉鬼钻进了正在店里吃饭的几个普通百姓身体里。 桑诺一愣,没想到这些鬼竟然能轻而易举的附身在凡人身上! 那它们为什么只盯着慧娘? 来不及多想,那群被附身的百姓陡然站起身,面容僵硬地朝桑诺冲过来! 客栈里顿时一阵喧譁,没沾上厉鬼的客人对那群人的古怪行径十分不解,怕事的都直接奔出了客栈,好事的都还在围观。 他们看不见鬼魂,只看见一群食客莫名站起身,将一个扛着人的小姑娘围堵在中间。 店里的客人们都十分纳闷,只有店小二上前询问,却被一个厉鬼附身的汉子一掌推飞了出去,登时摔晕了过去。 这哪里是常人能有的力道! 桑诺躲开一个附身傀儡的攻击,顺势一拳砸在他侧脸,却发现那人只是皮肤红肿,并没有被髮丝切割的迹象。 桑诺头皮一麻! 糟糕!怪不得这群厉鬼赶着下楼阻拦,它们虽不能触碰髮丝,却可以藉助凡人的肉体,抵挡龙气! 桑诺心中火急火燎,欲跃身逃出客栈,忽感觉腰间一紧,竟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 这群附身傀儡力大无穷,桑诺掰扯不开,尚未挣脱,另一个傀儡又张嘴扑咬过来! 顾不得有人旁观了,桑诺的三条尾巴陡然自身后抽出,甩尾砸开扑咬过来的傀儡,另一条尾巴绞住身后人的脖子! 正欲扭断,又陡然停下—— 她不能杀人,一是因为这群被附身的人,是无辜受累,二是因为沾上人命债,她日后只能堕魔道,三是因为即使杀了他们,也无法阻止厉鬼操控他们的肉身。 就在桑诺犹豫的间隙,一股巨力陡然砸向她后脑! “咚”的一声闷响,她没觉得疼痛,只是脑勺一阵阵发麻,紧接着就是尖锐的耳鸣,眼前的光线开始忽明忽暗,最终腿脚一软,跪倒在地,慧娘也从她的肩膀上滑落。 她侧躺在地上,身体失去了控制,意识却还算清醒,想向周围的人唿救,却看见店里惊慌失措的人们四散奔逃。 她感觉左肩被人踢了一脚,翻躺在地上,似乎是体内最后一缕金色的粉尘,从胸口扬出去了。 桑诺脑袋微侧着,还能看见慧娘安静的躺在身旁。 桑诺张了张口,想喊慧娘,却发不出声,仍旧不肯认输,眼神无比坚定,仿佛能靠意念带着慧娘逃离这鬼地方。 见桑诺已经失去战斗力,几只厉鬼从凡人肉身里钻出来,其中一只,钻进了慧娘的身体。 另一只厉鬼奋力撞击了几次,最终如愿以偿的,钻进了桑诺地身体。 桑诺睁着眼睛,拼命保持意识清醒。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怎么可以被这些难看地大舌头偷走身体? 她这么漂亮的狐狸,她多不甘心…… 不可以。 不可以。 桑诺的目光渐渐变得狠厉,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入侵者在争夺自己的意识,抢夺她的身体。 耳朵里像是塞了厚重的棉花,桑诺双目暴睁,眼眶渐渐泛红,浑身激烈地发抖,却始终不肯认输。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处在清醒和迷煳之间,她忽然清晰的感觉,绑在双手食指上的髮丝,散发出灼热地温度,仿佛要切断她的手指…… —— 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桑诺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煳地人影渐渐变得清晰—— “道长?” 桑诺轻声唤道,不知眼前是梦是幻,莫非是老道长及时救下了她和慧娘? “慧娘呢?”桑诺一醒过来就急问道,虽头部受到重创,此刻却并不觉疼痛,身体反而比以往更加精力充沛。 那老道长仔细盯着桑诺的瞳孔,观察须臾,终于放下戒备,一甩拂尘,吩咐一旁布阵的几个弟子退下,回头对桑诺笑道:“真是个命大的小狐狸。” 桑诺意识渐渐清醒,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还躺在客栈里,周围桌椅打烂了一地,店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道长,身后还站着五个年轻弟子。 原本躺在身旁的慧娘没了踪影,桑诺急道:“道长!慧娘呢?她还好吗?” 老道长面露悲悯之色,许久,还是释怀地轻笑一声,开口道:“你且看看自己的双手。” 桑诺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还是乖乖地抬起双手看了看,顿时吃惊地睁大眼—— 她左右食指上绑着髮丝的部位,居然变成了一圈金色的印记,就像用金色的染料画上去的印子,乍看仿佛是手指上带着的戒指。 “这是什么?”桑诺试图用手擦抹,却无法消除,便也顾不得许多,仍旧急着问老头:“道长,你有没有看见秦家二女儿?她刚刚就躺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道长嘆了口气,轻声道:“她被封印在你指上的龙印里。” “你别开玩笑了!”桑诺急了,踉踉跄跄爬起来,打算自己去找慧娘! 道长转身唤道:“小狐狸,你误打误撞,封印了酉魁十八煞,也就有了操控它们的能力,往后切不可藉此为恶,否则必遭天谴。” 桑诺转过头,茫然道:“您究竟再说什么?慧娘去哪儿了?” 道长平静地看着她,沉声道:“慧娘与巧儿两姐妹,方才自愿献祭,附入你指间髮丝之中,助我施展法力,将另外十六只鬼全部封印入你的龙印之中,方才情形险恶,千钧一髮,多亏她二鬼真心救你,老夫险些于你一同葬身于此。” 桑诺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响,似乎听明白了一点,却又不想明白,颤声问他:“什么…叫…献祭?道长……我的慧姐儿呢?她还没死呢,你怎么能叫她鬼呢?秦家那群坏人还活得好好的呢!她怎么能成鬼了呢!” 道长无奈地望着她,半晌才开口:“慧娘的尸首,已经送回秦家了。” 第29章 那道长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像是晴空炸雷, 让桑诺肝胆俱裂! 脑子里不断闪现年幼时的种种画面, 最初的回忆已经模煳了, 她记不得慧娘如何将她抱回家, 如何帮她清洗伤口,擦药包扎,只记得, 慧娘每日省下吃食偷偷餵饱她,只记得慧娘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只记得慧娘给她洗澡时, 会把小耳朵里也搓一遍, 毛茸茸的尾巴全都撸得跟小树枝似得…… “节哀顺变。”道长见桑诺脸色难看,便劝解道:“秦家二姐妹阳寿已终,并非横死,都是天道命数, 你何苦太过执着?” 一颗眼泪从桑诺脸颊划过,像是牵动了一串珍珠, 泪水接二连三地从眼眶滑落, 她抬头看向老道长,颤声斥道:“这是什么天道?逼死她们姐妹俩的恶人都活得好好的,所谓的天道, 就只欺负好人吗!” 道长摇头道:“她二姐妹都是煞神,这酉魁十八煞,乃是阴神备选之人, 行善期满后,来世将托生为神,这是他们的造化。 你既然成了他们的主人,只要利用这份力量,锄jian惩恶,行善积德,便能协助这十八煞功德圆满,早日托生成神。” 桑诺闻言,疑惑道:“你是说,那群大舌头厉鬼,以后都会变成地府里的神仙?” “未必只在地府办差,据老夫所知,山神,土地爷等,也都属于阴神之列。” 第34页 听闻此言,桑诺终于心里好受了些,凡人寿数短,慧娘若能成为山神,反而能够长生。 桑诺抬起双手,摸索着食指上那一圈金色的龙印,疑惑道:“她们被封印在这个印记里吗?我要怎么才能跟她们见面?” 道长道:“老夫对此知之甚少,说来也是缘分,青义观中,存有一本操控煞神的修炼秘籍,目今刚好可以借于你抄录回去,勤加修炼。 有句话,老夫得再唠叨一次:你绝不可藉助十八煞的鬼力为祸人间!若不听劝,积孽至一定程度,你必将遭到鬼煞们的反噬,死后也不得超生。” 桑诺听说可以操控鬼煞,心里迫不及待要见慧娘,便喜道:“小妖必定不忘道长的教诲!现在就去取那本秘籍行吗?我有话要同慧娘说!” 道长无奈道:“你要和她说什么?被封印后的煞神,是没有记忆的,与初生孩童一般无二。你所说的那些大舌头厉鬼,现在也已经化为正常人模样,只是没有凡人的思维,等他们托生成仙后,可以藉助神器,恢復于你相伴的记忆。” “没有记忆?”桑诺顿时心凉了一截,追问道:“就算我让慧娘和巧儿现身,她们也不认识我吗?” “没错,不过她们会听从你的命令,只是没有自己的意识。 不过,以你目前的妖力,就算勤勉修炼,最多也只能操纵一只煞神,很难让两只煞神同时现身。” 这还跟妖力有关? 桑诺有些失落,又听道长安慰道:“若是短期内无法提升妖力,你也可以藉助龙气,维持两只煞神现身一段时间。” “这也行吗!”桑诺顿时眼睛一亮,龙族果然是跟鲛人族一样的存在,浑身是宝啊! 看来以后还是要给尊上暖床哒! 桑诺又响起秦家那群恶人,便问道:“秦家老爷和大少爷,逼迫秦家姐妹窃取容家财产,我现在去杀了这些坏人,算是作恶吗?” “万万不可。”道长忙劝道:“你这点道行,哪有判定凡人生死的权利!” 桑诺急道:“杀坏人都不行?那我还怎么行善!” 道长无奈道:“这天道之事,老夫也不能完全参悟,你既然是烛应裂空龙的侍女,放着那么一尊至高神不问,来问我这区区凡人,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 桑诺跺脚道:“哎哟!那龙……” 那龙崽子才十多岁年纪,龙族生长周期又长,不知才断奶几年呢,能参悟什么天道?懂得还不如她这小狐狸多呢! 桑诺满心委屈,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抱怨尊上,只能憋在心里,有苦难言。 随后,她跟着道长去道观取了书,承诺三日归还,随后独自去了秦家。 本想再看一眼慧娘的尸首,郑重道个别,却无意间听见秦家父子在后院耳房内的谈话。 秦家内院哭声震天,那个抱着慧娘身子的女人,是慧娘的母亲,看起来悲痛欲绝,倒也不像装出来的。 而侧厅那父子俩,丝毫没有痛惜或愧疚之色,而是在紧锣密鼓地商量:打算认个丫鬟做义女,以财务收据作要挟,逼迫容家照常联姻。 桑诺气得浑身打颤,若不是想着为了慧娘姐妹俩积德,她一定立时杀进屋,把那两人撕成碎片! 竟然有这样无耻的父亲和兄弟! 桑诺泪眼婆娑地躲在窗fèng后,注视着被白布遮盖的慧娘,心里的酸楚翻江倒海。 “我一定会为你和巧儿姐报仇。”桑诺轻声留下承诺,转身跃出秦家大院,回山去了。 —— 回到山神大院时,天早已黑了,院子里却灯火通明。 刚踏入二门,就见梅姨站在东边的抄手游廊里,面色焦灼地在同飞廉谈话。 夕墨、铭叔和其他三位妖神,也站在游廊里侧。 姜雪时背靠在梅姨身旁的廊柱上,双手抱臂,听见二门传来脚步声,便斜挑凤目看过去,见是傻狐狸回来了,随即伸手点了点梅姨的肩膀,嗓音慵懒地开口:“她自个儿回来了。” “啊?”梅姨闻言勐然侧头,见桑诺全须全尾地站在二门口,立即捂胸说了句“谢天谢地”,又变了副愤怒的脸色,转身就朝桑诺走过去,呵斥道:“你这死丫头,一早上出门,这都什么时辰了?去哪里淘气了?也不事先说一声!白叫人担惊受怕!” 桑诺刚失去慧娘,就像被连根拔起的小糙,从此没了归处,此刻见梅姨像家人一样担心自己,心中不免又喜又悲。 委屈里夹杂着对慧娘地不舍,一股脑全都涌了出来,桑诺一咧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梅姨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把小狐狸给骂哭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飞廉急忙转身,小跑到桑诺面前,轻声安慰道:“怎么了,妹子?谁欺负你?” 桑诺勐地一抽气,哭吼道:“慧娘没了!!我的慧姐儿没了!” 闻言,院子里的妖神皆是一片诧异。 姜雪时也直起身,淡金色地眸光里带一丝茫然,迈步朝那傻狐狸走去。 半路忽见傻狐狸一头扑进飞廉怀里,姜雪时一愣,停下脚步。 “怎么忽然就没了?”飞廉抱住小狐狸,轻轻拍哄:“别哭了,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那姑娘毕竟是凡人,寿数都是天定的,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 “呜呜呜……”桑诺哭得肩膀直抽,颠三倒四地怒道:“她那禽兽哥哥和爹爹!要把她姐妹俩嫁去容府,私自挪用别人家产……我要给慧娘报仇!呜呜呜……” “什么?”飞廉低头问她:“具体是什么事情,别哭了,慢慢说。” 不远处地梅姨蹙眉道:“这外头风大,进屋说!” 桑诺忽然一抬头,鼻涕眼泪胡成一团,转过身,张开双臂,扑过去要抱抱。 姜雪时见傻狐狸丢开飞廉,转而朝自己冲过来,一时有些无措,又莫名窃喜,于是难得没有嫌弃她那一脸的鼻涕和泪水,抬起右手,伸向桑诺,长睫微垂,淡金色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然后,就见那傻狐狸与自己错身而过,飞奔直冲进身后梅姨的怀里。 姜雪时:“……” 桑诺一头栽进梅姨怀里:“呜呜呜呜!” 姜雪时的胳膊还悬在半空,察觉傻狐狸投怀送抱的目标并非自己,顿感颜面扫地…… 还好杂交龙种出了名的反应机敏,小尊上顺势抬手,将长发潇洒地朝脑后一捋!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梅姨搂着小狐狸往屋里走,安慰道:“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你这脸上胳膊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是跟谁打架了?” 桑诺哭道:“好多恶鬼打我……” 梅姨一听,顿时心疼不已,转头看向小尊上,埋怨道:“桑诺这几日都伺候尊上下山用膳,如今叫人欺负到这个田地,您也不出手帮个忙!” 小尊上一脸茫然。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谁知道这傻狐狸一大早去哪儿瞎转? 第30章 桑诺被梅姨扶进屋里,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出来。 “这父子二人着实可恨!”梅姨听得愤慨不已,又劝道:“别伤心了,这二人,下一世必然投入三恶道,受尽苦难,以尝今日之孽债!” “还要等下一世?”桑诺红着眼眶抬头问:“这一世,他们难道没有报应吗?不是说因果轮迴,命数天定吗?他们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这一世还能善终吗?” 梅姨道:“只有寿数是天定的,每个人的命数轨迹,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至于功德和罪孽,得等他们魂归阴曹,才会一起结算,下一世必当偿债。”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得到现世报呢?”桑诺问道:“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数,让他们立即不得好死?” 梅姨有些为难,垂眸思索。 一旁夕墨解释道:“这事不在咱们管辖范围,你要告状,该去找地府的巡逻监官,让他们把秦家人的恶行上报给判官,再层层上报,或许能让地府改动他们的阳寿和死因。” 铭叔不耐道:“这种恶事,凡间比比皆是,谁会为此专门给你改动命轨?照规矩,都得寿终才能算帐,没有特例。” 桑诺闻言,转头看向不远处茶几旁坐着的姜雪时,恳求道:“小妖听闻尊上的神职远高于阴神各级官员,这事您能替我朋友做主吗?小妖必当涌泉相报!” 姜雪时侧眼看向她,没应声。 飞廉忙解释道:“神界有神界的规则,众神皆是各司其职,不便随意插手地府的公事流程。” 第35页 事实上,也并非不能插手,只是尊上身为钟山嫡系血脉,地位至高,若插手此事,就跟皇帝微服私访来到菜市场,要求肉铺给一位顾客换一块肥肉少些的猪肉一样,有点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意思,仿佛吃饱了撑的。 桑诺有些失落,也没有强求,只神色颓然地对梅姨告辞,回屋歇息去了。 飞廉见状,追出门道:“罢了,明早一起下山,我替你那姐妹俩报仇,直接了结那秦家父子俩,你就别生闷气了。” 桑诺吃惊地侧头问:“这样不会积下罪孽吗?” 飞廉笑道:“他二人兼犯贪戒杀戒,罪有应得,我虽神级不高,这点琐事,偶然一次越俎代庖,阎王也不会追究的。” 桑诺眼里的希望又暗淡下去,摇头道:“谢谢哥哥的好意,可我不能叫你担下罪责,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想办法自己替慧娘和巧儿伸冤的。” 桑诺回屋里洗漱上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终于想出个办法! 她打算操控鬼煞,附身秦家父子,让他们去公堂上,说出自己犯下的罪孽! 这招直截了当,让他们自个儿坦白罪责。 挪用别人私产,还逼死两条人命,就算不是杀头的罪名,也至少会被发配烟瘴之地,做一辈子苦力。 第二日天还没亮,桑诺就起床,去后山,抓了一只野兔回院子里,对照秘籍里的功法,开始修习御鬼之术—— 气沉丹田,放空思绪,将妖力集中在左手龙印之上,直到一股气流自指尖涌出,跟随意念而动,注入野兔体内…… 注入野兔体内…… 怎么注不进去? 一个时辰过去后,天光大亮,野兔还是一个时辰前那只野兔,丝毫不受她摆布! 桑诺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汗水淋漓地对着兔子发愣。 这简直太难了! 她将一缕鬼煞抽出体外,已经耗尽了大半妖力,再将鬼煞注入野兔地身体,就仿佛蚍蜉撼树。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野兔自身的灵体坚不可摧,区区兔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她要如何才能操控凡人? 琢磨许久,桑诺另闢蹊径,一个手刀将野兔敲晕,让它暂时失去意识,再做尝试。 果然轻松许多! 晕厥的兔子自身灵体失去防备,鬼煞轻而易举地滑入了野兔的身体,却依旧很难控制野兔的意识。 桑诺一手指着野兔的天灵盖,口中念诀,动用所有妖力,吼道:“起!” 终于!野兔的前肢微微举起来,如同招财猫似得,抖动了两下爪子。 “啊啊啊啊啊成功了!”桑诺简直喜极而泣。 院子里的人陆续起床走出门,桑诺逢人就抱着兔子,展示自己的成果,摇头摆尾地等待别人的称赞—— 梅姨看着晕厥中抖爪的兔子,感慨道:“咱们小狐狸可真是出息了!” 飞廉看着晕厥中抖爪的兔子,赞扬道:“才这点功夫,就抓到要领了?看来妹妹不久就要修成狐仙了。” 小尊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晕厥中抖爪的兔子,吩咐道:“爆炒兔腿肉,多放点孜然和尖椒。” 桑诺忙抱紧自己的兔子,怒道:“不能吃的!我还靠它练习功法呢!” 那龙崽子白了她一眼,不屑一顾。 桑诺吐舌头做鬼脸反击,而后欢天喜地地举起兔子,原地转了个圈圈,沖兔子露出个满是信心地笑容。 晨光中,瀰漫着薄雾。 傻狐狸的小脸,正对着迷濛的阳光,瓷白的皮肤上,还有细细的汗珠,细碎的髮丝被汗水粘在侧脸上,笑眼弯弯,狼狈不堪,却又阳光灿烂。 姜雪时眸光微闪,被眼前的画面勾起回忆,又想起之前一场荒唐的梦境,顿时眉心紧蹙。 “尊上起了?”桃妖恰在此时从稀薄地雾气里走出来,手里端着铜盆,柔声笑道:“让奴家伺候您洗漱罢!” 尊上心中正为那梦境烦扰,不耐地点头应允,匆忙转身离开。 桑诺将兔子抱回怀里,侧眼看那桃妖,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跑得倒挺勤快。” 桃妖端着水盆,沖她抿嘴一笑,得瑟道:“我讨了梅姨的示下,这段时间暂代侍从之职,就住在后罩房里,随时伺候尊上,当然得勤快些!” 桑诺闻言,莫名有些不悦,抱紧兔子没吭声,只嘟着嘴,目送桃妖跟着尊上走去东厢房。 “喂!”桑诺忽然气势汹汹吼了句,吓得两人一起转头看过来。 姜雪时回头时,见傻狐狸盯着自己,疑惑道:“你在叫我?” 小尊上长这么大,还没被谁如此无礼地“餵”过,这傻狐狸是活腻了吗? 桑诺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兔子,低声喃喃道:“您今儿还下山用膳吗?” 姜雪时有些莫名,长睫微垂,漠然回答道:“梅姨已经回来了。” 桑诺更失落了,不是因为没有猪蹄蹭了,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她还想跟龙崽子一起下山的。 沉默一会儿,想求尊上一起下山,她就委婉地嘀咕:“我今儿还得下山,去慧娘家一趟。” 姜雪时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屋了。 “哼!”桑诺抱着兔子,也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杂交龙崽什么的最讨厌了!最冷血了!睡觉都是冷的! 白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成天也没个笑脸,不就是什么战神吗!拽兮兮的! 桑诺关上房门,又时不时打开窗子,偷瞧东厢的动静。 见桃妖好半会儿还没有出来,莫名心中十分窝火,自言自语抱怨了几句,就回屋磨墨,抄写御鬼秘籍去了。 一直抄写到午初三刻,梅姨让桃妖来喊她吃饭,桑诺才觉手酸颈痛,扭了扭脖子捶捶肩,起身去吃了饭。 后又回屋换了身白衣,充当丧服,便独自下了山。 按照凡间习俗,死者要选吉日安葬,慧娘如今停棺家中,容家人必然会前往弔唁。 桑诺打算找到容公子,把秦家干的好事都抖出来,以免他念着亡妻的情份,当真再娶秦家义女。 事情与她预料中不太一样。 村里传闻,秦家被缢死鬼缠上,村民们闻风丧胆,前往弔唁的人很少,院里院外都十分冷清。 桑诺头一次光明正大地从秦家正门走进去,想堂堂正正地替慧娘送行。 如今青义观的道长已经不再替秦家的恶人撑腰,他们应该不敢得罪九尾狐。 然而,秦家因担心缢死鬼纠缠,又花重金,请了邻镇的巫师,和一位路过村子的散人道士,来家中作法。 一见桑诺走进门,秦老爷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颤声呵斥道:“你这妖孽!来此作甚!” 桑诺冷眼盯着秦老爷,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我原送了慧姐儿一副头面和一只翡翠镯子当嫁妆,如今她人没了,我要看着这些东西跟她一起进棺材,免得那些卖女求荣的下作东西,贪了她的物件。” 秦老爷顿时脸色铁青,不知这妖孽知道多少内情,一时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秦家公子也瞪圆了双眼,连忙招唿巫师道:“师父快来!快收了这妖孽!” 闻言,正在祭台前作法驱鬼的巫师匆匆赶过来,睁大眼睛,用浑浊的灰眼珠子盯着桑诺瞧了瞧,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宝镜,口中念念有词道:“何方妖孽!老夫这就让你现出原形!” 桑诺斜那巫师一眼,虽说她自身修为有限,但只要双方实力相差不远,她还是能判断出对方的道行高低—— 眼前这老头,不过是个半吊子,不是她的对手。 老头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灰濛濛的眼瞳里微微亮起红光,宝镜中的俏丽少女渐渐化出九尾之形—— “原来是只狐妖……”巫师有些紧张。 秦家老爷连忙恳求道:“师父快收了这妖孽!” 一旁秦家公子帮腔道:“直接打死这妖孽!家妹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惑害死的!” 巫师唯唯诺诺地笑了两声,不是他不想收妖,换了普通树妖猫妖,他还敢动手,可这是只九尾狐啊…… 秦家老爷急道:“您若能收了她,我再多加一倍银两酬谢您!” “不如,让贫道试试。”忽然间,阴阳怪调的嗓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一个白面道士从人群中走出来,眼神阴鸷地看向桑诺,笑道:“今儿让你撞在贫道手里,也算是你的造化。” 怎么会有道士?青义观的掌门不是答应不再保护秦家人了吗! 桑诺瞳孔骤缩,下意识退后几步,后背刚好撞在一个刚踏进门的人身上—— 第36页 “诶哟……”她惊唿一声,侧过头,余光瞧见身后人的白衣广袖,腰封上有暗金色纹龙滚边。 “尊上?”桑诺低声唿道:“您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某龙崽不耐地嗓音:“你一大早就说要来秦家,吃完饭,人就不见了,出了事又要赖我么?” 桑诺:“……” 所以这龙崽子早上一点头,是代表愿意陪她一起下山吗? 白面道长见又有来人,微微施展道法,却无法估测对方身上的妖气,只以为来了个被狐妖迷惑的凡人,便笑道:“贫道要替天行道,除了这妖孽,闲杂人等请退开,以免伤及无辜。” 姜雪时挑眼看向那道长,并没有作为闲杂人等的觉悟,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 见状,秦家公子呵斥道:“你又是谁?快闪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来人!给我把这人轰出去!” 与此同时,正手握宝镜地老头,已是面黄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淌下来,手里握着的宝镜不断颤抖—— 镜子里,在那狐妖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后头,正伏着一条庞然巨兽……金色的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31章 听见秦家公子的传唤,前院的家丁杂役并六人,举着木杖或柴刀,自偏门冲进正院,听候差遣。 秦大爷刚要发令,又听身旁那巫师颤巍巍说了句:“不得……不得放肆!” 秦家公子闻言一愣,转头问道:“您老在跟我说话?” 巫师吓得腿都软了,闭着眼睛直点头,之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从这院子里逃出去。 秦老爷察觉巫师面色不对劲,上前一步,礼貌地关切道:“贺大师可是哪里不适?” 巫师死死抿着嘴,用力摇摇头,脸都皱成ju花了,牙疼似的,偷偷用手指了指那狐妖身后的“可怕生物”,委婉地提醒道:“快请贵客上座罢!老爷有福了,遇着这样的上神,还不快看茶备宴!” “您说什么?”秦老爷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以为是在说那狐妖是“上神”,心中不免有些不悦,想这老头果然没什么道行,见只狐狸,都尊为“上神”,果然还是得看那白面道长的! 于是他转过身,对白面道长拱手道:“道长可有降妖之法?事后鄙人必有重谢!” 白面道长轻蔑地沖桑诺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唇上的一撇小鬍子,阴阳怪调地说:“不过是只山间野狐,老爷且放宽心,都交给贫道处置。” “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老巫师恨不得撇下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蠢货,拔腿独自冲出门逃命,又担心龙神迁怒自己,只好极力充当和事老,一把拽住白面道士的胳膊,急道:“那位可是……可是……” 没等他说完,姜雪时迈步自桑诺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开口:“桑诺,你来秦家所为何事。” 桑诺一听,心知尊上是要替自己撑腰,顿时欣喜地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对秦家老爷说:“我要他举全家之财力,厚葬慧娘!要一百零八位高僧超度,九十九位道士作法,还要换最上等的棺木!” “岂有此理!”秦家公子气得倒仰,这样规格的葬礼,上百两银子都打不住!他是要葬那赔钱货妹妹,还是要葬当朝公主?简直是笑话! 秦大爷上前一步,沖桑诺破口斥道:“舍妹生前就勤俭质朴,不爱张扬!重病时早已嘱咐家母,要求葬礼从简!何时轮到你一山野狐妖替她做主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不等桑诺开口反驳,身旁某龙崽神色认真的思索完毕,点点头,轻飘飘地回了句:“准了。” 秦家老爷:“……” “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谁让你准了!爷今儿就……”秦家公子气急败坏,方才见来人是个长相着实出挑的美人,他本不想自己动手,没想到这位美人居然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他再顾不上体面,骂骂咧咧地朝姜雪时走去—— “爷今儿就要让你这没教养的混帐学些规矩!” 骂声刚落,秦大爷忽然感觉双肩勐然下沉,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还没完,他身子不受控制,仿佛被人压着双肩,“咚”地一声,对着姜雪时勐地磕了个响头! 院子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噗!”有提着柴刀的家丁没忍住,捂着嘴笑喷出来! 这秦大爷说要教人规矩,这厢倒给人家先磕了个响头! “哈哈哈哈哈!”桑诺瞬间笑开了花,捧腹指着地上地秦大爷,乐不可支地嘲讽:“秦大爷还真懂规矩啊!磕得雷响!” 秦大爷这一下子磕重了,眼前金星直冒,回过神,顿觉奇耻大辱,连滚带爬地被家僕搀扶起来,跳脚道:“这人也有妖法!这两只该死的妖孽!害死舍妹,又当众羞辱我!道长!请道长替我做主啊!” 白面道长微微蹙起眉头,这一幕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那狐妖和白衣妖孽并未施展妖法,秦大爷之所以不由自主地跪地行大礼,应该是出于“天罚”。 凡人需对神明抱有敬畏之心,不得秽语辱骂,但能驱使“天罚”的神明着实罕见…… 这白衣人究竟是什么来歷? 白面道长本看不起那招摇撞骗的巫师,却也知道他那祖传的天眼保鉴,能识别一切生灵的本体,此刻只得不耻下问,侧头问那老头:“你在镜中所见,究竟是何妖孽?” 巫师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颤声说了句:“是条龙!” “哼。”白面道长闻言并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仗着自己跟东海龙王有过来往,便转头对姜雪时抱拳行了一礼:“原来是海神后裔,失礼了!不才乃是当今国师的闭门弟子,两年前随师父一同作法,向龙王求雨,多得令尊相助,连年风调雨顺,国师那时设祭台,不才也……” “你求雨的时候,也这么多废话么?”姜雪时打断他的话,侧眸不耐地斜了他一眼。 白面道长心下一惊,就长相判断,这白衣妖孽,顶多是头尚未长角的幼龙,他既然已经报出龙王地大名,这龙崽多少应该看在亲爹的份上,不敢嚣张才是,怎会如此不屑一顾? 一旁巫师凑耳提醒道:“道长,您确定这是海龙的子嗣?海龙王不是绿鳞吗?” 白面道长顿时一愣,急道:“你怎么说话只说一半!这头龙的龙鳞不是绿色?那又是何色泽?镜子拿来!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夺他宝镜,巫师忙道:“这是家传秘术,您拿了也看不见!且听我给您说,这条龙是……是金色龙鳞啊!小人不才,但也听说,只有应龙才是金鳞啊!” 白面道长顿时笑道:“怪道你吓成这样!也不动脑子想想,五百年修成角龙,千年才成应龙,你睁开眼睛瞧清楚,那妖孽明明只是一头幼龙,恐怕连兴风作雨之术都尚未修成,吾等何惧之有?” 巫师闻言满面疑惑,又将镜子对向姜雪时,顿时又吓出一头冷汗,神色崩溃地对那道长说:“的的确确是金色龙鳞啊!头上还有角啊!” 白面道长见他不像在撒谎,“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蹙眉道:“龙角?是月白色的龙角?” 巫师直摇脑袋,急道:“是暗红色!暗红色!后嵴上的棘刺也是暗红色!” “一派胡言!哪有金鳞红角龙?没准是条无名小蛟罢了!”白面道长一甩衣袖,并指指向姜雪时,怒道:“你不待在海中潜行修炼,跑来村庄,协助山野狐妖欺压平民!贫道今日就要替东海龙王好好教训你!” 话音刚落,他双指一旋,自袖中抽出符纸,起术掐诀,用法力将符纸飞掷出去—— 出乎意料,那白衣幼龙并未躲闪,依旧神色不耐地注视他,随后,竟然不疾不徐地迎面走向飞袭而去的符纸,不闪不避。 白面道长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距离七步外的那头幼龙,勐然出现在他面前三步之内! “啊!”这古怪地一瞬间,让他心头勐地一紧! 那龙崽步态明明极其缓慢,为何时间仿佛忽然消失了一段? 还未等他想明白,飞出的符纸在即将触及那幼龙鼻尖的一瞬,碎成了齑粉! 白面道长惊骇万分!下意识往后退缩,却见那白衣幼龙瞬间移至他面前,漠然开口道:“你身为修道之人,贪恋钱财,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还妄想渡劫成仙?” “你……你究竟是谁?”白面道长惊得连连后退,急道:“金鳞……不…不可能是应龙!暗红龙角?难不成这破村子里还出了头烛应裂空龙不成!笑话!你这孽畜!施了什么障眼法唬人!休想煳弄贫道!你可知那烛应龙角并非纯朱红色!还有一圈一圈的黑色纹路,是红黑相间的!” 第37页 桑诺闻言,活蹦乱跳地跑到姜雪时身边,对那道长说:“您真有见识!这都被您猜到了!” 白面道长气得倒仰,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符纸,正要教训桑诺,抬头的一瞬,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那白衣幼龙的头顶,忽然缓缓顶出两根尖细的龙角,形态尚且稚嫩,却与国师典籍记载中的描述……完全一致! 朱红墨黑相间,色泽暗沉,如弯刀般向后曲成弧状…… 姜雪时:“你说的烛应龙角,是不是像这样?” “……”白面道长膝盖一软,摊倒在地,嘴唇翕动,脸上难以置信地神色,渐渐转化为极度的恐惧。 秦老爷见状,心顿时灰了一半,这狐妖果真来头不小!竟把当朝国师的弟子吓成这样! 秦家公子见道长已经吓蒙了,心中恶气难消,又见那两个妖孽背对自己,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夺过家丁手中的砍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勐然对着姜雪时后颈,举起砍刀,手起刀落—— 天空中骤然一声巨雷! “啊!”众人被一道刺目的光线闪花了眼,耳膜险些被震穿! 那雷只响了一声,众人陆续睁开眼,眼前白光散去,一个焦黑的人影直直伫立在院子中央,已经看不出原本面貌。 这晴空万里的,怎会忽然降下一道天雷? “昌儿?”秦老爷最先轻轻喊了一声。 只见那被雷噼焦的秦大爷,还举着刀,整个人木桩子似的,“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焦黑的胳膊直接断成了两截。 “昌儿!”秦老爷大吼一声,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瘫在地上的道长仿佛吓疯了,又哭又笑地拍手:“天罚!果然是天罚!” —— “打雷了!打雷了!”桑诺吓得尾巴都露出来了,一转身就紧紧圈着跟前人的脖梗,浑身不住地发抖。 又来了。 姜雪时痛苦地扬起下巴,尽量让鼻子远离傻狐狸,屏住唿吸。 这傻狐狸身上确实有股特别的体香,莫名让人心神不定。 小尊上觉得这气味很熟悉,仿佛曾经闻过比这更加浓重的相似气味。 奇怪,是那个桃妖吗? 莫非这青丘山的妖精都是这体味? 第32章 这雷鸣声一响,桑诺方才的气势全没了,直挺挺挂在尊上身上,根本不肯下来。 秦家的事情尚未处理妥当,姜雪时素来不喜拖泥带水,想处理完毕再离开,又担心傻狐狸这怂样失了自己的体面,只好匆忙吩咐那举着宝镜的巫师,让他督促秦家厚葬慧娘,事后再派人检视。 老头跪地连连磕头,保证办妥,便目送传说中的烛应龙,带着“狐狸挂坠”忽然消失在眼前。 “行了,松手。” 这漠然地嗓音传进耳里,让桑诺忽然回过神,急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抬起头,就见尊上抬手掸了掸被她靠过的肩头。 “唔?”桑诺又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全无雷雨的迹象,这才安下心来,正欲继续找秦家父子俩算帐,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在秦家的院子里,这里是一条陌生地空巷。 “我怎么会在这里?”桑诺满面震惊:“是被雷噼来的吗?” 没人回应,回头一瞧,尊上已经转身离开了。 “尊上!”桑诺急忙追上去,“咱们怎么不在秦家院子里?他们还没答应我的要求呢!” “会答应的。” “真的?”得到尊上的保证,桑诺放下心,又嘟囔道:“我这两天得勤加练习,等丧事办完,我的御鬼之术也该练成了,到时候,我要他们父子俩上公堂,亲口坦白犯下的罪孽!” 尊上回道:“他儿子已经被雷噼死了。” “啊?”桑诺惊讶眨了眨眼睛,难不成,秦家大公子已经被刚刚那道雷噼死了? “啊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桑诺顿时激动地抱住尊上的脖子,兔子上身似的跳啊跳。 手臂忽然一紧,被人硬生生扯开去,桑诺“嘶”了一声,退后一步抬起头-- 尊上定定看着她,嗓音不耐:“你怎么总爱往别人身上贴?” “哪有!”桑诺矢口否认:“我……只喜欢贴着尊上啊!” 姜雪时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大,嘴角的弧度略带了丝小得意,轻笑着问她:“为什么?” 桑诺耿直地回答:“为了沾龙气啊!道长说,我能靠龙气提升妖力的!” 姜雪时转头就走。 “诶?尊上?尊上!等等我呀!” —— 回到山中,见山神院子外围满了小妖,桑诺好奇地挤进人群,瞧见墙东头搭起了一个小戏台子,几个山野小妖扮成角儿,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折子戏。 台下,梅姨和夕墨等几个妖神坐在圈椅里,正津津有味地看戏,一群小妖端茶递水又捏肩,好不热闹! 回到院子里,桑诺来到伙房,打算烧水洗个澡,却见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活。 走进了一看,那人正在笨手笨脚的刮鱼鳞。 “铭叔?”桑诺惊讶道:“今儿是您做晚饭?” 铭叔回头瞧她一眼,“呛啷”一声把刀插在案板上,豪迈地宣布:“今儿要让你梅姨尝尝爷的手艺!没了她,爷照样过得舒坦!” 桑诺歪头眨了眨眼睛,把这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问道:“意思是,您打算做条鱼,孝敬梅姨?” “去你的!”铭叔顿时涨红脸,抬手驱赶野狐狸:“出去出去出去!” “哎哎哎哎!”桑诺一手抵住门框,不肯出去,急道:“我要烧水呢!” 铭叔一瞪眼:“没见我正忙着吗?” 桑诺嘟嘴斥道:“伙房这么大的地儿,我烧水碍着你什么了!” 铭叔一扬下巴:“你一姑娘家,瞧见爷们,不主动避嫌,还腆着脸硬要跟人挤在一个屋里,真该把你送进烛龙殿,让那些姑姑嬷嬷好好教你规矩!” 桑诺急赤白脸地吼道:“你自己怎么不避嫌呢!这伙房你家开的呀?!” 最终,她还是被死老头轰了出来,只能在院子里用炉子烧水。 傍晚时分,梅姨看完戏回屋,铭叔立即把锅里热着的红烧鱼捞出来,端进房里。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梅姨坐到小圆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鱼,回忆道:“柳大爷上一次亲手给我做饭菜,是几十年前了吧?刚结婚那会儿的事。” 铭叔哼了一声,傲慢地开口:“尝尝口味。” 梅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皮,入口嚼了嚼,忙放下筷子,用拇指食指从嘴里捏出一块鱼鳞,放在桌上,笑道:“果然还是当年的手艺,鱼鳞都入味了。” 铭叔一愣,上前细细一看,忙辩解道:“这是鱼刺儿!谁让你不剃干净就吃?我当年的手艺怎么了?我当年煮的鱼,你不都说好吃吗!” 梅姨掩嘴咯咯笑,斜眼讥讽道:“我那是哄你呢!一股子腥味,鱼鳞都叫我嚼吧嚼吧吞下肚了!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抢着做饭烧菜?还不是怕你又做出这些难以下咽地东西,叫阿媛吃不饱!” 铭叔急道:“阿媛还总说我做的鱼好吃呢!” 梅姨反驳:“她那是哄着你做菜呢,还不是怕我累着,那是咱闺女的孝心!” 铭叔被驳了脸面,反唇相讥道:“孝心?她有孝心?那怎么十多年不带女婿回来省亲?还不是怕你改嫁前地事情抖出去!” 梅姨的脸色顿时沉下去,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铭叔一愣,赶忙闭了嘴。 原本想学着刚结婚那会儿,做顿拿手好菜讨好婆娘,让她回心转意,没想到却被婆娘冷嘲热讽,无意间,他又把话说到阿媛身上,这下可踩了雷了。 沉默好一会儿,梅姨忽然抬起头,神色随意地问道:“和离的字据,你签了吗?我还等着呢。” 铭叔拍案而起,指着梅姨怒道:“好狠心的女人!你非得这么报復我才解气?” 梅姨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上回不是答应得好好地?怎么又成报復了?” “你少给我装蒜!”铭叔急得团团转:“这把年纪了,你不要脸面,老子还要呢!能不能别耍小性子了!” 梅姨垂眸想了想,自言自语般开口:“我没有想要报復谁,就是因为这把年纪了,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所以想要换一个活法。 我或许天生不是照顾人的料,忙忙碌碌前半生,反不如这几日,一个人过得舒坦,无牵无挂的,也不用怕……” 第38页 不用怕付出一切后,女儿丈夫不领情。 一个人,至少不会再失去了。 铭叔见她不说话,最终还是坐回椅子上,神色诚恳地开口:“蕊儿,这次算我的错,以后我也不跟那些小妖吃酒了,咱不折腾了好不好?” 梅姨低着头没说话。 “蕊儿?”铭叔伸手去握住梅姨的手,嗓音里带一丝恳求:“我今晚就搬回来睡。” 梅姨缓缓抽出手,低着头回答:“有空就把和离书籤了,我要歇了,柳大爷请回罢。” —— 第二天,桑诺把辛辛苦苦猎回的野味背下山,去肉铺卖了,又在集市上逛了好一会儿,终于挑选了一个满意地礼物。 回山时,日头已经偏西,桑诺躲在廊庑下,把礼物藏在身后。 远远瞧见姜雪时款步走来,桑诺随即“哇”地一声跳出来唬人,可惜龙崽子十分不给面子,丝毫没有受惊吓。 “我有礼物要送给尊上!”桑诺扭着身子小声说:“昨天多谢尊上相助,才得以提前剷除一个恶人,这点心意,还望尊上不要嫌弃……” 说完,她羞涩地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露出手里一只黄黑相间的布老虎。 尊上垂眸看着布老虎…… 根本不可能不嫌弃的吧! 桑诺扭捏到:“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尊上:“……” 看出来了。 桑诺把布老虎强行往龙崽子怀里塞:“您别跟我客气……” 凡间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刚断奶时,都爱玩这种布偶,龙崽子必定也喜欢! 尊上绝望地抬手接下布老虎,余光恰巧瞧见桑诺脚上那双被污泥染得看不出颜色的绣花鞋,不禁微微皱眉。 桑诺似乎察觉了什么,连忙把脚尖往裙摆里藏了藏,抬头沖尊上龇牙一笑,转身就打算逃跑。 “桑诺。” 身后那龙崽忽然语气认真地唤她名字,桑诺一愣,茫然回过头。 姜雪时抱着布老虎,神色严肃地注视她,“那天晚上喝完酒……是你扶我上床歇息的么?” 桑诺心里一咯噔,这龙崽子怎么忽然问起那晚的事? “嗯?”姜雪时不耐地催她回答。 “哦……”桑诺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小妖伺候尊上歇息的。” 姜雪时点点头,低头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桑诺以为自己可以闪人了,那龙崽子却忽然挑起一双淡金色眸子,杀气腾腾看向她,嘴角略带狠相,铿锵有力地质问:“你有没有做什么其他事?” 桑诺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偷龙津的事情暴露了! 于是撇撇嘴,可怜巴巴地承认错误:“小妖还借用了一点点龙津。” 姜雪时眸光一闪,上前一步,将傻狐狸逼至廊庑墙根处,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桑诺缩起脖子:“就是……吃一点点、一点点龙津……” 姜雪时微眯起眼,疑惑道:“怎么吃?” 桑诺对手指:“就是……嘴对着嘴……” 话音刚落,腰间忽然一紧,她侧腰被姜雪时左手一握,整个身子挺起来-- 姜雪时逼近她双唇,侧头错开鼻樑,嗓音低哑地询问:“像这样?” 桑诺忽然涨红脸! 那双深邃的淡金色眼瞳,如此清醒而近距离地注视她,很邪气,又轻佻,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桑诺慌忙颤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尊上当时睡着了,是闭着眼的!” 姜雪时闻言顿了顿,当真垂下长睫,闭上双眼,催促道:“然后呢?” 桑诺心都快跳出胸口,假装眼前的龙崽子在熟睡中,一咬牙,壮着胆子撅起嘴,啄了一口尊上的薄唇! 凉丝丝的。 第33章 这蜻蜓点水地一小口,仿佛凝固了时间,桑诺产生了错觉,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尊上仍旧低头闭着眼,似乎再等待什么。 “唔?”桑诺惊讶地咬了咬手指甲,嘀咕道:“难道沾上龙气后,我也能控制时间了!” “……”姜雪时睁开眼,粉碎傻狐狸地幻想,蹙眉威严地问她:“就这样?然后呢?” 桑诺吓一跳,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是呀,就只是这样!小妖只吃了一点点龙津!” 只吃了一点点,就被这龙崽子的龙尾戳出血来了,腰酸腿软好些天呢! 虽然有些腹诽,但桑诺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所以没有计较偷龙津那晚,尊上对她的“反击”。 那头龙崽子神色复杂,低着头,似乎还在核对自己的记忆,对狐狸的话很是怀疑。 桑诺生怕自己抱着尊上肯了一晚上的秘密被戳穿,赶忙心虚地嚷嚷道:“真的呀!尊上就别怀疑了,小妖就吃了那么一点点!” 那龙崽子勐然一挑眼,一双狭长的凤目里暗火涌动,忽然抬手,“嘭”地一声按在桑诺脸侧的墙壁上,低声质问:“你以为,只吃一点点就没事了吗?你这是蓄谋犯上,轻薄本尊!” 桑诺被这忽如其来的怒火吓得紧贴墙壁,双手合十,低着头对着尊上拜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妖知错了!”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姜雪时怒火中烧。 桑诺吓得脸色发白,颤巍巍抬起头,恳求道:“尊上饶命!” 因为靠得太近,桑诺几乎能看清那龙崽子根根分明地睫毛,小扇子似的倒映在清澈的眸子里。 姜雪时一手支着墙挡住她去路,另一只手里还捏着布老虎,亏得老虎是棉花做的,否则早被捏成粉末了。 “按照天规,理应罚你降三等仙级,受两道雷击之刑。” 桑诺闻言简直眼前一黑,唯恐尊上当真处罚自己,连忙恳求:“小妖没有仙级,一道天雷就魂飞魄散了!求尊上开恩!” 姜雪时盯了她片刻,改口道:“那就罚你每日卯时初刻起床,在院子里罚站半个时辰,并反覆背诵《散合心经》。” 桑诺泪汪汪地抬起眼:“什么心经?小妖没有散合心经!” 尊上冷冷道:“去找梅姨借。” 桑诺委屈地直撇嘴—— 每日卯时就起床,都快比鸡早了!睡懒觉可一直都是她的优良传统啊! 桑诺壮着胆子小声问:“那……小妖得罚站背诵几天呀?” “罚期满了,我自会叫人通知你。”姜雪时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还带走了她送的布老虎! 桑诺嘴嘟得快能挂油瓶了,气鼓鼓地对着龙崽子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尊上幽幽道:“伸一次舌头,就多罚一日。” 桑诺:“……” 这龙崽子背后长眼睛了吗! 她必须得去跟梅姨告状! 尊上毫不留情打碎了傻狐狸的妄想:“梅姨倘若替你求情,便做从犯论处,与你一同受罚。” 桑诺:“……” 说好梅姨最厉害的呢!骗子!大骗子! 最终,绝望的小狐狸还是乖乖找到梅姨,求借《散合心经》。 梅姨听说她的来意,十分吃惊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散合心经》?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心经是烛龙宫秘传的通脉功法,没有主子地允许,不能外传的,你若是想要调理内力,我可以教你些寻常的功法。” 桑诺撇嘴道:“不是我想借,是尊上下令罚我背诵这本心经,要我每日卯时初刻起身,在院子里罚站,并背诵散合心经,您可以向尊上求证。” “罚你?尊上为何要罚你?”梅姨满面狐疑,哪有让人背诵《散合心经》的惩罚方式?这不是天大的奖赏吗! 这心经是多少修仙之人毕生梦寐以求的宝贝,为什么要让这小狐狸…… 桑诺低头嘟囔道:“是小妖冒犯了尊上,小妖罪有应得。” 梅姨总觉得不太对劲,也不知那小龙崽子动什么歪脑筋,左右思忖,也没有坏处,便笑着安慰道:“也罢,你天赋不错,可惜没有师父引导,是该找一本入门之法疏理经脉,这心经也可助你妖力迅勐提升,早日练成御鬼之术。” 于是,早起的生活就这么被迫开始了。 天还没亮,寒风萧瑟,侵肌刺骨,桑诺瑟瑟发抖地裹着虎皮毯子,站到院子里,掏出书来,翻到第一页,颤着嗓子背诵起来。 “阿嚏!” 背完前三页,桑诺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跺了跺发麻的腿脚,抬头见天已经亮了,该是过了时辰,便转身回屋,继续抄录御鬼功法去了。 第39页 真是苦不堪言。 晌午时分,钟山侍从的初选名单出来了,山里的小妖都来到山神院子外,查看墙上张贴的榜单。 初选名单总共只有八人,往后还会决出最终的四个名额。 这意味着,大部分的小妖都落选了。 妖精们聚集在院子外,唉声嘆气,还有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的,不知道的人经过,还以为是山神爷爷归西了…… 桑诺也看了名单,值得庆幸的是:不但自己入选了,连阿毛也在初选名单里。 还有个坏消息:那个让她十分看不顺眼的桃花妖,以及那只三尾公狐狸,也入选了! 落选的妖精们都很不服气,其中一个站出来抗议:“为什么连桃姐儿都入选了?这结果太不公平了!”。 山神再三解释:入选结果是综合判断所得,并非只看妖力。 小妖们却仍旧纠缠不休,甚至把山顶那块“鉴战石碑”给搬来山神家门口,要求众妖当众测试法力强弱。 这块鉴战石碑大约半丈的高度,顶端正中央,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坑,下方凿刻着“斗战宝鑑”四个大字。 三界内修习法术之人,只要将掌心贴上石碑的凹坑,就能测出自身的战力等级。 战力共分十二个等级,不同等级的战力,会让石碑上的四个字,显示出不同的颜色。 小妖们争相去石碑前展示妖力,桑诺和桃妖却只想逃命。 桃花妖最怕这样的测试,她和梅姨一样,属于花系精怪,擅长治疗癒合之术,此系精怪与战斗型精怪法力相去甚远,照理说,不该相提并论。 桑诺则是因为这两日忙着修炼御鬼之术,体内妖力所剩无几,唯恐测试结果叫人笑话,所以推三阻四,不肯上前。 但入选名单总共八个人,其他小妖哪里能放过她,都推挤着让她上前测试。 好在飞廉及时出现,朗声笑了笑,上前道:“让小生试试。” 众小妖连忙恭敬的退开,一脸期待地等待妖神出手。 飞廉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上石碑—— “斗战宝鑑”四个大字开始斑驳地改变颜色。 短短半柱香的功夫,飞廉松开手,四个字已经变成了众妖精从未见过的石青色。 “怎么样?还合格吗?”飞廉眯眼笑。 桑诺勐吸一口气,满眼闪亮地看向飞廉,崇拜道:“我都从没见过这颜色!一定是很高的等级!” “是九级战力!”身后一个老树妖见多识广,吹嘘道:“比你们刚刚加在一块儿都强得多呢!老厉害了!” “不敢、不敢。”飞廉笑着摆摆手,又推搡身旁的夕墨,让他也去测试。 桑诺一双桃花眸子紧紧盯着飞廉,抿嘴微微笑着,满心欢喜。 ——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两个妖神正欲下山,昨晚二人就已经商议好,今儿午后,就去见识见识镇里的青楼女子。 见外院围满了人,两位妖神怕被人撞见,只好转身回到二门,打算从后院熘出去。 却不想,竟巧遇小尊上。 两人本就心虚,连忙佝偻着身子,规矩地请安。 姜雪时见二人神色不太对劲,便关切地询问:“齐叔,公孙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 “噢,是这样。”公孙子安面露焦急之色,一本正经地指着齐叔道:“昨日吃了铭叔煮的鱼,他肚子不太舒服,梅姨让我带他下山,买些止泻的药服用。” “啊,是这样?”姜雪时抬手扶住齐叔胳膊,问候道:“您能撑到山下吗?” 齐叔忙配合地捂住肚子,痛苦地点头道:“谢尊上体恤,应该不成问题。” 话音刚落,忽感觉眼前人影一晃,小尊上消失不见了!电光石火间,脚后被人勐地向前一顶—— “咚”地一声,齐叔和公孙子安摔倒在地,仰面朝天! “尊上!尊上……您这是要干什么!” 二人恐惧地睁大眼,就见小尊上一脸邪笑,双手叉腰,俯头注视着他们! 姜雪时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属下,坏笑道:“那就揍到你们撑不到山下,以后就该不敢欺瞒本尊了。” 齐叔顿时老脸一黑,连滚带爬站起身,求饶道:“属下不敢欺瞒尊上啊!” 姜雪时眯起狭长的双眸,欺进他的脸,低声一字一句道:“我亲眼看见你昨晚偷偷把鱼给倒了,怎么吃坏肚子的?” 齐叔顿时不敢再做隐瞒,愁眉苦脸道:“尊上英明!” 姜雪时点点头,命令道:“说,你们要去哪里。” 齐叔与公孙子安互看一眼,为难道:“这……不方便说出来,怕污了尊上的耳朵……” 小尊上正处叛逆地巅峰年龄,一听这话,俩眼珠子都亮成北斗七星了,歪头凑近二人的脸,嘴角一勾,露出一排小白牙,欣喜道:“那就带我一起去。” 第34章 “这可使不得!”齐叔满面尴尬的解释:“那种腌臜地方,只供糙老爷们儿消遣罢了,尊上金尊玉贵之体,岂能去那种地方失了体面!” 小尊上诧异道:“仅供爷们儿消遣?” 公孙子安也爬起身,掸了掸衣摆,无奈解释道:“就是个聚众闲磕牙地地儿,里头都是些姑娘,只接待男客。” 小尊上一歪脑袋:“为什么?” 公孙子安与齐叔对视一眼,都想不出解释的藉口,只得奉承道:“那地儿的姑娘们皆以姿色为炫耀之本,若是目睹了尊上的天颜,没得叫她们自惭形秽!” 小尊上听闻这古怪的解释,自是不信,便兀自将他们话中的线索串联,忽然眼前一亮,恍然道:“你们要去逛窑子?” 公孙子安与齐叔霎时间五雷轰顶! 这龙崽子头一次下山,怎么懂得这么多! 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 齐叔二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绝望来形容了。 小尊上倒是十分坦然,兴致勃勃地扬起下巴,朗笑道:“本尊还从未去那种地方歷练过。” 齐叔二人:“……” 去那种地方不叫歷练啊喂! 小尊上负手而立,却斜着眼睛偷看二人表情,明显是在等他二人邀请自己一同逛窑子。 齐叔二人十分为难,细细想来,尊上一头幼崽期的少女龙,本就不通人事,照理说,应该对凡间女子没有“兴趣”,就算带去青楼逛一圈,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齐叔一把拉过公孙子安,小声商议:“要不,就让尊上化作男形混进去,去一次,也就知道没趣儿了,否则这小龙崽子肯定总惦记着!” 公孙子安连连摆手:“万一叫尊上染上不良嗜好,咱俩回去后,还不得被应龙夫人大卸八块!” 齐叔奇道:“她一个屁大女娃,去青楼逛一圈,能染上什么不良嗜好?” 公孙子安怒道:“您真是老煳涂了!生于极寒之地的龙族,天生是至阳之躯,下山这些日子以来,尊上本就燥气难平,凡间女子又多属偏阴体质…… 若叫这龙崽子误打误撞,找到采阴修气的巅峰乐趣,不小心移了性子,转好女色,岂不要让钟山绝后!到时咱二人被剁成八百块都难辞其咎!” 齐叔闻言大惊失色,忙点头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二人主意已定,于是板着面孔,走回尊上身旁。 公孙子安严肃道:“尊上,烟花之地藏污纳垢、粗鄙不堪,没的污了您的耳目,属下实难从命!” 尊上闻言,亮成北斗七星的双眼“唰”的黯淡下去,眼睫微垂,隽长的眼线勾出一抹叫人心疼的忧伤弧度,神色颓然地看向公孙子安。 公孙子安后嵴一凉,顿时满面戒备,全力以赴,抵抗小尊上的撒娇攻势! 要知道,小尊上十岁以前,靠胖嘟嘟的可爱小脸,萌煞了烛龙殿内外数千侍从。 只需一个淡金色的忧伤小眼神,小尊上当年几乎要什么有什么,神挡萌死神,佛挡萌死佛。 好在身形急速抽长后,尊上胖嘟嘟的小脸,渐渐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赘肉,杀伤力大打折扣,因此蛰伏了三年之久,常常有求无人应。 然而,身为烛龙与应龙的血脉,十三岁之后,五官渐渐长开了,小尊上凭藉逆天的颜值,重登神坛,一个眼神飞出去,依旧是神佛俱败! 面对这样强大的撒娇眼神,公孙子安捏紧拳头,紧咬牙关! 小尊上薄唇微启,眸中水光点点,原本的期待神色,渐渐转为失望,仿佛夏日里最后一丝温暖,依依不捨地离开凋零地花瓣。 第40页 公孙子安身心俱颤,终于一挺胸,怒吼道:“只这一次!您得先答应属下,万不可与那些烟花女子有肌肤之亲!” 齐叔:“……” 没想到这傻狍子定力这么差!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 山神院外,桑诺上前测试了战力等级。 她上个月末就测过一次,是三级中段,如今体内妖力存余不足,本以为会掉至二段,却没想到,竟然测出了四级高段的结果! 周围的小妖们都惊呆了,回过神,纷纷向桑诺讨教修炼之法。 桑诺也完全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自己竟能提升这么多修为! 为什么? 她抬手咬了咬拇指指甲,余光忽然瞧见食指上那一圈金色的龙印,这才恍然—— 这些多出来的修为,很可能是封印在龙印里的十八煞供给的。 这样的战力等级,遥遥领先于青丘众妖,终于让一些闹事之人乖乖闭了嘴。 飞廉在一旁笑着鼓掌,夸赞道:“哥哥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不如你厉害。” 桑诺扭捏道:“你少哄人了!” 飞廉朗笑两声,也未辩解,转而道:“梅姨让我下山买些猪肉鸡鸭,我看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去山里打些野味,口味比家禽好些,一起吗?” 桑诺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去屋里拿了绑绳和麻布袋,跟着飞廉夕墨二人一起进山打猎。 天气虽然不热,但晌午的日头挺晒人,加之山路崎岖难行,桑诺侧头时,见飞廉额上浮起一层薄汗,便从袖笼里掏出帕子,递给他。 飞廉低头瞧见她手里的嫩绿色帕子,便微微一笑,侧头朝桑诺伸出脑袋,示意她替自己擦汗。 桑诺下意识退后一步,稍作犹豫,赧然笑了笑,抬手替他擦去额上的细汗。 “谢谢。”飞廉直起身,沖她颔首。 桑诺抿嘴一笑,试探道:“你一个人在外头这么些日子,妻儿在家,一定十分挂念。” 飞廉一挑眉,侧头看她,问道:“你看我,像是有家室的人吗?” 桑诺点头:“哥哥这么会照顾人,怎么会没有家室?” 飞廉一皱鼻子,抱怨道:“我也觉的,可惜钟山的女人都不如你独具慧眼,可怜我至今孑然一身。” 一旁夕墨翻了个白眼,忿忿道:“少听他瞎吹!这傢伙去哪儿都装出温文尔雅地做派,骗了多少姑娘的垂青呢!他偏又是个眼光比天高的,谁都不肯娶,还好意思抱怨没女人!你要咱们这些真讨不着媳妇儿的怎么办!” 桑诺低头笑了笑,小声替飞廉辩解:“性子哪是能装出来的?飞廉哥哥天生温柔罢了。” —— 青丘镇,群芳楼。 公孙子安与齐叔满面悲催,万分悔恨:怎么能把这龙崽子带来! 大堂东头,一群发疯的青楼姑娘,甩着手绢,正试图往炕桌上挤。 这世道,怎么连娼ji都看脸?还想不想挣钱了! 齐叔悲痛地掩面沉思。 而此刻,被一群青楼女包围的小尊上,穿一袭玄青色杭绸直裰,难得将长发束冠,头一次化作男形,端端正正坐在紫檀炕桌旁,鼻尖一抖一抖,正专注辨别周围姑娘身上的气味。 奇怪,似乎都跟傻狐狸不一样。 这些姑娘身上的味道,更类似于胭脂水粉里搀和的香料,靠近闻时,有些刺鼻,直往脑子里沖。 不像傻狐狸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冷香。 姜雪时站起身,负手走进人群,目光从一张张浓妆艷抹的脸上扫过。 一群姑娘们从未见过生得如此绝色的小哥儿,不由自主屏住唿吸,比选花魁时还紧张,满脸都写着:“选我选我!” 五步之后,姜雪时停下脚步,侧过头,一双凤目专注地锁定一个身穿月白长裙的女人。 女人顿时一激灵,满眼激动。 姜雪时俯头欺进她颈侧,鼻尖轻轻嗅了嗅。 “你从前去过青丘山?” 女人听见姜雪时在耳边低喃,身子顿时苏了一截。 心道:这人虽长得好看,身上却莫名有股叫人畏惧的气势,莫不是京城来的大贵人? 这一开口,语气更显威严,吓得她唿吸都有些发颤,只小声回答:“奴家不曾去过,但愿伴公子左右,一同游览。” 姜雪时直起身,低着头,面容隐在暗影里,似乎有些失望,随后转过身,不再搭理那女人,快步去跟齐叔二人道了别,回青丘山去了。 一群青楼女子哀嚎遍野,苦留不住。 —— 回到内院,姜雪时越想越纳闷:为什么那场梦里,那股体香那么真实? 梦见的对象是傻狐狸,已经够古怪的了,偏偏连体香都独一无二,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会不会是记忆出错? 尊上被这怪事折磨得浑身刺挠,恨不得立即查个水落石出,无意中,目光扫向西厢房。 略作思索,尊上快步走至西厢门前,探听片刻,确定屋里没人,便迅速推门而入。 打开桑诺的衣橱,里头只有两套破旧的换洗衣裳,其中还有一套是冬日的棉服,着实贫寒落魄。 小尊上顾不得讲究,一把将傻狐狸的衣服拿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傻狐狸,衣服不多,倒是挺爱干净,竟洗得半点气味都没有。 两套衣服嗅过去,全然闻不出主人的气息。 尊上顺势单膝跪地,打开柜子底端的抽屉,见里头叠放着三条肚兜,便随手抓起一条,凑到鼻间嗅探—— “哐啷”一声!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阿毛抱着刚摘的野果,沖屋里嚷道:“阿桑姐!我……” 看清屋内情形的一瞬间,阿毛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鼻子还埋在肚兜里的小尊上,难以置信地侧头看向门外:“……” 五雷轰顶的阿毛:“……”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等一下。”姜雪时站起身,将肚兜丢回抽屉里,神色沉重地开口:“你听我说……” 阿毛作为一个脑容量不太够用的战斗系小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转身,撒腿就逃! 撞见烛应裂空龙鲜为人知的癖好,还有活路吗! 阿毛打算逃到天涯海角! 跟时间操控系的杂交龙比拼奔跑速度,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决定天真地不去想太多! 第35章 阿毛使出吃奶的力气,飞奔出大院后门,又一路狂奔两里路! 上一回被吓成这样,还是成精之前,被只老虎追着跑的时候。 不对,这一回比上一回更可怕,追他的是头烛应龙…… 跟老虎赛跑时,他还能用耳朵辨别出身后勐兽的距离远近。 而此时此刻,他完全听不到身后有任何脚步声,却又时不时听见那头龙崽在耳边不耐地询问——“你跑什么?” 那声音仿佛是与他并肩相邻的距离,一转头,又看不见人影! 阿毛已经快被吓出神经病了! 分不清这声音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恐惧中地幻想,只能一个劲狂奔。 阿毛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使了一招当初摆脱老虎的办法—— 爬上树! 慌乱中,顾不得筛选,他一熘烟蹿上一棵细脚伶仃的小松树,双腿跨坐在枝丫上,抱着树干开始“唿哧唿哧”大喘气儿。 乍一停下来,整个人都累瘫了,阿毛感觉眼前金星直冒,耳边没再想起那头可怕的烛应龙嗓音,心情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总算缓过劲来,阿毛抱着树干直起身,朝着山神院子的方向眺望—— 见没有追击而来地身影,这才长吁出来—— “你好些了么?”一个可怕的嗓音忽然从树下传来! 虽然听起来彬彬有礼,却能从中听出那种顶尖猎食者将猎物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悠然语气! 阿毛一个激灵,眼见着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树下—— 果然是那头烛应龙!一身修长的玄青直裰隐在小松树笼罩的阴影里,白皙地面庞被几缕穿过枝叶的阳光覆盖,慵懒地眯着双眸,浅瞳里满是细碎的阳光。 阿毛快吓得尿裤子了。 姜雪时退后两步,仰起头,勾起唇角,沖树上的阿毛温柔一笑—— 小尊上其实心情很不好,只是担心此刻冷下脸,会把树上那傻狍子给吓暴毙了,到底是傻狐狸的朋友。 树上的阿毛被那笑意扰乱思绪,眼神放空,紧张地心情莫名放松,紧接着又恢復警惕,忙用胳膊和腿紧紧夹住树干! 第41页 他险些被猎食者的无害外表欺骗了! 小尊上保持耐心,尽量显得坦然自若,仰头沖他道:“你打算就这么跟我说话?” 阿毛见状,以为这龙崽子不会爬树,所以没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沖树下喊道:“尊上,我刚刚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姜雪时装作无所谓,轻声戏嚯道:“所以你一口气跑了二里路?” 阿毛谎言被拆穿,脸顿时吓成了猪肝色。 “你大可不必惶恐至此,我跟过来,只是想跟你说明白,我——” 小尊上舔了下薄唇,神色严肃地解释:“只是想知道桑诺……用了什么香料,我也想去山下调制一瓶,因为她不在屋内,所以,所以你知道,” 小尊上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刚才只是……在辨别她衣服上的香料配方。” 阿毛紧紧抱着树干,老实巴交地点点头,颤声回应:“小妖一定不会说出去,尊上饶命!” 姜雪时:“……” 简直是对牛弹琴! 见尊上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似乎更加不悦了,阿毛连忙解释道:“小妖夜视能力很差,屋里太暗,真的没看清您刚刚拿的是什么!” 小尊上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抬手沖树上的阿毛招了招,轻声下命:“你下来说话,下来。” 阿毛一听,急忙把树抱得更紧! 为了保住小命,阿毛决定背叛挚友,与尊上同流合污,于是大吼道:“只要尊上饶小妖一命,小妖愿意今晚去阿桑姐房里偷两条肚兜,孝敬尊上!” 闻言,小尊上当场崩溃,连树都顾不上爬,勐地一脚踹在树干上! 一击得手,勐一摇晃的树干将树枝上的傻狍子给甩了下来。 “啊啊啊啊!”阿毛吓得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后脖领子却被人一手提起来,丢沙包似的翻扣在地上! 脖子被人卡住,他一半身子都被压进厚厚的落叶里! “尊上饶命啊啊啊!” 姜雪时单膝跪在他身旁,右手扼住他咽喉,一双淡金色地眸子里流露摧毁之欲,嗓音低哑地重复:“你听清楚了,我刚刚只是在辨别香、料、配、方!我不需要肚兜,谁的都不要!” 阿毛吓得直点头:“小妖知道了呜呜呜呜!” 姜雪时还不放心:“重复一遍我的话。” 阿毛大脑一片空白,把记得的字连在一起,重复道:“尊上不要别人的肚兜!” 这傻狍子根本无法交流。 姜雪时浅瞳一暗,绝望地松开手,站起身,放弃解释,只用脚尖踩了踩阿毛身旁的一块空地,简单明了地开口:“这件事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的尸首,就埋在这里。” 阿毛抹泪点头。 —— 一行打猎的人回到院子里,飞廉扛着一头鹿,夕墨手里提着桑诺的麻袋,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野兔和野鸡。 桑诺手里只提着一篓子野菜。 路过前院的时候,一群小妖热情未散,还围着石碑,逐个测试战斗力。 瞧见铭叔也站在外围,跃跃欲试地盯着那石碑,飞廉摇头笑了笑。 铭叔是有真本事的人,却不如那些深山里的高人淡泊名利,相反,这老头相当好面子、好排场,喜欢受人追捧,此刻显然在等人邀请他上前展示本领。 飞廉生就善解人意,也乐得成全别人,于是放下肩上的野鹿,走进人群,一拍铭叔的肩膀,笑道:“铭叔,您测过没?” 铭叔转头一看,连忙假意推脱:“嗐!这有什么好测的!” 飞廉激将道:“莫不是廉颇老矣?怕在咱们面前失了往日的威风?” “你小子!”铭叔顿时一瞪眼,抬手扇了飞廉后脑勺一巴掌,昂首挺胸道:“等着!这就让你瞧瞧爷的本事!” 说着,铭叔撸起袖子,推开周围的小妖,走到石碑前,提气运功,缓缓将掌心贴上石碑的凹陷。 石碑上的四个大字迅速斑驳地转变颜色,最终变成一种类似朱红的橘红色! “这是?”周围的小妖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颜色,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桑诺猜想应该是越高的级别颜色越深,所以拍手笑道:“这是不是比飞廉哥哥差远了?” 不等飞廉答话,铭叔就急了,斥道:“你这没见识的野狐狸!飞廉就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一群小妖里蹦出一个高瘦的男孩,咧嘴对铭叔笑道:“叔叔大能!这鉴战石碑最高级乃是朱红色,橘红色只低一级,青丘山的测试记载中,还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色泽!” “哇!”一群小妖惊唿一片,都上前吹嘘追捧铭叔。 铭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蔑的看桑诺一眼,仿佛在说:看见没?没见识的野狐狸! 桑诺满心不甘,两眼喷火,转头对飞廉道:“有谁比他厉害没有!夕墨上仙呢?那个尖嘴的齐叔呢!” 飞廉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爱较劲,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坦白道:“铭叔其实是咱们的统领。” “哼。”铭叔洋洋得意地斜了小狐狸一眼。 桑诺满心不甘,忿忿地别过脸不看他,却刚巧看见阿毛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尊上? 桑诺头一次见姜雪时长发束冠,认出人后,也顾不上纳闷,转身奔过去,唤道:“尊上!” 姜雪时心中还在为肚兜的事懊恼,冷不防瞧见傻狐狸拦住自己,还以为事情败露,吓得小脸惨白花容失色。 “尊上!”桑诺急道:“您快来测一测战力等级!” “啊?”小尊上警惕地朝后挪了挪。 桑诺转身指向远处的石碑,急道:“他们把鉴战石碑搬下山了!大家都测了,居然让铭叔夺了头筹!您一定比他厉害,是不是?” 闻言,小尊上缓缓闭眼舒了口气,敷衍地随意点了点头。 “那您快跟我去测一测!”桑诺拉起尊上就要走! 姜雪时忽想起什么,急忙转头,对身旁地阿毛小声吩咐:“快进去,帮她把衣服叠好,柜门和抽屉关上。” 阿毛连忙点头领命。 桑诺一路挤进人群里,抓起龙崽子的左手,还不忘转头对铭叔邪魅地一笑,说了句:“看好了!” 姜雪时的手,被小狐狸的爪子按上了石碑上的凹坑,石碑上的字立即开始斑驳地改变颜色。 桑诺咬着嘴唇偷笑,一脸得意地等待结果。 一炷香时间过去,那四个大字始终没有转变成同一个颜色,反而像是打翻的染料,五颜六色变换不停。 周围的小妖们疑惑地议论纷纷。 桑诺有点紧张,抬手把姜雪时的手按牢一点,生怕是贴得不够紧。 这一按之下,那四个字忽然像是熄灭的蜡烛,变成了原本的青砖色,黯淡无光! 周围的小妖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一级都没有?” 桑诺顿时黑了脸,转头一看,铭叔眉飞色舞地沖她讪笑。 啊啊啊啊! 桑诺不肯服输,要尊上换一只手重试。 姜雪时虽有些不耐,但为了给阿毛拖延出整理的时间,还是很配合地换了一只手。 奇的是,那石碑上的字,再没有改变过颜色。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桑诺面红耳赤,刚想再换一只手,忽听“喀拉”一声脆响! 石碑正中央,忽然间裂开一道竖立的裂口! “天啊!”一群小妖见青丘的神石裂了,顿时吓得一片惊唿,把院子里的山神都给惊出来了。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山神提着拐杖,拨开一群妖精,走进人群中央一看,就见钟山来的烛应龙崽子,正用掌心贴着他的宝贝鉴战石碑! 山神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回过神,忙甩着拐杖狂奔过去,嚎叫道:“快住手!” 然而他上前一看,为时已晚,石碑已经裂开了! 桑诺已经吓傻了,她长这么大,除了打碎过山神家里一只陶瓷花瓶,再没犯过更大的错了,这神石如今莫名裂开……她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山神爷爷抱着石碑痛哭流涕,绝望地看向姜雪时,急道:“尊上,您玩什么不好,偏要摆弄这石头,这可是咱青丘的宝贝啊!” 姜雪时睁大双眼,淡金色的双瞳里满是无辜,连忙辩解:“我没施力,我摸的时候它已经坏了,字都不亮了。” 山神爷爷直跺脚:“您堂堂钟山烛应龙,战力怎么可能在咱们青丘神石的可测范围!可不就是给您摸坏的!” 第42页 姜雪时怔愣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傻狐狸:“是她让我摸的!” 桑诺:“……” 山神本不敢对烛应龙出气,一听始作俑者竟然是桑诺,顿时满眼冒火地怒看向桑诺:“你这死丫头!什么祸都敢闯!我改明儿就把你卖了,换元灵填补神石裂fèng!” 桑诺绝望地看一眼龙崽子,一撇嘴,扑通一声跪倒在山神脚下:“我错了,爷爷不要卖我!” “没事没事。”人群外,飞廉匆忙挤进来,弯身去扶桑诺,安慰道:“这事也算是咱们挑起来的,元灵我能弄到些,填补这条裂fèng一定不成问题,还请老人家息怒。” 桑诺感激地看向飞廉:“谢谢哥哥!” 飞廉笑着拍了拍她脑袋,扶她站起来。 傻狐狸沖飞廉一个劲地笑,小尊上斜了她一眼,低下头,默然朝院门走去。 第36章 桑诺回屋时,发现阿毛正蹲在廊庑下,傻乎乎地盯着院子东南角的那口井发呆。 桑诺走上前,用脚尖点了点他后背。 惊魂未定的阿毛勐一哆嗦,转过身,见是桑诺,才委屈巴巴地低下头,慢吞吞站起身。 “蹲这儿干什么呢你?”桑诺见他神色不对劲,凑上前询问:“找我有事儿?” 阿毛摇摇头。 桑诺奇道:“那你蹲这儿等谁呢?” 阿毛傻乎乎道:“等你。” “等我干什么?” “我踩了野果,熟透的,可甜了,给你尝几颗。” 桑诺眼睛一亮,忙不迭一挤他胳膊:“哪儿呢?快点儿拿出来啊!我这半天在山下打猎,肚子早饿了。” 阿毛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衣摆,回过神,小声道:“丢了……” 桑诺忙低头,四下找了一圈,疑惑道:“丢哪儿了?” 阿毛挠挠后脑勺:“后山呢。” 桑诺一听,以为他在耍自己,顿时跳脚要打他:“找死啊你!” 阿毛直往旁边躲:“真丢了,跑的时候没顾上……” 桑诺奇道:“你跑什么?” 阿毛委屈道:“尊……尊上追我……” “什么?”桑诺睁大眼:“为什么追你?” 阿毛刚要解释,忽想起尊上脚间踩的那块“埋你尸首的土地”,顿时脸色一白,吞咽一口,改口道:“尊上想抢我的野果……” 桑诺震惊了! 跟阿毛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她勐地抬手,五指併拢,“啪”地一扇阿毛脑袋,吼道:“活腻味了你!不就是几只野果吗?尊上想吃你不给,还跑!你有几条命够雷噼的?你知道那龙崽子心眼有多小吗!” “多小?” “比针眼还……”桑诺刚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磁性的悦耳嗓音,显然不是阿毛髮出来的,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 桑诺这才察觉,身后有一股极其危险的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 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她哆嗦着嘴唇,无声地向对面的阿毛求证—— 阿毛显然已经看见了她身后的“小心眼龙崽”,于是对桑诺露出个默哀的表情。 桑诺的心顿时跌落谷底,急忙三百六十度转变态度,改口称赞道:“比针眼可大多了,尊上其实是挺豁达的一头龙,比我从前见过的龙可有风度多了呢!” 阿毛配合的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毫无义气地告辞开熘了。 桑诺痛不欲生地转过身,视线直接落在姜雪时弧度美好的下颌,只能假装惊讶地抬起头,笑道:“呀!尊上何时来的?” 姜雪时微侧着脸,斜眼看她:“你从前还见过哪些龙?” “哈哈哈哈……”桑诺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身为青丘山的小妖,想吹个牛都很困难,她怎么可能见过其他龙! 姜雪时察觉傻狐狸已经退至游廊的台阶前,再往后退一步,必定会踩空。 手足无措的桑诺却并没有察觉某龙崽地邪恶预谋,正慌乱着,忽见姜雪时又上前一步,吓得她赶忙后退一步—— 于是,桑诺毫无悬念地一脚踩空! “啊!”桑诺朝后摔去,眼睁睁看着那头龙崽神色悠然地袖手旁观。 那是一种很绝望的感觉,倒不是怕摔跤,只是,她很不喜欢在那龙崽子面前出丑,所以,桑诺不再手舞足蹈,想以一种比较淡定地姿态着地。 出乎意料,在她身子即将着地的瞬间,眼前人影骤然消失,瞬间出现在她身侧。 一只胳膊陡然将她拦腰托住,最终稳稳搁在地上。 桑诺大脑放空了一瞬,侧脸靠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她能感觉到对方薄衫之下,锁骨硌人的触感,握着她侧腰的手指修长有力,如同那夜纠缠时一般,让她无处可逃,甘心臣服。 心忽然跳得极快,桑诺慌乱地挣扎,想要起身。 姜雪时察觉她要躲闪,左手微一收拢,将她压回怀中,右手迅速在桑诺裙摆下摸到她破旧的绣花鞋底,利落的张开手掌,用拇指和中指在她鞋边丈量两次,弹指间就测出了鞋底的准确长度。 “尊上!”桑诺自知没有挣脱地本事,又不知龙崽子想做什么,只能神色惊惶地抬头求饶。 那双淡金色眸子斜看她一眼,姜雪时面无表情松开她的腰,起身,退后一步。 桑诺这才自己爬起来,嘟嘴道:“这次可不算小妖轻薄尊上了吧?” 姜雪时嗤笑一声,歪头看她:“桑姑娘忽然如此知礼了?” “小妖一直都很懂规矩的!”桑诺为了展示自己的本事,忙按照梅姨前几日的教导,学着烛龙殿侍从的礼节,双手交握,置于左肋下方,对着尊上微微屈膝行礼。 见傻狐狸的手摆错了位置,左右不分地行礼,姜雪时险些笑出声,又忙忍住了,规规矩矩的颔首还了一礼,揶揄道:“果然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桑诺没听出嘲讽,激动道:“是吗?” 作为一只山野小狐狸,可不就爱听这种称赞嘛! 桑诺开心坏了,赶忙又蹲身行了一礼,请求道:“明儿中午,让小妖伺候尊上下山用膳罢!” 姜雪时没纠正她地错误姿势,依旧正儿八经地颔首回礼,并回应道:“酱猪蹄吃多了,不利于大家闺秀保持窈窕身姿。” 桑诺顿时大失所望,刚要争辩,又不想失了自己“大家闺秀”的体面,只能放弃酱猪蹄,快步绕过尊上,气鼓鼓地回屋。 刚推开房门,又想起什么,急忙转过身—— 姜雪时仍旧站在原地,余光见桑诺转身,便警觉地侧头看向她。 桑诺再次将双手交握,置于左肋之下,再次蹲身行礼道:“小妖告退!” 大家闺秀,不都得有始有终嘛~ 姜雪时终于被她逗乐了,“嗤”的笑出声,尖尖的小虎牙在阳光下莹润如玉,紧接着,再一次配合傻狐狸地表演,一本正经地颔首回礼。 傻狐狸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转身进了屋。 其实烛龙殿里的侍从,是不允许在这个距离,当着主子的面转身离开的,得面对主子后退几步才能转身。 都怪梅姨教得不全面,碎了小狐狸的豪门梦。 —— 第二日,桑诺一大早起来罚站,背诵了几页散合心经,就独自下山,去秦家查验丧事是否合乎要求。 尊上果真没有骗她,刚走到巷口,她就瞧见一堆和尚院里院外的忙活,院中设有水陆道场,和尚们轮番超度亡灵,很多乡邻赶来围观。 主持葬礼的人,不是秦家老爷和公子,而是秦家女眷和叔伯。 桑诺偷偷跃入后院,瞧见秦家老爷正侧卧于炕上,面黄如纸,有小厮端着药汤在一旁伺候,显是患上了病症。 “现世报果真到了!”桑诺抿嘴一笑,又想起曾听见慧娘和婶子在屋里的谈话,不禁怀疑这家中还有其他合谋者。 她得尽快练成御鬼之术,让鬼煞附入秦家人体内,就能轻而易举打探内情,将涉案之人全都送上公堂。 只是,钟山妖神们不久便要离开青丘,桑诺作为被选中的侍者,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离开秦家,桑诺又匆匆赶到镇子上,按照慧娘从前的指引,找到了容府。 桑诺请容府门房进屋通报,说自己是秦巧儿的好友,有要事得当面告知容公子。 门房却称公子卧病在床,不便接客。 桑诺无奈,只得从袖笼里翻找出上次买布老虎剩下的铜板,犒劳门房,这才顺利把话传进府里。 第43页 容公子听闻传话,急忙请桑诺进厅堂等候。 桑诺等候须臾,就见一个侍女扶着个玉冠青衫的男子走进门。 那男子容长脸,剑眉入鬓,看得出原是个长相出挑的翩翩佳公子。 只是如今气色极差,面色灰白,唇无血色,竟是比秦家老爷更虚弱几分。 桑诺原只是打算将秦家地阴谋告知容公子,如今见他这副凄凉光景,忙起身道:“公子怎么病成这样?秦夫人泉下有知,得多难过呀!” 听闻秦夫人三个字,容公子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吃力地加快脚步,走到桑诺跟前,虚弱地喘息道:“巧儿……巧儿可是让你来给我捎信了?” 桑诺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先扶他坐下,将秦家的阴谋告诉了他。 没想到,容公子并未露出惊讶神色,只是颓然坐在圈椅里,一语不发。 “公子,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桑诺急道:“您万万不能再与秦家牵扯上关系!” 容公子沉默许久,惨然笑道:“你是说,巧儿就是为了这件事,吊死在娘家?” 桑诺答道:“巧儿姐是被秦家人逼死的!” 容公子缓缓闭上眼,许久才喃喃道:“秦家在庄子里动的手脚,管帐的早已经私下告知我了……” 桑诺睁大眼:“您早知道这事?” 见容公子点头,桑诺便安静地听他讲完整件事,心中惊骇不已! 原来容家早就知道秦家挪用庄子里的钱,只是因为帐务经由秦巧儿的手,容公子以为妻子私下接济娘家,便没狠心揭穿,默默纵容了几年,没想到事情渐渐发展到这个地步。 容公子之所以答应迎娶秦慧娘,是打算将她先从狼窝里救出来,帮她改名换姓,寄养去外省外祖母名下,以后嫁个过得去的人家,远离秦氏父子地掌控。 “如今,巧儿的妹妹,我也没能保住……” 容公子掩口咳嗽几声,悲道:“我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不如与那秦家鱼死网破,为我亡妻报仇!” 桑诺得知真相,心中极为触动,又急忙劝道:“公子万不能铤而走险,我有办法让秦家人主动去公堂俯首认罪!你只要撇清关系,别在与他们家联姻即可。报仇的事,有我就够了。” —— 话传到后,桑诺回了山,走进院子时,感觉脚趾有些凉,低头一看,才发现绣鞋的布面又被顶出一个洞。 “哎哟!”桑诺嘟起嘴,懊恼地捻了捻鞋底,正打算回屋补鞋,忽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小尊上和夕墨前后脚踏进了二门。 桑诺急忙将脚尖藏进裙摆里,快步走到尊上面前,十分爱显摆地用错误姿势再次行礼,笑道:“尊上纳福!你们今儿也下山了?” 夕墨笑呵呵的点头:“下山买了点东西,尊上想吃山下的酱猪蹄,就打包了两份带回来,还买了些日用品。” 桑诺眼睛一亮,连忙看向姜雪时,激动道:“是带给我的吗!” 姜雪时一斜眼,给了她一个“想得美”的眼神,又低头摸了摸袖笼,状似惊讶地开口:“嗯?包裹呢?” 一旁夕墨回头一看,见尊上坚持要自己提着的几个包裹不见了,忙到:“该不是落在南边那凉亭里了罢!” “哦……”姜雪时状似无所谓,迈步朝东厢走去,经过桑诺身边时,轻声说了句:“丢了就算了。” 桑诺一听,简直晴天霹雳!立即转身吼道:“那可是酱猪蹄啊!怎么能就算了呢!被别人捡去怎么办!” 尊上沖她勾了勾唇角:“谁捡到就归谁。” 傻狐狸一听,撒腿就往院外跑!还不忘咆哮着确认:“是南边山腰那个凉亭吗?!” 夕墨朝着她背影吼道:“没错!” 想到两份猪蹄随时会落入别人的手中,桑诺仿佛踩了风火轮,一路飞奔,眨眼间就感到目的地,气喘如牛地看向凉亭里的石桌—— 包裹还在! 石桌上搁着两个油纸包裹,另外还有两个精緻的绸布包裹。 桑诺捂住胸口,欣喜地说了句“谢天谢地”,便迫不及待地迈步朝凉亭走去。 去河边洗衣回来的牛婶刚好经过此地,远远瞧见:桑诺走进凉亭,满脸惊喜地拿起桌上的包裹。 桑诺先打开绸布包裹,却发现:包裹里并不是食物,而是两套崭新的衣裳,做工极其华美考究,显然价值不菲。 另一个包裹里,放着两双全新的鞋子!一双牛皮短靴,一双缂丝绣鞋。 这些货品,就算是镇上最高档的成衣店,也是找不到的,那绣鞋的鞋面,是传说中“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布料,桑诺在山神家的藏书宫廷绘本里见过。 尊上究竟去哪儿逛的街?怎么会买到这么贵重的东西? 桑诺十分诧异,又有些腹诽—— 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丢了也不找,简直是败家神二代! 虽然心里抱怨,却还是忍不住欣喜地坐到石凳上,把一双新绣花鞋换上脚—— 大小居然完!全!吻!合! 桑诺激动得笑出声来,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桑儿丫头?” 桑诺回过头,见是牛婶端着木桶走进凉亭,便笑着打了个招唿。 牛婶一进凉亭,见桌上摊放着金灿灿的华丽布料,顿时傻了眼! 想起桑诺方才匆匆跑进凉亭的惊喜模样,牛婶立马将木桶往地上一摔,弯身就抱起桌上的衣服和鞋子,嚷嚷道:“你这小蹄子!拿我家东西作甚!” 桑诺一愣,抬头惊道:“这些是你的包裹?” “当然!”牛婶一扬下巴:“我去洗衣服,东西暂且在这儿搁着!谁让你动手动脚的!脚上那双绣鞋也给我脱下来!” 桑诺很快回过味来—— 牛婶比她还穷,去哪买来这么些贵重衣物?况且那俩猪蹄的油纸包裹还在一旁搁着呢,这显然就是尊上丢的包裹! 第37章 “还给我!”桑诺回过味来,立即上前抢夺牛婶手里的包裹, 急道:“这是尊上落在这里的东西!” 牛婶听闻“尊上”二字, 气势顿时收敛了一些, 却仍旧捏着包裹不肯松手, 压低声音争辩道:“尊上落下的东西,你敢往脚上穿?唬谁呢!” “我只是好奇才试穿一下!”桑诺一扬下巴,理直气壮:“这就要拿回去物归原主的。” 她确实没打算占有酱猪蹄以外的东西, 其他物件都是要拿回去还给龙崽子的。 只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绣鞋,她臭美的本能发作了, 才套上脚试了试。 牛婶脸色有些犹疑, 低头摸了摸包裹, 是她从来没摸过的上等料子,这山里头,谁还有这样的手笔?的确可能是尊上的东西。 桑诺心急地争夺包裹,担心扯坏衣料, 便急道:“还不松手!等尊上来降雷噼你呢?” 牛婶虽然敬畏烛应龙,却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华贵的衣鞋, 不免有些侥倖心理, 实在捨不得撒手,盯着包裹眼都看直了,两腮的横肉都在打颤。 她忽又想起什么, 顺着桑诺裙摆往下看,看见她穿的新鞋,勐然间眼睛一亮, 气势汹汹地抬头吼道:“好你个坏丫头!唬起人来一里一里的!你说这是尊上的物件,那这鞋也是尊上的?尊上那高的个头,鞋穿在你脚上,还刚好合脚?可真是巧得出奇了!你怎么不说是尊上特为你买的呢!” 桑诺一愣,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 刚刚还没想到这茬,听她这一说才觉得奇怪,怎么会完全合脚? 牛婶见她不说话,立即将包裹拽回自己怀里,喜笑颜开道:“得了,我知道这是你赶脚捡着的,见者有份,婶子也不亏待你,咱俩平分!” “你把这绣鞋和缃色锦衣凤尾罗裙拿走,这双皮马靴和素绒绣花袄归我,我去镇上典当掉,回来再给你捎一串糖葫芦,怎么样?” 幸好牛婶眼皮子浅,不识货,以为皮靴一定比绣花鞋贵重,花棉袄一定比薄衫值钱,要这么“分赃”,还真是桑诺赚了。 “牛婶,我再说一次,把包裹还给我。”桑诺冷下脸来,对她摊开手,等她乖乖归还赃物,冷声道:“这是尊上的东西,我得先拿回去上缴,要是尊上不要了,就按您说的平分,我亲自送您家里去。” 牛婶不依,霸着包裹往后退了几步,急道:“这么好的东西,谁会不要呢!” 桑诺手垂下来,一双桃花眸子没了往日娇憨可人的神态,两条尾巴自身后探出衣摆,已经做好了武力解决的准备,先冷冷地警告:“你要偏这么着,就一件也别想拿走!” 第44页 “诶哟喂!”牛婶紧张地闪身后退,颤声嚷道:“你这没良心的野狐狸!你幼时没处栖身,冬日里被雨淋成落汤鸡,还不是我好心给你餵了碗热粥!要不是我当年对你的恩情,还不知你能不能活到今日呢!” 桑诺冷哼一声,辩驳道:“牛婶当我健忘呢?您当年不过是要倒掉吃剩的粥汤,刚巧看见我在廊下躲雨,就顺手丢给我喝了,不过暖暖身子罢了。 这顺水人情我当日收了,天晴之后,我捕过不少野鸡野兔,搁在您家门口吧?如今我大了,又常听您提起那事儿,所以这两年过节,还给您送过几袋米面。您那碗粥汤的情份,究竟要我怎么样才能还清?” 牛婶见她把话说开了,顿觉脸没处搁,急忙嚷道:“我何时要你算这笔帐了!我当时接济你,都为着情份,半点没想着贪图你什么!你如今就为这两套衣服两双鞋,跟我说这样难听的话!你良心给狗吃了!” 桑诺上前道:“是您先提起这事,您用当年的情份跟我讨要回报,我自问对得起您,但您手里的包裹是别人的东西,我没权利卖您这个人情。” 牛婶见桑诺两条雪白的长尾已经朝自己缓慢伸来,顿时心灰了一半。 这九尾狐是青丘妖王,虽说妖力比不得钟山来的那些妖神,可要对付青丘的小妖,必然是绰绰有余的。 牛婶举棋不定,想要服软,又捨不得怀里的宝贝,干脆一咬牙,将包裹紧紧抱进怀里,洗衣桶也不要了,转身就朝家里跑,想找丈夫儿子出来帮忙! 她还没跑远,右胳膊忽然被一条尾巴紧紧捲住,往后一拉—— 牛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尖叫着护着怀里的包裹,却于事无补,接二连三的尾巴绕住她的手腕,又一条尾巴捲住包裹,竟要强夺! “还给我!你这没良心的小蹄子!还给我!”牛婶气急败坏,情急下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手腕上的那条尾巴上! “啊!”桑诺疼得一激灵,想要抽回尾巴,却被牛婶咬得更紧,眼见着尾端已经渗出血来,染红了雪白的绒毛。 “疼!疼!快松口!”桑诺鼻子一酸,眼泪直流,上前一步,双手抓住牛婶的髮髻,用力往上提,想救出尾巴! 牛婶一肚子火,到嘴边的肥肉被这野狐狸抢走了,心中忿恨难平,于是将全部妖力使出来,全力咬住狐尾,暗自发狠,定要咬断她一截尾巴! 桑诺疼得直咧嘴,想要集中妖力弹开她,却又被刺骨的疼痛折磨得使不出力气。 抓着牛婶髮髻的十指,几乎要掐入她头皮,绝望中,桑诺脑子里莫名闪过《散合心经》里的一段心诀。 她自问不是那么勤学刻苦地狐狸,这“生死关头”,那些心诀仿佛天书梵文般闪闪发光,在脑中不断游走,实在有些古怪。 来不及多想,心诀熄灭地瞬间,忽然感觉一股妖力在丹田滋生,紧接着,又在体内横冲直撞! 桑诺勐一睁眼,忽然念出御鬼口诀,剎那间,体内那股妖力被食指上的龙印牵引,飞速流向指尖! “松口!” 桑诺大吼一声,忽感觉浑身一轻,那股妖力,似乎带着龙印中一缕鬼煞,钻出了身体! 霎时间,尾巴上的疼痛减轻了! 桑诺低下头,竟发现牛婶真的松了口,却没有动弹,而是表情古怪的张着口,仿佛殭尸般,一动不动。 桑诺颤着手抓起自己受伤的尾巴,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杂糙丛中。 尾端伤口汩汩流出血来,以至于尾巴不能完全收回身体。 桑诺从袖笼里掏出帕子裹好伤口,转头看向牛婶,见她还木桩子似得定在原地,神情实在古怪,显得有些狰狞。 她是被鬼煞附身了? 那《散合心经》,果然能调动体内的妖力,配合御鬼之术,居然将意识清醒的活人定住了! 伤口实在疼痛难忍,桑诺也顾不上为此感到庆幸,撑着身体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包裹,双腿都被牵扯得僵硬,有些不听使唤,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回去找尊上。 牛婶就那么僵直地跪在原地,直到鬼煞超出桑诺妖力控制范围,才抽出她的身体,回归龙印。 牛婶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仿佛从冰冷的水里爬上岸,她浑身无力,左右瞧不见桑诺的身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唯恐是尊上驾到,施了什么术法作惩罚,牛婶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想着报復,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灰头土脸地起身,走回凉亭,拿了木桶回家去。 —— 桑诺回到内院时,尾尖渗出的血,将腿后的裙摆染红了一块。 她顾不得换衣服,先去敲了东厢的门—— “是我,尊上,酱猪蹄我给您取回来了。” 屋里传来姜雪时轻漫地嗓音:“都凉了,不好吃了。” 桑诺虚弱的靠在门上,吞咽一口,回话道:“还有两套衣裳两双鞋呢……” 屋里人嗓音淡漠地回应:“说了不用了,退下吧。” 闻言,桑诺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放弃劝说,抱着包裹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屋里。 她从柜子里翻出药膏,坐到榻上,将尾巴上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解开,一点一点地上药、包扎。 “嘶……” 那牛婶下口实在太狠,伤口深可见骨,桑诺疼得直吸气,心里并未因为夺得包裹而欢心,反而十分不好受。 大概是因为那龙崽子完全不在意吧…… 桑诺一边擦药,咬着下唇忍受着,不禁有些自嘲。 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尊上明摆着无所谓的东西,她倒拼了命的护着,比自个儿的东西还宝贝,生怕那龙崽子被别人贪了便宜。 这下好了,尾巴险些被人咬断一截,连那龙崽子的一句感谢都没换回来,也不知自己是图什么…… 她侧头看了看炕上的锦缎包裹,惨然一笑,自语道:“就当是图财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阿毛是什么妖怪,什么性别,前文其实有说过,他是一只“类”,山海经中描述的原形有点像猫,有像人一样的头髮,雌雄同体的,说他是汉子是妹子都可以~ 大家的营养液终于快被我掏光了哈哈哈哈,这两天先修养身息,攒到下星期再继续晒~ 【 第38章 处理好伤口,桑诺靠在炕上迷瞪了会儿, 不多时, 听见外头有人喧譁, 便醒了过来。 天已经快黑了, 屋里没点灯,桑诺起身,趿拉起绣鞋, 出门一瞧——三个新来的侍从,拖着一堆行李, 正站在内院石桌旁, 兴奋地四处张望闲聊。 “你们小点声儿!”桃姐儿快步从游廊走出来, 俨然一副总管家地派头,瞪着院子中央三个新来的小妖,教训道:“懂不懂规矩!万一惊扰了尊上,仔细你们的舌头!” 几个小妖立即收了声。 两个本地的小妖乖巧地低下头,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黄杉姑娘却全无畏惧之色,仍旧睁大眼睛, 好奇地四处打量院子。 桑诺认得这黄衫女孩, 她不是青丘土生土长的妖,据说是小华山来的,名叫赤灵姬, 大家都唤她灵儿,是只赤鷩鸟。 灵儿原是城里的达官显贵花重金买回府中辟火的瑞兽,后来不知怎的逃了出来, 躲进青丘山,便没再出去过。 桃姐儿是除桑诺之外,第一个住进院子的小妖,算是有资歷的前辈,如今见了新来的侍从,她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的地位,便态度严厉地吩咐:“一会儿妖神们要用膳,你们先别忙着收拾行李,跟我去生火,准备配菜。” 两个青丘的小妖规规矩矩地颔首称是,唯独灵儿仿若未闻,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看向桑诺的房间。 桑诺伤痛难忍,腿脚不利索,担心被他们拉去一起干活,急忙一闪身,将门合上,只留一条细fèng,偷看外头动静。 院外,桃姐儿转身朝膳房走,身后两个小妖连忙低头跟上去,灵儿却站在原地,没听使唤。 桃姐儿回头时,见少了一人,四处张望,见那黄衫小妖居然还站在原地,顿时沉下脸色,呵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刚进来就想偷懒?改明儿就让梅姨抹去你的名额!” 新来的两个小妖吓得将头埋得更低了,挨骂的黄衫小妖却仍旧满面无畏,还对着桃姐儿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你让我去生火?我怕你得生到明年呢!” 桃姐儿刚欲发作,又听不明白她话中意思,只得低头小声问身后二人:“她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小妖连忙殷情地上前一步,小声解释:“那赤鷩鸟有辟火地能耐,修为高些的,能保大户人家的七进院不生火灾呢!她若是进了伙房,生火可就困难了。” 第45页 桃姐儿恍然大悟,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便对灵儿笑道:“啊,我差点忘了,就是为了防患火灾,梅姨才选了你,否则凭你那点修为,选一百个侍从,也轮不上你呀!” 灵儿扬起下巴,像是没听出她的讥讽,反而抿嘴一笑,挑眉回道:“谢谢夸奖。” 桃姐儿讨了个没趣,沉下脸,转身要走,却又听灵儿在身后喊道:“喂!” 桃姐儿转身蹙眉道:“餵什么餵?我没名字吗?” 灵儿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指了指桑诺的西厢房,说:“桑儿妹妹一个人住那间?” 桃姐儿闻言脸色更加难堪,毕竟,不论她如何摆谱,还是得跟其他侍从,一起住在下人的住所,不像桑诺,可以独自住单间儿,还跟主子对门,想起来都能让她嫉妒得睡不着觉! 灵儿见她默认了,便大大咧咧开口道:“那我把行礼搬她屋里去了,我不想住后罩房,后山有公鸡打鸣,吵死了。” 桃姐儿:“……” 两个新来的小妖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鸟妖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桑儿姐明摆着是几个主子面前的红人,梅姨都当自家闺女疼! 她一个新来的小妖,还想跟人家桑诺挤在一个屋里,也真是心比天高。 屋里偷看的桑诺也吓了一跳,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里屋的床本来就窄,两个人一起睡,得多挤呀? 何况,她受伤的尾巴这两天还收不起来,睡觉时,万一被压着可怎么办? 桃姐儿听闻灵儿地话,差点笑出声,原本准备讥讽两句,却又没出口,心里琢磨: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鸟妖去找桑诺麻烦,倒也挺好。 于是,桃姐儿换了副温柔模样,柔声笑道:“好呀!我也正想着,后头那间屋里挤不下四个人呢,你去问问桑儿妹妹,她人好,肯定会答应的。” 灵儿大大咧咧地点点头,拎起被褥扛上肩,转身就朝西厢走来。 可把桑诺给气坏了! 什么叫“她人好,肯定会答应”? 还没来得及想好推拒之词,灵儿已经“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无奈,桑诺打开门,挂上拒人千里的神色,抬头看向门外的高个儿姑娘,不冷不热的询问:“姐姐有事?” 灵儿把行礼搁在门槛上,像是为了防止桑诺关上门,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能跟你一起住吗?” 桑诺挑眉道:“哦,不好意思,这屋里床太窄了,挤不下两个人。” “没事儿,你睡你的,我打地铺。”灵儿弯身拍了拍自己带来的被褥,毫不客气地开口:“一套垫着一套盖,刚好。” “……”桑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想不出推拒之词,愣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就听见飞廉的嗓音从西边传来—— “回来了?下午找你你不在。” 飞廉从西边游廊走过来,笑意温和地抬起手里的包裹,对着桑诺晃了晃,“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与此同时,东厢的门悄无声息地敞开—— 姜雪时正准备去找梅姨说事,一开门,就瞧见飞廉提着个包裹,朝傻狐狸得瑟。 小尊上浅瞳一凛,迅速收回刚迈出门槛儿的脚,轻轻关上门,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fèng,警惕地观察飞廉的举动—— 桑诺抬头看向飞廉,疑惑到:“给我带的?” 不远处,刚要踏出二门的桃姐儿,见飞廉上仙对桑诺那亲切的劲儿,眼红得胸闷气短,再看不下去了!领着两个新来的小妖,快步出了二门。 灵儿见桑诺忙着应付别人,便趁机拎起行礼,绕过桑诺钻进门,熘进里屋开始打地铺。 桑诺想伸手阻拦,又见飞廉已经一脸期待地站到自己面前,只得先应酬道:“谢谢哥哥念着我,这包里是什么?酱猪蹄吗?” 飞廉噗哧一笑,斜着眼睛看她,嗔道:“除了吃的,你脑子里还想过别的没有?” 桑诺眨眨眼,疑惑道:“其他还有什么好想的?” 飞廉不悦地嘴角下撇,抬手朝她脚尖指了指,不满道:“你这鞋,是打算穿到鞋底都没了,才打算换?” 桑诺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见鞋尖破洞里头的白袜子漏了出来,顿时羞红脸,急忙把脚尖藏进裙摆,尴尬地对飞廉笑了笑。 飞廉长嘆一口气,将包裹捧到桑诺面前,挑眉笑道:“拆开看看。” 遥远的东厢那头,窗子忽然发出“喀嚓”一声脆响—— 气急败坏的小尊上吓自己一跳,低头一看,发现窗框上的横木,被自己不小心捏坏了…… 顾不上修理,姜雪时捏着断裂的木头,警惕地继续看向傻狐狸和飞廉。 桑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某头极其危险的烛应龙视线范围,还一脸惊讶地接过包裹,欣喜地打开一看—— 是一双缎面厚底地宝蓝色绣鞋,鞋面上绣着金黄的ju花。 飞廉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笑道:“喜欢吗?我不太会选款式。” “嗤——” 遥远的东厢那头,某龙崽发出一声极其轻蔑地嗤笑。 小尊上紧张地神色一转,淡定自若地将窗子关上,面色霎时间破冰春绽,笑出两颗尖尖地小虎牙。 抬手丢掉刚刚不小心掰断的一截木头,尊上洋洋得意地自语道:“糙老爷们儿的眼光,还敢更丑点么?连我姥姥都不穿这种款式了。” 西厢这头,桑诺满面惊喜地抱住绣花鞋,激动地抬头看向飞廉:“好漂亮!给我的吗!这鞋看起来好贵啊……我哪好意思……” “诶!”飞廉一抬手:“喜欢就拿着,别假惺惺地跟我客套,穿看看合不合脚。” 桑诺激动得摸索着鞋子,用力点点头,蹲了身,当面换新鞋。 飞廉地眼光还算挺准的,桑诺费了点力气,勉强套上脚——尺寸稍微小了点,有些顶脚。 “怎么样?”飞廉低头打量着:“要是不合适,我明天下山顺便换一双。” 桑诺不想扫了他兴致,打算自己去调换,便抬头笑道:“您怎么知道我鞋子尺寸呢?差不多大小刚好!是哪家店买的?” 飞廉回到:“就是上次跟你买头面那家店对面,叫金祥绸缎庄,也有成衣和绣鞋卖。” 桑诺点点头,退后两步,让飞廉看看上脚的样子,刚准备转个圈,又想到尾巴还在裙摆下盪悠着,便没敢乱动,嬉笑道:“好看吗?” 飞廉嘿嘿一乐,赧然道:“我真不懂这些,关键是你喜欢就好。” “特喜欢!”桑诺挺胸肯定道。 飞廉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定,仔细打量她的脸,疑惑道:“你脸色怎么看着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啊?”桑诺尴尬的笑了笑,“没啊,可能有点累了,尊上最近罚我早起呢。” 飞廉有些惊讶,想问为了什么事,又不敢妄议尊上的私事,毕竟问了也帮不上忙,只好笑着转移话题,闲话两句,就回去了。 送走了飞廉,桑诺急匆匆转身嚷嚷道:“灵儿姐,我都说了屋里挤不下!您还偏往里头窜!” 一打帘子走进里屋,就见灵儿把床都铺好了—— 地铺跟桑诺的床之间,隔了块屏风,灵儿跪在地铺上抬头看她,嘿嘿一笑:“我保证不打扰你,让我睡这儿罢!反正等到了钟山,咱们都有自个儿的屋子,我不想跟桃姐儿睡一屋,烦她。” 桑诺一跺脚:“你这丫头倒会自来熟!我比桃姐儿还烦呢!” 灵儿泼皮无赖般沖她做了个鬼脸:“那我得见识见识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半晌,桑诺没力气了,只好暂且作罢,躺回炕上歇息。 不一会儿,外头又有新来地侍从传话,说梅姨喊她一起吃晚饭。 无奈,桑诺支着身子,准备换鞋出门。 看了看榻下那双宝蓝绣ju花的新鞋,又看了看床头那双精美华贵的缂丝绣鞋,桑诺有些犹豫。 —— 东厢那头,桃姐儿自是不会让新侍从在主子面前露脸,仍旧亲自提着食盒走进门,准备伺候小尊上用膳。 进门却见尊上穿着齐整,翩然从里屋走出来。 桃姐儿忙上前笑道:“尊上今儿要跟妖神们一起用膳?” “嗯。”小尊上低头理了理衣袖,嘴角微微勾起,迫不及待想看傻狐狸抛弃飞廉那双其丑无比的绣鞋。 毕竟,只要不是瞎了,谁都该清楚选哪双鞋穿出门。 第39章 第46页 桑诺本就带伤,腿脚不太利索, 是以并不想穿挤脚的新鞋, 可自己的旧鞋破洞了, 若是穿尊上那双缂丝绣鞋, 没的辜负了飞廉的心意,左右思忖,还是伸脚挤进了榻下的宝蓝色绣鞋。 换了套衣裳, 出门前照了照镜子,脸色确实不太好, 只得翻找出飞廉送的口脂, 在唇上和两颊都稍抹了点。 这一日着实受累疲乏, 桑诺低头踏入厅堂,转步掀起帘子,精神恍惚地走进东暖阁,却不料, 屋外陡然响起一声惊雷! 大雨瓢泼而至。 “啊!”屋里正伺候主子的几个小妖都吓得一片惊唿。 晴空炸雷,是天劫来至的徵兆, 生而为妖, 没有不害怕的。 桑诺此时本就精神萎靡,听得这声炸雷,吓得都叫不出声来了, 眼前一阵旋转,踉跄两步稳住脚,才没晕厥过去。 抬头看向屋内, 就见梅姨已经慌张地起身来扶,飞廉也神色担忧地看向她,而坐在上首的小尊上,一双凤目中满是惊怒,却不是在看她的脸,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注视桑诺跟前的地板。 那神色,让桑诺以为自己误踩了什么宝贝物件,才气得尊上忽然炸雷! 桑诺慌忙退后两步,却无济于事,尊上仍旧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目光似乎在跟着她脚尖移动。 桑诺不知所措,好在梅姨已经赶来扶住她,将她拉到桌边坐下来,以为她是被雷声所惊,便不断拍她后背抚慰。 灵儿随后赶来暖阁,刚踏进屋子,就见桑诺低头依偎在梅姨身旁,身后站着的桃姐儿并两个侍从,都是一脸艷羡之色。 灵儿抿嘴偷笑,大咧咧地走到桃姐儿身旁。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屋内几个妖神并未在意,梅姨招唿着让大家开席。 小尊上后知后觉回过神,侧眸斜了傻狐狸一眼—— 桑诺刚拿起筷子,就听脑海中响起提示音:“警惕!姜雪时对您的好感度下降20点,请小心行事。” 屋里霎时间一片安静,桑诺茫然抬头,发现众人的视线都掠过她头顶,转而看向小尊上。 桑诺:“……”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尊上掉好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桑诺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一口气掉了这么大一截好感,吓得连筷子都放下了,怔怔看向那头怒火中烧的龙崽子。 桃姐儿趁机弯身,假装帮桑诺整理碗筷,幸灾乐祸的在她耳边提醒:“谁让你跟主子一桌吃饭的?还不站起来伺候?” 桑诺闻言,眸光一闪,犹豫片刻,只得站起身,心里甚是委屈。 “诶?”梅姨刚要让她坐下吃饭,就听铭叔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去,就见铭叔蹙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桑诺本想站到梅姨身后,才上前一步,桃姐儿忽然一扯她胳膊,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桑诺本就精神萎靡,刚又受了雷鸣惊吓,这恍然间一个拉扯,桑诺一个趔趄,软软地栽倒在地,想爬起来,又使不上力气。 桃姐儿顿时慌了,以为这狐狸假装柔弱,便急忙拽住她胳膊,要拉她起来,慌乱中,一脚踩在桑诺尾巴上。 “啊!”桑诺浑身一紧,疼出一头细汗。 梅姨转身一看,惊道:“怎么回事!” 桃姐儿忙退后几步,低头一看,就见桑诺的尾巴上裹着米白的葛布,此刻竟被她踩得渗出血来! “你怎么搞的!”梅姨横眉竖目地看向桃姐儿! “我……她……”桃姐儿这些时日孝敬梅姨的情份,眼见着都要白费了,顿时委屈地看向地上的桑诺,气道:“你当着主子的面,使的什么坏心眼儿!平白伸出条尾巴,就为了害我!好狠毒的丫头!” 桑诺根本无力辩解,抱住尾巴疼得直抽气。 梅姨急忙将桑诺扶到一旁贵妃榻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尾巴上的葛布—— “这是怎么弄的!”梅姨被那深可见骨地伤势吓了一跳,急忙先用法力缓和了她的疼痛。 桑诺这才缓过劲来,却仍旧虚弱,靠在椅子上,气若游丝道:“梅姨,您先用膳罢,菜要凉了,我自个儿回去歇着,明儿就好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飞廉起身走到贵妃椅旁,低头对她说:“我下午就瞧出你气色不好,你还拿话搪塞我!” 梅姨也有些恼了,盯着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桑诺无奈,只得把下午与牛婶抢夺包裹的事儿说了出来。 一屋子妖神都听得面色不悦。 “太不像话了!”梅姨愤然站起身,看向铭叔道:“既说了是尊上落下的物件,她还敢贪图便宜,竟然还把咱们的人咬成这样,不能轻饶了她!” 见梅姨向自己求助,铭叔一双三角眼顿时亮了,好久没听婆娘找自己帮忙出头,虽然是为了那只野狐狸,他此刻也是极愿意好好表现的。 但今儿尊上也在饭桌上,没人敢越过主子擅自做主,只能跃跃欲试地看向小尊上。 姜雪时此刻神色复杂,并没有侧头去看桑诺和梅姨,而低着头,眉心似蹙非蹙,默不吭声夹起一块东坡肉,搁在餐盘里。 见主子没有追究的意思,梅姨有些失望,只得回身继续替小狐狸治疗伤口。 桑诺见那龙崽子地冷漠神色,心顿时灰了一半,也不做声地低下头,还不如不说出来,反正也没人心疼她。 众妖神见状,也不敢多嘴劝说,只能默不吭声地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一阵压抑的沉默,众人噤若寒蝉,连碗筷碰撞的声响都没有。 “啪——”忽然间,尊上将筷子勐然拍在桌上,低声开口:“飞廉夕墨听命。” “属下在!” 椅子和地面摩擦出一阵刺耳的锐鸣,两位妖神瞬间起身,松树般笔挺地转身抱拳。 姜雪时一挑眼,淡金色的剔透眼瞳透过长睫看向二人,低声吩咐:“押牛氏过来问话。” “领命!” 屋里一片譁然,桑诺难以置信地看向姜雪时。 桃姐儿与其他几个侍从目光一碰,心中怯怯,担心自己刚刚踩她地那一脚也被问罪。 飞廉二人问山神要了牛婶的住址,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就将牛婶捉回院中,押入东暖阁待审。 牛婶跪在矮几前,打眼瞧见那烛应龙端坐于餐桌上首,长腿交叠,神色不悦地垂眸看着自己,顿时吓得险些晕厥。 不等尊上审问,牛婶便吓得哭天抢地,叩首求饶,哽咽道:“小妖家中贫苦,孩子他爹前日狩猎时伤着了腿,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才一时煳涂,路上捡了个包裹,就想着去典当,换些嚼用养活孩子……” “还敢狡辩!”梅姨一拍扶手站起身,怒道:“你这哪里是捡着包裹?分明是要抢桑诺捡到的包裹!她要物归原主,你却心生歹念,险些生生咬断她尾巴,还敢在尊上面前装蒜!” 牛婶吓得连连磕头求饶,抬头偷看一眼,见那烛应龙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身爬到桑诺脚边,苦求到:“好妹子!是婶子不长眼!鬼迷心窍不识好歹!婶子错了,要打要骂凭你处置,只求妹子消消气!” 桑诺别过头,低声冷漠地回答:“我做不了主。” 闻言,一众妖神齐齐看向尊上。 姜雪时后靠在圈椅里,轻声问:“你们怎么看?” 飞廉第一个提议:“此妖见利忘义、心肠歹毒,被押审后仍然不知悔过,巧言令色,若不从严处理,恐她未来为祸人间,属下以为,应削去她十年修为,以示惩戒!” 梅姨急道:“这处罚也太轻了!尊上,这妖精强抢您的财物,还想巧言蒙蔽您,依钟山法规,至少降二等仙级,尊上!” 姜雪时抬手示意她别急,只低声提醒:“这里的妖精没有仙级。” “……”梅姨这才恍然,低头一想,还真不好加重处罚—— 青丘的妖精本就修为浅薄,削十年修为,已经算是重罚了,却仍旧不疼不痒。 梅姨想不出办法,埋怨的看向小尊上。 姜雪时侧头看向一旁的山神,难得正儿八经地议事道:“你山中地广人稀,这些小妖生活窘迫,为何至今不开闢农田、挖凿河塘,让他们自力更生?” 山神一愣,略作思索,才躬身道:“回尊上的话,咱们青丘的小妖,惯以打猎为生。” 尊上问他:“那她丈夫被咬断腿了怎么办?” “这……”山神面色尴尬。 尊上低头捡起筷子,不紧不慢地下令:“明日起着手此事,先去找一处积水凹地,挖凿鱼塘,由公孙子安负责规划估算,鱼苗、僱工等费用,找梅姨支取。牛氏戴罪参与挖凿工程,不得领取佣金,工期一年,按时竣工,则免除其他处罚。” 第47页 山神领命,牛婶只得磕头领罚,抹着眼泪退出暖阁。 梅姨心中嘆服,毕竟,罚她十年修为,实在不疼不痒,可这点罪名,又不至于至她于死地,如今改为体力活处罚,也算是出了气,又能造福山中小妖,实在高明! 桃姐儿此刻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好在直到饭后,妖神们都没想起问她的罪,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那野狐狸着实叫人恨,尾巴上那伤口都被梅姨止血了,还一副病歪歪的娇弱模样,惹得尊上吃顿饭都看了她好几眼,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桑诺回屋后,灵儿仍旧跟在她身后,主动给她倒水洗漱,服侍她躺下,嘱咐她好生养伤。 桑诺也不好再撵她走,只好先容她住着。 第二天一早,灵儿起身拾掇齐整,对着镜子描眉画眼半日,左照照,右瞧瞧,不太满意,又去换了身衣服。 桑诺侧躺在炕上,有些惊讶地问她:“你怎么这么多衣裳呀?得不少银子吧?” 灵儿晃晃脑袋,无所谓地回道:“男人送的呗,瞧你穿的那身破衣裳,几年没换了?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桑诺愣了愣,小声道:“你收男人送的礼物?” “对啊。”灵儿挑眉摆弄自己的髮簪。 “那他们不会拉你去家里坐么?” “去啊,为什么不去?” 桑诺眸光流转,赧然道:“山神爷爷说,男人平白送东西,是不能收的,他们会对我们做坏事的。” “哈哈!”灵儿笑起来,转头看她:“你一只狐狸精,可是忘了自己何以为生了?还做坏事呢,咱们是妖精,又不是凡间的黄花闺女,还忌讳这些?况且那种事可舒坦着呢,哪里坏了?” 桑诺心中好奇,支起身子,睁大眼睛问道:“他们会对你怎么样?我听说……会摸肚兜里头……” 灵儿顿时笑岔了气儿,双手叉腰转过身,扬起下巴道:“傻狐狸!你说会做什么?你知道新婚夫妻洞房要做什么吗?” 桑诺眨眨眼:“一起睡觉啊。” 灵儿又问:“之后呢?你知道落红是什么意思吗?” 桑诺想了想,抢答道:“就是摘下红盖头嘛!” 第40章 灵儿笑得眼角都闪现出泪花,最后干脆蹲下来, 捂着肚子直喊“哎呦”。 “笑什么呀你!”桑诺柳眉倒竖, 急道:“难道不是吗?” 灵儿好容易止住笑, 扶着梳妆檯站起来, 深吸一口气,嘆道:“成天跟山神那种老古董混在一处,你哪里还算个狐狸精?唉!掀盖头就掀盖头罢, 我得赶紧下山了,再过半个月就要离开青丘, 得去跟李老爷多讨些盘缠。” 桑诺好奇心上来了, 连忙起身爬到炕边, 急问:“这外头一天的雨,改日再去罢,好姐姐,别笑话我了, 落红怕是还有其他意思?你就告诉我罢!” 灵儿抿嘴打量桑诺那双多情地桃花眼,那标志的鹅蛋脸, 尖尖的下巴颏儿, 嘟嘟的红唇…… “得了吧。”她翻了个白眼,回过身对着镜子整理鬓角,嘟囔道:“教会了你, 往后还不得跟我抢饭碗?” 桑诺一听就不乐意了,一捶床板儿,气道:“那你现在就捲起铺盖, 去后罩房住去!” 灵儿回过身,抱怨道:“你这坏狐狸!罢了,姐姐今儿就教你些事,只一件,若是你那靠山梅姨问起来,只许你说是在书里瞧见的。” “当然!当然!绝不连累姐姐的!”桑诺欣喜的爬到床角,翘首以待。 灵儿也坐到炕上,凑耳对桑诺低语了几句。 桑诺听得皱起眉,待她说完,一脸迷惑的转头问她:“就是把那个伸进下面?” 灵儿点点头,解释道:“山里公狐狸出小恭时,你见过吗?就是那个……” “我知道呀!阿毛也有的!”桑诺抬起手,竖起食指比划道:“像这样的一条……” 想想又觉得不对,换成小拇指,“这样!” “哈哈哈哈哈……”灵儿又笑得前仰后合,抬手一推桑诺,嗔道:“叫阿毛瞧见不打死你!哪里就这么小了?” “为什么打我?”桑诺一脸茫然,又道:“就是把小拇指伸到咱们出小恭的地方?” “嗯……也不是,”灵儿纠正道:“跟小恭不在同一个地儿,要再后头些。” 桑诺琢磨片刻,嘟囔道:“多脏呀?为什么要伸进去?” 灵儿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斜眼笑她:“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可受用着呢。” 桑诺此刻满脑子都是阿毛那根蚯蚓一般的小丁丁,完全没法想像那玩意放在身体里能有什么感觉,喃喃道:“很受用?” 灵儿解释道:“还要看那人功夫好不好,有的人没经验,直挺挺地插下去,那可就受罪了,疼死个人。尤其是头一次燕好,姑娘家身体里那层膜被戳破了,留下一滩血迹,挺疼的,那就叫落红。” 她这一解释,就像一根长剑,瞬间扎透了整件事! 桑诺瞳孔骤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某天深夜,与那人起伏纠缠的画面,顿时浑身一颤! “你怎么了?”灵儿见她脸色忽然发白,疑惑地推了推她肩膀:“别害怕呀,也不会太疼的,过后就受用了。” 桑诺一时间腿脚发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脑子里的迷雾全都散去了,只记得,黑暗里,那双深邃的淡金色眸子,戾气涌动,却深情专注地与她对视—— 愈来愈快的频率,愈来愈深地搅动,疼痛地后来,是爱意的巅峰,那人将她小心翼翼搂入怀中,像是把一触即碎的宝石,纳进羊绒包裹里珍藏。 原来,那一刻被深深宠爱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喂!发什么呆呀你?”灵儿用力推了推她肩膀。 桑诺目光微移,转头看她,讷讷地开口:“你刚不是说,只有男女间才会那么做吗?” “当然了。”灵儿眨了眨眼睛,想起来,又改口道:“也不是,贵族大户里的公子哥儿有好男风的,听说后宫里还有妃子之间私相授受呢。” 桑诺有些喘不上气,仿佛忽然被一块大石压在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委屈道:“可你说,男人是为了受用,才做那种事,女子间又为了什么?也不图快活,平白要了人家的身子,就再不管了吗!” 坏透了的龙崽子! 灵儿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火气,想了想,才解释道:“我听闻,有些人就是喜欢同性,若是女子,自是轮番满足对方嘛。咱们妖界就更寻常了,交欢的方式众多,况且,我听说还有采阴入境的修炼之法,据说比交欢更受用百倍呢。” 桑诺手指抠着衣摆,回忆那夜情景,那龙崽子一次又一次隐约发散金光,八成就是那什么修炼之法了! 该死的,她还以为自己吞下几口龙津,就是占了大便宜,却没想到…… 更可恶的是,尊上还为那夜的事,罚她早起背诵心经! 灵儿见小狐狸脸色渐渐憋红了,以为她是生了春心,便笑道:“是不是想尝试一番?你躺下,让你尝尝姐姐的本事,保证叫你受用,一点儿不让你疼,免得以后碰上个不知道怜香惜玉地,戳伤了身子。” 桑诺哪有心与她胡闹,满脑子都是那一夜的情景,忽然“扑通”一声栽入床褥,双手抓住被子,埋头嚷道:“戳死了倒也罢了!” 她终于清醒,这些天来,心里对那龙崽子莫名其妙抱有的期待感是为什么…… 原来,那夜的纠缠,会让人凭空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丝毫没有相互倾慕、水到渠成的积累,只搭建了一座空中楼阁,事后便轰然坠落,摔得粉碎。 一时间百感交集,桑诺分不清是懊悔还是失落,揪着被子,竟大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灵儿睁大眼睛,手足无措:“你不想要就算了!还怕我强要了你不成?别哭了呀你!哎哟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桑诺把头埋在被子里,一抽一抽地回答:“别管我!让我自个儿待会儿罢!” 灵儿无奈,便不再管她,拿了油纸伞出门去了。 此后一连几日,暴雨倾盆,山下村里的田地都淹了。 老百姓们愁断肠,邻村几个村长领着村民,带着祭祀品,来到青丘山麓,向山神求助。 山神也慌了手脚,青丘自古就是风水宝地,风调雨顺不说,地震山洪都从未发生过,如今雨水节气早该过了,农民春耕结束,这突如其来的涝灾着实来的蹊跷。 第48页 因想到烛应龙地母亲便是掌兴风作雨之术的应龙,山神不免有些怀疑,这涝灾会不会是小尊上淘气所致? 于是连忙向众妖神求助,想请小尊上收了神通。 这又是一口从天而降的黑锅,小尊上虽有些调皮,但自幼家教森严,不至于拿农民的收成玩闹。 几位妖神向山神说明了情况,可山神并不了解烛应龙的为人,想到自己被摸坏了的鉴战石碑,还有什么事是这熊崽子干不出来的呢? 于是,山神仍旧固执地辩驳:“自从尊上那日用膳时心情不好,晴空炸雷后,便暴雨忽至,至今未停,老朽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缘由。” 几位妖神一想,还真有点道理,于是便让梅姨去东厢问问看。 —— “这雨可不能再下下去了,山下村里的田都给淹死了。”梅姨在茶几旁坐下,沖窗边立着的小尊上暗示道。 “嗯。”姜雪时眉心微蹙,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的雨。 这没完没了的下着雨,成天不能出门看戏逛街斗蛐蛐儿,尊上已经快闷得发霉了。 梅姨继续旁敲侧击,“仁爱不过尊上,尊圣从前也常教诲您,要体恤百姓,不能恣意妄为。” “嗯?”尊上侧头看她:“这话从何说起?” —— 西厢门外,灵儿收起雨伞,抖落一身雨水,满口抱怨着推门而入,打算换一身衣裳。 外头天阴着,屋里没点灯,那小狐狸还蜷腿坐在炕上发呆,这都几天了。 灵儿一边换衣一边劝道:“桑儿妹妹,你尾巴也差不多好了,出去转转罢,这会子雨小些了。” 桑诺回过神,转头看她:“外面还下雨呢?” 灵儿翻了个白眼,气唿唿到:“不知得下到何时呢,李老爷请了八十一位妖僧作法,祈雨台越建越高呢!” 桑诺一愣,问道:“李老爷是谁?” 灵儿笑道:“我姘头呀,咱们的知县老爷!” 桑诺闻言有些尴尬,嘟囔道:“官老爷?他祈雨做什么?村里干旱了吗?” 灵儿笑道:“还旱呢!秧苗都淹死啦!村里都有人家闹着上吊呢。” 桑诺一惊,蹙眉道:“那他为什么要祈雨!” 灵儿耸耸肩:“我哪知道?他们做官的,事多着呢,我要懂这些,早幻成男形考功名去了。” 桑诺低头想了想,赶忙起身拾掇齐整,打算去找梅姨飞廉询问此事。 刚踏进廊庑,碰巧对面西厢的门也打开了。 桑诺见梅姨踏出门槛,也顾不上一天的雨,抬手挡住头顶,快步冲过去。 东厢那头,一个更加修长的身影跟了出来,一双淡金色凤目越过梅姨头顶,一眼看见雨中奔来的傻狐狸,旋即一歪脑袋,一张精緻小脸好奇地从梅姨脸旁探出来。 桑诺也看见了对方,忽然身子一僵,停在院子中央,顶着漫天的大雨,手脚冰凉。 “桑诺?”梅姨忙招手道:“过来呀!别着凉了!” 桑诺迈不动脚。 站在梅姨身后的人立时转身走去窗边,弯身拿起油纸伞,绕过梅姨走出门,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站到傻狐狸面前,撑起伞。 周围的雨幕把两人裹在伞下逼仄的空间。 桑诺抬起头——那双淡金色凤目略带疑惑地打量着她,又一路向下,看见她脚上趿拉的宝蓝色绣鞋…… “嗤……”尊上陡然不耐的别过脸,又低下头,一把抓住她手腕。 桑诺一哆嗦,却见姜雪时将伞塞进自己手里,一脸嫌恶地转身,独自冲进了雨里,只把她留在原地。 第41章 “桑儿?杵那儿发什么愣呢?”梅姨又沖她招手。 桑诺回过神,忙整理心绪, 踱步上前, 走至廊下, 收了伞, 转头对梅姨说:“梅姨,我听闻这雨并非自然天降,而是有妖僧作祟!” “哟。”梅姨一愣, 转头与姜雪时视线一碰,便指着桑诺惊讶地笑道:“你瞧瞧, 这丫头消息到比咱们灵通呢!” 又回头问桑诺:“你说说, 是哪儿来的妖僧?” 桑诺回道:“是灵儿打探来的消息, 据说是咱们青丘的知县老爷,请了九九八十一位僧人,设了祭坛祈雨!” “祈雨?”梅姨惊讶道:“田地都快涝死了,他还祈雨?这父母官可真当得称职啊。” 桑诺点头道:“我也觉的古怪, 所以赶紧来告诉您。” 梅姨捏了捏她脸蛋,笑道:“尊上您瞧瞧, 这山野狐狸, 还知道心系黎民百姓,将来必成气候的。” 姜雪时微一颔首,并未答话, 似乎故意避开桑诺的视线。 桑诺拳头微微握紧,少不得心生疑窦:尊上莫不是已经想起那晚的事了,所以故意跟我保持距离? 梅姨没察觉二人情绪不对, 便决定道:“既然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在作怪,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尊上,不如遣飞廉等人下山一趟,会一会那位知县。” 姜雪时刚要开口答应,又听桑诺抢先道:“我也一起去瞧瞧,这几日来一直闷在屋里,不如趁今儿个下山活动活动身子骨,顺便长长见识,梅姨,让飞廉哥哥带我一起罢!” “不用了。”姜雪时断然回绝:“此事关乎一县百姓之性命,且山神既然怀疑到我头上来,自当由我亲自下山处理。” 梅姨顿时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尊上:“真的?我的天,咱们尊上可真是长大了,果真有担当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头“事不关己,只顾捣蛋”的小奶龙吗! 梅姨欣慰道:“那就都拜託尊上了,把咱们小狐狸也带上罢!要不,我也一起去瞧瞧,有尊上在,也不怕多我个累赘。” “梅姨哪里话,只是这一天的雨,山上又无车与通行,桑诺……”姜雪时微一停顿,改口道:“你二人身子娇弱,不如等事毕天晴后……” “谁说我娇弱了?”桑诺抬头看向姜雪时,怄气道:“我倒怕尊上这娇贵的身子骨,受不得雨淋风吹呢!” 姜雪时侧头看向她,略带挑衅地哼笑一声,抬了抬下巴尖,指向她脚上趿拉着的鞋子,问她:“你就穿这鞋下山?” 桑诺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绣花鞋,顿时一阵心疼——糟了,忘换鞋了!这一天的大雨,出来走两步就沾上泥了,怕是没法退换了! 懊恼拧成一股气,她忍不住仰头怒道:“穿这鞋怎么了?是飞廉哥哥送我的,可好着呢,穿着特舒服!” 那龙崽子轻轻“啊”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歪头指了指她脚后,故意问道:“那你脚跟怎么露出来一截?这鞋就这款式?还是什么新穿法?” 桑诺脸一红,连忙抬起脚,死命把鞋拔上了,逞强道:“我刚出来的急!没穿好而已!” “好啦!”梅姨急忙阻止二人拌嘴,莫名其妙道:“你俩斗什么嘴呀!尊上,桑诺还小您两岁呢,您得让着她点,别总欺负她!” 傻狐狸还小自己两岁呢,哼。 姜雪时闻言十分受用,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嘴角,打算大人不计小孩过。 桑诺不服,忙辩解道:“梅姨!加上成精前的岁数,我都一百多岁了,怎么也算是尊上的长辈呀!” 姜雪时闻言五雷轰顶,蹙眉看向傻狐狸,讥讽道:“你怎么不把上辈子也算进去?没准几千岁了。” “那能一样吗!”桑诺一挺胸,这姐姐她是当定了的,于是据理力争道:“我成精前的记忆还有一部分保留了,都算在这辈子里,上辈子是上辈子!我刚修成人形就是这副模样,尊上那时还吃奶呢吧!” “你!” “诶哟诶哟!”梅姨急忙拦在二人中间,急道:“快别吵了!多大人了,还争这个!再闹都不准下山了,就让飞廉去!” 两人只好闭了嘴,互相瞪视一眼,各自回去换了衣裳,准备下山。 梅姨找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给桑诺披上。 出门时,桑诺听见姜雪时轻声说:“去换那双皮靴穿上。” 桑诺赌气不应,拒绝道:“不用了,我就喜欢穿飞廉送的这双!” 姜雪时没有回头看她,站在二门,低头轻轻抖开雨伞,沉声道:“这不是建议,是命令。” 桑诺顿时哑然,还想顶撞,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怂了,嘟嘴跑回屋,换了被龙崽子“遗弃”的那双小皮靴。 穿上后,心情好多了,那双宝蓝绣鞋终究是小了,才穿了那么一小会子,脚趾都被顶红了。 第49页 出门前,梅姨还是想叫上飞廉一起,毕竟从前没指望过小尊上,真到办事的时候,少不得还是依赖从前的搭档。 桑诺也十分贊成,奈何那龙崽子偏是不肯带飞廉,最后倒是把夕墨带上了。 四人下山后,租了辆车马,直奔县衙门。 祈雨台并未设在衙门附近,据灵儿说,是在护城河外头一片林子里,具体位置,还是进城后,夕墨向商铺里的店小二打听到的。 车马很快行至目的地,桑诺一挑车幔,就瞧见远处树林里一片空地上,架着高达五六丈的祭坛,上头站着三个光头和尚。 中间站着的是个老和尚,鬍子花白,身后两个和尚应该不到三十岁。 祭坛下,还围了三圈和尚,顶着一天的雨,就地打坐诵经。 再往外,围着一圈木桩子,总共七根,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个个衣衫褴褛、髮髻松散,有几个人似乎已经晕厥了。 桑诺觉得朝北绑着的那男人身形有些眼熟,只是他面上都是雨水污泥,看不清长相。 又仔细辨认一番,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惊道:“容公子!” 车里的人皆是一惊,梅姨问道:“你认识这些人?” 桑诺忙让车夫停车,回话道:“那是秦巧儿的丈夫!怎么会被绑在这里?他本就病重,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说完,她急忙快步跳下车,也顾不上打伞,急匆匆沖向容公子! 车里的小尊上沉着脸,目送她走远。 这傻狐狸似乎对所有男人都十分在意。 桑诺还没沖入祭坛,一群士兵陡然窜出来,横刀拦住她去路—— “大胆!什么人?祭坛也是你闯的地方?!”为首的士兵勐地一推她肩膀。 桑诺后退两步,抬手指向容公子,急道:“你们为什么把他绑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士兵昂首喝道:“闪开!别妨碍公务!否则拖下去打你二十大板!” 桑诺刚要辩驳,就听身后传来龙崽子的嗓音—— “哪条律法规定,邪祭算是正当公务?” 姜雪时漫步走到桑诺身边,人高马大的夕墨在一旁撑着伞。 “你又是谁!”士兵高声呵斥道:“一个个都找死呢?什么邪祭?咱们老爷特地请来的高僧,保佑咱们青丘风调雨顺呢!” 桑诺讥讽道:“雨是够顺的了,下了这么多天,这是要保佑咱们青丘的百姓直接上吊升天吧!” “放肆!”士兵一声怒吼,长刀出鞘,刚要架到桑诺脖子上,身旁那个白衣身影陡然一抬手,没看清动作,他的刀柄就被推回了刀鞘里! “叫你们县老爷过来。”姜雪时收回手,看着为首的士兵,淡然开口。 士兵诧异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这白衣美人,回过神,顿时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咱们在这里当差,有事……” “叫你们县老爷过来!”姜雪时陡然加重语气重复道,凤目中闪过一道银光,天空骤然“轰隆”一声,巨雷炸响! 一群士兵顿时吓得后退两步,莫名恐惧万状个,一时间竟无人敢回嘴。 一群士兵面面相觑,为首的稍作犹豫,总觉得对方恐怕来头不小,只得侧头,小声吩咐属下,去请县老爷过来。 县老爷听说来人来头不小,连忙戴好官帽,从不远处的帐篷里匆匆跑过来。 满面堆笑的作了个揖,县老爷抬头打量一行人,见四人中并无人身着官袍,心中很是纳闷,侧头看了看衙役,见他面色惶恐,便也不敢怠慢,躬身问道:“卑职青丘知县,不知众位有何贵干?” 桑诺随即抬手指向容公子,问道:“你们为什么把他绑在那里?” 县老爷转头看向她指着的人,回头笑道:“姑娘想来不是本地人,那人是容府的大少爷,几年来虐打妻儿,与小姨子通jian,逼得髮妻悬樑自缢,又逼得小姨子逃婚出走,病死途中,遂被秦家告上了衙门。” “什么!”桑诺目眦欲裂,一股怒火自胸中直冲头顶,吼道:“血口喷人!秦家贼喊捉贼!” 县老爷被她喷了一脸唾沫,好在雨太大,也没什么感觉,依旧笑脸逢迎道:“这案子人赃俱获,连秦夫人的丫头都出面作证了,绝无冤情。” “怎么可能!”桑诺急道:“我才是证人!秦夫人是被秦家人逼死的!我可以作证!” 一听这话,县老爷顿时脸色一冷,估摸着这些人不过是容家的帮手,便挺直了腰板,冷冷看向桑诺:“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劫狱不成!” 桑诺刚要反驳,一旁的姜雪时漠然开口道:“审案卷宗在哪?带我去看。” 县老爷闻言转头,刚欲发作,对视上那双妖异的凤目,莫名压力倍增,却仍旧气势汹汹道:“无关人等,无权查阅卷宗!这容家少爷罪大恶极,引得天怒人怨,春耕之后天降水灾,百姓叫苦不迭。亏得秦氏家族出钱出力,请来高僧作法,让这群罪大恶极之人承受天罚,否则,这雨是停不下来的!” 桑诺怒道:“你这狗官!分明是你祭祀祈雨,残害百姓,居然还敢推是天灾!” 县老爷横眉立目,怒道:“休要信口雌黄、诽谤朝廷!你这有眼无珠的刁民,哪只眼睛看出这是祈雨的祭坛了?来人!把这群刁民给我抓起来!” “你敢!”桑诺一瞪眼,胸中妖力涌动,食指龙印处隐约发烫。 县老爷冷笑两声,狠狠道:“不知死活的刁民,本官今日就要叫你们瞧瞧,触犯王法的后果!” “什么后果?” 姜雪时微眯起双眼看向他,轻飘飘地问:“收受贿赂、联合乡绅压榨百姓,算不算触犯王法?这祭坛确实不是祈雨台,但也不是替百姓祈求祥瑞的阵法。你聚集怨气,激怒上苍,故意引得天降水灾,居心何在,嗯?知县大人。” 闻言,县老爷顿时脸色一白,色厉内荏地吼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懂什么阵法?哪里来的疯丫头!也敢在一群高僧面前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拿下!” “懂什么阵法?”姜雪时低头轻笑一声,挑眼看向那知县,勾起唇角,说:“比如这个?” 县老爷只见姜雪时抬起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轰隆地雷声戛然而止,从天而降的雨点急速锐减,最后几滴,打在正要上前拿人的士兵脸上……雨停了。 转眼间,天色由阴转晴,申时初刻的日头撕裂乌云,光耀大地! 知县老爷一脸诧异,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正在祭坛上诵经的老和尚微微睁开眼,斜看向远处吵闹声源,随即蹙眉冷冷道:“哪里来的妖孽放肆?换阵!活拿了它们。” —— 见一群士兵不敢上前,桑诺偷偷侧眼看向姜雪时,不禁腹诽:既然能让雨停,干嘛不早点停? 坏透了的龙崽子! 桑诺嘟起嘴,控制不住又想起那夜的事情,顿时脸色一红,下意识抬手,一拳捶向龙崽子的左胳膊! 小尊上纹丝不动,以为傻狐狸在打招唿,于是偏头看向她,低声询问:“什么事?” 桑诺一个激灵回过神,顿时缩起脖子。 小尊上浅瞳一敛,察觉傻狐狸的心虚之态,随即心生怀疑,瞪大凤目低斥道:“你敢殴打本尊?” “没有没有!”桑诺急忙摆手,给龙崽子拍了拍胳膊,解释道:“刚有个虫子盯着尊上呢,小妖给您打掉了……” 第42章 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桑诺侧头看去, 只见那群席地而坐的武僧全部起立, 急速朝此处包抄而来。 “他们要干什么!”桑诺低唿一声, 看向尊上。 身后的夕墨挺身而出,将雨伞收起,插入泥地里, 双手翻飞,迅速起术—— 那群飞奔而来的武僧发出一阵惊唿, 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 低头一看, 地上的泥土近像是有了生命,变成藤条的形状,一圈一圈紧紧裹住了他们的脚腕! 猝不及防地惊唿声此起彼伏,有武僧奋力挣脱出泥土, 可刚挣脱出来的脚尚未落地,又会被新一波拔地而起的泥土勐然捉住! 几次周旋, 跑不了三五步, 武僧们就耗尽了力气。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造次!” 一声低沉地呵斥悠悠传来,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自祭坛飞身而下, 落在众人之中,侧头巡视一圈,见弟子被妖法所困, 旋即双手合十,口中念法,花白的鬍鬚随着下颌上下抖动—— 第50页 “破!”他吼出一声高亢的术语,内围的一圈武僧瞬间被解开禁锢,再次怒吼着直冲过来! 桑诺双目一凛,刚打算伸出尾巴迎战,却听身旁的龙崽子开口道:“你陪梅姨去车上待着。” “不!”桑诺睁大眼睛急道:“我得教训教训这狗官,还有这群妖僧!尊上,我很能打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桑诺猜到有武僧企图偷袭,立即转身格挡,然而刚抬起手,身子骤然一顿! 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了。 桑诺最后的意识,是感觉自己被人挽起后腰和膝盖窝,横抱而起—— 下一瞬,周围的武僧全都不见了,周围光线一暗,桑诺被搁在车厢的椅子上。 坐在车里的梅姨抬手顺了顺桑诺的头毛,侧头对尊上道:“尊上放心,咱们就待在这儿等你们。” “尊上!”桑诺回过神时,车幔已经被放下了。 “你乖乖呆在这里。”梅姨拉住她手。 “为什么不让我参战!”桑诺懊恼的一掀车窗帘子,不安地看向混战中的人群,心急道:“梅姨,尊上素来不爱出手的,难道咱们就看着夕墨哥哥一个人,对付数百人吗?” 梅姨闻言,禁不住掩口笑起来,无奈道:“你这傻丫头,尊上是在切磋练习的战斗结界中,不爱参与练习,而这里是真刀真枪的交战,若尊上也只在一旁观望,岂不真要死人的?” 桑诺这才恍然,稍稍安下心来。 那群武僧人多势众,夕墨和尊上被围在人群之中,视线捕捉不到,桑诺只能看向绑在木桩上的容公子—— 眼见着他已经萎靡地垂下脑袋,生死未卜。 “我得去把容公子扶进来,他快不行了!”桑诺要起身下车。 那容公子虽与她非亲非故,却是巧儿和慧娘钟情牵挂的人,不说替姐妹照顾那公子,好歹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受死! “桑诺,”梅姨拉住她,劝道:“等尊上先降服那群妖僧,再救人不迟。” “可是容公子……” “不过是个凡人。”梅姨斜了她一眼,嗔道:“多重的病,还有我看不了的?” 桑诺听言,只得坐回车里,继续查探那头动静。 容公子此刻一动不动的垂着头,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桑诺心中惶恐至极,又担心再多聒噪会让梅姨心烦,情急之下,她低头看向双手食指上的那一圈封印—— 能不能,操纵那些衙役或县老爷,把容公子救下来? 方才与那县官辩论时,她胸中已经聚起了一股妖力,但这妖力却不是自本体形成,而像是由鬼煞封印供给流出,无形中,仿佛在催动桑诺操纵鬼煞。 桑诺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知县老爷,旋即不再犹豫,催动术法,右手并指点出! 一道热流从丹田冲出,沿着血脉涌向右臂,最终冲出指尖—— 那知县老爷勐然身子一震,僵直须臾,忽然极不协调地迈出脚步,朝容公子走去! “老爷?”一旁的衙役有所察觉,转身疑惑地看向知县老爷,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知县老爷面色僵硬,没做回答,继续行尸走肉般朝容家少爷走过去。 “老爷!”几个衙役急忙阻拦劝道:“高僧们正在降妖,棍棒无眼,您老别过去!” 桑诺还在这头勉力催动咒法,奈何妖力有限,无法让被阻拦的知县轻易摆脱衙役的阻拦。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之感,一股股陌生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从鬼煞封印涌入丹田。 没想到这鬼煞封印还能供给妖力! 桑诺如鱼得水,再次双手起术,并指点出,同时操控了知县身旁的两个衙役。 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操控一人,却不料那两个衙役浑身一颤,竟然也听话地松开了手! 桑诺喜不自禁,那头却又有三五个衙役上前,焦急地阻拦知县的去路。 心中激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暴躁烦闷,桑诺皱起眉头,双眼渐渐闪现妖异的暗紫色光泽。 鬼煞封印中不断涌出妖力,供她使用,仿佛魔鬼露出诱人的美丽笑容,让桑诺心中莫名邪气涌动,恨不得立即杀了那群衙役! 不太对劲! 桑诺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仿佛并不是自己在操控鬼煞,而是鬼煞操控了自己! 这念头一出,她随即打算收回妖力停止作法,却发现,双手根本不听使唤,像是被人操控着,不断翻飞结印,竟然再次放出了三只鬼煞,附着于另三个衙役之身! 桑诺背嵴发凉,想要唿救,却发现身子不听使唤,无法扭头,只能急切的转动眼珠,看向一旁的梅姨,口不能动,只能从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嗯、嗯……”声。 梅姨听她发出颤抖地哼哼声,便抬手拍了拍桑诺后背,哄到:“别怕、别怕,等尊上出手,很快就结束了。” “嗯……嗯……”桑诺吓得面色惨白,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一个劲的哼哼求救! 一双桃花眼中,紫色眸光愈发浓重,桑诺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被鬼煞吞噬,最终,连哼都哼不出声来! —— 短短一柱香功夫,姜雪时已经擒住妖僧之首,站在人群中央。 一群武僧瘫倒在周围,哀嚎声不绝于耳。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被踩住后背的老和尚脸贴着泥地,气急败坏地怒吼。 “放肆!”一旁夕墨刚欲教训他,忽听远处传来了梅姨的唿喊声。 姜雪时疑惑地侧头看向远处的马车,顿时睁大凤目,满脸惊愕—— 知县老爷和十多个衙役,正站姿古怪地围在马车周围,梅姨从马车中摔落出来,桑诺紧随而至,竟伸出一条尾巴勒住梅姨脖子,将她提熘起来! “她在干什么!”夕墨满面惊愕,转头看向尊上! 姜雪时亦是费解,匆忙弯身,一个手刀打晕了老和尚,侧头对夕墨使了个眼色。 夕墨立即会意,手中起术,扬起土地,将一群和尚禁锢在沙丘之中。 姜雪时瞬间移至马车前,救下梅姨,侧头看向桑诺,“你干什么?” 桑诺面无表情看向姜雪时,眸中紫气流转,沉默片刻,忽然一抬手—— 周围的衙役瞬间嘶吼着沖向来人! 梅姨已经完全懵了,看着周围神色古怪的衙役冲过来,吓得一把抱住尊上胳膊,沖桑诺喊道:“你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呀!” 姜雪时推开梅姨的双手,人影一闪,周围一群衙役转瞬间被全数击倒。 桑诺立即再次掐诀起术,这群衙役似乎没有痛感,即使胳膊腿被打得脱臼了,也仍旧动作迟缓地爬起来,拖着身子继续上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雪时语气中带了恼火,身形瞬移,以肉眼难以捕捉地速度绕过衙役,出现在桑诺面前,一把抓住她作法的手腕,呵斥道:“别闹了!” 腕关节被捏得太紧,咯咯作响,桑诺似乎还有些意识,知道疼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姜雪时微一迟疑,还是松开她手腕。 桑诺抓准时机,迅速起术,并指点向尊上胸口——最后一缕鬼煞沖指而出! 姜雪时低下头,看见一缕紫气自桑诺指尖涌出,撞上自己胸口,瞬间四散反弹—— “呃啊!”桑诺一击不成,鬼煞反噬,只觉一股妖力勐然间砸回自己胸口! 心口一麻,她骤然呕出一口血,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 山神院子里,侍从们神色匆匆的端换水盆,进出西厢。 飞廉、夕墨等人都站在堂屋,神色不安地看向里屋的门帘。 姜雪时面无表情地坐在茶几旁,长腿交叠,默然低着头。 不多时,桃姐儿端着水盆从里屋走出来,飞廉急忙帮她掀起门帘,低声询问:“怎么样了?” 桃姐儿回道:“梅姨还没查出症候,只说是经脉被震伤了,让我再去煎一碗参汤。” 飞廉顿时摇头长嘆,摆手让她快去。 茶几旁,尊上缓缓闭上眼,搁在膝盖上的玉手紧握成拳,忽然沉声开口:“她食指上那两道金印,细看起来,为何像是我的图腾?” 飞廉回身答道:“属下听说,桑诺当日封印十八煞时,是以尊上的髮丝为媒介,绕在指间,这才形成了封印痕迹。” 一阵沉默。 姜雪时仍旧闭着眼,许久才低声开口,“附在她身上的,根本不是酉魁十八煞。” 众人譁然! 第51页 铭叔率先回道:“尊上说的极是!我先前听那狐狸所说,就觉得古怪。酉魁十八煞的宿主我曾见过的,照理说,他阳寿未尽,鬼煞不会易主,恐怕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第43章 尊上点点头:“既如此,去请那位青义观掌门过来问话。” 铭叔上前领命:“是!” “让齐叔下山去请。”尊上站起身, 对铭叔道:“你留在这里。” 铭叔抬头, 看不出小尊上的意思, 只得接命。 恰在此时, 公孙子安回来復命,抱着卷宗举过头顶,躬身道:“尊上, 此乃被祭七人的审案卷宗,以及本地乡绅大户与官府的来往明细, 知县大人正在前厅, 等您传召问话。” 飞廉闻言微一蹙眉, 不耐道:“现在哪有空帮他们查冤案?先让那知县把人收押起来,待桑诺的事情处理妥当,再查不迟。” 公孙子安侧头看他一眼,有些迟疑, 依旧捧着卷宗,抬头看尊上脸色。 姜雪时抬手, 抖了抖广袖, 接过卷宗,低声道:“无碍,一起查。让那知县老爷先回去, 犯人都放回家治病,去告诉他,案件查明前, 若是死了人,拿他是问。” 公孙子安领命,与齐叔一同出门,两人走至垂花门口,便小声议论—— “真是奇了,咱们尊上素来不爱管闲事,这凡间自有天道轮迴,连咱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尊上此番会亲自过问?” 齐叔摇头嘆道:“我看,那小狐狸的事才古怪,尊上居然在意这么个山野小妖的死活,这才叫人捉摸不透。” 公孙子安道:“那小狐狸不是梅姨宠着的吗?与尊上何干?” 齐叔抿嘴哼笑一声,用手指了指他,讳莫如深道:“你啊,煳涂!要是没有尊上的首肯,梅姨敢耗费这么大代价,救一只小妖?你看看铭叔,早前,他也不把那狐狸当回事,现在还不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了?上回,尊上在饭桌上替那小狐狸出气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院子里,罩着那小狐狸的,可不只梅姨一个人,头上,还顶着天外天呢!” 公孙子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追问道:“你老别开玩笑了,那小狐狸不过长相可人,性格憨趣罢了,何德何能,能讨得尊上的欢心?” 齐叔摇头笑道:“两个字:新奇。” 公孙子安奇道:“何解?” 齐叔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你是不了解咱们小尊上的性子?” 公孙子安笑道:“怎么不了解?要我说,尊上的性子,跟老尊圣和应龙夫人,都有些相似。” 齐叔笑道:“怎么个相似法?” 公孙子安蹙眉凝思片刻,回道:“老尊圣是个圣人,悲悯众生,谦和温润,应龙夫人却是个急性子,脾性火爆,是个无人敢得罪的大能。 咱们小尊上呢,面上优雅谦和,内里杀伐决断,有应龙夫人的狠劲儿,却喜怒不形于色,看着跟老尊圣似得,面上总风平浪静,叫人捉摸不透,一旦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那就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所以,咱们在小尊上底下办差,比在尊圣和尊夫人手下,都要谨慎百倍,你说是不是?” 齐叔仰头笑了两声,摇头道:“你都扯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小尊上自幼在烛龙殿长大,底下的侍从,都是绝顶通透的人。尊上一个眼神、皱一皱眉头,那些人都能知道该如何应对,而那小狐狸,却是个例外,她性格憨趣耿直,又爱耍小聪明,不时叫人捧腹,却难得没什么坏心眼。 尊上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人,自然觉得那狐狸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叫人捉摸不透,可不就应了‘新奇’二字吗?” 公孙子安恍然大悟,不禁嘆道:“这样也行,早知道,我也装得憨趣天真一些,也不知能不能换得尊上垂青。” 齐叔白了他一眼:“装的和真的,你以为能逃过尊上的眼睛?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尊上手底下办事,那小龙崽子面上调皮寡言,实际是个多智近妖的狠角色,就你这脑子,最好别耍什么心眼,实心办差去罢!” 公孙子安笑着作揖称是,二人出了院门,分头办差。 —— 一连三日忙碌,桑诺伤势已被梅姨治癒,却始终不见醒转。 “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小小年纪的……”梅姨看着昏睡中的小狐狸,抬手擦拭泪水,心中已没了希望,起身走出里间,“尊上,属下无能,查不出癥结所在,这丫头,怕是不成事了。” 飞廉闻言,神色沉痛地闭上眼,默默走出西厢,站到廊庑下,一拳狠狠垂在廊柱上。 铭叔见梅姨泪流不止,心中甚是急躁,却又找不出办法,只能自顾自嘟囔道:“前几日,我再三逼问那道长,他死活咬定,封印在桑诺体内的,是酉魁十八煞,看他样子,不像说谎啊……” 姜雪时负手站在堂中,蓦然开口:“他没说谎。” 梅姨一愣,急忙上前道:“尊上!这酉魁十八煞乃是阴神下界,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反噬宿主?” “那道长没有说谎,但桑诺身上的,也不是酉魁十八煞。” 姜雪时转过身,看向铭叔,下令道:“走海路,去东海找敖三公主,说我向她借用清心珠,七日内必定归还。” 铭叔即刻领命而去。 梅姨上前道:“尊上,您说的,我没听明白,既然那道长没说谎,附在桑诺身上的,应该就是酉魁十八煞,如今为何又说不是?”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走至茶几旁坐下,端了茶盏,喃喃道:“我解释,你未必能听懂。” 梅姨急忙坐到茶几另一头:“哎呀!您就赶紧告诉我罢!听不懂我也想知道!” 尊上侧眸看向她,沉声道:“桑诺身上的鬼煞,可能是东皇太一动的手脚,照着酉魁十八煞造出来的,是假鬼煞。” 梅姨惊道:“什么?天帝造了假鬼煞?他为何要跟一只小狐狸过不去?!” 一听这话,尊上没忍住,嗤笑一声,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莹润闪亮。 梅姨好些时日没见小尊上笑了,这龙崽子果真是有魔力的,一眯眼睛,就笑得人心都化了,连日来的担忧仿佛也都散去了大半。 梅姨松了口气,催促道:“您别笑话我了,说明白些罢!” 尊上答道:“东皇太一未必认识桑诺,这假鬼煞,也不是用来对付桑诺的,而是用来对付那头的人。” 梅姨疑惑道:“哪头的人?” 姜雪时侧头看她,神色严肃道:“就是另一个时空的人,你知道,有另外一个时空,与我们时空相连,那里能够输送一些外来道士来我们的时空,收服操控我们凡间的妖神。” 梅姨眼睛一亮,答道:“这我当然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些修为寻常的道长,还自称是什么‘玩家’,他们吓唬吓唬青丘、亶爰的小妖也罢了,咱们钟山,可不怕他们来找死!” 姜雪时微一点头。 梅姨蹙眉眨眨眼,疑惑道:“这跟天帝有什么关系?那些道士就算修炼上天,也不可能收服天帝啊!天帝有什么好担心这些事的?” 姜雪时颔首一笑,轻声答道:“错了,对这事最头疼的,就是东皇太一。你若是坐在他那个位置,能容忍一个外界不知名势力,跟你一起掌控三界么?” 梅姨一愣,缓缓醒悟过来,又问道:“那这假鬼煞……” “就是他造出来的。”姜雪时斩钉截铁地回答:“用另一个时空地话来说,这假鬼煞又叫‘病毒’,跟咱们说的瘟疫差不多,只是,这场瘟疫,并非只是扰乱咱们时空的秩序,也是为了阻隔另一个时空对我们的操控,东皇太一露这一手,是企图粉碎两个时空的交界点。” 梅姨听得一头雾水,只得问道:“那尊上究竟有没有办法救咱们小狐狸?” “应该不是问题,清心珠能让她恢復神智,只要她能安安稳稳活到时空阻断那一日,带着这身假鬼煞,未必是坏事。或许还算因祸得福,毕竟,操控真鬼煞,得靠自身妖力,而操控假鬼煞,”姜雪时挑眼沖她一笑,接着道:“可以借用东皇太一的法力。” 梅姨缓缓睁大眼,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跳起来,喜道:“哎呀!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小狐狸岂不是赚大了?能借用天帝的法力!” “别高兴得太早,她如今修为太低,稍有不慎,便会失去控制,受到反噬。如果当日不是咱们刚好在她身旁,她必然会被鬼煞耗尽元灵而亡。” “谢天谢地!”梅姨双手合十,拜了拜上天,转头看向尊上,激动道:“不愧是咱们钟山的小尊上!无怪乎都说烛应龙就是天帝的接位之人,您才这点岁数,就能参破天机,不出千年,那位东皇太一必该让贤了!” 第52页 闻言,姜雪时脸上笑意褪去,漠然道:“凡间无知之辈,散播这种狂妄之言,也就罢了,梅姨竟也当我的面,满口胡言。” 梅姨一愣,刚要告罪,又转而笑起来,“尊上就别谦虚了!您的天赋能耐,三界谁人不知?” “我不是谦虚。” “怎么不是!都怪老尊圣总教您克己復礼,您都没了该有的傲气了!天帝自己都说过,您的天赋远在他之上呢!” 姜雪时将茶盏搁回茶几,站起身,神色严肃道:“梅姨,这话真的不能胡乱吹嘘,我跟您交个底罢—— 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锋芒毕露从来都不是好事。东皇太一的底牌还没亮出来,他如今万事俱备,偏偏没有对那个时空动手,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梅姨尴尬道:“您别为难我了,我哪知道为什么……” 姜雪时垂眸道:“他想在切断时空连接前,先借那个时空的手,封印我。” “什么?天帝想封印您?怎么会!他老人家何等宽宏圣贤,不至于容不下一头辱臭未干的……”梅姨话说一半,赶忙捂住嘴,这小龙崽子最讨厌被人鄙视年幼。 姜雪时却并不生气,垂眸苦笑一声,轻声道:“你说的没错,对天帝而言,我如今修为浅薄,是蝼蚁般的存在,他想断绝后患了结了我,是毫不费力的。之所以没有亲手对付我,不过是不想担这嫉贤妒能的名声。” 梅姨听得心慌,颤声道:“这……这可怎么办?尊上!他真能操控另一个时空的人,封印住您吗?你这样的本事,未必不能与他一战!” 姜雪时缓缓闭上眼:“我活在世人的吹嘘追捧里,空有一身惊动天帝的天赋,实则齿岁十六,修为仅有十年,别说东皇太一,就是身为十二始祖的父君,我也未必能够敌过。” 梅姨面色惶恐:“这可如何是好!” 姜雪时垂眸看向她:“您只需记得,我的一举一动,随时可能被天帝监探,您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是嫌我命长。” 一听这话,梅姨的心顿时如入冰窖,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哽咽道:“这可怎生是好?尊上堂堂烛应裂空龙,那可是亘古未见的天赋!只需千年的修为,必能凌驾三界之上,如今就这么任人宰割吗!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尊上拍了拍梅姨肩膀,劝慰道:“我这几日,看了飞廉买的几部凡间话本,故事中,许多道长侠士,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自万丈悬崖坠落,却偶遇高人,将一身功力传给他们,最终制霸天下。你想想,没准哪天,鸿钧老祖一时想不开,把一身修为都传给我了呢?” “哧——”梅姨猝不及防破涕而笑,抬手推了下小尊上,埋怨道:“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开玩笑,我真要替尊上愁死了!” 第44章 翌日午错,飞廉风尘僕僕赶回院中, 带回了东海清心珠。 清心珠乃是东海之渊沉睡的黑龙所衔之珠, 也是夜明珠的一种, 白日之下, 龙珠呈剔透莹润的米白色,在暗处,则如皎月一般, 散发银白光泽。 清心珠多用于被打散魂魄后,聚合灵魂、恢復神智。 桑诺似乎并非因为丢失魂魄而昏迷, 梅姨也不确定这颗龙珠是否能帮上忙, 只能照着小尊上的意思, 运功起术,让龙珠悬于桑诺前额之上,缓缓运转,凝聚她的魂魄。 半个时辰之后, 桑诺眼皮子微微动了动,梅姨大喜, 缓缓收了术法, 轻轻推了推桑诺,唤道:“桑诺,快醒醒!” 桑诺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渐渐甦醒过来后,先是长长吸了一口气,微眯开眼—— 眼前模煳的景象渐渐清晰, 梅姨的神色渐渐从凝重变得喜悦,双唇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桑诺却听不见,耳朵里像是塞了棉花,只听见轰隆的耳鸣声。 梅姨再次施法,让她迅速恢復清醒。 桑诺的脑袋终于变得清明,眼神却变得茫然,她急切的直起身子,抱膝坐在炕上,看向周围。 “你怎么了?”梅姨紧张道:“还记得我是谁吗?” 桑诺抬头看她,嗓音还有些沙哑,茫然的回答:“梅姨?我怎么在这里?这些天,我一直住在慧娘的山院里,巧儿姐也在那里。” 梅姨一愣,忙拍抚她后背道:“你是做梦了,慧娘她们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去山下看妖僧祈雨,你看见容公子受难,便急火攻心、走火入魔了,这都昏睡三五日了。” 桑诺隐约想起之前的事,低头回忆片刻,喃喃道:“昏睡三五日?我……我好像感觉已经过了两三个月了。这些天,我一直待在一片梨花林子里,一间小小的院子,慧娘和巧儿都住在里面,她们每天采野菜,我打猎……” 梅姨一听,觉得不对劲,便问道:“你有没有走出过那片梨花林?” 桑诺想了想,嘟囔道:“记不得了,我一直感觉昏昏沉沉的,似乎也想出去,就顺着林子里的小道,一直走,还是会走到原地。” 梅姨忙问道:“你有没有抬头看过那里的太阳。” 桑诺皱起眉头,疑惑道:“没有太阳,那里云遮雾绕,没有刺眼的阳光,也不黑暗,抬起头,白茫茫一片,没有太阳,也没有黑夜。” “果然是阴神离体了!”梅姨大惊道:“一定是那些鬼煞,将你灵魂挤出了体外,幸好慧娘她们姐妹收留了你,否则,你怕是早被鬼差带走了!” “鬼煞?”桑诺后怕地看向梅姨:“他们为什么会害我?道长说他们已经没了记忆,只受我的控制!” 梅姨蹙眉道:“这些鬼煞,和那道长说的有所不同,总之,在修为大幅提升前,你万万不能随意操控它们,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除非有尊上在旁边看着,否则,你绝不能动用御鬼之术!” 桑诺眨了眨眼睛,刚欲点头答应,回过神,又苦恼道:“有尊上在旁边,我还有什么好动手的?就是怕独自遇到危险时,无以防身。” 梅姨叮嘱道:“用你自己的妖力抵挡啊,你那几条尾巴,劲儿可真不小,险些勒死我!” 桑诺睁大眼:“我什么时候勒过您?” 梅姨怕她内疚,只得摆手道:“不提也罢。” 桑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道:“这御鬼之术着实稀奇,催动鬼煞,似乎根本不需要我自身的妖力,封印处,仿佛能源源不断地给我灌输法力。” 梅姨道:“你以为这是好事?你如今修为不足,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法力,一不小心借多了,鬼煞之力超过了你本身的妖力,你就会被鬼煞反控制!” 桑诺顿时背嵴一凉,这才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那段时间,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是……是了!” 桑诺全都想起来了,惊慌地抓住梅姨的手:“我那天身体不受控制,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梅姨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都过去了,只要你听我的,不要随意操纵鬼煞,等这次歷练之行结束,咱们回了钟山,再让铭叔引导你好好修炼,总是能驾驭住这群鬼煞的,到时候,也就转祸为福了。” 桑诺点点头,又皱起眉头,急道:“我才不要铭叔教我!梅姨,您不是说好跟他和离了吗?那就别总拜託他帮忙,让他以为你离不开他呢!” 梅姨忙到:“我和他都是替主子办差的,又不是和离之后就得老死不相往来,我也不让他白干,有来有往,我时常会帮他理气疏脉的。” “哎呦!”桑诺急道:“他可不会这么想!” 梅姨忙劝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就让飞廉教你就是,只是他经验毕竟不如你铭叔丰富……” 桑诺忙大声道:“我就要飞廉!” 这一声清脆的嗓音,穿过里屋的门帘,传至外间。 站在窗边的飞廉吓了一跳,转身看向门帘,喜道:“小狐狸醒了?” 屋里一共三个人,夕墨正站在桌案旁,帮小尊上整理卷宗,听闻此言,不禁抬起头,笑道:“飞廉兄果真魅力非凡,桑诺姑娘一醒来,就吵着要你呢,你还不快进去?” 飞廉这才回过神,顿时急赤白脸地辩解道:“休要胡言!桑诺还是个小女娃,当我是兄长罢了。” 夕墨刚要回话,一旁正在阅览卷宗的小尊上,忽然沉声开口:“把这些都收拾好,搬去东厢。” 二人转头看去—— 小尊上面色略有些阴沉,似乎并不为桑诺醒转而欣慰,反而重重将手里的卷宗摔在炕桌上,起身大步走出门,头也没有回,只留下一句:“着柳铭归还清心珠,即刻启程。” 第53页 —— 桑诺几日不见阳光,病癒后便迫不及待走出门,在院子里跟几个丫头踢毽子。 梅姨说,容公子的事已经翻案了,是尊上去公堂上,亲自提审秦容两家人,先前被屈打成招的亲家丫鬟也翻供了。 “你这几天只顾睡觉,不知道咱们尊上多威风呢!”几个丫头踢累了,坐在石桌旁闲话。 “可不是嘛,咱们都去看审案了,尊上在堂上指使县丞,把县老爷和县里几个乡绅大户的来往明细,当堂高声读出来,那知县老爷开始还推说是公事来往,你猜后来怎么着?” 桑诺道:“肯定是受贿了!他们想冤枉容公子!” 坐在南边石凳上的灵儿哼笑一声,摇头晃脑道:“不止这么简单,帐册上,秦家只给县官送了五十两白银,县老爷哪儿是这么好收买的?容家完全可以花一百两甚至五百两,买容公子的命嘛!” 桑诺惊讶道:“也是啊?才送五十两?那为什么知县会跟秦家同流合污?” 灵儿转过头,沖她狡黠地一笑:“这就多亏咱们尊上明察秋毫了,你还记得县老爷让妖僧求雨的事吗?” 一旁一个胖些的丫头急忙拦住灵儿,嚷嚷道:“让我来说!让我来说!” 胖丫头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学着当日姜雪时在公堂上的模样,负手缓缓走到知县老爷面前,沉稳地开口:“秦家给你的这五十两,只是订金,你答应治容家公子的罪,让容府承受巨额赔偿。 秦家则承诺拿了赔款后,会扩张农庄,每年的收成,都给你分成,所以,你便答应与他们合谋,又让妖僧邪祭,以致天降大雨。” 灵儿见她演得起劲,也起身配合,扮成那知县老爷,面色惊慌道:“大神不能冤枉下官吶!卑职要是指望秦家的农庄分我收成,怎么可能求雨淹死良田啊!” 胖丫头摇头晃脑地冷笑一声,朗声道:“秦家所得赔款,能吞併多少田亩?那点收成哪里够塞你牙fèng?你是想涝死青丘几个村庄的农田,让村民无以为生,只能将自家田地贱卖给秦家,家中壮丁再卖身给秦家做活,这样一来,村里农田一半的收成,都要进你的库房。” 灵儿学着那县老爷的模样,“啊……啊!”的一声大叫,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桑诺看得直拍手,笑道:“这狗官!也忒贪心了,就该让阎王爷收了他!不过,那老爷好像是灵儿姐姐的朋友……” 灵儿哼笑一声,无所谓地开口:“反正我都要离开青丘了,以后也用不上那老头,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胖丫头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精彩的演出中,双手捂着胸口,陶醉道:“尊上真是神武极了,现在想起来,我小心口还噗通直跳呢……” 一听这话,桑诺莫名不乐意了,斜眼白了胖丫头一眼,“嗤”了一声,嘟嘴回房去了。 那小龙崽子救了容公子,还借了龙珠救了自己,怎么说,都该亲自答谢一句的。 桑诺回房,穿上尊上那天丢在亭子里的衣裳,换了那双缂丝绣花鞋,对着铜镜盘了个堕马髻,又擦了些口脂,往东厢去了。 —— 东厢里,桃姐儿怕尊上看书太久,会眼睛酸涩,便主动请缨,抱着书本,为尊上朗读书卷。 只是,她认识的字不多,经常读错,不认识的字就直接跳过,以至于尊上听得烦躁不安,站在案几前走来走去,不断纠正她的谬误之处。 桃姐儿也不紧张,几日来的相处,让她抓住了诀窍:如果惹得尊上不悦,只要眼眶一红,做出泫然欲泣之状,多半是不会再受责骂的。 每读几页内容,尊上会让她在一旁批註一句话,读完第五十三页时,尊上说了句什么“三方掣肘”,桃姐儿听不懂,怯怯地抬头询问:“车走?” 姜雪时回头看她,字正腔圆地重复:“掣、肘。” 桃姐儿:“车走了?” 尊上绝望地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就写‘牵制’吧。” 桃姐儿见尊上不耐,有些紧张,脑中一空,半日下不了笔,便小声嘟囔:“牵制的牵怎么写来着……” 姜雪时疾步绕过书案,走到她身旁,用修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遍。 “哦……哦!”桃姐儿恍然大悟,抬起袖子擦了擦紧张的汗水,抖着手正要下笔,墨汁已经在书页上晕染开了。 “你抖什么抖?”姜雪时垂头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 “罢了罢了!我自己来。” “不要!尊上,我可以写的,再给我一次机会罢!”桃姐儿抖着手,刚要下笔,脑子一空,连牵制的制都不会写了…… 小尊上当场崩溃,抖了抖衣袖,一把握住她右手,笔走游龙,将批註写完。 屋外阳光正好,春风和煦,东厢门没有关,院子里的桃花香一阵阵飘进屋里。 桑诺也跟着花香,踏进门槛,欣喜地唤道:“尊上!” 刚写完批註的姜雪时,与桃姐儿一起转头看向门外—— 桑诺的笑意僵在脸上,目光直勾勾看向那只龙爪子,正紧紧握着桃姐儿的手…… 第45章 一阵厚重的沉默,仿佛连斧头都无法噼开。 最先回过神的是桃姐儿, 她抬头看向小尊上, 仰慕的目光里带一丝暧昧, 轻轻柔柔地说了句:“谢尊上指教。” 她这一出口, 尊上也回过神,低头看向握住桃姐儿的手,仿佛手中握着一截燃烧的木炭, 被烫得慌忙收回手。 只一瞬间的慌乱,尊上又恢復淡定自若地神色, 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本上叩了叩, 像是在跟谁解释刚刚的事情经过, 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个字,就是这么写。” 桃姐儿欣喜地颔首回话:“奴婢知道了。” 房门口,桑诺的小嘴嘟得都能挂油瓶了,心里恨恨的想:好啊, 教人家识字念书,这龙崽子还真是菩萨心肠, 怎么对我就没个好脸色呢! 尊上认为自己的解释清晰明了, 无可指摘,便坦然看向门口的傻狐狸,问道:“有事?” “没有!”桑诺丝毫不给面子地咆哮一声, 转身就跑出了门! “……”姜雪时下意识迈步要追。 桃姐儿唰的站起身,挡住去路,劝道:“尊上别理她, 那丫头神志不清,八成是病未痊癒,疯疯癫癫的,没人敢招惹她,还是让奴婢继续给您念书罢。” 尊上没答话,余光看向桑诺跑远的背影,想追上去,又担心失了体面,心中不免首鼠两端。 —— 坐在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刚瞧见桑诺打扮得花枝招展,踏进尊上的屋子,又愁眉苦脸地转身飞奔出来,跑出二门。 丫头们以为是桑诺不知礼数,被尊上数落了,一个个都捂嘴偷笑起来。 “笑什么呢?”一个和气的嗓音从廊庑传来。 众丫头转头一看,就见齐叔背着手,笑眯眯地走过来,吩咐道:“烦劳你们去后罩房,帮咱们哥几个收拾收拾屋子,炕上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洗洗。” “是。”两个小妖先起身领命。 灵儿还支着下巴,坐在石桌旁,胖丫头拉了拉她袖子,她才慢悠悠站起身,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去后罩房。 后罩房东西两头,都是下人住的大单间儿,中间一排是客房。 飞廉本来是跟夕墨住在最大的一个套间里,后来铭叔搬来了,夕墨就独自挪了出去,跟齐叔、公孙子安一样,都住去了小单间儿。 三个人收拾五间屋子,两个丫头选了双人间和公孙子安的屋子,灵儿就只能打扫夕墨和齐叔的两间房。 原以为妖神们都已经出门办差了,灵儿便没有知会,直接端着木盆推开夕墨的房门,垂着双眼走进门,忽听见一个男人的惊唿声—— “啊!” 灵儿吓得一哆嗦,抬起眼,就见夕墨上仙正坐在书案后,一副被捉jian在床地慌乱神色,急匆匆地把手里的书卷往袖口里藏! 灵儿心中瞭然,嗤笑一声,将木桶搁在地上,挤干桶里的麻布,无所谓地开口:“哥哥继续看罢,我收拾我的,不会打扰您看书。” 夕墨脸色有些泛红,低声回答:“这是机密书文,不能当着旁人的面阅览,谁让你来我房间的?” 灵儿嗤笑一声,抬眼看他,笑道:“爷们儿家,有什么可害臊的?那种书小妖也经常看啊,不过,您光这么看着,也不嫌烧得慌?不如让小妖替您泄泄火?” 第54页 “一派胡言!”夕墨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指着她怒道:“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什么时候看那种书了?你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怎地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来?简直伤风败俗,下作至极!” 受到这样的羞辱,灵儿不委屈,也不生气,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晃着脑袋嘀咕:“我是妖精,大神就别拿你们那套规矩来衡量我了,妖有妖的活法。” 夕墨见她丝毫没有羞愧之色,更是怒火中烧,捶着桌子嚷道:“妖就没有廉耻了吗?!你看看人家桑诺,从来都是自珍自爱的,飞廉让她帮忙擦把汗,她都斟酌再三!她一个山野小狐,孤苦无依,艰难为生,尚且知礼守礼,而你呢!” 灵儿哼笑一声,将手里的葛布抖开,起身去擦洗书架,一脸无所谓地回话:“桑诺还叫孤苦无依?她一出生就被爹娘护着,爹娘没了,被山神护着,自个儿不当心,踩了捕兽夹,又被捉到她的小丫头,当亲姐妹护着,这叫孤苦无依? 上仙,您让我们这些自幼独身一人,挖虫子吃野菜果腹,偷只鸡被村民绑起来沉湖,九死一生,又被道士捉去的妖精怎么办? 我被道士卖给大户人家,被那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下人,轮番欺侮的时候,我要总想着自珍自爱,也就活不到逃出来的这一天了。” 灵儿轻声细语地说着,转过头,对夕墨露出一个洒脱地笑,问他:“上仙,您是不是觉得,我这种贱货就该自我了断?我偏不!总有一天,我要活得比谁都好。桑诺命那么苦,光靠您可怜她、敬重她,有什么用?总得有我这样误入歧途自甘堕落的下贱胚子,来衬托她的好不是?” 夕墨听得哑口无言,心里禁不住懊悔刚刚说出的羞辱之言,又无可收回,只能神色侷促地偷看灵儿一眼—— 见她依旧哼着小曲儿,无所谓地擦洗书架,夕墨心中惭愧更甚,低着头绕过书案,踱步走近书架,对着灵儿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 灵儿回过头,挑眉笑道:“怎么?哥哥反悔了?要是想让我给您泄火,还来得及,去里屋躺着吧,我洗把手就来。” “不。”夕墨心里不是滋味,期期艾艾道:“你别这样,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先借些银两……” “千万别。”灵儿将麻布摔在书架上,转过身,双手抱臂靠在书架上,扬着下巴高傲道:“您要是用得着我,尽管开口,要是想可怜我,赶紧的算了,我是个凭本事过活的下作妖精,谁都不依附,这就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夕墨低头侷促地点点头,还想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尴尬的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 桑诺站在前院影壁后头,拿着小石子,气唿唿地在墙壁上画着字儿——“尊上最讨厌!” 墙头的鸟儿唧唧喳喳,像是纷纷认同桑诺所写的话语。 身后忽然传来轻而急促的脚步声,鸟儿们如临大敌,扑棱着翅膀,脩然飞走了。 桑诺警惕地回过头,就见那头龙崽子提起衣摆,神色急切地跨过门槛,追了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慵懒又温柔。 两个人视线狭路相逢,那双淡金色的凤目陡然一敛,立即恢復往日淡定沉着地神色,假装是不疾不徐地追出来。 尊上是特意追我来的? 桑诺睁大水汪汪地桃花眼,不争气地起了丝期待。 尊上撂不下脸面,不想承认自己是来追傻狐狸,只得清了清嗓子,轻声问:“看见梅姨了吗?” “哼!”桑诺大失所望,将石头扔在地上,转身绕过影壁,直接跑出了院门! 小尊上眼角抽了抽,刚欲追去,又自嘲般喃喃:“追她干什么?” 深吸一口气,转身,像头高傲的烛应龙般,迈步回屋—— 脚悬在门槛之上,尊上忽然一皱眉,最终还是崩溃地转身,又追了出去! 桑诺刚跑进林子里,右肩忽然被人握住,顺势扭转过身,往身后的树上一推! “噢!”桑诺后背撞在树干上,一阵发麻,抬头埋怨的看向龙崽子。 姜雪时歪头注视她:“你跑什么?” 桑诺张了张口,想不出理由,一扬下巴,反问道:“尊上追我干什么!” 尊上被问住了。 一阵尴尬地沉默,姜雪时只能以气势压人,冷声教训傻狐狸:“你最近越来越不懂规矩。” “我怎么了!”桑诺瞪大眼睛:“我做我份内的事,替主子整理屋子,端茶递水,都没央求着主子手把手教我习字呢,哪里不懂规矩了?” 姜雪时垂下长睫,略一思索,抬眼斥道:“你很多天没按时早起罚站了。” 桑诺一挺胸,气道:“凭什么要我罚站?我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姜雪时直直盯着她:“还要我再说一次么?” 桑诺心一横,辩驳道:“小妖只是啄了尊上一小口,讨一点龙津,跟尊上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姜雪时凤目一敛,微侧着头斜视她:“我怎么了?” “你!”桑诺握紧拳头,埋怨地挑眼蹬着龙崽子,心开始剧烈撞击胸口,许久,微微吞咽一口,低下头,小声道:“没怎么。” 到底是她灌醉了尊上,那晚的结合名不正言不顺,话说开了,要是给她定个勾引上神的罪,可就死定了。 桑诺面色微微泛红,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子哀怨的看尊上一眼。 这神色,与那夜的某一刻,竟有些相似,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走。 手腕忽然一紧,她被身后人陡然一扯,一头栽进那个清冷的怀抱,桑诺慌张地抬起头—— 姜雪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双手紧紧握住她肩膀,凑近她的脸,嗓音略有些低哑:“桑诺,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桑诺心口一窒,捏紧拳头,浑身微微打颤。 姜雪时神色专注地看着她双眼,近乎恳求地询问:“你有没有……做什么梦?” 桑诺头一次看见这头睥睨九州万方的烛应裂空龙,露出乞求的神色,是……真的很想知道吗? 她抿了抿嘴,颤声问:“尊上梦见什么了?” 第46章 姜雪时没有回答,仍旧定定看着她, 略微提高嗓音道:“你先回答我, 有没有梦见。” 桑诺垂下双眸, 迟疑须臾, 轻声回答:“尊上没告诉我梦见了什么,小妖又怎么会知道,尊上指的, 究竟是什么梦?” 一阵沉默。 桑诺低着头,而跟前那双淡金色的深邃眸子, 一直注视着她, 似乎还在等她改口。 桑诺心里七上八下, 一肚子焦虑,那晚的事,她不是不想点破,而是不敢点破。 凡间都说真龙天子天威难测, 这话不对,她眼前的才是活生生的真龙, 震怒起来, 一道雷就直接噼下来,能让她魂飞魄散。 “你真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姜雪时蓦然开口,视线依旧停留在傻狐狸脸上, 似乎想从她细微的神色里,寻出真相。 桑诺仍旧垂着双眼,小声回答:“求尊上提点。” “不用了。”姜雪时松了口气, 转身迈步回院门,只淡淡留下句:“你若真不知道,那就是没有。” 桑诺的心蓦然一沉,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转身对着龙崽子背影,赌气道:“那小妖往后就不早起罚站了!” 尊上脚步一顿,侧头疑惑道:“谁说不用的?” 桑诺嘟囔道:“没人说,只是小妖最近身体抱恙,梅姨说要多休息!” 姜雪时回过身,蹙眉看她—— 实在捉摸不透这傻狐狸的思维逻辑,说她目无尊长吧,她又胆小怕事。 祈雨事发前,这傻狐狸总是一副赌气的态度,以至于姜雪时以为她手里拿着什么把柄,这才愈发怀疑那夜的梦并非梦。 如今,这狐狸又并不清楚那夜之梦,那么,她究竟哪来这犯上的勇气? 桑诺见龙崽子不说话,就当她答应了,于是昂首挺胸要回院子。 错身而过时,又想起什么,转身看向龙崽子,叮嘱道:“尊上,容公子的事已经处理妥当,我听丫头们说,秦老爷已经进大牢了,但是秦家伯父等人也有参与此事,您可别漏了他们。” “……”这傻狐狸居然学会发号施令了! 尊上刚一皱眉,又被她这副理所当然地模样气笑了,低头眯起眼睛,扯起嘴角,轻笑片刻,才抬头看她,挑眉揶揄道:“知道了,事办完后,小的会给您復命。” 第55页 桑诺脸一红,忙回到:“尊上折煞小妖了!小妖哪里敢指使尊上办差?只是见尊上有心惩恶除jian,这才把自己知道的内情,都禀报尊上了。” “惩恶除jian?”姜雪时笑出一口小白牙,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大概全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猜到尊上究竟是为谁处理凡间是非,唯独桑诺不知道。 如今误会已经解除了,尊上心中也没了惶惑与亏欠之感,便也不想点破,只是决心有始有终,把这案子给明明白白的结了。 “尊上仁德。”桑诺生怕龙崽子半路撂挑子,赶忙拍马屁,学着烛龙殿的行礼姿势,给尊上蹲了福,又因为姿势反了,算是蹲了个假福。 梅姨让她短期内不要随意操纵鬼煞,这样一来,她暂时没办法操纵秦家人,都得靠这龙崽子好心干活呢! 姜雪时哼笑一声,低下头,淡淡开口:“我本以为你性格憨厚耿直,现在看来,不过是想利用别人,替自己谋事罢了。” 桑诺一愣,抬头道:“尊上何出此言?小妖对尊上是万般敬重、忠心耿耿的,半点没有利用主子的心思!” 姜雪时一侧头,斜眼看向她,“那你怎么再没来给本尊暖过床了?” 桑诺一愣,哑口无言。 姜雪时悠悠地说:“龙津取到了,事情办成了,你自然不会来了。” “不是的!”桑诺急忙辩解:“小妖……小妖是怕尊上身子劳累!” 姜雪时哼笑一声,斜眼注视着她,揶揄道:“让我查秦家之罪,不怕我劳累,替我暖个床,倒怕我劳累,你暖床,我能劳什么累?” 桑诺脱口辩解道:“能不累嘛!小妖都累死了!第二天都下不了床!” “暖个床,你……”姜雪时刚要出言讥讽,忽然想起那夜过后,桑诺一直赖床到晌午。 脑子里一道光线闪过,尊上一双凤目陡然睁大,晴天霹雳般看向桑诺,一字一顿地试探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累?” 桑诺一激灵,察觉自己说漏嘴,转身撒腿就跑! —— 侍从又换了一批人,梅姨打算留下六个人,已经定下的名额里,有桑诺、桃姐儿和灵儿,桑诺希望阿毛能加把劲儿,争取下一批选上。 妖神们的青丘之行已经接近尾声,下一个目的地是天虞山,那里有不少高等妖精,那里的山神,也是一位强大的妖神,据说年轻有为,长相也不差,早前,不少妖精都惦记着嫁上天虞山呢。 一连两天,桑诺都故意迴避那头龙崽子。 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自作多情了——尊上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压根就没正眼瞧过西厢房…… 毕竟还忙着手把手教桃姐儿练字儿呢,昨天还看见尊上收了胖丫头採摘的野果,改明儿,就该让她们暖床了! 桑诺恨恨地想着。 推开窗子透透风。 铭叔还坐在廊庑长椅上,一听见身后动静,就转过头,睁大三角眼,巴巴儿的看那野狐狸。 桑诺终于察觉不对劲。 已经两三天了,龙崽子没见着,这死老头倒是天天蹲她家门口,他想干什么? “铭叔。”桑诺将头探出窗外,胳膊支在窗台上,问道:“您老怎么总在这儿坐着?” 铭叔一瞪眼:“我看看风景不行吗!” 桑诺耸耸肩:“这院子里有什么风景?山上桃花都开了,您要看也该出门看呀。” “我乐意!”铭叔气唿唿地一扬下巴。 桑诺一撇嘴:“那您自便喽。” 刚要转身回屋,就听铭叔清了清嗓子。 知道他是有事要说,桑诺也就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铭叔深吸一口气,也不看桑诺,低头自顾自嘟囔道:“那婆娘总说我不体贴,老子究竟哪里不体贴?哪个月的俸禄不是原封不动交到她手里?这把年纪了,都没正眼瞧过其他娘们!还要我怎么样!” 桑诺哼笑一声,原来是想求她支招呢。 “铭叔,您要是真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就别怪我说话难听。” 铭叔回头看向她:“你说。” 桑诺再次弯身,将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双手捧着小脸笑道:“您都跟梅姨生活这么多年了,连她在意什么,都不知道?您觉得,梅姨是在乎钱财的人吗?要是您花费毕生积蓄,想买把好刀,店家却非要给您塞一只上等的瓷器,还自以为这瓷器价值连城,比刀好了不止百倍,您是否会心甘如怡地接受瓷器?” 铭叔手背往掌心一拍,斥道:“老子要瓷器作甚!” 桑诺眯起狐狸眼,笑道:“就是这个理。” 铭叔一愣,低头想了想,抬头看她:“那你说,你梅姨究竟想要什么?” “她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吗?体贴和尊重。” —— 当日下午,梅姨整理橱柜,忽然察觉少了几套衣裳,四处翻找不到,猜想是被侍从丫头拿去洗了,便急匆匆出门走到河边,打眼一瞧—— 那侍从丫头似乎太虎背熊腰了一些,仔细辨认,发现那人好像是她的“前夫”。 “柳铭?”梅姨加快脚步走到河边。 那人居然真是铭叔,而且真在搓洗衣服,洗的……还真是她的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梅姨急忙蹲到一旁,去拿木桶里的衣服。 铭叔似乎羞于抬头,斜眼偷觑她一眼,闷闷地开口:“桶里都是洗好的,还没挤干。” 梅姨急忙抖开湿淋淋的衣裳一看,上头的刺绣都被磨损了,线头都断了几处! “哎哟!哎呦!”梅姨痛心疾首,抬手使劲一锤铭叔胳膊,吼道:“谁让你乱洗我衣服了!你这笨手笨脚的糙爷们儿!” 铭叔一愣,顿时横眉倒竖,一把将手里的衣服摔在地上,起身呵斥道:“你别太过分了!爷给你做饭,你嫌鱼鳞刮不干净,爷给你洗衣,你嫌爷笨手笨脚,我看你就是存心找事!是不是看上哪家汉子了!” 梅姨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 院子里,桑诺也正准备跟灵儿去河边洗衣裳,飞廉和夕墨恰巧走至廊庑,远远瞧见桑诺,便笑道:“我听山神说,后天是咱们小狐狸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跟哥哥说。” 桑诺回头看去,见是飞廉,便扭捏道:“哪有什么生日?山神爷爷照顾我而已,就把捡到我那天,当作生日了,都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定好了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生日。”飞廉走到她面前:“缺什么,就告诉我,不然我自个儿准备礼物,我的眼光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一旁的夕墨一直低着头,余光偷偷看着桑诺身旁,正摇头摆尾哼小曲儿的灵儿,憋了好半会儿,他才鼓起勇气,上前小声问:“灵儿姑娘,你生日是定在哪日?” “噗!”灵儿仰头笑得乱颤,“我哪儿来的生日?又没好心人捡到我!” 一旁桑诺推拒不成,便仔细想了想,羞涩道:“既是礼物,说出来,就没惊喜了,还是随哥哥心意罢。” 飞廉只得答应自己选礼物。 东厢那头,微微敞开的窗fèng里,长长的睫毛掩映在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里,正定定注视着远处傻狐狸的神色。 “尊上!您做什么呢?”屋里,书案后头,桃姐儿捧着书卷,轻柔柔地唤道:“这个字儿念什么来着?奴家不认识……” 第47章 梅姨订好了启程的日期,打算跟山神知会一声, 再摆一桌讲究些的宴席, 感谢山神这些天来的款待。 当日傍晚, 前厅暖阁里觥筹交错, 妖神们轮番敬过山神,又开始相互斗酒。 因是正宴,桑诺和灵儿、桃姐儿, 及其他三个待定侍从,都在一旁伺候, 眼瞅着飞廉等人喝得满面通红, 也不好上前劝说。 夕墨被铭叔灌了五大碗酒, 吭哧吭哧地起身,去耳房出小恭去了。 他本就体格高大,重心不稳,酒一上头, 就横着走出了螃蟹路线,明明是要出门, 结果“咕咚”一声撞在东墙上,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都别喝了。”梅姨正色道:“要是喝瘫了,你们今晚就都睡在桌子底下, 谁也不准扶你们去屋里!” 铭叔立即不屑地一笑,自夸道:“就是再来两坛,也灌不倒你柳大爷!” 梅姨翻了白眼:“能喝酒算什么本事?成天不让人省心, 你看看咱们小尊上多乖巧,都是以茶代酒,从来滴酒不沾!” 第56页 闻言,一旁桑诺眼珠子滴熘熘一转,不禁想起那晚,尊上提着酒罈子仰天豪饮的画面…… “风雅能人多是嗜酒如命的酒徒。”铭叔辩驳一句,便端起酒碗,敬姜雪时,“尊上如今也已成年,该尝试练一练酒量了,属下帮您把茶水倒了,换上酒水。” “不行!”梅姨立即瞪眼看他:“不能喝酒!尊上幼时被尊圣餵了筷头沾的一滴酒,就醉得傻笑了一晚上!” 众人:“噗……” 话音刚落,屋里骤然激起一股肃杀之气! 一旁坐着的小尊上,脸色黑如锅底。 公孙子安连忙干笑着阻止梅姨,小声提醒:“慎言、慎言!” 梅姨大概是回忆起龙崽子小时候胖嘟嘟傻乎乎地模样,一时没注意气氛有变,掩着嘴咯咯直笑,还欲细说小尊上当年醉酒后地憨态。 可她刚一张口,嗓音却哽在喉咙里,随即满面惊慌地看向尊上—— 梅姨耳边响起好感度飞流直掉三百点的提示音! 这小龙崽子何时如此好面子了!这点趣事都说不得了? 尊上斜眼看向梅姨,优雅地颔首一笑,沉声威胁道:“继续说啊,梅姨。” 梅姨瘪着嘴低下头,捡起筷子乖乖吃菜。 在肃杀的气氛中,众妖神吓得酒都醒了。 为避免醉酒后抖出更多小尊上幼时的糗事,众人都正襟危坐,吃菜喝汤,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侍从们各自端来漱口茶水。 总共只有六个侍从,却有三个侍从不约而同沖向尊上,都想在顶头的主子面前露个脸。 桑诺原本打算伺候梅姨漱口,一抬头,却瞧见桃姐儿狠狠瞪了两边的侍从,不准别人抢递水的机会。 简直霸道蛮横! 不知哪里来的好胜心,桑诺毫不犹豫的一转脚尖—— 在桃姐儿把茶盏递到姜雪时身旁的剎那,桑诺同时站到了另一旁,请主子漱口!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尊上请用茶!” 姜雪时一愣,转头朝两边都看了一眼。 桃姐儿和桑诺都没有罢手的意思,暗自较劲,全都目光如炬地盯着中间坐着的龙崽子! 桃姐儿心中笃定,自觉尊上必然会取自己这边的茶盏,原因很简单——尊上素来习惯朝左手方向转身漱口。 桑诺没想这么多,因这几日,总瞧见桃妖赖在东厢书房里,简直可恶至极,不论如何,都要挫挫她的锐气! 坐在中间的尊上一脸茫然,抬头看向对面无人伺候的铭叔等人,身旁两个小妖却都没有走开的意思。 无奈,尊上略顿了须臾,做出了选择—— 侧身转向傻狐狸。 桃姐儿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打颤—— 怎么可能! “来,”坐在尊上右边的梅姨喊了声:“给我罢。” 桃姐儿回过神,垂头丧气地转身,将茶盏递到梅姨嘴边,小心翼翼餵了一口水。 梅姨“咕噜咕噜”漱了口,一低头—— 桃姐儿立即将茶盏捧至她唇边,等梅姨吐出漱口水,便转身退下了。 另一旁,桑诺旗开得胜,得意极了,但因为从前都是跟大伙一起用膳,压根没伺候过人,所以她并不知道如何餵水,于是一手扯住龙崽子后脑勺的长髮,往后一拉,强行灌了一口水! 尊上整个人都懵了,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侍从这样的“虐待”,怔愣了一会儿,才“咕噜咕噜”漱了口,正欲低头吐出漱口水,余光却瞧见,那傻狐狸已经端着茶盏离开了…… 含着漱口水的尊上鼓着腮帮子,绝望的看向傻狐狸的背影:“……” 好在桃姐儿有些眼力劲儿,急忙换了茶盏,殷勤地送到尊上唇边。 —— 第二天是桑诺的生日,梅姨带她去镇上,打算挑选一套新衣裳,尊上也带着几个属下陪同闲逛。 飞廉见桑诺头上时常只插一根木簪子,便在路过首饰铺子时,带她进店逛了逛。 店伙计给桑诺捧出三大盒髮簪,桑诺欣喜地对着铜镜,一一试戴了—— 其中有一支紫玉镂金簪,最合她心意,但这簪子的价格她是知道的,不好叫飞廉太过破费,便只带在头上左右照看了几次,才依依不捨的取下。 而后,桑诺选了一支价钱适中的簪子,插上髮髻,转身沖飞廉笑道:“这个好看吗?” 飞廉以为她是相中了那根簪子,立即答说好看,连忙让店伙计包好结帐。 柜檯西边站着的尊上,默默收回警惕的视线,轻哼一声,对飞廉的智商表示衷心的鄙夷,转而俯身凑近柜檯那头的掌柜,轻声叮嘱了几句。 掌柜随即点头,转身去打包那根紫玉镂金簪。 东西买齐了,一行人回了山上。 桑诺一路跟飞廉有说有笑,回到院子里,换了新衣和髮簪,花蝴蝶似得满院子显摆。 晚膳过后,又去敲尊上的门。 桃姐儿在里头应声:“谁呀?” 桑诺眉头一皱,气哼哼道:“是我!” 桃姐儿一听是她,又响起“漱口之战”,顿时怒从心头起,呵斥道:“你来干嘛!” 就在此时,里屋却传来尊上淡淡地嗓音:“进来。” 桃姐儿无奈,只得起身开门,桑诺却直接推门而入,大咧咧地走进门。 尊上也恰在此时一打帘子,走至客堂,侧头看向她,“什么事?” 桃姐儿立即看着桑诺冷笑道:“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别打扰尊上歇息。” 桑诺斜眼看向她:“这么晚,姐姐不也在这儿呢吗?” 桃姐儿急道:“我得伺候尊上安歇!” 姜雪时出声打断二人的争执,侧头看向桃姐儿,淡淡道:“你先回罢。” “尊上!”桃姐儿刚要争辩,见尊上双眸一敛,一副不容置疑地神色,只好低头称是,转身出了门。 因担心桑诺赖在屋里不肯走,桃姐儿特地没有关上门,反而将门大喇喇地敞开来。 桑诺没在意她的小动作,见人走了,立即抬头,欣喜地看向尊上,问道:“尊上,秦家的案子办妥了吗?再过两天,咱们就得离开青丘了!” 姜雪时目光骤然一暗,将手里的髮簪藏进袖笼,转过身,没有答话。 “尊上?”桑诺立即绕到龙崽子面前,追问道:“您别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要是秦家的案子没……” “秦家,又是秦家。”姜雪时嗓音慵懒地抱怨,歪头不悦地斜看向她。 桑诺一缩脖子睁大眼!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这头龙崽子不像是生气,而像是在对她……撒娇? “尊上恕罪!”桑诺眨了眨水汪汪地桃花眼,心急道:“可秦家之事是当务之急,不然小妖也不敢来打扰您!” 姜雪时哼笑一声,转身面向傻狐狸,步步逼近—— 桑诺浑身一激灵,身为小狐狸,被虎豹这般逼视,尚且胆寒,更何况面前是一头恶龙? 她下意识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腰撞在书案上! 刚想转身逃跑,一双龙爪“咚”的一声,按在她两侧的桌沿上,她避无可避,被龙崽子圈禁在双臂之间。 “你上一次来打扰本尊,也只是为了秦家?”姜雪时语速缓慢。 “不是的……”桑诺低下头,怯怯道:“秦家的事要紧,但小妖也是诚心给尊上暖床的!” 姜雪时躬身支着桌子,一歪头,看向桑诺埋得深深地小脸—— 那双淡金色的凤目里暗流涌动,嗓音透着股不悦地戾气,沉声道:“说谎,你给我暖床,就是诚心为了秦家的事。” 桑诺心里一咯噔,连忙低头回话:“小妖不敢!小妖承认,秦家之事确实是我的心头刺,如今我暂时无法驾驭鬼煞之力,只能依仗尊上仁德,只盼离开青丘前,能替慧娘姐妹报仇……” 姜雪时轻笑一声,眼睛眯起来,盯着她慌张的面容,轻声开口:“你为什么总装出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走眼。桑诺,你抬头看着我,直接大声说,‘那晚床已经暖了,姜雪时,你必须帮我把事给办了’,这是你的交换条件,为什么不直说?” 桑诺一个激灵,勐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向姜雪时,心尖像是被人狠狠一拧,许久才颤声开口:“我那晚真的只是想取点龙津,没有半点算计尊上的心思!您要当真这么看我,干脆降雷噼死我才干净!” 第57页 第48章 作为一只狐狸精,把人灌醉、勾引上榻、索求回报, 似乎也是寻常的事。 可桑诺没法接受, 那晚的意外, 被误解成自己居心叵测的一场交易。 很近的距离, 尊上面无表情,那双淡金色的凤目还在审视她的神色,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可把桑诺委屈坏了! 情急之下, 她跺脚道:“尊上若是不信,不再管秦家的事就是了, 小妖自愿放弃侍从名额, 留在青丘, 自己替慧娘和巧儿报仇!” 一阵沉默。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踱步走到一旁,淡淡说了句:“茶。” 桑诺心里憋着委屈, 赌气的想:我都不要名额了,凭什么还把你当主子伺候! 然而, 龙崽子一个催促的眼神看过来, 桑诺下意识就低下头,转身,手脚麻利地倒了茶过来…… 捧着杯子递上前的时候, 心里还想着:呀,茶有些凉了,要不要温一下? 可恶!还有没有一点骨气了! 桑诺恼羞成怒, 将茶杯“咚”的一声搁在书桌上,吼道:“小妖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走。 “喂!”身后传来龙崽子不悦地嗓音。 桑诺一个激灵转过身,就见姜雪时微眯着双眼看着她,沉沉开口:“过来。” 作为一只威武立即屈的小狐狸,桑诺乖乖滚回去了…… 但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气节”,嘟着嘴,兇巴巴地抬头问:“干嘛!” 姜雪时一抬手—— 桑诺以为要挨打,立即护住脑袋! 许久没听见动静,桑诺一抬眼,瞧见龙崽子正安静注视着自己,一只龙爪子举在她面前,淡淡说了句:“生日礼物。” 桑诺一愣,差点被这嗓音里忽然升起的温柔融化。 低头一看,那只龙爪子里拿着的,是她在首饰铺里相中的那只紫玉镂金簪子! “这个……”桑诺抬头看向龙崽子,满脸难以置信,心又开始欢快地蹦跶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桑诺不喜欢这感觉,跟和飞廉在一起那种悠然轻松的感觉不一样,只要站在这龙崽子面前,她的身心总是由不得自己,脑子还转得慢! 她平常可是只聪明伶俐的小狐狸! 经歷漫长的呆愣时光,桑诺终于回过神,立即板下脸,还在为刚刚的争执生气,嘟嘴回绝道:“谢尊上好意,小妖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哪有资格收尊上的馈赠?尊上还是留着送给桃姐儿罢。” 姜雪时低头看向手里的簪子,低声道:“秦家的事,已经办妥了,主犯、从犯,已经打入大牢,等朝廷补缺地新知县上任,就会,按律处置。” “真哒!”桑诺抬头惊喜地睁大眼,见龙崽子点了一下头,顿时欢唿雀跃了一阵,又低头看向那根髮簪,咬着下唇扭捏了一下,便伸手去接—— 那只龙爪子却朝旁边一让,躲过了她的手! 桑诺抬起头,委屈道:“不是说送给小妖的吗!” 姜雪时没说话,上前一步,站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髮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抬手,亲自将髮簪替她插上。 桑诺脸唰的红了! 心里既感动,又惊慌,刚要给尊上蹲个福感谢,就听龙崽子幽幽说了句:“飞廉送的那根,扔掉。” “啊?!”桑诺晴天霹雳! 送个簪子还有不能与其他簪子共存的道理吗! 龙崽子并没有解释,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偏头淡淡道:“天晚了,该歇了。” 桑诺只得点点头,告退了。 —— 踏出门槛,轻轻关上门,转身回西厢,走至院中时,桑诺察觉身后有脚步声,顿时警惕地一回头—— “啊!”桃姐儿被她吓得惊唿一声,捂住胸口,小声斥道:“你想吓死我!” 桑诺皱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桃姐儿担心被尊上听见,便朝西厢努努嘴,冷声道:“进屋说。” 桑诺翻了个白眼:“有话快说,我进屋就洗漱歇息了。” 桃姐儿冷声道:“你要是不想说,我就直接上报给梅姨。” 桑诺一愣,疑惑道:“上报什么?” 桃姐儿冷哼一声,定定看着她,没答话。 桑诺心中好奇,只得带她来到自己屋里。 灵儿已经睡下了,桑诺在外厅炕桌旁坐下,朝一旁努努嘴:“坐罢。” 桃姐儿没有落座,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质问道:“你什么时候上门给尊上暖床了?” 桑诺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你敢偷听尊上说话!” “哼。”桃姐儿杏眼微敛,冷冷道:“我在屋外候命,尊上也没让关门,怎么就叫偷听了?倒是你这下流胚子,自己都送上门了,还怕人知道不成?” 桑诺拍案而起,气道:“我是头一个住进这院子的,尊上,梅姨飞廉他们,都是我伺候的!当时天还冷,我给尊上暖床,不行吗?” 桃姐儿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倒是勤快,平日里装作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引主子心疼,正经砍柴洗碗的活,没见你主动干过,暖床的巧宗儿,你倒抢着做!” “我什么时候装病了!”桑诺气得牙痒,“我是因为被尊上误伤,才住进这院子的,伤好后,什么时候装过病?后来被牛婶咬伤了,难不成也是我装的吗!你再敢胡言乱语污衊我,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我懒得跟你理论!”桃姐儿上前一步,瞪着眼睛冷冷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去暖床,真的只是暖了床?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桑诺一皱眉,有些心虚,仍旧昂首斥道:“你管得着吗?” “呵!”桃姐儿冷冷道:“镇上的大户人家,尚且知规矩守礼节,丫头小厮若是敢向主子自荐枕席,都是直接打死沉湖的,何况尊上是钟山烛龙殿的小主子!你要是做了出格的事,捅到梅姨那里去,看还有谁敢护着你!会治你什么罪,铭叔他们都清楚!” 桑诺脸上闪过一瞬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冷冷看着桃姐儿,胸中怒气涌动,食指上的封印竟然又开始发烫,一股妖力渐渐涌入丹田。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桃姐儿冷笑道:“还能吃了我不成?问你话呢,你究竟有没有做僭越的事?” 桑诺冷冷回答,“我年纪小,不懂事,你说的那种腌臜事,还是灵儿姐姐前几日刚教懂我的,给尊上暖床,都是上个月的事了,你说我有没有僭越?” 桃姐儿眯起眼,斥道:“少装蒜,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花言巧语地狐狸精?” 桑诺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不信就去问尊上啊,跟我这儿凶有什么用?你不如立即去跟梅姨透个信儿,就说尊上不顾体面,随意临幸了一只山野狐狸,看梅姨究竟是治我的罪,还是治你污衊龙神的罪!” “你!”桃姐儿气得倒仰,张口结舌地瞪了她半日,最终还是没有证据,只得冷哼一声,转身出门,用力甩上房门。 桑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独自站在昏暗的烛光里,惨白的脸色在橙黄的光线下毫无生气。 许久,她缓缓抬手捂住胸口,“噗通”一声,瘫坐在炕桌旁。 “桑儿妹妹?”里屋的帘子被掀开,灵儿探出脑袋,“你回来了?” 桑诺一个哆嗦,急忙压下心中的惶恐,起身笑道:“姐姐还没睡呢?” 灵儿踏出门槛,昂着脑袋笑道:“我刚好像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像是桃姐儿的声音,吵得我迷迷煳煳就醒了,她人呢?刚才嚷嚷什么呢?又找你麻烦?我帮你对付她!” 桑诺摇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灵儿点点脑袋,刚欲回屋,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顿时睁大眼看向桑诺,惊道:“呀!” 桑诺紧张的抬头:“怎么了?” 灵儿凑过脸来,伸手摸她髮髻,艷羡道:“你怎么会有这根簪子?我之前在林五首饰铺里见过的,可贵了!我还打算在攒半年银子,就去买下来,却被你抢先了!” 桑诺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你喜欢,我可以借你戴,别丢了就成。” 灵儿嘟嘴斜眼看她:“你哪来这么多银两?莫非……我才刚教了你那事儿,你就傍上金主了?果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别乱说。”桑诺自幼受山神爷爷教导,对那种事暂时还放不开,皱眉嘟囔道:“我哪来的钱?这是别人送的生辰贺礼。” 第58页 灵儿夸张的倒吸一口气,嚷道:“我的老天爷!送这样的贺礼,够寻常百姓讨媳妇用的彩礼了!你那飞廉哥哥出手也太大方了吧?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呀?” “不……”桑诺刚想否认,却又哽住。 说什么呢?告诉人家是烛应裂空龙送她的? 闲话传开了,尊上根本不记得那晚的事,到时候,她还得担个诽谤上神的罪名,小命都保不住。 灵儿歪头问:“不什么?” 桑诺低下头:“不要闲磕牙了,我去洗漱歇息了。” 拾掇完毕,熄灭了油灯,桑诺静静的蜷进被子里,将髮簪轻轻摘下来,握在掌心里。 想起刚才,姜雪时小心翼翼替她插上髮簪的专注神色,桑诺痛苦地闭上眼。 不能多想,不能期待,那夜缠绵时的温柔,都是荒唐的假象。 或许,她真该赶紧找个金主,再做一次那晚的事,也好沖淡第一次留在心里的,那沉沉的份量。 第49章 本以为桃姐儿会搅出什么事端,桑诺琢磨着各种辩解之词, 没想到却无事发生, 安安静静地过了两日, 就到了该启程的这天。 值得庆幸的是, 阿毛也被选进了最终的侍从名单,也不知是不是梅姨想让她路上有个熟悉的伴。 因为不敢担诽谤上神的罪名,桃姐儿只得忍气吞声, 心中顾忌着那狐狸精着实是个祸患,只得暗自琢磨, 一定得寻机会揪住她把柄, 让尊上驱逐她。 临行前, 桑诺回了自己的小木屋,把藏在柜子顶层的小木盒取下来。 盒子里放着一块鹅黄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个孩童的背影,束着双丫髻, 趴在百花丛中,身旁一只小狐狸正在舔舐孩童的脸颊。 这是五年前, 慧姐儿亲手给她绣的帕子, 桑诺从来不捨得用,如今便想着带它一起离开青丘,留个念想。 “道长说, 只要修满了功德,就能释放一只鬼煞,让新的阴神顶替, 慧姐儿,我一定头一个让你解脱。”桑诺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绣的孩童,兀自轻声絮叨着—— “姐儿,你和山神爷爷,总是教我遵循寻常人家姑娘的言行举止,可这世上,也只有你二人把我当人对待,别人眼里,我不过是只卑微的狐狸精。” 在青丘山众妖的眼里,桑诺一直是个清高的小狐狸,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却从没有利用美貌,做过那些腌臜事。 桑诺自个儿也总是惯着自个儿,清高得很,大概是因为从前跟慧姐儿如同亲姐妹,又被山神爷爷当孙女儿,所以,她真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可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高,自尊心就重,旁人不在意她、鄙夷她,她就会失望,会不甘心,会心生怨怼。 总该认清自己的位置,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境遇。 这些天来,桑诺和灵儿同屋而息,天一黑,二人时常闲磕牙,耳濡目染的,她渐渐开始接受灵儿的观念—— 生而为妖,卑微渺小,真想要博取旁人的尊重,靠使小性子、自视甚高,是没用的。 得放下身段,认清现实,而后尽一切可能,拼搏努力,真正爬到自以为的高度,那时候,想要的地位和尊重,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然而,所谓放下身段,对于每个人,底线都是不一样的。 桑诺觉得,自己做不到灵儿那种程度的“洒脱”,也做不了桃姐儿那样——当着主子的面是一套,当着同辈的面又是另一副嘴脸,表里不一,口蜜腹剑。 桑诺自幼一直被山神护着,后又被慧娘疼宠,所以放不下身段,有道德束缚,还傻乎乎的想做个贫穷但洁身自好的小狐狸。 因为意外成为鬼煞的宿主,她自认为,只要勤加修炼,总有一天,自己能变成飞廉、夕墨那样受人尊敬的妖神,所以,她并不需要走灵儿或桃姐儿的路,还能像以前一样端着,洁身自好,自视甚高。 但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还像从前那样,自己宝贝着自己,她就无法接受那头龙崽子对她的冷漠。 是的,她得承认,本质原因,就是那头杀千刀的龙崽子! 她虽然是一只机灵的小狐狸,但是成精十五年,从来没有像这几天夜里一般,辗转反侧到天亮,不断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妖生大道理。 其实,她在意极了,心里委屈,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摸到河岸,就必须找到一个“已经发生关系,却不被那头杀千刀的龙崽子重视”的理由。 只能怪自己太卑微,必须想方设法忘记那夜的事情,然后努力变强。 回到院子里,桑诺给山神爷爷磕头拜别。 “快起来。”山神拄着拐杖,走到桑诺面前,不舍的看着这个面带稚气的小“孙女”。 他灰浊的双眼依旧有神,眼角皱纹深刻,看得桑诺心里发酸。 “爷爷,我会回来看您的。”桑诺轻声承诺。 山神慈爱地笑了笑,摇头到:“不回来啦,太远了,我这死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凑合过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将来。” “不!”桑诺鼻子一酸,抱住爷爷胳膊,哽咽道:“我要回来孝敬您老人家!” 山神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别撒娇了,一会儿就要启程了,听爷爷嘱咐几句话。” 桑诺直起身,抹掉眼泪,乖乖点点头。 山神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开口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桑诺?” 桑诺眼珠子转了转,猜道:“爷爷是在桑树下面捡到我的。” 山神哈哈笑了几声,说:“猜对了一半,你可能记不得了,当时你爹娘被猎户所杀,你有个还没断奶的弟弟。 那时候,你对着娘亲的尸首呜呜叫,承诺会照顾好弟弟,恰好被我瞧见了。” “你弟弟是只小狐狸崽儿,还没断奶,被你用野果餵养了几日,自是撑不住几日。 那年是盛夏,你带着弟弟在桑树下乘凉,那小狐狸崽儿没再醒过来,其实,是饿死了,只是你不知道,以为它还睡着。” “当时你也还小,叼不动弟弟,见推它不醒,你也不肯离开,仍旧每日叼野果去餵它。 一来二去,那小狐狸崽儿尸首前,堆起了小丘高似的野果,你自己倒饿得皮包骨,毛都快掉秃了。” “也就是那一日,我决心渡你修行,打动我的,约莫就是一个‘诺’字,你信守承诺,不离不弃,是个有恆心的孩子。” 桑诺眨了眨眼睛,嘟囔道:“难为爷爷还记得……我……” “我知道你记不得了。”山神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说道:“成精是脱胎换骨的事儿,从前的事,也无需记得多少,只一条,你要记住了:你之所以被爷爷疼宠、被那位上仙梅姨爱重,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好的运气,而是因为,你骨子里是个好孩子,我们看得见你的本质,看得见你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你善良、义气,有恆心,这是你最大的优势,因此才博得位高之人的垂青,不论眼前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别想着改变本心,别忘掉爷爷教你的道德。 走捷径,或许能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你真能达到想要的目的,站在终点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桑诺听得心惊,山神这话虽说得含煳,却莫名切中了她这几日来的心思。 “我一定不会忘记爷爷的教诲。”桑诺低头小声道:“会做乖乖的小狐狸。”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想放弃底线的小心思,山神定定看着她良久,最后开口提醒道:“桑诺,你将来是有大福气的人,不要为眼前一点利益,丧失了自我。每一个岔路口的选择,都会改变你最终的命运,一旦错了,那个对你来说最圆满的命数,就不在了,爷爷也白疼你一场。所以,一定要记住,勿忘本心。” 桑诺神色复杂的低下头,轻声回答:“谨遵爷爷教诲,桑诺记住了。” —— 原以为,青丘至天虞,数千里路程,怕是要数月才能抵达,却没想到,总共不过花了七日时间—— 齐叔的妖力主沙土操控,铭叔则是主水,二人交替操纵结界,遁地入海,带着一行人直线抵达天虞山,路上还住店一晚,实际只花了六日赶路。 天虞山的山神以及众妖,似乎提前得知了消息,早早聚集在山麓,夹道迎接钟山上神的大驾。 也正因为如此,桑诺总算明白,几个月前,在青丘山第一次见到那头龙崽子时,所发生一切的前因后果。 早在梅姨等人迎接天虞山小妖们的热情引路时,桑诺就发现—— 某龙崽披上一条不起眼的斗篷,戴上大大的帽子,遮住半边脸,躲开一路上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目睹烛应龙真容的小妖们,转瞬间消失在人群中,独自寻找山神院子去了。 第59页 此前,桑诺一直以为,那龙崽子披着斗篷第一次露面,是为了耍酷装神秘。 其实真是错怪尊上了…… 那龙崽子披着斗篷挡住脸、甩掉属下、第一个走进山神大院,究其缘由,简直单纯得令人髮指——只是因为六天没吃过热饭,肚肚饿了,急着吃呢,所以避人耳目,先上了山。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桑诺跟着梅姨一行人,被迎进院里的时候,尊上已经吃饱了。 唯一不同的是,站在尊上身旁俯首接待的男人,不似他们青丘山的山神那般年迈,而是个十分英挺的男人。 第二卷 天虞篇 第50章 虽然不想承认,但天虞山的确是比他们青丘山强多了,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里的山神长得好看, 而是方方面面的比较结果。 桑诺自入山后, 就一路张望, 发现这里的地势和青丘不太一样,四面环山,山神院子处在盆地正中偏南的一片湖水边。 和青丘最明显的区别是, 这山里的小妖,拥有自给自足的耕种畜牧产业。 他们的房屋分布在农田湖泊周围, 一路绵延到山腰, 根据山势, 呈蛇型蔓延数圈,全都是青砖灰瓦的古朴宅子。 而青丘小妖们所住的屋子,多是木屋,甚至茅糙屋, 桑诺从前住的旧宅子,还是山神爷爷出银两搭建的小木屋, 在青丘算是不错的宅子了, 却比天虞山最差的房屋都差远了。 这让桑诺想起临行前那段时日,尊上督促青丘山神,发动青丘小妖开闢农田、挖凿鱼塘的事。 青丘山的妖精, 惯以打猎为生,桑诺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尊上要强制他们改变生存习性, 如今,天虞山这繁荣自足的景象,倒是给了她最直观的答案。 一行人来到山神大院,便被山神领入正院大堂,开始会客宴。 妖神们一一落座,因此处山神自家有侍从伺候,梅姨便吩咐青丘来的六个小妖,让他们去抱夏厅歇息片刻,等席毕再来伺候。 桑诺、阿毛和灵儿一行人走出厅堂,在抱夏厅西边炕桌旁坐下,桃姐儿和另两个新来的侍从坐在东面。 不多时,天虞的侍从给他们端来了甜品和几道菜餚。 其中有一例酱猪蹄,只有单独的半只,约莫是梅姨特地给桑诺挟来的。 侍从端菜进来的时候,瞧见六位钟山侍从分两桌坐了,便不知该怎么分配菜餚。 领头的侍从细细打量六人,想起桑诺和桃姐儿进院子时,都站在梅姨两侧,但只有桑诺挽着梅姨胳膊,想必是更有身份的。 于是,他捧着羹汤,往桑诺走过去,后头一熘侍从见领头的做出了选择,便顺势也跟了过去。 东边坐着的桃姐儿三人立即冷下脸来,一个名叫葛春的少年冷笑了一声,阴阳怪调地讥讽道:“天虞山的侍从可真有眼力劲儿,菜都端过去罢,让奴婢挑完了,剩下的再端来给咱们掌事的享用。” 一听这话,天虞的侍从忙顿住脚步,相互对了个眼色,转身看向桃姐儿三人,小声商议一阵,便陪笑着把菜又往桃姐儿那边端去。 桑诺这头,灵儿早已经饿得肚子叫了,眼看着好菜即将任凭自己挑选,却半途被劫走了,顿时起身怒道:“你说谁是奴婢?谁是掌事?都是伺候妖神们的侍从,还分个高低贵贱了?就你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桃姐儿脸一冷,沖灵儿斥道:“你小点儿声,几道菜也值得你这样跳脚,没吃过东西还怎么的?尽会给主子丢人!” 说完,她倒和另两个侍从站起身,先就把一道驴肉和一碗蟹黄羹汤,点到自个儿的桌上。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才真像是没吃过东西。 总共八道菜,桃姐儿她们端走了五道。 葛春瞧见附带的小碗里,盛着一块酱肘子,眼睛咕噜一转,立即接过来,讨好地摆到桃姐儿面前。 桃姐儿心知这酱肘子是桑诺最爱吃的菜,便笑着接下了,斜眼得瑟的看向桑诺。 “谁让你们碰桑儿姐的酱猪蹄了!”阿毛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大步过去就要抢。 葛春立即起身,挡在桃姐儿面前,扬着下巴冷声道:“这肘子上,写她名字了?” 阿毛用力推了他一把,斥道:“猪蹄当然是桑诺的,谁不知道,在青丘时,梅姨就常常给她炖猪蹄!” 葛春是后一批选上的侍从,对众妖神们的关系不大了解,只因平日见桃姐儿经常待在尊上的书房里伺候,便以为桃姐儿最有脸面,自然对伺候梅姨的桑诺很是不屑。 他冷哼一声,回话道:“说到底,梅姨也跟咱们一样,是伺候尊上的人,说起伺候尊上,当属咱桃姐儿最是尽心尽力,理当让她多补补身子。” “你!” 阿毛刚欲争辩,一旁天虞山的侍从忽然想起什么,忙开口道:“呀!瞧我这记性,刚刚那位梅花妖神吩咐了,让我挟一块酱肘子,给桑诺送过去,请问,桑诺上仙是哪位?” 闻言,桃姐儿那头三个人顿时黑了脸,齐齐瞪眼看向桑诺—— 桑诺咧嘴一笑,对天虞山侍从道:“快别笑话我了,姐姐叫我桑诺就是了,哪里称得起上仙,上仙都在正厅里坐着呢。” “啊,原来是这位姑娘。”天虞山的侍从急忙走到桃姐儿身旁,抱歉的一笑:“这道菜,是梅花妖神指明给她的,您看……” “不用了。” 桑诺一脸狡黠的看着桃姐儿,对侍从回话:“劳烦姐姐去给梅姨回个话,就说桑诺谢梅姨体恤,只是桃姐儿伺候尊上劳累了,酱肘子自当让与她的。” 一听这话,桃姐儿吓得脸都白了,这让梅姨听见了,她乖巧体贴的外皮,必然要被扯个金光! 桃姐儿急忙端起酱肘子,往侍从手里塞,急道:“端过去端过去!我才不吃这玩意,油腻腻的!谁稀罕!” “哈哈哈哈!”灵儿被她那副怕事的模样逗乐了,趁机开口道:“既这样,驴肉和扣肉也给咱们端来罢,都油腻着呢!” 站在桃姐儿身旁的葛春气的牙痒,还想上前讨回菜,却听桃姐儿咳嗽两声,示意他别再自讨没趣。 葛春只得作罢,铁青着脸坐下来,默不吭声地吃那剩下的清淡菜餚。 桑诺三人吃得鼓腹含和。 不多时,听见厅堂里传来宴毕后山神致辞,大伙急忙擦了嘴,匆匆起身赶往正厅。 正宴后,都是要以茶漱口的,桑诺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气死桃姐儿的机会,一进门,就箭步冲到茶几旁,端起茶水,朝龙崽子跑去! 桃姐儿只能铁青着脸,伺候梅姨漱口。 桑诺得意的抿嘴笑,正欲扯住尊上后脑勺的长髮,开始独特的餵水神功,端茶的右手,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 低头一看,就见尊上左手稳住她手腕,低头嘬了一口茶水,“咕噜噜”开始漱口时,仍旧抓着她,不松手。 桑诺脸有些发烫,试图挣扎出手腕,那只龙爪子却警告似的使劲儿一捏,疼得桑诺“嘶”地倒抽一口气,便不敢挣扎了。 这傢伙想干什么!漱口就漱口,何故这么抓着不让她走呢! 尊上低下头,将漱口水吐回茶盏,这才松开她手腕。 桑诺这才忽然想起来,上次伺候漱口时,似乎没等龙崽子吐漱口水,自己就拍屁股走人了……难怪龙崽子不肯撒手! 这一想起来,桑诺顿时满面尴尬地转身,去放回茶具,偷偷一拍自己的脑门,骂道:“蠢!” 饭后,山神家的侍从,已经帮钟山来客把行礼挪到各自的屋里。 天虞山的山神院子,比青丘山神家院子大得多,尊上被安置在北院的正房。 梅姨在东厢,桑诺和桃姐儿住在西厢两头的暖阁里,方便伺候主子。 其余妖神,都在三进院正房或厢房歇脚,其余侍从,分布在西厢各耳房。 宴席过后,天虞的山神请尊上去了南书房,说是有急事禀报。 桑诺带着灵儿和阿毛,出门在山里四处转悠去了。 —— 南书房里,山神点了灯,而后将门窗紧闭,这才回到里屋,一撩衣摆,单膝跪在烛应龙跟前,抱拳道:“我天虞山近日大难临头,小仙守山不利,甘受严惩,求上神救斯民于水火!” 闻言,姜雪时面色无甚波澜,转身踱步到书架旁,翻出一卷竹简,悠然开口道:“山神大人有事说事,别急着下跪,我未必帮得上忙。” 山神颤声道:“真是天大的劫数!不知何故,自上月起,天虞山下妖魔作祟,隔几日便有村民变得神志不清,暴走杀人!弒父弒母的都不在少数! 附近道观的道长们全力驱逐邪祟,却都遏制不住,便来我山下祭祀求救。 第60页 小仙得知此事后,不敢耽搁,立即出山平乱。那作怪的邪祟乃是酉魁十八煞!这鬼煞本不足为惧,古怪的事,小仙降服了十数只之后,竟然再次冒出十数只!何止十八只,仿佛无穷无尽啊!” 姜雪时不动声色,并没有答话。 山神心中火烧火燎,忙不迭伏地跪拜,高唿道:“那鬼煞势不可挡,如今竟向我天虞山中蔓延,许多小妖都不幸遭难,数量太多,小仙实在无力招架!情势紧急,求上神力挽狂澜!” 一阵沉默。 姜雪时浅瞳中微闪过一丝凌厉地光泽,淡淡开口:“已经烧到天虞了?看来那位真打算动手了。” 山神抬头惊道:“您是说哪位?” 姜雪时骤然转过身,垂眸看向他,神色威严地开口:“请起吧,山神大人,这事你就不用过问了,我也不会掺和。” 山神一惊,满面绝望,仍旧跪地不起,俯身高唿道:“仁德无过尊上!我天虞山虽弹丸之地,却也年年给钟山……” “起来说话。”尊上打断他的劝说,亲自弯身去扶。 山神只得站起身,绝望地看向这头绝情的龙崽子—— 天虞山每年给钟山进贡多少盐产?如今遭此大难,就算是老尊圣在这里,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他的求助,这么袖手旁观啊! 山神气急败坏,暗自决心捎信给应龙夫人,得泣血告小尊上一状! 就夫人那火爆脾气,一定会打肿这混球龙崽子的屁屁! 姜雪时似乎看出了山神眼中的埋怨,低头眯眼轻笑了一声,无奈道:“解铃还须繫铃人,这件事,没人能管。” 山神急道:“尊上过谦了!您何等的神通,怎会对付不了那……” “您别着急。”姜雪时抬手制止他的唠叨,心平气和地回道:“这件事,您摆不平,我是小辈,没资格摆平,谁生出的事端,自有谁收拾残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该操的心,大人就该放宽心,静候其变。” 山神听得一头雾水,这火都烧到眉毛了,他放哪门子心! 必须得给应龙夫人告状了! —— 天虞山的风景令人沉醉,与青丘山里层叠的树林不同,这里除了广阔的农田之外,树木稀疏,视野开阔,漫山遍野都是各色野花,蝴蝶蹁跹,鸟儿鸣唱。 山神院子以北五里外,有连成片的几个咸水湖,最东边的盐湖水位很低,水深不足四寸。 没风的时候,湖面就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碧蓝的天和洁白的云,仿若仙境。 桑诺脱了鞋袜,捲起裤腿,在浅水盐湖里撒奔起来,远看起来,就仿佛在云朵上奔跑。 灵儿在岸上喊道:“冷不冷呀?傻狐狸!” 桑诺提着裙摆转过身,兴奋地大喊:“跑跑就暖和了嘛!你们也下来!快呀!” 阿毛面无表情的眨眨眼,想像一下这样的天气,光脚踩在冰凉的湖水里,不禁打了个哆嗦,嘟囔道:“桑儿姐身子骨真好。” “好什么?小孩子家不懂事,等着了凉,这傻丫头就安分了。”灵儿转头问阿毛:“我想去那个山头看看风景,一起吗?” 阿毛看着还在湖里撒欢的桑诺,有些不放心,摇头道:“姐姐去罢,我在这里看着她。” 灵儿独自走了。 阿毛见桑诺还往西边跑,忙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姐!那边水深,别乱跑!咱俩水性都不太好,可不能出事儿!” 桑诺见水位快到膝盖,便也不再跑了,识趣的转身,刚要朝岸边跑去,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口哨声,又像是孩童的尖叫声。 她纳闷的回过头,远处湖面漾起层层水波,空无一人。 大概是听错了? 刚欲转身离开,那一阵口哨声再次响起,真的有点像孩童的哭叫声,让人莫名心疼。 奇怪。 桑诺歪头转过身,仔细看了看四周。 平静的湖水一览无余,只有岸边站着的阿毛在朝她挥手,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呢? 那尖利的口哨声又出现了,并且没再停止。 桑诺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了,仔细辨别声音来源的方向,似乎是朝西十来步远的距离,从湖里发出的声音。 湖里怎么会有声音? 因那里水深,桑诺不敢过去,只能一抬脚,用力一踹湖水,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镜面一样的湖水被她踢开了,水波荡漾开来,天空的倒影消失了,湖里隐约浮现出一团阴影。 细看似乎是两团,一大一小,小的那团似乎正在奋力挣扎。 桑诺心下一惊,怕是湖里什么危险的水怪,急忙转身要逃。 水下的阴影似乎被桑诺激起的水波惊扰,稍一愣神,另一团阴影就挣脱束缚,拼命上游,付出湖面,仰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桑诺心下一惊,这次不是口哨声,她能清晰的辨认出,身后有个孩子在大哭! 回头一看,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浮在水面,胖嘟嘟的上半身都光着,哭得直抽气,一头细碎的半长头髮贴在她圆鼓鼓的小脸上,藕段子似的左胳膊上,像是被野兽撕咬过,血肉模煳! 桑诺顿时傻了眼,怔愣片刻,急忙要冲过去捞起那孩子,又担心水太深,只好沖那孩子拍手,大喊道:“过来!过来!” 那孩子哭得正欢,根本不搭理她。 不多时,那孩童肉嘟嘟的小身影后头,一个相对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湖面升起来—— 是个长发女人,低着头,也没有穿衣服,乌黑的湿发披散在胸前。 桑诺警惕地退后几步,就见那女人抬手抓住了那哭闹的孩童,忽然间埋头,一口咬住孩子的左肩! “啊!”桑诺吓得一个趔趄,下意识转身就跑。 然而,听见身后那小孩撕心裂肺地哭声,她终是心下不忍,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喊道—— “这位姐姐,您是在带孩子洗澡吗?孩子不乖,可以讲道理教训嘛,您别咬她啊!” 那咬孩子的女人置若罔闻,很快,孩子的肩上也被她咬出血来了! 阿毛远远看见湖里莫名冒出人影来,以为是水鬼,顿时急了,站在岸上喊得喉咙都哑了,桑诺却像听不见! 桑诺没有逃跑,因为冷静下来后,发觉湖里那女人根本没有妖力,几乎像是个凡人,不足为惧。 要不是那边水深,她早跑过去打晕那女人,孩子都快被她咬死了! “你松口!”桑诺气急,大吼道:“我是钟山来客,你再咬她,我就去你们山神那儿告你!” 闻言,那女人似有触动,松口抬起头,侧头看向桑诺。 这一对视,桑诺惊得睁大眼—— 那女人眼瞳发白,神色麻木。 怎么像是鬼煞附身了? 桑诺蹙眉缓缓后退,满心疑惑。 不可能是鬼煞,十八只鬼煞不是全在她指间的封印里吗? “吼——”那白瞳女人忽然咧开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勐然朝桑诺游过来! 桑诺反而松了口气,一只鬼煞附身的凡人而已,只要把她引来浅水区域,自然能够制伏。 于是,她转身朝东跑去。 身后那女人游水的速度,简直跟飞似的,快游到浅水区时,她忽然跃出水面! 桑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那女人细腰之下,是一条银白色的长尾,鱼鳞在夕阳下发出耀目的光泽! 这女人居然是……鲛人? 桑诺简直惊呆了,天虞山里怎么会有鲛人? 那条鲛人跃入浅水后,鱼尾并没有化成腿,而是拍打着水面,扑腾着朝桑诺挪去,这般移动,她完全没了刚刚水中如飞的速度,看起来甚是狼狈。 天虞山为何会有鲛人?这鲛人为何瞳色异常?又为什么要撕咬孩童? 桑诺带着一肚子疑惑,停下脚步转过身,两条长尾缓缓从衣摆下钻出来,打算击晕这鲛人女子,拖回山神院子里审问。 随着那鲛人扑腾接近,桑诺食指上的封印忽然开始阵阵发烫。 低头一看,右手食指上的飞龙图腾像是活了一般,竟然绕着指节游走盘旋! 她记得,御鬼秘籍里说过,这好像是封印再提醒她收服鬼煞? 桑诺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那鲛人—— 这鲛人真的被鬼煞附身了? 怎么会有第十九只鬼煞? 抱着尝试的心态,桑诺催动封印之术,抬手指向即将扑过来的鲛人。 那金色龙印忽然间被紫气环绕,最终拧成一束光线,直直射向鲛人。 “吼!”那鲛人面色变得狰狞,挣扎着爬到桑诺脚下,一把抓住桑诺脚腕,张开嘴,正欲咬下,身体忽然僵住! 第61页 一缕黑气从鲛人头顶钻出来,幽幽飘向桑诺右手,在她食指周围盘绕须臾,最终附入封印之中。 成功了!居然真的收服一只鬼煞? “姐!桑儿姐!”阿毛气喘吁吁赶过来,见那半人半鱼的怪兽抓着桑诺的腿,阿毛抬脚就踹过去—— “噗通”一声闷响,那鲛人被踹开半丈,死沉沉地趴在湖里。 桑诺回过神,忙阻拦道:“别打她!她是被鬼煞附身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桑诺刚要去扶那女人起来,余光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也飞快地游向这里。 是那个小孩! 那胖嘟嘟的小孩儿居然游速飞快,和那鲛人一样,快要到浅水区域时,忽然一跃而起,浮出水面。 阿毛和桑诺顿时目瞪口呆—— 那小孩的下半身居然……是一条胖胖的鱼尾巴! 她也是鲛人! 桑诺见小孩胳膊和肩膀上还在渗血,不禁有些心疼,便弯腰沖她拍拍手,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来天虞山?” 那小孩眼睛圆熘熘的,眼瞳漆黑闪亮,看着桑诺的目光怯怯的,没答话,歪头开始啃小手。 桑诺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生怕吓坏她,轻声细语地开口:“你听得懂我说话吗?你胳膊被咬伤了,姐姐带你回去包扎一下好不好?” 小孩没答话,转头看向一旁躺在浅水里的大人鱼,稍作犹豫,忽然拍打着胖尾巴,“扑通扑通”骑马似的蹦跶到那个大人鱼的身边,胖胖的小脸上满是畏惧,心惊胆战地用小手摸了一下大人鱼的胳膊。 见大人鱼没有起身咬自己,小人鱼脸上露出欢喜地神色,扑腾到大人鱼另一边,又摸了一下大人鱼另一条胳膊。 大人鱼还是没动静,小孩终于安下心来,把小胖脸贴上大人鱼的后背,一脸幸福地看向桑诺,嗓音稚嫩地开口说:“娘睡着了,不咬嘟嘟了。” 桑诺一愣,没想到刚刚误打误撞猜对了,这还真是一对母女。 她跟阿毛赶紧上前,把那鲛人翻过身来,一摸脉象,心凉了一截。 阿毛跟她碰了一下视线,急忙伸手去摸鼻息—— “他娘的!”阿毛一拍大腿,急道:“我就踹了她一脚,咋就没气了?不是被我踹死的吧!” “嘘!嘘!嘘!”桑诺急忙让他闭嘴,急道:“孩子还在这儿呢!你别乱说话!谁说死了的?鲛人没准就是不用唿吸没有脉搏的!” “怎么可能!鲛人也是人啊!”阿毛心里郁闷极了,担心真是自己一脚踹死了一条鲛人。 桑诺不死心,走到那胖娃跟前,抬手摸了摸胖娃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完了。 这鲛人除了体温是凉的,鼻息和脉搏都有,她娘怕是真死了。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那胖娃的小肉胳膊上还流着血,却似乎已经忘了刚刚被娘亲撕咬的情形,一脸懵懂地用小胖手拍了拍大人鱼的后背,唤道:“娘,嘟嘟饿了。” “完了。”阿毛扑通一声瘫坐在浅水里,颓丧道:“我踢死她了。” 桑诺忙上前安慰道:“你别乱想,哪有踹一下肩膀就死的道理!这鲛人被鬼煞附体太久了,阳气耗尽,阴神怕是早就离体了!” “嘟嘟饿了!”那胖娃誓不罢休地拍着娘亲的胳膊。 阿毛愁眉苦脸地看向桑诺:“这怎么办?这小人鱼应该能自己哺食生活了吧?” 桑诺绝望地看他一眼:“你看她那样子,像会哺食的样子吗?” “那怎么办?”阿毛嘟囔道:“咱们又没法收养她。” 桑诺皱眉嘆了口气,看那胖娃一眼,轻嘆道:“至少得先带回去,帮她包扎一下伤口。” 阿毛点点头:“那行,你把她抱回去,我找个地儿,把这女人埋了。” 桑诺起身抱起那胖娃,叮嘱道:“姐姐带你回家吃好吃的,你不可以吵闹,咱家有头坏龙崽,被吵烦了,就会把你做成长明灯!知道吗?” 胖娃啃着小手,摆了摆尾巴,含煳地嘟囔:“带娘一起去吃好吃的。” 第51章 “你要乖,才会有好吃的。”桑诺哄到:“你娘累了, 得歇息, 会睡很久很久, 以后, 你自己吃饱了就好。” 那胖娃低头去看地上的大人鱼,圆滚滚的下巴下,愣是又挤出两层下巴…… 看来她娘平时没少餵她好吃的。 “很久是几个时辰?”胖娃歪着脑袋, 盯着湖面上一动不动的娘亲。 阿毛上前挡住胖娃的视线,大声回答:“成千上万个时辰呢!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还想不想吃好吃的?” 胖娃抬头看向阿毛, 又回头看桑诺, 扇动睫毛眨了眨眼睛,像是下定决心,拒绝了美食的诱惑,开口说:“等娘睡醒, 再吃好吃的!嘟嘟要等娘睡醒。” 闻言,桑诺和阿毛不约而同互看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这次可摊上大的麻烦了。 “怎么办?”阿毛并不想承担莫名冒出来的责任, 神色焦虑地劝桑诺:“就在这儿把她放生吧,鲛人不是人,也不是妖, 不过是这湖里一条鱼罢了。” 桑诺刚要回话,小胖娃就不乐意了,愤怒地甩了甩胖尾巴, 争辩道:“嘟嘟不是湖里的鱼!嘟嘟是海鲜!” 桑诺:“……” 这胖娃重点找的不太对劲啊。 “你叫嘟嘟吗?大名也叫这个?”桑诺问她。 胖娃直点脑袋。 “你多大啦?” “三岁!” “你为什么会在天虞山?南海离这里好远的呀。” 胖娃一脸茫然看着她,没回答。 桑诺看出她听不懂,便换了个方式,问她:“你和你娘怎么会离开家,来到这里?” 这个胖娃能听懂,逻辑混乱地解释:“阿娘不开心了,咬爹爹,咬嘟嘟。晚上,睡觉觉,爹爹,脖子咬坏了,虾兵叔叔带娘和嘟嘟去龙宫,龙王爷爷,凶!坏!让好多叔叔打阿娘,不让我们回家了……” 胖娃顿了顿,搜肠刮肚地想起龙王定罪时说的词,继续道:“发配……西山!” 桑诺皱着眉头仔细听完,心里一琢磨,这胖娃的娘亲怕是被鬼煞附身了,时常神志不清,某天晚上发作时,把丈夫咬死了,被押去龙王那里受审,受了刑,后被发配到天虞山附近。 这就好解释了,鲛人习惯生活在咸水湖海中,天虞山虽然四面环水,但山的外围,都是开放式的淡水湖,只有盆地内部,错落着几处仙境般的咸水湖。 嘟嘟的娘亲,大概是在偶尔清醒的时候,带着孩子,找来了这里。 “姐!”阿毛见桑诺发呆,便催促道:“你问她这些作甚?咱们也不可能养条这么大的鱼!她要真不能自食其力,早晚都没活路,咱们就别管闲事了!干脆也别给她包扎了,你看她胳膊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桑诺闻言,低头查看孩子胳膊上的伤势。 刚刚被她娘亲咬得十分兇狠,仿佛能咬下一块肉来,伤势应该很严重才对。 可这一看之下,桑诺吃惊地发现:嘟嘟胳膊上的伤口并不严重,甚至没有成圈的牙印,而是零碎地、断断续续的孔状伤口,有三个孔稍微深一些,并不严重。 “怎么会这样?”桑诺懵了,弯身放下小人鱼,转而去查看死去的大人鱼——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那死去鲛人的嘴,顿时浑身一震! 这女人……这女人竟然没有牙齿! 大人鱼嘴里没有牙,只有牙龈,原本长牙的部位,都变成了黑洞洞的血口子,有血洞已经结痂了,有的地方还留着零碎的牙根,嘟嘟胳膊上那几个孔状的伤口,约莫就是这所剩无几的断牙咬出来的。 嘟嘟胳膊上的血,恐怕大半都来自娘亲这一嘴的血洞。 “诶哟!”一旁阿毛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胳膊上竖起的汗毛,皱眉道:“她牙齿怎么成这样了?被龙王打掉了?” 闻言,一旁的胖娃拍着鱼尾巴,蹦跶到死去的娘亲身旁,一脸稚气地解释:“娘用鹅卵石把牙砸掉了,娘说,以后咬嘟嘟,就不会很疼了。” 一瞬间,桑诺眼眶一热,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泪水模煳。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娘亲咬着猎户的裤腿,拼死保护她和没断奶的弟弟。 “桑儿姐?”阿毛瞧见桑诺低着头,蹲在那死去的鲛人身旁,眼泪一滴一滴打在衣摆上,忙劝道:“你别哭啊,要不听你的,带这小傢伙回去上个药吧。” 第62页 桑诺抬手狠狠抹掉眼泪,勐地挥拳一砸膝盖,“该死的鬼煞!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这和厉鬼有什么区别!我要把这些作恶的鬼煞全收了!不让它们超生!” 阿毛还不太懂鬼煞究竟是些什么,只觉得桑诺十分厉害,抬指一点,就能降服一只恶鬼,跟那些厉害的老道长似的。 “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听你的。” 桑诺转头看她:“咱们把这母女都带回去!我想问问梅姨还能不能救起她娘亲,能救最好,不能救,就请求天虞山神收养嘟嘟吧。” 说完,又低头看向那胖娃,目光柔软,温声道:“我被山神爷爷收养的时候,比她还小些,不也活得好好的?一定能熬过去的。” 嘟嘟似乎能接收到眼前这漂亮姐姐眼里传递的善意,忙扑腾着尾巴,蹦跶到桑诺身旁,把肉嘟嘟地脸颊贴在桑诺胳膊上,使劲儿蹭了蹭。 桑诺的心一下就融化了,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轻声道:“一个人会很辛苦,你要快快长大。” 胖娃仰起脸,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桑诺,用小胖手比划了一个圆圈,说:“嘟嘟想吃这么大的扇贝!” 于是,桑诺抱着胖娃,阿毛扛着死去的鲛人,一起回了山神院子里,直奔梅姨的厢房。 扛着死去的鲛人找上门,多少有些晦气,桑诺放下胖娃,先跪下给梅姨磕了个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再恳求梅姨看看那鲛人有没有救。 梅姨听闻经过,不禁掏出帕子拭泪,又朝那小鲛人招了招手,将嘟嘟抱坐在腿上。 抬手起术,眨眼间,便将嘟嘟胳膊上的伤口癒合了。 “把孩子先抱去前院暖阁,找些吃的餵饱她。” 阿毛领命抱走了嘟嘟。 桑诺将那死去的鲛人扛到贵妃榻上,梅姨立在一旁,抬手掌住鲛人的天灵盖,催动法术—— 梅姨周身的气流忽然开始旋转。 桑诺仿佛看见数不尽的梅花瓣,盘绕在梅姨周围。 随着梅姨掌心的白光暗淡,花瓣渐渐消失了。 梅姨睁开眼,神色凝重。 桑诺心道不妙,还是带着期望,问道:“如何?” 梅姨摇摇头:“魂魄全散了。” 桑诺急道:“梅姨,上次那个……那个会发光的珠子……” 梅姨摇头打断她的话:“清心珠早已经还给东海公主了,得动用尊上的权柄,才能借来一用,我可没这么大脸面。” 桑诺心一凉,又道:“小妖能去求尊上开恩吗?” 梅姨摇摇头,无奈道:“算了罢,把这鲛人先安置去后院,我可保她尸首半月不腐,再让夕墨买口棺材回来,正儿八经地下葬,给她立个墓碑,也好让孩子往后能去坟头,跟她娘说说话。” 桑诺不想为难梅姨,但没爹没娘的苦她最清楚不过,为了嘟嘟,她不能轻易放弃,仍旧恳求道:“让我试试罢!尊上未必不答应我!” 梅姨只得实话告诉她:“就算借来清心珠,也没用,你昏迷那次,魂魄丝毫没有受损,只是被鬼煞占了身子,而这鲛人只剩壳了,魂魄去了阴曹,就算有清心珠,也召不回来了。” 桑诺一听,心彻底灰了,低头看了看榻上的鲛人,许久,艰难地点点头,“劳烦梅姨了。” 梅姨见她神色沮丧,便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劝解道:“这鲛人死于非命,死前魂魄碎了大半,还竭力维持清醒,照顾孩子这么些日子,阎王爷必定会让她投个好胎的。” 桑诺点点头:“只是嘟嘟还这么小……” “这孩子生的可爱,一定很多人愿意收养。” 桑诺抬头看向梅姨:“可她没有腿,谁家愿意养条这么大的鱼?” 梅姨噗哧一笑:“傻丫头,咱们小尊上就是龙神,指尖一划拉,就能给她分出腿了。” 桑诺奇道:“尊上是钟山的神龙,怎么能渡海里的生灵?” “你忘了?”梅姨笑道:“应龙夫人跟海龙有血缘,尊上自然也能算半条海龙。” “那真是谢天谢地……”桑诺深吸一口气,仍旧神色忧郁,颔首告退:“小妖先把这鲛人背去后罩房。” 梅姨摇摇头:“不用,去把葛春和季山喊过来听命,你去陪陪那孩子就好。” 桑诺点头退出厢房,低头朝角门走去,心情依旧沉重,竟没注意前路,一脑门撞上个人。 “我还猜想你会不会抬头看一眼,结果就这么撞过来了。”飞廉垂眸温柔地看向桑诺。 “噢!”桑诺慌张抬起头,连忙赔不是。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飞廉睁大眼审视她的脸。 “没……”桑诺被这一问,又勾起心酸,颤声道:“没事,梅姨让我传葛春和季山过来,我先去了。” 飞廉欲言又止,点点头,侧身放她走,自己却没离开,站在东厢廊下等她回来。 桑诺办完事后,去了前院,飞廉便也起身跟上去。 进了前院花厅,隔着门帘,就听见暖阁里有孩童的说话声,桑诺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飞廉的嗓音—— “这是哪家的孩子?” 桑诺转过头,“哥哥怎么来了?” 飞廉负手上前:“想瞧瞧你受了什么委屈。” 无奈,桑诺只得掀开帘子,示意飞廉看向暖阁里—— 屋里那小人鱼,大概是许多日子没吃过饱饭,此刻开心极了,甩着尾巴扑打地面,活蹦乱跳地围着阿毛转。 阿毛手里拿着蜜饯,逗那小人鱼,要她学虾兵蟹将操练的模样,学的像了,才给吃的。 “阿毛!”桑诺蹙眉走进屋:“别逗她,先让她吃饱了再玩儿。” 飞廉迈步跟进屋,疑惑道:“天虞山里怎么会有鲛人,你们从哪儿抓来的?” 桑诺嘆息一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飞廉。 “真是怪了。”飞廉眉心紧蹙:“这些来歷不明的鬼煞,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尊上说你封印里的鬼煞,不是真鬼煞,却也没细解释,真叫人捉摸不透。” 桑诺此刻无心去想鬼煞的事,看着嘟嘟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没有着落。 飞廉看出了她的心思,略思索了一番,抬头道:“找个好心人家收养她,你要实在不放心,等咱们歷练结束,就回来把她接去钟山,让烛龙殿的宫人照料就是了,钟山常年饲养着许多鲛人,经验丰富,一定能养活。” 桑诺眼睛一亮,回头看向飞廉:“我可以带走她?!” 飞廉抿嘴点点头。 桑诺激动得跳起来:“真的假的!咱们还能绕回来接她?您可不能哄我!” “说话算话。”飞廉伸手指天,承诺到:“我既然说了,就一定负责到底,可以放心了吧?” 桑诺顿时蹦起来,雀跃大喊:“飞廉哥哥最好了!” 两人一直陪嘟嘟玩到傍晚。 有天虞的侍从进门,传飞廉去客堂,说是山神有请,二人暂时作别。 飞廉走进客堂时,见一群妖神都到齐了,围着一桌酒席坐着。 尊上也来了,坐在上首。 山神在一旁坐着,见飞廉来了,便笑着起身让座。 飞廉推辞几句,便神色紧张地在尊上身旁落座了。 山神先敬大家一杯酒,而后开门见山地说事。 依旧是天虞山鬼煞横行的问题。 尊上同意遣属下协助山神平定祸乱,山神便设宴感谢众妖神。 听闻天虞山中发生的怪事,众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话开了。 大伙都想从尊上口中打听出鬼煞的来歷,奈何这龙崽子一直垂眸沉默,专心致志地吃菜,众人只好放弃探究。 夕墨随口问飞廉一句:“你刚躲哪儿去了?侍从四处寻你不见,害咱们好等。” “在前院花厅里陪桑诺待了会儿。” 飞廉无奈地一笑:“那小狐狸有孩子了。” 一句话,让一桌人起了兴致,纷纷抬头看向飞廉。 铭叔奇道:“她哪儿来的孩子?” 就在这一瞬,没人发现一旁淡定吃菜的尊上,忽然石化了…… 夕墨也一脸兴奋地追问:“谁的孩子啊?” 飞廉有心逗他们,笑道:“你猜呢?” 夕墨急道:“别卖关子了!” 飞廉挑眉戏嚯道:“你急什么?她有孩子,也不关你的事啊,反正我会负责的。” 话音刚落,身旁某烛应龙双眸闪现一道凌厉的金光! 第63页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杀气充斥了客堂! 众人还没回过神,飞廉身旁的人影瞬间暴起,顶得桌子一动! 坐在南面的几个人猝不及防,被桌沿推得连着椅子倒下一片。 “呲啦”一声尖锐的声响,桌腿跟地面勐一摩擦,桌上的碗筷都跟着一飘—— 众人抬起头,就见飞廉被尊上一手抓着前襟,提熘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摔倒在地的几人都忘了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向尊上。 “尊……尊上?”飞廉吓得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结巴着询问:“您……您怎么了?” “怎么了?”那双凤目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姜雪时一字一顿道:“你自己不清楚?我告诉你飞廉,从来就没有人敢抢我的……” “咚咚咚!”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不等众人回应,桑诺勐然间破门而入,抱着嘟嘟,冲进门大喊:“尊上救命!嘟嘟吃了好多蜜饯,忽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求您救救她!” 屋里一阵沉默,桑诺定睛一看,才发现情况不对—— 几个妖神摔坐在地上,尊上提着飞廉的前襟。 所有人都侧头看着桑诺,目光呆滞…… 夕墨最先回过神,喃喃道:“肚子疼尊上治不了,你找梅姨去啊,这孩子哪来的?” “哦对!找梅姨……看把我急的!”桑诺抱着嘟嘟就往门外跑,急匆匆留下句:“孩子是我今儿刚捡来的!” 姜雪时:“……” 眼看傻狐狸一熘烟的消失在夜色中,屋里陷入一阵没人敢打破的沉默。 许久,尊上“喀拉喀拉”地回头看向飞廉,话锋急转,神色凝重地开口:“从来就没有人敢……敢抢我的鸭脖子。一道鸭汤、一道烤鸭,脖子都让你挟去了,我还吃什么?” 又一阵可怕的沉默。 众人慌忙的看向自己的坐位,检查自己桌上有没有鸭脖子的残骨…… 飞廉眼角抽了抽,颤声高唿道:“属下万死不辞其咎!求尊上网开一面,让属下连夜下山採购鸭脖子,回来向尊上请罪!” 第52章 梅姨餵嘟嘟喝了催吐的汤药,折腾好一会儿, 才将这胖娃圆滚滚的小肚皮给消下去一些。 “你到底餵她吃了多少东西!”梅姨难以置信地看向傻狐狸。 桑诺挤干棉布, 给嘟嘟擦了嘴, 羞涩地笑笑:“嘿嘿, 记不得了,她一直吃不够,我就一直餵……” 梅姨埋怨地斜了她一眼:“看来还是得赶紧送人养, 不然早晚叫你养死了。” 桑诺急忙慌张地摆手:“别别别!我以后再不餵她吃太多了!” “不只是吃得多。”梅姨朝那胖娃吐出来的整颗话梅努了努嘴,教训道:“这些东西不能餵她吃, 鲛人身子到底跟咱们不太一样, 克化不了这个, 很多东西我们能吃,他们不能吃,也有东西他们能吃,我们不能吃, 改名儿我还得列个餵食单子给你,找到养父母后, 再交给他们。” “那太好了!我一定全记上!”桑诺抱起嘟嘟, 走到梅姨身边,嗲声嗲气地开口:“梅姨,还有件事, 小妖得跟您商量。” 梅姨抬手把嘟嘟的碎发朝后拢了拢,试试能不能束起来,心不在焉地开口:“什么事呀?” 桑诺笑嘻嘻道:“能不能把嘟嘟就寄养在山神这里?飞廉哥哥说, 等歷练结束,可以接她一起去钟山,也就几个月时间,就可以接走她了。” 梅姨轻笑一声,斜眼看她:“你是对这山里的妖精不放心?” 桑诺吐了吐舌头,“瞒不过梅姨,我总觉得还是神仙靠得住!我想先去求山神大人代为照看几个月,要是他不肯……” 梅姨接话道:“再让梅姨替你出面,是吧?” 桑诺一咧嘴:“嘿嘿……” 梅姨答应后,嘟嘟有些犯困了,桑诺便抱着她出了厢房。 刚准备抱嘟嘟去自己的房里睡觉,就见两个侍从,各自提着一盏羊角灯,踏进垂花门,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小心脚下。”山神指着门槛,恭敬地给尊上引路。 姜雪时提起衣摆,跨进后院,淡然道:“不用送了,大人也早些回屋歇息。” 身后传来飞廉战战兢兢地嗓音:“尊上,属下……” “哎呀行了行了!”铭叔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急道:“尊上刚刚都说不用了,这么晚,你去哪里找现成的鸭脖子买回来!明早再说!” 飞廉不吱声,其他人也没告退,都等着尊上的意思。 姜雪时漫步朝正房走去,没回头,施施然挥了下袖子,低声道:“铭叔说的是,都回罢。” 众人这才告退了。 桑诺抱着嘟嘟,站在漆黑的东厢廊下,见提灯的侍从引着尊上去了正房,便想着带嘟嘟去给尊上正式请个安。 见尊上屏退了侍从,桑诺深吸一口气,顺着游廊朝正房走去。 侍从走后,院子里没有灯火,月光如水,照亮正房前的花岗岩廊柱。 尊上没进屋,低头沉默地站在房门口,一袭鸦青色杭绸长衫,在月光下反射出银白的光晕。 桑诺顿住脚步,生怕尊上在思考什么民间疾苦地大事,于是抱着嘟嘟缩回游廊拐角,等龙崽子思考结束。 然而,短暂的沉没过后,那头龙崽子忽然间,“嘭”的一声,一脑袋撞在房门上! 桑诺被这傢伙莫名的举动吓懵了,还没回过神,龙崽子就又飞快施展了两次铁头功,撞得门直颤! “尊上!”桑诺抱着孩子拔腿跑过去,慌忙阻拦:“尊上!您干什么?没带钥匙吗?小妖叫侍从过来给您开门就是了!” 姜雪时一睁眼,侧头看向来人,见是傻狐狸,又痛苦地闭上眼,也不搭理,回过头,抬手一推,门就开了,默然迈步走进屋。 见门没有上锁,桑诺更是一头雾水,也不知这龙崽子为什么忽然撞门,只能抱着孩子在门口小声道:“尊上,我带嘟嘟来给您请安了。” 桃姐儿难得没赖在屋里,但长明灯都点着,正厅和里间都亮堂堂的,炕桌上还温着一壶热茶。 姜雪时走到炕桌旁,转身坐下,见傻狐狸还抱着那条胖鱼站在门口,便点头放她进屋。 桑诺立即喜笑颜开地走进屋,关上门,把熟睡的嘟嘟转过脸,面朝尊上,兴奋道:“尊上,您看,这孩子多可爱呀!” 此时此刻,姜雪时满脑子都是鸭脖子,绝望之情溢于言表,已经无心闲话了,只面瘫着一张沉痛的小脸,低声开口:“桑诺,你可以捡只兔子养,或者野猫、野狗,我都认了,但这条鱼不行,太占地方,还需要咸水,我不能让人一路给你抬个鱼缸走。” “不不不!”桑诺连忙解释道:“我不会把她带上路的!尊上,我想先把嘟嘟寄养在山神这里,等歷练结束了,再回来带她去钟山。” 姜雪时目光微一流转,回道:“钟山多得是鲛人,回去后赏你一条新的,把这条放了。” 桑诺当然不乐意,急道:“尊上!您不能把嘟嘟当成小猫小狗,我想当她的干娘的,其他鲛人都代替不了她!” 姜雪时闻言略显吃惊,微侧过头,神色迷茫地注视傻狐狸。 作为一头在烛龙殿长大的龙崽,尊上的记忆中,鲛人和桑蚕并没有多大区别,但南海每年进贡的鲛人数量有限,自然比瓷器丝绸等进贡品贵重些许。 鲛人能织鲛绡、死后能熬鱼油,上等的品种成年后,还可以泣泪成珠,此外,便没有更多价值了。 所以,在桑诺声情并茂地讲完嘟嘟悽惨的身世后,尊上依旧一副面瘫脸。 桑诺震惊了! 这头狠心的恶龙! “尊上……”桑诺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向怀里的胖娃,动情道:“她才三岁,孤苦无依,她娘亲的遗体还在后罩房躺着,若是我不能照顾好她,她娘如何瞑目?” 一听这话,尊上一直面瘫的小脸终于不淡定了,那表情,就仿佛是傻狐狸拿着一只腐烂发霉的鸡蛋,逼自己吃掉。 “在后罩房?” 姜雪时努力让自己不要皱眉头,“死了多久了?存在后罩房干什么?我们带的灯油不够用了吗?” “不是带回来熬油的!”桑诺急忙解释:“梅姨让咱们好好安葬她娘亲,得等棺材买回来才能下葬。” 第64页 姜雪时:“……” 坦白的说,小尊上跟应龙夫人最像的一点,未必是性格,而是特别爱干净。 所以,听闻后罩房放着一条死鱼,尊上难以控制地有些崩溃,眉头紧蹙,嗓音沉郁:“听着桑诺,后罩房跟咱们北院,只隔了一个院子,近些时日,气候渐暖,你知道,海鱼风干后,气味……你可能没太接触过。” “尊上!”桑诺很担心下一刻,龙崽子就开始列举鱼腥味的种类,急忙扯着嗓子大吼道:“您多虑了!梅姨已经处理过鲛人遗体了,不会有味道的!” 这一嗓子,终于把怀里的胖娃给吼醒了。 嘟嘟茫然睁开眼,抬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一张嘴,嘟囔道:“饿……” “你才刚吐完,不能再吃了!”桑诺被龙崽子气得没了耐心,干脆把嘟嘟翻个身,举到尊上面前,急道:“您看看她,多可爱,怎么能把她当成鱼呢?嘟嘟是个……” “海鲜!”嘟嘟甩着胖尾巴,嗓音嘹亮的接话! 桑诺把胖娃抱回怀里,用手捂住她的嘴,急切地解释:“她是个孩子啊!等歷练结束,我会回来带她走!尊上,能不能劳您帮她划开鱼尾?” 尊上对傻狐狸的认知绝望了,沉默须臾,还是妥协,点头朝她招了招手。 桑诺忙把孩子递过去。 嘟嘟不怕生,谁抱着都不见她哭闹,意外的是,被姜雪时抱在腿上的瞬间,嘟嘟忽然浑身僵直,小鼻子不断地嗅探尊上的气息,最终,大难临头般,惊恐地抬起头,半张着小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那人一双凤目长睫低垂,淡金色的眼瞳,沉静的目光看进嘟嘟乌熘熘的大眼睛里。 下一瞬,嘟嘟一瘪嘴,仰起头,“呜哇”一嗓子嚎起来! 桑诺吓坏了,担心嘟嘟惊扰尊上,赶忙又抱回孩子,在怀里颠哄,急道:“不哭不哭!你怎么了这是?” 嘟嘟鼻涕眼泪横流,委屈地哭闹:“龙…龙啊啊!嘟嘟怕怕啊啊啊!” 没想到,这胖娃居然能识出龙崽子的真身。 可能“海鲜”怕龙,就跟他们陆地上的“野味”怕老虎是一个道理,几乎成了本能,闻到老虎尿都能吓得飞奔。 桑诺焦头烂额地拍哄嘟嘟,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桃姐儿的嗓音传进屋里:“奴婢刚烧好水,来伺候尊上洗漱。” 第53章 一听见桃姐儿的嗓音,桑诺莫名心虚, 怀里的嘟嘟又哭闹得厉害, 她只好颔首道:“天晚了, 尊上该歇息了, 小妖先行告退。” 姜雪时挑眼看她一眼,又垂下长睫,没吭声, 似乎另有预谋。 门外,桃姐儿听见屋里孩童哭闹的声音, 以为尊上没听到敲门声, 又急切地敲了敲门。 嘟嘟哭得厉害, 胖尾巴甩来甩去,桑诺被她闹腾的胳膊都酸了,吃力的颠了颠胖娃,又小声询问:“尊上?小妖先告退了?” 姜雪时依旧长睫低垂, 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转而抬起左手, 用修长的指节松了松前襟, 身子微斜,右胳膊慵懒地支在桌边,一头长髮绸缎般流淌至右肩。 桑诺的目光控制不住, 朝龙崽子微斜的领口看去—— 姜雪时嶙峋的锁骨被几缕长发遮掩着,在阴影中,仍旧散发着羊脂白玉般的光泽…… “咕咚”一声, 某狐狸很不争气地吞咽了一口。 姜雪时嘴角隐隐浮起得手地笑意,这才挑眼看向傻狐狸,淡金色的眸子里带一丝迷离,故作威严,拉长了语气道:“你想退下?那谁来伺候本尊就寝?” 桑诺身子一紧,慌忙低下头,心口扑通直跳!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龙崽子放慢语速时,会带点撒娇的音色。 那嗓音异乎寻常的迷人,优雅中透着股低哑的侵略气息,两句话就能叫人两腿发苏…… 回过神,桑诺忙抬头道:“桃姐儿还等着伺候您呢。” “啊,是,还有桃姐儿。”姜雪时斜靠在炕桌上,长腿交叠,神色慵懒地仰头看着傻狐狸,故作茫然道:“我以为,梅姨给我安排了六个侍从,怎么,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桑诺一愣,以为龙崽子要追究这件事,顿时心中一喜,刚准备如实禀报桃姐儿横行霸道,不准底下的侍从随意在尊上面前露脸的恶行! 可对视上那双调笑意味浓厚的凤目,桑诺才明白过来,这龙崽子根本是在挖苦她为什么不伺候自己! 桑诺眼角抽了抽,忙赔笑道:“当然有六个侍从,小妖自然也该伺候尊上的,只是,您看,这孩子闹腾得紧,我怕她扰了您的清净。” 姜雪时目光直直盯着她,忽然高声开口:“进来。” 桑诺还没反应过来——这傢伙盯着自己,却是在跟门外的人说话,桃姐儿立即应声进了屋。 “尊上纳福。”桃姐儿端着铜盆微微屈膝,直起身,瞧见桑诺抱着个半人半鱼的孩子,站在尊上身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敢发作。 姜雪时侧眸看向桃姐儿,淡然吩咐 :“把这头小鲛抱走。” 桃姐儿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桑诺,回过头,面露委屈,娇声道:“奴家还得伺候尊上洗漱呢!既然桑诺妹妹闲着……” 姜雪时合上双目,低声不耐道:“多话。” 桃姐儿忙噤了声,瞬间泪盈于睫,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若有似无的抽泣着,一步一步极不情愿地朝那狐狸精走过去,就等着尊上收回成命。 桑诺一看桃姐儿那满脸的怨恨,便急忙抱紧嘟嘟。 怎么能把孩子交给这个坏丫头! “尊上!”桑诺态度坚决道:“这孩子太闹腾,既然是我带回来的,如何能劳桃姐儿费神?求尊上准许小妖自行哄她入睡。” 话音刚落,那龙崽子上挑的唇角撇了下来,显然是不开心了,别过头不再看桑诺,抬手利落地一挥衣袖,放她走了。 桑诺战战兢兢地走出屋子,抱着嘟嘟回屋去。 —— 第二天一大早,趁嘟嘟还没醒,桑诺让阿毛代为照看着,自个儿去湖里抓鱼去了。 梅姨给嘟嘟列的食单中,多数是海里的鱼虾扇贝,可天虞山附近没有海,她只能扛着渔具,去附近的咸水湖寻找食材。 昨天去的那片盐湖的水太浅,有的地方都成盐地了,鱼虾自然少。 桑诺听灵儿说,翻过东山还有一片湖,那里水比较深。 天虞山比青丘面积大得多,桑诺看着远处的山峦,一刻没耽搁的赶路,近半个时辰,才跑到山脚下,好不容易找小路翻过山头,又走了三里路,才找到灵儿说的那片湖。 这片盆地正南边,还有一座万仞之峰,阳光常年被这座高山所遮掩,糙木也就不如天虞山西面繁茂,到处透着清冷荒凉的景象,也没人在此地开闢农田。 桑诺走到湖边,卸下渔具,低头仔细瞧了瞧——湖水很清透,游鱼都能看得清。 她解开鱼叉,探进水里,试了试水深,又从行囊里拿出鱼饵,准备捕鱼,余光忽然看见西边某处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桑诺警惕地侧头看去——光线是从西南方向一个山洞里发出来的,忽明忽灭。 那是什么光? 桑诺皱了皱眉,不想多管闲事,又担心那是什么危险的预兆,不能安心捕鱼,略作思索,还是放下渔具,转身朝那洞口走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边,警惕地贴在石壁上,先听了听洞内的动静。 似乎听见一个女人的喘息声,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桑诺贴着墙壁探出脑袋—— 只见洞里被一片强光笼罩,桑诺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仔细一看,就见洞里站着一个穿着烟青色狩猎劲装的女人,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西瓜大小的光球,质地像琉璃,时不时会发出耀目的白光。 桑诺一脸疑惑,仔细看了看那女人的侧脸,只见她神色时而惊恐,时而麻木。 惊恐时会微微摇头低喃:“不行……不行……” 桑诺正纳闷,忽感觉左手食指上的龙印开始微微发烫,垂眸一看,才发现那条龙印再一次浮出指间,旋转游走。 怎么回事?难道又感应到了鬼煞? 桑诺再次看向洞里那女人的神色,这才恍然——她该是被鬼煞附身了。 想起嘟嘟娘亲死时的惨状,桑诺胸中怒火上涌,毫不犹豫地闪身踏入洞中! 洞里那女人似乎察觉到脚步声,神色麻木地转过身,与桑诺对视。 一瞬间,那女人脸上又换了一副急切的神色。 第65页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糙,她捧着那发光的琉璃球,对桑诺断断续续颤声道:“绑…绑住我!把能量石放回去……” 桑诺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就径直冲过去,奔跑中双手掐诀起术,念出封印口诀,在两步开外的距离,抬手指向那女人的眉心,厉声大吼道:“收!” 那女人一个激灵,开始浑身抽搐,摔倒在地,抽筋般在地上扭来扭去,嗓子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不多时,一缕黑气从女人的眉心钻出来,绕上桑诺的指尖,盘旋三圈,被吸进封印里。 地上的女人很快恢復清醒,她立即支起身子,坐在地上,满面惊骇抬头看桑诺。 “没事了。”桑诺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你刚被鬼煞附体了,应该附身时日不长,没有受伤,赶紧回家罢。” 那女人没说话,也没感谢,而是迅速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继续打量桑诺,忽然大吼道:“你不是新手村那小狐狸吗!” 桑诺一愣,惊讶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只有“玩家”才会称唿青丘山叫“新手村”,可玩家是一种很古怪的生物,他们走到哪儿,都会自带结界,眼前这女人,却并没有身为玩家的标志。 “你怎么会在天虞山?”那女人满脸惊异:“你刚刚是怎么帮我清除病毒的?我的天,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咱们天虞基地最大的一颗能量球,差点被我摧毁掉!” 桑诺一向觉得,玩家这类人很难交流,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很正常,她只能反问那女人:“你是玩家吗?” “当然不是!你可以叫我阿桐。”女人高傲地翘了翘嘴角:“我是天虞副本的管理员,你刚刚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万一摧毁最大一颗能量球,我可就不只是丢工作了,赔都赔不起!” 桑诺仍旧听不懂她的话,见她说自己帮了大忙,便想趁机套些话,问些自己不明白的事—— “管理员是什么?和山神一样的神仙吗?” 阿桐嘿嘿一笑,摆手道:“咱们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更不是神仙,我只是能量石具象化出来的幻影,就跟咱们克隆你们这个世界,来制造游戏世界一样,玩家看你们,也都是幻影。” 桑诺一脸茫然:“什么是制造游戏世界?我们的世界是你们制造的?” 阿桐还沉浸在刚刚死里逃生的欢喜中,也顾不上“禁止与这个世界的人交流技术”的工作规定,坦白告诉桑诺:“不是的,咱们根本不处在同一个时空,简单地说,是咱们宇宙中一颗恆星寿命终结后,形成黑洞,在吸纳了足够的能量后,发生爆炸,白洞那头,就出现了你们的宇宙。” “咱们的机器探查设施穿越虫洞,检测到了你们的星球。只是,咱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安全登陆技术,只能靠自动化的机器人在你们的星球着陆,建立了七大基地,依靠成像技术,出现在你们面前。” 桑诺似懂非懂地看着那女人,嘟囔道:“你们那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玄乎吗?我曾听你们那些玩家说,有好多我们的世界,好多个我,都是你们制造的吗?” 阿桐解释道:“我们听你们世界的人说什么道法玄术也觉得玄乎,你听说的很多世界,那都是克隆世界,只有你们是本体世界,咱们克隆出的游戏世界,都是咱们依照你们的真实世界制造的,是最新研发地智能游戏引擎,能制造出和这个世界里的生灵本体极其相似的个体,这是咱们公司的独家技术。” 桑诺琢磨了好一会儿,她从前听说的理论已经够复杂了,如今这女人又似乎推翻了她的认知,那许许多多世界里的“桑诺”,都是依照她本体,制造出的幻影? 她还是不太明白,但琢磨出了一点头绪,蹙眉看着阿桐,嘟囔道:“可是,你们能操控我的命运,不是吗?我听那些玩家说过,我迟早会被他们纳为己有,失去自由,所以我才被迫离开故乡!” 阿桐闻言,在一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笑着让桑诺也坐下,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咱们的能量石,只能具象化幻影,并没有操纵你们的能力。咱们玩家封印妖神所支配的力量,都是你们天帝那里租借的,这是外交协议—— 咱们给你们提供最新的空间储物等科学技术,你们给我们提供技术测试所需的异能。” 桑诺睁大眼:“天帝?你是说……” 阿桐讳莫如深地一点头。 桑诺有些吃惊,不太敢打听东皇太一的私事,只问她:“什么是异能?” 阿桐想了想如何解释,耐心地回答:“所谓的异能,在你们这里,叫做道法仙术,具体我也解释不清。 你们这里的地质环境,跟咱们星球不一样,造就了很多异能难以估量的个体生灵,简直像是咱们远古神话里的洪荒时代,还有科学家把你们当成咱们的歷史研究呢! 好在咱们那里文明发展,比你们多了几万年,否则哪里敢来你们的地盘建立基地?” 桑诺眨了眨眼,嘟起嘴:“要不是你们来这里,我也不会被那个楚天阳盯上!” 闻言,阿桐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你以后可以不用担心再受玩家干扰,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几个基地,数不尽的能量供给系统,都感染了病毒,还有几个值班的维护人员忽然失去控制,试图摧毁能量球! 为了防止玩家察觉异常,这个世界,已经跟所有克隆世界切断了联繫,没有玩家能进入这里了。 我们的上层都在找你们的天帝投诉,却根本检测不到他的行踪,咱们都怀疑这事就是那个老滑头干的!他拿走了咱们提供的技术,却想毁约了!” 桑诺不关心天帝有什么企图,只追问道:“你是说,那个楚天阳,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吗?” 阿桐点头道:“咱们随机安排了一个玩家,体验你们的真实世界,本来是想测试克隆世界的还原度是否达标。 可现在,这病毒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玩家带进来的,上层肯定不会再让任何玩家进真实世界了,官方克隆了一个新的帐号,发放给测试玩家了。” 桑诺呆唿唿地盯着阿桐看了好久,忽然蹦起来,惊喜道:“那我不是可以回青丘山了吗!我可以带着嘟嘟回家了!” 阿桐仍旧坐在石头上,仰头问她:“嘟嘟是谁?” 桑诺疑惑道:“还有你不认识的人?” 阿桐噗哧一笑:“怎么可能都认识,天虞山的妖神我都认不全,其他副本嘛,除了你这新手村的小狐狸,人人都认识,也就只有蓬莱山的东皇太一,我能一眼认出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当然还有钟山那位人气王,自从烛应裂空龙的宣传片出来之后,咱们游戏的下载量,一周内勐增八千多万,烛应龙的手办都卖脱货了,颜值即正义啊!” 桑诺脸上笑容一僵,方才的兴奋感忽然消失了。 本以为,自己彻底恢復了自由身,可是,那头龙崽子,不能像嘟嘟一样打包带回家…… 不多时,阿桐忽然站起身,急道:“哎呀,几点了?要换班了吧?我得走了,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小妹妹,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你,不过你得看准了人,每天下午一点到五点半在班的才是我值班,其他时候,操控这个幻影的不是我,千万别跟我以外的管理员说话!记住了!” 说完,阿桐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山洞中。 桑诺还独自站在灰暗的山洞里,眉头紧蹙。 “不争气的东西!”她勐地抬手一拍脑门,自己骂自己:“当奴婢当上瘾了?居然还捨不得走了!” 说好要忘记那一夜,她心里竟然还有留恋和期待。 就算当上一辈子奴婢,那龙崽子能正眼瞧她一眼吗? 还是得趁早带着嘟嘟远走高飞! 可是,尊上要是不答应怎么办?卖身契都签了…… 第54章 思前想后,尊上和梅姨都对她有恩, 不说涌泉相报, 好歹不能过河拆桥, 不能就这么走了。 若是刚得知楚天阳不会再出现, 她就立即恳求恢復自由身,就算梅姨没意见,尊上也可能降雷噼死她…… 所以, 桑诺决定暂且不考虑离开的事。 回院子前,桑诺先去集市上, 给嘟嘟挑选两套换洗的衣裳。 签了卖身契后, 梅姨给她预支了三个月的月钱, 一共是九两银子,这数额,是侯门贵族家一等僕人的三倍之多。 六个僕从中,只有桑诺和桃姐儿拿的最多, 下头灵儿和阿毛,都是一个月一两银子, 另两个男人是粗使杂役, 每月一吊钱。 第66页 桑诺虽然存着不少银两,却也要为今后两个月考虑,万一嘟嘟寄养在山神家里, 就算人家不收钱,也得主动给嘟嘟留些吃穿嚼用,不能都指望人家餵养。 所以, 桑诺盯着两套鲜艷华丽的锦缎衣裳瞧了许久,还是默默放下了,买走两条摸起来比较舒适的棉布衣裳,一共花了三百五十钱。 回到院子里,嘟嘟已经醒了,一直吵着要娘亲,被阿毛餵了两条小黄鱼,才没继续哭闹。 桑诺等嘟嘟吃饱了,就要给她穿衣服。 这小鲛人并不习惯穿衣服,缩着小胖胳膊,不肯合作。 桑诺一手拿着衣服,一手叉腰,瞪眼唬她:“你还想不想把鱼尾巴变成腿了?” 嘟嘟眼睛一亮,胖尾巴“啪啪啪”地拍床,嚷嚷道:“要要要!” “长腿的人呢,都得穿衣裳。”桑诺再次跪在床边,将嘟嘟的小胳膊揣进衣袖里。 嘟嘟的小胖脸上,似乎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却也没再反抗。 —— 巳时初刻,尊上该是用过早膳了,桑诺抱起胖娃,又去了正房。 正堂里没人,桃姐儿正坐在西暖阁地梳妆檯前,对着铜镜左右一照,便欣喜的抬头看向一旁的尊上,害羞道:“尊上真厉害,奴家喜欢极了!” 姜雪时抖了抖广袖,将手里的口脂放上梳妆檯,垂眸细细打量桃姐儿的脸,像是在审视自己地画作有没有疏漏,最终,嘴角勾起个自信的弧度,抬头去找下一个练手目标。 灵儿见状,立即在铜盆架子旁挤湿布,假装没有期待被选中,脸却微微朝尊上的方向侧着。 “你,过来坐。” 意料之中的,尊上选中了屋里较有姿色的灵儿。 桃姐儿微一皱眉,立即捧起梳妆檯上的一支胭脂盒,急道:“尊上,胭脂还没给奴家擦呢!” 尊上平日不易亲近,除了下棋逗蛐蛐儿,唯一的爱好就是红妆了。 这也是桃姐儿能陪同主子一同嬉戏的唯一机会,哪里肯让给别人,自然是赖在梳妆檯前,不肯起身。 尊上低头看了眼桃姐儿手里的胭脂,只说了句“不适合你”,又将目光投向灵儿。 “尊上~”桃姐儿拖长声音撒娇,抬手轻轻拉了拉尊上的衣袖。 此时此刻,桑诺正站在暖阁入口的珠帘后,抱着胖娃,面色阴沉地看着屋里的景象。 尊上莫名感觉背嵴一凉,下意识朝门口斜了眼,就被傻狐狸杀气腾腾地身影吓了一跳。 姜雪时旋即将手中的笔刷搁置在梳妆檯上,转头疑惑道:“何时来的?” 众人见主子看向门外,便也一同看了过去。 桃姐儿见是桑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斥道:“来了还不给主子请安!” 桑诺没理她,挑帘子走进门,走到姜雪时面前,蹲了蹲身子,冷声道:“尊上纳福。还是昨晚的事,小妖想请您帮嘟嘟把腿分开。” “我知道。”姜雪时施施然转身面对她,一双淡金色地凤目凝视着她的脸,语气里带一丝调侃:“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桑诺抬眼瞪了下龙崽子,刚要将嘟嘟递过去,就听门外有小厮通传—— “东海八公主驾到!”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桃姐儿赶忙站起身。 姜雪时诧异地神色很快恢復平静,低头对桑诺说:“先去迎客。” 桑诺颔首称是。 于是,一众随从跟着尊上迎出门。 走到院中,恰见一个姿色出尘的女人朝院里走来,穿一袭莲青色缂丝对襟长衫,螓首蛾眉,目似秋波,想来便是八公主。 八公主一手提起月牙凤尾罗群,抬脚跨过垂花门,漫步走至院中,身后跟着一行侍从与护卫。 两拨人在院中相会,八公主一行率先齐齐行礼:“尊上万福金安!” 这才轮到桑诺这头蹲身齐唿:“八公主纳福!” 最后,尊上对八公主颔首请安:“雪时见过姨母。” 这一波礼数下来,众人才免了礼。 桑诺都替这些天神贵族累得慌,还是当妖精的自在,见到亲爹都不用打招唿。 礼毕后,八公主一个箭步冲上前,抬手搂住姜雪时脖梗,哭道:“雪时!姨母险些再见不着你了!” 姜雪时早习惯了这位姨母的行事作风,神色淡定地扶她往屋里走:“姨母,先请进屋坐。” 八公主点点头,一路走一路哭诉:“咱们宫里已经不成样子了!每日都有人发疯病!我瞧那些虾兵蟹将都是要造反了,连我贴身的丫头,前几日也疯了!都叫那些鬼煞附了身,你说说,咱们海底哪来的这些冤孽鬼祟?必是凡间那些个害人精投海自尽,牵累了咱们……” 昨日,听桑诺提起鲛人被附身的事,姜雪时就猜到龙宫也快出事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将八公主扶到客堂炕桌边坐下,尊上恭敬地弯身:“姨母用茶,不知叔公近日可还安泰?” 八公主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见尊上打算直起身,便连忙一把抓住姜雪时手腕,强行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哭道:“还能安泰吗?你叔父已经遣人去钟山求援了,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抬头泪汪汪看向姜雪时:“听说你属下前日来龙宫借用清心珠,姨母便急忙去青丘找你,听说你已经去了天虞,又连夜找到这里!” 姜雪时婉言回绝道:“不瞒姨母,此番出山,雪时只带了七位属下,怕是调不出人手,姨母不如就近,去太华山搬救兵。” “不!”八公主连忙抓紧姜雪时胳膊,委屈道:“这世道要大乱了,咱们龙宫不能待了,凡间百姓更是自相残杀,尸骨成堆!姨母还是待在你身边才能安心,等天帝现身,平息祸端,我再回龙宫。” 一阵沉默。 桑诺站在尊上左手旁,抱着嘟嘟,偷看二人谈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尊上注视八公主的眼神,好像有点不耐烦…… 许久听不到姜雪时回应,八公主急忙抬头,满面委屈道:“怎么?你不愿意护着姨母?” “那是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说,姜雪时礼貌地勾了勾唇角,低声回道:“姨母哪里话。” “这还差不多。”八公主一嘟嘴,抬手捏了捏尊上的脸颊,低声嘀咕:“姨母一直当你是亲生的崽儿,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知道,姨母当年,差点就成你亲娘了!” 姜雪时尴尬地低头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当年的事,其实小尊上早就听人说过—— 东海八公主跟应龙夫人抢丈夫,抢得那叫个天崩地裂…… 约莫是两百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尊上的父亲烛九阴,还没有成婚,性子儒雅内敛,鲜少踏出钟山,可谓是四海八荒第一黄金单身汉。 有一年,烛九阴奉天帝之名,去龙宫办差,立时被楚璇的容貌和性格深深吸引。 楚璇是龙王的侄女,也就是如今的应龙夫人。 那时候,龙王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烛九阴,他的十个女儿当中,要数八公主姿色最为出众。 楚璇的处境十分卑微,因为父母双亡,她一直寄住在叔父的龙宫里,受了不少恩惠,所以拉不下脸来跟叔父的女儿抢丈夫。 可阴差阳错,烛九阴偏偏只钟情于楚璇,只是他性格内敛,没有表明心迹。 之后几年,为了见美人一面,烛九阴一改从前宅居烛龙殿不出门的习性,每年下山三十八趟,每趟都是去东海。 还谎称是想“四处看看风景”,总之只看东海的风景,鞋底都跑坏了三百双,愣是没敢向楚璇表白。 不久后,龙王私下暗示楚璇,让她不要纠缠烛九阴,楚璇忍痛答应了,开始疏远心上人。 而烛九阴并不知情,见楚璇再三推拒自己,便不敢再起非分之想,最终同意迎娶东海八公主。 临别之日,楚璇心痛欲绝,在送别宴上,对着烛九阴独舞一曲,算是了断情丝的告别。 而她天生性情耿直火热,藏不住心事,一支舞,跳得满面泪痕,如水的眼波里,藏着道不尽的情深。 于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烛九阴顾不上失仪,竟然当场求亲,对象却不是东海八公主。 而是他未来的应龙夫人,楚璇。 那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连凡间的茶摊子上,都有说书大爷,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段传奇。 为此,八公主险些找应龙夫人决斗。 但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头角龙,她还是很理智的没去找应龙送死,只能“大度”地送出祝福。 第67页 出嫁时,应龙夫人给龙王磕了头,发誓会把东海当做自己的娘家,不忘叔父养育之恩。 龙王也就当是嫁了自己的女儿,陪了一大笔嫁妆。 由于对堂妹八公主十分愧疚,楚璇出嫁后,时常接她去烛龙殿做客。 八公主确实相当疼爱姜雪时。 当年,听说堂姐产下一颗蛋,还是一颗烛应裂空龙蛋,八公主恨不得狸猫换太子,把蛋给偷回龙宫自己孵。 奈何应龙夫人一刻不离的亲自孵蛋,直至破壳,都没给八公主下手的机会。 所以,才有了“我差点成了你娘亲”的感慨。 姜雪时并不想接这个茬—— 直接否认,会显得不太礼貌;直接承认,会被亲妈打肿屁屁。 所以只能装聋了,起身欲给姨母安置住所。 “急什么,”八公主理了理髮髻,笑道:“姨母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八公主转头吩咐侍从:“上点心,把我亲手做的蟹黄糕端上来,叫雪时尝尝。” 姜雪时趁机起身,打算坐到炕桌另一边,摆脱姨母的纠缠。 余光瞧见傻狐狸还抱着胖鱼,便下意识顿住脚步,垂眸注视傻狐狸。 桑诺胳膊都抱麻了,又不敢当着八公主的面忽然告退。 她一直在小幅度地活动胳膊,想减轻胳膊上的酸痛感。 好在嘟嘟认得龙公主,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直专心致志地啃小手,相当乖巧,没敢哭闹。 可是,这小胖子可真重啊! 桑诺欲哭无泪,胳膊快断了。 正绝望之际,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一看,就见姜雪时已经站到面前,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接过嘟嘟。 鬼使神差地,桑诺毫不犹豫,就把孩子送了出去,大概是实在抱不动了…… 可是,莫名其妙把孩子递给主子抱,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从尊上接过孩子后尴尬的神色中,桑诺可以看出——这龙崽子大概也是一时脑抽了,才会帮她抱孩子…… 这莫名其妙地一幕,让八公主看傻了眼。 一阵沉默过后。 “这孩子是?”八公主站起身,上下一打量,发现孩子衣摆下,似乎藏着一条鱼尾巴。 鲛人? “哟!”八公主顿时乐了,起身从姜雪时怀里抱过嘟嘟,逗弄道:“怎么在这儿还能看见鲛人呀?哪儿来的?” 见姨母没察觉自己的异常举动,姜雪时松了口气,侧头看向傻狐狸,没好气地提醒:“回话。” 桑诺愣了一瞬,“哦!哦!是。” 桑诺急忙回话把捡回嘟嘟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看来不是所有的龙都心狠的,八公主听了嘟嘟和娘亲的遭遇,十分动容,不但眼眶泛红,还连连夸赞桑诺做得好,一点都不像某面冷心硬的龙崽子! 等糕点上桌后,八公主还特地赏桑诺尝一尝。 桑诺谢过恩赏,上前接过侍从递来的筷子,去挟糕点,却没掌握好力度,把最上面一块糕点夹成了两半! 诶哟! 她心里暗自叫苦:这糕点也太容易碎了! 担心让八公主难堪,桑诺只得迅速去挟碎掉的一半,却又给夹碎了! 桑诺汗都快滴下来了,好在八公主还在逗孩子,没注意她的失态。 然而,全屋子的侍从都满面惊恐,看着她挟糕点。 她站的位置正对东南,看见那头的灵儿面色发白,桃姐儿一脸兇相地瞪她,还张嘴沖她做出“蠢货”的口型。 桑诺方寸大乱,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紧接着,一个修长身影迈步走到她身旁,抬手夺过她手里的筷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我来。” 桑诺急忙松开手,退开一步,一抬头,就见尊上轻而易举的挟起一块糕点,面无表情地垂眸递到她口边。 桑诺心里一咯噔,伸手恭敬地去接糕点。 尊上却一抬筷子,不肯给她,执意要她张嘴。 桑诺心跳如鼓,只得颤巍巍张开嘴,含住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那糕点实在太苏了,咬一口就直掉渣。 姜雪时下意识抬起手,托在傻狐狸口下,另一手还拿着筷子餵她。 桑诺觉得自己快死了,脸烫得快要融化。 这该死的龙崽子究竟想做什么! 这举动未免……太亲昵了! 肯定不是桑诺一个人这么认为,周围那些侍从都屏住了唿吸,眼珠子都快看掉下来了! 传说中,烛应裂空龙性情冷漠乖戾,眼前这画面……难道是在梦里? 一众侍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在逗孩子的八公主也抬起头,准备拿筷子挟糕点餵小鲛人。 一抬眼,就看见自家邪魅冷傲的小侄女,正亲手给一只狐妖餵食,还一手托着食物的碎渣…… 八公主:“……雪时?你在做什么?” 姜雪时被这一叫,低头去看姨母,回过神,又看了一眼被自己餵食的傻狐狸。 于是,尊上脸唰的红了…… 察觉自己失态,尊上勐地把糕点囫囵塞进桑诺的口中,面红耳赤地将筷子拍在炕桌上,懊恼地坐到炕桌旁,低着头斥道:“筷子都不会拿,愚不可及!还不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狗粮第一弹。 醋龙:好气哦,人家可是走酷炫邪魅路线的奶龙呢! 感谢投喂!! 我发现读者君 神之月美娜 昨晚灌了……【800瓶】营养液……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同学,你上个月究竟追了多少本书!!! 第55章 退下就退下,凶什么凶! 面对翻脸如翻书的龙崽子, 桑诺一皱眉, 狼吞虎咽地将蟹黄糕吞下去, 转身对八公主行了一礼, 接过她怀里的嘟嘟,转身快步走出了客堂。 “水!水!”一出门,嘟嘟就拍着尾巴, 闹着要下水。 “嘟嘟乖,等分了腿, 姐姐再带你去水里玩儿。” “水!水!”嘟嘟不依不饶, 扭着身子, 去扒桑诺的脖子,小胖脸上满是惊慌急切的神色,撒娇道:“嘟嘟好干涩!” 桑诺闻言一愣,低头去瞧嘟嘟的鱼尾巴, 这才发现她的尾鳍有些开裂了,伸手一摸, 硬得像砂石。 糟了! 这小傢伙到底是条鱼, 看来不能离水太久。 桑诺急忙抱着嘟嘟跑到前院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浇在嘟嘟的尾巴上。 嘟嘟新买的小衣服被浇湿了, 桑诺干脆帮她脱下来,找了个大些的木桶,装满水, 放胖娃进去。 恰在此时,角门那头传来急促地脚步声。 桑诺转头一瞧,就见天虞山神大步朝院里走来。 山神打眼瞧见桑诺,认出她是钟山的侍从,脚尖一转,走了过来。 桑诺起身给山神问安。 “你可见过东海公主了?”山神问她。 桑诺点头:“公主在正院同尊上叙话。” “嗯。”山神垂眸点点头,神色似有犹豫。 桑诺猜他是外出办事,没来得及迎接公主,此刻想去打招唿,又担心打搅姨侄俩叙旧。 “山神大人不必多虑。”桑诺主动替他拿主意:“小妖刚就在屋里伺候,公主多日未见尊上,思念尤甚,完全顾不上旁人,大人此刻出面寒暄,倒不如将洗尘宴预备妥帖。” 山神闻言,紧蹙的眉头略微舒缓了,略一琢磨,便抬头对她笑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桑诺颔首:“不敢。” 山神抿嘴一笑:“姑娘贵姓?” “小妖山野狐妖,并无姓氏,幸被青丘山神收养,取名桑诺。” 天虞山神有些惊讶,睁大眼睛上下打量桑诺,忽然笑道:“你就是徐老养的那只狐狸?哈哈哈!还有这等巧事!” 桑诺吃惊地抬眼看他,却并看不出眼熟的迹象,只得尴尬笑道:“山神大人认识我爷爷?” 天虞山神点点头:“我来天虞接替山神差事之前,曾在徐老那儿寄住过几年,平日替徐老砍柴打扫,还得带着他养的小狐狸出门遛弯。” 桑诺睁大眼,见山神一双迥然有神的双目含笑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您说的狐狸是我吗?” “哈哈哈哈,还能是谁?你以为那抠门的老头还肯养几只狐狸?”山神回忆道:“你那时候性子野得很,我怕你跑丢了,想给你套个绳,你逮着我虎口就咬了个对穿!” 桑诺闻言顿时臊红脸,低下头。 山神笑了笑,劝道:“你不必自责,其实只是咬破了点皮。” 第68页 桑诺扯起嘴角,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抬起一双桃花眼,狡黠地看向山神:“小妖没有自责,只是想不到大人如此记仇,都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小妖可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山神一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斜睨着桑诺嗔道:“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二人叙旧一阵,还说起了山神爷爷抠门的性子,那真是百年如一日。 桑诺没想到这位山神竟然是自己的旧识,熟络些后,便趁机讲起嘟嘟的身世。 山神听后十分唏嘘,嘆道:“天降大祸于我天虞,何止这小小鲛人深受苦难,天虞山外的百姓更是不胜其苦。 在下修为浅薄,目今只能保住天虞境内的生灵免受灾祸,再让些未受感染的百姓入山避难,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鬼灾随时都可能在天虞境内蔓延。” 桑诺没想到情况如此严峻,一时哑口无言。 山神转头看了看水桶里的小胖鱼,笑了笑:“这孩子养得倒挺壮实,不过,鲛人出行多有不便,它怕是不能一路随你歷练,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暂且把它寄养在我这里。” 桑诺没想到他主动提出这件事,顿时满眼发光,喜道:“可以吗!” 山神沖她一笑,俊朗严肃的五官变得格外亲和:“有什么不可以的?养条鱼而已。” 桑诺挑眉道:“大人若是真心收留她,可不能把她当成鱼养,得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照顾。” 山神轻笑一声,“就跟徐老养狐狸一样养着她,总行了吧?” 尚未回话,身后的嘟嘟忽然发出一阵类似口哨的声音。 桑诺转头一看,就见那小胖娃开始在水桶里翻腾起来,似乎想要跃出桶外。 “不可以!”桑诺转身走过去按住小傢伙,柔声哄到:“尾巴都干了,得多泡会儿。” 山神顿时笑道:“你还怕我照顾不好她,自个儿却把她当条鱼来养。” 桑诺疑惑地回头看山神:“她是鲛人,自然要养在水里的。” 山神走过来,弯身抓起嘟嘟的小手,摊开掌心给桑诺看:“你看,已经泡红了,它们习惯泡在咸水里,井水泡多了会脱皮。” “哎呀!”桑诺急忙把小胖子捞出来,这才发现她的小肉胳膊也发红了,心疼极了,匆匆告别山神,抱着胖娃去了附近的咸水湖。 附近的咸水湖都很浅,盐度高,没有鱼,等嘟嘟泡舒服之后,桑诺又抱她去山洞附近的那片湖。 “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山神大人要是忘了餵你吃饭,你就自己来这里捕鱼。”桑诺把嘟嘟丢进湖里,喊道:“嘟嘟会捕鱼吗?” 嘟嘟用尾鳍一拍湖水,勐然跃出水面,翻身投入湖中。 那灵活地姿态,丝毫不像一头胖成球的鱼能够做到的动作。 不多时,这小胖鲛就叼着一条鱼,丢上岸,沖桑诺骄傲地甩起尾巴:“这条给娘吃!” 说完,嘟嘟再次扎入水里,很快又叼上来一条,沖桑诺甩尾巴:“这条给姐姐!” “嘟嘟真乖。”桑诺蹲身捏了捏她的小胖脸。 只是一想到她娘,心情就有些低落,只期望这孩子年纪小,不记事,能尽快忘掉死去的娘亲。 —— 嘟嘟在水里撒欢,晌午过后还不肯上岸。 桑诺也不会游泳,只得一屁股坐在岸边,等那熊孩子玩过瘾。 刚过申时初刻,天上忽然闪过一道金光,桑诺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湖里的嘟嘟发出口哨一样的锐鸣声。 这是鲛人惊慌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桑诺慌忙仰头看去,就见一条庞然大物,盘旋在数十丈高的天空中,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十分刺目。 “啊啊啊啊啊!”桑诺也来不及看清天上的是什么巨兽,吓得直朝湖里招手喊嘟嘟,想抱着胖娃逃跑! 空中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仿佛正朝她俯冲而来! 桑诺吓得不敢抬头看,捂着眼睛惊声尖叫! 一道金光忽然在她身侧闪现,很近的距离,那种庞然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一个好听却十分欠揍的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 “喊什么喊,自家主子都认不出来?” 一听是龙崽子的嗓音,桑诺松开手,回头一看,就见姜雪时歪着脑袋,一脸嫌弃的注视着她。 “尊上?!”桑诺顿时皱起眉:“您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化龙?您吓着我和嘟嘟了!” 姜雪时垂眸看着她,神色不耐:“不是你让我给那条鱼分腿的么?” 桑诺睁大眼睛:“您特地过来找我?” “嘁——”那龙崽子一脸不屑地别过头:“我只是藉故摆脱姨母,偶然路过此地,被你的嗓门吓着了,下来看看。” 桑诺一扬下巴,气道:“人家又没见过龙,当然会害怕!” 姜雪时一脸嫌弃的斜眼看向傻狐狸,揶揄道:“你遇上其他凶兽也这么尖叫?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你?我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主动的猎物,居然自带高音嚮导。” 桑诺顿时一跺脚:“谁给你嚮导了!我那是咆哮!想吓跑你!” “嗤——”姜雪时一不留神笑出声,路出一口小白牙,又急忙别过头,只留给桑诺一个弧度美好的侧脸。 桑诺莫名一阵脸红心跳,低下头,嘟囔道:“尊上惯是喜欢数落我,我要真那么差劲,您干脆打发我回青丘算了!” 姜雪时闻言,回过头,垂眸不悦地盯着她:“你想回去?” 桑诺小声顶嘴:“是您总爱捉弄小妖!” 姜雪时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脸,问:“你不喜欢我这样?” 桑诺心跳加速,退后一步,想要逃跑,便慌忙朝湖里喊道:“嘟嘟!快给我上来!我们得回家了!” 姜雪时仍旧注视着她,淡淡道:“你去抓她上岸就是了。” 桑诺没回头,颤声回答:“我不会游泳。” 姜雪时扯起嘴角,后退一步,朝湖里扬了扬下巴,“想学吗?” 桑诺侧头白了她一眼:“会弄湿衣服的。” 那龙崽子立即神色无辜地一挑眉:“我的好意被拒绝了?” 桑诺暗自叫苦,只得转身颔首道:“小妖不敢。” 那头龙崽子点点头,再次朝湖里努努嘴,示意她下去。 桑诺皱起眉:“尊上,我真的不会游泳!” 姜雪时伸手指向水里的鲛人,对桑诺道:“你捡的鲛人在水里”,收回手,又指向自己:“你的烛应龙主子在你身边,还怕淹死你?” 桑诺想了想,觉得跟烛应龙学游泳,是一件很划算的事,于是欣然接受,兴奋地脱掉鞋袜。 跳水前,还转头嘱咐龙崽子:“那尊上可得抓牢我!” 姜雪时没答话,低头脱掉鞋袜,开口发令:“吸气。” 桑诺勐吸一口气。 “跳。” “噗通!” 一跳入湖里,桑诺就慌张的手舞足蹈,眼睛睁不开,直到腰间被一条冰冰凉的长物捲起来,半截身子才被举出水面。 桑诺撸掉脸上的水,勐地唿吸一阵,缓过神,睁开眼,就瞧见龙崽子浮在身侧—— 一头长髮被水打湿,服帖的贴向脑后,淡金色地眸子映着灿烂的阳光,轮廓五官愈发显得精緻了。 桑诺还没回过神,忽然感觉圈在腰间的长物将她掰横过来! “啊!不要!”桑诺惊慌的想要推开腰间的东西——触感滑熘熘地,低头一看,竟是条金色的龙尾,鳞片没有抽出来,仔细摸,能摸到上面的凹槽。 “看什么看?”姜雪时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么盯着自己的尾巴,语气不耐地催促:“放轻松,吸气,四肢舒展。” 桑诺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尊上瓷白地小脸好像有点泛红。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龙崽子半人半龙的状态,免不得又要想起那晚的事,她赶紧假装甩水,用力摇了摇脑袋,专心致志的学游泳。 那条龙尾稳健而有力的托着她,伴她一直游至湖中央。 桑诺渐渐放轻松下来,找到些平衡的诀窍。 姜雪时从她面前的湖水中钻出来,长长的睫毛上水珠低落,划过玉白的脸颊,一双淡金色地凤目严肃地盯着她,问:“你刚说想要回青丘,是不是真的?” 很近的距离,桑诺能感觉到龙崽子吐出的气息,腰间还被紧紧地卷着,她无处可逃,只能低下头。 姜雪时追问:“是不是?” 第69页 桑诺无奈,只得嘟嘴点点头,抱怨道:“尊上总爱挖苦小妖……” 话音刚落,姜雪时抬手环住她后腰,缓缓松开龙尾。 桑诺惊讶地抬起头:“尊上?” 湖面一阵翻腾,桑诺发现这龙崽子用龙尾搅起一阵旋涡—— 不远处的浮木被旋涡卷了过来,又被龙尾勾住,一直被拖到两人的身边。 桑诺疑惑不解地看向那根木头,姜雪时一手握住她右手,让她抓住浮木,在她耳边温柔开口:“抱紧了。” 桑诺红着脸问:“抱它做什么?” 话没问完,那头龙崽子已经沉进了湖里,转瞬间消失不见! 湖中央,桑诺一个人傻乎乎地抱着根浮木,喃喃道:“尊上?” “这里。” 岸边传来回应,桑诺转头一看,就见姜雪时站在岸边,将长发捋向脑后,正对着阳光,眯起眼,朝她喊话:“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想要回青丘?” 桑诺:“……” 这头该!死!的!龙!崽!子!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 “尊上!您怎么能这样呢!”桑诺抱着木头,笨拙地试图划水,却只能原地打转! 岸上的恶龙:“回答我。” 桑诺向周围求援:“嘟嘟?嘟嘟!快来救我!” 第56章 “嘟嘟?”桑诺抱着浮木,在湖中央转了一圈, 却丝毫未见胖娃的身影。 “不用找了。”岸上那头可恶的龙崽子沖她嚷道:“你刚下水的时候, 那条胖鱼就已经上岸跑了。” 桑诺有些紧张, 那小傢伙万一跑丢了, 她要去哪儿找! 于是拍着浮木大喊道:“尊上!拉我上去呀!小妖不过是有些想念家乡罢了!我都已经卖身给钟山了,没有主子的允许,我想怎样, 都只能想想!” 湖边的龙崽子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仍旧垂手立在原地, 不为所动。 桑诺急坏了, 抱着木头往后蹬水, 一步一挪地往岸上游。 约莫游出一丈的距离,心里刚燃起些希望,那浮木却被她压得失去平衡,木头另一边忽然高高翘起! 桑诺想保持平衡, 慌忙去压木头,却将浮木整个儿翻了个个, 身体彻底失去支撑! 沉湖前的一瞬, 她勐地吸了口气! “唔……” 湖里咕噜噜泛起一串水泡,桑诺脑子里嗡的一声,周围水声轰隆。 慌乱中蹬着脚, 身子却不断下坠,但并未持续太久,一双手就自身后托起她的腰, 将她上举—— “哗啦”一声冒出水面! 桑诺终于又能唿吸,抬手撸掉脸上的水渍,就察觉身后有人搂住她的腰,推着她往岸边游去。 “尊上!”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桑诺气急败坏地扭头理论:“您堂堂钟山上神,怎么能愚弄小妖!” 身后的人没说话,她脑袋侧过去,余光只能看见那傢伙光洁的下颌。 冰冰凉的气息打在她濡湿地侧脸,挠得人心痒。 桑诺回过头,也不再叫嚷了,很快被姜雪时推到岸边。 她顺势抓着泥地往上爬,却发现身子格外沉重,不知是不是衣服湿透的原因,居然有些吃力。 身后的人一手拖住她腿弯,把她推了上去。 桑诺翻转过身,气喘吁吁的坐在岸边,一双小腿还浸在水里,低头就见姜雪时浮出水面,一手支在她身侧的一块灰石上—— 龙崽子一头长髮服帖的贴向后脑,长睫低垂,像是在盯着她膝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尊上?”桑诺乍一上岸,被风吹得浑身发寒,缩起脖子哆嗦道:“咱们赶紧回院子里换套衣裳罢,您别着凉了。” 姜雪时挑眼看向她,凤目狭长,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透过长睫看进她眼里,似乎暗藏怨愤,精緻的脸蛋还带着年少的稚气,愤怒都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桑诺忽然心软了,喃喃撒娇道:“尊上,您别恼了,小妖不想回青丘了,还是钟山好,何况梅姨和飞廉哥哥待我这般好,我怎么捨得走?” 姜雪时没吭声,仍旧挑眼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尊上的小脸似乎更不悦了…… “尊上?”桑诺伸手抓住姜雪时撑在一旁的手臂,作势拉了拉,哄劝道:“您快上岸罢,真要着凉了可怎么好?” 姜雪时一收手,甩开她地纠缠,忽然一脚蹬在湖壁上,身子朝后,仰栽入水中。 “尊上!”桑诺猝不及防,吓得要伸手去捞,那傢伙却已经沉入了水中。 桑诺吓坏了,拖着一身湿透的衣裳站起身,站在湖边大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忙转身想去喊人来救。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哗啦一阵水声,桑诺回过头,就见姜雪时翻身上了岸。 “尊上?”她忙转身跑回去,抓住龙崽子的手不松手,急道:“我的小祖宗!您别折腾我了……” 正说着,手掌边缘被一个硬物一划,桑诺低头一看——发现龙崽子手握成拳,掌心里横抓着一根紫玉髮簪…… “咦?”桑诺看着眼熟,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髮髻。 头髮已经都散了,哪里还摸得着簪子? 仔细辨认了尊上手里的髮簪,桑诺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姜雪时:“尊上,您刚刚沉入水里,是去帮我捞髮簪了?” “哼,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姜雪时冷哼一声,沉着脸转身走开,淡淡的开口:“飞廉对你好,你还成天插着这劳什子作甚?他不是也送了你一支么?” 桑诺简直快崩溃了,这龙崽子可真难伺候,急忙跟上前哄道:“因为尊上这支好看呀!” 姜雪时没有搭理她,兀自加快脚步朝山神家院走去。 桑诺拖着一身水渍,拔足狂追,连哄带拉,都拦不住龙崽子的脚步。 一不留神,“阿嚏”一声,她打了个巨响地喷嚏! 尊上终于被她给吓住了,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桑诺急忙掩口尴尬地笑了笑:“小妖失仪了……” 察觉桑诺瑟瑟发抖,姜雪时略皱了下眉头,这才意识到,她所说的“着凉”是为何意——傻狐狸是沾上凉水都会生病的物种。 桑诺又接连打了两个小喷嚏,急忙别过脸,赶忙要跑去一边,手腕却被姜雪时抓住。 桑诺转过头,发现周围忽然被一团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手腕还被对方牢牢握着。 身体像是置于温热的池水之中,笼罩在周围的雾气忽然开始旋转上涌,牵带出一股强大的气流,转瞬间朝空中飞去。 桑诺的衣衫和长发,都被那一阵气流牵带,勐地往空中扬起,又散落下来,周身的水汽仿佛被瞬间抽走了。 紧接着,周围的雾气不见了,桑诺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抬手一摸,才发现衣裳和头髮都干了。 “呀!”桑诺惊讶极了,抬头看向姜雪时,喜道:“这是什么法术!好厉害!” 那龙崽子依旧一脸不悦,松开她手腕,继续往山神大院方向走去。 “尊上!”桑诺不习惯像龙崽子那样披散着头髮,有些侷促地追上前,恳求道:“髮簪还给小妖罢!” “找你飞廉哥哥要。”龙崽子相当记仇:“你去给他暖床,要什么没有?” 桑诺一愣,木然顿住脚,傻愣愣看着姜雪时走远的背影。 忽然间怒气直冲头顶,她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从来没给别人暖过床!” 姜雪时转过身,神色狐疑地盯着傻狐狸。 桑诺气咻咻地喊道:“小妖那时不懂事,为求龙津……给尊上暖了床,事后才知晓一些事理,早就决心再不做那样的事了!” 姜雪时目光一沉,低声开口:“就那么讨厌么?” 桑诺一愣,反应过来,忙低头小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因为讨厌,只是觉得……对待那样的事,应该更加慎重!” 见龙崽子依旧神色委屈,桑诺脑子一空,开口哄到:“其实小妖挺受用的。”回想起被龙崽子不断丢下床的痛苦经歷,又小声补充道:“尊上要是能手脚轻些,或许更好……” 一阵可怕地沉默…… 桑诺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瞬间涨红脸,不敢抬头去看龙崽子神色! 她在说什么瞎话!啊啊啊还是跳湖自尽罢! 桑诺在心里咬舌自尽了一万次,仿佛经歷了千万年,对面那头龙崽子还是没说话! 第70页 天!啊!保佑那龙崽子不要乱想,毕竟这傢伙未必记得那晚的事…… 桑诺忍不住好奇心,抬眼偷觑尊上神色—— 姜雪时半张着小口,神色惊恐地盯着她…… 这是被她的不要脸震惊了吗? 果然还是跳湖自尽算了!!! 桑诺刚要转身逃跑,对面的龙崽子终于清了清嗓子,敛起下巴,神色严峻地看向她—— 完了完了,尊上要教训她这不知廉耻的山野狐妖了! 桑诺痛苦地闭上眼,却听对面的龙崽子冷哼一声,嗓音严肃地开口:“本尊下次会注意些的。” 桑诺:“……” 没有下次了好吗尊上! 您能不能再其他方面也有这样知错就改的反省态度! 第57章 桑诺的一句“那晚很受用”, 似乎唤起了龙崽子所剩无几地良知, 尊上不但归还了她的髮簪,还主动加入了寻找嘟嘟的队伍。 “我必须找到她,尊上, 她是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 不会自己饿了就回家,我确定!” 在第三次拒绝龙崽子回家的提议后,桑诺神色认真地吹嘘:“嘟嘟会说话,尾巴以后还能变成腿, 对了!她甚至还会捕鱼,您知道吗尊上!她刚刚还从湖里捕了两条鱼给我!” 龙崽子面无表情地“称赞”:“天吶, 一只会捕鱼的鲛人,真令人难以置信。” 桑诺脸一红, 急忙辩解道:“我是说……她才三岁!鲛人会捕鱼确实很正常, 但是她才三岁,这难道不值得惊嘆吗!” 姜雪时斜眼看她:“恕我直言,普通的鲛人,一岁半就该会捕鱼了。” 桑诺顿时炸毛:“尊上!!” 姜雪时:“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会陪你找回这条天赋异禀的鲛人。” 两人穿过西面两座小山丘,一路往南走。 事实上, 桑诺知道身边那头龙崽子可以化龙飞天,那样找起来简直事半功倍。 可不知为什么,这龙崽子始终乖乖陪她脚踏实地地步行寻找, 实在太累人了。 桑诺虽然腹诽,却也不敢直接指使尊上代劳,总不能说“我不想跑了,要不主子您自个儿飞上天转一圈找找吧”。 所以,两人就这么一路闲聊,步行走到了天虞山南。 老远瞧见黑压压一群人,堵在山南边的入口处。 隔着半里的距离,都能听见孩童哭喊、男人女人尖叫嘶吼地声音。 “那里怎么回事?”桑诺有些惊讶。 姜雪时停下脚步,淡金色的眸子定定注视那头,忽然开口道:“回去。” “等一下!”桑诺转过身,解释道:“尊上,沿着山道走,只有这条路没找过,嘟嘟可能就在那头看热闹,咱们去找一圈罢!” 姜雪时侧头看向她:“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 桑诺眨了眨眼睛,好奇道:“那里怎么了?我不能去吗?” 姜雪时微敛双目,遥望黑压压的那群人,轻声道:“那里是天虞山南的入口,跟山下城镇相通,路口被山神的结界封死了。最近山下闹鬼灾,约莫是些百姓闹事,想入山避难。” 桑诺睁大眼,惊讶道:“百姓避难?那为什么那群妖精堵在那里不肯放行?山神大人刚刚还跟我说过,他是愿意庇佑山下的老百姓的。”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怕山下的人把威胁带进山里吧。” 桑诺眼睛一亮,抬起手,秀了秀葱葱玉指上的龙印,笑道:“我可以靠这个封印,判断那些人身体里有没有鬼煞,让我过去瞧瞧吧。” 尊上没拒绝,二人便一同走向山道入口。 人声鼎沸,似乎有两拨势力正在互相叫骂,孩子地哭闹声尤其刺耳。 桑诺吃力地穿过人群,走到中央,这才发现,两拨叫骂的人都是妖精,并没有凡人参与。 山道入口,有一面无形的结界,时而会发出一片橘色的光芒。 结界外,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看起来都是想要入山避难的老百姓。 有些老百姓还在拍打着结界,哀声苦求,有些只是目光呆滞地扒在结界外,脸上都是灰土,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仿佛是一双双黑窟窿。 而结界内,跪着十多个妖精,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被绑手绑脚,跪伏在地。 最前排一个被绑着的女人,膝行到一个男人脚边,“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哭喊道:“陈三爷,请您明鑑!我们只是给他们送点吃的,没有要放他们进来!不信您数数,外头的人一个都没少!” “哼。”被她称作陈三爷的男人,抬手蹭了蹭下巴上的小鬍子,冷声道:“今儿咱不查人,咱只说规矩,我只是个当差的,奉命守山门,得照规矩办事。 你们几个在这儿假好心、充菩萨,鬼患万一进了山,连累咱一山的妖精,头一个被问罪的,那可是你三爷我!” “娘!娘!”人群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被一群人拉着,拼命挣扎,想要扑入地上那女人的怀里。 围观的妖精看不过眼,一个大婶站出来,吼道:“就算你按规矩办事儿,该打打,该罚罚,凭什么把他们赶出山!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陈三爷冷笑一声,沖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立即把地上的女人拉开,丢回那群绑着的妖精之中。 陈三爷转过头,朝一群妖精冷冷道:“撵他们出去,不是惩罚,而是因为他们被鬼煞附身了!现在还看不出来,若任由着他们不去管,过几日,大家都得死!” “‘已受鬼患者,暂阻于结界之外’,这是山神大人前几日刚下的命令,你们当时都在场,难不成都聋了!” 一群妖精顿时哑口无声。 不多时,一个汉子站出来,吼道:“你说他们被附身就被附身了?有何凭证!他们十三人不过是递些吃食给外头的百姓,哪里就被鬼煞缠上了! 咱们数百年来安泰富裕的日子,多少归功于山下百姓的祭祀供奉,如今他们糟此大难,咱们不说以死相救,连送口吃的也成了大罪吗?” “哼!”陈三爷一双吊梢眼阴戾地斜那汉子一眼,冷冷道:“一只下三滥的妖精,少跟我讲道义!人是人,妖是妖,要是遭难的是咱们山上这群妖精,这些凡人早他妈请道士来降服咱们了!咱们凭什么要帮他们!谁要再敢多说一句,就跟这群孽障一起滚出山!” “娘!”人群里,那男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大人的手,飞奔扑抱住跪在地上的娘亲,大喊道:“儿子要跟娘亲一起下山!” 地上的女人惊恐的抬起脸,因为双手被捆在身后,只能勐地用身子推自己的儿子,急道:“回去!快回去!” “娘!我不走!”男童死死搂住女人的脖子不撒手。 “娘!娘!娘!” 混乱中,桑诺听见一个熟悉地稚嫩嗓音,跟着男童一起喊,还有“啪啪啪”的尾巴拍地声。 “嘟嘟!”桑诺急忙循着这声音往人群里钻。 那男童每喊一次“娘”,嘟嘟就会兴奋地跟着一起喊,桑诺很快循声找到了这倒霉孩子。 “嘟嘟!”桑诺从地上抱起胖娃,一捏她脸颊:“谁让你乱跑的!” 姜雪时很快推开人群走过来,拉着桑诺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桑诺急道,“尊上,让我去瞧瞧那些人有没有被鬼煞附身,总不能叫他们平白被赶出山门!” 姜雪时漠然道:“他们不会相信你。” “让我试试吧!”桑诺觉得,那个陈三爷一定是假借山神的命令,排除异己,实在欺人太甚! 那群妖好心救助百姓,却要被赶出天虞,天理何在! “不要多管闲事,”尊上依旧神色淡漠:“回去让山神过来处理。” “尊上,”桑诺恳求道:“等山神来了,他们已经被赶出山了!” 姜雪时不再答话,不由分说地抓住她胳膊往外走。 桑诺不敢反抗。 身后,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忽然大吼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 桑诺转过头,就见陈三爷指使两个属下,把那女人的孩子也绑了,还阴阳怪气地冷笑:“送佛送到西,让你儿子陪你一起下山,够意思吧?” “住手!你这畜生!”那女人仰头吼道:“山神会替我们做主的!钟山的上神还在咱们天虞做客呢!你这狗胆包天的畜生一定不得好死!” 被捆绑在地的男童毫不畏惧,仰头沖陈三爷吼道:“烛应龙会来救我们!那可是好大好厉害的龙神,有五个、十个……一百个龙刺!把你们都扎成筛子!” 第71页 这孩子从前听爹娘讲过很多上神的传说,早就成了钟山龙神的忠实崇拜者。 面对眼前骯脏邪恶的一切,那些听娘亲讲过的传说,给了他不愿折腰的勇气和力量。 他相信龙神嫉恶如仇,救苦救难,不会让他善良地娘亲被逼上死路! 然而,他一心崇拜的那头龙神,此刻却满面漠然,拉着一只狐狸,走出了人群,愈行愈远。 桑诺心里憋屈坏了,不敢抱怨尊上冷漠,只能学那个男童说的话,自言自语地重复:“烛应龙是好大好厉害的龙神,有五个、十个,一百个龙刺,会把坏人都杀光!” 姜雪时:“闭嘴。” 桑诺嘟起嘴,低下头,目光跟怀里的嘟嘟对上了。 那小胖娃顿时会意,扯着嗓子高声唱到:“烛应龙是好大好厉害的龙神,有五个、十个,一百个龙刺,会把坏人都杀光!” 姜雪时:“……” 桑诺咧嘴一笑,斗胆跟着胖娃一起唱:“烛应龙是好大好厉害的龙神,有五个、十个,一百个龙刺,会把坏人都杀光!” 那头龙崽子忍无可忍,陡然顿住脚步,面色阴沉地转身,看向抱着傻鱼的傻狐狸。 桑诺和小胖娃立即闭了嘴,可怜巴巴地等待龙神降雷处罚…… 对峙良久—— “嗤……”尊上阴沉的脸色没绷住,被这一大一小俩傻丫头逗乐了,猝不及防笑出声,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闪闪发亮,眼睛眯得像月牙,对着傻狐狸嗔怒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桑诺的心都被这笑融化了,这头龙崽子简直是不分时机的卖乖! 姜雪时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再次看向那群喧闹的妖精,深吸一口气,侧头嘱咐傻狐狸:“在这里等着。” —— “怎么回事!”陈三爷惊慌地睁大眼—— 被绑在地上的十多个妖精,忽然都被松了绑! “谁!谁敢在爷面前撒野!”陈三爷狐疑地看向周围的妖精,咬牙切齿地命令属下:“绑起来!还给我绑起来!” “放了他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嗓音。 陈三爷一愣,只觉得这音色很陌生,不像是山里的妖精。 “什么人!”陈三爷惊慌地四处张望—— 忽然看见一袭白衣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一个属下的身旁,抬手夺走了他手中的绑绳! “我说了,放了他们。”那个陌生的嗓音再次响起。 众妖一片譁然! 陈三爷定睛一看,只见那白衣人转过头,淡金色凤目斜斜看向他,一张绝色的脸蛋十分陌生。 果然不是山中的妖精,似乎也不是钟山来的妖神,他那天去山麓迎接过,没见过这等姿色的美人。 陈三爷回过神,顿时暴跳如雷:“大胆!哪里来的妖孽,竟敢私闯天虞山!给我拿下!” 一群属下上前拿人,被姜雪时斜了一眼,莫名吓得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陈三爷有些心慌,仍壮着胆子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雪时没有回答,而是侧头看向地上的男童,问道:“你刚刚说,谁会来救你们?” 那男孩视线对上那双气势凌人地凤目,先是一愣,紧张地眨了眨眼睛,高声回答:“烛应龙会来救我们!” 姜雪时回头看向陈三,优雅地勾起嘴角:“听见了?” 陈三爷愣了愣,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顿时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略一琢磨,又壮着胆子吼道:“少吓唬人!尊上怎么会独自来这地方闲逛!来人啊,给我拿下!” 一群属下迅速包围上去,姜雪时不紧不慢地低头又问那男童:“你刚还说了什么?” 男孩想了想,弱弱地开口:“好大好厉害的龙神,有五个、十个……一百个龙刺!把你们都扎成……” 话音未落,姜雪时陡然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哧——”的一声脆响,数十根龙刺陡然抽出,悬于掌心上方! 第58章 周围妖精发出一阵惊唿:“是烛应龙, 真的是烛应龙!上神来救我们了!” 一群守门妖精见到龙刺, 也不敢细辨,连忙齐齐跪地! 陈三见真是烛应龙现身,登时吓得跪地求饶。 刚被他捆绑的一群妖精义愤填膺, 仗着有上神做主,个个撸起袖子, 上前要抓陈三问罪。 陈三已经被那龙刺吓破了胆,眼见就要被人包围,急慌慌要往西边跑,却被一群愤怒地小妖挡住去路。 隔着七八步距离, 姜雪时也被一群兴奋至极的妖精簇拥着。 尊上本就只是作势唬那陈三,并未打算动真格的, 此刻担心误伤他人,干脆收了龙刺, 乖巧的勾起嘴角, 对乡亲们露出一个神二代该有的宽厚笑容。 而另一头,陈三被群情激愤的妖精们逼上绝路,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万分惊恐之下,慌不择路,竟然撞破山道入口的结界, 朝山下逃窜而去! “啊!”堵在入口的妖精差点也被挤出结界。 原本无形的结界被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霎时间,一连串黑气仿佛洪水倾泻, 飞窜涌入天虞山中! “鬼煞!鬼煞进来了!”妖精们慌乱奔走。 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用身体去堵结界窟窿,却根本拦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黑气! 一时间,尖叫四起。 姜雪时闻声,忙抬手支开众人,转头看去,却以为时已晚—— 数不尽的鬼煞早已屠村屠镇,只守在结界外,伺机入侵,此刻果真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喷涌而入! 不只是鬼煞,还有些早已被鬼煞附身、几乎失去神志的百姓,他们如同恶鬼般,扑倒挡在结界破口的男人,疯狂沖入天虞境内。 姜雪时双手飞快结印,眨眼间将结界修补完好,周围却早已黑气瀰漫! 鬼煞肆虐,众人惊得抱头鼠窜。 眼前仿佛是一片修罗之地,姜雪时眉头一皱,右手掌心银光微闪,龙刺刚冒出尖峰,却又消失不见—— 鬼煞数量太多,此刻动手,动静太大,岂不授人以柄? 姜雪时决定放弃平定鬼灾,转身朝桑诺方向奔去。 本以为这样的距离,桑诺不会受到牵连,却没想到,刚一回头,竟看见那傻狐狸正在施展封印之术! 难不成,她想将这数百只鬼煞全都封印入自己的体内? “住手!” 桑诺正忙着收鬼,眼前人影一晃,还没看清来人,就被对方一掌打中胸口! “啊!”她被推飞出去,刚收入封印的十多只鬼煞,瞬间被打出体外! 咚地一声,桑诺后背砸在树干上,瘫倒在地,皱着眉头捂住胸口! 还没看清是谁“偷袭”自己,身体忽然被人横抱而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这么忽然出现在她身边,除了那头龙崽子,也没别人了。 意识到龙崽子是想抱她逃离此地,桑诺急忙喊道:“尊上!嘟嘟还在那边!” 情势急迫,姜雪时本不想去管一条鱼的死活,迈步想跑,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浮想联翩——傻狐狸抱着胖鱼尸体伤心欲绝的景象。 那景象莫名让人无法忍受。 尊上长这么大,从没发现自己拥有如此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潜力,跑了没两步,最终还是放下傻狐狸,转过身,又去找胖鱼。 这一回头,眼前的画面仿佛是暗无天日地地狱—— 刚刚对着自己满面希望与信任的那群妖精们,此刻抱头鼠窜,哀嚎遍野。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死死护着自己的儿子,她怀里的孩子,就是刚刚大喊烛应龙会来的男童。 周围喧嚣惊叫,男童却始终将恐惧压抑在心底,黑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龙神远离的背影。 见烛应龙转身回来,男童顿时兴奋地大喊:“上神回来了!上神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这稚嫩的嗓音,如同千斤重担凌空压下。 一瞬间,姜雪时耳朵里轰鸣一片,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目光渐渐地失去焦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佛素来视众生平等。 父君曾说过,万物发展自有天道推动,众神身在其职,须得时刻超脱于三界之外,不能因一时祸福,就悲天悯人,影响天道轮迴的规律。 可这场鬼灾,当真是天道推动的自然发展么? 究竟是为了抵御外敌,还是为了一石二鸟? 大概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心里最清楚。 如果不是天道,身在其职,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第72页 下定决心后,姜雪时目光瞬间恢復焦距,迅速目测出周围鬼煞地流窜轨迹,屈膝一跃,腾入半空,掌心银光一闪,数十根龙刺同时飞向四面八方! 逃窜地妖精们渐渐停下脚步,惊恐四望,只见一道道银光不断刺向黑气聚集之处。 两股力量碰撞的剎那,金光一闪,黑气与银光同归于尽般,全数消失! 很快,周围的尖叫声渐渐平息了,黑气也散尽了,仿佛拨云见日。 妖精们不再奔逃,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 “没了!鬼煞都被打散了!”一个男人激动地爬起来,大吼道:“是上神救了我们!” 众妖重见天日,无不涕泪潸然,纷纷朝上神簇拥而去,把山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齐齐跪倒在姜雪时面前,高唿道:“尊上慈悲!尊上仁德!” 妖精们提议设宴感激上神的救命之恩,姜雪时被簇拥着,来到山中最繁华的村落里,桑诺也抱着嘟嘟紧随其后。 桑诺被村里的小妖们戴上了鲜花编制的头环,又陪妖精们一起围着篝火跳舞,闹腾到天黑,才急匆匆回到餐桌旁,去伺候尊上。 不知为什么,桑诺觉得,那龙崽子出手平定祸乱后,似乎显得心事重重。 原本想去安慰几句,可刚进宴厅,就看见龙崽子被山里一群妖精围在饭桌旁—— 姜雪时一双凤目扫视一圈,一脸挑衅地扬了扬握成拳的右手,目光认真地看向面前的一个姑娘,低声开口:“最后一次机会,确定要下注?” “我就压右手!”嫁妆都快输给尊上的小妖,决定捨命一搏! 闻言,姜雪时勾起嘴角,陡然摊开左手,翻手将一枚铜钱拍在桌上,一脸得意的侧头看向那女孩。 “啊啊啊又输了!”那女孩崩溃地甩了甩脑袋,挤到尊上身边,嘟嘴撒娇道:“尊上一定是使了障眼法!” “胡说!”一旁年长的老者连忙教训道:“上神还能跟你使诈不成,愿赌服输!不许放肆!” 一群妖精们立时围拢上去,都缠着尊上再赌一局。 桑诺敛起一双桃花眼,轻手轻脚走过去围观—— 龙崽子一脸得意地后靠在椅背上,伸手用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铜板,笑道:“我爹当初就是靠这门手艺买下钟山的。” 周围妖精们顿时笑声一片。 桑诺:“……” 仔细一看,发现龙崽子脸颊微红,大概是被人灌了点酒,所以心情才会这么好。 这傢伙酒后总会莫名兴奋,桑诺十分了解…… 担心龙崽子出糗,桑诺只得硬着头皮挤进人群,坐在尊上身边伺候。 一桌妖精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龙崽子,有人引出话头,故意问桑诺:“姐姐,你们在钟山当差,每日就住在烛龙殿里吗?家里丈夫孩子谁照顾呢?” 桑诺闻言,有些尴尬,好在身旁有人帮忙圆场—— “这妹妹才多大?哪来的丈夫孩子!” “我只是问问他们钟山的侍从如何打理家务罢了。” “怎么?你也想去钟山伺候尊上?” 桑诺打断她们的谈话,回道:“我还没去过钟山呢,刚被选中,也没有经验,不清楚钟山侍从的生活。” 桌上,一个年轻男人对她笑道:“妹妹多大了?可是打算去钟山挑个如意郎君?那里厉害的妖神可多了,就是年纪大些……” 有个妇人牙尖嘴利地沖他倒:“年纪大怎么了?厉害就行了呗!就你这吊儿郎当的小妖,人家还看不上呢!” 那妇人又转头问桑诺:“妹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闻言,姜雪时目光一凛,警惕地侧眸看向傻狐狸,脸上的微醺之意都消失了。 桑诺脸有些泛红,低头羞赧道:“未必要多厉害的,性子合得来就好。” “这要求,未免太低了!”妇人掩口笑道:“你年龄小,听姐姐一句劝,找男人,一定要找有本事的,至少得比自个儿厉害。” 桑诺害羞地别过脸。 姜雪时虎视眈眈瞪那妇人一眼。 几个女孩闻言咯咯笑起来,聚在一起嚷嚷道:“三婶,都得找比自己厉害的男人,那您让尊上怎么办?” 一群人立时笑着看向尊上。 姜雪时忙收敛眼中戾气,低头轻笑一声,玩笑道:“看来本尊选择余地不大了,不知鸿钧老祖还缺不缺内人。”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桑诺白了龙崽子一眼,小声道:“这种玩笑也是乱说的?” 姜雪时没说话,食指摸索着桌沿上的铜板,顿了顿,侧头看向傻狐狸,小声对她说:“我不打算跟谁成婚,一个人自在,反正有人给我暖床,找男人作甚?” 闻言,桑诺心里一咯噔,红着脸,低声炸毛:“谁给您暖床呀!小妖都说了,只那一次的!” 没想到傻狐狸拒绝得如此直白,姜雪时两颊唰地一红,羞愤地低下头,哽了半天,气唿唿地小声反击:“谁说要你给我暖了?我钟山没人了?” 桑诺顿时被打击得说不出话,喘了半天气,才咬牙切齿道:“是是是!尊上有的是人给暖床!桃姐儿早巴望着呢吧?灵儿姐姐前日还跟我说了,她也想给尊上泄火呢!还有,尊上刚刚给那些姑娘变戏法儿,把人家身家都赢走了吧?干脆把人都收回去暖床!” “……”姜雪时没想到自己一句反击,换来傻狐狸“万箭齐发”的攻击。 由于缺乏跟属下掐架的经验,尊上被这一顿喷得愣在原地,还没想出还击的话来,傻狐狸忽然唰的站起身—— “天晚了,该回去歇息了,恕小妖不伺候了!”桑诺气咻咻地转身就要走。 桌上那妇人急忙起身去拦:“妹子,既然累了,不如就在我这里歇息罢,咱家西屋刚好空着。” “谢谢姐姐的好意。”桑诺拒绝道:“还是不打扰您了。” “嗐!打扰什么呀?”妇人抓住她的手,劝道:“只是咱家就一个空屋,总不能让尊上跟你挤在一处,得让隔壁再腾出个屋子。” 听见“只有一个空屋”,坐在桌边的尊上凤目陡然一亮! “不可劳师动众。”尊上站起身,施施然走到桑诺身旁,神色严肃地对那妇人道:“一间屋子足够了,挤得下。” 桑诺:“……” 尊上您什么时候如此体谅民间疾苦了! 第59章 桑诺连忙小声劝阻:“尊上, 咱们得回去歇息, 否则梅姨他们会担心您的安危。” “会有小妖去给山神通报。”尊上抬手朝后捋了下长发,慢条斯理道:“我也乏了,就在这儿歇一晚。” 无奈, 桑诺只得伺候龙崽子就寝。 原本打算带着嘟嘟一起挤一间屋,可进里屋一看, 床铺太窄,只能请大婶带嘟嘟去别的屋里睡。 有小妖端来水桶和木盆,还主动帮桑诺打了地铺,而后便退出屋子关上门。 洗漱过后, 姜雪时站在床前,朝桑诺张开双臂, 一身素白杭绸长衫衬得身姿修长,玄青色暗金滚边腰封, 勾勒出劲瘦的纤腰, 宽袖垂至榻边,颇有些无风自动的仙气。 桑诺款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尊上解开腰带。 两人贴得极尽,屋里又格外安静,桑诺感觉额头不断被对方的气息吹拂着,心跳渐渐加速。 “尊上……”桑诺低着头, 轻声开口:“这还没到二更天呢,您真打算歇了?” 头顶传来姜雪时低低地一声“嗯”。 桑诺解开腰带,抬手去拨姜雪时前襟, 小声询问:“可是因为方才作战时耗去太多龙刺,身子乏累了?” 头顶传来龙崽子的轻笑声,语气不明地回道:“算是吧。” 桑诺抬起脸,一双水汪汪地桃花眸子看向尊上,低声道:“今儿真的辛苦尊上了,鬼煞忽然入侵时,小妖都被吓傻了,心想着这次完了,山里数千条性命保不住了,却没想到尊上会及时出手,小妖一直以为您……” 她说道动情处,又不敢继续,低头思考如何措辞。 姜雪时轻笑一声,“以为什么?以为我尸位素餐,定会枉顾天虞数万生灵性命,袖手旁观?” 桑诺忙抬头否认:“小妖不敢!可是……可是尊上平时确实不大问事的,小妖若是有您的本事,一定会杀光天下所有jian恶之人!” 姜雪时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垂眸看着她:“jian恶之人是杀不完的。” 桑诺昂首道:“那就杀大jian大恶之人,杀鸡儆猴!” 第73页 姜雪时歪头看她:“哪些算大jian大恶之人?贪墨粮饷的官吏?蒙蔽圣聪残害百姓的jian党?你是不是想杀光这些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桑诺眼睛一亮,英雄所见略同:“对!这些人最该杀了!” 姜雪时抿嘴笑了笑,淡淡道:“可歷朝歷代,惩治贪官污吏的酷刑——从剥皮、凌迟,乃至诛九族十族,不一而足,但见朝野至今可曾有过肃清之日?” 桑诺愣了愣,觉得龙崽子这是诡辩,可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便蹙眉道:“那难道就放任不管吗?” 姜雪时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挑眼看向她,耐心解释道:“三界之内,人神妖魔皆有七情六慾,贪慾无法革除,因为自利是所有生灵的本能,也是生存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缺陷。 所以,造成jian佞横行地本质原因,不能都怪在个体身上,这关乎体制,以及他们的生存环境。 凡间的朝廷,若是寻求不出一个稳定发展的体制,最终结果就是被百姓推翻。在不断的淘汰中,形成更适宜大多数人生存的新体制,这也是天道的运转规则。 你看见的,是过程中遭受不公的个体,你修为浅薄,即使拔刀相助,也无关痛痒,可若是身在其位的上神独断专行,未经过歷史的验证就肆意妄为,就可能造成天道大规模倒退重启,到那时候,你所关心的那些黎民百姓,会因此再受千百次轮迴之苦。” 桑诺哑口无言,哽了半天,气咻咻地嘟起嘴:“小妖没念过书,大道理说不过尊上!” 姜雪时目光微微流转,低头浅笑:“是你提出的质疑,本尊耐心给你解释,你又闹脾气。” “谁敢跟尊上闹脾气?”桑诺抬手拨开尊上前襟,褪下外套,忽然鼻子一痒,她赶忙别过头,“阿嚏”一声! 打完喷嚏,桑诺赶忙低头请罪:“小妖失仪了!” “着凉了?”姜雪时握住她的手,焐在掌心,忽想起自己的手心并无温度,只得无奈地轻笑一声,对她说:“我也不暖和,你还是进被窝里暖暖罢。” 龙崽子今晚难得如此温柔又耐心,桑诺脸有些发烫,低头嘟囔道:“听说钟山是极寒之地,小妖还得多习惯寒冷呢。” 姜雪时握着她手,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将桑诺按坐在床上,而后单膝蹲下,亲自为她脱鞋,不紧不慢道:“别担心,我父君掌管时令,烛龙殿周遭自然是四季长春,寒的是周围的山脉。” “钟山有七十多个火山,其中包含十八个活火山,山上温泉成片,还有间歇喷泉,出水时高达七八丈,景象极为壮观。每逢春季,山上冰雪融化,不计其数的瀑布奔流而下,扬起的水雾仿若万里云海。” 说着,尊上忽然挑眼看向桑诺,勾起嘴角,嗓音诱惑:“你想去看吗?” 桑诺自幼身在青丘,从未见过那样震撼的景象,自然心生嚮往,此刻听得热血沸腾,哪里还记得回家乡的事,毫不犹豫地点头:“想看!” 尊上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将傻狐狸横抱入床的里侧。 桑诺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尊上?让小妖跟您挤一张床吗?” 姜雪时低头盯着床上的傻狐狸。 这么多天来,一直靠回忆感受那似梦似真的一晚,如今,终于能清醒地再一次体验当时令人着迷的一刻,尊上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神圣的自豪感。 然而,桑诺并没有接受临幸的打算…… 所以,在尊上掀开被子,俯身贴过来的瞬间,桑诺一脚就踹了过去! 屋子里霎时间一片死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桑诺睁大眼睛,蜷缩在床角。 床边,姜雪时一脸震惊地盯着傻狐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侧腹,确定自己确实是被踹了一脚,尊上抬头看向她:“你要干什么?” 桑诺立即裹紧被子,义正言辞道:“小妖说了,再不替人暖床,就算是主子您也不行!” 尊上恼羞成怒:“上次明明是你……” “上次是意外!”桑诺扬起下巴:“小妖已经改过自新了!” 姜雪时歪头不解地看她:“改过自新?这算什么罪过?你要遁入空门么?” 桑诺抱紧被子,“临行前,山神爷爷嘱咐我要自珍自爱!燕好之事,只有彼此间相爱的人才可以做!若只为情慾,那就是不自爱!” 尊上:“……”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过后,只能吹灯就寝。 真正意义上的就寝,一人一床被子,蒙头睡觉。 可是,桑诺能感觉得出,那头龙崽子很生气。 黑灯瞎火中,她小声劝道:“尊上还不睡?” “谁说我没睡。” “您睁着眼呢……” “没有。” “您眼睛是亮的,小妖能看见……” 闻言,尊上气鼓鼓地闭上眼,不搭理她。 沉默许久,还是气不过,姜雪时睁开眼,一双凤目里暗流涌动,气势汹汹地开口:“怎么样才算彼此间相爱?” 桑诺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开口:“这得看尊上自个儿了,您这样人品,叫别人爱上并不难,可您愿意拿出真心对待别人吗?不过是想偷尝禁果罢了。” “你这是以己度人。”姜雪时矢口否认:“我若没有真心待你,换了谁不都一样?” 桑诺低声驳斥:“您本来就是换了谁都一样!” “胡说!” “您若真心待我,就同我去梅姨跟前立下誓言,算是咱俩互表诚意。” 一阵沉默。 桑诺眼睛早适应了黑暗,看得见尊上眉心紧蹙。 姜雪时也看得见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低声斥道:“这种事,怎能明目张胆的告知旁人?万一传进我爹娘耳里,那还得了?” 这龙崽子居然直截了当的表明嫌弃她! 桑诺有点恼了,冷冷道:“只怪小妖身份低微,见不得人。” 尊上蹙眉:“不是身份的问题。” 桑诺追问:“那是什么?” 姜雪时怒极反笑:“你说呢?” “求尊上指点。” “身为钟山一脉正统继承者,被三界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若是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养了个女宠,别人要怎么看我?” 桑诺冷哼一声:“你们龙神名声本就风流,好女风又不是新鲜事!” 姜雪时苦笑:“名声是名声,毕竟都只是传言,翻遍史册,你见过哪头龙把异于常人的癖好公然昭示天下的?” 桑诺沉默了,顿了许久,翻过身去,背对着尊上,压抑着情绪,小声说:“说的极是,尊上的名誉最要紧,还是去找个愿意被您藏在屋里的,或者直接找个男人,光明正大迎进门。” 姜雪时蹙眉道:“你我皆非凡人,何苦强求名份?闹得人尽皆知名誉扫地,又有什么意义?” 桑诺低声回答:“小妖所言的彼此间相爱,是把对方看得比名誉重一些,况且齐大非偶,小妖不敢高攀,尊上还是安心歇息罢。” 作者有话要说:  醋龙当初被狐狸睡时,只被灌了一坛酒就搞定了,现在想要主动出击,却要经歷激烈的辩论大会。 然后发现根本怼不过狐狸……so sad 第60章 二人度过了非常不愉快的一夜。 第二日起身, 村里的妖精们想挽留尊上多住几日,却被婉拒了。 回去的路上,桑诺抱着嘟嘟,走在姜雪时身后,忽然想起要给嘟嘟分腿的事, 不免有些后悔。 也不知这龙崽子会不会记仇, 昨晚还是该委婉些推拒尊上的, 如今吵得这么僵, 都不好意思再请求帮忙了。 二人回到院子里,梅姨早忧心忡忡站在二门口,一见孩子们回来,急忙迎上去, 问道:“昨晚有小妖来报信, 说是结界口破了, 数百只鬼煞全都涌进山里了,你没被伤着吧?” 见梅姨满面慌张地走过来,姜雪时正欲答话, 就见梅姨与自己擦身而过,满面忧心地……扶住了身后的傻狐狸,关切道:“快让梅姨瞧瞧!伤着哪里没有?” 姜雪时:“……” 桑诺苦笑道:“我没事, 谢梅姨挂念,昨日仰赖尊上出手相助,鬼患很快被扫清了。” 梅姨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姜雪时, 疑惑道:“尊上,真的是您解决了那么些鬼煞?” 姜雪时侧头看她:“你没听到通报?” 第74页 梅姨心中诧异,昨天来通报的小妖说是尊上出手力挽狂澜,但她并不相信,只当是小妖们自己拼杀度过难关,顾及尊上的面子,才这么回报。 梅姨有些不安,上前一步,不知所措地看着姜雪时,低声道:“您不是说,不能亲自干涉……” 姜雪时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只低声回答:“没事。” 梅姨还想争辩,尊上却已经转身回了正房。 桑诺忙抱着嘟嘟跟了上去。 到了房门口,尊上推门走进去,门没关,桑诺却不敢跟进去。 尊上走到正厅炕桌旁坐下,一脸郁闷地看向门口的傻狐狸,冷冷道:“抱她过来。” 桑诺这才放下心,欣喜地走进门,躬身把嘟嘟递上前:“劳烦尊上了!” 嘟嘟一被送入龙神怀里,整条鱼立刻僵直了! 她伸直鱼尾巴,一动不动,仿佛是一条咸鱼干。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保持耐心,轻声哄到:“放松点,胖子,你装成咸鱼,本尊看着会更饿,更想吃你了。” 桑诺急忙提醒:“是嘟嘟!尊上,她叫嘟嘟!不是什么胖子咸鱼,她是个……” “海鲜……”浑身僵直的嘟嘟,气若游丝地坚持着自己的身份。 桑诺怒其不争:“不要说自己是海鲜!” 姜雪时却不以为意,垂眸斜了眼小胖子,猜测到:“你是说,你是海里的……神仙?” 嘟嘟连忙解释:“是海里的小仙女!” 桑诺:“……” 原来这胖娃说的“海鲜”,其实是“海仙”! 姜雪时却并不意外,伸手摸了摸胖鱼油滑的鱼尾,轻声哄到:“放轻松点,不然会有点疼。” 嘟嘟丝毫无法放松,仍旧硬成一条鱼棍。 无奈,姜雪时目光柔和地看向嘟嘟,认真安慰道:“不要害怕,我老家也算海里的,和你一样。” 嘟嘟闻言很惊讶,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小声询问:“尊上也是海里的小仙女吗?” 姜雪时摇摇头:“我是山里的小仙女。” 桑诺:“……” 嘟嘟感觉更亲切了,尾巴渐渐柔软下来,又问道:“那尊上和嘟嘟一样,都是小仙女!” 姜雪时见她放松下来,便低头看向她的鱼尾,长发自脸颊滑下,轻柔扫过嘟嘟的小胖胳膊,待到鱼尾完全放松,随即右手起术,并指按向鱼尾正中。 嘟嘟顾不上尾巴上传来的钝痛,十分骄傲的转头告诉桑诺:“尊上是和嘟嘟一样的小仙女!” 桑诺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急忙应和:“嗯,嘟嘟真厉害!” 姜雪时却心不在焉地反驳:“也不完全一样。” 嘟嘟回过头,歪头问:“哪里不一样?” 姜雪时:“我比你漂亮。” 嘟嘟倒抽一口凉气! 一条三岁的胖鱼,还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桑诺:“……” 这头龙崽子已经失去了养育孩子的资格! 嘟嘟的尾巴很快被分开,灰绿色的鱼尾渐渐幻化成一双肉墩墩的小短腿,尾鳍变成了双脚。 桑诺激动急了,千恩万谢后,急忙抱起嘟嘟,把她放在地上,催促:“快,走几步瞧瞧!” 嘟嘟小胖手撸着自己的两条腿,开心得简直要跳上天去! 一下地,嘟嘟就急忙趴在地上,用腿拍打地面,试图像从前那样,让自己的身体弹跳着移动。 桑诺:“……” 嘟嘟很快发现,这么做会非常疼痛,并且完全无法挪动身子。 几次拍打后,发现自己无法移动,这让嘟嘟感到十分焦虑,吓得她忙不迭用双手在地上爬行。 桑诺一脸无奈,弯身把她抱起来,向尊上告退,抱着嘟嘟回屋里,慢慢儿教走路。 —— 鬼煞一夜间得到有力的克制,天虞内外渐渐恢復了生机。 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是山神显灵,是以大设祭坛,感激山神的庇佑。 凡人的信奉,提升了天虞山内众妖的修为,妖精们感恩龙神的仁德,又无以为报,只能敬献些粮食与绸缎,供钟山来客们享用。 这些礼品中,还包含一些玩偶和小衣裳,因为那日见桑诺抱着个小鲛人,妖精们猜测,那鲛人是龙神收养的玩宠,所以不敢怠慢。 反倒没人给桑诺送衣裳,只当她是尊上的侍从。 桑诺抱着一堆玩偶和小衣裳回到房里,心中好笑—— 当日要不是她劝姜雪时出手,天虞山早就大难临头了,如今事情摆平了,这些妖精宁可讨好个小娃娃,也没人跟她道声谢。 —— 东海八公主在天虞山待了五日,对山神的招待很满意,于是吩咐下去,举办一场宴会,院子内外都摆了宴席,邀请天虞的妖精们每日中午前来作客,是长达五日的露天流水席。 宴席上摆了许多东海带来的海产美味,妖精们自然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参加宴席。 这可就苦了山神家中的侍从,人手根本不够,只能临时请人一起料理琐事。 阿毛、灵儿等几个钟山侍从,自然要主动帮忙。 山里的妖精比不得上仙们拘礼谨慎,吃一顿饭,往往会折腾得满地狼藉,光是收拾一波又一波残羹餐碟,都让侍从忙得脚不沾地。 桃姐儿和桑诺都在里屋伺候主子用餐。 从前,桑诺私心还觉得,尊上多少有点上神的架子,如今见识了东海八公主的奢靡生活,那真是,打心眼里佩服龙崽子的低调随意…… 八公主在人前讲排场,轿子都是十八人抬的房轿,桑诺趁机瞅过一眼轿子里的风光,那简直是个小型豪华闺房,床榻和桌台都一应俱全。 区区东海公主,尚且有这样的排场,那么,与蓬莱山平起平坐的钟山,理当是富得流油的典范。 小尊上也算是三界第一神二代了,出行却都靠两条腿,急着干点什么,才会化龙腾云,真是把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发挥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 桑诺一边伺候主子们进餐,一边用余光偷看姜雪时,心中百感交集。 这两天,她思考了很多事。 姜雪时那晚说的话,她反覆咀嚼了无数遍,渐渐有些心软了。 确实,名誉,对她一个无人知晓的小狐妖而言,实在是个虚幻的东西,而对于钟山一脉继承人而言,恐怕比她想像中严重许多。 她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件事去衡量姜雪时对她的认真程度。 坦白的说,姜雪时那晚表现出的迫切需要,让桑诺受宠若惊。 而她按捺着性子拒绝了,自爱其实只是藉口,她是为了寻求长远之计。 桑诺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已经流连在危险的边缘,如今只能勉强收放自如,可如果放任感情发展,她就会完全陷入沼泽,一发不可收拾。 到那时候,如果姜雪时的新鲜劲头过了,桑诺就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累赘。 谁会期待一头十六岁的龙崽子因一时冲动而天长地久呢?桑诺肯定不会这么傻。 桑诺一直是只机灵的小狐狸,如果自己能像灵儿对知县老爷那样,冷漠无情,那么,她绝不会拒绝三界第一神二代的宠幸。 可问题是,桑诺清楚的知道,那头龙崽子有多么危险。 她能占有的不仅仅是桑诺的身体,还有桑诺的心。 拿真心去换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的盛宠,无疑是拿命去赌。 这么胡思乱想中,桑诺端羹汤上桌,手上微微一歪,滚烫的汤汁沾上了拇指。 桑诺被烫得手一抖,汤盘彻底失去平衡,滚烫的汤汁整个儿浇在她手背! “啊!”桑诺浑身一紧,被烫得失声尖叫,可又担心烫到客人,下意识死死抓着汤盘不松手。 飞廉恰好坐在上菜的位置,见状急忙站起身,去抓桑诺的手。 而几步外,姜雪时几乎同时站起身,毫不犹豫绕开坐席,大步走到桑诺身边,低声说了句:“让开。” 飞廉急忙低头退后,姜雪时接住桑诺手里的汤盘,在她耳边低声催促:“松手,松手。” 桑诺被这温柔嗓音消除了紧张,缓缓松开手,就见姜雪时将她的手背抬到口边,轻轻吹气。 事发时,八公主恰好在同姜雪时谈事,所以完全目睹了自家侄女看见侍女被烫后,脸上闪过的惊慌与心疼之色。 这很不对劲。 八公主皱起眉头,定定注视着姜雪时的一举一动,又想起这龙崽子亲手给这个侍从餵蟹黄糕的古怪举动。 饭后,八公主冷着脸,私下让梅姨带着青丘挑选来的六个侍从,去自己屋里训话。 第75页 桑诺和桃姐儿等人站成一排,看着坐在贵妃榻上的八公主。 八公主面色阴沉地扫视六个侍从,目光在桑诺脸上停留最久。 许久,八公主忽然冷笑一声,沉声道:“梅蕊儿,我堂姐把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又给她找了这么一帮不入流的山野妖精当侍从,可是想推卸责任?” “属下不敢。”梅姨连忙躬身回话:“只是身份有碍,属下不能伺候尊上起居,所以才特意挑选了几个能干的小妖来伺候尊上。” “呵。”八公主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茶叶,目光斜向桑诺,冷笑道:“连我都知道,狐妖不允许入烛龙殿当差,这是钟山的祖训,所以,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结果?” 梅姨一愣,顿时吓得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八公主记得桑诺—— 这丫头当日讲述自己收留孤苦无依的鲛人,装的倒是一副古道热肠的忠厚模样,让她十分欣赏。 现在想来,这起子下作的狐狸精,惯会用这些手段博取他人好感,简直jian诈至极! 她的小侄女涉世未深,定是着了这狐媚子的道了! “公主息怒。”梅姨上前禀道:“属下也曾听过这样的祖训,但狐妖天性聪明,勤劳能干,其实,近百年来,烛龙殿已经收了不少狐妖侍从,位份高的,还有在……” “大胆!”八公主厉声喝道:“钟山的主子自然有权破格收人,你算什么东西?万一出了什么妖颜惑主的家丑,责任谁来担!” 话音刚落,“哐啷”一声脆响,八公主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梅姨跟前的地板,热茶泼洒在梅姨的绣花鞋面上。 桑诺低着头,满目惊诧,只感觉那杯茶是当头砸在自己的脑门上。 飞来横祸,眼前天旋地转,心中羞愤难当! 第61章 茶杯落地, 梅姨立即跪伏在地。 桃姐儿也带头跪了下去, 她那俩跟班紧随其后。 阿毛刚想跟着跪地,余光瞧见桑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阿毛心想八公主到底不是自家主子, 便也壮着胆子,跟随桑诺立在原地。 灵儿侧头看了看地上的桃姐儿, 又看了看左边的桑诺,便一脸无所谓地扬起头,没有下跪。 八公主目光冷冷扫过眼前一群人,看着跪伏在地的桃姐儿等人, 低声道:“这几个还算知些礼数。” 她侧眸扫向桑诺,冷哼一声, 斥道:“这狐狸精真是好本事,还没混进钟山呢, 就开始拉帮结派了?敢在我面前挺腰子, 这底气,谁给你的?” 梅姨一惊,转头看了眼身后——见桑诺等人还傻愣愣站着,急忙低声呵斥道:“快跪下!吓傻了你们?”回头对公主苦笑道:“都是些孩子,没见过世面,是属下没有调教好。” 灵儿闻言吐了吐舌头, 一脸悠哉的跪了下去。 阿毛见势不妙,也跟着下跪,顺手还扯了扯桑诺的袖子。 桑诺侧头看了身旁跪了一地的人, 稍微回过神,便神情恍惚的也跪了下去,脑子里仍是轰鸣一片。 她一时半刻无法接受八公主刚刚所说的话。 为什么烛龙殿会有针对狐妖的祖训? 她自幼在青丘成长,狐妖与生俱来的美貌与聪颖,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从没想过这个身份,会让自己受到歧视与不公。 见那狐狸跪了下去,八公主满意的轻哼一声,对梅姨道:“你起来说话。” 梅姨站起身。 八公主理了理鬓角,开口道:“这样,我把贴身伺候的四个丫头,先借给雪时使唤,你把这六个妖精都打发走,等此次歷练结束,回了钟山,再让她们随我回东海。” 梅姨微一皱眉,虽心中恼火,面上仍旧顺从地微笑,轻声回话:“公主对尊上真是体贴入微,只是,尊上这些时日也使唤这些侍从顺了手,贸贸然换一批侍从,未免唐突,属下恐怕得先去问尊上一句。” 八公主皱眉道:“这种事,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做主?你倒安心让个狐狸精成天在我小侄女身边抛头露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梅姨低声道:“公主多虑了。” 八公主还没来得及回话,跪在地上的桃姐儿忽然颤声开口:“奴婢本不该插话,但听公主所言,心中百感交集,所以斗胆说些心里话。” 桃姐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里噙着两泡泪,对八公主哭诉道:“尊上平日对桑诺姑娘,那叫一个百依百顺、万般恩宠,奴婢心中早有担忧,奈何人微言轻,只能干着急!如今,庆幸公主及时赶到,英明果断,一心引着尊上走正道,奴婢心中大石落地,就算被一同打发回青丘,也无怨无悔!” 桑诺闻言诧异地侧头看向桃姐儿—— 尊上什么时候对她百依百顺过?明明是个把月都没几次好脸色! 梅姨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地上的桃姐儿,万没想到这温顺勤快的姑娘,会在这时候当面捅刀子! 八公主听闻此言,面上十分惊讶,自己的担忧被旁人贊同并印证,这让她心中十分得意,面上却不显什么,只是轻轻嘆了口气,赞嘆道:“你倒算个忠僕。” “为主子分忧,是奴婢分内的事。”桃姐儿低眉顺眼:“亏得公主心疼尊上,不惜让出自己的侍从,依奴婢看来,这事万不能耽搁了。” 八公主贊同的点点头,对梅姨道:“看来你挑的人也不都是些酒囊饭袋,这就是个有良心的忠僕,可以留下。” 梅姨气急,忍无可忍地开口:“公主不要轻信下人之言,尊上成日有我看着,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我从没见尊上待这些侍从有半分不同,说起来,成天守在尊上屋里的,倒是这桃丫头!” “噢?”八公主眯起双眼,狐疑地审视桃姐儿。 “梅姨误会奴婢了!”桃姐儿顿时满面心痛地膝行上前几步,哭诉道:“奴婢之所以守在尊上屋里,其实另有隐情,从前不敢多嘴,如今有公主做主,奴婢一直藏在心里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桑诺浑身一颤,心中已经猜出她想说什么,一瞬间,手脚冰凉,仿佛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 要是暖床的事此刻被抖出来,妖颜惑主的罪名就真坐实了,被处以雷刑都是情理中的事,恐怕连梅姨都不会再护着她。 八公主显然十分好奇,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她:“什么事?你说,别怕,只要是实情,有我给你撑腰。” 桑诺捏紧拳头,双唇发白,连唿吸都开始发抖。 桃姐儿俯身磕了个头,满面痛心道:“在青丘山时,桑诺借养伤之名,一直住在尊上住所对面的厢房,趁着夜黑无人之时,她曾敲响主子的门,以暖床之名,自荐枕席!” 一瞬间,屋内一片死寂。 八公主的脸色渐渐发白,眼角抽了抽,最终,勃然大怒,“嘭——”地一声,她险些一掌拍碎椅子把手,勐然间站起身,低头指着桑诺,暴喝道:“好大的胆子!你这没脸的下作狐狸精!” “来人!掌嘴,戴上皮爪蓠,先给我打烂她这张脸!看她以后还能迷惑谁!” “是。”两个侍从应声去取刑具。 桑诺的脑子像是一瞬间空了,不恐惧,也不委屈,绝境中,再多慌张又能帮上什么忙?大不了是一死。 所以,她反而淡定下来,跪在地上直起身,扬起下巴,一双倾国倾城的桃花眸子冷冷看向八公主,淡淡道:“八公主,您不能对我动刑。” 八公主一愣,顿时呵斥道:“反了你!一只山野狐妖,也敢在我面前装蒜?” “小妖不敢。” “什么小妖?你是奴婢!” “我是尊上的奴婢,在公主面前,我就是小妖。”桑诺昂首挺胸,面色冷淡地开口:“公主息怒,您是上仙,自然要照规矩办事,我说您不能对我动刑,也是为了您好。” 八公主冷笑道:“是吗?怎么个为我好法?” 桑诺勾了勾嘴角,狐妖天生的媚骨隐隐流露,周遭几个侍从看一眼,禁不住吞咽一口。 桑诺不疾不徐地开口:“其一,凡人定罪,尚且有个审案取证的过程,您听信一人之言,就要治小妖的罪,未免有损您的英明;其二,您虽是尊上的姨母,但钟山是钟山,东海是东海,您给尊上添些衣物,这算是慈爱关心,可若是随意殴打尊上的侍从至其毁容,甚至殒命,恕小妖直言,那是越俎代庖。” 八公主气得喘息不宁,颤声道:“好啊……真是只伶牙俐齿地狐狸,可我告诉你,雪时如今少不更事,堂姐早对我明言,让我替她管教孩子,我如今替堂姐的孩子杀一个勾引主子的奴婢,没人敢说我越俎代庖!你信不信,就算雪时现在自己站在这里,也不会替你求一句情!” 第76页 桑诺仍旧面色冷静,淡淡回答:“小妖没有勾引主子,更没有自荐枕席。” “你撒谎!”桃姐儿急忙解释:“奴婢站在尊上屋外等候传唤时,曾亲耳听见二人的对话!” 桑诺轻笑一声,幽幽转头看向她:“你听见什么?听见我给尊上暖床了?没错,我是给尊上暖床了,尊上初入青丘时,正值冬末春初,我担心主子受冻,就主动请求暖床,但确实没有自荐枕席,小妖可以对天发誓,有半点这样的心思,甘受天打雷噼。” “小妖成精不过十五年,凡间男女之事,尚且近日才了解一二,何论女子之间?小妖当时还没有成为侍从,不过当尊上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妹妹,春寒料峭,小妖想替尊上暖床,算是多大的罪过?请公主明示。” 八公主闻言,不禁嗤笑一声,挑眉道:“这么说,你单单是想替一头烛应龙暖床?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龙神何时畏寒过?我看你是连个藉口都不会找!” 第62章 “公主刚刚也说我是只山野小妖。”桑诺淡然反驳:“小妖生在青丘那样一个弹丸之地, 确实没有广博的见识, 又从何得知龙神是否畏寒?” 八公主冷笑一声:“还真是只巧舌如簧的狐狸,你不承认也罢,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 你主动上了主子的床,这已成事实, 我自当代堂姐教你这奴婢一些规矩!” 一旁的侍女已经套好了皮爪篱,听闻此言,立即面无表情地走到桑诺身旁,准备动刑。 桑诺暗暗握紧拳头, 强自按捺心中的怨愤,脑子里风车似的转, 却实在想不出逃脱的办法。 她根本不敢有逃跑的念头,周围那几个海妖侍女倒不难对付, 关键是那八公主, 到底是条角龙,她想捏死只狐妖,可谓是轻而易举,桑诺若是此刻不服管束,反而给了八公主下杀手的藉口。 “掌嘴二十!” “是。” 桑诺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目光落在侍女手上棕黑的硬皮手套上,心中一阵惊骇——那手套上有着一道道突起的纹路,仿佛是皮鞭编制而成, 若是用八分力道打在脸上,不消十下,她这张脸,就真没法再见人了。 屋外,两个天虞山的侍从刚换了茶水,快步走出门。 其中一个侍从面色惶惶,转头朝珠帘后的暖阁里瞧了一眼,心中十分不忍—— 多日来的相处,天虞山的侍从都觉得桑诺灵儿等人豁达宽厚,不像桃姐儿那几人颐指气使,如今桑诺忽遭横祸,不免叫人唏嘘。 两个侍从快步走出门,相互对了个眼色,一个侍从好心地轻声道:“也不知他们主子知不知道这件事,咱们是否该去给尊上通报一声?” “你胆子倒不小!”另一侍从白了她一眼,低声道:“八公主是尊上的姨母,她要处罚下人,还轮得到咱们掺和?万一尊上真不知道,你把人引过来,坏了八公主的事,公主派人一打听,知道是你给报的信,到时可别拖累我!” 那侍从闻言胆怯地低下头,没再多言,二人出了角门,便分头各自忙活去了。 忧心忡忡地走至外院,瞧见山神正在跟属下谈话,那好心的侍从灵机一动,想了个由头,将八公主在暖阁里动用私刑的事情,透露给了山神大人。 山神得知桑诺即将受刑,立即火急火燎地踏进内院,想要进屋阻拦,可左右徘徊,实在找不到闯进门的藉口,便脚跟一转,去正房,找尊上。 正巧刚刚属下来报,山下一个村子的百姓们感激上神治理鬼患的功德,街头巷尾都开始流传起一些歌颂上神的民谣,可以藉此给尊上汇报。 刚要踏进正厅,山神却被两个侍卫拦在门外,往屋里一瞧,就见尊上正在同八公主的一个属下谈话。 那属下名叫柯宁,是东海的文官,八公主此行带上他,约莫是想带个军师当智囊。 柯宁余光瞥见山神,立即从他的焦急神色中猜出几分来意。 柯宁奉公主之命,必须牵绊住尊上,至少得一个时辰,现在才过了三刻,他自然不能松懈。 于是,柯宁指着桌上的地图,开口道:“启良岛的领主并未参与这场争夺,且派了使者,给卫海的领主传达劝和的意思,似乎并不想瓜分这块海域。” 姜雪时目光空洞地盯着他所指的海域,眉心微蹙,总觉得这位“东海贤臣”今日脑子有点不大好使,已经问了好几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柯宁见尊上面上显出狐疑之色,不禁心里一咯噔,暗自感嘆:这小龙崽子居然这么难忽悠! 他原本预备了足够讨论一个时辰的议题,没想到,这龙崽子只花了一刻钟时间,就给他条理分明、滴水不漏的解答完毕。 现在,他挖空脑袋,想出这件机密要事,以图将龙崽子难住。 然而,姜雪时几乎没做犹豫,只是略显不耐的用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一片海域,沉声道:“这条商道,关乎启良岛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充当和事佬?卫海这次冲突不可能避免,他们派人去劝和,明摆着会被拒绝,到时候,他们也就有藉口袖手旁观了,这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柯大人定然看得出来。” 柯宁眼角抽了抽,一张脸彻底黑了! 居然又猜得滴水不漏!这龙崽子简直神了! 要不是这些都是东海的机密情报,他都怀疑有人提前给这龙崽子送答案了! 柯宁脑门上开始冒汗,眼珠子滴熘熘地转,一时半刻想不出下一个议题。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转头扫向周围的侍从,低声吩咐:“茶。” 余光忽然扫见天虞山神站在房门口,姜雪时刚想让他进来,炕桌另一头的柯宁立即站起身,快步接过茶盏,躬身递上前,身子刚好挡住了山神的身影。 “大人客气了,快坐。”姜雪时接过茶杯,有些纳闷地挑眼看向柯宁,又看了看周围的侍从,见周围全都是姨母带来的随从,心中愈发纳闷,便问出一个让柯宁吓破胆的问题—— “我的侍从都哪去了?” “啊——”柯宁强作镇定地回道:“有公主的人在这里伺候,足够了。” 姜雪时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面色愈发狐疑,低声玩笑道:“我给侍从开的俸禄可不低,总不能由着他们偷懒,”随后转头吩咐:“把我的人都叫进来,你们退下。” 闻言,一群侍从将头埋得更低,不敢答话。 姜雪时凤目一凛,目光一转,看向柯宁,微笑里暗含威胁地询问:“怎么了这是?莫非大人给我下了什么局?” “卑职不敢!”柯宁汗如雨下,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公主找几个侍从问话,还要特意瞒着尊上。 毕竟,处置下人事小,欺瞒尊上事大,他若再拖延下去,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只好放弃斡旋,静待其变。 姜雪时实在想不出这东海的小仙有什么理由给自己使绊子,于是转过头,朝门口的山神招了招手,问他:“有事?”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山神已经顾不得说出原本准备的理由,直接禀报导:“桑诺等人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公主,正在西院待罚!” 姜雪时唰地站起身,惊诧道:“什么?” —— “呃!”桑诺被侍从一脚狠狠踹在上腹,胃里登时刀绞般翻江倒海,趴在地上一阵干呕,抬手捂住痛处,面色惨白如纸。 “让你再敢抬手挡!多宝贝的小脸?我是打不得还怎么的?”八公主站起身,踱步上前,吩咐侍从:“把她架起来,给我加倍的打,四十巴掌,一下不许少!” “公主!”梅姨焦急地上前求情:“不过是个孩子,您犯不着如此动怒!” “规矩就该从孩子教起。”八公主看向地上的桃姐儿,柔声道:“这孩子不就挺懂事吗?叫什么名字来着?桃……” 桃姐儿欣喜地回话:“大家都唤奴婢桃姐儿。” “好,你起来,替我好好教导这个不懂规矩的狐狸精。” “是!”桃姐儿站起身,就见两个侍从紧紧束缚着桑诺的双臂,一个侍从将皮爪篱递过来,桃姐儿颔首接过来戴上,走到桑诺面前—— 桑诺此刻已经没了平日粉面桃腮的娇俏模样,此刻面无血色,满脸细汗,双唇都因疼痛而泛出青紫色。 桃姐儿心中大为解气,只想着赶紧打烂这张脸,往后尊上就再不会被她迷惑了。 “给我着实地打!” “是,公主。”桃姐儿抿起双唇,抬手卯足力气,“啪”地一声甩过去—— 桑诺脸被打向一边,右脸一阵火烧般的疼痛,右耳朵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只听见尖锐的耳鸣,左耳听见阿毛惊恐又无奈地哭嚎声,还有梅姨崩溃的求情声。 第77页 脑子里嗡嗡作响…… 桑诺绝望地闭上眼,桃姐儿右抬起手—— 跪在地上的灵儿忽然站起身,勐的扑过来,抱住桃姐儿的胳膊,扬起下巴,拽兮兮地看向八公主,高声道:“这活咱们不干了!预支的银子我没有花,都还给你们!桑诺那份,缺了几百钱,等老娘找到下一个姘头,睡两觉就还你们!” 八公主被这鸟妖不知天高地厚地举动吓愣了,片刻后才冷笑一声:“笑话,卖身契都是死契,还由得着你反悔?来人,把她也给我绑了,一起打!” 地上地阿毛砰砰磕头,泪水模煳了双眼,呜咽着恳求:“别打了公主,别打了……” 灵儿很快被人架到一旁,桃姐儿等事态稳妥,就迫不及待看向桑诺,再次抬起手,一巴掌刚要甩过去,忽然听见屋外珠帘子哗啦一响! 恍惚间,似乎有个白影瞬间接近,桃姐儿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肩陡然被一掌推开! 她整个身子被推飞了出去,撞在几步外的衣橱上,后脑勺被勐的一撞,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滑坐在地上。 八公主见那背对着自己的白影站定,顿时一个激灵,心中抱怨柯宁办事不力,面上却换了副慈爱的笑意,上前道:“雪时,你怎么来了?” 姜雪时没有回头,满面惊愕,抬手揽住桑诺后腰,两个侍从连忙朝两边退下。 桑诺意识模煳,软软地倒进来人的怀里,鼻间那股清冷的体香让她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她立刻抬手捂住脸,不想让丑态展露在尊上眼前。 姜雪时在她耳边低声唤她名字,见她一边脸颊已经肿胀起来,想去扒开她的手,桑诺却执拗地别过头。 眼泪从指fèng里流出来,桑诺嗓音嘶哑地哽咽:“我要回家……回青丘,求尊上开恩。” 第63章 “求您了, 尊上, 我想回家……”桑诺的嗓音愈发微弱,最后的停顿,是因为被泪水哽住, 无法继续说下去。 有生以来,她一直像一片随风而动的羽毛, 无足轻重地活在这个世上,或许不是第一次面临莫名的敌意与险境,偏只有这一次,桑诺感到无尽的委屈与绝望。 八公主说, 她的罪过是爬上了姜雪时的床。 这件事,曾让她忐忑焦虑, 却又心动窃喜。 就像一颗美丽又危险的珠宝,被她藏在柔软的丝绒里, 独自一人时, 她会隔着丝绒摸一摸那颗珠宝,让自己相信那晚的事真实存在,继而暗自幻想些不切实际的未来,甜蜜得让她充满期待。 而今天这顿毒打,彻底打碎了她藏着的那颗宝石。 八公主扒开她的眼睛,让她看清楚现实, 看清楚自己的幻想是多么滑稽可笑。 她应该找回自己的位置,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往, 回到青丘。 姜雪时几次尝试扒开桑诺的手,却只换来她发疯似的更用力地按住伤口,仿佛没有痛感,指fèng里的几道血红痕迹隐约可见,触目惊心。 “得赶紧冷敷一下。”姜雪时眉头紧蹙,艰难地吞咽一口,似乎不知该怎么应对此刻的状况,顿了片刻,默然弯身,横抱起桑诺,走出门,刚踏出门槛,又回头看一眼屋内的人—— 一众侍从吓得把头埋向胸口。 八公主紧张地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轻声安慰道:“一个下人而已,瞧把你急的,果然随你爹,心太软了些。” 姜雪时没有搭理她,目光停在梅姨身上,低声斥道:“过来看看她。” 梅姨吓得一哆嗦,连忙碎步跟上前,一起去了桑诺的厢房。 桑诺一直在压抑地低低抽泣,她本没想过尊上会来救自己,可尊上现在来了,却连八公主为什么打她都没有问一句,是觉得她被打得该吗? 她心里觉得不公平,又不敢发脾气,被尊上搁在床上后,就一手捂着脸,翻身面对墙壁,吸了吸鼻子,低声冷冷道:“尊上忙大事去罢,小妖累了,歇一晚,再启程回青丘。” 身后人没说话,桑诺更生气了。 隔了许久,姜雪时似乎终于酝酿完毕,侧头让梅姨出去等待传唤。 等门关上了,她俯身靠近床边,胳膊肘支在桑诺背后,神色认真地开口:“我代姨母向你致歉。” “……”桑诺简直气得想笑,此刻心里的委屈已经沖昏了头脑,让她失去理智,觉得这龙崽子才是罪魁祸首。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恨恨道:“公主没有对不起我,跟我行越轨之事的人,又不是她!” 姜雪时闻言双目陡然真大,压低嗓音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件……” “她不知道!”桑诺打断她的疑问,这龙崽子关注的事情,让她感到极其愤怒,胃部又传来一阵绞痛,她仍旧撑着精神,喘息道:“放心吧尊上,小妖就算被打死,也不敢把事情传出去,免得坏了您的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生气,让梅姨先处理一下伤处,伤到其他地方没有?” “小妖贱命一条,尊上不必过问。” “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敢生谁的气?公主说我是狐媚子!说我妖颜惑主!不能留在主子身边,原来烛龙殿还有不收狐妖的祖训,真是委屈尊上那夜被迫临幸了我!” “事情我听明白了,我会严肃处理。” 桑诺心里憋着一口气,气急之下,便用左手捂住右脸,翻过身,用右手去推姜雪时肩膀,喘息道:“小妖累了,尊上请回罢!” 姜雪时对眼下的状况十分费解,她本以为桑诺会委屈地在自己怀里哭诉,却没想到这傻狐狸莫名其妙把愤怒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桑诺见龙崽子一脸茫然,胆子立即又肥了一圈,手握成拳,泄愤似的使劲儿捶了两下。 “不得放肆。”姜雪时并不想出门,神色有些无措,低头抓住桑诺不安分的爪子,往被子里塞,仿佛在期盼被子就是结界,能够束缚傻狐狸,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桑诺却并不想让事情变得简单,那晚贪欢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就算双方都不知情,但也都出于自愿,凭什么她要独自为此承受八公主不堪入耳的辱骂和痛打! 唿之欲出的委屈完全漫上心头,她挣扎得用力过勐,胃里一阵刺痛,“咳……咳咳……” 她收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片刻才缓和下来,松开手,垂眸一看,就见指fèng里夹杂着血丝,看来是受了内伤。 “你怎么……”姜雪时站起身,一双浅瞳里满是惊慌,急忙弯腰去抓她的手:“还伤着哪儿了?梅蕊儿!快进来!” 桑诺无力地躺在床上,闭上眼,气若游丝地开口:“你出去……” —— 八公主一边喝茶,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糕点,却味如嚼蜡,她只想找些事做,掩饰心中地惊慌。 如她所料,姜雪时刚出了厢房,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是不是饿了?”八公主放下茶盏迎上去,满面慈爱地去拉尊上的胳膊,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姨母让人热了些奶,还有你爱吃的羊肉,佐料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这招还是十分管用的,姜雪时走进门时的怒火瞬间被压下去一半,一双狠戾地凤目也稍稍柔顺下来,意识到眼前这女人毕竟是自己的姨母,只能低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想到这个性情内敛的小侄女,真的会为了个狐媚子跟自己较劲。 “哼。”八公主冷下脸来,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茶几旁坐下,冷冷开口:“我还没追究你的不是,你倒敢来质问姨母了?我问你,她是不是给你暖床了?你又是不是默许了!” “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八公主一瞪眼,嘲讽道:“你倒跟我解释解释!咱们炷应龙可是畏寒了?” 姜雪时脸色微红,低声冷冷道:“我初入青丘,遇上个小妖热心关怀,为什么非得拂了她的好意?” 八公主争辩道:“我没说你有错!错的是那个没脸的狐狸精!谁让她擅作主张的?就该好好教训一顿,立即赶走!” 姜雪时脸色阴沉下来,低声道:“您私自对我的侍从动刑,也是擅作主张,我可没有因此教训您,或者,”她加重语气威胁道:“赶走您。” 八公主心头一咯噔,急道:“我是为了你好!” “她暖床也是为了我好。” “你……你……”八公主气急,咬牙切齿道:“我要告诉你爹娘!” 第78页 “是该告诉我爹娘。”姜雪时定定看着她:“我想请您——也可以说是要求您,以后不要越过这一步,随意干涉我的私事。” 八公主面色一白,勐地站起身,颤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跟姨母说话?你这个狠心的小崽子!” “不及姨母。”姜雪时冷冷地回答:“那样一张可人的脸,换了我可狠不下心打下去,刚刚行刑的人哪去了?让她去堂屋找我。” 说完,姜雪时目光盯着八公主,转过身时才收回视线,默不吭声走出门。 八公主“扑通”一声栽进座椅里,出神许久,才抬头颤声吩咐:“去把桃姐儿扶出来,送去正房。” 桃姐儿早就醒了,刚刚躲在里屋偷听谈话,尊上怒火冲天的气势几乎要冲进门来,她从未见过这头尊贵的烛应龙如此不优雅的一面,这要去了堂屋,岂不是死路一条! “公主!”桃姐儿忙不迭冲出门,跪在公主膝前,哭到:“公主替奴婢求求情,主子在气头上,奴婢现在去了,怕就回不来了,往后还怎么替公主防着jian人!” 八公主皱了皱眉,别过头去不看她,心里知道,姜雪时这次是正儿八经的要追究,想找个人背下这次私刑的罪过,找桃姐儿当替罪羊,已经算是开恩了,她哪里还敢多嘴,抬手一挥,“把她带走。” “公主!”桃姐儿满面绝望。 八公主嘟囔道:“喊什么喊?尊上仁德,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去了之后顺着哄两句,就没事儿了。” 桃姐儿失魂落魄地被架到正房,尊上早已背身站在茶几前等候。 “奴婢给尊上请安……”桃姐儿跪伏下地,先发制人:“奴婢罪该万死,只是死前想给自己讨一个清白。” 姜雪时转过身,低头看向她,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桃姐儿颤声道:“奴婢是尊上的人,也是桑诺的老乡,与她情同姊妹,今日公主要对她动刑,奴婢想方设法求得了行刑的机会,就是怕旁人动手打得太狠!奴婢捨不得她受苦!” 姜雪时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下手可不轻,这会儿功夫,她脸都肿成馒头了。” “那都是面上的伤!”桃姐儿扬起头,哭道:“换了公主的人,这一掌下去,牙齿都得打落了!公主说要打烂她的脸,奴婢若是不装得像一点,再拖延些时间,桑诺这次怕就等不到尊上来救了!” 第64章 “原来是这样。”姜雪时踱步走回茶几旁坐下, 垂眸漠然道:“还得多谢你那一巴掌了。” “奴婢不敢。”桃姐儿哽咽道:“奴婢和桑诺既是姊妹, 又都是尊上的人,理当患难与共。” 姜雪时敛着下巴抬眼看向她,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里戾气涌动, 像是在盯准了一头猎物,与以往极富修养的表象不太一样。 看得桃姐儿心头髮颤, 直到这一刻,她才勐然发觉,自己是在跟一头危险至极的凶兽打交道。 姜雪时淡淡开口:“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桃姐儿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奴婢知道, 桑诺妹妹恐怕会误解奴婢,跟奴婢置气, 主子要拿我给她消气,奴婢心甘情愿, 只盼着主子心里相信奴婢的一片苦心, 奴婢死也值了……” 姜雪时点点头,仍旧用那种让她心寒的目光盯着她,淡淡开口:“出来吧。” 桃姐儿一愣,不知尊上在唤谁,直起身,恰好看见阿毛和灵儿从茶几斜后方的暖阁里走出来, 分别站到尊上两旁,满面怒火地看向她。 阿毛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等不及主子问话, 就指着地上的桃姐儿呵斥:“尊上,她撒谎!公主本来只想赶走咱们青丘来的侍从,是她!她藉机供出桑诺为尊上暖床的私事,才惹得公主龙颜震怒!” 灵儿仰着下巴翘了翘嘴角,垂眸盯着地上的桃姐儿,摇头摆脑的一举手:“没错,小妖也可以作证。” 桃姐儿霎时间浑身一抽,险些吓晕过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恐惧让她不敢再偷觑尊上的神色,她将整个身子跪伏在地,低声哽咽道:“主子明鑑,奴婢平日伺候您,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少打岔!”灵儿斜眼瞪她,抱怨道:“你当然不敢懈怠,成天防贼似的防着咱们接近主子,就指着主子使唤你一个人顺了手,以后入了钟山,你也好直接讨个好差事!” 桃姐儿像是被人噼头盖脸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故作可怜地抽泣,期盼尊上念着往日的情份,能网开一面。 “哟,哭什么呀,姐姐。”灵儿摇头摆脑地得瑟:“咱在主子面前,给你留些脸面,从前,你骂那几个待选侍从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那些不堪入耳地话,咱们还没学给尊上听呢,你就哭了?” 桃姐儿浑身都在发抖,哭红了眼睛,抬头去看尊上神色。 姜雪时闭着双眼,看不出情绪,直到灵儿和阿毛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完毕,才低声开口:“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也挺勤快,我喜欢聪明的人。” 闻言,桃姐儿绝望地神色中闪过一丝希望,感激涕零地看着尊上,不知如何回应,却听尊上继续道:“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尊上!”桃姐绝望的膝行上前,在尊上脚边磕了个头,哭道:“奴婢以后再不敢多嘴了,求尊上网开一面!” 姜雪时睁开眼,垂眸看她,淡淡开口:“我不会处置你。” 桃姐儿一愣,忙磕头谢恩:“谢尊上宽宏!” 阿毛和灵儿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尊上吩咐:“把她押去西厢,听凭桑诺处置。” 阿毛和灵儿顿时一阵欣喜,急忙领命,撸起袖子去抓桃姐儿。 灵儿迫不及待地问尊上:“随便怎么处置都行吗?要不要什么由头给她定罪呀?” 姜雪时侧眸看她:“让梅姨协助定罪,最高,按泄露烛龙殿内庭密事论处。” 桃姐儿崩溃哭道:“尊上……” 灵儿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罪,还想继续问,又怕尊上不耐烦,张了张嘴,又不敢出声。 一旁阿毛看出她的心思,上前凑耳提醒道:“是要被天雷击毙的大罪!梅姨给咱们说过,你又忘了!” —— 人送到西厢,桑诺却已经昏睡了,梅姨走出屋,怒气难平,先让二人把桃姐儿押去自己屋里。 “你太让我寒心了!”一进屋,梅姨就咬牙切齿地指着桃姐儿呵斥:“当着我的面,你通情达理、温顺体贴,全都是装给我看的!” “梅姨……”桃姐儿跪在地上,眼睛已经哭肿了,绝望地颤声道:“我不想这样,可是……可是您……您和尊上的心都长偏了!那狐狸不过比我早到了一个月,成天傻呵呵的在你们面前惺惺作态,你们都被她给蒙蔽了! 只有我!我连梦里都想着您爱喝什么茶,想着哪道菜尊上愿意多吃两口,我挖空心思、体贴入微,她又做过什么!你们为什么都待她如同家人,我却只是个下人!” 梅姨闭上眼睛,沉痛地摇摇头,嗓音低哑地开口:“钟山多得是心思机敏的侍从,可人心都隔着肚皮,什么人值得交心,什么人必须防着,我自然可以分辨。桑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你也一样,是彼此交心,还是彼此利用,谁又骗得了谁?” “梅姨!”桃姐儿绝望地哭吼:“小妖只是一时煳涂,求您念在往日的情份……” “不用说了。”梅姨别过头,冷冷道:“你做这样忘恩负义、背后捅刀的龌龊事情,还有脸向我求情?我不会让你受雷刑,但这里也留不得你。” “梅姨!” “掌嘴二十,禁闭思过三日,待桑诺醒后,再商议罪名,我会尽量放你回青丘,今后好自为之罢。” 桃姐儿浑身一颤,抱住梅姨右腿,哭道:“梅姨!如今结界外鬼煞横行,天下早已大乱了!您此刻将我逐出山,那是让我死得更加煎熬!” 梅姨不再理她,吩咐阿毛灵儿拖她下去掌嘴。 —— 桑诺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想支起身子,胃里还是一阵阵的疼,抬手碰了碰脸颊,还肿着,轻轻一碰,就跟针扎一样。 “醒了?刚好汤药还没凉,来,我扶你起来。” 桑诺闻言抬起头,就见灵儿掀开床帐,挂在铜钩上,弯身来扶自己。 灵儿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扶起她的时候,却格外小心翼翼。 第79页 她垂着一双杏眼,喃喃道:“梅姨说,你这不是刀伤擦伤,皮下有淤血,强行癒合反而不妥,得慢慢养着,乖乖喝药,半个月就痊癒了。” 桑诺背靠在床头,唇色发白,沉声回答:“我不想喝药,让梅姨给我止了痛就好,我想即刻启程,回青丘。” 灵儿闻言,忍不住欣喜地笑:“你别生气了,尊上替咱们做主了,把桃姐儿交由你处置,梅姨昨天提前替你下命令,让我亲手甩了桃姐儿二十个巴掌!” 灵儿把掌心摊开在她面前,嘟嘴道:“我手都打肿了,早知道该跟那个龙公主藉手套用的!” 桑诺苦笑一声,低低回答:“桃姐儿交由我处置,那又能如何?我们还不是任由八公主处置?” 灵儿笑道:“你不知道,昨天,尊上特别凶地让八公主不准再找咱们的麻烦!” “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找我的麻烦。”桑诺抬眼认真的看向灵儿,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要回青丘,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只要道士不找我麻烦,就没人能奈何我,左不过日子过苦些,我可以打猎换银钱,至少不用看谁的脸色,自由自在。” 灵儿闻言愣了愣,似乎陷入过往的回忆里,她侧身坐到桑诺身旁,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也挺后悔的,从前总嫌弃那些爷们又脏又臭,可他们至少都是看我脸色、百依百顺的。” “我本以为被选入钟山,以后就能做个光鲜的妖神,拿干干净净的俸禄,住干干净净的大房子。身份、身子,都干净了,不用再被人唾弃,不用再被人骂婊子,也不用躲着老爷家里那个恶婆娘……” 灵儿转头看向桑诺,“可我现在才发现,在那些上仙眼里,我恐怕连婊子都不如,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畜生。” 桑诺听得心里一揪,眼眶发热,低低道:“灵儿,咱们一起走。” “怎么走?”灵儿失落的低下头:“梅姨说那卖身契都是死期,不能赎身的那种。” 桑诺笑了,表情却有点像哭:“不让走,我们就逃,咱们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侍从,跑了也就跑了,尊上不会追究,天虞多得是妖精想要做替补呢。” 灵儿回头看她,抿嘴笑了笑,忽然凑近桑诺的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桑诺肿胀的侧脸。 “唉!你干嘛呀你!”桑诺立即捂住脸往后缩。 灵儿挑眉道:“我们赤鷩鸟的涎水可以治疗烧伤,对淤青肿胀也有效,多让我舔几下,就不疼了。” “不用!”桑诺嘟嘴别过头。 灵儿噗哧一笑:“你真是只有趣的小狐狸。” —— 屋外,梅姨用过午膳,刚巧撞见尊上走出门,只好上前问安。 正房这头,姜雪时不断假装刚走出门,来回数十趟,总算把梅姨给盼出来了,此刻清了清嗓子,待梅姨行礼过后,便闲扯了几句,“顺带”问道:“昨天挨打的那丫头,伤好些没有?” 因为暖床之事被捅了出来,梅姨看得出尊上是故意避嫌,心中愈发纳闷,也不好直接询问,只得答道:“一时半刻的,哪里就能好了?” 这点伤都治不好,竟然还理直气壮。 梅姨的态度让姜雪时有些恼火,但因自己昨日的失态,已经惹出不少流言,此刻还是避嫌要紧,尊上只能压下恼火,平心静气地继续打探:“她情绪好些了么?” 梅姨被这龙崽子小心翼翼地问话引得哭笑不得,无奈道:“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跟我闹着回青丘呢。” 姜雪时目光一凛,低声嘱咐:“好生安抚,打消她的念头。” 梅姨闻言,也忍不住委屈,垂眸抱怨:“属下连自己都安抚不了,都想随她一起去青丘算了,免得给钟山干活,还得受东海的震怒。” 姜雪时微一蹙眉,担心她继续抱怨,便淡淡道:“傍晚及时来回报病情。” 梅姨知道这话是在撵她走,心里气不过,仍旧死皮赖脸地杵在尊上面前,正式开始发牢骚:“尊上不如给属下个准话,到底该听哪头主子的命令?属下没皮没脸的被骂了半个时辰,到底该不该乖乖受着,反正没人给咱们撑腰!” 第65章 梅姨又想起八公主把茶杯砸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屈辱感再次袭上心头。 他们钟山的主子素来十分注重涵养, 即使下人犯错, 也只是依罪论处,从不当面做出这样践踏属下尊严的举动。 梅姨习惯了那样的对待, 如今被一个地位比自家主子差十万八千里的东海公主辱骂责备,心中的委屈根本无法压抑。 尊上迴避的态度也让她十分寒心,是以顾不得礼节, 她态度强硬的要求个说法—— “属下只是想要主子明示, 公主的命令,以后我们是否必须完全服从?” “那你想怎么办?”姜雪时反问她。 梅姨蹙眉道:“属下有什么资格想怎么办?您是主子, 自然是您拿主意!” 姜雪时低头苦笑一声,挑眼看向她:“梅姨,您都这把年纪了, 总该懂点道理吧?桑诺一个小姑娘家,使使小性子,我也就忍了, 连你也来找我撒气?你觉得这样能闹出什么结果?” 梅姨不甘示弱, 壮着胆子道:“属下想讨个示下,就算是闹了?那位东海的主子又怎么说呢?只能由着她蛮横?” “那你说怎么办?”姜雪时皱起眉:“你想要我批准你不服从她的命令?然后呢?下次她找你问话, 你也这么顶撞她?就说是得了我的允许?你解气了,再然后呢?你想过吗?” “她要是告到烛龙殿去怎么办?我爹可能不远万里赶过来处置我。到时候, 我领着你一起去姨母跟前请罪,我最多挨两句骂,你可是要被拖出去受刑的, 凭我如何想要保住你,做主的都不会是我。” 梅姨听这一说,顿时蔫了,低头细细思忖,确实不能意气用事。 这东海公主被烛九阴退婚后,至今未嫁,锅还盖在钟山头上,公主表面同钟山一团和气,内里却仗着尊圣夫妻俩对她的亏欠,肆意妄为。 别说小尊上,就算是老尊圣在这里,也不敢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 桑诺坐在梳妆檯前,凑近铜镜,细看右脸上的淤青,抬手轻轻按了按,还有点闷闷的疼。 已经消肿了,最严重的伤处有两道鲜红的淤血,是皮手套上的编织条打出的痕迹,淤血两边,都是胎记似得青紫色,桑诺盯着看一会,眉头就皱得死紧。 虽然梅姨说会不留痕迹,可这狰狞的伤一天不好,她就一天不能安心。 未免留下疤痕,她只得等几天再计划回青丘。 桑诺平日不施粉黛,并不是因为不爱美,而是仗着本身就有不施粉黛的资本,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宝贝这张脸。 这是受伤后的第三天,尊上没有来找过她。 她并不想让姜雪时来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来了,桑诺也会撵她走。 但桑诺不想是一回事,尊上有没有主动过来探望,就是另一回事了。 坦白的说,尊上不闻不问的态度,已经成了她的心结,快要气绝身亡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桑诺心中燃起希望——灵儿他们进门时不敲门的,来人或许是尊上。 可门外温柔的男人嗓音让她的希望破灭了—— “妹妹还在歇息吗?” 是飞廉,桑诺站起身,右手捂住脸,侧着身子打开门,用完好的一边脸颊对着门外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我早就醒了,飞廉哥哥进来坐坐吗?” 飞廉不想让她为难,摇头笑道:“一会儿还得出门办事,就不进去坐了,我刚路过山里的集市,看见一顶带面纱的帽子,妹妹近日伤势未愈,不能受风,出门散心时,不如戴上这个。” 桑诺从他手里接过礼物,是一顶手工编织的糙帽,帽檐fèng了一圈黑色的纱幔,可以将脸全部挡住。 她心中十分感动,低头小声道:“哥哥费心了。” 又在屋里闷了一日,吃完午饭,灵儿催她出门转转。 桑诺答应了,把帽子戴上,面纱遮严实,转头问灵儿:“看得出来吗?” “完全看不见脸。”屋里光线暗,灵儿怀疑道:“你这样看得见路吗?” 桑诺点点头,挽着她一起出了门。 本来是想去附近的湖泊散心,走到外院时,恰好瞧见尊上、飞廉等人,在围观棋局,对弈双方,是柯宁和山神。 桑诺面纱后,一双桃花眼忿恨地瞪了一眼姜雪时,不情不愿地跟灵儿一起上前请安。 虽然头戴垂挂面纱的帽子,姜雪时还是一眼认出了桑诺的身形,偏偏周围人太多,她只能按捺情绪,淡淡道:“免礼。” 第80页 山神站起身,关切地问了伤势。 桑诺颔首回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淤青未散,所以得遮一下脸,望大人们不要见怪。” 山神笑道:“这帽子倒是巧得很,你自己fèng制的?” “是我给她买的。”飞廉上前笑道:“她几日不出门见人,我知道,姑娘家爱漂亮,总不能一直闷在屋里,我就去集市找了这顶帽子买给她。” 山神笑着夸飞廉细心。 相隔四日,再次相见,桑诺却把脸遮住了,姜雪时按捺情绪,趁众人放松警惕,才故作随意地搭话:“多出来走动走动,总闷在屋里,气血不通,淤血散得更慢。”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唯独桑诺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众人沉默下来,等桑诺回主子的话。 然而,桑诺是铁了心不搭理尊上的,任由众人尴尬地继续沉默。 姜雪时见她不理不睬,似乎还在为八公主的事赌气,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转头沖飞廉笑道:“你买的这帽子隔音功效还不错。”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桑诺却不再假装没听见,冷冷嘲讽道:“多谢尊上还惦念着小妖。” 姜雪时尴尬垂眸,抿嘴微笑,听得出桑诺语气怨恨,担心事态难以挽回,只得意有所指地回答:“自然是惦念着的,一直如此。” 桑诺拳头捏得死紧,怒气已经快把帽子沖飞了。 这龙崽子还有脸说一直惦念着,四天来,人影都没瞧见! 桑诺陷在愤怒中无法自拔,丝毫没意识到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她回主子的话。 沉默好一会儿,灵儿紧张得脸都白了,禁不住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桑诺,催她回话。 桑诺这才回过神,憋着一肚子火,对尊上微微颔首致意。 她根本不想开口回应这种假惺惺的安慰。 没想到几句随意的问话,也会把气氛推向如此尴尬的境地,未免众人怀疑,只能尽快结束谈话,姜雪时只好客套道:“好生养着,想吃什么,就让梅姨给你准备。” 桑诺听出这话是催促她告退,气得胃痛又要发作,面纱下双唇翕动,不知该如何答话。 又是一阵沉默。 姜雪时苦笑一声,转头沖山神自嘲道:“照这样的对答速度,可能得耽误大家不少时间,要不你们继续下棋,我自己等着就行。”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笑,尴尬的气氛又被遮掩过去,连一旁的灵儿都在咯咯笑。 桑诺却只觉得心酸,面纱下一双桃花眸子,绝望地看着姜雪时与旁人谈笑风生。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些天来没来探望自己。 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没等到最初的冲动冷却,桑诺已经成了尊上的心头刺—— 同性的爱宠,一个见不得人的累赘。 桑诺转身就往内院走,心尖像被人狠狠拧着。 “诶!”灵儿一头雾水,慌忙颔首告退,转身追上桑诺,小声急道:“你干什么呀你!太失礼了!” 桑诺没说话,黑色的面纱下,眼泪止不住滴落,拍打在前襟,她加快脚步往屋里走。 “桑诺?”灵儿急道:“你回屋做什么?不是说要去外面散心吗?” 桑诺嗓音低哑:“不想去了,我今天就启程回青丘,现在就走,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不等你了。” —— 桑诺背着行李,抱着嘟嘟,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有种豁然开朗地心境。 忘了一切,自由自在,这不是多困难的事,大概吧。 到了山南出口处,她碰上一点麻烦—— 出口处有山神的结界。 她可以打破结界闯出去,可是,以她的修为,没法及时修復结界。 总不能为了逃出去,就任凭山外的鬼煞闯进来。 但这点危机很快解除了,今儿值守的山妖,是上一回被她和尊上搭救的母子。 那女人知道,钟山的妖神随时要出去办事,都是她用山神的符咒帮忙暂开通道。 女人记得桑诺是尊上身边的人,所以主动问她:“上仙要出山办事?” 桑诺顺水推舟,顺利出了天虞山。 山下的村庄里看不见人影,到处是死气沉沉的腐败气味。 这也不奇怪,很多未受鬼患的村民都已经躲进了山里,村里的房子都空了,一路上静得有点骇人。 嘟嘟这小胖娃实在太沉了,桑诺放她下地,试图一手搀着她走路。 可这样走起来非常缓慢,而且她得一直弯着腰,比抱着嘟嘟还难受。 无奈,她决定找一处水源,把嘟嘟的尾巴泡出来,让她跟从前一样跳着走。 穿过村子南面的一片小树林,她找到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河流,水很清澈,不远处有一只小木筏,被绳子拴在岸边的树上,周围却没有船夫。 桑诺抱着嘟嘟半泡在水里,小傢伙还不会自己化形,只能凭藉本能,泡上半柱香时间,双腿就会化成鱼尾,上岸一两个时辰又会变回双腿。 桑诺心里正琢磨,如果坐上那个小木筏,顺着河流会飘去什么地方。 她得尽快找到城镇,租借一辆简陋的马车,顺带跟车夫打探一下回青丘最近的路线。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搅乱了她的思绪,循声转过头,看见两个人影,朝这头走过来。 桑诺猜想是船夫来了,便抱着嘟嘟站起身。 刚欲上前搭话,就见那两人忽然加快速度朝她走过来,姿势有些古怪。 桑诺顿时起疑,定睛一看,便确定那是两个被鬼煞侵占意识的村民! 她不想浪费妖力制伏鬼煞,所以抱起嘟嘟转身要跑,那两个鬼煞却速度飞快地追了上来。 桑诺指间的封印有了感应,心知难以躲避,便干脆转回身,放下嘟嘟,念咒起术,骤然指向冲过来的鬼煞! 然而,这两只鬼煞不知占领身子多久,很难抽出体外。 她运足妖力,好不容易将其中一个鬼煞抽出来,另一只鬼煞却已经冲到她跟前! 桑诺长尾瞬间从身后抽出,皮鞭般甩向那鬼煞的脑门—— “咚”地一声闷响,鬼煞栽倒在地,太阳穴恰好砸在一颗拳头大的石块上,血肉模煳,却并未喷血。 这具身体里的血液恐怕早已凝固了。 桑诺本想将地上的鬼煞也收入封印,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沉闷细碎的脚步,嘟嘟慌张地咧嘴哭起来。 桑诺转过身,就见林子深处,黑压压一群人朝自己这头走过来。 她心里一咯噔,不用确定那群鬼煞的数量,就知道自己无法应付。 来不及制伏地上的那头鬼煞,桑诺抱起嘟嘟,跑到河边那小木筏旁,去解树上的繫绳。 这繫绳可能是船夫自己琢磨出的一种死结,旁人无法轻易解开。 “冷静,冷静……”桑诺额头冷汗直冒,面上依旧淡定。 见这死结实在无法扒开,便从行囊中抽出一把匕首,来回切割麻绳。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老实莫名其妙把留言抽没了,后台看见某老天使写了个小剧场,生动形象地描述出醋龙目前不敢出柜的心虚表现,很好玩,却被晋江删了,我从后台复制过来—— 网友:三缄 评论: 《桑诺》 打分:2 发表时间:2017-04-13 23:25:28 所评章节:64 路人甲:有只狐狸精给尊上暖床?! 轰隆隆—咔嚓—— 路人乙:好像有只狐狸精给尊上暖床 轰隆隆—咔嚓—— 路人丙:还真有狐狸精给尊上暖床! 轰隆隆—咔嚓—— 继续感谢读者君们的灌溉,上一章灌溉160瓶的 王座上的最后一个人,表示自己不是老天使,是巨天使,辣好吧,巨天使可是章章撒花的读者君,你可要说到做到呀! 第66章 “太阳都快落山了, 怎么还不回来?”梅姨坐在东厢堂屋里, 皱眉看向阿毛和灵儿, “她究竟是去哪儿转熘了?” “我上午不在院子里,都是灵儿看着她的。”阿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灵儿。 灵儿不为所动, 翻着白眼看天花板。 “问你话呢!”梅姨急得一拍桌子。 灵儿垂下眼睛,斜看向梅姨,心里十分纠结—— 那小狐狸心血来潮, 说走就走了, 就这么把她抛下了,叫她十分窝火,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是她俩之间的秘密,灵儿觉得, 自己该讲点义气,替桑诺遮掩保密。 所以,她依旧无所谓地耸耸肩, 表示自己不清楚桑诺的去向。 梅姨眉头皱得更深了, 稍作犹豫,便起身出门, 想让飞廉铭叔等人四处找找。 铭叔还在外办事,飞廉夕墨等人刚回来, 正在尊上屋里,禀报山外鬼患灾情。 第81页 眼看天色渐暗,梅姨等不及, 轻手轻脚走进门,找了旮旯的椅子坐下,焦急地等待飞廉汇报完毕。 飞廉正说着,余光瞧见梅姨目光急切地盯着自己,不免猜想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这一分神,他嘴里的话就开始打结。 尊上一抬手,示意他停一停,侧头看向坐在西南角的梅姨,扬了扬下巴,无奈道:“说吧,什么事?” 梅姨感激地站起身,急道:“桑诺还没回来!天都快黑了,我担心她出了事,想让飞廉帮忙去山里找找。” 尊上垂眸端起茶,淡然道:“她在屋里闷了不少时日,走动走动不是坏事,灵儿是赤鷩鸟,不会迷路的。” 梅姨急道:“她没跟灵儿一起出去……” 尊上闻言,陡然抬眼看向她:“那跟谁?” 梅姨回道:“没有人跟着,她一个人抱着嘟嘟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我才不放心!” 姜雪时放下茶盏,唰的站起身,问她:“几时去的?” 梅姨也不确定,只答道:“午错时分人就不见了。” 姜雪时满面震惊,顿了顿,才慌乱地开口道:“传灵儿过来!” “是!”梅姨领命转身,刚要出门,就听身后尊上一声暴喝:“算了别传了!尔等听命!” 飞廉等人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激灵,急忙躬身回道:“属下在!” “从山南山麓出发,分三路搜查!” …… —— 灵儿觉得自己惹了大麻烦,因为尊上生气了。 这其实是件很罕见的事,她从前一直以为,尊上不会像他们粗野山妖那样气得跳脚,就连威胁八公主的时候,尊上都是彬彬有礼、从容不迫的,根本不会有任何失态的举止。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尊上刚刚气急败坏,问她是不是出青丘山时忘了把脑子带上。 灵儿很难过,心目中尊上美好的形象破裂了。 她感到很委屈,关于鬼煞的灾情,根本没人提醒过她和桑诺,她怎么会知道帮桑诺打掩护,就是让桑诺去送死? 为了将功补过,她加入了搜寻桑诺的队伍,跟着夕墨一起,往西南方向的村镇寻找。 夕墨让她一直飞在高空,帮忙搜寻地面的活物。 夕墨不让她参与战斗,而是提醒她一旦发现危险,就往山里飞,不要停留在地面,也不要回头找他。 天快要黑的时候,她看见一大群村民聚集在一个小树林里,不远处还有一条河,那群人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却又都是站着的。 她觉得不对劲,这群人可能就是传言中的鬼煞附身,于是她立即俯冲下去,给夕墨报信。 夕墨却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嘘,小点声。” 灵儿说:“我们去别处找吧,别把那群鬼煞引过来。” 夕墨却摇摇头,低头指了指地上的烂泥。 灵儿低下头,看见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是桑诺的脚印,她可能就在那群鬼煞里,如果被附身了,现在救出来还来得及。”夕墨说。 灵儿有点不安的点头。 夕墨问她:“那边大概多少人?能帮我估算一下吗?” 灵儿脩然化成飞鸟,沖向高空。 那黑压压一群人虽然庞杂,但好在他们一动不动,一行一列的数了数,估算个大概也不困难。 很快,她又落回夕墨身边,说:“五百多些,不到六百人。” 夕墨思忖须臾,决心解决掉这群鬼煞,从中寻找桑诺的下落。 他让灵儿飞离此地,自己独自查看了树林里的地形,而后单枪匹马向鬼煞发起了偷袭。 这场袭击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赤鷩鸟有夜盲的毛病,灵儿一直绕着这片林子盘旋,怕再晚了,就看不见夕墨的身影,她落在一棵大树的枝头,安静地等待。 黑暗中的等待,总是比平时漫长无数倍,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夕墨说:“下来吧。” 灵儿听音辨位,比较准确地飞落在距离夕墨三步远的地方。 “桑诺不在这群鬼煞里。”夕墨的嗓音有些沙哑:“但那个脚印一定是她的,咱们沿着这条河找一找。” 灵儿朝他伸出手:“那你牵着我走。” 夕墨皱起眉:“公务在身,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灵儿翻了个白眼:“我夜盲,看不见路,公务在身,你能不能不要瞎想?” 夕墨脸色泛红,没有答话。 灵儿盯着隐约的人影,摸索过去,主动牵起他的手,却摸到一手湿乎乎地水渍。 “嗯?你手心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灵儿眨了眨半瞎的眼睛。 听不见夕墨回答,她就抬手闻了闻指尖的水渍,竟是一鼻子铁锈般的腥甜气味,她睁大眼睛,“是血?你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夕墨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蹭干净,硬着头皮,牵起灵儿的手。 他脸顿时烫到了耳根,喘息粗重地转过身,拉着灵儿沿着河岸走。 灵儿有点担心,因为夜盲,她看不清夕墨是不是真的轻伤,如果他半路死了,她就得在这漆黑的陌生地方待一夜,这太可怕了。 夕墨对灵儿脸上流露出来的担心很感动,再三表示自己只是被咬了几口,灵儿却依旧面色焦虑。 虽然这姑娘举止放荡,但心很善良,夕墨心想。 二人一直走到下游,夕墨终于停下脚步,从腰包里取出小火摺子点燃,朝和中央指去,出声喊道:“是你吗?桑诺!” 顺流飘荡的小木筏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蜷缩着抱在一起。 嘟嘟已经睡着了,桑诺仍旧竖着耳朵,注意周围动静。 刚刚听见远处沙沙的脚步声,桑诺立即握紧船桨,准备战斗,直到夕墨的嗓音隔着几仗的距离传进耳里,一颗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桑诺抱着嘟嘟被拉上岸的时候,天已经接近五更。 夕墨没有急着带她回天虞,而是去了最近一处被结界保护的村庄。 这些天来,飞廉、铭叔等人一直在山外开闢安全区域,将鬼煞驱逐至野外,尽全力保护大部分村民的安全。 可毕竟人手有限,保护区域目前并不宽广,村民们不能种地,都在吃去年的余粮。 但村民一见到飞廉夕墨等人,都会把家中最好的存粮拿出来招待,哪怕勒紧腰带饿上几日,也不会亏待了恩人。 然而,这次夕墨带着几个姑娘半夜登门,村长发动全村,才凑齐了一捧大米,熬了一锅粥汤,外加几块硬梆梆的大饼,让恩人充飢。 嘟嘟吃得津津有味,桑诺只喝了几口粥汤,灵儿在一旁说话,她都无心搭理。 夕墨已经出门去放信号弹了,桑诺估摸着,不出一刻钟,尊上就该赶到了。 这真是太丢脸了,桑诺一手撑着额头,满面颓然,经歷了傍晚之前的那一场惊魂,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独自逃回青丘。 嘟嘟喝完第三碗米粥的时候,尊上就匆匆赶了过来。 夕墨起身禀报了营救经过,而后便出门,去打些野味回来充飢。 村长并不认识姜雪时,但见夕墨对其毕恭毕敬,便搬了张椅子过来,躬身告退了。 屋里就剩下四人,都围着桌子,桑诺把有淤青的脸侧向一边,另一边脸对着身旁的尊上。 嘟嘟抓了个大饼啃起来,桑诺不敢去看尊上神色,只能埋着头小口喝粥汤。 灵儿开始吹嘘自己是如何指引夕墨找到了桑诺。 可尊上始终面色凝重,坐在桌边没应声。 “尊上?”灵儿睁大眼睛:“您怎么了?是不是这次鬼患很麻烦?” 姜雪时眉头紧蹙,微微点了一下头。 灵儿眨了眨眼,撇嘴道:“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鬼煞?” 桑诺为了打破沉默,主动搭话:“肯定是这世道恶人太多,冤魂也就多了,就变成了鬼煞。” 姜雪时闻言抬眸看她,淡金色的眸子里满是忧伤,最终苦笑一声,淡淡道:“冤魂变不了鬼煞。” 灵儿奇道:“那这些鬼煞是什么变的?” “不是变的,是造出来的。” 灵儿惊讶道:“谁造的?谁这么丧尽天良!要祸害天下不成!” 姜雪时垂下长睫,余光却警惕地注意着桑诺的神色,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为了祸害百姓,造这些鬼煞,只是为了扰乱恫吓另一股想要操控凡间的势力。” 桑诺闻言,想起天虞山上遇见的那个“另一个世界”的女人,便抬起头,好奇道:“恫吓那个势力?那个势力的人做了什么坏事吗?” 第82页 见她加入谈话,姜雪时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抬头,定定看向她,开口道:“他们混入朝廷,企图蛊惑皇帝,实行一系列改革。” 桑诺看得出尊上并没有打算跟她讨论这些事情,但按捺不住好奇,还是问道:“是祸害百姓的改革吗?” “不是,但有违天道正常运转。” 桑诺又问:“造出这些鬼煞,是为了除掉那股势力吗?” “是为了干扰恫吓。” “我们除不掉那股势力吗?” “不是。” 桑诺急道:“那为什么不直接除掉他们!这些鬼煞害死多少人!” 姜雪时依旧盯着她双眼:“长远来看,还有利可图。” 灵儿听到中途的时候已经懵了,刚巧一旁嘟嘟吃饼噎住了,粥汤也喝完了,她急忙抱起嘟嘟出门去要水。 桑诺有些恼火,蹙眉道:“究竟要图什么利?不管怎么说,也不该造出这样丧尽天良的灾患啊!” 尊上不再回答她的话,微微侧过头,见灵儿已经走出门,随即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桑诺身边,弯身抓住她手腕,一把拽起来! “噢!”桑诺吓了一跳,急忙抬手遮挡脸上的淤青! 这龙崽子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谈论凡间大事,怎么等人一走,就变成了暴君! 姜雪时再压抑不住情绪,一双淡金色的凤目里暗流涌动,嗓音竟有些发颤:“你真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第67章 “不走怎么办?”桑诺苦笑道:“留在身边, 没的让尊上心烦, 我倒成了您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如走了干净!” 姜雪时下意识捏紧她手腕,气道:“谁心烦了?” 桑诺别过头, 低声道:“人前尊上难堪,人后尊上躲着, 可不就是烦我了么?” “我没有躲着你。”姜雪时急道:“是你自己不出门,这几天我一直都在你门外一圈一圈的转,可你就是不出门,姨母的人成天盯着我, 你让我怎么办?推门走进下人的寝屋?” 桑诺抬起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子,柔声道:“啊, 是了,小妖是个下人, 主子犯不着探病, 尊上不提醒,我险些忘了。” 姜雪时目光一冷,沉声道:“你没必要抠字眼。” “尊上多心了,小妖说的是实话。”桑诺深吸一口气:“八公主要把她的侍从借尊上使唤,尊上不缺我这么个笨手笨脚的侍从,不如就把我放了。” 桑诺无所谓的态度让人恼火, 未免针锋相对,姜雪时松开了她的手腕,冷静片刻, 低声下气地开口:“别生气了,这次都是意外,等回了钟山,我有自己的寝殿,没人会来打扰你。” 桑诺活动了一下险些被龙崽子捏碎的手腕,淡淡道:“我只想回青丘。” 姜雪时的神色,像是被她踩到了尾巴,想发作,却还是失落地低下头。 这龙崽子的表现,就好像她才是负心人,桑诺恨恨地开口:“尊上哪里委屈了?” 姜雪时低头苦笑一声,喃喃道:“罢了,既然是下山歷练,合该经歷些挫折。” “被天帝盯着,被姨母纠缠,”龙崽子抬起淡金色双眸,怨恨地盯着桑诺,咬牙切齿道:“被狐狸精灌醉后骗上床什么的,都是天道对我的考验。” 桑诺一瞪眼:“谁骗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龙崽子陡然侧眸。 察觉了屋外的脚步声,尊上抬手转过桑诺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紧跟着跨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 “吱呀”一声门轴响,灵儿一手抱着嘟嘟,一手端着碗走进门,乐呵呵道:“隔壁大婶给咱们送了一碗酱,可以蘸着大饼一起吃!” 桑诺憋着气坐在桌边,姜雪时转头看向灵儿,目光幽冷,恨她回来得不是时候。 灵儿只觉屋里气氛不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还是把酱料端上了桌子。 有了酱料后,面饼变得可口多了。 嘟嘟已经喝了四碗粥汤,实在吃不下了,圆鼓鼓的小肚皮里像藏着一颗西瓜,戳都戳不动,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整块腹肌。 桑诺把面饼从中间剖开,把酱料刷在夹层里,而后蘸着粥汤,大口大口吃起来,当身旁一脸怨念的龙崽子不存在。 姜雪时也拿着一块饼,仿佛是在撕碎傻狐狸,一小片一小片地撕面饼,撕一片吃一片。 桑诺余光盯着被尊上纤纤玉手摧残的大饼,终于忍无可忍,侧头道:“尊上,这饼不能这么吃!” 姜雪时幽幽斜她一眼,发现傻狐狸嘴边全是酱料,鼻尖上都沾上了一滴,便反问道:“那怎么吃?像你这样用鼻子吃?” 桑诺忽想起自己脸上的淤青,急忙又低下头,一手遮住右脸,嗓音闷闷道:“当然应该像我这么吃!” 姜雪时一脸狡黠,俯头凑到她耳边,耳语道:“别担心,你脸上的伤都被酱料遮住了,本尊看不见。” “!!!”桑诺暴跳如雷的一转头,刚欲发作,却没想到龙崽子离得太近! 她脸颊擦过姜雪时鼻尖,扬起下巴的一瞬,双唇触上对方冰凉柔软的薄唇…… 勐然间与傻狐狸双唇相贴,尊上一双凤目霎时睁大,脸上邪邪的笑意瞬间消失,难得透出一股与年龄相符的稚气与不知所措。 只是短短一瞬,桑诺感觉心停跳了一拍,而后爆发般疯狂撞击胸口! 她慌忙低下头,一阵头晕目眩。 好在灵儿还在专心涂抹酱料,没注意这头发生的事。 桑诺皱起眉头,好一会儿,脸上发烧似的温度才退却,偷偷转头去看龙崽子-- 姜雪时还睁大一双凤尾浅瞳,不知所措地盯着她,薄唇与微微上翘的嘴角,都沾上了桑诺嘴上的酱料…… 桑诺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怎么办,要不要帮尊上擦掉? 她咬着下唇,从袖笼里掏出帕子,犹豫再三,也不敢抬手去擦。 姜雪时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地脸色泛红,垂下长睫,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沾到的酱料,意有所指地开口:“味道不错。” 桑诺脸唰地涨红了…… 灵儿在一旁提醒道:“说不定夕墨上仙过会儿还会带只野味回来呢,尊上别吃多了。” 一旁已经吃多了的嘟嘟五雷轰顶,倒抽一口凉气,仰头问她:“什么野味?鱼吗!” 灵儿摇摇头:“不是鱼,应该有野兔野鸭吧?” 尊上心中火急火燎,觉得跟傻狐狸的初吻持久度太差,必须创造时机来延续,于是侧头看向灵儿,温声道:“你去外面找找夕墨,让他顺便捞些鱼回来。” 灵儿挑眉道:“我不想吃鱼。” 尊上凤目一敛,沉声道:“我问你想不想了吗?” 灵儿一缩脖子,刚欲领命出门,就见夕墨刚巧回来了,手里提着只野兔,尊上大失所望。 不久后,飞廉等人也赶来汇合,天色稍亮,几人一起回了天虞山。 于是,桑诺第一次见识了梅姨的怒火涛天。 “我算是白疼了你一场!”梅姨坐在东厢炕桌旁,气不打一处来。 从见桑诺回院子,梅姨絮絮叨叨一直骂到现在,还是不解气,继续喝斥道:“大家一起挨的骂,旁人都得过且过了,就你气性大!不让你走,你就逃?这山下要不是鬼煞横行,你现在已经快进城了吧!” 桑诺跪在梅姨腿边,一声不吭,双手举高。 从前犯了错,山神爷爷也是这么让她罚跪的。 梅姨气喘不宁:“我看你伤没好,之前的些事都暂且不提,我问你,你跑去给主子暖床,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天八公主替主子教训你,你还委屈上了?啊?谁让你去给尊上暖床的?谁给你的胆子!” 桑诺举着手,低下头,一语不发。 “怎么不说话了?”梅姨怒意未平:“还想逃下山吗?我跟你说山下鬼患严重,你当我吓唬你呢?我瞧你自幼丧母、孤苦无依,却生性善良勤勉,所以把你当成自家孩子照看,你也常说以后都要孝敬我,如今呢?你受这点委屈,就连招唿都不打,抱着捡来的娃娃,拍屁股走了,这就是你的孝心!” “我错了,梅姨。”桑诺低声哽咽:“我昨个受了点刺激,一冲动,脑子都煳住了,什么都没想,您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板子,别气坏了身子。” 梅姨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许久,终于起身道:“你给我回屋好好反省,两天不许出门。” 桑诺起身回了屋,心里十分焦虑,回来的路上,姜雪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让她午错时分,去上次游泳的湖边会面。 第83页 可梅姨要关她禁闭,怎么去会面呢? 桑诺并不想表现得急于跟尊上见面,但心里却很好奇龙崽子想说些什么。 她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感情会消磨她的骨气。 明明带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心里却还期待着转机,一个无意间的吻,都能让她丢盔卸甲。 如果梅姨把她当成女儿,那她真是天下最不孝的女儿了。 桑诺只在屋里待了两刻钟,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愧疚,再次违逆了梅姨的命令,跳出后窗,熘去湖边和尊上会面。 第68章 看见桑诺带着那顶垂纱帽子出现在视线范围时, 站在湖边的姜雪时转过身, 漫步迎上去。 桑诺走至湖边,跟尊上隔着两步的距离,压抑着心中的期待, 故作冷漠地询问:“尊上有什么吩咐?” 姜雪时神色郑重:“我们有必要认真谈一谈。” 确实有这个必要,桑诺心想, 随后摘下帽子,将带伤的脸袒露在尊上面前,坦然道:“您可以放心,我不会再逃下山了, 不是因为鬼煞的威胁,而是我想通了, 我能成为您的侍从,是出于梅姨对我的信任, 我不仅该对那张卖身契负责, 也该不辜负梅姨的信任。” 姜雪时定定看她片刻,问她:“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以后只做我的侍从,就像灵儿那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以为你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 桑诺屏住唿吸,顿了许久, 低声回答:“是不一样,但那是我的问题,我没看清自己的地位, 爱慕上了不该爱的人。” 姜雪时皱起眉:“我说过,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 桑诺抿嘴一笑:“是,还有您贵重的名誉。”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也不是。”桑诺扬起头,坦然自若地开口:“您想听我的心里话吗,尊上?” 姜雪时疑惑地看着她。 桑诺抿嘴一笑:“您现在一定觉得我很任性,挺不知好歹。其实,之前我也犹豫过,觉得您有您的苦衷,我就换位思考,想像如果自己跟您交换身份,会是什么结果。” 姜雪时安静的听她继续说。 “您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吗?我想像自己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烛应龙,在青丘山遇见了你,一个令我着迷的狐妖。”桑诺眼里满是幻想中的喜悦,她骄傲地说:“这个幻想让我很兴奋,因为如果是那样,我就可以无所顾忌的拥有你!我会不在乎任何人嘲笑唾弃我,我想,你对我的吸引力,远远超过我对这些威胁的惧怕程度。” “所以,原谅我,尊上,您之前的解释,恕我无法接受。我只觉得,归根结底是你不在乎我而已,而我又无法做到你那样的洒脱,这不公平,所以我决定放弃。” 桑诺坦白了自己的所有想法,这些天来,压在心头地委屈,瞬间轻了许多。 微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穿过枝叶,光影落在姜雪时那张令她着迷的侧脸,斑驳晃动。 许久听不到对方回应,桑诺有些失望,但是,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这段荒谬的感情,也该结束了。 “我们成长在不同的环境里。”终于,姜雪时开口了,那双淡金色的凤目里流动着忧伤地光泽,连同斑驳悦动的阳光,也变得不快乐。 如何才能让这只单纯简单的狐狸,了解并进入自己的世界,姜雪时不太确定,甚至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对桑诺如此感兴趣。 整件事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事实上,姜雪时并不打算陷入亲情以外的感情纠葛,至少百年以内不做打算,因为这类感情很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更何况,目前姜雪时的处境很不乐观,对理智的需求很高。 从进入青丘,认识这只小狐狸至今,是姜雪时近些年来,过得最悠闲又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日。 这份悠闲,实数迫不得已——早在三年前,烛九阴和应龙夫人就得知消息:自家龙崽子的天赋,对天帝造成了威胁,已经被他老人家盯上了。 近一年来,天帝经常指派棘手的差事交给姜雪时,企图找个由头,剷除这个尚且年幼的威胁。 所以,烛九阴夫妻俩先一步行动,以下山歷练为由,把孩子派出了钟山,让天帝不方便分派差事。 而紧随而来的鬼煞之患,又是个诡谲的陷阱。 早在青丘时,姜雪时就暗中做了调查,察觉鬼煞不仅仅是利用东皇太一的神力造就的,其中还夹杂了另一个世界带来地未知力量。 而天帝并没有将两个世界互通交易的成果,展示给其他众神。 换而言之,只有天帝知道如何不费一兵一卒的修復鬼煞之患,姜雪时却不可能在没有杀戮的情况下,平定鬼患。 这就是一个陷阱。 因为鬼煞并非凡间生灵,而是一个灵体的原生形态,一旦被击碎,就不会再进入轮迴,而是彻底消散。 击碎一个鬼煞,就等于彻底杀死了一个无辜生灵,对天道有些微影响。 而鬼煞数目如此庞大,一旦姜雪时亲自动手,大量清除鬼患,就可能被按上一个治理不当、滥杀生灵的罪名。 天帝故意让鬼煞灾患跟着姜雪时跑,其实就是为了逼她动手。 目前状况而言,只要忍着不动手,双方一直这么耗下去,等天道因灾祸而发生扭转,天帝肯定会自己动手,解决鬼患。 这么一来,姜雪时只要装傻充愣,耐着性子袖手旁观,最多被按上一个失察的罪名。 天帝自己倒是折损了巨量法力,或许能消停个几百年。 姜雪时打算利用这几百年的喘息机会,刻苦修炼,站稳脚跟,让那些中立观望的党派,主动聚拢到自己周围,这样,就能跟东皇太一的势力分庭抗礼。 而桑诺的出现,是个彻彻底底的意外。 这只小狐狸在一个黑白分明、成分极度简单的环境下成长,她的所有情绪,都纯粹得不可思议,感情写在眼睛里,行动举止不靠逻辑,只看心情。 一个完全非常理、又无所顾忌的小狐狸,存在的所有意义,似乎只是出于爱,火热又柔软。 这让常年处在冰冷逻辑和诡谲复杂计谋中的姜雪时,彻底失去了驾驭感,莫名感受到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可桑诺吸引人的性格,又同时是她的缺点——她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姜雪时如果效仿她的生活理念,大概活不过半个月。 此时此刻,桑诺满面坚决,以自己简单的生活经验,粗暴的交换了彼此的身份,给她定了个不可饶恕的罪名。 姜雪时苦笑道:“你不能这么简单的做出假设和推断,因为你并非真的活在我的处境之中,或许在你看来,我的身份高高在上,足以只手遮天,可事实并非如此。” 桑诺扬起下巴:“是,我只是身份低微的妖精,没有享受过万人追捧的地位,当然不知道名誉有多么珍贵。” “不只是身份名誉,还有这些问题背后牵连的一切。”姜雪时皱起眉,有些急躁的解释:“名誉关乎我的前途,而我需要前途才能保住性命。” “我十三岁之前也曾觉得自己睥睨天下,所向披靡,直到天帝指派我去他坐下修行两年。” “就是那段时间,让我认清自己的处境。 这世上多的是才能出众的人,可王座上永远只有一个人,如果没能力坐上王座,又拥有足以威胁王者的能力,那么,处境就会比最底层的生灵更加危险。 想保住性命,就得成为王者手中不可或缺的一把利器。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终会有狡兔死良弓藏的一天,我得尽快稳住根基,这就需要三界众生的信奉,我需要名誉,需要各方的支持,成为众望所归。” 桑诺一脸茫然,一头所向披靡的烛应龙,对她讲述自己的脆弱和危险处境,实在让一只小狐狸感到费解。 姜雪时目光灼灼,继续解释:“如果我现在公开与你的关系,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年幼无知、肆意狂妄、yin乱下作,我的前途就都毁了! 只有等我站稳脚跟,有了足够的底气,他们才不敢看轻我,甚至会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超脱世俗的存在。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不会跟你讲义气,如果我感情用事,在地位不稳的时候不顾名誉,带着你走上绝路。 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认为这是可耻的无能和不负责任。” 桑诺心软了,虽然她不太理解尊上的思维逻辑,但她从来没见过龙崽子露出这样无助的表情。 姜雪时深吸一口气,给出了最终结论:“我需要时间巩固地位,暂时、或许是很长时间,都无法给你任何名份与地位,你愿意等我吗?桑诺。” 第84页 桑诺不太确定。 她在来赴约前,是很确定的,绝不能被尊上三言两语蛊惑了。 可现在又不太确定了,尊上好像确实有苦衷。 不得不承认,这龙崽子虽然年纪小,可头脑实在是聪明得超出她的估测范围,所以她不敢轻易相信她的话。 姜雪时不再强求:“如果你不愿意,等鬼患平定,我就送你回青丘。” 桑诺低下头,沉默片刻,抬头问:“能让我考虑一晚吗?” “可以。”姜雪时回答:“如果你愿意,就在明日申时初刻,来这里见我,我会等你到天黑。如果我等不到,那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 桑诺一夜未眠,她没法去找个“军师”替自己参谋。 仔细回忆尊上的每一句话,似乎确实在理。 如果选择接受,她就得接受不知多久的僕从身份,彻底失去自由。 早在楚天阳试图将她纳入囊中的危机中,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宁可去钟山当差,也不要失去自由。 尊上现在给了她一条路,一条可以恢復自由的路。 成为钟山继承人的地下情妇,或是回到青丘,做一只穷困却自由的野狐狸。 恐怕多数人会选择前者,因为钟山万里云海的美景,以及锦衣玉食的诱惑。 华美的宫殿,成群的侍从,确实很诱惑,可对于桑诺而言,却都不如自由宝贵。 直到天光微启,她才做了决定——答应姜雪时。 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不是美景或金钱——她只对那头龙崽子感兴趣,她得赌一把,赌尊上是真心待她,那么名份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没能力把龙崽子打包回青丘,她只能稍微放弃一部分自由,往好处想想,钟山可比青丘美多了。 这个念头让她无比兴奋,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憧憬未来的生活。 烛龙殿里是什么样子? 尊上在寝殿里会不会不穿衣服? 桑诺想起龙崽子那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还有白玉般光滑的肌肤,脸上立即露出狐狸精的本色笑意…… 所以,等不到下午的约定时间,她打算午饭过后,就去湖边等候相会。 这似乎显得太不矜持了,可她不想管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姜雪时还处在不确定的焦虑中,这感觉像是把性命放在一只狐狸手里,紧张又刺激。 那小狐狸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因为不安与期待,尊上去了前院,同众人一起用午膳,想伺机观察桑诺地神色。 那狐狸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憨厚的傻笑,飞速扒完了碗里的饭,放下筷子,就往门外沖。 姜雪时也找藉口出了门,瞬间转移到大院门口,堵住桑诺的去路。 “你要去哪里?别忘了下午的约定。” 桑诺一双漆亮的桃花眸子里光泽熠熠,抿着嘴哼笑一声,红着脸开口:“我打算提前去那里散散心。” 姜雪时难得反应迟钝,盯了她许久,忽然浅瞳一亮,惊讶道:“你是说……” 桑诺抬起眼,嘟嘴道:“别开心得太早!我还没下定决心呢!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改主意,我只是……先去散散心!” 姜雪时脸上的惊喜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復威严地姿态,沉着冷静、故作无所谓地开口:“那很好,去罢。” 桑诺也神色悠哉,淡定自若的绕过尊上,漫步往那片湖泊走去。 直到拐进一片树林,看不见尊上的身影,桑诺才满面激动地拎起衣摆,一路朝目的地狂奔而去! 姜雪时神色威严的回到自己卧房,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双手握拳,举高后勐地下压,低声吼道:“成了!” 接下来,就是龙崽子的化妆时间。 与桑诺不同,虽然同样姿色出众,但是尊上自幼对胭脂水粉很感兴趣,这描眉画目的本事,还是过硬的,至少不会向傻狐狸那样越化越丑。 所以,三刻钟之后,桑诺看见龙崽子漫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总觉得这傢伙比从前更好看了一些,却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好看了。 可能是想到寝殿里春光乍现的风光,幸福感美化了眼前的一切,桑诺喜滋滋的想。 姜雪时抿着笑意,右手背在身后,加快脚步朝桑诺走去。 尊上手心里握着一片龙鳞,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约定俗成地礼仪,很多龙都会把第一次换鳞脱落的幼鳞保存下来,送给心上人。 作为一头从来没想过寻找恋人的“正经龙”,姜雪时并没有保存过自己的幼鳞,这片鳞,是尊上刚刚躲在屋里偷偷抠下来的,疼得现在眼眶还有些发红…… 当然,这不能让傻狐狸看出来。 桑诺咬着下唇,看着心上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心里正计划着一会儿怎么说出“我愿意”,才不会显得迫不及待。 那头龙崽子距离她还有十几步远,她看见幸福一步一步地靠近,忽然间,脚下一阵晃动! 桑诺听见隆隆的轰鸣声,本以为是因为一夜未睡,身子虚弱,回过神时,远处的龙崽子已经瞬间转移到她面前,将她护在怀里。 桑诺诧异地看向周围——地动山摇。 万仞千峰都仿佛被置于海浪翻滚之中,剧烈晃动,不断有巨石从山上滚落。 地震了?桑诺大脑里一片空白,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慌乱中,她被姜雪时横抱而起,转眼间回到了山神院子里。 可是,这里也在剧烈地晃动。 院子已经塌陷了一大半,所有人都跑了出来。 八公主爬上门口的房轿,可轿夫们根本没法站稳脚跟! 不远处的高山摇摇欲坠,八公主察觉情况危险,便抛下惊叫中的僕从,化成一条碧绿的角龙,独自朝天虞山外腾云而去。 “尊上!尊上!”梅姨被铭叔背在身上,在几步外朝这头招手:“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赶紧先下山躲一躲!快走!” 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桑诺无从思考,姜雪时并不显得紧张,她牵着桑诺的手,镇定地指挥一众僕从朝安全的路线逃难,又安排飞廉等人去山里疏散小妖。 不多时,所有人都赶到天虞山南的结界出口,几乎没有伤亡。 桑诺松了一口气,牵着姜雪时的手,跟随一群小妖踏出结界,忽然感觉手被向后一扯。 桑诺回过头,见姜雪时正牵着她的手,站在结界内,一脸纳闷的抬头四望。 桑诺去拉姜雪时的手,试图把她拉出结界。 可是,尊上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墙壁,阻隔在天虞山里。 桑诺再次用力拉了拉,当所有人都安然踏出结界,唯独姜雪时被挡在其中的时候,桑诺开始变得紧张。 “怎么了尊上?你出来啊!”桑诺走回结界之中,试图用妖力打破结界,可她面前根本毫无阻碍,不知道龙崽子究竟被什么挡住了。 姜雪时面上仍旧镇定,只是微微蹙眉,掐诀起术,尝试突破这莫名的阻挡。 梅姨等人全部冲进结界,一脸茫然的试图帮尊上击破阻碍。 可是很奇怪,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垒,仅仅将姜雪时一人阻隔在天虞山内。 身后地震天摇,大地裂开,发出比雷鸣还可怕的轰鸣声,并且还在一步一步往此处蔓延! 桑诺满面惊恐,慌忙钻出结界,拽住姜雪时的手,拼命往外拉!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高亢的男人嗓音—— “烛应裂空龙听命!” 众人一个哆嗦,齐齐抬头朝天空望去。 说话的人没有现身,空中却不断传来威严的嗓音:“鬼煞成患,百姓罹难,钟山时令之任继承者姜雪时,专断独行、滥杀六百余条生灵,另指使属下杀戮鬼煞共计七百二十有余,天道震怒! 黎民之苦,曷其有极!今罚其禁足于天虞之内,反省悔过!” 好一段时间内,桑诺只听见剧烈的轰鸣声,仿佛没听见那道封印尊上的天命,她仍旧木讷地拉扯姜雪时的手。 紧接着,是梅姨一声悽惨地哀嚎! 梅姨冲进结界,拼命搂住姜雪时的脖子,扯破嗓子对着天空哭喊:“天帝明知百姓罹难,却迟迟没有下命应对,不杀又能怎么办!尊上没有杀鬼煞,都是属下的过错,要抓就抓属下罢!抓我!雪时还是个孩子,求天帝开恩!” 周围天地轰鸣,结界外的山妖跪倒一片,涕泪潸然,有人高声嘶吼道:“尊上是为了救我们,不得已而为之,求天帝开恩!要罚就罚我们罢!” 然而,天空再没传来任何回应。 梅姨几乎哭瘫在地,搂住姜雪时哽咽道:“别怕!别怕,梅姨陪你留在这里!” “尊上!”跪在山外的小妖站起许多,纷纷冲进结界,“我们留下伺候您!” 第85页 桑诺满面木讷,仍旧隔着结界,僵硬的抓着姜雪时的手。 封印? 是永远被困在天虞山里吗? 桑诺本以为,从今开始,自己会失去一部分自由,却没想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睁大空洞的眼睛,看着结界中面色绝望的姜雪时。 灵儿冲到桑诺身边,把她往外拉,告诉她这里不安全,得赶紧逃出去。 姜雪时抬眼看向桑诺,那双凤目里,是从未有过的无助,与不舍。 桑诺的脚像是扎了根,心烦意乱,勐地甩开灵儿的手,想进去陪龙崽子一起……失去自由。 可是,那得要多久?永远失去自由。 灵儿看见裂开的大地飞速蔓延接近,吓得再一次搂住桑诺,用力往后拉。 姜雪时似乎害怕桑诺被夺走,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拉向自己怀中。 桑诺勐然一颤,永远失去自由的可怕念头,让她下意识挣扎后退,想要挣脱尊上的手。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回过神,便放弃挣扎。 可是,从那双淡金色的凤目中,她看出来,姜雪时已经发现了她的抗拒。 桑诺鼻子一酸,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愧疚。 她想冲进结界里,可下一瞬,她忽然被姜雪时挥袖激起的一股气流,推向灵儿的怀中! 几乎是眨眼之间,桑诺看见结界内的所有人,包括梅姨在内,全部被推出了结界之外。 她听见姜雪时淡淡的嗓音—— “动手罢。” 下一刻,结界内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当所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大地不再震颤,山中一片白茫。 “尊上!”梅姨崩溃地扑向山内,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通过那层无形的壁垒。 周围的妖精们哭声震天,飞廉夕墨等人朝着结界下跪,咧着嘴,眼泪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桑诺仍旧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那一片白茫。 灵儿站起身,想要扶她起来,却像是在拉扯一团棉絮。 桑诺不想起来,只想一直这么等着。 或许在等片刻,这场噩梦就会结束。 她会醒过来,发现自己快要迟到了,姜雪时还在湖边等她说,“我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梅姨也过来拉扯她的手。 桑诺发现掌心里似乎有一片硬物,她低下头,翻开手掌,才发现手心里躺着一片金色的龙鳞。 第三卷 鹿台篇 第69章 鹿台山位于梁国正西偏南, 东邻宇城, 隶属于前朝旧都的郊区地段,也是当朝齐郡王的封地。 宇城繁华虽不及京都,倒也算热闹安泰, 很多上了年纪的京官,会来这里谋个养老的虚职。 当今万岁爷的帝师——也是前任内阁阁老杨忠和大人, 如今就在此地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原天虞山的山神钱蓝逸,被天帝转派到鹿台山,其实等于是升迁了,只是这里的山妖们跟上一任山神感情较深, 两个月来的磨合,山妖们丝毫没变得驯服, 让山神十分苦恼。 鹿台山的山神大院比天虞要朴素许多,地方也不够宽敞。 前院客堂里, 灵儿摇头晃脑地坐在炕桌旁, 把两吊钱推到山神手边,得意道:“这两吊钱归您,剩下的银子,两年内肯定都能还上,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利息!” 山神淡淡笑了笑, 把铜板推还回去,沉声道:“你那小茶庄刚开业,很多事还需要钱来周转, 这钱你还是收着吧,我手头还算宽裕,不用急着还给我。” 灵儿一挑眉,霸道地把钱推给他,命令道:“拿着!你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好好好……”山神只得收下钱,沉默片刻,问道:“那小狐狸好些没有?” 灵儿闻言,脸色颓然下去,蹙眉嘟囔道:“还是那样呗,不怎么搭理人,每天拼命擦桌子洗碗,刚开业的时候,她还帮忙传菜端盘,后来被个爷们捏了把腰,就不肯出来端菜了。” 山神闻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惆怅地嘆了口气。 灵儿侧头看他:“你可得帮我劝劝她,咱们小茶庄生意这么好,客人可全都是慕名来看她这个‘端菜西施’的,如今她老是不出面,生意可就撑不下去了,您借咱们的银子可都得赔进去了!” 山神摆摆手:“你让她一个人好好沉淀沉淀,急不得。” 灵儿耷拉下脑袋,喃喃道:“真是莫名其妙,咱们在天虞山的时候,她成天撺掇我逃跑,现在尊上被封印了,梅姨让咱们一起回钟山,她不肯,跟着咱们一起来您的新地盘,我还以为她如愿以偿了,谁知道会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是个忠僕。”山神说。 灵儿闻言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大人,您瞧尊上刚没那会儿,您手里那群妖精都要死要活的,桑诺可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我了解她,胆子小,八成是被那山崩地裂的场面吓着了,从前打个雷,还要我陪着一起睡呢!” —— 茶庄开在城北的驿站南边,地儿虽然不宽敞,但地段不错,常客多。 原本的店主打算去京城,给中了进士的儿子置办房产,所以举家搬过去,急着将茶庄转手。 这茶庄转手的告示刚贴出来,就被灵儿看中了,她跟山神借钱,接手了这家茶庄。 七十多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灵儿为了降低风险,拉着桑诺一起写了借条,算是平起平坐的两个股东。 由于桑诺较少过问店里的杂事,所以店小二和管帐的都称唿灵儿大掌柜,称唿桑诺二掌柜。 茶庄一楼是大厅,二楼东南是雅间,东北角有几个单间,不是客房,而是桑诺和灵儿的寝屋。 桑诺屋里很宽敞,暖阁和里屋之间有一道隔扇门,嘟嘟正坐在暖阁里小八仙桌旁的小圆凳上,两条小胖腿悬在凳子边,前后晃悠着,涂手抓着油炸小黄鱼,嘎嘣嘎嘣地嚼吧。 很快,碟子里的三条小黄鱼,就连骨头都不剩,嘟嘟转头朝里屋里喊:“阿姐!酱牛肉!” 一个瘦削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推开隔扇,走出门,拿起桌旁的葛布,一手抓住胖娃的后脑勺,使劲儿把她油汪汪的小脸给擦了个干净,又把她肉嘟嘟的手指一根一根撸了一遍,才淡淡地开口:“不能再吃了,牛肉留着晚上吃。” 嘟嘟一撇嘴,把小胖脸埋进桑诺怀里,呜咽道:“嘟嘟还饿!” “不行。”桑诺面无表情地弯身把她抱起来,回屋搁在床上。 屋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店小二心虚的嗓音传进门:“二掌柜,楼下有客人出一吊钱,想让您给个面子,去敬杯酒。” 桑诺淡淡回应:“说我人不在。” 外头的人犹豫片刻,颤声道:“小的刚刚不小心说漏嘴了,他知道您就在楼上。” “你就说上来没找着人,不知去哪儿了。” “好嘞。” 没一会儿工夫,店小二又回来了,急慌慌地回报:“二掌柜!不好了,那客人说您有意欺骗他,这是看不起他!您若再不下去,他就要把店给砸喽!” 桑诺皱起眉头,沉默须臾,沉声问:“灵儿去哪儿了?” “大掌柜晌午就出门了,说是傍晚才回来。” —— 一楼大堂里,“哐啷”一声碗碟碎裂的声响,又有几桌客人被吓得匆忙结帐走人。 砸碗的男人并不是彪形大汉,相反,他身材矮小,偏瘦却结实精干,留着一小撮八字鬍。 周围有百姓早认出来,他就是城南守门的侍卫长,同桌那几个看热闹的男人都是守门的,是当地出了门的兵油子,无人敢惹。 “看来你们掌柜的是铁了心,看不起咱们这些穷酸当兵的?”男人带着威胁的笑意,斜眼瞪着记帐的伙计。 “怎么会!您多虑了!”伙计急忙赔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您消消气,咱们掌柜的或许正在梳妆打扮,耽搁一时也是有的!” 男人一扬下巴:“好!那我就等着,我数到十,再瞧不见人,我就把你们这儿的桌子都砸了!” “一!二!” “您慢着点数!”伙计急出一脑门的汗,绝望地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距离他们两桌外,还坐着唯一一桌没逃跑的客人。 看打扮,是两个白白净净的秀气书生,细看脸膛,只觉两人秀气得不像爷们。 尤其是那一袭白衣的小公子,一双凤目清冷秀美,瞧着比街上打扮花俏的女人还叫人挪不开眼。 另一个小公子穿着一袭鸦青色的杭绸直裰,姿色一般,面色十分慌张,侧头瞧着那兵油子一脸杀气的数到了七,他便紧张的挪到白衣公子身边,低声开口道:“郡主……咱们还是出去吧!” 第86页 “吃你的就是。”白衣公子嗓音不耐的开口,听起来,倒像是个十六七岁丫头的嗓音,“怕什么?” “八!”那兵油子咬牙切齿:“九!” 店伙计绝望地后退两步,生怕挨打。 就在男人喊出十的一瞬间,楼上传来一个慵懒又悦耳的嗓音—— “客官久等了。”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就见一少女穿一袭鹅黄蝶戏水仙群衫,挽着慵懒地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根紫玉髮簪,漫步走下楼来。 一双惑人心神的桃花眸子流转,看向那闹事的男人,便仿佛一颗石子激盪起平静无波的湖面,男人霎时屏住了唿吸! 桑诺顺手从一旁空桌上取了个酒杯,漫步走到方桌旁,端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倒了一小口酒,干脆利落地举向那男人—— “这杯酒敬您,谢谢您的光顾。”说完,她便一手遮杯,仰头饮尽,又将空杯展示给桌上几个男人看了看,淡淡道:“客官慢用。” 直到桑诺转身离开三五步,几个男人才陆续回过神。 那闹事的男人急忙喊道:“慢着!承蒙掌柜看得起咱哥几个,不如坐下一起吃顿饭。” 桑诺回过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谢客官好意,可我已经吃过了。” 男人只觉得她那眨眼的姿态,仿佛清晨刚刚醒转的睡莲,不经意间,美得叫人心神荡漾。 他禁不住吞咽一口,主动让出自己的座椅,招唿道:“来来,坐!不饿也可以吃些甜点嘛。”他急忙吩咐伙计:“给我再上一份桂花糕,还要一盘花生米!” 桑诺面无表情地柔声道:“不必了。” 男人急了:“什么不必了!叫你来坐你就来坐!” 桑诺哼笑一声,冷声道:“客官想找人陪酒,出门左拐,走去青云巷,那里陪酒的人很多。” 男人嘴角一抽,“嘭”地一掌拍在桌面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桑诺还没回话,就听一旁传来一个故作兇悍的嗓音:“我看你才是给脸不要脸!” 几个男人一愣,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见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小公子,男人顿时怒上心头,瞪眼道:“哪里来的书呆子?活腻了?!” 一旁鸦青色长衫的小公子脸已经吓得发白了,起身凑到白衣公子耳边,小声道:“郡主可不能惹事!今儿逃出王府的,就只有您和奴婢,身边也没个侍卫……” 白衣公子禁不住一皱眉,侧眼瞪她,斥道:“怕什么怕?我看你吃的不少,胃口挺大,胆子却就芝麻一点大!” 这清泠泠地嗓音,在空落落的大厅里响起。 桑诺忽然浑身一颤,脑海中想起那个微凉的初春—— 她在膳房里蹭梅姨的鸡汤,尊上戏弄她几句,她使坏报復,而后冲出膳房,却被轰鸣的雷声,吓得回头抱住龙崽子,不肯撒手。 “芝麻大点的胆量,就剩胃口大了。”尊上那时候,也说了这话。 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疯狂的涌进脑海。这两个月来,拼命的遗忘,都像是自欺欺人,桑诺捏紧拳头,恍恍惚惚地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一袭白衣,在桑诺模煳的泪眼里,变成了另一个身影,带着叛逆的坏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第70章 “你们是哪里的兵差!”郡主常年待在王府后院, 自然不认识这群守门军官, 她义愤填膺呵斥道:“当兵的食国之帑,自当上忠国君,下安百姓, 哪来当众调戏民女的道理!” 几个兵油子顿时相视而笑,领头的男人恶狠狠地瞪向她, 沉声道:“果然是个书呆子,立即给我滚出门,否则,就等人把你抬出去!” “呵, 你还想动手?”郡主凤目一敛,咬牙切齿道:“反了天了, 咱们宇城如今没王法了?” “真他妈不见棺材不掉泪。”坐在桌边的一个士兵站起来,对领头的说:“宁二爷, 让小弟替您教他些规矩。” “嗯。”男人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点了一下头,便坐回椅子,翘起二郎腿。 那当兵的活动了一下拳头,一脸阴笑着朝那白衣小公子走去。 一旁胆小的僕从立即起身,挡在主人跟前,闭着眼睛壮着胆, 大声却颤抖地咆哮道:“滚开!敢碰我们郡……敢碰我们少爷一下,齐郡王一定把你拖到菜市口当众杖毙!” 郡主脸上并无惧色,她曾跟王府里的护卫教头, 学过两招防身之术,只是从没施展过,如今刚好有机会试试身手。 她抬手拨开跟前女扮男装的小丫鬟,上前一步,吩咐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报官,我今儿一定要把这几个兵痞绳之于法。” “报官?”桌边的一个士兵朝几个哥们使了个眼色,几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头领扬起下巴得瑟道:“衙门里全都是咱们的兄弟,你去报官,刚好把陈捕头叫来,跟咱们一起喝酒!” 男人又是一阵大笑,郡主脸上笃定的神色变得有些无措。 她一直以为宇城在父王的管制下一片清明,却没想到竟有如此骯脏的勾当! 那男人不再耽搁,三步并两步走到郡主面前,一脸的横肉颤了颤,勐地扬起拳头。 “官爷且慢。” 男人手腕一紧,正要挥出的拳头竟然被人半途拦住。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一瞧,就见那天仙似的掌柜已经站在身旁,抬着一双如嗔似怨的桃花眸子看着自己。 桑诺不疾不徐道:“何必伤了和气,都是店里的客人,求官爷高抬贵手,这顿饭,算是我请各位的。” 郡主目光也转向桑诺,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注视这个店掌柜—— 她果真美得惊人。 郡主有些吃惊的盯着桑诺,心绪乱飞,想起父王书房里的一副《牡丹仙》藏画。 这个掌柜就有些画中美人的仙气,只是没那么富态,反而是一副弱柳扶风的纤细身姿,更让人心生怜惜。 “闪开些,掌柜的。”那士兵斜眼警告桑诺:“拳脚不长眼,爷可不想碰花了你这张俊脸。” 桑诺没松手,仍旧抬手紧抓他手腕,勾起嘴角,轻柔柔道:“算是给我个面子罢。” 士兵没了耐心,立时瞪眼吼道:“我让你闪开!” 伴随着咆哮,他勐地一甩手,想要推开桑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丝毫无法动弹! 这小娘们力气可真不小! “还等什么呢?”身后的士兵头领蹙眉道:“菜都要凉了!” 被桑诺牵制住的士兵回过头,尴尬笑道:“爷您先吃着。老四,过来!把这小娘们拉一边去!” 另一个男人立即应声而起,朝这头走来。 桑诺微微蹙眉,心中暗忖:如果揍他们一顿,未免会惹上大麻烦,若是一帮士兵轮番来店里闹事,她这生意铁定没得做了。 她可以施展媚术,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这几个凡人骨头髮苏、言听计从。 可这持续不了很长时间,一旦妖术失效,他们就会恢復神智,但却会对她愈发迷恋,日后更是甩不掉的麻烦。 思及此,桑诺松开手,微笑着后退一步,柔声道:“官爷别对奴家动粗,您自便就是了。” “算你识相!”士兵得意地一笑,另一个士兵此刻也走到他身边,撸起袖子,恶狠狠瞪向郡主。 双拳难敌四手,郡主皱起眉头,想要亮出身份,却又担心逃婚计划失败,被父王捉回王府。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为首的士兵再次抬起拳头,刚欲动手,耳边忽然一阵劲风,而后“嘭”的一声闷响! 他被人一拳狠狠打在脸颊,下颌发出咔哒一声响,整个人栽倒在地,抬头一看,挥拳袭击自己的,竟然是来帮忙的老四! 地上的士兵抱着脸惨嚎起来,一众士兵全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忽然“叛变”的老四,领头顿时呵斥道:“你干什么!疯了吗!” 老四双目无神的转过身,没有答话,勐地扑身压在挨打那人身上,用双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众人顿时傻了眼,赶忙跑上前拉架。 领头的火冒三丈,以为这士兵是想在桑诺面前逞英雄,便抬脚狠狠踢踹他的左肋,咬牙切齿道:“让你逞英雄!让你逞英雄!” 那老四仿佛浑然不觉疼痛,仍旧掐着地上兄弟的脖子。 不等众人扒开他的手,老四就忽然自行松开手,站起身,姿态古怪却迅速地朝店门外逃跑! “站住!”领头的气得满面通红,吩咐兄弟抬起地上的伤者,一起追出了门。 第87页 桑诺口中念动着御鬼之术,指间的龙印发出灼热的温度。 直到一群兵痞走远,她才停止术法。 想来,这群人得花不少时间,教训那个被她“策反”的叛徒老四,短时间内不能回来闹事了。 “哼。”郡主从吃惊中缓过神,以为刚刚那男人是出自真心出手相救,便冷脸喃喃道:“总算还有个有良知的。” 一旁的丫鬟吓瘫在椅子上,还没缓过神。 “行了,得赶紧出城。”郡主从袖笼里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唤道:“咱们走吧,翠柳。” “公子。”桑诺上前一步,眯着桃花眸子柔声开口:“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仗义相救,这顿饭钱,咱们是万不能收的。” 郡主一愣,转头看向桑诺—— 忽想起从前,戏台子上演的那些侠士救美人的故事。 郡主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自豪之感,细嫩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无措答道:“没事……” 她发觉自己的嗓音不够阳刚,连忙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低哑的嗓音回道:“路见不平,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是该给的饭前,你安心收着便是。” 说完,她有些心虚,担心自己女扮男装被识破,就低头催促丫鬟一起走。 然而,翠柳还吓得腿软,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却被郡主强行拉扯着站起身,哆哆嗦嗦往门外走。 “公子。”桑诺三步并两步上前,旋身挡在店门口,挑起一双桃花眸子,看向那白衣公子,媚气在眸光中流动,她勾起唇角,柔声道:“何必急着走?” 郡主身子微微一抽搐,脸上焦急的神色忽然消失,木讷地看向桑诺。 —— 伙房里,桑诺用酱料搅拌葱姜,学着厨子刚刚的示范,将切好的鸡肉块倒入碗中搅拌。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亲自下厨,从前一直没给龙崽子做过好吃的。 如果现在在钟山,闲来无事,她也该学些手艺的。 桑诺心想着,脸上露出有些犯傻的幸福笑容。 “你养个捡来的孩子也就算了,”灵儿气急败坏地绕着她转悠:“现在又带回来一个小白脸!这茶庄本钱还没捞回来呢,哪里有闲钱多养一张嘴!” “她可不是什么小白脸。”桑诺搅拌着鸡肉,转头沖灵儿神秘的一笑:“她是齐郡王地女儿,咱们的青莲郡主——赵璇。” “什么?”灵儿睁大眼,想起那小公子秀气的脸蛋,这才恍然道:“是郡主?她干嘛扮成男人的模样?干嘛住在咱们这地方?” 桑诺把腌好的鸡肉倒进锅里闷上,去木盆里洗了把手,擦干水,悠哉地回答:“喜欢我呗。” 灵儿愣住了,一双杏眼盯着桑诺媚气横生地侧脸,许久,忽然露出恍然的惊骇表情,惊道:“喜欢?你……你原来有这种癖好!怪不得飞廉几次央求你去钟山,你都回绝了!” 桑诺转头看向她。 灵儿连忙退后一步,双手捂胸:“怪不得你总不让我碰你,原来……原来……” 桑诺抿嘴微笑,有心逗她,便沖灵儿忽闪着睫毛,拼命眨眼,柔声道:“现在你还想碰我么?” “久经沙场”的灵儿从来没遇过这样的状况,怔愣片刻,她无措地转身逃跑了! —— 在这小茶庄里住了五日,父王的人都没有找上门,赵璇坐在客房临街的窗口,低头看着来往的车马行人,面上心事重重。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声,她回过头,就见桑诺端着菜走进屋。 “尝尝我的手艺罢,殿下。”桑诺语调轻快。 赵璇走到桌边坐下来,看着掌柜的替她摆好碗筷,挟了一筷子鸡腿,搁在碗里。 赵璇低头看着碗,心中又泛起一种莫名的疑惑。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忽然答应留宿在这间小茶庄里,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秘密处境,完全告诉给这个陌生的掌柜。 只要与桑诺那双桃花眸子对视一瞬,赵璇就会觉得她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但这种奇怪的情绪不会持续很久,桑诺离开一个时辰以后,她就会恢復神智,而后开始后悔自己的坦白。 这件事十分古怪,赵璇有意迴避与桑诺的对视,心中有些不安。 这掌柜本就长相美得不似凡人,又让她一个女人为之神魂颠倒,很难不让赵璇起疑—— 这女孩是否会什么妖术?会不会对自己另有所图? “我得回王府了。”赵璇盯着碗,冷冷地开口。 桑诺坐到她身旁,“为什么?你不怕你父王逼你嫁去京城了?” 赵璇依旧低着头:“翠柳打探到消息,父王说了,只要我肯回去,他就不再逼我,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哪怕招个入赘的也成。” “他要是反悔怎么办?”桑诺歪头去看郡主的神色。 赵璇慌忙别过头避开她视线,吓得起身后退几步,低声道:“不会的。” 桑诺也跟着站起身,诧异道:“你怕什么?” “没有!”赵璇别过头。 “你讨厌我?”桑诺很吃惊,她第一次这么费尽心力地讨好一个人,没想到会换来这样的牴触对待。 赵璇忍不住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发现那双泫然欲泣的桃花眸子受伤的盯着自己,不免心中愧疚。 沉默须臾,赵璇认输般嘆了口气,坦然回头看向桑诺,嘟囔道:“我会常来探望你。” 桑诺扭过身去:“要走便走,留这空头承诺作甚。” 赵璇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上前两步,讷讷开口:“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桑诺气唿唿道:“公子那日仗义相救,我不过聊表感激罢了。” 赵璇微一蹙眉,淡淡道:“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公子。” 桑诺转头看向她,目光狡黠,扯起嘴角轻声道:“那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开始,咱们小狐狸要真的变成正经狐狸精了,也就是前文说过的三观不正,自私怯懦,唯我独尊的一个浪……漫小妖精。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桑诺跟很多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本性善良,但习惯以自己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即使恋情意外结束之后,她第一个想法也是逃避痛苦,尽快找到替代的感情寄託,而不是勇敢面对挑战,迎刃而上解救爱人。 其实这样的做法只能解决眼前的痛苦,却会带来终生的懊悔,这个文章的系列名叫成长,她会有这么一个误入歧途的过程,然后一步一步成长为一个敢于直面困难的强大狐妖,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狐狸,所以黑化版无节操狐妖也是短暂的时光,大家要珍惜~ 感谢读者君们的灌溉!我发现洛君6161和m总是成双结对的出现,难道是灌个溉都要一起出现虐狗的cp…… 第71章 回到王府的第五天, 如从前近十年的生活一样, 赵璇临窗而坐,一针一线绣着绣架上不成形的飞鸟,面色麻木。 不到一炷香功夫, 李姑姑再次起身,检查她的成果。 不出意料, 李姑姑又开始了自认为有趣的嘲讽—— “郡主这绣的是什么奇珍异兽?前几日我还琢磨着,或许等成型了,就能瞧出绣的是什么,没想到如今却越发叫人猜不透了!” 一旁也在学绣活的两个妹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赵璇面无表情, 把针插在自己绣的“怪物”上,站起身, 淡淡道:“我累了,回房歇歇。” 李姑姑急忙上前, 拦住她去路, 严厉到:“郡主这才绣了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再这么拖下去,您拿什么送进宫以尽孝心?” 赵璇冷冷看向她:“你不是特别擅长针线活么?帮我绣一副不就是了?” 李姑姑顿时满面惊怒:“谁敢替您欺瞒一国之母!这要是被告发了,奴婢的小命无足轻重,郡主可就惹上大麻烦了,说不定连王爷也得受牵连!” 赵璇冷漠地哼笑一声:“这么说, 我这几日要是绣不好成品,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了?” 屋里所有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李姑姑满面愤然,嗓音尖利道:“郡主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要传到王爷耳里……” 赵璇懒得听她威胁, 脚尖一转,飞奔出了针线房,回到自己厢房里,把门锁上。 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李姑姑气急败坏地叫喊,越来越近。 然后,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赵璇用后背抵住门,像是怕李姑姑把门撞开。 第88页 她相信这妇人是敢这么做的,自从她离家出走又主动回来之后,父王所说的给她自由,全都是假的。 她和父王之间的隔阂反而愈发严重,下人随便告一句状,都会换来父王对她的雷霆震怒。 父王再也不会相信她的辩解,就像桑诺说的那样,父王那些虚假的哄劝,都是为了骗她回王府。 现如今,后院四处都有护卫看守,她自然没法实现“常去探望”的承诺,桑诺肯定十分失望。 最让赵璇绝望的是,翠柳被杖毙了。 那个胆小却对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因为纵容她任性出逃,丢掉了性命。 赵璇背靠着震颤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闭上眼。 想起和翠柳一起长大的种种回忆,眼泪就不断从睫毛下滚落。 她不知道应该恨父王言而无信,还是应该恨自己任性。 李姑姑在门外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郡主,你要再不出来,奴婢这就去请示王妃!奴婢也不忍心您受到责骂,可您这般不成体统,以后嫁了人,吃亏的可是您自己!奴婢一心为主,不能像翠柳那个下贱胚子那样带坏您!” 说完,她转身就要去正房,找王妃告状,却听身后门吱呀一响—— 郡主嗓音低哑地开口:“回来。” 李姑姑脸上立即露出得意地神色,幸灾乐祸地转过身,上前得瑟道:“这才对嘛,只要郡主肯听话,稍微让人省点心……” 赵璇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给我跪下,立即给翠柳道歉。” 李姑姑一愣,这小郡主如今已经跟王爷王妃离了心,居然还敢摆主子的架子! 心知郡主跟那死丫头翠柳感情深厚,李姑姑冷笑一声,故意拿话刺她:“郡主这是何意?翠柳那畜生狗胆包天,欺瞒王爷王妃,带您逃出王府,死了都洗不清罪孽!” “噗通”一声闷响,李姑姑的谩骂戛然而止,转而变成悽厉的哀嚎! 她被赵璇飞起一脚,踹倒在地,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赵璇箭步上前,一脚踹在李姑姑左肩,让她面朝青砖,紧接着单膝跪地,用膝盖抵住她后心,一手扼住她的手腕,往后掰扯。 李姑姑顿时杀猪一样痛嚎起来! 赵璇冷冷道:“给翠柳道歉。” “来人啊!郡主要杀人出逃啦!”李姑姑朝着院门口嘶吼。 赵璇勐地一使力,“咔哒”一声脆响,将她的胳膊扭成可怕的角度。 李姑姑的叫声就像被野兽撕烂后腿的猎物,绝望地渐渐虚弱,最终敌不过撕心裂肺地疼痛,她哭着求饶:“是奴婢错了!郡主殿下饶命!” 赵璇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让你,向翠柳道歉。” 李姑姑痛唿道:“是是是!翠柳姑娘饶命,奴婢才是下贱胚子!奴婢给您赔不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铿锵的铁器碰撞声,内院外围的佩刀侍卫步伐整齐地小跑走进院内,将扭打一处的两个女人包围在中央。 赵璇低着头,被士兵们押送去正院,就仿佛奔赴断头台。 —— 桑诺站在首饰铺子里的铜镜前,戴上一对翡翠耳环,转过头,对着身旁的青衣公子露出一个笑。 那公子眼睛都看直了,吞咽一口,忙温声问道:“喜欢哪一对?” 桑诺嗤笑一声,回头看向铜镜:“你猜呀,猜错了,往后就别来找我了。” 青衣公子脸色一白,面上憨憨的神色瞬间消失,低头慌张地看了看桑诺面前的五对耳环。 琢磨半日,他眼睛陡然一亮,惊喜道:“全买了!全买了!掌柜的……” “慢着。”桑诺慢声细语道:“不行,只能选一对,”她转头挑起一双桃花眸子,耳语般对那公子柔声说:“猜对了,今晚有人给你暖床。” 青衣公子被那眼神一扫,骨头都苏了一半,怔愣许久,目光飘忽的看向桑诺的髮髻—— 她仍旧插着那根紫玉髮簪。 从前见她在茶庄里端菜,也常常戴着这一支髮簪。 她一定是喜欢紫色! 青衣公子激动难抑,忙抓起桌上那对紫水晶耳坠,哆嗦着手捧到桑诺面前:“是这一对,你喜欢这一对,我猜对了吗?” 桑诺的嘴角缓缓勾起来,一双狐狸眼里漾起满意地光泽,她抬手勾住那公子的脖子,用嘴型无声地开合:“真、聪、明。” 青衣公子激动地眼角直抽,迫不及待伸手握住桑诺的侧腰…… “闪开!”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暴喝。 青衣公子陡然被一只胳膊推撞在桌边,他诧异地回过头,就看见茶庄另一个掌柜站在面前,一脸忿恨的抓住他那小美人的手腕,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店门! “你干什么!放开桑诺!”青衣公子赶忙追了出去。 灵儿抓着桑诺的手腕一转身,狠狠盯着他,威胁道:“再敢跟着我们,我就报官,说你非礼民女!” 桑诺被灵儿一路拉回茶庄二楼的卧房里,也不挣扎,面上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灵儿气唿唿地关上门,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兴师问罪:“最近是不是山野狐狸的发情期到了!” 桑诺不理会她的羞辱,坐到八仙桌旁,慢悠悠开口:“小点儿声,嘟嘟还在睡觉呢。” 灵儿大步走到桌边,居高临下瞪视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桑诺抬头看她,一脸无辜地询问:“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找汉子消遣啊。” “可你说过……”灵儿蹙眉压低声音:“你只对女人感兴趣!” 桑诺长吁一口气,嘟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郡主都没来找过我,我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总得找人解解闷吧?我想通了,要引诱女人对我动心,实在太难了,在一起也没个名份,难以长久,干脆不那么讲究了。” 灵儿皱起眉头,顿了许久,沉声道:“你是不是鬼上身了,还是被人借尸还魂了?我带你去找山神看看。” 桑诺扯起嘴角笑起来,“瞧你说的,我找个相好的,就成了鬼上身了?你让其他狐狸精怎么办?你从前在青丘山的时候,不也找了一堆姘头吗?” 灵儿冷冷道:“我那时身无长处,为了生计迫不得已,咱们现在有挣钱的买卖,你反而想要干这些下作勾当!” 桑诺嗤笑道:“找个相好的就成了下作勾当了?就不兴我真心喜欢人家了?” 灵儿蹙眉道:“你懂什么是真心?你根本从来没爱上过什么人!只会把作践自己当享乐!” 桑诺斜眼看她:“谁说没有?” 灵儿笑道:“那你说说你爱上谁了?那个王府的郡主?因为她抛弃了你,所以你就自甘堕落了?她总共就在咱们这儿住了五日,呦,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见钟情呢。” 桑诺哈哈笑起来:“郡主?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当然不是她,我爱上的人,在天虞山里关着呢!哈哈哈哈……” 灵儿闻言,瞳孔骤缩,仿若雷噼般直直盯着她。 桑诺笑个不停,站起身,将小脸凑到灵儿面前,用一双眯笑的狐狸眼盯着她,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小妖还等着您教训呢,灵儿姐,你记得吗?尊上被封印那天,一直抓着我的手……” 桑诺脸上无邪的笑意忽然一冷,目光阴沉地盯着灵儿,低斥道:“是你!是你一直拽着我,不让我进去陪尊上!” 灵儿仿佛被五雷轰顶,那天的情形,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是……没错,当时尊上一直拉着桑诺的手,不论梅姨他们如何哭诉吶喊,尊上始终直直盯着桑诺一个人。 她又想起来,桑诺从前总是没个好脸色,动不动闹脾气,当着尊上的面使小性子,却从没挨过骂。 灵儿后知后觉,瞬间手脚冰凉,难以置信地盯着桑诺。 难怪这小狐狸从前守身如玉,连飞廉都瞧不上眼,原来……原来是攀上参天高枝儿了…… 灵儿已经记不清那日山崩地裂时发生过什么,但确实记得自己死命抱住桑诺往外拉! 她心中顿时翻腾起愧疚与无措,支支吾吾开口道:“我……我不知道你们……对不起,桑诺,对不起!” 灵儿去抓她的胳膊,桑诺却勐然甩开她,弯身一挥胳膊,把桌上的茶盏全都拂落在地,随着陶瓷碎裂的炸响,她疯了似的大吼:“对不起有什么用!” 灵儿满面无措,小声嘟囔:“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怕你被关进结界里。” 第89页 桑诺歪着脑袋看她,忽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含着眼泪,点头道:“我也怕……我也怕啊……所以……” 眼泪划过脸庞,她咧着嘴,小声哽咽道:“所以我就抛弃了那头龙崽子,就因为害怕……” 第72章 灵儿第一次看见桑诺如此崩溃的模样, 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能木讷的不断道歉。 可桑诺却愈发疯狂,竟然飞起一脚踹飞了圆凳,发泄般哭吼道:“对不起有什么用!尊上已经没了, 后悔有什么用!” 灵儿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心想让桑诺捶两下撒撒气, 也是好的,于是缩着脑袋走到她面前,准备挨打。 “啪”地一声巴掌响,清脆而响亮, 让灵儿仿佛都感到脸颊的火辣。 可这巴掌并非甩在她脸上。 灵儿抬起头,就见桑诺抿着嘴, 抬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又是一巴掌! 那小狐狸白皙的脸颊上, 瞬间浮现出红红的指印。 “后悔有什么用?废物!胆小鬼……” 眼见着桑诺呢喃着什么, 又要甩自己巴掌,灵儿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一把抓住她手腕,不让她自残。 “你这是干什么?”灵儿嚷道:“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消消气,打自己干什么!打我!打我!不过不准打脸啊!” 桑诺咧着嘴, 绝望的哽咽,近三个月来的压抑似乎瞬间炸光了,她不住地摇头, 像犯错的孩童一样,泣不成声。 最终,她气若游丝地说出,这些天来一直不想面对的念头:“我没法原谅我自己……” “灵儿……我该怎么办?如果,当时我誓死留在尊上身边,最后,像梅姨一样被推出来,那至少可以问心无愧,可我他妈就是个胆小鬼!” 灵儿急道:“你瞎说什么?我记得,当时拉你出来的时候,你是死活都不肯跟我走的!” 桑诺身子无力地瘫软下去,牵带着灵儿,一同坐在满地的碎瓷之中,哽咽着呢喃:“我不想离开尊上,可我也不敢进去。 我当时脑子里很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尊上……尊上是想留下我的,可我退缩了。” 桑诺转头看向灵儿,一双泪眼里满是悔恨:“尊上知道我退缩了,所以才赶走了我,赶走了所有人,尊上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灵儿捏起袖子,揩掉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拥入怀中,像哄婴儿一样,轻轻摇晃。 等桑诺情绪渐渐平復了,灵儿才轻声开口:“好啦,好啦,都过去啦,桑诺,你已经长大了,必须要知道,这世上的幸福和快乐,总是稍纵即逝的,麻烦和悲伤,才是生活的常态,从前你无忧无虑,是因为有山神护着你,有梅姨护着你,后来更是有一头所向披靡的烛应龙护着你,让多少人羡慕又嫉妒。 可这未必是好事,一旦这些依靠全都不见了,你还没像咱们这些苦难中的普通人一样,学会独自行路,独自抵抗风雨,那么你就会比任何人都不堪一击,轻而易举被击垮在路上。” 灵儿直起身子,扶起桑诺的肩膀,一双圆圆的杏眼始终如初见时那般,透着股不屑一顾的桀骜之色,盯着桑诺,骄傲地开口:“你必须学会抛下一切困住你的重担,满不在乎地继续前行! 人必须学会依靠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永远不会抛下自己。 活下去,才会有变好的希望,才会有挽回遗憾的机会。” 桑诺神色依旧绝望,气若游丝道:“怎么挽回?那是天帝的结界,我能有什么办法破解!” “那是以后的事!”灵儿甩了甩她肩膀,让她振作起来:“你得先抛下重担,强大自己,再谈以后的事!明天,我明天就陪你熘进王府,如果那个郡主能帮你卸下烦恼,那就不能轻易放过她。” 桑诺无力地低下头:“逃避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灵儿扶她站起身,满不在乎地笑道:“为了活下去,我当初可是连腐烂的山羊尸体都尝过,那滋味,肯定不如你那位郡主。” 桑诺惨然一笑。 “行了,进去歇一会儿,这里我来收拾。” 桑诺已经没了推拒地力气,晕乎乎走入里屋。 刚掀开帘子,余光就瞧见一团小肉球,“嗖”地一下,从门边窜上了床,躲进被子里。 桑诺走到床边,就见嘟嘟撅着胖嘟嘟的小屁屁,把头埋在被子里,假装自己不会被发现。 桑诺没有拆穿小胖娃的伪装,只是弯身抱起她,放到床里侧的枕头上,自己也跟着爬上床。 嘟嘟刚刚被桑诺疯狂的嘶吼惊醒了,吓得躲在门边偷看了好久,现在看见桑诺走近了,嘟嘟整个身子又硬成了一条咸鱼,笔直笔直躺在床上。 桑诺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时不时还会抽泣两下,嘟嘟忍不住好奇,转头怯怯地看向桑诺。 桑诺察觉了小傢伙的视线,便缓缓睁开一双哭红的桃花眸子,傻傻地跟嘟嘟对视。 嘟嘟问她:“姐姐想山里的小仙女了?” 桑诺“噗哧”一声,破涕为笑,嘟嘴道:“睡你的觉罢!” 嘟嘟把嘴闭上了,好一会儿,又突兀的开口:“尊上跟娘一起在天虞山睡觉,等嘟嘟长大了,她们就醒了。嘟嘟每天多吃点,长得快一点,就能早一点和她们见面。” 这是桑诺骗她的谎言。 桑诺一愣,诧异的看着小傢伙的小胖脸,许久,沉声开口:“你是想早些见到娘亲,所以才每天追着姐姐要吃的?” 嘟嘟像是跟她分享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狡黠地点点头,兴奋的小声告诉她:“嘟嘟很快长大了,娘马上就会醒了!” 桑诺把她搂进怀里,许久,才压下嗓子里的哽咽,哑声开口:“耍小聪明是不行的,长大不是长胖,你得长到十三岁,或者十六岁,才算长大。每过三百六十五天,才会长一岁,一天也跑不掉,多吃也没用。” —— 天虞山里僻静无声,因为是完全封闭的盆地,周围没有河流潺潺流动的声响,只有像镜子一样安静的湖泊。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山里会有飞鸟走兽的声响。 姜雪时琢磨出很多计划,比如说先渡两只走兽成精,训练成侍从来伺候自己。 可是这项任务实施起来并不简单,很可能自己得先伺候一无所知的妖精,等它们逐步知晓事理,自己才能坐享“天伦之乐”。 作为一头奶龙,尊上还没做好“为人父母”的心理准备,更别提驯兽的耐心。 那么换一个计划,得吃些苦头——尊上打算独自勤勉修炼,争取早日破开结界,干死天帝老头。 但很显然,如果现在表现出积极修炼的势头,无疑是明目张胆的向天帝宣告:本尊迫不及待干死你! 这么做很危险,很可能修炼没几天,就“意外身亡”了。 到时候,天帝挥一挥衣袖,留下一个“你倒是来干我呀”的得意微笑,深藏功与名。 认清处境之后,姜雪时很快做出了最终决定——冬眠,以摆脱天帝的关注。 虽然现在不是冬天,但作为一头龙崽,最原生态的天赋技能,就是随时进入冬眠状态。 下定决心后,尊上找了一处背阳的半山腰,开始挖凿洞穴,为冬眠做准备。 生而为龙,挖洞也是个绝活。 远古时期尚未开化,龙兽们求偶时,除了拼武力值,还要比拼挖洞的本事。 要挖一个好洞穴——选址绝妙,洞门隐蔽,内部宽敞阴凉,盘龙柱光滑粗壮,都是吸引配偶的得分项。 所谓的盘龙柱,对于龙而言,就相当于床。 不论是休息还是爱爱,龙都喜欢盘在粗壮的柱子上,进行一系列不为人知的活动。 很显然,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并没有能陪伴尊上进行“愉快活动”的对象,所以挖洞也不用太讲究,自己看得过去就成。 在数百根龙刺地挖凿下,洞穴很快成型了,尊上把内部的龙柱,凿得跟狗啃的似的,显然是一辈子找不到配偶的外观质量。 但姜雪时不在乎。 爱情都是骗龙的玩意,被抛弃的某奶龙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犯蠢了,就算把龙柱削成麻花,也无所畏惧! 化龙之后,尊上从底部缓缓攀上龙柱,调整着姿势,以避开坑坑洼洼的硌人石头,找到个舒适的睡姿。 —— 天虞山南,越过一片小丘陵,在一片平静的咸水湖西边,一个山洞里发出一阵金光。 不多时,阿桐从洞里走出来,神色落寞的看了看眼前久违的风景,随即长长嘆了一口气。 第90页 上一次上班,她还看见那只小狐狸,带着娃娃在湖里捕鱼。 如今此地空无一人,阿桐所在的时空,建立在天虞山的基地,再过两日就要被全部拆除了。 东皇太一那个老滑头,用他们提供的技术,加入未知的神秘力量,造就了一帮扰乱资料库的鬼煞,害得他们驻扎在这个时空的基地,几乎全军覆没。 这也就算了,那个老滑头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是他们过度干扰这个世界的秩序,才造成了这样的灾难。 天帝要求立即解约,或者按照他的意思,重新签订协议。 新协议简直是赤裸裸的霸王条款!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 如果不接受协议,打包回家,那么,政府天文数字的巨额投资,就全都白费了。 而东皇太一已经得到了大半他想获得的技术泄密。 无论如何,亏得都是他们。 虽然他们时空的文明,甩开这个时空上万年,但终究还没有武力占领这个时空的实力。 坦白的说,如果这个时空的鬼怪,去往他们的时空,倒是能轻易占领他们的地盘。 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他们先进的技术,却给了这个时空的生灵们……至高无上的力量。 阿桐今天要执行最后一个工作任务——採集天虞山剩余的生灵信息,发送回资料库。 天帝封了天虞山,照理说,妖精们应该全都不见了,可是阿桐手里的能量测试仪,却满格停在红色的危险标识上。 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信息,阿桐按下手腕上的隐形设备,将自己的幻影形态完全透明化,随后便跟着能量测试仪的指示,一路爬上了东山某处半山腰。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的洞口跟狗啃一般,凹凸不平。 作为一个完全透明的幻影,阿桐毫不紧张,大咧咧踏入了山洞,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令她感到更为惊奇的景象—— 山洞最深处,一根盘龙柱发出耀目的金光。 那柱子虽然歪歪扭扭,可柱子上的“神龙雕刻”,却栩栩如生! 那是一条金色的龙,长有赤红的龙角,看体型,应该还是头幼龙。 谁会在天虞山雕刻一座如此精美绝伦的盘龙柱呢? 阿桐感到十分震撼,小心翼翼走过去,按下手腕上的现形按钮,露出幻影身体,而后伸出手,摸了摸龙尾上金光闪耀的鳞片…… 然后…… 被她触摸的尾巴,忽然一缩! 阿桐一愣,惊讶地仰头看向“神龙雕刻”! “神龙雕刻”此刻已经睁开眼,惊讶地低头看向忽然出现在身下的凡人! 照理说,天虞山里不应该有人了,姜雪时心想。 照理说,柱子上的雕刻应该不会睁开眼,阿桐心想。 于是,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之后,阿桐发出了尖利的惊叫! 吓得柱子上的某幼龙,险些一爪子捏碎了刚削好的柱子! 第73章 冷静下来后, 阿桐意识到眼前这头龙的外形, 和他们公司游戏里那烛应龙的外形有些相似,只是体形要小很多,鳞片的质感更加逼真, 摸起来,就像北方初冬时节的金铁表面。 据她所知, 钟山烛应龙近些时日,确实来到了天虞山,那只小狐狸就是烛应龙的侍从。 可是,东皇太一说了, 天虞山里的鬼患源头尚未清理完毕,所以暂时对外封闭, 山里应该没有人了。 难道…… 阿桐眼前一亮,想起同事们说的传言——烛应龙被天帝封印了, 难道, 天虞其实就是封龙之地? 这可能性很大,天帝那个老滑头,很可能为了避免他们时空干涉这件事,故意隐瞒封印地点,借鬼煞的藉口,让他们不敢闯入天虞山。 阿桐满面错愕又惊喜:“你是烛应裂空龙!” 柱子上的龙崽冷漠的盯着她, 没有回答。 为什么可以从一头龙的眼神中读出冷漠呢?阿桐觉得自己可能与烛应龙心灵相通! 作为烛应龙的颜粉,她喜不自禁的喊出了全世界玩家的心声:“姜雪时!能不能跟我合个照?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 某龙:“……” 从这人古怪的语言中,姜雪时猜测出:她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旅者。 那么, 这人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那个时空的人,都是投射出来的幻影,不受任何结界阻碍。 阿桐兴奋难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们游戏里“人气角色”的原型! 说来也巧,他们游戏中的烛应龙,因为影响战斗平衡,近期也被暂时封印,回炉调整了。 官网论坛被烛应龙的粉丝们给爆了一个多月,超过四成的玩家卸载游戏,以示抗议,程式设计师们正加班加点的反覆调试,争取在两月以内让角色復出。 而现在,她竟然见到了活生生的烛应龙,而不是游戏世界的建模! 如果能讨到一张签名照,回去后,一定能引发不小的轰动! 阿桐两眼放光,细细打量眼前这条龙—— 烛应龙的真身,和游戏中有些区别,因为资料库里的生灵外形,採集的是三年前的样本。 当时,这头烛应龙只有十三岁,鳞片还没有长齐,公司聘请了三位原画大触,预测绘制了成年形态的烛应龙形象。 然而,眼前这头真实的烛应龙,和原画师们绘制的,有一些出入——体格小一圈,更精緻,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气势。 阿桐按下投影摄录开关,乐不可支的站到烛应龙身旁,满面红光的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又迫不及待地抬头催促:“尊上,头低一点!镜头拍不到您的脸!” 她知道“尊上”这个称唿,因为在她的时空,玩家们都只认烛应龙一个“尊上”。 当然,由于游戏中的烛应龙,经常冷眼旁观玩家送死,而且寡言冷漠,所以也被玩家取了很多外号—— 什么“鬼畜帝”、“冰山崽”、“团灭小能手”、“好感清零王”…… 都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称唿,否则她的幻影设备,恐怕会被尊上的一个雷噼焦。 此时此刻,眼前这头烛应龙真身,并不比游戏中的冒牌货热情多少,完全没有配合她拍照的意思,转而缠紧了龙柱,准备进入冬眠。 “尊上!”阿桐仰着脑袋喊道:“我都粉了您三年了,您就发发慈悲,跟我合个照吧!” 烛应龙低低冷哼一声,不悦道:“你如果安静一点,几个时辰后,就会被天帝礼貌的请出结界,如果继续吵下去,我就会不太礼貌的让你立即消失。” 任何一头虎落平阳的龙崽,都不希望被狗仔队拍到“狱中”的落魄形象。 合照个鬼。 阿桐一愣,慌忙看向四周,惊恐道:“天帝在监视这里?咱们可是偷偷来收集数据的!被逮到又得违约赔偿了!我得赶紧出去!” 姜雪时目光一闪,垂眼看向身下那个异时空旅者,低低开口道:“你去过别处?有没有听说钟山近日的情形?” 阿桐见偶像向自己打探家中情况,顿时欣喜若狂,也顾不上逃离天帝的监视,她欣喜地回答:“我听同事说了,你们烛龙殿里都翻了天了!应龙夫人想要去跟天帝拼了,还好被烛九阴拦着。据说他们夫妻之间意见不合,闹得天翻地覆,凡间的四季都开始颠倒了,隔壁不周山被大雪覆盖了!” 姜雪时目光一暗,沉默许久,松开龙柱,俯头看向地上那个旅者,低低开口:“能不能帮我捎个信,告诉应龙夫人,说我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念。” 偶像屈尊降贵的托自己办事,阿桐受宠若惊,很想立即答应,可细一思量,还是无奈道:“钟山蓬莱那些地方级别太高了,限制很严格,不准咱们建立基地,我上不去啊,得有天帝或者烛九阴的邀请帖,我才能去访问。” 话音刚落,眼前的金龙周身盘旋起一阵白茫茫的水气。 阿桐眨了眨眼,等到雾气消失,就见巨龙消失。 眼前出现一个修长笔直的身影,低头而立,薄肩细腰,广袖博带、白衣飘然,一头长髮如同绸缎般丝滑,披散在肩头。 阿桐屏住唿吸,睁大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化成人形的烛应龙,想知道偶像真人和游戏中有什么差别。 姜雪时缓缓抬起长睫,一双凤尾目直直看向那旅者。 阿桐顿时倒抽一口气!这龙崽子的颜值居然突破了三个原画大师的水准,简直是作弊! 那双淡金色眼瞳仿佛融金般温暖,眼尾的弧度却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邪气。高挺的鼻樑、微翘的嘴角,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第91页 身为颜性恋,阿桐觉得自己瞬间弯了,脑中开始飞速闪过一些浪漫又刺激的画面,她神色痴迷的盯着姜雪时,开口道:“我带你逃跑吧,去咱们的时空!” 说完,她便一个箭步扑上前,双手搂住姜雪时脖梗,动情地开口:“就算被政府通缉,我也愿意跟尊上浪迹天涯!” “松手。”姜雪时垂眸冷冷盯着她。 阿桐听见脑海里传来一连串好感度暴跌的提示,吓得赶紧松开手,满脸委屈地看向那头龙,果然是冰山好感清零王! 这么说来,他们游戏採集的数据还是相当精确的…… 姜雪时没有理睬这个精神错乱的异时空旅者,低头从袖笼里掏出一块菱形的铜制令牌,递给那女人,说:“把这个交给钟山守山人,他们会带你去烛龙殿。” 阿桐连忙接下铜牌,好奇的仔细打量。 这牌子四周有铁皮镶边,镶边被染成了金色,中间的铜块是朱红色的,正面刻着简单的盘龙纹样,背面还刻了一个字,像是甲骨文,她认不出来。 如果这是一块钟山通行令,那她……岂不是发财了! 阿桐心中满是惊喜,这算是烛应龙赠送给她的私人物品,不需要充公。 虽然没法把物体带出结界,但可以用幻影制造一个完全一样的,如果能靠这个自由进入钟山,获取些情报,随便卖给哪家媒体,下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姜雪时见她神色古怪,便开口提醒道:“记住我让你传达的话。” 阿桐抬起头,惊喜道:“一定一定!放心吧尊上!” 那头龙崽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阿桐有点紧张,刚要开口询问,姜雪时就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她后腰,将她按进怀里! “噢!”阿桐一声惊唿,心中满是惊骇。 她难道要被烛应龙当成洩慾工具了? ……简直太幸福了! 可惜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具现化的幻影,只有最基本的触感,没有更高的生物反应……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姜雪时的右手指腹缓缓滑过她后脖颈,指尖勐然掐住了她的颈椎。 “尊上?”阿桐紧张地开口:“你要干什么?” 姜雪时俯头在她耳边,带着威胁的口吻低喃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阿桐愣了愣,随即苦着脸道:“您别担心啊,不过是传个话而已,我干嘛要骗你!” 这种性命威胁,对于异时空的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就算脖子被扭断,她也能制造出另一个幻体。 姜雪时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掐住她后颈的指尖陡然施力,掐进她后颈的皮肤。 阿桐忽然感到一阵暖流涌进嵴椎,直冲大脑。 这很奇怪,幻体的触觉只存在于皮肤表面,怎么会达到内部? 紧接着,那头龙崽子微微退后,低头盯着她的脸,那双好看的凤目里,透着让她感到危险的光泽。 “我知道你是个幻影。”姜雪时勾起嘴角,笑意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残忍,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可是,人的思想都连着灵魂,不论你来自哪个时空,我猜想,这条铁律也对你管用。” 阿桐浑身一颤,慌忙退后一步,抬手去摸自己的后嵴,惊慌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姜雪时敛起凤目,冷冷望着她:“只要你听话,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否则,你不会想体验灵魂被灼烧的滋味。” 阿桐吓得脸都白了! 这傢伙……这傢伙绝对比游戏里那冒牌货鬼畜一万倍! 太可恶了!太腹黑了! 莫名让她更心动了是什么鬼!难道体内的抖m魂被激活了吗! 第74章 想要打探郡主的消息, 对于灵儿来说很简单, 她化为飞鸟,在王府地段的上方盘旋了半日,最后落在伙房屋檐之上, 偷听小太监和几个丫鬟的谈话,收集郡主的消息。 这一切都得做得很隐秘, 毕竟她是只赤鷩鸟,不是普通的飞鸟,它们羽毛色彩缤纷,外形绝艷。 简而言之, 就是看着很值钱,哪怕不识货的人看见她, 也会有捕猎的想法。 于是,灵儿小心翼翼地打探, 一直到晌午, 终于偷偷跟踪到一个郡主房里的丫鬟,找到了郡主的厢房。 让她感到吃惊的是,郡主的院子周围,有带刀侍卫看守,而那送菜的丫鬟一脸冷漠地推门走进厢房后,把膳盒丢在桌上, 就轻蔑的关门离开了。 那态度,全然不像是个伺候主子的奴僕,倒像是个送饭的狱卒。 想起之前郡主离家出走的事情, 她很快猜到——郡主是被软禁了。 灵儿在屋檐上蹦跶到后窗上方,等待侍卫们巡逻离开后,便飞身而下,钻进了半敞的窗子里。 —— 赵璇正站在桌边,将膳盒里的菜一一端出来,绝食的伎俩,她从前已经用过了,父王和王妃不会因此而心软,她也不打算再自虐了。 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同国公府的大公子订婚,之前的一切抵抗都成了闹剧,而翠柳的死,宣告了她彻底的失败,她不得不服从父母的安排。 她脸上的表情,和心底一样麻木,以至于没注意窗口的动静。 摆完菜后,她坐下身,抬头时,才被窗前立着的身影一惊。 或许是心底绝望的麻木感,让赵璇无法做出太大的反应,所以,看见屋里忽然多了个人,她也只是抽了口气,没有叫出声。 怔愣须臾,赵璇认出来人是桑诺店里另一个掌柜的,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能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灵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截了当的问她:“你还想逃出王府吗?郡主。” —— 打更的敲完四鼓,赵璇已经收拾好了行礼。 按照灵儿的指使,她爬出后窗,出了角门,一路看见好几个侍卫横躺在地上,一直跑到外院高墙前,才看见接应人。 她本以为,灵儿会僱佣什么民间侠士来救她,而事实上,接应她的只有两个熟人——一个是灵儿,另一个,是桑诺。 赵璇很难理解这两个“弱女子”怎么能打晕这么多侍卫,更难理解她们为什么要冒险救自己出去。 跟这两个非亲非故的新朋友逃出王府,对她而言,其实有很大风险。 两个开茶庄的妙龄女子,身份本就可疑,身手还如此了得,带走她,是为了卖入青楼也未可知。 相比嫁入国公府,落入青楼无疑会更加悽惨。 出门前,赵璇就想过这个问题,最后的结论是:这两人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来拐卖一个郡主,风险太大,还容易被戳穿。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桑诺。 一切照计划行事,三人到了城外,跟看守马匹的接应人碰头,桑诺拉赵璇上了自己的马,而后便打马朝鹿台山奔走。 桑诺打算把郡主藏去山神结界之中,半路上,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追上来了!”赵璇坐在桑诺身后,黑灯瞎火,看不见身后来了多少人,只得急道:“快一点!他们一定有弓箭!” 桑诺本就不太会骑马,后头还带着个人,再快非得摔下来不可。 很快,耳边就听见“嗖嗖”几声破空声,几只箭矢直直扎入身旁的糙地中。 很显然,这不是射偏了,而是警告,桑诺很清楚,后头的追兵紧接着,可能会射伤马腿。 桑诺想要伸出尾巴挡开箭矢,可郡主就贴在自己背后,尾巴一伸出来,就能把身后的人推飞出去。 况且郡主是个凡人,照理说肯定没见过狐狸精,民间关于狐狸精的传说故事都不太友好,自己一露尾巴,郡主一受惊吓,跟追兵一起要杀她都不一定。 这么一犹豫,马果然发出一阵悽厉地嘶嚎,疯了般挣扎起来。 这马一定是后腿中箭了。 桑诺赶在马匹失控前,一跃而下,一拉郡主手腕,双手接住她,扛上肩膀,撒腿就朝山里跑! 赵璇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 她有两个哥哥,庶出的那个去京城当差了,另一个是王世子。 这两个男人都算是习武之人,也曾经将她扛在肩头奔跑过…… 但绝对没有桑诺跑得这么利索! 赵璇记得,桑诺的身高比自己还矮大半头,瘦得就跟筷子一样的小身板。 被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扛在肩头,向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奔,让赵璇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桑诺一路狂奔着,连大气都不喘。 坦白的说,她们雌性狐狸精,多数身材都比较娇小,这是为了让人们产生怜惜的“生理反应”,进而促进她们的媚术达到最佳效果,也算是进化方面的选择。 第92页 但这不代表她们狐狸精柔弱! 当然,也不能跟应龙、烛应龙那些变态物种比较,毕竟种族之间的鸿沟不可逾越。 但跟凡人比起来,桑诺绝对是大力士中的大力士! 她扛着郡主一路飞奔到山下,直到身后听不见马蹄声,这才把人放下来。 桑诺长吁一口气,嘟囔道:“有点累。” 赵璇:“……” 只是有点?? 桑诺擦了擦额上的一点虚汗,转头看了看身后,见没有人影追上来,便把手伸向郡主:“走,我扶你上山。” 赵璇莫名有些羞赧,想要推拒,却看不清脚下泥泞的山路,只好乖乖握住桑诺的手。 就在这一霎那,桑诺忽然听到身旁的动静,本能抬手,勐地将赵璇推向路边的糙丛! “噗哧”一声响,赵璇听见桑诺闷哼了一声,却又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月光之下,只见桑诺的身影向她扑过来,带着她一路滚入糙堆深处。 躲过了几个暗卫的追踪,两人在半山腰的糙丛中奔跑,赵璇明显听出桑诺的喘息愈发痛苦。 郡主禁不住低声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桑诺隐忍地低声回答:“刚刚胳膊被暗器划破点皮,可能是流了点血,头有些晕。” 赵璇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什么?快让我看看!” “别怕。”桑诺低声道:“真的只是蹭破点皮。” 赵璇急道:“破皮就糟了!咱们王府的暗卫用的是带毒的飞镖!” 桑诺越发觉得脚下像是踩着棉花,眼前天旋地转的,赵璇的话都没有听清,忽然间,月光仿佛全部消失了…… “扑通”一声闷响,赵璇眼睁睁看着桑诺栽倒在自己跟前。 —— 唧唧喳喳的鸟叫声愈发清晰,桑诺吃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檀木长桌上。 她支起声,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桌上的纸砚,还有铜制笔架上挂着大小不一的毛笔。 桑诺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转头看向身旁,就见窗边站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正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卷。 “尊上……”她讷讷地开口。 “醒了?”那人没回头,如往常一样带着玩味的口吻,轻声戏嚯道:“今早偷了懒,还这么贪睡。” 桑诺迷迷煳煳地嘟囔:“小妖何时偷懒了?” 窗边的姜雪时转头看向她,面容却被阳光遮盖得模煳,嗓音一如从前般优雅沉稳,“本尊罚你早起背诵散合心经,都抛去脑后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脑中一片混沌,桑诺却特别特别想看清龙崽子的脸,可是身体沉重,根本无法站起身,她伸出手,迫不及待的喊道:“尊上,你过来点……” 那人依旧隐在刺目的光影里,无情的转身朝门外走去,淡淡抛下一句:“等念诵一百遍心经过后,再来找我。” “尊上……”桑诺忽然害怕分离,起身追上去,可脚下像是灌了铅,她跌倒在地,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姜雪时!”桑诺鼻子一酸,埋头哽咽,却无人来扶她起身。 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她开始大声念诵散合心经,一遍又一遍,期待能让那人回心转意。 渐渐地,她指间的龙印开始发烫,一股热流缓缓涌向左臂…… —— 卧房里,灵儿靠在床边,看着山神给桑诺诊脉。 赵璇面色惨白,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桑诺,眼里满是内疚,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先生!您还是将我送回王府吧!我爹会给你们解药的,再这么耗下去,她就没命了!” 山神没开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眼里浮起疑惑和惊喜。 他上前揭开桑诺左臂伤口处的湿布,这才发现,一缕黑血,自伤口涌了出来! 他转头,朝侍女喊道:“快,把铜盆端过来!” 第75章 赵璇记得桑诺醒过来时的表情, 就好像从炙热的期待中惊醒, 转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 之后,这个原本热情娇媚的小美人,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 伤好后也没有回城,依旧和她一起住在山神院子里。 赵璇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要冒死搭救自己, 可桑诺自从清醒后,多数时间会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搭理。 不过,奇怪的是, 每日天还没亮时,桑诺会梦游似的披上大氅, 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 口中念念有词的念诵些什么。 赵璇心里本就藏着事, 担心被父王的人抓回王府,所以睡得特别浅,外头一丁点动静,都能搅了她的梦。 也不是什么美梦,多数是梦见自己回到翠柳被拉下去杖毙的前一刻。 在梦里,她跪爬到父王脚下, 承诺自己一定乖乖嫁去国公府,可是父王好像怎么都听不见她的声音,还是命人把翠柳拖了出去。 好在, 每次不等翠柳哀嚎哭泣声传来,桑诺出门的声音,就会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赵璇醒后,就匆忙起身,打开窗栓,推开一条窗fèng,静静地看着桑诺喃喃自语。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那些流淌着的古怪音节,莫名能让人感到平静祥和,短暂的忘却所有烦恼。 直到这天早上,她看见面无表情的桑诺念着念着,忽然缓缓蹲下去,抱头埋在膝盖里,发出隐忍的哽咽声。 —— “我本以为你是上天给我派来的救兵。” 听见这话,桑诺侧头仰起脸,就见郡主站在一旁,低头凝视着自己。 赵璇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蹲身跟桑诺一起坐在门槛上,淡淡道:“大概是我搞错了,或许我才是你的救兵,可是,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是家人入狱了?还是和王爷有仇?可我现在没了郡主的身份,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桑诺吸吸鼻子,平復情绪,冷着脸道:“我没有想得到什么,我救你是为了报恩,那日在茶庄,是你救了我,我……” “休要再提此事。”赵璇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话:“我觉得,你要是拿出一半扛着我飞奔的力气,就能把那帮兵痞打得满地找牙。” 桑诺一惊,红着脸低下头,咕哝道:“郡主过誉了……” “我这可不是在夸你。”赵璇嗤笑一声,揶揄道:“住在茶庄那几日,你端个盘子都气喘吁吁、故意等我帮忙的样子,我还没忘呢,会骗人的小丫头。” 可恶,竟然被发现了! 桑诺嘟起嘴,心想,尊上从前就没发现她这点小伎俩。 毕竟烛应龙对重量没什么概念,桑诺就算扛起座房子飞奔,尊上肯定还是觉得她娇弱。 “你要是不想解释,我就不好奇了。”赵璇笑道:“总之非常感谢你,帮我逃出那鬼地方。” 桑诺转头好奇的看她:“那可是王府,成天吃香喝辣的地方,郡主,你究竟为什么要逃出来?” “叫我阿璇罢,”赵璇认真地说:“以后这里就没什么郡主了,我还得挣钱养活自己,掌柜的要是缺人手,我随叫随到。” 桑诺疑惑道:“你宁愿干粗活也不想当郡主?” 赵璇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天空,“什么郡主?不过是父王用来联姻,拉拢党派的工具罢了,我根本不是王妃亲生的孩子。王妃没有女儿,我娘连侧妃都不是,不过是个被父王酒后临幸的侍女,生我时难产,过世了,我就被寄在王妃的名下。都说我是像嫡出姑娘一样养大的,其中心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巩固党派?”桑诺依稀记得,姜雪时也说过类似的字眼,可她还是不大明白这里面的门道,问道:“联姻就能拉拢党派吗?” 那尊上要是娶了她,能拉拢哪些党派呢?比如说拉拢阿毛和山神爷爷? “你好奇心还真重。”赵璇扭头看她:“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点小秘密吧?” 桑诺眼睛一翻,嘴硬道:“我没有秘密。” “真的?”赵璇眯起眼。 桑诺点点脑袋:“我又不是你们这些贵族高门里的小姐,哪儿有那么些弯弯绕绕的秘密?” 赵璇抿嘴一笑,压低嗓音,狡黠地问她:“那,姜雪时是谁?尊上又是谁?” 桑诺心里勐地一咯噔,神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一双桃花眸子里水气氤氲,怒气汹汹地瞪赵璇:“你听谁说的!” 赵璇睁大凤目,莫名感觉眼前这小姑娘,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狐狸。 “是你自己说的。” 第93页 “怎么可能!” “真的,你昏迷的那几个晚上,都是我在照顾你,你梦中大概喊了三十多次尊上,五六次姜雪时,看来,尊上要比姜雪时更讨你喜欢。” 桑诺脸唰地涨红了! 想争辩,可要是告诉她,尊上和姜雪时是同一个人,那岂不是更丢人! —— 这些天来,阿桐成了钟山的座上宾,收集到不少宝贵的信息。 除此之外,让她大赚一笔的,是那天在山洞里,跟烛应龙短暂的相处时光。 因为她打开摄录设备后,尊上意外显出了人形,还在她体内留下了灼烧龙印。 她的设备记录了这一整个过程的录像,她下班后,又上传至网络,如今,这段录像已经沸腾了整个联合国。 担心自己抖m的表现太露骨,阿桐已经把自己苏软在烛应龙怀里的最后画面给剪掉了。 然而,保留的那一部分录像中,姜雪时勾着嘴角,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脸腹黑地说,“人的思想都连接着灵魂……”,就这么一段,已经点燃了整个联合国民众的抖m之魂! 甚至有土豪粉丝出价百万,想参加时空旅行,争夺龙印标记的名额。 阿桐因此吸引了一大波粉丝,都是看好她跟烛应龙的cp粉,每天都有很多私信问她:“尊上今天有没有灼烧你,感觉怎么样?” 可惜阿桐一直都没感受到龙印灼烧的痛苦,在迫不及待地期盼中,她冒险再次潜入了天虞山两次。 遗憾的是,尊上态度很恶劣,似乎并不欢迎她。 当然,每次刚要睡着,就被人吵醒,换了谁,态度都不会很友好。 不过,这一次不同,阿桐本着为爱牺牲的精神,壮着胆子偷取了基地的备用防御武器,再一次踏进了尊上的冬眠洞穴。 在姜雪时龙颜震怒的前一秒,阿桐从怀里抽出冲锋鎗,恳切地高唿道:“尊上!这是我们时空研制的武器,威力惊人,它应该能帮您对付天帝!” 因为天帝没有将外来的神秘力量公诸于众,这把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武器,造型古怪,通身漆黑,不免让姜雪时凤目一亮。 阿桐尚未回过神,就被姜雪时拉住手腕,拽到洞穴深处。 而后周围金光一闪,一层阻隔天帝监视的临时结界,充斥着整个洞穴。 姜雪时淡金色的眸子滑过枪身,神色凝重的看向阿桐,低声命令:“你且演练一回。” 阿桐第一次被尊上如此重用,连忙欣喜的拉开枪栓,找了周围的一块大岩石,举枪射击—— “砰”的一声枪响,洞穴被震得一颤,子弹在岩石的正面,留下一个弹孔。 阿桐满意地抿嘴一笑,期待的看向尊上。 姜雪时目光严峻,一瞬不瞬的盯着被子弹击中的石块,似乎在等待它接下来的变化。 “尊上?”阿桐迫不及待地询问:“您看怎么样?” 姜雪时一愣,转头看向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武器,疑惑道:“就这样?” 阿桐眨了眨眼睛,指着石头说:“您别看这弹孔小,它起码已经打进去半米的深度了!” 姜雪时缓缓闭了闭眼,挥手解除了结界,失望地开口:“别再来找我。” “尊上!”阿桐赶忙上前解释:“这种武器不是用来打石头的,它是用来打人的,一枪毙命,绝无例外!” 姜雪时没有看她,负手走向盘龙柱,淡淡的开口:“你就是拿把弓箭来,我也能把那块石头射穿。” 阿桐急道:“它不是用来打石头的!它只能杀人!” 姜雪时哼笑一声,转过身,神色挑衅地朝她一点头,“来,沖我试试。” “这可不能开玩笑!”阿桐刚要科普枪枝的威力,就见尊上一抬手,一股气流忽然朝她涌过来! 阿桐不由自主的举起枪,对准姜雪时眉心,手指无法抗拒的扣下扳机前,她几乎哭喊出声:“不行!尊上!” “砰——” 阿桐来不及闭眼,腿脚一软,摔坐在地。 而姜雪时仍旧站在原地,右手举在额头,拇指食指间,捏着一粒金黄色的子弹,一歪脑袋,垂眸看向阿桐。 “怎……怎么可能?”阿桐忽然想起来,这个时空的物理规律对他们而言不适用。 烛应龙本就可以操控时间,一颗子弹的速度,对尊上而言,与静止无异。 “这是因为您使用法力了!”阿桐忿忿地站起身,不服道:“您要是不用法力,一定挡不住这一枪!” 姜雪时一双溶金似地凤尾眸直直盯着她,神色优雅地开口:“这么说,你能让天帝跟我签个协议,决斗的时候不准用法力,那我胜算应该挺大的。秉承尊重长辈的传统,你把这玩意给他,我可以空手上场。” 阿桐眨了眨眼,害羞地挠挠头:“对哦……天帝也有法力……” 姜雪时礼貌沖她颔首:“不送。” 阿桐扭捏地低下头:“让我陪您聊聊天吧……” 第76章 让郡主藏身在妖精堆里, 还想不让她发现异常, 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 尤其是把嘟嘟接入山里养之后,这胖娃一看见湖水,就立刻扒光自己衣服往水里跳, 这样的古怪举动,实在很难让凡人理解。 每次赵璇心存疑惑地弯身问嘟嘟:“你为什么总爱脱衣服?” 嘟嘟都会昂首挺胸地回答:“我们海鲜只穿鲛绡……唔!” 桑诺一把捂住嘟嘟的嘴, 遮掩道:“孩子胖,怕热,总爱脱衣服,小时候就这样。” 然而, 这件事还是没能遮掩太久。 赵璇跟着桑诺上山打猎那天,亲眼瞧见山神邻居家的一个小姑娘, 在树林间游动。 没错,是游动, 小姑娘的身体下方, 是一条翠绿色的蛇尾…… 桑诺把吓昏的郡主扛回家之后,不得不对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赵璇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听完她的话,注视她许久,居然笑了。 “笑什么?你不害怕我?”桑诺很吃惊。 “我本以为自己会吃惊,可你是只狐狸精, 这似乎在我预料之中。”赵璇说:“我早就有这种感觉,心里还很奇怪,狐狸精怎么会招惹我一个女人, 一直担心你会吸我的精气,可你都没有和我同过床。” 桑诺噗哧一笑:“你那是戏本子看多了,哪来那么些害人的妖精,要遭天谴的。预料之中又是怎么回事?你还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赵璇抿嘴一笑,捏了捏桑诺的鼻尖,得意道:“第一次在茶庄见到你,我就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好看的凡人。” 桑诺闻言脸色一红,低下头,“郡主真的不怕我?我可是只坏狐狸。” 赵璇平静地看着桑诺绯红的脸,只觉心旌神摇,禁不住抬手抚摸她脸颊,俯头贴近她的脸,嗓音低哑地开口:“让我瞧瞧有多坏。” 来了,桑诺心想。 抬起头,郡主眉目清秀,眼里满是温柔的暖意。 桑诺深唿吸,顺从的踢掉鞋子,跪上床沿。 赵璇俯头轻嗅她脖颈的芬芳体味,低声开口:“我从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牴触嫁人,只觉得,要是与国公府那公子同床,比死还难受,结果,天上掉下只狐狸精,来跟我解释了为什么。” “郡主……”桑诺身子渐渐绷紧,脑中思绪乱飞。 “叫我阿璇。”赵璇轻轻解开她的腰带,俯身将她压躺在床。 随着对方的抚弄,桑诺的心愈发收紧。 大脑里一片混乱,莫名想起那日,自己站在梅姨院外的大雨中,姜雪时抄起雨伞,箭步走来的画面。 桑诺狠心闭上眼,告诉自己,必须咬牙挺过去。 过了这一次,那人就再不是她心里的唯一,思念和愧疚再不能伤她分毫。 赵璇长袖拂过她脸颊,手指摸上她髮髻上的髮簪。 紫玉髮簪被摘下,顷刻间,桑诺感觉一股让她万般不舍的气息,从自己的身体里勐地抽了出去! 忽然想起尊上帮她插上髮簪的一瞬,神色是那么认真。 又想起那日,山神的结界被恶人撞破,成百只鬼煞入侵四窜。 姜雪时本打算抱着她离开…… 后来呢? 是她倔强地反覆大喊——烛应龙会把坏人都杀光! 她记得姜雪时原本冷着脸,忽然间,那双溶金般的凤目眯得像月牙,笑容无奈地责怪她:“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为什么选择纵容她无理取闹的要求? 第94页 如果没有杀掉那五百多只鬼煞,是不是就不会被天帝封印? 姜雪时明明解释过很多次不能轻举妄动的原因,可她就是听不懂…… 赵璇的吻轻轻落在桑诺的脸颊,忽然间,一滴滚烫的热泪,滑落在唇上。 赵璇诧异地抬起头,就见桑诺痛苦地咧着嘴,无声的抽泣。 “你怎么了?”赵璇皱起眉:“坏狐狸还怕这种事?” 桑诺抬手捂住脸,哭得肩膀直颤,顷刻间坐起身,抓起床上的外衫和腰带下了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给我一点时间……” 赵璇满面无措,她本以为狐狸精本就嗜好这种事,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主动,却没想到桑诺会如此紧张,“没事,是我唐突了,你不要害怕。” 桑诺哆嗦着手,穿好外衫,急得腰带都没系,就趿拉着鞋子冲出了门。 “桑诺!”赵璇诧异的唿喊。 —— 只有潜心修炼时,才会获得真正的平静。 日积月累,反覆念诵散合心经,让桑诺偶然走进了内视的境界。 她不知道这算修行中的那一类功法,但曾经听山神爷爷提及过,所谓的内视,是内修的第一步,所见之境,是自己灵魂凝结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有她儿时的回忆,有曾经做过的梦境,也有龙印中封印的鬼煞之境。 她暂时无法随意召唤或进入指定的空间,每次进入后,内境之中都是一片黑暗,她只能反覆运送妖力,维持内视的状态。 很快,面前就会随机出现一个光点,穿过光点之后,她就会进入自己的某一段回忆或梦境,亦或是鬼煞的封印空间。 一旦进入封印空间,周围就会被白雾萦绕,她尝试着念出慧娘的名字,眼前就会落下一道金光,而后,赤身裸体、头髮披散的慧娘,就会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待命。 起初,她还不太习惯这样赤裸的景象,但经过多次尝试后,她已经确定,受召唤的鬼煞并没有记忆和知觉,形同一把武器,这便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在内境中修炼鬼煞,会大幅度提高她对鬼煞的驾驭力。 只是,桑诺目前的妖力,无法支撑她的精神力在内镜逗留太长时间,如果强行继续,她就会虚脱晕厥,甚至精神错乱。 几个月之后,她忽然找到诀窍,配合散合心经,她似乎能盗取龙印内,那股源源不绝地法力。 梅姨之前告诉她,这外来的法力不能随意偷取,以免无法驾驭,反噬自身。 梅姨没告诉她法力来自哪里,但桑诺猜想,既然龙印是以尊上的髮丝作为媒介,那么,法力自然也该是借取尊上的了。 这个想法让她暗自欣喜,甚至开始享受那股灼热的紫气在血脉里流动的感觉。 尽管打通血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为了感受龙崽子的存在,桑诺痛并快乐着,一遍又一遍操控紫气在体内流动。 这个“美丽的误会”反而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收穫,偷取的法力累积在丹田之处,短短半年时间,让她的修为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御鬼之术突飞勐进,桑诺已经可以同时操控三个人,鬼煞甚至能让被附身的人说一些简单的话语。 每次修炼快结束,阿璇就会端着一盆凉水走进门,挤好湿布,帮她擦干净满头的汗水。 “咱们小狐狸该不会是要变成神仙了?每天都这么刻苦修行。”赵璇斜着凤目揶揄道:“你可不能抛下我和孩子一个人升天,嘟嘟太能吃了,我一个人养不起。” 桑诺噗哧一笑,接过湿布,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桑诺!快出来,钟山的妖神驾到,在前院传你听旨。” 是山神,桑诺急忙起身打开门,一脸诧异道:“钟山妖神?梅姨……还是飞廉哥哥来了?” 山神面色焦虑:“都不是,先去迎接!” 带着一肚子疑惑,桑诺走进前院厅堂。 那妖神站在大厅中央,穿着一身玄青贴身劲装,眉若飞刀,目光炯炯,络腮鬍子让他的方脸显得圆润了一些,神色威严的拿着一卷通身赤红的烛龙殿加急命令捲轴,开口问桑诺:“你可是青丘九尾狐桑诺?” “正是。”桑诺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上仙找我有事?” 那男人朝山神使了个眼色,山神立即带着满面好奇的郡主退出了厅堂。 屋里只剩两人,男人神色肃穆的开口:“应龙夫人命在下即日护送你启程,前往钟山烛龙殿。” 桑诺诧异道:“应龙夫人怎么会认识我?她老人家传我有何贵干?” 男人冰冷地开口:“在下奉命办差,没有为你解疑的义务。” 桑诺不禁蹙眉,只觉这个钟山妖神的讨人厌程度,已经超过了铭叔。 她按捺心中的不快,笑道:“应龙夫人是请我去钟山,还是命令我去钟山?” “这有区别吗?”男人冷冷道。 桑诺不喜欢他蛮横的态度,所以故意找茬道:“当然有区别,如果应龙夫人给你的命令是邀请,那我想,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吧?” 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护送去钟山,二是被我押送去钟山。” 桑诺:“……” 这应龙夫人跟她想像中不太一样啊。 本来以为龙崽子已经够霸道的了,看来,她是真没见过权力阶层的真实面目。 第77章 “如果没有其他疑问, 就赶紧去打包必要的行李, 山路酷寒,多带些衣裳。” 男人一双冷峻的鹰目直直盯着她,继续嘱咐:“钟山外围, 有方圆一百多里的法力封禁区域,没有仙级的人, 不能乘坐车与,只能步行穿越,山路崎岖,你得准备两天的换洗衣服, 另外,多带几双结实的糙鞋。” 因为没有拒绝的权利, 桑诺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没答话。 男人一皱眉:“还愣着干吗?听不懂我的话?” 桑诺没好气地一抬眼, 轻蔑地对这个傲慢地男人开口:“知道了, 上仙。” 男人冷冷道:“你可以称唿我尹指挥使。” 桑诺勾了勾嘴角:“是,指挥使大人。” 出门后,桑诺向山神询问那指挥使的来头,“钟山的妖神多数礼数有加,为什么他那么蛮横无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有什么办法拒绝跟他走吗?” “我对钟山所知甚少, 并不认识这位指挥使大人。”山神蹙眉道:“但他手里拿的捲轴上,有货真价实的烛龙殿神印,恐怕这一趟, 你非去不可。” 赵璇在一旁听得有些不安,便上前道:“钟山?是神话里和蓬莱山齐名的钟山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地方?万岁爷每年都会去望川山,据说就是祈求钟山之神让来年四季风调雨顺,可我从来没听说过真有这样的地方。” 桑诺摇摇头:“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说过。” 山神解释道:“钟山处于极寒之地,周围被海水围绕,本就杳无人烟,而且山的外围有七层迷障,凡人如果试图踏入仙山,会不断鬼打墙绕路,只有高僧仙道能施法找到入口。 即使进入钟山领地外围,也有长达百里的法术封禁区,山路艰险,沿路的妖魔都很危险,如果没受到邀请和护送,很少有人能够安全入山。” “这么危险?”赵璇面色担忧地看向桑诺:“我陪你一起去罢。” “不行。”桑诺连忙拒绝:“那个男人说山路酷寒,你肉体凡胎,哪里吃得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去得去多久,还得烦劳你们帮我照看嘟嘟。” “嘟嘟的事你且放心。”山神说:“她爱和春婶家的孩子玩,春婶又极喜爱她,代为照看也未尝不可。” 桑诺心里捨不得,嘟嘟刚没了娘,好不容易跟她这个姐姐有了感情,又不知得一别多少时日。 然而,烛龙殿的旨意无人能够违抗,她只能收拾好行礼,骗嘟嘟说要去外地买些好吃的回来。 嘟嘟满心欢喜地答应等她回来,桑诺在胖娃脸上勐亲了几口,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去钟山的车与,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帐篷,足够容纳五个人,能够腾云驾雾。 桑诺把行李搬上车时,尹指挥使就在一旁冷冷看着。 等她搬到第三袋,那男人便语带讥讽地开口:“我已经告诉你了,车马都只能停在钟山入口,你得捡重要的行李带,否则下了车,没人帮你搬运这么些废物。” 桑诺恼火地看向他,低声道:“您说路程加起来要八天,我总得带足干粮和水吧?应龙夫人究竟是让你邀请我去烛龙殿,还是让你带一只饿死的狐狸去见她?” 第95页 指挥使面色严厉的开口:“一共八日路程,待在这辆车里不过两日,剩下的时间咱们走山路,山上有的是野味和没有结冰的温泉水,不需要干粮。” “谁让你开始不说清楚。”桑诺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把包裹拆开,重新整理。 指挥使神色不耐地转身,踏入前院喝茶去了。 桑诺把用不上的干粮都拿下来,送回伙房,随后便去前院通知指挥使启程。 两人上车之后,指挥使掏出烛龙殿的令牌,插在车门上一个凹陷的缺口,“咔哒”一声响,车子上了锁,随即平地飞起,朝钟山腾云而去。 车上一片安静,门窗都禁闭着。 桑诺也并不想看窗外的景象,腾云驾雾的高度,多少有一点吓人。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闭目坐在东侧的指挥使忽然睁开眼,站起身,朝北边座椅上的桑诺低斥道:“闪开!” 桑诺被吓得一个激灵,诧异地抬头看向他:“你干什么?” “我让你闪开!”指挥使二话不说,蛮横地抓起桑诺前襟,拎小鸡似得将她提起来,甩到一旁! 这一阵剧烈的动作,引得整个车体上下颠簸,吓得桑诺连脾气都没了,抱着西边的座椅不撒手,生怕车与忽然坠毁。 这辆车里的椅子同时也是储藏柜,指挥使满面怒容,伸手掀开椅子盖,狠狠盯着里面的行礼。 桑诺此刻已经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厉吼:“你干什么!我只带了一小包行礼,这也不行吗?” 指挥使没有理她,弯腰伸手,把椅子柜里的“行礼”拎了出来。 桑诺顿时睁大双眼,惊道:“阿璇!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藏在椅子里的郡主被指挥使半提着,怀里还抱着行礼,沖桑诺害羞地一笑:“我想陪你一起去……” 不等桑诺答话,指挥使边怒色满面的将赵璇拎了出来,他紧走两步,拔掉令牌,将车门打了开来,抬手就要把这女人丢出去! 一股剧烈的风灌入车中,桑诺被吹得滑出几步,吃惊的看向指挥使,迎着风吼道:“住手!你要干什么!放开她!” 这可是万丈高空,他要是把阿璇这么丢下去…… “区区凡人,胆大包天。”指挥使一只手提着赵璇的前襟,将她悬在车外,冷冷开口:“下辈子长点记性。” 赵璇吓得叫不出声,拼命挣扎,可手够不着门框,只能绝望的抓住男人的手腕。 “你要是敢把她丢出去,我也会跟她一起跳下去!”桑诺厉声大吼。 “哼。”指挥使头也不回地冷冷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我手里逃出去。” 桑诺又急又气,勐地伸出长尾,勒住男人的脖子! 那感觉,就像是勒住了一根铜柱,根本无法伤到他! 男人斜着一双鹰眼,沖桑诺冷笑:“区区九尾狐,也敢在我面前献丑?” 桑诺不理会他地嘲讽,脩然伸出十指利爪,朝他面门抓去—— 锵的一声脆响,利爪还未碰触到他的皮肤,桑诺忽然指尖一麻,被一道白光弹开! 喘着粗气支撑起身体,桑诺勉强让自己冷静,脑中开始默念散合心经。 待到指尖的龙印发烫,她立即双手结印,召出一只鬼煞,飞向指挥使! 男人目光一凛,顷刻间转过身,赵璇被他甩到一旁! 车门嘭地关上,男人双手合十,开始念动法咒,抵御鬼煞。 那法咒仿佛佛经般在耳边轰鸣,桑诺感觉头痛欲裂,最终落了下风,收回鬼煞,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瘫倒在地。 男人这才停止念诵,面色鄙夷地看着地上的九尾狐,冷哼道:“看来你还有些本事,我得让你学乖一点。” 桑诺捂着耳朵,面色惨白,满面仇恨地抬眼盯着那男人,喘息道:“你想干什么?” 男人没回话,双手起术,周身扬起几道蓝色的光圈,正当他要挥掌而下,就见桑诺指腹上金色的龙印陡然一闪! 指挥使心里一咯噔,眯眼细看,这才发觉,那金色的龙印,仿佛是烛龙殿小尊上的图腾! 这妖狐身上怎么会有龙印? 正当他疑惑龙印的真伪,桑诺指间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腾空在她指间盘绕一圈,恍惚间,龙印竟然转过头,怒火涛天地朝着男人张开龙口,嘶声怒吼! 尹指挥使浑身一颤,一慌神,“咚”地一声,单膝跪地,慌张开口:“属下参见尊上!” 桑诺被眼前莫名的一幕惊呆了,她讷讷捂着耳朵,疑惑地看着刚刚还蛮横无理的指挥使,又看了看周围…… 哪里有尊上? 尹指挥使缓缓回过神,抬眼偷觑桑诺的手指,这才发现,上面的龙印已经失去光泽,不过是普通地印记。 他顿时捏紧拳头,怀疑是这狐妖施了魇术,想要震慑羞辱他! 第78章 “你手上的龙印是哪里来的?!指挥使带着诧异的口吻问她。 桑诺这才意识到, 这男人刚刚是在跪拜自己手上的鬼煞封印, 真是又可笑又悲哀。 “自然是尊上给我的。”桑诺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摆,又去扶赵璇起来。 指挥使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垂眸细细打量桑诺手指上的龙印, 起初还怀疑是伪造龙印,可想起刚刚桑诺放出的鬼煞, 他心中又有些吃惊—— 能藏匿天帝所造的鬼煞,三界之内,还能有谁?确实是尊上的龙印不假。 他愈发觉得这件事很古怪:这龙图腾封印,一般来说, 应该是以烛应龙的鳞片粉末,或是龙角粉末, 甚至髮丝指甲为媒介,结成封印。 更重要的是, 想要成功结成封印, 而不受排斥,必须将自己的灵魂献给烛应龙。 当然,除了灵魂献祭之外,还有一种办法获得龙印——就是与烛应龙阴阳交合。 这就奇了。 指挥使蹙眉看向桑诺——她虽然貌美,却是一只雌性九尾狐,应该入不了尊上的眼。 可若是献祭灵魂而得到封印, 这只九尾狐就该成了烛应龙的一只傀儡,等于是封印鬼煞的容器,不可能有如此清醒的意识。 指挥使逼近桑诺, 面色阴沉地逼问:“你究竟与尊上有何瓜葛?” 桑诺没有后退,而是挑眸瞪向指挥使,冷声道:“应龙夫人命令你调查我的底细了?” 指挥使眯起双目,低低地威胁:“我得保证夫人安全,不受你这野狐蛊惑。” “笑话。”桑诺冷哼一声:“堂堂应龙夫人,难道还不及你睿智英明?我若是存了异心,夫人自会拷问我,用不着大人代劳!” 指挥使面色涨红,拳头渐渐捏紧,嗓音沙哑地开口:“听着,野狐狸,本指挥使让你做什么,你只管照做,在啰嗦一句,我会有一千种办法,让你说出真话!” 桑诺一双秋水般的桃花眸子,直直盯着指挥使,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劝您不要作茧自缚,知道真相,对您没好处。” 指挥使冷笑道:“为什么?” 桑诺上前一步,凑近他的脸,慵懒诱惑地开口:“我跟尊上有什么瓜葛,尊上怕是暂时不想让旁人知道。若是有人不小心知道了,这人大概会随这个秘密,彻底消失。” 指挥使双目圆睁,被这小狐狸的气势惊得后退一步,说不出话来。 桑诺哼笑一声,轻柔柔地开口:“啊,是了,你主子现在还被关在天虞山里,难怪你如此放肆。” “休要胡言!”指挥使急道:“属下一心替尊上效力,绝不敢有半点僭越的心思!” 这一招果然唬住了这个大老粗。 桑诺勾起嘴角,扶着赵璇坐下来,“那就继续赶路吧,大人。” —— 受到一只小狐妖的羞辱,指挥使怒气冲天,又不好发作,一路都没再开口。 任凭桑诺问他“还有多远”、“要不要喝水”,他都梗着脖子不回答。 转眼过了两日,桑诺感觉到车架下坠,很快就降落在钟山入口。 不知那指挥使是不是伺机报復,入山前并没有提醒桑诺和赵璇加件衣裳,结果二人一入山,险些被冻成冰棍。 极寒之地果真不是随便说说,那种冷,比京城的冬日更甚,将手指暴露在空气之中,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恐怕就能直接被敲碎。 桑诺终于明白为什么龙崽子不怕冷了…… 据说未满百岁的幼龙,多数有冬眠的习性,每隔三到五年,都会进雪山里打个洞,睡上个一年,促进幼鳞脱落,长出更坚硬的龙鳞。 第96页 龙崽子要是在这样的雪山里还能睡得着,大概是不知道寒冷为何物的,桑诺光是想想就打了个机灵。 钟山外围冰雪覆盖,入眼是一片宁静的纯白,仿佛看一眼就能洗净灵魂,无边的旷野让心胸为之一阔。 不提这里可怕的温度,景色确实美得惊人。 平坦的海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整片天地都仿佛仙境云端,偶尔能瞧见长相奇怪的海鸟,漫步在冰冻的海面之上。 它们黑白相间,鸟喙却是橙黄的,为这片白色的天地,染上了一丝温暖的色彩。 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倾泻的瀑布都结成了冰,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赤红的光泽,仿若岩浆。 “那是火山吗?”桑诺好奇的问指挥使。 她曾听龙崽子说过,钟山有许多活火山和数不尽的温泉,入春的时候,瀑布倾泻而下,水汽氤氲,仿若万里云海。 指挥使照旧没搭理他,带着她们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一处驿站。 驿站里的小厮,立即为指挥使挑了一批棕灰色的冰原马。 于是,指挥使骑上马,桑诺和赵璇跟在后面步行…… “大人。”桑诺忍不住埋怨:“我好歹是应龙夫人的客人,您就算不让我坐马车,也该帮我也找一匹马吧?” 赵璇脸上围着一圈圈棉布御寒,嗓音透过布料,闷闷地传出来:“是啊,大人,咱们俩公用一匹就够了。” 指挥使冷哼一声,终于轻蔑地开口:“你二人若是骑马前行,半日内,腿脚就会失去知觉,到了烛龙殿,可就得让御医先截除你们的双腿了。” 两个女孩顿时面露惶恐,也猜不出这男人是危言恐吓,还是实话实说。 保险起见,桑诺没再要求马匹,乖乖一路跟着跑。 快到傍晚的时候,桑诺开始幻想,幻想自己被尊上横抱而起,在时间冻结之中,快速穿梭在冰原之间,最终到达四季如春的烛龙殿。 身旁“噗通”一声闷响,桑诺侧过头,就见郡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无奈之下,指挥使将她丢上马背,领着桑诺,来到附近的一座温泉馆,缓和赵璇冻僵的身体。 夜幕垂下,温泉馆里的侍从伺候桑诺二人更衣。 这温泉池虽然看似露天,实际是处在一片半弧形的结界里,结界外就是旷野雪山的美景,而另一面则是温泉馆的后门入口,整面都是雕琢繁复精美的汉白玉石墙,入口挂着薄纱门帘。 桑诺察觉门帘外有人影走动,认出是指挥使的身形,她随即停止更衣,朝门里喊道:“大人,劳烦您暂且移步,我们准备更衣了。” 纱门之后,指挥使有些难堪地斥道:“我负责护送你,自然寸步不能离!” 桑诺透过那薄纱门帘,能清楚看见门外人的身形,对方当然也能看见自己! 她自然不肯妥协,厉声道:“在我更衣时,您寸步不离?尊上大概不会乐意的。” 指挥使禁不住又涨红脸,想暴喝一声“谁会偷看你更衣”,却又不想在这些侍从前失了仪态,只好忍气吞声地一甩胳膊,转身离开。 他人一走,赵璇也松了口气,满面郁闷的坐在石椅上,嘟囔道:“这人比我父王的侍卫长还讨厌!” “谁让你跟来的。”桑诺侧眼瞪她:“不跟过来,不就用不着受罪了吗?” 赵璇狡黠地眨眨眼:“没有我陪着,你不害怕吗?” 桑诺白了她一眼:“有你陪着我才害怕!” 赵璇刚欲开口,忽然感觉周围被绚烂的光线笼罩! 桑诺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就看见原本漆黑的星空,变成了绚烂的彩色! 正北方的天空,是泛红的紫色,往后衔接着鲜亮的湖蓝色,一直蔓延到天边。 “我的天!”赵璇恐惧地抓住桑诺胳膊,惊声道:“这是什么!” “姑娘别怕。”刚刚伺候二人更衣的中年妇人,上前安慰道:“这是极地曙光,钟山的天空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天象,是吉兆,看见的人都会得到好运。” 惊慌与无措过后,桑诺睁大眼睛,看着绚烂的夜空,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 真是太美了! 此前经歷的严寒和疲惫,如果是为了这一刻,她觉得值了。 郡主却仍旧畏惧,低头闭着眼睛,不敢看天空,王府里有天象官,他们都说天生异象,乃是天灾将至的前兆。 “别怕。”桑诺捏了捏赵璇的手,将她埋着的脑袋抬起来,对着绚烂的夜空,温柔道:“睁开眼,相信我,你会觉得它美得不可思议。” 赵璇犹豫须臾,将信将疑地将眼睛眯开一条fèng,不多时,终于适应了这仙境般的绚烂夜空。 赵璇深吸一口气,与桑诺十指相扣,歪头靠在她肩上,甜蜜地开口:“真美。” 几个侍从纷纷退出温泉间,只剩刚刚那个中年妇人伺候。 妇人把水浇在滚烫的烧石上,泉水“呲啦”一声,化为蒸汽,氤氲在池水边。 桑诺和郡主还沉浸在陌生的美景中,忽然听见不远处那妇人开口—— “恕我冒昧,敢问姑娘手上的封印,可是咱们钟山的烛应龙图腾?” 桑诺一愣,下意识将手藏到身后。 从前从来没人认得出她手上的龙印,没想到一入钟山,连驿站温泉馆的侍从,都能认出这封印。 见桑诺面色防备,妇人立即站起身,诚恳地开口:“奴婢心系主子安危,实在不得不多管闲事,您这要是龙印,就请赶紧去烛龙殿,向老尊圣寻求庇护罢!” 桑诺不明就里,但还是答道:“我正要赶去烛龙殿。” “什么?”妇人面露诧异,神色紧张地上前一步,满面担忧地开口:“那你为什么会被指挥使盯上?” 桑诺面色疑惑地注视妇人。 一旁赵璇慌忙开口:“什么叫被他盯上?指挥使是奉命,带桑诺去见应龙夫人的。” 妇人大惊失色道:“我的天,姑娘,您千万别信他的话! 指挥使隶属东明守卫,每年春后,他都会找来几个至阴之体,祭祀东明祖陵。你们要是跟他去了,就会被活祭给钟山先祖龙神!” “什么!”赵璇气道:“怪不得这人如此兇狠!半点不讲礼数!” 桑诺此刻也睁大双目,心中满是狐疑。 她直直盯着妇人的双眼,一时猜不出她所言真伪。 那指挥使有烛龙殿的捲轴,山神应该不会看错,那么,应龙夫人邀请她去烛龙殿的命令,也该是真的。 那她怎么会莫名变成祭祀品呢? 妇人神色焦虑的开口:“姑娘手上有龙印,也就能够作为尊上的一部分,连接外界,救尊上于水火之中! 奴婢对小主子一片忠心,万不能看您落入贼人之手,趁指挥使不在,您赶紧跟奴婢逃罢!奴婢一定将您安然送入烛龙殿!” 桑诺眉头紧蹙,见那妇人面色诚恳,心中不免有些动摇,嘟囔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指挥使大人伪造烛龙殿捲轴?” “这还要什么证据!”赵璇对妇人的话深信不疑,急不可耐的抓住桑诺胳膊,急道:“我早就怀疑他了!一个使者怎么可能如此傲慢无礼? 他完全不尊重你,如果是奉命行事,他根本不敢如此放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没把捲轴给你过目,还不就是怕你看出来!” 桑诺解释道:“给我看我也不懂,他的捲轴是给山神检验过的,山神位列仙班,自然不会看走眼。” 那妇人连忙苦口婆心道:“一个从未踏入仙地的山神,哪里能验出真伪!姑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奴婢区区驿站僕役,若不是为了主子,怎敢豁出命去,与指挥使作对!奴婢都是为了您的安危,为了救出小主子的希望!” 桑诺闻言,觉得确实有道理——这女人有什么必要骗她呢? 思索片刻,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我们要怎么逃出去呢?” 第79章 逃跑过程顺利得出奇, 那妇人直接在温泉边缘打开结界, 引着桑诺二人一路奔逃。 郡主吃不消严寒,腿脚很快又变得僵硬麻木,于是被桑诺横抱着前行。 “大婶, 咱们离烛龙殿还有多远?”郡主趴在桑诺肩头,不安地看向来时的方向, “那指挥使有马,咱们一旦被发现,肯定跑不远。” “别担心。”妇人安慰道:“此地留不住脚印,地势又四通八达, 他摸不准咱们走了哪条道。” 闻言,桑诺侧眸看向那妇人, “那咱们还要走多久的路?” 第97页 妇人恭敬地回答:“等穿过这片冰原,红木林里有我家的小庄子, 那里有辆马车, 您可以上车赶路,不出两日,就能赶到烛龙殿。” 桑诺没有回应,漠然垂眸,继续跟着她前行。 一切如妇人所言,几人穿过西面的冰原, 来到一处较为温暖的地方。 作为时令之神的领地,钟山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季节的景象。 大概是为了丰富农作物和野生物种, 这片林子是一片秋初的景象,林子里随处可见丰收的果树和田产。 几人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前行,气温也变得宜人,桑诺和赵璇陆续将大氅解去。 “真是多亏了您。”赵璇坐在桑诺和妇人之间,神色感激的开口:“只怕那指挥使日后会找你麻烦。” 妇人面色坚定地开口:“为了小主子的安危,我豁出这条命去,又能如何?何况我将你们送去烛龙殿,是立了功,有尊圣的庇佑,他怎敢伺机报復?” “那就好。”赵璇回想起来时的灾难,仍旧心有余悸,忿忿道:“那指挥使着实兇恶残忍,我前日险些被他从万丈云端中推下!” 那妇人眼中划过一丝阴冷的怨愤,低声道:“那是自然,否则他也不会当上指挥使,钟山本就是个残酷嗜血的地方。” “什么?”赵璇睁大眼睛:“这里的上神烛九阴,也和他一样可怕吗?” 妇人一愣,连忙笑道:“怎么会,尊圣和夫人最是仁德宽厚的,我是说看守祖陵的那帮人。” 赵璇这才松了口气,继续与她闲话。 桑诺始终不发一语,时不时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的天空。 夜渐渐深了,车里的谈笑声渐渐歇了。 赵璇靠着马车东北角熟睡,那妇人直接躺在过道里睡去。 黑暗之中,赵璇感到一只手摇了摇她肩膀。 她神志渐渐清醒,转过头,就看见桑诺的一双狐眼,在黑夜里发出琥珀色的光泽。 她微微一惊,又听见桑诺轻轻“嘘”了一声。 赵璇满面疑惑,刚欲询问,就见桑诺俯头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耳语道:“如果我没能一击得手,你就立即跳出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逃跑。” “什么……” “嘘!” 桑诺低头看了眼地上熟睡的妇人,暗暗握紧拳头—— 她已经可以确认,说谎的,是这个妇人。 原因很简单,他们入钟山时,是从西边的入口进入,而后朝南转,一直往东南方向行径。 桑诺从前听姜雪时说过,烛龙殿的方位,是钟山的正中央,而到达目的地的路,自然应该一直往中心靠近。 然而,自从上了这个妇人的马车,桑诺就一直注视着夜空中的北极星。 北极星从他们的正后方,渐渐转到了右边,这说明,这辆马车在往西南方向行驶。 这根本是在偏离烛龙殿! 其实,一开始,桑诺就对这妇人心存怀疑,但又担心她所言非虚。 仔细权衡过后,如果指挥使和这妇人中有一人想要害她,桑诺觉得,这妇人显然比指挥使更好对付。 桑诺打算立即了结了这妇人,不论这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可以肯定的是她说了谎。 在自身难保的状况下,桑诺不打算网开一面听她解释。 于是,桑诺伸出长尾,悄无声息地探向妇人的脖颈。 一片死寂与黑暗之中,她忽然听见,地上的妇人冷笑了一声。 桑诺一个激灵,却没有退缩,勐然间伸出尾巴,缠住她脖梗。 那妇人指间掐诀,竟敏捷地挡开了她的袭击,弹身一跃而起。 黑暗中,那妇人的眼瞳变得赤红,直直盯着桑诺,阴狠道:“看来不算蠢嘛,小狐狸精。” 桑诺微一皱眉,没人告诉她,钟山里,一个驿站侍从,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阿璇!跳下车!把背包里的信号炮引燃!”桑诺一声暴喝,食指利爪脩然抽出,飞扑向那妇人。 赵璇此刻还没理清状况,不知这妇人为什么突然跟她们反目成仇。 可她心知桑诺需要求援,不能耽搁,自己留下也只能成为累赘,只好掀开车帘,一跃而出。 车轮堪堪蹭过她衣摆,险些从她身上碾过去。 那妇人的目标似乎是桑诺,全然没有理会她的脱逃。 那辆马车在震颤中渐行渐远,不多时,车窗竟然被一掌震飞。 赵璇赶忙卸下背包,照桑诺的吩咐,引燃了信号炮。 马车隆隆颠簸,在穿出树林的瞬间,整个车身“嘭”地炸开,木屑四溅。 桑诺也被打飞了出去,摔在杂糙丛中。 妇人带着得意的笑容飞跃而至,款步走向受伤的狐妖,温声开口道:“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刚刚愿意跟我走?” 桑诺咳嗽两声,冷冷道:“我错估了你的实力。” “哈哈哈哈哈……”妇人仰头一阵大笑,在银白的月光下,神色格外渗人,挑眉盯着桑诺笑道:“这里是钟山,你怕是不知道,在冰原驿站里打杂的僕从,多数都是犯下罪过的妖邪。被发配极寒之地的罪人,又怎么会有等闲之辈?” 桑诺漠然挑眼盯着她:“你为什么要害我?” 妇人赤瞳中寒光一闪,厉声呵道:“问得好!我也准备让你死个明白,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死!” “为谁?” 妇人咬牙切齿地大喝:“为烛应裂空龙!那个杀了我儿子的小畜生!” 桑诺心里一沉,刚欲开口,又听那妇人恨恨道:“四年前,烛九阴派了七名天将,要将我儿子活捉回去。 我儿英勇,将他们连连击退,所向披靡,一路杀至堕仙台,只要一跃而下,他便可越过阎王的论罪,重堕轮迴,往日罪孽一笔勾销……” 妇人赤红的双眼里渐渐泪水瀰漫,嗓音哽咽道:“我儿不忍于我分别,临行前握住我手,说来世还要孝敬我,可他的话没说完……” 那妇人嗓音哽在喉咙里,勐然间转头看向桑诺,咆哮道:“他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一根龙刺贯穿!那个小畜生却还不满意,竟然将我儿子的头颅,生生从脖子上摘去!” 妇人咧着嘴,眼泪喷涌而出:“我儿血溅三尺,那片血雨之中,我看见那头小畜生一脸兴奋,拎着我儿的头颅,去向烛龙殿那对下贱夫妻邀宠!” 桑诺根本无心听她满是仇恨地控诉,为了保命,只能顺着她说:“四年前?那头烛应龙才十二岁,不懂事也是有的,但这么做实在太可恨了,我若是你,也一定会为儿子报仇!可我与那烛应龙非亲非故,你杀了我有什么用?” “废话!”妇人看向她指间的龙印,呵斥道:“你都把身体献给那小畜生了,还想跟我装蒜!我本来想带你去我儿子坟头献祭,看来只能就地动手了!” 桑诺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把身体给了龙崽子,也不好反驳,只蹙眉道:“就因为这层关系,我就有资格代你儿子的仇人去死?” 那妇人冷冷一笑,解释道:“两个月前,有个名叫阿桐的异时空旅者,途经我的庄子,她告诉我,青丘的九尾狐曾经封印了几只鬼煞,救了她的基地。 我那时就怀疑你身上存有龙印,如今应龙夫人秘密紧急召见你,定然也是为了证实此事! 她想靠你的身体连接天帝的结界,从而把她的宝贝龙崽救出来!那小畜生活该在天虞山禁闭千万年!休想逃脱惩罚!” 桑诺闻言非但没有惧色,眼中反而露出一丝惊喜,撑起身子看向那妇人,急问:“我能救出姜雪时?” 那妇人看出这狐狸精眼里不加掩饰的爱意,不禁冷笑道:“当然可以,用你的身体,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只为了放那小畜生自由!” 桑诺禁不住扬起嘴角,颤声惊喜道:“这么说,尊上有救了……” 那妇人蹙眉道:“你没听懂我的话么?你会被当成连接媒介,身受无边剧痛!” 桑诺低下头,仍旧欣喜:“只要她能出来就好。” “你这愚不可及的狐狸精!”妇人暴怒道:“免得你遭罪,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桑诺闻言目光一凛,缓缓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在暗夜里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又隐约浮现出一抹幽幽的紫光,她冷冷地说:“我不能死,我要救姜雪时出来。” 妇人微微一愣,总觉得这狐狸忽然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 指挥使看见信号炮之后,急忙调转方向,朝那方向打马飞奔。 第98页 一路上,他眉头紧锁,心里其实早已没了希望。 刚刚,他已经逼问了温泉馆里的侍从,那个扮成僕役的妇人,竟然是炎启邪神的生母! 这女人,几年来一直十分恭顺,对钟山忠心耿耿,甚至豁出性命,立下了数个大功,博取了烛九阴夫妇的信任。 没想到,她是在等待覆仇的机会! 别说是一只修为浅薄的狐狸精,那女人出手,就算是他这西城总指挥,也不是对手,那狐狸精此刻怕是已经身亡了。 指挥使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狐狸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只不过缺乏礼数而已,如今就这么平白丧失性命,自己实在难辞其咎,先前为了让她守规矩,他还假装要将她的同伴从高空丢下,这小狐狸的反应也出乎他的预料,着实是个讲义气的妖精。 尽管没了希望,他还是一路赶到了信号炮的方位,先找到了满身污泥的赵璇,而后领着她,一起沖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很快,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桑诺与那妇人—— 指挥使这辈子经歷过不少另他震惊的场面,但若是与眼前的画面相比,从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看见,桑诺伸着右手,五指的利爪朝南方伸展。 与之相对的正南方,那妇人正发出悽厉地哀嚎! 妇人的躯干被如同藤蔓的树枝层层包裹,四肢也被层层圈住,她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纸条贯穿,鲜血淋漓,顺着枝条一路滴淌入树根。 指挥使满目震惊,依照妇人的修为,应该不会被这区区树枝禁锢住,为什么…… 他细细一看,顿时心中骇然—— 那妇人眼睛灰白,显然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志,她已经即将被鬼煞占领躯体,难怪无法施展术法! 这些树枝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都成了活物,任由那狐狸驱使? 指挥使诧异地看向静静立在北方的桑诺,渐渐的,他脸上露出瞭然又钦佩的神色! 这只狐狸精,居然能用鬼煞驱使糙木! 第80章 眼看着那妇人停止抽搐, 断了气, 桑诺也平静下来, 转头瞧见指挥使和赵璇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 不由有些忐忑。 她听信妇人蛊惑, 险些丧命荒野,指挥使会大发雷霆吗?会骂她吗?会不会不带她去烛龙殿了? 桑诺愈发紧张,她现在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去烛龙殿, 一刻也不能耽搁,如果早一日知道自己能救出尊上, 她也用不着煎熬数月。 至于那妇人所说的救人代价,她却不慎在意。 就算献出性命又何妨, 那是她心爱的人。 她是只野狐狸,憧憬自由的野狐狸,害怕被困住, 却并不怕为爱的人丧命。 桑诺孩子似的抠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指挥使跟前, “对不起, 大人, 我……” “是我的失职,”指挥使的反应意外地谦恭,他脸上没了之前高高在上地傲慢之气, 而是抱拳颔首,对桑诺告罪道:“我没有事先查清驿站僕从的底细,让姑娘受惊了。” 桑诺对他的态度迷惑且吃惊, 若不是龙印感受不到鬼煞的存在,她甚至怀疑指挥使被鬼附身了。 指挥使完全变了一个人,甚至还租了驿站的马车,让她和赵璇乘坐马车,进入龙城。 这算是破格的待遇,连指挥使这样的级别,也只能在城内骑马代步。 如果按照品级算,须得四品文官,或三品武官以上的级别,才可以乘坐车与入城。 龙城的繁华超出了桑诺的想像。 掀开车幔,入目是广阔的街道和宏伟的建筑,和桑诺从前见过的房屋不太一样。 汉白玉色调为主的房屋和高耸的石柱,其上镶嵌着金色的铜质花纹,宏伟的大门外,坐落着精緻的雕刻,却不像她从前见过的那些石狮子,都是些见所未见的异兽形态。 道路两旁没有沿街叫卖的商贩,街上却也十分热闹。 桑诺心想,这里必然藏龙卧虎,或许随便拦住一个人,就是传说故事中,某个令人胆寒的妖神。 烛龙殿在龙城东北方位,是一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型宫殿。 径流东海的河流几乎环绕大半个宫殿,殿外繁花似锦,衔接内外的拱桥立于两岸的花丛之中,仿佛悬浮半空的仙桥。 赵璇在下马车后,许久缓过神,走至拱桥的中央,抓着凭栏,俯视周遭的美景,“我的天,”她说:“我从前以为,皇城的雄伟繁华已经无处可及了……” 桑诺走上前笑道:“这是神仙住的地方,造得再繁华也不奇怪。” 郡主欣喜的转头看她:“咱们应该把嘟嘟和灵儿接过来,在此地定居。” 桑诺噗哧一笑:“你倒是挺不客气,人家只是邀请咱们来做客。” 两人跟着指挥使进入烛龙宫,被宾客副总管安置在了西宫的一处院落里。 此地花园和池塘一应俱全,侧殿里还有大理石浴池,屋内装饰摆设庄严又不失华美,门窗上披挂着各色薄纱,微风拂过,眼前飘荡的彩纱,如同仙子的丝绦。 如果龙崽子早前把她带来老家参观,那她大概早就“嫁嫁嫁!”了,桑诺心想。 怪不得山里那些妖精一听说是钟山的妖神,就个个敞开胸怀张开双腿,连铭叔那样的姿色,都有一堆抢着倒贴的妖精…… 入住烛龙殿的第一天,应龙夫人并没有传召她。 桑诺一直期待梅姨或飞廉会忽然出现,然而,指挥使走后,她根本无从打探殿中的动向。 似乎没有人知道应龙夫人召见她这只小狐狸,也没有人认识她。 原本还担心来钟山会受到歧视,毕竟东海公主说过,烛龙殿有排斥狐狸精的祖训。 好在,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烛龙殿里的侍从训练有素、知规守礼,即使是对待郡主这样的凡人,也同样谦恭有礼,更不会歧视桑诺的身份。 直到第二天下午,桑诺才终于被传召去了东宫千铭殿,叩见了应龙夫人。 桑诺很好奇姜雪时的娘亲长了什么模样,只可惜应龙夫人坐于纱幔之后,看不清面容。 “夫人万福金安。” “免礼,赐坐。” 久居高位的人果真有股莫名的威严,即使隔着帘子,桑诺也感到紧张,坐下后就把脸埋得低低的。 应龙夫人的嗓音并不热络,也不冷淡,“启萱阁还住得惯吗?” “回夫人的话,住所很舒适。” 纱幔后有瓷具擦碰的声响,夫人大概是在喝茶,短暂的沉默也让桑诺坐立难安。 仿佛隔了很久,才听见应龙夫人淡淡开口道:“头抬起来,叫我瞧瞧。” 桑诺浑身紧绷,神色紧张地抬起头,朝向纱幔,目光却不敢直视纱幔中的人影,只是垂眸盯着应龙夫人的脚尖方向。 “还是个孩子。”应龙夫人把茶杯搁在一旁,“回去歇着罢,如果待闷了,就去找西殿的刑姑姑,让她派人陪你去街上转转。” 桑诺一愣,没想到夫人随便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要打发她走人。 救尊上的事还没提啊! 她疑惑地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一时竟忘了起身。 应龙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先回去,日子还长,有些事,急不得。” 看着那小狐女面色茫然地被人领出殿门,应龙夫人长长嘆了口气,低声道:“她手上的龙印是真的。” 一旁的上官姑姑躬身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小尊上果真有老天相助!” 应龙夫人没说话。 上官姑姑察言观色,顿了顿才低声询问:“夫人为何事不悦?” 应龙夫人侧头仰脸看向上官姑姑,终于显露心中的怨愤,气咻咻地道:“她爹几千岁时才碰过我一个女人,这小崽子鳞还没换齐,就要了只狐狸精,还是个母狐狸,简直荒唐至极! 叫外人知道了,岂不又要笑话我们海龙荒yin?没准还要说是我玷污了他们烛龙的血脉。” 上官姑姑连忙安抚道:“咱们尊上还小,万事图个新鲜,又是头一次出钟山,抵挡不住野狐的引诱,也无可厚非,当务之急,还是筹划营救事宜。” 应龙夫人摇摇头,蹙眉道:“急不得,那小狐狸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加上修成人形的时间,估摸着也就几百年修为,作为连接媒介,不等结界消融,她怕就魂飞魄散了。” —— 阿桐受应龙夫人嘱託,去给困在天虞山的烛应龙传话,说是已经找到了破解结界的途径,只待时机成熟。 这个时机,就在不久后——天帝要闭关,以修復天道轨迹。 天帝之所以制造这场灾难,要困住那头幼龙倒是其次,主要目的,是为了扰乱并损毁异时空旅者的基地。 第99页 因为这些狂妄自大的旅者,混入了凡间的朝廷,仗着他们时空的歷史经验,蛊惑这个时空的君王实施改革,说什么促使资本主义萌芽,最终导致天道被外力干扰。 大量农民失去田地,朝廷户部亏空,灾民揭竿起义,天道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而天帝制造这场鬼煞之灾,实属剜肉补疮,自断一臂,灾难超出了控制,至少得耗费天帝百年时间,才能修復运行轨道。 没了天帝的监视,阿桐偷入天虞山,也无需担惊受怕。 她时常会将自己时空里的一些书籍,扫描入天虞山,给尊上解闷,也有一些影像文件。 虽然跟尊上一起看电影,颇有些浪漫的愉悦感,但也有个问题—— 这头烛应龙观察某些事物时,十分专注,所以放映过程中,不爱搭理她。 阿桐捨不得浪费两三个小时相处的时光,所以极其偶尔才放一部电影。 从起初的不耐与厌恶,尊上渐渐习惯了她的打扰和陪伴,这让阿桐很有成就感。 这天,她精心挑选了一部感人肺腑的爱情片,拉着尊上坐在山洞里的石椅上,一起观影。 观影过程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这头龙崽子一脸专注的看着投影屏幕上的影片,偶尔说句话,关注点都在于——“这个飞行器为什么要造成这副模样?它的两翼可以载人么?” 屏幕上,在机场拥抱的两个主角,正动情地互诉相思,阿桐绝望地开口:“尊上,咱们那儿的飞行器,运行起来不是靠法力,原理跟你们这里不一样,必须得这个造型!您应该关注影片中的人物故事!” 然而,尊上关注人物故事后,瞧见手术室里接受抢救的男主,提出的疑问是,“你不是说防弹衣可以抵挡你们的武器么?” 阿桐崩溃地解释:“子弹冲击力很大,肋骨骨折也会刺伤内脏!” 尊上费解的一歪脑袋,蹙眉问道:“为什么那些人都不瞄准他的头颈?你们时空的生灵,要害都在躯体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桐绝望地吼道:“尊上!他是男主角,就算有不死光环,子弹打在脸上就毁容了!那样女主怎么办?” 姜雪时侧头看向她,一双茫然的浅瞳忽然一亮,勾起唇角,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沖她坏笑:“你们那儿的人,把脸看得比命重?” “这是爱情片!”阿桐急道:“故事围绕的是两个人深刻的感情,不是真的上战场!” 姜雪时轻笑一声:“深刻得感情?毁了容感情就没了,果然深刻得令人髮指。看来以后上战场,我得脱了盔甲,戴在脸上,才能保住真挚的感情。” 阿桐原本还很懊恼,一听这话,忍不住咯咯直笑,解释道:“电影都是半真半假的,就跟你们这里的戏本子一样,戏台上的戏子都得扮相漂亮。 生活中肯定不一样,如果真爱一个人,不论对方遭遇怎样的灾难,都会不离不弃的!” 闻言,姜雪时浅瞳中忽然闪过一瞬的怒意。 阿桐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龙颜震怒”,吓得一缩脖子。 沉默片刻,尊上垂下长睫,冷哼一声,嗓音里带着嘲讽:“不离不弃?” 第81章 转眼又过了三个月, 似乎整个烛龙殿, 都没有其他人知道桑诺的身份。 应龙夫人虽然召见过她几次,却也都只是与她喝茶闲话,只是出于礼仪, 让桑诺知道她没有故意晾着她,从没有提及救尊上的事。 刑姑姑是应龙夫人派给她的总管, 容貌姣好,人也温和,万事都体贴周到,只是半个字不肯透露夫人的打算。 龙城是神之都, 繁华又充满惊喜,外围的钟山山脉更是包揽了四季最美的风景。 赵璇每日都跟着刑姑姑派遣的侍从出烛龙殿, 四处游玩,桑诺却成日闷在殿里。 她几次下决心, 被应龙夫人召见时, 一定要主动说起尊上的事,可是每次一入千铭殿,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感,就会压得她不敢大喘气。 晌午膳后,她终于又等来了夫人的传召。 这一次,桑诺决定抓住机会, 进入千铭殿的时候,提起一口气,屏住唿吸, 等到踏入暖阁时,她紧走几步,“噗通”跪了下去,鼓起勇气说:“夫人,您传唤小妖来到钟山,可是为了救出尊上?” 应龙夫人没想到这小狐狸会知道内情,在纱幔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一旁的上官姑姑立即会意,抬手撩开纱幔,让夫人走出去。 桑诺顿时心跳如鼓,视线落在膝盖前的空地上,不敢抬头看夫人。 “你听谁说的?”应龙夫人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桑诺俯身一拜,将来时遭遇恶人挟持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是那妇人提及了救尊上的事。 应龙夫人听完后,沉默须臾,嗓音玩味地问她:“你既知道我是找你来冒险救人,这些日子却没有丝毫逃跑的迹象,可是有求于我?” “没有。”桑诺坦白地回答:“小妖只想救尊上,没有任何交换条件。” 应龙夫人垂头注视她良久,嗓音威严地开口:“你如果想等雪时出来后,将你迎进烛龙殿,那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我虽然有求于你,但并不打算哄骗你,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你可以索要任何形式的报酬,唯独别动我孩儿的心思。” “夫人误会了。”桑诺跪伏在地,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尊上救过小妖的性命,小妖自当涌泉相报,且小妖有愧于尊上,救出尊上后,若是我能苟且保住小命,定会立即离开钟山,无颜面对尊上。” “起来吧。”应龙夫人的嗓音并不热络。 她不会相信一只狐狸精会有如此“高风亮节”的品格,猜测这狐狸精还抱着成为烛龙殿主人的侥倖心思。 那她的算盘可就打错了,应龙夫人心想。 桑诺乖乖站起身,目光仍旧低垂。 两步外的应龙夫人轻声一笑,对一旁的上官姑姑说:“你瞧瞧,她这眉眼,像谁?” 上官姑姑闻言,细细看向桑诺的脸,瞬间看出了眉目,顿时心中一颤,不敢说出来,只干笑着回答:“狐妖多数都是桃花眼、樱桃唇,她与殿里几个狐妖僕从,都有些神似之处。” 应龙夫人笑着摇摇头,斜了上官姑姑一眼:“不敢说实话?” 桑诺听得满心好奇,下意识挑眼偷偷看向那二人。 一见应龙夫人,顿时有种浑身一苏的感觉…… 这女人真是太美了! 意外的是,应龙夫人与尊上长相不太相似。 应龙夫人的五官,要更秀气柔和些许,鼻樑不似尊上那般高挺,轮廓也不那么分明,是一副饱满的鹅蛋脸,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带着似嗔非嗔的神态,有种在撒娇的感觉。 唯独一双金色的眼瞳,与姜雪时一般无二。 桑诺一时惊得移不开眼,总觉得夫人长得有点眼熟…… 应龙夫人忍着笑,一双桃花眼与桑诺四目相对,最终自己开口道:“我当年把蛋孵出来之后,总怀疑我的崽子被别人偷换了——长得半点不像我,都随她爹了。现在看来,这狐狸崽子倒像是我亲生的。” 桑诺惊讶地睁大眼——没错……应龙夫人的眼睛,跟自己有点神似! “小妖不敢!”她连忙低下头,惶恐道:“小妖如何能跟夫人天姿相比。” 应龙夫人款步走到茶几旁坐下,慢声细语道:“照你说,炎启的生母是你亲手杀的?她劫持你后被击杀的事,我听指挥使禀报过,我还以为是他动手杀的,真没想到会是你。” 桑诺不知道这是褒奖还是嫌恶,只低着头,尴尬地笑了笑。 应龙夫人指了指身旁的座椅:“作罢,别总拘着,也不是第一次见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桑诺碎步走过去坐下。 “手伸过来,叫我瞧瞧那封印。” 桑诺乖乖伸出手。 应龙夫人细细打量封印。 “夫人。”桑诺主动坦白:“梅姨说我可以挪用这封印里的力量,我就是用它制服了那个恶人。” “没错,但你最好别随意挪用。”应龙夫人挑眼看向她:“这力量,来自于鬼煞制造者。” 桑诺想明白后惊道:“您是说……” 应龙夫人点点头。 桑诺怔愣片刻,惊喜道,“如果这法力来自天帝,我岂不是可以挪用他的力量,解开他的结界!” 应龙夫人垂眸摇摇头:“那结界所需的法力并不高超,若是仅凭力量就能打开,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夫君也不输他老人家几分。” 第100页 桑诺顿时满面失落:“那我要怎么才能救出尊上?” 应龙夫人回答:“他的法力虽然不能打开结界,却可以融入结界而不受排斥,你的身体又可以作为外界傀儡,让龙印的主人与外界相连。” 桑诺听不大明白,只问道:“那夫人为何还不带我去救尊上?是担心被天帝发现吗?” “天帝正忙着闭关修復天道,近些年,是顾不上折腾咱们了。”应龙夫人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是担心被我夫君发现,他铁定不准我走歪门邪道救孩子。 男人么,都淡定得很,毕竟孩子不是他千辛万苦怀上的,孵蛋也没劳烦他半分。 如今我的孩儿被封在天虞,让他与天帝对抗,他不肯,连求个情都不肯!” 从前总听说烛九阴夫妇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可听了这话,桑诺总觉得应龙夫人对丈夫意见不小,夫妻关系似乎很危险…… 不过,烛九阴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冷漠,也让人费解,他毕竟是神,不能随心繁衍子嗣,这唯一的血脉弥足珍贵。 越是高等的神明,就越难产下子嗣,因为神胎所需的天赋基础太高。 如果凡人的胎儿是夜空中一颗小星辰,天神的胎儿就得有千倍的体积基础,自是千年难遇的。 无怪乎应龙夫人捨不得,她若是嫁给普通小仙,丢一颗龙蛋,也就伤心几年,奈何她的夫君是十二祖巫之一的烛九阴,实力过强,以至于她这辈子怕是怀不上第二颗蛋了,自然捨不得放弃。 桑诺也不能让她放弃,于是急道:“尊圣迟早会知道此事,可尊上不能不救啊,夫人!” “我比你还急。”应龙夫人无奈道:“可事到临头,必须谨慎小心,再过几个月,我夫君就要暂代天帝在北方的差事,到那时候,我们再行动,以免半路被他阻截,况且你修为太浅,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还得再想想权宜之计。” “我不怕。”桑诺说:“夫人,只要让我救尊上脱身,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桑诺走后,应龙夫人不禁笑嘆:“没想到,这小狐狸对我女儿还挺忠心。” “咱们尊上本就讨人喜欢。”上官姑姑笑道:“您瞧,其他殿里服侍主子的侍从,到了年限,出宫时,个个都欢天喜地,偏是小尊上殿里那群侍从,每一批出宫,都哭天抢地。 奴婢从前以为他们是惺惺作态,后来竟抓着几个使银子偷偷入宫探望尊上的奴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倒是奇了……”应龙夫人满面诧异,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 那小龙崽子平日不太喜欢与人闲话,调皮起来简直让人发疯,实属不会哄人、又难以掌控的捣蛋鬼,而且还死要面子,究竟哪里讨人喜欢? 更气人的是,还总喜欢偷她的胭脂水粉把玩,都摔碎好几瓶限量款口脂了! 应龙夫人要不是亲妈,早就留着蛋壳,把崽子丢了。 第82章 两天后, 桑诺得到了第一个任务——每日去温泉殿, 浸泡两个时辰。 烛龙殿的温泉池都是由不同源头引入的水源,她被带入一个名为“柔骨池”的温泉殿中。 这里水温高得可怕,桑诺进门时就被扑面而来的水气吓着了, 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乖乖让侍女褪去衣衫, 走到池边。 她试着探入脚尖,立即被水烫得浑身一紧,但伺候她的嬷嬷告诉她,这温泉水能让她脱胎换骨, 身强体壮。 桑诺点点头,心中不免苦涩——这么烫得水, 泡上两个时辰,皮肤怕是会皱得不像样。 不过正如老嬷嬷所说, 这应该能让她身体变得更强, 应龙夫人不会害她。 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应龙夫人在为她着想,夫人之所以要让她的身体变得强悍,无非是为了让她能承受住更大的伤害,好救出尊上。 正好,这也是她的目标。 所以,桑诺义无反顾地踏进池子, 蹲身没入滚烫的水中! “嘶!嗯……”滚烫的温泉水,如同火焰般灼烧她每一寸皮肤,她咬紧牙, 不想叫出声,剧痛却逼得眼泪直往外窜。 “真是个勇敢的姑娘。”老嬷嬷一边洒下花瓣和药粉,一边慈爱地夸赞:“老奴从前伺候的那些姑娘,第一次沾水时,都哭着要逃。” 桑诺被烫得汗如雨下,原本已经没了思考能力,听了这话,居然开始有意识地想:那些姑娘?烛龙殿里哪来那么些姑娘?我难道不是龙崽子唯一的姑娘? 那这苦岂不白受了! 胡思乱想引发的愤怒,让疼痛不那么难熬了,桑诺忙着自己安慰自己:兴许是老尊圣的姑娘呢? 最初的煎熬过后,她既然愈发觉得浑身舒畅,不知是水温降低了,还是自己的耐力提高了。 桑诺感觉回到了母体,被温暖柔和的温度包裹着,浑身的气血变得异常活跃。 渐渐地,她进入了内视之境,竟然发现自己可以自主的开启封印鬼煞的空间…… 在温泉水的浸泡下,操纵那股外来的法力,变得轻松许多,桑诺感觉自己有了挥霍不尽地精力,能够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内视之境中。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了,老嬷嬷将她唤醒。 桑诺站起身,竟发现皮肤非但没有发皱,反而重获新生,格外光滑丰润。 这样的修炼持续了一个半月,用赵璇地话说,桑诺像是脱胎换骨了。 虽然说不上哪里有变化,她整个人却少了几分山野妖气,多了几分仙气。 很快,烛九阴离开了钟山,救出尊上的机会来了。 桑诺事先已经请求应龙夫人—— 如果她遭遇不测,就让赵璇带着她的尸骨回鹿台山,不要让尊上知道。 应龙夫人本就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与一只狐狸精过多纠缠,即使桑诺不提出这个“要求”,她事后也会立即将桑诺送离烛龙殿。 临行前的一晚,桑诺对郡主嘱咐了很多事,主要是关于孝敬青丘山的山神爷爷,以及照顾好嘟嘟。 “应龙夫人事后会给我们一万两白银,还有珠宝和一些绫罗绸缎。 你回鹿台山后,先帮灵儿把欠下的银两还给山神,再留一千两给她经营茶庄,也让她挑选些珠宝首饰和绸缎,她就爱这些。 剩下的银两,一半送去给青丘山的山神爷爷,另一半足够你跟嘟嘟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了。” 赵璇皱起眉:“不就是协助上神救人吗?你怎么说得跟交代后事似的?你可别吓唬我,我恼起来可就不让你去了。” “以防万一罢了。”桑诺无奈地笑了笑:“救人也是上战场,万事先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赵璇蹙眉盯着她良久,俯身紧紧抱住她,小声说:“我害怕。” 桑诺拍了拍她后背:“没事。” 良久,赵璇淡淡道:“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如果你也离我而去,那就把这些事嘱託给其他人,我要陪你一起走。” 桑诺闻言鼻子一酸,许久才缓过神,嗓音低哑地开口:“别这样,阿璇,我对不起你,我……” “我知道。”赵璇抿嘴笑了笑,眼眶却红了:“你心里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却再也见不到那人了,所以想找一个帮你遗忘的依靠,刚巧,叫我赶上了,我早猜到了。” 桑诺微一哆嗦,颤声开口:“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赵璇笑:“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自然也不知道我有多心甘情愿,至少,陪你走到最后的人,是我。” 桑诺缓缓闭上眼,眼泪划过脸颊,滴在赵璇肩膀上。 “也不是……”赵璇忽然自嘲道:“要是一切顺利,你安然无恙,那人也被救出来,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到此结束了?” “不。”桑诺吸了吸鼻涕,哽咽道:“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如果一切顺利,我就陪你回鹿台山。” —— 参与天虞山秘密营救的,包括桑诺在内,总共只有十二人,都是应龙夫人的心腹护法。 一路上,应龙夫人反覆与她练习贯穿结界的术法,到达目的地后,又提醒她:“别嫌我唠叨,这件事关乎你的性命,所以仔仔细细再听我说一遍—— 第一,当你盗取的法力超过身体承受极限时,立即用我教你的咒法,收缩元神,以保证魂魄不被打散。 第二,在天帝的法力运作下,你可能会被捲入无源之境,一定要保持清醒,睁开眼时,如果看见的不是我们,你就朝着最黑暗的地方跑,不论看见周围有什么人招手喊你,都不要搭理。 第101页 切记,一切都是幻象,你一旦放松警惕,灵魂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都记住了,夫人。”桑诺神色坚定。 —— 结界之中,姜雪时早早被阿桐拉到约定好的地点,等待营救。 阿桐满面紧张的等待,还不忘反覆叮嘱:“尊上!一会儿您看见这里出现一个洞,就立刻往外沖,不用管我!” 姜雪时一脸不耐地歪着脑袋,垂眸盯着结界发呆。 事实上,尊上非但没打算管她,而且也不打算出去。 只是不能公然违逆娘亲的命令,得装模作样地配合一下。 原因很简单,天帝不是这么好煳弄的。 阿桐之前已经传达了娘亲的“计谋”,大致意思是:天帝已经闭关了,管不着咱们,逃出去也不会被发现。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开始,姜雪时好奇娘亲打算如何破解结界,可阿桐传回的回应是:“你无须过问”。 无奈,尊上只能耐心的跟阿桐解释“即使逃得出去也不能逃”的原因,让她转告娘亲,可娘亲传回来的回应都是“我意已决”,完全听不进劝。 “你得把这件事告诉我爹,让他劝阻我娘。” 原本,尊上打算把忤逆娘亲的任务,交给黑锅爹,然而,阿桐传回了更令人绝望的消息——烛九阴暂代天帝北方之职,已经离开钟山了。 尊上有些苦恼,但转念一想,娘亲实在不像是能随便破解天帝结界的大能,八成只是瞎折腾,干脆答应陪她“玩”。 哪怕她真把结界给破了,尊上假装出不去就好。 带着如此悠然的想法,注视着厚重的结界一点、一点的变薄,变透,直至隐约看见结界另一头,那个痛苦哭喊的熟悉身影…… 姜雪时脸上悠然的神色瞬间消失,仿若五雷轰顶! —— “啊!啊!!”桑诺双手已经深深陷入眼前的白雾之中。 雾气一点一点的消散,巨量的外来法力,流过她每一根经脉,飞速灌入结界之中。 每一丝盗取的法力,都像钢针一般,在桑诺身体里横冲直撞,剧痛难以言喻,仿佛要将她扎成刺猬! 桑诺只恨不得晕厥过去,可那痛处仿佛刺入了灵魂,脑子愈发清醒,疼痛愈发疯狂。 “啊啊啊!”桑诺仰头嘶吼,却没有停止运送法力。 天!让我立即死了吧! 紧接着,桑诺头顶几根黑髮,像是被白雪晕染,变成了白色的髮丝,并缓缓蔓延,向两边晕染,很快,头顶的一缕髮丝都成了白髮。 “她怕是不行了。”一旁几个护法皱起眉,侧头向应龙夫人禀报:“她的身体开始衰败了。” 如果继续下去,即使灵魂保住,她也无法还阳。 这大概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 如此美貌的姑娘,即将枯萎成可怕的干尸。 桑诺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身体的知觉在渐渐消失,睁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 就在她双手伸出的方向,那头让她朝思暮想的龙崽子,正满面错愕地盯着她的脸,并疯狂捶打着结界内壁,口中似乎在咆哮着什么,可桑诺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醋龙:我的狐狸????? 应龙夫人: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十六年来打碎老娘无数限量版口红和粉底液的代价!! 第83章 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耳朵像是被棉花一点一点地堵塞。 “噗通--” “噗通--” 只能听见自己愈渐衰弱的心跳声, 还有摧枯拉朽般的艰难唿吸声。 桑诺用尽气力提上一口气,还能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不知是真是幻的尊上。 很快, 心跳声没了,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 但桑诺还有意识,她知道,只要再多撑一会儿,就能救出尊上了。 眼前忽然炸开一道刺目的白光! 桑诺像一片衰败的枯叶, 轻飘飘地被撞飞了出去。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她感觉自己静止在半空之中, 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爆裂的白光之中直窜而出, 利箭一般朝她飞过来! 桑诺还有力气笑, 或者说在想像中笑了,她朝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伸出手,伸出手—— 可惜还没来得及碰触,周围就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痛苦全都消失了,思考也静止了, 一种平和而安逸的感觉,让人无法抗拒。 桑诺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黑暗之中,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快乐, 只想永远停留在静止的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时辰?或是几年? “小狐狸?小狐狸?哈哈哈哈……” 慧娘清脆的笑声在周围响起,桑诺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漆黑中。 上下左右都是彻底的黑暗,只有前方,站着十二三岁的慧娘。 慧娘在玫瑰色的夕阳中欢快的奔跑着,朝她招手。 桑诺支起身体站起来,感觉不到痛苦和疲惫,只是意识仿佛被压制,她迷迷煳煳朝着充满欢笑的夕阳中踱步。 “一定要保持清醒。” 耳边忽然响起应龙夫人警钟般的嗓音,每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她的耳鼓上—— “睁开眼时,如果看见的不是我们,你就朝着最黑暗的地方跑。” 这嗓音威严而不容抗拒,桑诺神色留恋的看着夕阳中雀跃欢笑的慧娘,恍惚中想起,她的慧娘已经长大了,早该不是这样了。 这反常的想法,让桑诺变得清醒了一些。 她讷讷转过身,脑海中又盘旋起应龙夫人的嗓音—— “不要理会任何人,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虚幻:或是无法逆转的前生,或是念念不忘的回忆,亦或是寓言中,可能发生的未来。 而你阳寿未尽,一旦投入寓言幻境,这一世的修行便会付诸东流!” 转过身后,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桑诺踟躇着迈开脚步—— 忽然间身旁传来细微的响动,桑诺茫然转过头,竟瞧见一只雪白的狐狸窝在洞穴之中,正在舔舐窝里的小狐狸崽。 洞外,另一只狐狸钻进来,把刚捕获的野兔搁在白狐面前。 “爹……娘……”桑诺张了张口,却叫不出声。 她驻足观望着那对狐狸夫妇,眼睛被泪水模煳,一种忘却多年的依恋感,让她想要拔足扑进娘亲的怀抱。 然而眼前画面一转,两只狐狸变成了一对夫妇,妇人抱着隆起的腹部坐在床上,对一旁的丈夫说:“希望这胎是个女儿。” 桑诺忽然有种清晰的直觉——只要此刻冲过去,她就能再一次成为爹和娘的孩子了! 这大约是她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桑诺禁不住诱惑,转身朝爹娘走去,却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群陌生女孩的笑声—— “玄仪天尊,您又给这颗天珠开小灶呢?” 女孩咯咯笑:“它都这么大了,再餵下去,咱们沐轨殿,都快装不下它啦!” 一群姑娘笑开了花,另一个开口道:“明启姥姥说,这枚天珠,比她当年服侍的那颗成为天帝的天珠,还要更大呢,等它投了胎,怕就是下一任天帝了,咱们天尊自然要多关照一些的。” “关照它有什么用?”一个姑娘不服道:“天珠尚未堕入轮迴,无知无觉,我们如何待它,它都浑然不知,自然也不知回报。” 这些谈话莫名让人觉得熟悉,桑诺疑惑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幻境—— 几个姿容姣好的玄女,身穿各色群衫,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之内。 殿内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圆柱桩子,有的桩子只有几寸高,石柱上方有碗状的托盘,盘里摆放着核桃大小的辱白色珠子。 有的石柱高达半丈,相应的托盘里,摆着大如南瓜的珠子。 而那群天女们,都站在最大的一颗白珠旁。 那颗白珠比周围的白珠大得太多,以至于幻境中,只能看见大珠五分之一的体积。 大珠之下,立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正捧着仙露玉瓶,一滴一滴注入白珠之中。 她背对着桑诺,所以看不见脸,只听到她嗓音恬淡地开口:“它长得大,自然容易饿,当然要多餵一些天露。” 桑诺心里一咯噔,觉得这女孩的嗓音,跟自己有些相似。 一个身材丰腴的粉衣玄女走上前,对着紫衣少女撒娇道:“玄仪天尊,您瞧,我比她们都胖些,您也该多餵我些仙露才是呢!我最是知恩图报的,哪里像这无知无觉的天珠?” 第102页 紫衣少女嗤笑一声,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将脸贴在巨大的白珠之上,喃喃开口:“它都知道的,它都知道。” 话音刚落,那个白珠忽然亮了一下,像是在对玄女的话发出回应。 紫衣少女似乎感觉脸颊发烫,随即一缩脖子,咯咯笑起来:“它在舔我的脸!” 周围的天女们顿时一阵嬉笑,有的说:“天尊可真会说笑,我可头一次听说天珠会舔人呢!” 一阵嬉笑之中,眼前的画面飞转起来。 刚刚那位紫衣少女,跪伏在庄严的大殿之中,叩首道:“小仙甘受天罚。” 殿堂上响起威严苍老的嗓音:“念你往日积善行德,功过相抵,便免除天刑,贬入畜生道,歷经劫难,待你悔过顿悟,修行圆满,再重归九天。” …… 眼前画面开始不断变迁。 沐轨殿当差的天女每日轮流浇灌天珠。 桑诺看见,那个身姿丰腴的粉衣天女踏入殿门,踱步走至那颗巨大的天珠之下。 她试图向天珠注入仙露,却始终不成,露水划过白珠之壁,最终滴落在地,瞬间蒸发而尽。 粉衣天女心疼不已,苦笑一声,抬手抚摸天珠,哽咽道:“你就是不吃不喝,天尊也不会再来餵你,她已经被贬入畜生道歷劫去了,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紧接着,一阵耀目的金光,桑诺被刺得闭上眼,耳边响起那粉衣天女惊恐地尖叫! 再睁开眼时,只见那巨大的天珠竟然像是长了眼睛,弹跳着飞冲出殿门—— 沐轨殿的天女们惊声四起,一路追着天珠跑。 “糟了!它要跳堕仙台了!” “快摆阵!拦住它” “阿凤!快去禀报老祖!” “这该死的天珠,发什么疯!缘何要往畜生道里跳!” 粉衣天女颤声呜咽道:“会不会是要去追随玄仪天尊?天尊说它什么都知道的,怕不是真的……自从天尊走后,咱们餵它天露,它都不肯吃……” 一群天女们火速包围堕仙台,手中结印,同时指向那枚天珠! 天珠被困在无形的天网之中,仍旧上下蹦弹,似乎想挣脱桎梏。 “不行!” 其中一个天女几乎耗尽神力,浑身颤抖着大喊:“挡不住!” “不能让它投进畜生道!若是它修成妖魔,就三界大乱了!咱们得合力打偏它的轨道!” 桑诺仿若置身其境,懵懂不安的看着那枚巨大的天珠,心中莫名有些担心它的安危…… 一声巨响,四周一片白茫,桑诺一眨眼,就瞧见那颗天珠已经坠入堕仙台。 剎那间,周围忽然一暗,所有幻象全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颗巨大的白珠冲出黑暗,直直朝桑诺撞过来! 桑诺倒抽一口气,来不及避让,那颗珠子如同幻影般穿透她的身体,朝一旁的黑暗中弹去—— 桑诺像是受到难以言喻地感召,一时竟忘了投胎找父母,迈步朝黑暗中那颗白珠追去。 —— 大脑仿佛停转了百年,腐朽生锈。 桑诺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回来了!她醒过来了!” 这好像是梅姨的嗓音。 桑诺想要睁开眼,却无法控制身体。 “这孩子意志力倒挺惊人。” 应龙夫人嘆息道:“只是……蕊儿,你看看她这身子,还能復原不能?主要是面容,他们狐狸精最重容貌,等醒来后照了镜子,她怕是要寻死的。” 第84章 唧唧喳喳地谈话声愈来愈远, 桑诺试图理解自己所听见的谈话内容, 思维却不受控制的陷入虚无。 她又陷入黑暗,似乎做了梦,可当她再次醒过来, 僵硬的大脑里却没有一丝痕迹。 又过了多久? 桑诺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却无法睁开。 周围静悄悄的, 她等了很久,仔细的听,始终没有声响,她像是被独自遗弃在冰冷黑暗的卧房。 求生与恐惧的本能, 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想起自己营救尊上时, 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被困在黑暗之中? 一定是昏迷了, 她稍微理智的心想。 山神爷爷…… 慧姐儿? 梅姨? 阿毛…… 谁都好, 快来推醒我! 桑诺焦虑得无以復加,额头上冒出细密地汗珠。 “尊上会来探望我,不论厌恶甚至憎恨,至少……她一定会来看看我。” 这个念头让桑诺变得平静许多,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挣扎的欲望褪去, 于是再次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她失去了对时间的直觉。 再一次从梦中挣脱出来时,终于能稍稍控制身体。 她强迫自己睁开睏倦到极致的双目,许久才适应光线。 她感觉自己躺在床上, 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人影正站在床边,弯身在她身体上方忙活着什么。 在意识变得更加清醒之后,桑诺感觉到,这个人在捏揉自己的胳膊,而后是腿。 那人似乎没用太大的力气,但在感到知觉恢復之后,每一下捏揉,都让桑诺感觉被人用火钳狠狠夹着皮肉。 痛,却叫不出声。 她想让那人停下来,可那人似乎准备把她翻过身,捏她另一边的胳膊腿。 “不……疼,住手……”桑诺觉得自己说出声了,却又像是在做梦。 那人扶住桑诺的侧腰,要将她翻过身。 疼痛让桑诺开始挣扎,并拼命伸出手,扼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似乎停下手,转头看向她—— 桑诺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桃姐儿,正对她露出古怪的笑容! 桑诺吓得魂飞魄散! “啊!” 身体勐然一抖,桑诺终于真正地醒了过来,浑身被汗水湿透。 桑诺喘着气,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没有桃姐儿,刚刚原来也是梦。 不过,确实有一个蓝衣侍女站在床边,正弯身捏揉她的腿。 大概是感到了桑诺身体刚刚的一下震颤,侍女回头看向桑诺的脸。 “您醒了?姑娘。” “唿——唿——”桑诺不断喘息,嘴唇翕动。 侍女问她:“您口渴吗?” 桑诺眨了眨眼,被这一问,才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可紧接着,虚弱不堪地身体再次陷入麻木。 那侍女刚要转身取水,就被桑诺一只无力的手指勾住长袖,侍女疑惑地回头,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桑诺睁着眼睛,对着她喘息许久,终于气若游丝地开口:“扶我……起来……别、让我……睡过去……” 侍女面露难色:“您现在怕是不便挪动。” 桑诺皱眉急道:“扶、扶我……” 她好怕再失去意识,怕会在噩梦里被反覆折磨。 侍女只好遵命,小心翼翼的拿来几个软垫,将桑诺后背垫高,扶靠在床背上。 侍女从铜盆里挤了凉布,擦拭桑诺汗水淋漓的额头。 随后,侍女打算出门,吩咐奴婢一起来伺候,却听那可怜的小狐妖在床上紧张地啊啊叫。 侍女转过身,哄那小狐狸道:“姑娘别怕,您醒了,奴婢再去唤几个医女来伺候您。” 桑诺身子歪在一堆绵软的靠背中,不得动弹。 任谁变成她这副全身瘫痪的情况,都不会有多少安全感。 她不想放眼前唯一的活人离开视线,却又想找个更靠得住的人陪在身边。 尊上呢? 她绝没有残废后赖上龙崽子的打算,可此时此刻,只有姜雪时,能把她缺乏安全感的心填满。 她喘了一会儿,眼中水光闪烁,张了张嘴,“尊上?” 侍女立即答道:“托姑娘的福,尊上已经回烛龙殿了。” 桑诺见她没有要去找人的意思,便苦涩地心想,这里是烛龙殿,尊上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 她只有等待召见的资格,没有传唤龙崽子的资格。 想明白后,她落寞地开口:“阿璇……” “您的同伴还在西殿住着呢。”侍女安慰道:“您放心,等您身子好些个,就能让她来探望您。” 桑诺闭了闭眼睛,渐渐冷静下来,哼哼着问:“我会好起来?” “那是当然。”侍女安慰道:“咱们钟山多得是医神,甭说救活您,就算是给您换张面皮……” 第103页 侍女忽然顿住话语,察觉自己多嘴了,便心虚地低头,抬手帮桑诺理了理毛毯。 “换什么……皮?”桑诺气若游丝地问。 “没什么,”侍女抬头看她:“您好好歇息,半个月就能痊癒大半,调理几年,身子就大好了。” 大体来讲,这侍女没有骗她。 桑诺又躺了半个月,除了梅姨带着几个陌生的医女之外,赵璇也来看望她。 甚至连应龙夫人也屈尊来过好几趟,唯独没见着姜雪时。 桑诺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想不开的时候,就不断对自己说,“我罪有应得”。 梦里,她反覆经歷天虞山之劫,慌张地挣脱开右手,龙崽子受伤的眼神,绝望得让她心碎成无数片。 早就该料到了,不是吗?她不肯原谅,也是我活该,桑诺心想。 赵璇每次来看她,就止不住掩面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会好起来。”桑诺用十分有限地力气,试图安慰,可阿璇还是哭得洪水一般。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郡主。 不过,桑诺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明白阿璇为何而哭泣。 修养满一个月之后,她已经能自食其力,稍微动弹,做些简单的活动。 于是,她注意到了自己皱巴巴的手。 一种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只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接在自己的右胳膊上。 比这更可怕的,是看见左手也同样如此。 这比噩梦更可怕的双手,足以让她的尖叫声掀翻屋顶。 可桑诺没有惊叫,只是呆呆看着自己原本光洁如同削葱根的手,变成了一双枯萎老妪的手。 一旁的侍女们察觉了她的异色,为首的连忙哄劝:“姑娘且放一百个心,身子都会调理好的。” 桑诺没回应,面无表情地缓缓撩开衣袖,看向自己的胳膊—— 入目的,依旧是干瘪衰老的肌肤,这不是她的胳膊,不是她的手。 “取铜镜给我。”桑诺说。 “姑娘还是歇息着罢,养好了再梳妆不迟……” “快。”桑诺嗓音在发抖。 侍女们低下头,一动不动。 桑诺深吸一口气,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没有那种遍布沟壑的皱纹触感,她摸到的皮肤就像是软软的一层外皮,坍塌在骨骼之上。 她颤着手将髮髻拆开,抓起一缕髮丝举到眼前。 是黑色…… 头髮没有变白,桑诺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可紧接着滑落下来的髮丝,却是雪一样的惨白。 心里猜到发生了什么,桑诺没再坚持让她们取来铜镜,就算取过来,她也没有勇气照看自己的模样。 她缓缓蜷缩进被子里,把头埋在被角,浑身打颤。 “姑娘……”侍女们还想劝慰。 “你们出去罢,我想睡了。”桑诺疲惫地小声说。 之后几日,她不肯见人,只有梅姨奉命,检查她的恢復状况。 “不要担心。”梅姨猜到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容貌变化,在床边温声劝道:“东海有贝泞珠,服下一颗,身子就会变得比新生婴孩更娇嫩。 你救出小尊上,立了大功,应龙夫人早跟我提过这件事,东海是夫人的娘家,等你养好病,她一定会给你求一颗回来。” “我现在就要!”桑诺掀开被子,满眼泪光的看向梅姨:“我不要变成这样!一天都不要!梅姨!您去求夫人现在就把那什么仙丹给了我!” “别急……” “怎么能不急!” “桑诺,你别着急,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梅姨面露苦涩,无奈道:“夫人那个东海的妹妹,就是上次命人修理咱们的那位八公主,正在烛龙殿做客,她没少在夫人跟前说咱们坏话。” 桑诺苦笑:“主要是说我的坏话吧?她说什么?说我勾引尊上?” 梅姨嘆了口气:“她让夫人提防着你,要等你出了钟山,再把贝泞珠给你。” “果然是怕我勾引尊上。”桑诺颤声道:“我昏迷那几日,尊上怕是已经瞧见我的样子了,所以之后再没有来过。” 梅姨一皱眉,神色为难地低下头。 桑诺蹙眉:“还是说,尊上一直都没有来过?” 梅姨依旧不答话。 桑诺苦笑:“那就更好了,哈哈……哈哈哈……幸亏没有来!” “这件事你不要过问。”梅姨抬头道:“当务之急,是赶紧养好身子出山,耽搁久了,贝泞珠恢復力就有限了。” 桑诺是个识时务的小狐狸,她愿意慷慨赴死,却不愿意活得悽惨。 容貌对她而言是一等一的大事,于是,接下来的所有精力,都用来配合梅姨的治疗,努力恢復健康。 —— 两天之后,双雪殿响起清脆的通传声:“尊圣驾到——” 一个英姿笔挺的男人昂首阔步踏入院门,穿一袭玄青色广袖直裰,身姿修长健硕,俊美的面容轮廓分明,一双狭长的凤目中,赤红色的双瞳透着令人胆寒的威色。 应龙夫人正坐于暖阁中,听闻传报,立即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将侍从全部屏退。 见丈夫昂首阔步踏进门槛,她立即迎上去,将他拽进珠帘之中。 “阿焯,怎么样?”应龙夫人满面焦虑。 烛九阴深吸一口气,眉间两道皱纹又深刻了几分,嗓音沉郁,却尽力隐藏愤怒:“还能怎样呢?医者们都告诉你了。” 应龙夫人急不可耐地提高音量:“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 烛九阴侧头看向夫人,神色落寞地开口:“连夫人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挖苦我!”应龙夫人急道:“我让你赶回来,就是指着你救救咱们的孩子!” 烛九阴苦笑:“我临走前,再三叮嘱你别动歪心思,可我是真没想到,你能破开天帝的结界,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半步的。” 他仰头闭上眼,“不能怪你,我更没想到的是,雪时竟如此蠢钝,明摆着的火坑,也敢往里跳。这么些年,师傅们对她的教导,算是都白费了。” 应龙夫人一咯噔,她心里很清楚,是因为那只小狐妖,引得自家龙崽方寸大乱,撞出了结界…… 可这件事怎么会暗藏埋伏? 难道……东皇太一那个老jian巨猾的傢伙,早就猜到她会找桑诺? 又或者…… 应龙夫人脸色愈发惨白—— 难道从一开始,桑诺就是那个老滑头步下的一枚棋子! 她早该料到,那老滑头上万年来算无遗策,怎么会抛出如此巨大的空子等她钻! 第85章 救出尊上之前, 应龙夫人不太喜欢她, 桑诺心里是知道的。 救出尊上之后,应龙夫人似乎略微拉进了与她的距离,经常前来探望, 大概是出于感激,慈爱的态度也不是装出来的。 然而, 近几天,夫人再没来探望桑诺,这其中,少不了东海公主乱嚼舌根的功劳。 桑诺安慰自己, 反正不跟龙崽子好了,也用不着给应龙夫人留什么好印象。 不过, 她还是很担心,担心夫人一气之下, 连治好她衰老的仙丹都不给她了。 多少看在她捨命救了她的孩子吧, 桑诺心想。 午膳过后,忽然来了一道传召——应龙夫人请她去双雪殿叙话。 桑诺心一沉,知道事态不妙。 如果出于善意,夫人该不会让虚弱不堪的她,顶着一张老妪的面容,出门献丑。 桑诺想拒绝传召。 她现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只剩一条命了。照说,应龙夫人应该不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夫人若是因为桑诺违命而降罪,她倒想看看, 尊上会不会站出来说两句话。 即使此时此刻,她还是没法彻底死心,想要用一切手段唤来尊上的回应。 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比彻底的无视强一些。 于是,桑诺侧躺在床上,背对着珠帘后的侍从,冷淡地回应:“劳您传话回去:小妖身体抱恙,不能前往拜见,还请夫人见谅。” 然而,外厅的侍从并不好打发,他直接找来四个侍女,要强行将桑诺抬去门外的步辇。 桑诺本就虚弱,自知无法抗拒,只好识趣地顺从,匆匆让侍女找来一条面纱,遮住半脸,就出了门。 烛龙宫内的巷道宽广却安静,阳光斜照在外墙西面,在墙的背面打下短短的阴影。 第104页 步辇所经之处,虽比凡间宫殿雄伟华丽,却并无巡逻的守卫,所以异常寂静。 偶尔有几只斑斓的鸟儿低空掠过,留下悦耳的鸣叫声,在巷子里迴荡。 桑诺瘫软在步辇座椅之中,稍微的颠簸,都让她感到不适,好不容易撑到西院的花园,她已经昏昏欲睡。 忽然间,仿佛有所感应,桑诺微微侧目,便看见不远处,一棵火红的木棉树之下,立着一个身着雪白长衫的熟悉身影。 桑诺陡然睁大眼,浑身紧绷! 是尊上!这样的重逢实在让人毫无准备。 久违的剧烈心跳,让桑诺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可虚弱地身体根本禁不住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 她一手捂胸,颤抖地喘息。 这一刻,心情似乎比她破开结界时更加紧张。 桑诺低下头,即使带着面纱,也还是露出苍老的容貌,只祈祷姜雪时不要发现自己。 然而,这是个愚蠢的期待—— 几个侍从一见到尊上在树下站着,就立即抬着步辇,上前请安去了。 桑诺总不能弃车而逃,尤其是带着这副半瘫痪的身体。 她若是就这么“咚”的一声栽下去,半死不活地爬开,尊上不想发现都困难…… 于是她把面纱往上提了提,将头埋得低低的,跟侍从一起躬身请安。 “尊上纳福。” 一阵沉默。 桑诺祈祷赶紧结束请安,却迟迟听不到回应,便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顿时心跳加速—— 那头龙崽子居然走到了步辇右侧,与她只隔了半步的距离,正仰头盯着她看! 难道被认出来了? 桑诺欲哭无泪! 侍从见尊上有些发愣,便躬身禀道:“夫人请这位姑娘去双雪殿议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姜雪时仍旧没有回应,仰头注视着步辇上坐着的桑诺。 见尊上没有吩咐,侍从便吩咐抬起步辇,继续前行。 桑诺松了一口气,可步辇才刚往前挪动两步,就陡然一顿。 桑诺身子朝前一个酿跄,险些摔下去! 她没叫出声,只是一脸诧异的抓紧座椅,疑惑地看向抬椅子的侍从。 侍从面色为难的转过头,讨好的朝尊上笑了笑,又低头看向身后的木桿。 桑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看见,自己右脚前方的那一段步辇抬杆,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毫无疑问,是某只不安分的龙爪子。 这龙崽子究竟想干什么?! 桑诺蹙眉闭上眼,感觉自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 几个侍从不知所措,领头的侍从刚准备上前询问,桑诺就感觉身子一晃,陡然下坠! 姜雪时一手把步辇按下地,伸手要去揭桑诺的面纱。 “尊上!”桑诺身子后仰,双手握住姜雪时手腕,苍老的双目里盈满水光,乞求般摇了摇头,颤声道:“不要……” 她虽容颜衰败,嗓音却没变,尊上该是听得出的。 念在往日情份,桑诺只求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陌生的嗓音—— “尊上!”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黄衣侍女提着裙摆快步跑过来,在尊上跟前站定,毫无礼数地一跺脚:“可算让奴婢找着您了!” 姜雪时的手从桑诺手中抽回,转而侧身朝向那侍女,像是已经忘记要揭开桑诺的面纱。 黄衣侍女好奇的转头看了眼步辇上的人,面纱上方,那双眼皮耷拉的双眼十分陌生,她不禁好奇道:“这位大婶是?” “这是夫人的贵客。”侍从满面带笑地回道:“咱们正要去双雪殿復命。” 黄衣侍女听是贵客,便向桑诺颔首一礼,让他们赶紧入殿。 可步辇刚被抬起一截,又被尊上反应机敏地按了下去…… “尊上!”黄衣少女嘟嘴道:“您干嘛捉弄他们呀?别耽搁了夫人的事情,快松手,乖!” 桑诺深唿吸,深深唿吸。 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五六岁的婢女喊她大婶,她可以忍。 可她对龙崽子的说话语气,让桑诺有种把她埋进地里的冲动,一刻都不能等。 这就是烛龙殿里“礼规森严”的婢女? 这撒娇功力,让桑诺这只狐狸精都自嘆弗如。 眼看着那黄衣婢女使劲浑身解数哄尊上松手,桑诺反而不希望龙崽子松手了,就让这侍女见识见识,她这“大婶”对烛应龙的吸引力。 然而紧接着,那黄衣少女忽然上前一步,仰头在尊上耳边嘀咕了句什么,而后一脸狡黠地后退两步,抿嘴笑看着尊上。 桑诺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却看见那只握着她步辇木桿的手,松开了。 姜雪时转身看向那侍女,沉默片刻,忽然眯眼笑起来,扬起下巴,有些口齿不清地呢喃:“还给我。” 桑诺浑身一颤,似乎第一次看见姜雪时对着除她以外的人,露出这样无害的纯粹笑意。 那黄衣少女咯咯笑着朝树边跑:“捉到奴婢,奴婢就还给您!” 放肆!放肆!放肆! 桑诺握紧地拳头瑟瑟发抖,把全部的希望凝注在眼中,紧张地盯着跟前的姜雪时。 别理她! 不许理她! 她听见心底的咆哮。 然而,姜雪时还是迈出脚步,与她擦身而过。 桑诺感觉周围的光线瞬间全都熄灭,她又跌回了永无止境地黑暗。 步辇被抬起来,桑诺还侧着身子僵直地坐着,雕塑般被抬进双雪殿。 第86章 步辇停在院子中, 桑诺却腿脚无力、无法下地, 只能等人搀扶,与其说她是被两个侍从扶下步辇,不如说是被两个人架去了双雪殿。 刚踏入正厅, 她就听见侧厅里传出一阵阵哽咽的赌咒发誓,嗓音竟然还有些熟悉。 带着疑惑踏入侧厅, 桑诺一眼就认出跪在应龙夫人脚前那身影—— 阿桐? 这是那个异时空的人。 “请您相信我对尊上的仰慕与忠诚!” 阿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应龙夫人:“我甚至从来没见过天帝,又何谈受他指使呢!事实上,只有咱们联合国的几位外交官员, 与你们的天帝有过商谈会议。我之所以出入天虞山,只是因为上司下达的工作任务!” 应龙夫人抬手示意阿桐不要说话, 侧眼看向刚走进门的桑诺,脸上没了以往的慈爱, 反而显得冰冷, 甚至透着一种狐疑的、隐约的仇恨。 桑诺一件夫人这副神态,就知道发生了糟糕的事。 她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得罪夫人的举动,只能一脸茫然地被扶到圈椅里摊坐着。 负责审问的并不是夫人本人,而是她身旁的那位上官姑姑。 桑诺煳里煳涂地回答了上官姑姑几个问题,便从中猜测出了应龙夫人的想法—— 这太可笑了,夫人竟然怀疑她与阿桐是受天帝指使, 要来谋害她的孩子! “如果不是接受了天帝的密令,你们又怎么会不顾自身安危,竭力引导夫人破开结界, 救出尊上?” 上官姑姑冷眼看着地上的阿桐,又斜了眼椅子里的桑诺,冷冷道:“你们有恃无恐,早已得了好处和安全的保证!” “真的没有!”阿桐百口莫辩,不住哭泣,可具现化的身体根本无法流泪,阿桐只能神色痛苦地看向上官姑姑:“我真的没见过天帝!我之前向您提起桑诺手上的龙印,只是因为恰巧看见了双雪殿的烛应龙图腾!” 阿桐转头看向应龙夫人:“我当时只是对您说,之前救我的那个姑娘,手指上也纹有这样的图腾!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图腾能够破开结界! 之后的一切,我都听您的指示,不图财不图名,我说出来您也不信,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仰慕尊上!” 应龙夫人冷哼一声,面色阴沉:“你们口径倒挺一致,一说起来,都是为了我孩儿披肝沥胆不惜性命,可笑是我竟然信了你们的鬼话。” 桑诺已经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撑着椅子看向应龙夫人:“夫人,恕小妖愚钝,尊上已经完好救出来了,您为何忽然怀疑我对尊上……对您的忠诚?” 应龙夫人侧眸愤怒地瞪她,之前姜雪时还没醒过来时,她确实以为“完好救出来了”,而现在呢!她冷冷反问道:“完好?” 桑诺皱起眉,难道不是吗?她刚刚还看见龙崽子活蹦乱跳地跟其他小妖精跑了。 应龙夫人似乎看出桑诺眼中的茫然并非伪装,不觉更加头疼了。 如果说,这两个女孩儿所言属实,那就是说,天帝根本就是利用了这两个女孩对姜雪时的感情,来博取她这个失去理智的母亲的信任,最终让她迫不及待地跳进了陷阱。 第105页 或许,她没必要再去找这些欺骗她的人復仇,一切恶果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的丈夫,甚至是她刚成年的孩子,都再三叮嘱她,不要试图跟天帝对抗,玩阴谋还是阳谋,她都不是天帝的对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老滑头故意制造出自己闭关的假象,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天大的空子。 以姜雪时原本的罪名,最多在封印里关上一两百年,天帝必然找不着其他把柄。 而现在呢? 那个老滑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结界里加了西王母的归云罩,把她孩儿命魂里的天沖、灵慧二魄,撞出了躯体,永远锁在了结界里。 这样下三滥的阴招! 应龙夫人却无处诉苦,是她自己违背天规在先,天帝也没有义务告诉她结界加了什么“料”。 如果一年之内,不能把二魄救出来,这二魄就会永远消散。 而她的孩子,也将彻底变成傻子。 好一招杀鸡取卵! 这样一来,天帝既不需要败坏名声,去对一个孩子下杀手,也永远没了后患! 谁会惧怕一个天赋极高的傻子呢? 苍天无眼! 世人皆知,她的孩子自幼聪慧绝顶,又极好脸面,若是有一丝心智尚存,看着自己这副痴呆模样,必不愿多活一日! 想着,应龙夫人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 昨夜,应龙夫人梦回十年前,那是一个温暖午后—— 有侍女在小尊上的衣柜里,翻出一盆银锞子,立即上缴到夫人面前。 应龙夫人知道,这些银两,是那小龙崽子私下里跟人下棋,赢回来的“战利品”。 于是,她让侍女把龙崽子带来问话。 “这钱是哪里来的?”她坐在贵妃榻上,摆出严母的神态。 胖嘟嘟的小龙崽子站在椅子边,看了看茶几上装满银锞子的小铜盆,满脸稚气地回答:“叔公姨母过年的时候……” “他们每年只给你包一两银锞子。”她看着那头说谎的小龙崽子,严厉的说:“所有的都算上,每年只有十两压岁钱,而你才六岁,就算一分不花,也只有六十两存银。 你再看看这铜盆里,像是只有六十两的样子吗?!” 她要这小崽子承认赌钱,而后诚恳道歉,并发誓没有下次。 随后,那小龙崽子看了看铜盆,又看了看娘亲,认输般低头嘟囔:“看来本尊只能说实话了。” 她被小傢伙故作老成的模样逗乐了,却还是板着脸,道:“你说,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六岁的小尊上抬起胖嘟嘟的脸,一脸诚挚地开口:“娘,您知道聚宝盆吗?就是这只铜盆,孩儿有办法让它不断吐出银锞子,只要您别多问……” 于是,小尊上的屁屁就被应龙夫人打红了。 她把这件事告诉过夫君,可她那看似威严的赤瞳丈夫却笑得前仰后合,不但不为孩子蹩脚的谎话而羞耻,反而说这小龙崽子机智过人,长大后必成大器…… 她在梦里满心郁闷,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站在天虞山的结界外。 梦里的她迷迷煳煳,又莫名担心着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让她担心的事就发生了—— 那个白衣身影,从破开的结界飞撞了出来!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姜雪时没有去抓那小狐女的手,而是迈步走到她面前。 她看见自己的孩子,神志清醒地站在面前,口齿清晰地喊她:“娘。” 她开心坏了,伸手搂住姜雪时脖梗,哽咽道:“娘以为你再记不起娘了!” “恐怕确实记不了多久了。” 耳畔传来她孩子冰冷地嗓音,带着莫可名状地怨恨。 她慌张抬起头,虽然满心的愧疚,却还是好强地争辩:“娘都是为了你好!娘怕你独自困在结界里难受!” 姜雪时轻笑一声,笑容苦涩地自嘲:“是的,我看得出您有多么在意我的感受,尤其是看着桑诺在眼前惨叫,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应龙夫人心里顿时怒火冲天,咬牙切齿道:“你还想着那只狐狸精!” “您说您不希望我难受,我也只能靠想想她来缓解难受了。” “我不许你想!” “是的,您从来不许我做我想做的事。” 应龙夫人仿佛被扼住喉咙,难以唿吸,痛苦地看向姜雪时:“你恨我?” …… 她想知道答案,可梦在此时戛然而止,满脸泪痕的她,在侍女的叫唤中醒来。 梦醒后,应龙夫人的愤怒无处发泄,于是把阿桐和桑诺都找来,想证明害了姜雪时的不是她,而是这两个引她进入陷阱的人! 可桑诺和阿桐都不承认罪过,这让她愈发痛苦,脑子里还残存着梦里孩子的控诉。 她恨我? 不,她不能恨我! 我是她母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 桑诺被抬出双雪殿时忧心忡忡,不是因为应龙夫人莫名其妙的指控,而是因为临走时,应龙夫人崩溃地泪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尊上明明完好无恙,应龙夫人为何还不满意? 之后的几天,桑诺再三追问梅姨,却都没有得到答案。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充斥心头,她决定偷偷去探望尊上。 第87章 偷偷探望龙崽子的计划难度比较大, 尤其是在桑诺如今的身体状况下。 除了努力配合梅姨的治疗, 恢復自如的行动,她还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召唤鬼煞,代替自己去殿外游荡。 经过之前仙泉水的浸泡, 桑诺的散合功法,已经可以将自己的感官, 附着于鬼煞之中,让它们成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一些自己不能去的地方,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不过, 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妖力储量微薄, 遣出的鬼煞,最多只能去到距离她一里内的地方, 而尊上的寝殿, 与她隔着两倍的探视距离。 即使如此,桑诺还是积蓄妖力,遣出了一只鬼煞,让它四处游荡,碰碰运气,万一撞见出门散心的龙崽子呢? 可惜几天过去, 还是没让她碰上运气。 担心这样的妖力消耗,会延缓身体康復,桑诺正准备收回鬼煞, 忽然听见一群陌生男人的议论声—— “小尊上已经醒了有几日了,至今没露面,我看这消息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个略显苍老的嗓音回应:“夫人这些天来也没有露面。” 另一个语带嘲讽地说:“这是自然,夫人忙着照顾被她自己整残了的小宝贝,哪里脱得了身?” “唉。”老者道:“看来,咱们钟山是指望不上继承者了。” “我真不明白,尊上平日如何的聪明绝顶,怎么会任凭夫人胡来!” “你没听说?那几个护法走漏了风声,貌似是因为一只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桑诺听得浑身一紧,下意识驱动鬼煞,寻找声源。 鬼煞的眼睛看到的画面有些模煳,她隐约只能看见不远处的屋门外,悬着“内廷军机阁”的牌匾。 议论声就是从那屋子传出的,桑诺操控鬼煞过去,贴在屋子的窗边偷听。 “他们说,尊上是因为瞧见那狐妖命悬一线,情急之下才撞出了结界。” “这怎么可能?就算尊上与那狐妖的风流秘闻是真的,也不可能就为了一只睡过的狐妖,不顾大局啊!” “我看未必。”一个高亢的嗓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孩子再怎么聪明绝顶,也只是个十六岁的龙崽子。这样的年纪,理智受太多因素左右,在咱们看来虚无可笑的情爱,反而是她最大的威胁。” “哼。”另一个男人显然不服:“我在尊上手下谋事两年,对她的英明才智再清楚不过,凭你们如何散步谣言,我都不会信!尊上怎么会把小情小爱,放在钟山的荣辱之上!” 老者低沉地嘆了口气:“怕还不只是荣誉呢,咱们小尊上,是把那狐妖的性命,放在了一切之上,包括荣辱、责任,甚至自己的性命。” “是啊,毕竟太年少,谁没有过愚蠢的冲动呢?第一次摘下的花,总想用稚嫩的肩膀誓死捍卫。” …… 桑诺听得满心惊骇,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说尊上? 什么愚蠢的冲动? 第一次摘下的花……是在指她吗? 她很想继续听下去,可是妖力无法支撑,鬼煞很快消散,回到了她的封印里。 得到这些讯息,并不能让桑诺感到安慰,反而愈发担忧。 第106页 她被困在寝殿,即使能下地稍作走动,也不可能熘得进尊上的寝殿,没有应龙夫人的准许,她会被挡在结界外。 直到五天后,谢天谢地,飞廉来探望她了。 “我早就想来看你。”飞廉屈膝蹲在床边,看着桑诺面纱上方苍老的双眼,嗓音有些哽咽:“可我不在内廷当差,对不起,妹妹,我来晚了。” “飞廉哥哥,”桑诺轻声喊他:“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梅姨说你会很快好起来。”飞廉想要握住床褥上桑诺枯瘦的右手,却又顾忌她此刻心情,手悬于半空,又收了回去。 桑诺发现了他的举动,一双苍老的桃花眸子看向飞廉:“我会好起来的,夫人会给我东海的仙丹,我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好看,别嫌弃我,飞廉哥哥。” 飞廉顿时心头一揪,连忙伸手握住桑诺的手:“别多想,我只是……怕碰伤你,你看起来很虚弱。” “我已经好多了。”桑诺眨了眨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少女的眼睛,灵动又单纯,即使被皱着的眼皮围绕,仍旧有着让人心动的神态。 桑诺把所有希望倾注在眼里,盯着飞廉道:“飞廉,你是不是喜欢我?” 飞廉一愣,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这种话。 是因为容貌老去,想要找回自信吗? “当然,我当你是我亲妹妹。” 桑诺一双纯净的眼瞳盯着飞廉,孤注一掷地说:“等我恢復从前的容貌,就可以给你暖床。” 飞廉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他松开桑诺的手,起身后退两步,蹙眉疑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 飞廉脸上排斥的神色,让桑诺感到焦急。 难道,他真的只当我是小妹妹? 飞廉察觉桑诺绝望的神色,脑子一转,缓和语气,温声问她:“你是不是有事想要託付于我。” 桑诺泪汪汪地点头。 飞廉苦笑:“真不该让你跟灵儿待在一起,这手段是她教你的?用身体换取利益?” “我没有其他能交换的东西。”桑诺说:“可我真的很着急,没人可以帮我,梅姨也帮不了我。”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飞廉问她。 桑诺说:“我想去尊上的寝殿,可他们说我是狐狸精,夫人不会让我探望尊上,我好着急。” 飞廉定定注视她,许久,沉声道:“这很困难,尊上现在状况不明,连我都没有见过,桑诺,我不是不能带你进去,只是,私闯尊上的寝宫,是遭雷刑的大罪……” “不论是什么代价。”桑诺眼睛依旧清亮:“我想去看她一眼,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给你,我要确定尊上一切都好,否则我牺牲的一切都白费了。” “不论是什么代价,”飞廉严厉地嘱咐她:“但不能包括你的身体。答应我桑诺,永远别做自轻自贱的买卖,就算是为了尊上,你也该爱惜自己。” 桑诺忽然从他的眼神里抓住了什么,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想起,飞廉曾经送给尊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口脂,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让自己心惊的猜想。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乞求地看着飞廉。 “罢了,”飞廉苦笑道:“明日午错时分,我有一份密报要呈给尊圣,刚好得路过明玄宫,你打扮成我侍从的穿着,在东角门等我。 我会送你进尊上的寝殿后门,但我不能随意出入我小主人的寝殿,你只能独自摸索进殿。” “谢谢你,飞廉。” 桑诺心想:他对姜雪时果真忠诚得可怕,即使答应了这个僭越的要求,他自己也不肯越雷池一步。 一些回忆不断在桑诺脑海中闪现,飞廉虽然总喜欢找她闲话,可每每聊得最多的,就是从她口中,打听尊上琐碎的生活。 原来,他一直卑微而隐秘的仰慕着自己的小主人吗?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 第二天,桑诺如愿熘进了尊上的寝殿。 烛龙殿有一点好处,就是四处看不见守卫,因为确实不需要守卫。 钟山的守备军队都设在城外,城内只有衣着光鲜的仪仗队。 凡间宫廷里的皇室需要侍从保护,而烛龙殿却恰恰相反,殿里所有侍从,都是依靠主人庇佑。 有烛九阴坐镇,敢来进犯的,大约只有天帝和鸿钧老祖了。 桑诺一直对烛九阴这位“三界最理想夫君”很好奇,因为传言中,他是十二祖巫中最为英俊的一个,而且很顾家,听老婆的话。 靠着这些胡思乱想,抵御内心的恐惧,很快,桑诺就顺利从后窗爬进了明玄宫的西厅。 仅仅是这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地靠墙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行动。 西厅是一间书房——相当宏伟的书房,比她和灵儿的茶庄都大上四倍。 屋内摆放着一排排高达八尺的黄梨木书架,四角设有翡翠香炉,正氤氲着缕缕花香。 正北方有两座金柱,柱身刻有铜制的盘龙,四周的汉白玉墙壁上也有繁复的雕刻,有花鸟,也有飘逸的仙女,拱形的屋顶由彩色的琉璃拼接而成。 难怪龙崽子懂那么多,桑诺眼巴巴看着这数不尽的古籍,心想要是自己读过这么多的书,一定比尊上还机灵。 与西厅相连的是西暖阁,穿过暖阁,就是正殿,时而会有几个侍女步态婀娜地走过。 桑诺伺机而动,穿过正殿,摸索到东暖阁,再往里就是卧房。 卧房里,有侍女轻柔的谈话声传出来。 桑诺听不太清谈话内容,又不好直接闯进去,只好先藏身于一处茶几后,等待侍女离开。 不多时,她看见一个矮小精干的侍从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形有些眼熟。 这小厮端着个银盆踏入暖阁,走至卧房外的珠帘后,禀报导:“莲儿姐姐,小的给您打水来了。” 屋里有女人回应:“搁在架子上罢。” “是。”小厮把水搁在暖阁西南角的架子上,眼珠子一转,又朝里屋喊道:“莲儿姐姐,劳山来了新贡品,主子赏了一批上好的缂丝团扇和茶叶给姐姐们,刑姑姑正在桐乡院分发,姐姐不去看看?” 闻言,里屋的侍女很快挑帘子走了出来,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奴婢,便蹙眉冷冷道:“怪不得瞧不见她们几个的身影,呵,都欺负我是新来的,有好事自然也不会告诉我,等她们捡剩下的,才给我拿呢。” 那小厮连忙赔笑:“我才是新来的,姐姐资歷比我老,有好事儿,我来告诉姐姐!您赶紧去挑罢,小的在这儿守着。” “你?”侍女看了那小厮一眼:“你守得住吗?万一再叫尊上跑出去,夫人岂不扒了我的皮?” 男人笑道:“姑娘可真看轻我了,小的虽初来乍到,可也是伺候过尊上在外修行的人,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躲在茶几后的桑诺闻言眼睛一亮,终于想起了这男人的嗓音—— 他是葛春!桃姐儿忠心耿耿的小跟班。 梅姨居然让他进烛龙殿当差了? 桑诺还以为,他早已跟桃姐儿一起被逐出了天虞山。 侍女还有些放不下心。 葛春忙道:“好姐姐,去罢,这里我守着,再晚可就真只有挑剩下的了。” “那就都交给你了,尊上正在里头玩布偶,你在这儿看着就成,等我回来。” 侍女说完就走出门,葛春恭敬的颔首送别。 暖阁里一片寂静,桑诺屏住唿吸。 葛春规规矩矩地在珠帘后,站了不多时,忽然一脸贼样抬起头,斜眼看了看门外。 确定没有人走动,他居然直接一掀帘子,走进了屋内。 他想干什么?居然敢贸然闯进尊上的卧房? 桑诺一脸诧异,支起身子,轻轻走到卧房珠帘边,探头看里面动静。 方才那侍女说,尊上正在屋里玩布偶,桑诺还有些纳闷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见之下,尊上居然真的在玩布偶! 姜雪时正躺在一条贵妃软榻上,一只腿蜷在椅子上,另一只腿长长地舒展,一派潇洒自在的模样,手里正高举着一只皱巴巴的……布老虎? 桑诺眯起眼,总觉得这老虎有些眼熟,好像…… 是她在青丘山时送给龙崽子的礼物? 葛春躬身走到尊上身旁,挑起双眼,直勾勾盯着软塌上的姜雪时,试探着开口:“尊上?尊上?” 姜雪时没理他,仍旧摆弄着手里的布老虎。 “好玩吗?”葛春嗓音里似乎带着嘲讽。 第107页 姜雪时依旧没回应。 葛春冷笑一声,把脸凑到尊上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还认得我是谁吗?” 他的脸挡住了布偶,被姜雪时抬手拨开。 葛春咧嘴笑起来,忽然目光一冷,一把夺过尊上手里的布偶,低斥道:“聋了么?你这傻子!爷跟你说话呢!” 桑诺浑身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男人疯了吗? 他会被雷噼死的,或者被龙刺扎穿脖子,桑诺很确定。 然而,软塌上的姜雪时却许久没有动静。 尊上愣了半晌,才迟钝地撑起身子,伸手要去拿葛春手里的布偶。 葛春把布偶举高,故意不让尊上摸到,她眼神里充满报復地快意,抑制不住激动地开口:“姜雪时,你也有今天?这是桃姐儿在天有灵,让我替她报仇呢!” 姜雪时够不着他手里的布偶,只好茫然站起身,抬手去拿。 尊上右手抓住布偶的剎那,葛春顺从的松开布偶,忽然勐地挥掌—— “啪”的一声脆响,他一巴掌狠狠打在姜雪时左脸!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葛春手心打得发麻,甩了甩手,朝那龙崽子得意地笑。 桑诺双目暴睁,屏住唿吸。 姜雪时被打得脸侧向一边,却仍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回过头,看向葛春,一双淡金色的凤目里情绪很淡,似乎有些许不知如何发泄的怒火,可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助。 第88章 “看什么看?不服?”葛春咧着嘴对着满面茫然的尊上, 一脸得意地举起拳头, 恐吓道:“信不信老子揍烂你这张……唔!” “嘭”的一声闷响,葛春感觉后脑勺被钝物狠狠一砸,他下意识抬手一摸, 一手的血! 他一个趔趄才稳住脚,慌张的捂住脑袋, 转过身—— 一个侍从打扮的女人,戴着面纱,站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年迈的眼睛。 葛春以为事情败露, 顿时吓得朝那侍女扑跪在地:“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小的……小的是跟主子逗乐呢!” 桑诺气喘得眼前发晕,手里还提着银质的灯架, 拳头髮抖,虚弱的五指几乎无法承担这一尺多长架子的重量, 刚刚那一击, 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哪来的力气。 可她还是哆嗦着手,举起灯架,费尽全力,继续朝葛春头顶砸下去。 葛春此刻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即使余光看见灯架往下砸,他也不敢躲,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好在这老女人手上没力气,这一下,比刚刚那下子轻多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该私自跟尊上玩闹, 求姑姑狠命的打,饶小的这一次!” 桑诺气得耳朵里还在激烈的耳鸣,隐约听见他的辩词,顿时气得颤声道:“你这无耻的下作胚子!还敢装蒜!我今天一定让你下地狱去陪你的桃姐儿!” 说完,桑诺又拼命举起灯台砸他脑袋。 葛春吓得魂飞魄散,想不通这钟山的奴婢,如何会知道桃姐儿,在桑诺一下一下的砸撞下,他忽然觉得这姑姑嗓音有点耳熟。 葛春壮着胆子抬起头,挑眼看向那老女人的双眼,心中顿时一惊,他又难以置信地打量她的身高身形…… “桑诺?”葛春紧张地吞咽一口,抬起带血的手,一把握住桑诺的灯架,毒蛇般嘶嘶冷笑:“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桑诺用力想夺回灯架,却被葛春轻而易举地整个儿夺走。 葛春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斜眼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便又瞪向桑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谁准你进明玄宫的?” 桑诺几乎没了站立地力气,浑身不住发抖,可看到姜雪时正茫然的歪头盯着自己,她又立即逼迫自己振作起来。 尊上需要我,尊上需要我…… 桑诺尽力保持清醒,并压下怒火,恢復理智,手中结印,想要遣出鬼煞,缠住葛春。 可她根本做不到,熘进寝殿,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是耗尽气力,她根本没有内力驱使妖力,甚至连保持站立都困难,刚刚就是因为死活遣不出鬼煞,她才冲进屋子抓起灯架砸葛春。 “我问你话呢,桑诺,”葛春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是偷偷熘进来的?” 桑诺仍旧“唿哧唿哧”地喘气,挑眼狠狠瞪葛春。 “臭娘们……”葛春一把扯住桑诺的髮髻,疯狂地推搡她脑袋:“你瞪谁呢?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松手……畜生!”桑诺抬手抱住髮髻,想要稳住身子,却根本无力抗衡。 她的头皮被拽的发麻,髮丝根根脱落,一把骨头几乎要被葛春晃得散了架。 “你他妈再骂一句!”葛春一把扯掉桑诺的面纱,看见她苍老的容颜,他先是一愣,转而露出刻毒的笑容:“快看看,这老婆子是谁?是谁!哈哈哈哈哈……” 桑诺本能的双手捂住脸,却被葛春拽着头髮提到尊上面前。 葛春强行扒开桑诺的手,沖尊上大笑:“傻龙崽子,你快瞧瞧,这就是你偏宠的那只绝色狐妖!哈哈哈哈,看看这小脸,还俊不俊?” 桑诺喘息渐渐微弱,死死闭眼抿嘴,不敢去看尊上的神色。 耳边传来葛春惊慌的叫喊:“干什么!干什么!你这傻龙崽子!干什么……” 忽然间,桑诺感觉身子不住摇晃,葛春挣扎着不断咒骂。 她睁开眼,就见姜雪时右手握着葛春提她头髮的那条胳膊,正在往下扯。 “松手!”葛春气急败坏,狠命去推尊上的胳膊,却犹如蚍蜉撼树。 他发狂似的,用另一只手疯狂扇打姜雪时的后脑勺,桑诺则是拼命伸手去护姜雪时脑袋,三人彼此牵绊,景象竟有些滑稽。 葛春渐渐力竭,而胳膊已经被折成了扭曲的角度:“唔……松手!放开我!你这臭傻子!放……啊!啊!” 桑诺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葛春抓自己髮髻的手臂,被往反关节的方向,一点一点掰折。 “喀啦——” 一阵骨骼断裂的闷响,葛春的脸色因疼痛变得扭曲,他眼珠几乎脱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翻折成可怕角度的手臂。 姜雪时面无表情地看着葛春扭曲的面容,仿佛在尝试某种新奇的游戏,动作缓慢而优雅地,将葛春的手臂一点一点的掰折。 “饶命!尊上饶命!”葛春嘶声唿喊起来,不敢再挥打,只是扶住自己的胳膊,拼命踮着脚! 如果任凭姜雪时掰折下去,他的骨头就会从关节的皮肉中戳出来! 这悽惨的嚎叫,终于惊动了东寝殿的丫头们。 婢女们叽叽喳喳地碎步赶过来,看见屋里可怕的画面,顿时惊叫四起。 明玄宫里一丁点风吹糙动,都能把应龙夫人招来。 侍女们在卧房外的西暖阁跪成三排。 葛春抱着骨折的胳膊跪在最前头,桑诺也被当成头号嫌犯,与他并排跪着。 “是这女人忽然闯进来,要对尊上不利!”葛春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莲儿姐姐挡不住,小的就让她赶紧去隔壁找人手帮忙,没想到,咱们小主子被这女人吓得失了控……” 应龙夫人左胳膊肘支在炕桌上,垂眸看向跪在第二排的莲儿。 莲儿擅离职守,原本是脱不了罪责的,如今见葛春为自己开脱,连忙就坡下驴,应和道:“夫人为小主子做主!这女人忽然冲进门,奴婢和葛春起身护主,却都挡不住她,情急之下,奴婢不得不出门找人手!” “一派胡言!”桑诺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应龙夫人冷淡的目光。 桑诺因急切而语无伦次:“这二人串通一气,虐待尊上!葛春这个贱人!他竟敢殴打姜雪时!他……” “大胆!”葛春低斥道:“谁准你直唿尊上大名!” 身后那婢女急忙搭腔:“这刺客对尊上毫无敬畏之心!夫人您听听她在说什么!” “我听见了。”应龙夫人淡淡开口。 莲儿这才松了口气,“求夫人为尊上做主!” 应龙夫人点点头:“好,来人。” 四个侍从立即上前待命。 应龙夫人漠然看着跪在面前的众人,嗓音冰冷地宣布:“夜莲不顾主子安危,擅离职守,出事后仍旧不思悔改,包庇罪犯,欺上瞒下,罪无可恕,按律发配极寒之地,服役三年,期满后逐出钟山。” 闻言,葛春和侍女的脸变得惨白,几乎同时抬头哭喊:“冤枉啊夫人!” 第108页 莲儿没有诉冤的机会,就哭喊着被两个侍从抬出了暖阁。 葛春含泪抬起头,用手摸了摸还在流血的后脑勺,摊开血迹呈现给应龙夫人,哭诉道:“夫人!小的为了挡住这歹人袭击尊上,被她打得血流如注!小的受冤也在所不惜,只求夫人不要放过这歹人!” 桑诺其实很想争辩,只是方才体力耗尽,此刻能保持清醒没有晕厥,已经是奇蹟,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急得浑身汗水淋漓。 出乎意料,应龙夫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冷冷盯着葛春,冷笑一声,开口道:“我是该相信一个奄奄一息、不顾生命危险熘进明玄宫,手无寸铁,只为看我孩子一眼的人是歹人,还是该相信一个巧言骗得侍女帮他说谎,作案不成,又被我孩子亲手打断了胳膊的人是歹人?” 葛春闻言浑身一哆嗦,脸色由白变红,像是被吓飞了魂魄,瘫软在地。 他这才意识过来,这女人不是梅姨,也不是东海八公主,而是坐镇烛龙殿的女主人——应龙夫人。 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矇混过去的。 第89章 葛春被打入地牢, 七日后将处以雷刑。 他被拖出去的时候, 已经陷入了彻底绝望的疯狂,朝着桑诺嘶吼着“老太婆”、“丑女人”、“不得好死”等字眼。 桑诺竭力显得淡定,卯足力气, 回头对他放了句狠话:“得不得好死,都得看着你先走一步了, 带我跟地底下的桃姐儿问好。” 葛春闻言,谩骂声渐渐变成了凄凉地哭嚎与求饶,直至挣扎的身影消失在明玄宫院门之外。 暖阁里的审判还在继续,一群侍女噤若寒蝉。 应龙夫人垂眸呷了一口茶, 侧眸看了眼身旁立着的上官姑姑。 姑姑立即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宣布:“今日, 莲儿擅离职守,被发配极寒之地, 这不是杀鸡儆猴, 而是夫人念其初犯,从轻发落。 从今往后,当值的丫鬟不论有何急事,若没有向刑姑姑提前告假,便擅离职守,葛春的下场, 就是她的下场!” “是。”侍女们颤声齐唿,以头触地。 “各就位去罢。”上官姑姑挥退众人。 “桑诺留下。”应龙夫人说。 桑诺本还担心无人搀扶,无法起立, 听闻此言反倒松了口气,依旧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扶她过来,坐我身边来。”应龙夫人吩咐。 桑诺被扶到炕上,病恹恹地靠在左边两个软枕上。 其他侍女都被屏退了,屋里只剩下三人。 夫人朝上官姑姑点点头,上官姑姑立即走上前,将一个精緻的翡翠方盒举到桑诺面前,将盒盖打开—— 盒子里有雪白的丝绒,正中央放着一粒大海一样碧蓝的珠子,比佛珠个头小些。 桑诺看了眼珠子,迷惑不解地看向应龙夫人。 上官姑姑说:“这是东海神丹,服下后一个月之内,你的身体即可恢復如初。” 桑诺倒抽一口气,禁不住喜形于色,睁大眼睛看向那枚神丹,想要伸手拿,又怕太失礼,惹得夫人不开心。 上官姑姑继续解释:“这枚神丹珍贵至极,存活于海眼之中,千年只结一颗,整个东海不过三个海眼。” 桑诺心中的惊喜褪去,渐渐冷静下来,疑惑地看向应龙夫人。 她已经经歷了不少事,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好处。 虽然先前帮夫人救出了尊上,可尊上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她刚刚也瞧见了,自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功劳可言,夫人没迁怒于她,已经是开恩了,哪里敢期盼这千年一结的神丹? 夫人既然拿出来,必然是有交换条件的。 可她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究竟还有什么可作交换的呢? “夫人是要我服下神丹后,立即回鹿台山去吗?” 桑诺目光流转,失落地开口:“如今尊上成了这样,您又何须顾忌我的容貌?夫人,那些侍女根本无法令您安心,唯有我对尊上忠心耿耿,我想留在钟山,亲自照看尊上,神丹我可以不要。” “你必须服下丹药。”应龙夫人接过翡翠盒,垂眸拨弄盒子里圆润的神丹,不轻不重地开口:“但不是回鹿台山,我想让你去崑崙山。” 桑诺疑惑道:“崑崙山?那也是神仙呆的地方,我去那里……” 应龙夫人抬起一双淡金色的桃花眸,对她道:“去伺候西王母娘娘。” 桑诺一头雾水。 西王母? 那是统领众天女的长生女神,是主宰阴气、万物孕育的神,其下的仙子多为极阴之元,行使灌溉天珠的天职。 桑诺不过是只山野狐妖,哪来的资格进入沐轨殿灌溉天珠? 难道,是要她去看守瑶池里的蟠桃园? 桑诺生平最怕被限制自由,管它什么瑶池仙境,她是半分不想去的。 三界之内,除了姜雪时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放弃自由身,就算是失去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夫人。”桑诺蹙眉道:“我不去,您若是执意不让我伺候尊上,就请将我逐出钟山!” 应龙夫人神色淡定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真心实意想救我女儿。” 桑诺急道:“救尊上和去崑崙山,有什么关系!” 应龙夫人直起身,认真地回答:“雪时的天沖灵慧二魄,大半都碎在结界里了,被西王母的归云罩锁着,也只有她老人家能解除封印。” 桑诺睁大眼,好半会儿才明白过来:“尊上丢了魂魄?” “三魂七魄中的两魄。” 桑诺满面疑惑,顿了顿,嘟囔道:“这……夫人,若是能救治尊上,我自然是万死不辞的,可我不过是只狐狸精,拿什么请求王母娘娘开恩?您还指望我能魅惑王母娘娘不成?” 她甚至连飞廉都没引上钩。 作为狐妖,她是该有自信,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啊! 她就是脱光了往王母娘娘床上爬,怕也只能被切掉九条尾巴,丢入六道轮迴变成蛇虫鼠蚁,被王母教做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教做虫…… 应龙夫人被她逗得噗哧一笑,斜着鹅蛋脸,挑起桃花眼,似嗔非嗔地看她:“你想哪儿去了?” 桑诺苦着脸道:“求夫人明示。” 应龙夫人抿着樱桃小口笑了笑,慢声细语道:“王母娘娘从前就很喜欢我,否则,当年瑶池第一天珠意外下界时,也不会破格被打入我的腹中。” 桑诺尴尬地笑笑,心想:您得宠,您就自个儿去伺候啊!王母喜欢你,等于是喜欢一条应龙,您给她送只冒牌狐狸去,她老人家能开心吗! 这就好比人家喜欢喝龙井,你给人家送一壶色泽相似的马尿去,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桑诺虽然面容衰败,神态里少女娇憨的模样却丝毫不减,脸上也藏不住事,光是那嘟嘴埋怨的小眼神,就惹得应龙夫人再次掩口咯咯笑起来。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应龙夫人耐心解释道:“我先前觉得你长得像我,昨晚忽然梦见百年以前的往事,梦里与玄仪天尊谈笑,醒来后,我就想起了你。” “我?”桑诺十分费解,“夫人想我什么?” 玄仪天尊这名字有些熟悉,可她毕竟只是个山野狐妖,只认识些赫赫有名的天神,这名字实在不太有名气。 应龙夫人恢復严肃的面色,蹙眉看着桑诺说:“我细细一想才发觉,你长得不只是像我,更像玄仪天尊。” 桑诺已经快绝望了,自嘲道:“王母娘娘也很喜欢玄仪天尊吗?” 应龙夫人却不像开玩笑的点点头,郑重的开口:“玄仪天尊是王母娘娘最小的女儿,千年以前,因触犯天条,被贬入人间。” 桑诺倒抽一口气,这才明白应龙夫人的意思。 跟贵族谈个话就是费力,直说她长得像王母娘娘夭折的女儿,不就成了! “夫人是说,”桑诺感觉身体都变得有了力气,直起身激动道:“王母娘娘会看在我长得像她女儿的面子上,收回归云罩,放出尊上的二魄?” 应龙夫人长嘆一口气:“这我无从知晓,只有等你见了王母,才知道这办法行不行得通,在此之前,你得赶紧服下这枚神丹,尽早恢復容颜。” 桑诺觉得这笔交易自己似乎不吃亏,就只提了一个要求:“夫人,在去崑崙山之前,我可以伺候尊上吗?” 应龙夫人一想到自家傻崽子,脸色就垮下来,一双桃花眸子哀怨的扫向寝殿的方向,稍作犹豫,便嘆息道:“随你罢,雪时变成现在这样,谁伺候又有什么分别? 第109页 她不会认出你,所以你别抱有任何希望,失望太伤人,我已经品尝过那滋味,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桑诺并不会为此而失望,相反的,尊上认不出她的模样,她反而不用因为天虞山的被判而自责,这再好不过了。 吃下神丹之后,仅仅过了两天,她就能自如下地走动了,只是神丹的药力是由内而外的发挥功效,所以她的面容恢復得很慢。 桑诺没在意容貌,当天就带着刑姑姑分配来的几个小丫鬟,一起去明玄宫伺候尊上。 然而,事情跟应龙夫人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诺觉得那龙崽子还认识她。 她不太确定,因为没戴面纱,刚踏入寝宫时,姜雪时就站起身,嘟着嘴、皱着眉,老远盯着她的脸。 那天遇见的那个爱撒娇的黄衣侍女,也在寝殿里。 一见着桑诺,黄衣侍女就热情的给尊上引荐,就好像她跟姜雪时的关系多亲密似得。 桑诺反客为主,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抬手亲昵的将尊上的长髮刮到耳后。 黄衣侍女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自从尊上失去心智后,私下里就仿佛成了她的私有龙崽,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尤其是眼前这个面貌衰老的狐狸精。 她细看了看桑诺的脸,总觉得她比前几日看起来年轻了一些。 这让她更加警惕,随即上前一步,将桑诺推开,挡在尊上面前,笑道:“今儿是奴婢当差,姑姑一旁歇着就好。” 桑诺尚未答话,就见那黄衣侍女被龙崽子一爪子拨了开去。 桑诺大概是应该幸灾乐祸的,可是紧接着,那龙崽子走到她面前,一脸不悦地低头凑近她侧脸,吸着鼻子嗅了嗅,又更加不悦的凑近她脖梗,嗅了嗅,仿佛是在确认桑诺的体味。 桑诺紧张得缩起脖子,抬眼就看见龙崽子一脸愤怒地看向她皱巴巴的脸,似乎还是不信邪,又俯头嗅探她另一边脖梗…… 尊上看起来不太能接受眼前这个老太婆拥有某种熟悉体味的事实。 桑诺在被反覆的嗅探中,莫名的内疚感油然而生。 她变成这副模样,如果说天底下最伤心的人是她自己,那么第二伤心的人,肯定是某个在东厢房里戳得她死去活来的龙崽…… 第90章 除了桑诺之外, 没有侍从知道为什么尊上在一阵嗅探后, 莫名其妙地开始发脾气。 然而,只有桑诺一个人不明白,为什么尊上发脾气的表达方式, 是扭头往寝殿里的盘龙柱上爬…… “尊上!”一群侍女十分惊慌,大唿小叫地上前阻止尊上爬柱子。 刑姑姑分派来的侍女告诉桑诺:“小尊上自从丧失心智后, 一生气,就想冬眠。” 应龙夫人担心孩子越睡越傻,早就吩咐侍女,不准让尊上冬眠。 桑诺觉得, 龙崽子还有一点点的残存意识,所以还懂得哀伤和愤怒。 而冬眠, 恐怕就是为了逃避哀伤和愤怒。 “我会好起来的。”走到盘龙柱边,桑诺伸手搂住姜雪时脖梗, 轻声细语地安慰:“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我保证。” 尊上没回答,但也没继续闹脾气,这让桑诺松了口气,这龙崽子比想像中好控制。 毕竟,桑诺亲眼见这傢伙一脸懵懂可爱的……把葛春的胳膊给卸了。 要换成桑诺,卸起来就更容易了。 真要是头完全不受控制的“野生烛应龙”, 桑诺怕是活不到去见王母娘娘那一天。 随后,桑诺开始了每天为龙崽子剥果皮、讲故事的琐碎生活。 她不太清楚龙崽子能不能听懂故事。 偶尔,姜雪时会重复她说的话, 还会忽然化成龙形,在宏伟的寝殿中飞旋,绕过一根又一根汉白玉石柱。 最后,尊上落在殿门前,化回人形,迈出门槛。 再然后,侍女们会一拥而上,把尊上拉回寝殿,乖乖待着。 即使被一群侍女拽着胳膊,尊上还是会留恋地转头看门外。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懵懂而期待的看着门外的风景,莫名叫桑诺有些心疼。 “尊上想要出去玩儿?”桑诺问。 姜雪时有些不安的低着头,挑眼透过长睫注视桑诺,又抬手用拇指蹭了蹭鼻尖。 “夫人不准你出去,是不是?”桑诺捧起龙崽子的脸:“没关系,你可以出去玩,我会保护你。” 应龙夫人不希望被熟人瞧见孩子的痴态,所以尊上出宫不能大张旗鼓,还得乔装打扮。 于是,桑诺帮尊上穿上一身玄黑束袖劲装,长发束冠,银质的半截面具遮挡了上半边面容,面具眼孔的阴影里,甚至看不出尊上淡金的瞳色。 桑诺原本也想扮男装,后想起自己这张苍老的脸,不论穿成什么样,大概都不会引来危险的目光,便随意找了件妇人的衣袍换上。 除了郡主,桑诺谁也没带出宫,以免其他侍从限制尊上的自由。 应龙夫人安排的暗卫,一直守在四面八方,而贴身的护卫,则是之前领桑诺来钟山的那位尹指挥使。 这位兇悍寡言的指挥使十分受应龙夫人器重,夫人将很多隐秘的任务交给他。 他或许是个很可靠的人,但桑诺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嚮导。 尹指挥使一路领着桑诺参观的场所,分别是——东陵守卫竞技场、北区狩猎场、野道斗兽场…… 稍微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带着姑娘参观这些地方,这位指挥使显然不正常。 在指挥使眼里,这些场所大概是钟山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他没有恶意,是真心希望桑诺和小尊上能玩的开心。 桑诺不想扫了指挥使的脸面,只能耐心的跟着他围观了几场比武竞技—— 擂台之上,肌肉虬结的两个选手正在决一死战,场下充满血脉喷张的助威吶喊。 时不时有鲜红的血液,混合着被击落的牙齿,从空中划过悽美的弧度,掉落在距离桑诺不远的地面上。 郡主抓住桑诺的胳膊,不断发出“噫~”之类的嫌恶嗓音。 姜雪时很不习惯周围那些侍卫散发出的汗臭味,以至于无心关注台上的打斗,一直在“收缩身体”—— 龙崽子长腿併拢,双手紧贴身侧,尽可能将自己变成一根长矛,以期周围的臭汗不要触碰到自己,从而保持身为山里小仙女的芬芳体味。 桑诺挑起绝望的双眼,转头看向指挥使:“尹叔,咱们能去别处看看吗?” 尹指挥使对她露出一个“这里难道还不够好玩吗”的震惊神色,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思索片刻,领着桑诺去了另一处场所—— 一个剑士比武场…… 桑诺痛苦掩面,不该对他抱有期望。 值得庆幸的是,剑士的对战方式,比肉搏的那群人优雅许多,周围的臭汗味也不那么浓重了。 桑诺见龙崽子不再可怜巴巴的缩成棍子,倒也松了口气,便拉着她做到围观席,叫场地上的小厮取些茶水甜点来。 比武擂台与围观坐席,只隔着两丈的距离。 场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剑士连胜了几场,围观席上的一群姑娘不断发出兴奋又羞怯的笑声。 桑诺本还好奇,为什么其他竞技擂台周围都是些斗士在助威,这里却都是姑娘,等到擂台上的剑士再次获胜,摘下头盔,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剑士是个俊俏公子。 那剑士刚摘下头盔,周围的姑娘就无法抑制地欢唿起来,挥着手绢唿喊那剑士的名字。 小厮端来了茶水甜点,与此同时,桑诺听到周围一阵声浪,她疑惑的抬起头,就见擂台上英俊的剑士一跃而下,竟然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桑诺略微皱了皱眉,却也不奇怪,经常有男人像她献媚。 然而,剑士却走到桑诺身旁的郡主面前,温柔地开口:“姑娘,可否借一杯水解渴?” 原来是冲着赵璇来的,桑诺这才想起,自己的容貌尚未恢復,不禁对刚刚自负的想法感到羞涩。 赵璇睁大眼睛,抬头仰视剑士,有些无措,又侧头看向桑诺。 周围满是姑娘们热情的议论声,赵璇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亲自倒了杯水,起身端给那剑士。 剑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而后微敛起狭长的鹰目,朗声对郡主说:“姑娘,这场上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 郡主一愣,两颊顿时红到耳根——在她老家,没有男人敢当众对陌生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这真是太失礼了! 剑士以为她脸红是因为害羞,于是笑容更加自信,转身扬手,指向擂台后的铁架—— 架子上横放着一把散发着墨蓝色光泽的长剑。 第110页 剑士对郡主说:“不才今日必将夺得头筹,那把剑,也将属于你!” “我要那把破剑做什么?”郡主的嗓音被周围的尖叫声掩盖,而剑士已经信心满满地旋身跳上擂台,昂首高喊:“还有谁!” 周围的姑娘一脸羡慕的看着郡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桑诺居然有点怀念这一切,怀念自己从前的容颜,怀念曾经被人追捧的荣耀。 “这场上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 闻言,桑诺一愣,转过头,就看见姜雪时露出有些调皮的憨傻笑意。 和从前一样,这龙崽子又开始重复自己听见的话了。 “这场上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 擂台上,那剑士高举长剑,嗓音如雷般吶喊:“还有谁敢与我一战!” “不才今日必将夺得头筹……”尊上低下头,傻乎乎地重复那男人的话。 台上的男人还在吼:“还有谁敢与我一战!” 桑诺朝台上的男人皱了皱鼻子,有什么了不起! 她转头顺了顺龙崽子的头毛,却见姜雪时忽然侧头看向自己。 面具下,一双溶金般的双眸仿佛在发光,直直盯着桑诺,一字一顿的说:“那把剑,也将属于你。” 虽然知道龙崽子只是无意义地在重复别人说的话,桑诺却还是被她嘴角邪邪地笑意击中心脏,误以为眼前的小傻瓜已经恢復了从前的风华。 桑诺心跳渐渐加速。 台上的剑士还在喊:“还有谁敢与我一战!” “我来!”一个魁梧的壮汉穿着重甲,拔剑跳上擂台。 桑诺还沉浸在幻想中,眼前的龙崽子忽然一晃,消失了! “尊上?!”桑诺吓得瞬间站起身,惊恐地四处张望! 周围的人仿佛也感受到她的惊恐,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唿。 这惊唿并不是因为桑诺,而是因为擂台上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尊上怎么上去了!” 听见郡主的惊唿,桑诺这才难以置信地看向擂台—— 原本应该只有两个人的擂台上,此刻站着三个人。 因为姜雪时未穿铠甲,站在两人之间,显出一种突兀的滑稽。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魁梧的剑士朝那带着面具的纤瘦身影不耐地摆摆手:“下去下去!” 姜雪时十分应景地回答:“不才今日必将夺得头筹。” “去你妈的!”魁梧的剑士以为她在挑衅,气得扬起拳头,却被一旁那英俊的剑士拦住。 听出姜雪时嗓音稚嫩,那英俊剑士以为是谁家的孩子上台捣蛋,便好声好气的劝说:“没有剑不能比武,你还是下去罢。” 姜雪时似乎很认真的想听懂他的话,费解的眯着眼睛,重复他的话:“没有剑。” “剑!懂吗!”魁梧的剑士举起手中的重剑,耀武扬威地用剑柄敲了敲姜雪时的侧脸,面具被敲得咯咯响—— “这就是剑,你这小身板拿不动,回去找你娘喝奶去!滚下去!” 桑诺在台下拽着指挥使咆哮,让他立即把尊上扶下台。 指挥使还没来得及出声,周围又发出一阵惊唿。 桑诺心下一沉,猜是龙崽子被打了,惊慌看向擂台,就见那魁梧的剑士噼手将剑柄袭向姜雪时—— 一声闷响,他挥下的粗壮胳膊勐然间被朝上一挡,发力之勐,竟然让他的重剑脱离了手掌,飞向半空! “噗通——” 一个心跳的瞬间。 姜雪时手腕挡开袭击,顺势手肘一顶,正中壮汉胸口! 盔甲发出“叮”地一声响,那魁梧的剑士,竟如落叶般飞出了擂台,重重摔在围观坐席上! 重剑从半空中直坠而下,姜雪时转身面向剑士,一抬手,仿佛提前预料,稳稳接住剑柄,顺势舞了一个剑花。 台上剩下的那剑士大吃一惊:“你会使剑?” 姜雪时没理他,而是侧头看向台下的桑诺,嘴角的笑意依旧透着挑衅,再次重复那剑士的话—— “这场上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 “……”桑诺脸红了,连腿都苏了,心跳得快要撞出胸口! 龙崽子连鹦鹉学舌都能学得这么炫! 周围的姑娘显然也找到了新的崇拜目标,欢唿声更胜以往。 擂台上,英俊的剑士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齿地心想:你耍帅能不能自己想说词?有本事不要学我! 姜雪时似乎感应到对方的怨气,转过头看他,誓不罢休地学舌:“还有谁敢与我一战。” “你他妈……”剑士忍无可忍,刚要上前理论就见一个黑影陡然跃上擂台。 尹指挥使大步挡道二人之间,神色严肃地向剑士致歉:“抱歉,咱们小主子顽皮……” “有种就跟我一决胜负!”剑士已经被勾起怒火,哪里肯轻易罢休! 桑诺和郡主也先后爬上擂台,拼命拽着尊上往下拉。 烛应龙这变态物种,本能里除了吃,大概就是猎杀了,一旦起了兴致,不砍死眼前的活人很难罢休。 然而那个剑士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不断叫嚣着朝尊上挥舞长剑。 慌乱之中,郡主抬手格挡,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那剑士本就对郡主有意,眼见自己失手伤人,这才丢掉武器,上前致歉。 “没事吧?”桑诺连忙抓住郡主的手,查看伤势。 “划破点皮而已。”郡主“嘶嘶”抽着冷气。 眼看她食指关节处渗出血来,桑诺急忙张口吮吸。 赵璇见她慌张地模样,不由心下一暖,也不挣扎,红着脸,任由桑诺含着自己的手指。 另一旁,被完全无视的尊上也侧着头,定定地看着赵璇的手,以及含着手指的某狐狸。 姜雪时又露出几天前那种无助地神色,似乎夹杂着不知如何发泄的愤怒。 第91章 桑诺察觉, 尊上变得不那么兴奋了。 姜雪时丢下剑, 气鼓鼓地转身离开,抱擂台东南角的红木柱子去了。 “尊上乖,这里不能睡觉觉喔。” 要在这里化龙可就糟糕了, 尊上古怪的行径很快会传遍钟山。 桑诺好说歹说的哄:“咱们不看他们比武了好不好?咱们去看山,去看海, 去看鸟儿和蝴蝶,您从前跟我说过这里的喷泉有多么壮观!” 尊上还是不太开心,只是顺从的跟着桑诺下了擂台。 让桑诺惊讶的是,龙崽子似乎能听明白她的话, 竟然自顾自的走出校场,往别的方向走, 而指挥使说,那是去看间歇喷泉的方向。 桑诺觉得, 姜雪时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心智, 但记忆并没有剥离身体,只是很多时候,不知道如何对喜怒哀乐做出应有的反应。 尊上彻底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才智,这仿佛就是美貌之于桑诺的意义,真是天大的嘲讽。 尹指挥使并未让尊上随心而行,因为间歇性喷泉都处在极寒之地, 距离遥远。 他堂堂妖神,尚且得披上大氅抵御寒冷,更何况身体还在调养期间的桑诺, 和那个凡间的姑娘。 要就这么直愣愣地跑去看极寒之地的喷泉,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条傻烛应龙,和三根冰棍了。 指挥使带着她们去了钟山西南部的丘陵地带,那里有桑诺说的“山、鸟、蝴蝶”,但是没有海,只有山间清澈的溪流。 相比于比武场上的亢奋,糙原上的宁静对于指挥使而言,简直无趣得令人犯困。 但桑诺却很喜欢。 辽阔的丘陵,放眼望去,深浅不一的绿色,脚下是嫩绿泛黄的糙地,前方有翠绿泛蓝的湖水,时而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湖面,拍起层层反射着阳光的涟漪。 对岸是深绿色连绵的丘陵,再远的地方是蓝天和白云。 骑马的牧民路过时,会对他们露出友善的笑容,肥嘟嘟的羊群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尹叔!”桑诺沖指挥使笑:“您总算选了个适合游玩的地儿。” “或许该称作适合打瞌睡的地儿。”指挥使将马车拴在不远处的木栅栏上,对桑诺解释道:“这里是钟山的御用畜牧场所,如果你喜欢,下次我们或许可以去看看海产地,那里还养着很多鲛人。” “鲛人?!”嘟嘟的种族! 桑诺不太喜欢“海产地”这种称唿,这让嘟嘟听起来更像海鲜了,嘟嘟是个孩子! “我们早该去看看他们的。” “下次吧。”尹指挥使深吸一口气,席地而坐:“如果你不介意,我打算就在这里守卫尊上的安全,毕竟这里实在找不出什么危险。” 第111页 “等你们玩累了,牧场里会给我们提供现烤的辱羊和鲜奶。” 桑诺沖他笑着喊道:“当然不介意,您要是无聊就睡会儿罢,我会保护尊上的!” “不要走远。”指挥使嘱咐。 “放心!”桑诺带着姜雪时和赵璇爬上漫地野花的小山丘。 摘野花、追蝴蝶,或是被蜜蜂追得哇哇叫。 “尊上!别坐着呀,过来!过来跟我一起抓那只蓝色的蝴蝶!”桑诺边跑边笑。 姜雪时蜷腿坐在树下,低着脑袋不发一语,根本不搭理狐狸。 桑诺觉得龙崽子从擂台下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傻子有什么可忧郁的呢? “尊上!过来嘛~” 姜雪时仿若未闻。 “这是什么花呀?”赵璇摘了朵花给桑诺瞧。 “芍药吧?” 赵璇把花插到桑诺髮髻上,桑诺急着要抹掉,“我这张脸配上花,人家以为哪儿来的老妖精。” 赵璇不依:“宫里六十岁的嬷嬷还戴花呢!” 树下,姜雪时拿着捡来的树枝,一下一下地戳甲壳虫。 “来,我帮你戴上。” “不要!哎哟!花里有蜜蜂呢!” “哪里?啊!”赵璇吓得丢掉鲜花,却瞧见两三只蜜蜂围拢过来,“我这是捅了蜂窝了!” 赵璇捂着小脸到处跑,周围又多了几只嗡嗡的蜜蜂。 桑诺又害怕又觉得好笑,也捂住脸,一边笑一边叫。 一个身影忽然自身侧笼罩而来,几只蜜蜂被一只修长的手迅速击落坠地。 桑诺转过身,笑起来:“您终于肯站起来了?小懒虫!” 姜雪时没有回应,打落蜜蜂后,也没有看桑诺,依旧低着头,闷闷不乐地样子。 似乎只是因为分不清桑诺的惊叫是真是假,再三纠结下,龙崽子还是过来扫清了“威胁”。 “尊上?”桑诺歪着头盯着龙崽子的脸:“谁惹您生气了?” 姜雪时席地而坐,还是不理她,后来干脆躺在糙地上,侧过身背对桑诺,以示不满。 “我的乖龙崽,”桑诺坐到姜雪时身后,将龙崽子强行掰过来面朝自己:“你是不是饿了?” 如果不是交流起来太困难,她觉得龙崽的傻,也没有什么不好。 得不到回应,桑诺有些泄气,抓起姜雪时的左胳膊,横放在地上,将自己的脑袋枕上去。 躺在龙崽子的臂弯里,桑诺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清澈的蓝天和白云:“这里真美。” 姜雪时面瘫的小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情绪,侧过头,看向主动投怀送抱的傻狐狸,溶金般的双眸里漾起一丝亢奋的侵略气息。 桑诺感觉耳朵痒痒的,龙崽子的鼻尖不断在她耳朵和脖颈磨蹭,似乎在示好。 “您终于肯搭理我了?”桑诺笑得格外明艷,侧身捧住龙崽子的脸,咯咯直笑:“您别蹭了,好痒!” 当看轻姜雪时的眼神后,桑诺忽然有些紧张—— 那可真不像个傻子的眼神,而是属于一头飢饿的烛应裂空龙。 “这场上所有的荣光,都属于你。”姜雪时对着她轻声呢喃。 坦白地说,尊上才华横溢、机智无双那会儿,从来用不着借别人的话来调情,特殊时期,只能凑合一下了。 桑诺还是很配合的红了脸。 实在是不想承认,只要眼前的人是自己心爱的龙崽子,就算她说的是“烤辱羊比烤辱猪味道大”,桑诺也会觉得非常浪漫。 看见姜雪时缓缓凑近,桑诺紧张地缩起脖子:“尊上……” “那把剑,也将属于你。” “唔!” 桑诺陡然间被龙崽子翻身压在糙地上! 她慌忙睁大眼,用力抵住姜雪时肩膀:“不行!这里有人!” 姜雪时抬起手…… “不行!不行!”桑诺涨红脸,侧头看向周围—— 郡主被蜜蜂吓得跑远了,不见踪影,可尹指挥使…… 指挥使正一脸错愕的坐在远处,直视着此地! “不行!尊上!”桑诺急坏了,不断挣扎:“不……唔……” 最终,尊上把食指戳进了桑诺的嘴里。 桑诺含着龙崽子的手指,一脸茫然的抬起眼睛。 姜雪时面色严峻,很认真的对桑诺做了几下吮吸的口型,示意她,要像吸赵璇手指那样,吸自己的手。 桑诺:“……” 果然是想太多了,眼前不过是头傻了的龙崽。 桑诺很配合,尽职尽责地吸手指,直到尊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在他们打道回宫后的几天,龙崽子依旧会时不时把手指往她嘴里伸,并用十分威严的眼神,督促她吮吸两下,才肯罢休。 桑诺记得,阿毛从前偷偷说过一件事——尊上有个奇怪的癖好。 桑诺当时追问过,可阿毛说,尊上不让讲,如果讲出去,尊上就会把他埋在树下。 会不会就是这个舔手指的癖好呢? 桑诺无从得知,因为阿毛不在烛龙殿当差。 梅姨说,阿毛入宫后不想跟葛春为伍,就自己主动要求,去祖陵当差了。 在烛龙殿里,龙崽子时不时把手指往她嘴里送,惹来了一群奴婢地红眼,都以为是桑诺使了什么下作的狐妖媚术,想引得小主子对她着迷。 桑诺无从辩解。 午后,她带着尊上去后殿花园里放风筝,避开侍从们的视线,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龙崽子过完剩下的十多天。 等去了崑崙山,如果王母娘娘真的愿意开恩,那么,姜雪时就会恢復心智。 那时候,她还愿意再见这只背弃自己的狐狸吗? 桑诺忧伤的心想着,某龙爪子再次幽幽地伸到她唇边,她本能地张口含住…… “放肆!” 一个陌生又熟悉地嗓音陡然响起。 桑诺吓得急忙松口。 转过头,就见东海八公主面色惊怒地朝此处走来! 八公主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桑诺的容貌已经恢復了许多,很快便被认了出来,“又是你这狐狸精!” 桑诺下意识后退一步。 姜雪时似乎感觉到来人对桑诺的敌意,随即上前一步,挡在桑诺面前,敛起下巴,眼神警告的看向姨母。 八公主立即换了副和善的面色,上前笑道:“我的小乖乖,怎么用完午膳,不歇一会儿,倒被这野狐狸拉到这里胡闹?” 姜雪时感觉出对方的善意,警惕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 八公主抬手摸了摸姜雪时地脸:“姨母让人哄你睡觉觉好不好?困不困?” 姜雪时眼中的警惕全部消失,转头看向天上的风筝。 八公主朝侍从使了个眼色,温声道:“尊上该睡了。” 侍从立即应声,扶着尊上往寝殿走。 桑诺低着头,跟在姜雪时身后碎步小跑,手腕却被人陡然勒住。 她惊慌的侧过头,就见八公主瞪着眼睛,对她低斥道:“你给我留下。” 第92章 桑诺皱起眉, 想把手腕从八公主掌中挣脱出来, 却无济于事, 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想抓住渐行渐远的尊上,却被八公主挥手拦下。 “你给我规矩一点!想让我把你的丑事说给夫人听?” 桑诺顿时怒上心头, 蹙眉顶嘴:“小妖没做过什么丑事!” “哟呵。”八公主一脸嘲讽:“那刚刚是哪只骚狐狸,含着尊上的手指?莫非是我看错了?我身后这七八个丫头也都看错了!” “是尊上自己伸手要我含着的!”桑诺脸颊发烫, 但因容貌尚未完全恢復,她干瘪的皮肤并没有显出红晕色泽。 八公主眼中里升起一丝快慰, 不知是这狐狸精的愤怒更让人慡快,还是桑诺这衰败苍老的容颜, 更让人解气! “你还真有一手。”八公主冷笑一声:“都成了这副丑态, 还有能耐让尊上垂青于你, 我当初要是有你半分的手段……” 如今坐拥烛龙殿的就会是她! 八公主又想起抢了自己丈夫的表姐, 眼里渐渐充斥怨恨。 “小妖没使过什么手段, 请公主不要随意诋毁别人的名声!”桑诺尽力挺直背嵴,怒瞪八公主。 “呵, 多日不见, 你倒是愈发目中无人起来了?”八公主上下打量她:“你以为夫人有求于你, 我就不敢惩罚你?” 桑诺不动声色, 理直气壮地盯着八公主。 没错,她没什么好怕的。 第112页 尊上能否復原的希望,全都维繫在她一个人身上。 对钟山而言,她这只狐妖, 可比东海来的这什么亲戚重要多了。 桑诺的轻蔑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而八公主对于“下等妖精”的侮辱尤其敏感。 公主生气了。 如果此刻身在凡间,桑诺头顶恐怕已经聚集了足以遮挡阳光的乌云,咆哮的狂风和炸响的雷鸣会提醒她,她激怒的是一头角龙。 好在有烛九阴结界的保护,东海的神龙没法在此地展现神通。 作为一只极端恐惧雷鸣的小狐狸,桑诺也因此保全了尊严,依旧不卑不亢地对视着八公主的双眼。 “好大的胆子!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 八公主上前一步,怒瞪的双目中,瞳孔渐渐收缩成一条竖线,杀气腾腾地凑近桑诺的脸,低声开口:“我可以先打断你的腿脚,再让人将你医好,如此反覆,直到你认清自己在跟谁说话!” 桑诺仿佛能看见几片龙鳞缓缓抽出八公主的皮肤,那种属于冷血生灵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杀气,让桑诺忽然间失去了勇气。 虽然姜雪时被激怒时,流露出的气息,远比八公主骇人得多,可那是对旁人而言,桑诺头一次从被保护者变成对立者,剎那间吓得丢盔卸甲,转头向尊上寻求庇护,这才发觉晚了一步,姜雪时已经被那群侍从哄回寝殿了。 这花园里,就只剩下她和八公主的人。 “怎么?知道怕了?”八公主笑起来,伸手捏住桑诺的下巴:“狐狸精,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撩拨起一个失去心智孩子的兴趣的?” “我没有!”桑诺下巴被捏着仰起脸,对方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骨骼里,“那是尊上自个儿找到的新乐子!” “是吗?”八公主加重力道,指甲深深陷入桑诺的皮肤里,“我怎么没瞧见尊上跟其他人找乐子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桑诺下巴几乎被捏碎,酸痛感让她抑制不住红了眼眶,抬手想扒开八公主的手,却被捏得更痛,只能慌乱地求饶:“请您放开我!我得在剩下的十天内恢復容貌,如果出什么意外,夫人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还敢威胁我!”八公主气得瞪大双眼:“我把你这下颌骨打裂,看看有谁会替你撑腰!” “不!不!没有人!”桑诺疼得眼泪直蹿:“公主息怒!小妖是冤枉的!对了,尹指挥使……他那天陪同尊上一起出游,就是那天,尊上莫名将手指伸入我口中,他可以作证!” 然而,这样的辩解,反而让八公主愈发愤怒—— 无缘无故就能引来烛应龙的垂青,这跟她那无缘无故获得烛九阴爱慕的贱人姐姐有什么区别! “你这个贱人!”八公主眼里怒火中烧,陡然松开桑诺的下巴,一把勒住她脖子! “呃!咳咳……”桑诺被她掐着脖子提起来,脚跟渐渐脱离地面,无法唿吸,苍老的皮肤涨得紫红。 她无法唿吸,痛苦之后,意识开始模煳。 要是死在这里,龙崽子就得当一辈子傻子了。 这是桑诺最后一个念头,于是她颤颤巍巍抬起手,用代用龙印的手指触碰八公主额头,以求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鬼煞注入她体内。 “你在干什么?” 一个陌生男人的嗓音忽然响彻花园。 八公主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即松开手,转过身,对来人露出小鹿般无辜的神色。 被松开的桑诺软软地跌倒在地,颤抖着喘息。 “参见尊圣。”一群侍从齐齐行礼。 八公主款步迎上去,仰头凝视姜焯,眼中的痴迷无处掩藏,“尊圣,您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姜焯一双赤红的凤目斜睨向八公主,自嘲道:“我以为这是我宫里的花园,怎么?我走错地方了?” “当然是您的花园。”八公主羞涩地低下头,恨不得接话说:这花园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包括我! 姜焯点了下头,朝着摊在地上的狐妖扬了扬下巴,问八公主:“那似乎也是我宫里的侍从,她是触犯了什么宫规,竟惹得公主屈尊代我处罚?” 这话明摆着是指责八公主越俎代庖,八公主下意识皱起眉,不知如何说起桑诺勾引尊上的恶行。 眼前的人是烛九阴,不是应龙夫人,这男人对妖颜媚主之类的行径十分迟钝。 如果告诉他,“这狐狸精刚刚含着尊上的手指”,他只会反问,“那又如何?手指被她咬掉了吗?” 总而言之,这男人虽然是八公主心中的挚爱,但有些话实在聊不到一块儿,所以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为妙。 “这丫头刚刚对尊上不敬,被我抓了现行!”八公主故作伤心地看着姜焯,“您是知道的,我对雪时视如己出,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姜雪时本来就该是她的孩子,眼前这男人也该是她的夫君,八公主怨愤地心想。 “委屈?我那宝贝龙崽子都成这样了,有人愿意照顾她,就没什么可委屈的了。” 姜焯一脸无所谓的笑意,转身上前,弯身亲自将桑诺扶起来,侧头看向八公主:“相反,那小崽子应该感到庆幸,要不是有我这么个有钱的爹,哪有姑娘肯来照顾个傻子?还委屈什么?她该感激自己有个伟大的父亲。” 八公主尴尬地笑了笑:“尊圣可真是谦虚呢。” 这话要被爱妻听见,尊圣免不得又要被泼茶了。 桑诺晕乎乎地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 姜焯歪着头,查看她伤势,轻声问:“能站起来么?” 桑诺刚刚听见他二人的谈话,带着感激之情抬起头,看向烛九阴,眼中霎时掠过一丝惊讶—— 这男人容貌英俊而锐利,五官轮廓与姜雪时有几分神似,气质也有些相似。 “可以的,谢尊圣体恤。”桑诺颤颤巍巍站起身。 如今这身子骨实在不堪一击,她险些赔上性命,才换回一个失去心智的龙崽子,实在很不划算,也不知得调养到何时才能完全恢復。 八公主冷笑着看着桑诺:“不过是捏你脖子一下,眨眼的功夫就松手了,我也没使力,只是给你点教训,你这是要在尊圣面前,假装差点死在我手里?” 桑诺唇色惨白,瞪着眼睛,冷冷看向八公主。 “您瞧瞧她的眼神!”八公主站到姜焯身旁,控诉道:“这丫头对我尚且是这般态度,哪里还知道尊重小主子!” “好啦。”姜焯笑着宽慰八公主:“尊不尊重的,那小崽子现在也分别不出来了。这姑娘要是成天蹬着眼睛瞧主子,迟早会眼睛酸,却伤不到傻子的自尊,显然讨不着什么好处,咱们就甭管了。” 桑诺噗哧一笑,原本满心的怒火,都被这男人驱散了,这点也跟龙崽子很像,总是能三言两语让她转怒为喜。 八公主很绝望,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烛九阴的性格跟她表姐天壤之别,在意的事情也不一样,这件事在他这里讨不着公道,八公主决定改日跟夫人告状。 桑诺藉机向主子告退,八公主目光一直盯着她,显然还没消气。 意外的是,烛九阴竟然假装顺路,故意陪同桑诺一起回到明玄宫。 大约是在无声地警告八公主——这是他的领地。 一路上,桑诺都很踏实,身边这个男人眼角眉梢透出的儒雅风趣,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气质,让桑诺觉得十分熟悉。 确实与龙崽子有些相似之处,然而,仔细分辨,桑诺却能感觉得出二人的区别。 姜雪时的优雅,只是一层厚重的伪装,实际上就像一把被丝绒包裹的长刀,骨子里桀骜而野性,和眼前这男人全然不同。 她听过凡间说书人讲述烛九阴与应龙夫人的传说,其中或许有真实的成分。 烛九阴风度翩翩、正直守规,当年追求妻子时,他兢兢业业每年下山三百趟,等不到姑娘家明确的表示,就绝不越雷池半步,永远规矩的站在安全的距离外,耐心求偶。 世人也说,烛应龙性格随烛九阴,作为当事人,桑诺觉得区别很大。 首先,龙崽子绝对不可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安全距离外。 那傢伙是坏透了的典型! 姜雪时虽然看起来也很优雅知礼,却会无声无息地发起突击,深入骨髓地撩拨她一下,而后假装没事地走回原地,等着桑诺自乱阵脚。 桑诺一次次在幻想中希望落空,却又被尊上时不时的深情掐住命脉,最终弥足深陷,名分、理智,全都抛光了,即使成为见不得光的女宠,她都心甘情愿…… 第113页 坦白的说,尊上的段数可比尊圣高多了,桑诺不知该发愁,还是该骄傲,想想还是傻了好,她可是难得有机会完全掌控龙崽子呢。 第四卷 崑崙山 第93章 即将踏入明玄宫之时, 桑诺用余光偷看烛九阴。 而那男人过于敏锐, 几乎瞬间察觉,侧眸与她视线相撞,神色疏淡。 该说些什么告别的话吗?桑诺忐忑地心想。 “不用谢。”许久等不到感激, 烛九阴沖她抿嘴微笑。 “噢!”是的,感谢, 她应该感谢他的解围,“小妖谢尊圣解围,今日之事实在是个误会……” 烛九阴抬手打断了她的解释:“在你前往崑崙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往云烟。” 桑诺一愣:“您认识我?” “惊讶吗?”烛九阴笑:“算出你祖上三辈, 对我来说也不难。” 桑诺闻言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的祖上三辈大概都是野狐狸, 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赶紧把话头拉回来:“请尊圣放心, 小妖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谁的使命?”烛九阴嗓音威严地问她。 桑诺回道:“夫人交给我的使命。” “想清楚。”烛九阴垂眸注视她:“是谁的使命。” 桑诺抬起眼, 心中纳闷,还能是谁的使命呢? 对视上那双暗赤的凤目,她感觉自己被这个男人看进了灵魂,一丁点的小心思,都无处隐藏,慌张而迟疑地开口:“是夫人……和尊圣交给我的使命。” 烛九阴摇摇头。 桑诺更紧张了, 她答得不对吗? 担心自己的愚蠢让龙崽子的父亲失望,脑子里风车似的转,她紧张得双唇翕动, 却不敢出声,担心自己说出更蠢的话。 烛九阴依旧严肃的看着她:“如果去崑崙山,是我和我夫人给你的使命,那我劝你趁早拒绝这个使命。” “为什么?”桑诺诧异的张开嘴,愣了许久才讷讷道:“求尊圣明示。” “一旦去了崑崙山,很可能是一辈子的事。”烛九阴定定看着她,“而你的一辈子还长,未来不该被任何人的使命限制。” 桑诺似懂非懂,莫名觉得这话说得温暖,感激地笑了笑:“这也是小妖自己的使命,是我对尊上的责任。” “那么,就请你务必在启程前考虑清楚,去崑崙,究竟是别人给你的使命、是无法抛弃的责任,还是你自己想要这么做。” 烛九阴沉声道:“如果是前两者,那就放弃吧,去他的使命和责任,未来是你自己的。如果去崑崙是为了别人给你的使命,那么在那里遇到任何坎坷,都会让你怨恨懊悔,恐惧退缩,只有你发自内心无法抗拒的选择,才会带给你力量,驱使你一往无前,无怨无悔。” 他在徵求我的选择,桑诺吃惊的心想。 一直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只会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从未想过,对于烛九阴而言,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山野狐妖,最正确的选择,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谢谢您,尊圣。”桑诺鼻子有些发酸,她自幼身份低微,即使是爱她的人,也担心她不够明智,总想万事替她做主,鲜少人问她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去崑崙山。”桑诺昂首挺胸:“但我想治好尊上,任何办法都愿意尝试,如果不去尝试,我会后悔一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确定。” “记住你这一刻的感受,因为这条路很难回头。”烛九阴露出淡淡的笑意:“未来遇到任何坎坷与痛苦,就回忆此刻的决心,这虽然不能帮助你度过难关,却能给你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 八公主并未善罢甘休,第二天,就带着宫里的御医找上桑诺,让桑诺泡温泉花浴。 御医的方子梅姨帮她看过了,只是宫中常用的香体配方,无毒无害。 桑诺不太明白八公主把她变得“香香的”会有什么阴谋,但直觉不会很危险,所以顺从的泡了澡。 之后的两天,她经不住对八公主刮目相看,这龙女并不像想像中那么愚蠢,连这么损的招都能想出来—— 桑诺自己的体味彻底被花香遮盖了。 八公主让御医取了她的里衣,照着调制了一味香膏,给姜雪时身边一个老实安分的侍女涂上了桑诺的体味。 于是奇蹟发生了…… 龙崽子像是一夜间不认得桑诺了,成天凑在那侍女身边,连舔手指的重任,也转交给了那位侍女。 这傻龙崽子居然真的是靠体味辨认她,桑诺既好气又好笑。 想来也确实如此,她的容貌变化太大了,尊上一定认不出,自然只能靠体味。 从前还没发觉自己被尊上“特别优待”,直到失去了体味,才切实体会到了失宠的滋味。 一连五日,姜雪时仿佛把她当成空气。 从前觉得痴傻后的龙崽很听话,现在才发觉全都是错觉,没了体味的她,完全变成了空气。 午膳时,侧殿里摆了十六道菜,从前都是桑诺在一旁伺候,今儿个尊上刚落座,就抓着那老实侍女的手,坐到身边。 那位侍女从未与主子如此亲近,自然受宠若惊,剥虾壳的时候,手一直打颤,速度太慢。 龙崽子显然等不及,自己伸手抓了面前餐盘里的菜——是一颗带壳的蛤蜊,直接丢进嘴里开始嚼。 听着“咯吱咯吱”咬碎外壳的咀嚼声,桑诺脸都绿了,慌忙冲上前,勒住龙崽子的下巴,斥道:“快吐出来!这个不能带壳吃,会卡在喉咙里的!” 龙崽子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的一甩脑袋,挣开桑诺的手。 “哎呀!别动!”桑诺皱起眉,双手齐下,一手掌住她下颌,一手伸进嘴里抠! 都说善泳者溺于水,粗心大意容易带来危险。 桑诺应该想到的,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姜雪时挥出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她左肩! 桑诺后腰撞翻了一桌菜餚,重重摔倒在地,胳膊瞬间没了知觉,后腰撞得酸痛发麻。 “唿……唿……”大脑一片空白,桑诺抬起头,发现一脸不满的龙崽子正低头盯着她打量,目光陌生而冷酷。 桑诺抬手捏了捏被打伤的肩膀,发麻发胀,没有痛感,只是胳膊不能动了。 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打了的事实,看向龙崽子的目光满是茫然,却没有恐惧。 “尊上。”她嗓音轻地像风:“我是桑诺啊。” 而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时,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梅姨让她别乱动,说三五天就能治好。 “我得去照顾尊上。”桑诺执意要起来,却被赵璇强行压回枕头上。 赵璇满面怨恨:“你还想过去挨打吗?” 桑诺试着动了动胳膊,一阵刺痛,她咬牙深吸一口气,苦涩地笑:“你别生尊上的气,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故意的。” “我懒得生气!”赵璇躺到桑诺枕边,低声呢喃:“再过几日,咱们就去崑崙山了,往后有我护着你,谁敢欺负你,就得先过我这关!” “那这关还挺好过的。”桑诺笑起来:“崑崙山那种地方,怕是人人都能过你这关,咱们最好别逞能。” 赵璇嘟嘴:“你别小瞧我,应龙夫人送了我一本修炼秘籍!” “好好好……”桑诺沖她笑:“我们郡主最厉害了,小妖以后都指着您护着。” “那当然!”赵璇挑眉道:“你知道就好,从今起,就乖乖忘了你那尊上罢。” 桑诺苦涩地笑,低声喃喃:“过几天就得走了,我也只能照顾她最后这段时间了,郡主殿下行行好……” “不行。”正在配药的梅姨转过身,目光怜悯地看向桑诺:“安心养病吧,你被尊上打晕的事,应龙夫人知道了,她已经吩咐守卫,不准尊上接近你,以保证你能安全前往崑崙山。” “什么!”桑诺想要起身,却牵动胳膊,疼得嘶嘶直抽冷气,还是急切望向梅姨,恳求道:“这只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请您告诉夫人,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有这最后几天了,求求您……” 然而,她还是失去了与姜雪时最后的相处时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后的五天里,每天清晨,铜镜里地自己仿佛脱胎换骨。 她的容貌完全恢復了,甚至更甚以往,却也到了诀别之日。 第114页 桑诺求夫人让她与尊上告别。 担心出什么乱子,夫人让她戴上了面纱。 —— “我得走了,尊上。”上车前,桑诺站在姜雪时面前,面纱上方露出的桃花双眸里盈满泪光。 她抬手顺了顺龙崽子的头毛,哽咽着说:“如果事情能办成,你还会记起我吗?” 姜雪时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布偶。 护卫来禀报,一切准备妥当。 桑诺依依不捨看着龙崽子,眼泪溢出眼眶,在杏黄的面纱上滑出深色的泪渍。 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又找不到拖延的理由,桑诺指尖依依不捨地划过姜雪时脸庞,而后决绝地转身,小跑钻入马车里。 告诉自己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回头,马车启程,她却还是崩溃地推开车窗,含泪看向渐渐远离的龙崽。 姜雪时似乎有所感应,茫然抬起头,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 桑诺扒在窗口探着头,终于还是泣不成声。 马车飞驰,凉风扬起面纱,直至吹落,桑诺下意识伸手,敏捷地抓住半空中的面纱。 却似乎晚了,面纱揭开地一瞬间,姜雪时恍然一颤,一双淡金的凤目渐渐睁大,直直注视面纱下那张面庞…… 第94章 “别看了!尊上要追上来了!”赵璇急忙将桑诺拉回车里。 尊上追上来了, 追上来了…… 桑诺心跳加速, 手握成拳,心中有种莫可名状的期待! 龙崽子还认识我。 兴奋超出了理智的掌控,桑诺挣开郡主的手, 带着无尽的期待,再次把头探出窗外, 却发现马车已然腾云,白茫茫的云海遮蔽了她的视线。 龙崽子没追上来。 失落感一瞬间席捲而来,桑诺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 不甘心的小声道:“慢一点,等等她呀……” “等谁?”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桑诺一激灵,睁大眼睛, 缓缓回过头, 看向车厢内—— 尊上正泰然坐在对面的座椅上! 见桑诺眼角还挂着泪珠,姜雪时扯起嘴角,笑出尖尖的小虎牙,随即站起身,衣袂飞旋,坐到了桑诺身边, 侧头凑近桑诺的耳畔,轻声呢喃:“在等我吗?” “没有!”桑诺脸忽然涨红,迷煳中,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尊上好像不傻了? “尊上?” “嗯?” “您不傻了!” 一声惊喜的吶喊,桑诺吼着梦话,把自己给惊醒了。 睁开眼,眼前是有些陌生的厢房,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花香。 “我看是你傻了。”赵璇正坐在梳妆檯前整理髮髻,嗓音懒懒地开口:“你又梦见那个傻龙崽子了?” 桑诺从床榻上坐起来,梦里的幸福感还未散尽,一时间不想接受自己已经在崑崙山的事实。 她嘟着嘴斜了赵璇一眼:“尊上那天好像认出我了,还朝我跑过来了,要不是你把我拉回车里,她可能会来追我!” 赵璇转头沖她笑:“你家尊上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烛应裂空龙,要真打算追你,咱们也就不可能顺利抵达崑崙山了。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做梦了,那龙崽子险些一巴掌打死你,忘了?” “那是个意外!”桑诺皱眉:“起因是我从尊上嘴里抢了只蛤蜊!” “没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她能下得了手打你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赵璇撇撇嘴:“我看她朝你跑,没准就是因为想起你抢了她的蛤蜊,所以还想揍你,要不是我把你拉回车里,你这条小命就得留在钟山了。” 桑诺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嘀咕:“王母娘娘还没有召见咱们?” “你就死了这条心罢。”赵璇换了根髮簪在头上比划,“应龙夫人这次是打着送特产的名义,把咱们当附属的侍从送来的,王母娘娘要见咱们早见了,这都十多天过去了,指定没希望了。” 桑诺更焦虑了,窝在床上没说话。 赵璇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尊上有她的造化,就算失了心智,下半辈子也会被人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不必咱们操心。” “我瞧这蟠桃园就挺好的,虽然不如烛龙殿宏伟繁华,可风景好啊,当真是仙境中的仙境了。 咱们被遣来这地方看护糙木,与世隔绝,也好过被烛龙殿里那龙公主挤兑,你说是不是?” 桑诺闷了好一会儿,蹙眉道:“我得想办法见到王母娘娘。” 赵璇嘆了口气:“真是死脑筋!” —— 蟠桃园位于玉虚山以北,出了院子往东走,就是一片热闹的集市。 崑崙仙山里有很多仙子,但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只有仙女,守卫的天兵多数是男人。 蟠桃园的差事很清闲,桑诺只负责两棵树,除了浇灌仙湖之水外,只要定期清点果实数目即可。 这天,她把今后几日的差事全都做完,酉初过后,趁赵璇不再,自个儿独自走出园子,前往瑶池。 传说西王母住在瑶池边,瑶池在玉虚峰南边。 玉虚峰是崑崙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桑诺穿过集市,登上东边一座矮峰,仰头朝南看,就能看见那座最高的山。 山顶直刺云海,倾泻下的皑皑白雪覆盖了重峦叠嶂,与白云连为一体,往下是青灰色的山体,直至山脚下才生出遍地绿油油的糙原。 就是那里。 桑诺闷不吭声的翻过一座座小山丘,这比想像中艰难很多,直到日头西落,她抬头遥望,却仿佛寸步未近。 途中路过山中一户人家,桑诺去敲门讨一碗水喝,开门的是个胖胖的大婶。 凡间形容美人,多是贊其貌若天仙,其实天仙并不都很美丽。 凡人修行得道、羽化升仙,容貌并不会发生改变,比如眼前这位大婶,跟美丽沾不上边,眉目却很慈祥。 大婶给了一碗红豆甜汤,桑诺捧起碗,好像一万年没喝过水一样,“咕嘟、咕嘟”,仰头喝得一滴都不剩。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大婶在此偏僻之处当差,鲜少有人路过。 桑诺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把碗递还给大婶:“没有,我要去玉虚峰南边。” “啊?”大婶一头雾水,转头朝南边望了望,回头瞧了瞧桑诺,看她年纪,不像是瑶池宝殿的上仙,便问她:“你是要去沐轨殿任职吗?” 桑诺并不想透露自己打算熘去西王母宫殿的秘密,于是定定的看着大婶,好一会儿,才谨慎的回答:“对,我奉命去那里当差。” “诶呦……”大婶惊讶道:“你就这么走着去啊?” 桑诺憨憨地点头,“大婶,您知道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吗?” 大婶无言以对,皱着眉头回头又看一眼,咂吧了一下嘴,估算道:“路途不算太远,至多三天两夜就能到,只是玉虚峰山路陡峭,相当危险,你既是奉命前往当差,怎么没个仙驾接你前往?” “有。”桑诺说:“人太多,坐不下了,我就凑合走走罢。” 大婶:“……”这小狐女怕不是傻的?可惜了,长得这么俊俏。 “谢谢您,大婶,我得走了。” “等等……”大婶看不下去了:“你啥都不带就上路呀?夜里睡哪儿?不怕山上的凶兽一口吞了你?赶紧回去罢,等下一趟车架送你去。” 桑诺不依,虎头虎脑就要走。 如今她身子已经调理好,可以藉助天帝的妖力操纵鬼煞,制伏几头妖兽,根本不在话下……大概吧。 大婶劝阻不成,便让她等着,自己回屋装了一壶红豆甜汤和几块面饼,让桑诺背上赶路。 桑诺目能夜视,连夜赶路也不成问题,大婶说要三天两夜,她估摸着自己一天半就能赶到。 然而,山路比她想像中难走,越往上爬越寒冷,风冷得像冰锥,远看宛如仙境的云海,置身其中却仿若地狱,湿冷的空气仿佛能钻入骨髓。 爬至半山腰,桑诺已经力竭,于是连滚带爬地找到一处小洞穴,想爬进去避寒。 洞里没有妖兽,但过于狭小,桑诺只能化成白狐,才刚好能躲在洞穴里。 她用爪子把洞口的雪堆起来,只露一条fèng隙,而后蜷起身子,九条尾巴全部贴紧身体,还是冷得直哆嗦。 我是一只白狐狸,说不定祖先是雪狐,不怕冷那种。桑诺自我安慰的心想,但却依旧无法停止打哆嗦。 第115页 天光微启,洞外唿啸的寒风渐渐停了。 桑诺朝雪白的小爪子哈了口气,却没勇气钻出洞口,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她才撑着爪子伸了个懒腰,推开雪,爬出洞口,继续赶路。 结果与大婶预料的一样,不多不少,刚好三天两夜,她终于抵达了玉虚峰南山脚下。 瑶池呢? 桑诺希望立即看见一湖池水,她快渴死了。 水和干粮早就吃光了,而山上的雪塞进嘴里根本化不掉。 她从一只干净雪白的狐狸,变成一只灰熘熘的脏狐狸,九条骄傲的尾巴全都耷拉在地上,无精打采的拖行。 一路朝南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座圆顶的宫殿,殿门前有手握长枪的守卫。 桑诺不想被当成妖兽打死,所以用所剩无几的妖力,化回人形。 髮髻散乱,她干脆摘了髮簪,胡乱盘了一个堕马髻,蓬头垢面地朝宫殿熘去。 如果山神爷爷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说:“丫头像个小叫花子。” 桑诺捧起雪擦了擦脸,该庆幸自己有一张不施粉黛,就足以冒充天仙的脸。 希望能瞒过守卫,因为这座宫殿只有一处入口,她只能硬闯。 拾掇妥当后,桑诺深吸一口气,学着应龙夫人的气派,假装自己是天神,一脸睥睨众生的神态,昂首就往殿门走。 殿门口的守卫同时横手阻拦,银枪交叉发出“嚓”的一声响。 在两个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守卫注视下,桑诺若无其事的抬起头,自信地开口:“我是新上任的沐轨殿天女。” 要是说的不对,大不了就被当疯子轰走嘛,桑诺心想。 左边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开口:“请仙子出示通行令。” 桑诺眨了眨眼睛,千娇百媚地给他抛了个媚眼。 侍卫依旧面无表情。 出卖色相失败了。 桑诺说:“我是新上任的仙子,正要进去领牌子呢。” 侍卫没答话,依旧面无表情地等她出示令牌。 桑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色厉内荏地挺胸道:“是王母娘娘召见我,你们立即送我进去,别误了娘娘的事儿!” 侍卫开口了:“王母怎么会在沐轨殿?” 桑诺眨眨眼。 不在吗?那是找错地方了。 于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桑诺昂首挺胸的转身离开。 身后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了句:“行止可疑。” 闻言,桑诺耳朵抖了抖,一时没忍住心虚,撒腿就跑! 第95章 俩守卫十分麻熘的逮住了桑诺, 其中一个抽出腰间的捆妖锁, 将她绑了起来。 桑诺扭了扭手腕,锁链瞬间缠得更紧了,但她不害怕, 抬头期待地问守卫:“你们要带我去见王母?” “闭嘴。”守卫推她肩膀,催促她踏入沐轨殿。 大殿内部有着各个通道的入口, 正殿就像一个四通八达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座散发温润光泽的白玉石雕,雕像是一个女人怀抱孩子。 等等,好像抱的不是孩子, 桑诺眯着眼睛细细一看,那雕像是女人以抱孩子的姿势, 抱着一颗光熘熘的大白球…… 桑诺满面费解,就算不抱孩子也该抱蛋吧, 可她左看右看, 都不像是蛋,确实是颗球。 正殿东西两面,各有五处入口,桑诺从正北走进厅堂,被带进西面第三个拐角。 穿过一小段过道来到侧殿,眼前豁然开朗, 迎面三扇长窗敞开着,阳光充裕,屋内繁华的金色绸幔在微风中簌簌摆动。 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女临窗而坐, 手中拿着竹简,似乎正对照桌上的古籍,查阅着什么。 “参见月华仙子。”守卫齐声禀报。 那少女没有抬头,一边忙活,一边回话:“来者何人?” “此妖自称新上任的天女,企图混入沐轨殿,并谎称自己受王母召见。” 闻言,月华放下手中竹简,侧头疑惑地看向来人。 这倒是奇了,她要混进沐轨殿作甚? 这里又不是什么藏匿金银珠宝的地方,只有满殿“嗷嗷待哺”的天珠,而未入轮迴的天珠不过是个能量载体,毫无利用价值。 “我确实是新上任的天女。”桑诺挑眉一本正经地装傻:“王母派我看护蟠桃园中的糙木,不信你可以去查,我是被录入名册的。” “蟠桃园?”月华仙子噗哧一笑:“那你可跑偏得离谱了,这里是沐轨殿,蟠桃园在南边,离这儿好几座山呢。” 一个守卫颔首提醒:“仙子当心,这小妖巧言令色,十分狡诈,或许另有所谋。” “是吗?”月华仙子站起身,漫步走上前,细细打量桑诺的脸,喃喃道:“让我想想,你来沐轨殿是图谋什么?” 桑诺舔舔干裂的嘴唇:“在您想到之前,我能先讨杯水喝吗?万一渴死了,就没人能证实您的猜测了。” 月华嗤地一笑:“这小丫头挺有意思,阿妍,去帮她倒碗水来。” 丫头端来茶碗,举向桑诺。 桑诺双手被捆在背后,眼巴巴盯着茶碗,那丫头却无动于衷,漠然等待桑诺接茶碗。 要用脚接吗? “等我脱了鞋试试。”桑诺不敢要求松绑,转头对月华仙子可怜巴巴地眨眼:“我走了不少山路,恐怕味道不太好闻,望仙女姐姐忍耐一下。” 说完就一脚准备踩另一只脚的鞋底…… “别闹了。”月华面露微笑,上前接过茶碗,亲自餵桑诺喝水。 桑诺一口气就喝完了水,重获新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沖仙子笑道:“谢了。” 月华忽然一愣,隐约觉得眼前这张笑颜似曾相识。 “你……”月华睁大眼睛,细细打量桑诺:“你从前是不是在我殿中当过差?” 桑诺眼珠子一转,反问道:“您瞧我眼熟?” “有点……像我认识的人。” “那人是你仇人还是朋友?” “这有什么关系?” “要像朋友我就承认,能帮我先松个绑吗?” “别贫嘴,我说真的呢!” “没有。”桑诺老实的回答:“我是第一次来崑崙山,应龙夫人送礼时顺带把我捎来的,清点礼品的姑姑派我去蟠桃园当差。” 月华蹙眉看着她的脸:“这就怪了,你看着实在有些面善,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这也是缘分。”桑诺誓不罢休地套近乎:“仙子姐姐,能先给我松绑吗?” “你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 桑诺疲惫地嘆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慵懒地开口:“应龙夫人送我来伺候王母娘娘,可我却被分配去了蟠桃园。” “刚送来的奴婢,哪有直接去娘娘身边当差的道理?”月华仙子说:“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事。” 桑诺很郁闷,应龙夫人本可以直接带她拜见西王母,可夫人说那样太过刻意,讨不着王母的欢心,所以必须顺其自然地邂逅。 怎么自然地邂逅?等王母亲自跑去蟠桃园摘桃子吃吗?肯定没戏。 必须人为的邂逅。 “仙子姐姐,我实话跟您说。”桑诺沖两边的守卫使眼色,让他们迴避。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无视桑诺发出的暗示。 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桑诺只能对那仙子说:“兹事体大,我得单独跟您讲。” 月华仙子猜她是虚张声势,便笑道:“有什么你尽管直说。” “应龙夫人送我来崑崙山,有很重要的嘱託。”桑诺想找机会笼络这个仙子,便沉下脸,面色严肃:“您知道钟山的烛应龙吗?我是为她而来的。” “钟山的小尊上?”月华仙子眼睛一亮:“她怎么了?” 月华认识姜雪时,九年前蟠桃大会时见过。 那是个一脸奶膘的小龙崽,记忆中睫毛特别长,瞳色像溶金一样纯粹,五官精緻,十分可爱。 宴会开始前,一堆仙子围着她逗笑。 那小傢伙寡言安静,却十分调皮,眼一眨就不知去了哪儿,应龙夫人带着几个侍从四处找孩子,众仙子也帮忙寻找。 最后,月华仙子在后殿里找到了—— 姜雪时被崑崙镜中变化万千的景象吸引了,盘腿坐在镜子前发呆。 月华仙子进屋的一瞬间,姜雪时正伸出小胖手,想要触碰镜子里一只在奔跑的白狐…… “住手!”月华大惊失色,担心那孩子被吸入镜中,慌乱的冲过去! 第116页 意外的,她的衣角不小心勾住了一旁的木架,“哐”的一声响,架子上的凌元宝瓶摔落在地,支离破碎! 月华低头一看,顿时白了脸,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也顾不上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碎瓶边,彻底吓傻了。 “笨手笨脚。” 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嗓音,抬起头,就看见姜雪时嘟着小胖脸,站在她身旁。 “您熘进这里做什么!”月华当时满心绝望,也顾不上对方的身份,满脸怨恨地瞪视那孩子,埋怨道:“谁让你乱碰镜子了!” 姜雪时没接茬,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挑眼坏笑着看她:“夫人会骂你。” 这小龙崽以为这里也是应龙夫人做主,月华咬牙切齿道:“这里不是你们钟山!要处置我也是王母娘娘的事!于你娘无干!都是因为你熘进这里!还乱碰崑崙镜!” 姜雪时虽然年幼,但似乎能感觉出那仙子在对自己撒气,所以故意学着瓶子落地的声音,落井下石地戏弄她:“哐!” 月华仙子当场哭了。 姜雪时说:“哭什么?胆小鬼。” 这熊孩子大概以为这只是打碎花瓶,被应龙夫人打屁屁这么简单的事。 月华仙子很绝望,第一次想动手揍熊孩子。 然而很可惜,别看对方是个屁大的小崽子,真动起手,她还打不过! 所以更伤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其他人找到后殿来,月华仙子擦干眼泪,准备起身认罪。 听见众人踏入殿门的脚步声,她忽然感觉,时间好像停止了…… 只一瞬间,腰侧被人捏住,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后殿了! 那龙崽子居然带她逃离了“作案现场”! 然而事情发生了,不可能轻易逃脱,宴会之后,出入过后殿的人,都被带去西殿审问了。 “嫌犯”大多是来参加蟠桃会的几个孩子,只有孩子们会四处乱跑。 最倒霉的是泠鸢上神七岁的小儿子,男孩刚巧在那个时间段去过后殿,所以嫌疑最大。 “我根本没进过那间殿门!”身为上神的孩子,自尊心自然很重,他很快因为众人怀疑的目光而面红耳赤,急赤白眼的吼道:“我以我们长留山的名誉发誓!” 说完就委屈得哭了。 几个管事的嬷嬷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敢再问,只好转头看向月华仙子—— “你是在哪里找到烛应龙上神的?” 月华仙子心虚地低下头,手心全是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在走廊里。”那小龙崽子一脸淡定地回答。 管事嬷嬷一脸狐疑的看向姜雪时:“你们进过后殿吗?” “没有。”姜雪时说。 管事嬷嬷目光犀利的看向月华仙子:“真没进过?月华,看着我回话。” “没有。”姜雪时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影挡在月华仙子跟前,抬头看向老嬷嬷,义正言辞的开口:“以长留山的名誉发誓。” 于是,两个孩子被送出门。 长留山的小尊上擦干眼泪,疑惑地侧头看向姜雪时,“你不是钟山的吗?为何以我们长留山的名誉……” 姜雪时凤目一斜,一双溶金般的双目仿佛燃起烈焰。 长留山的小尊上一缩脖子,不敢问了。 于是,直到今日,这依旧是一桩无头案,只属于那孩子和她之间的秘密。 月华仙子很想知道那熊孩子为什么会救她,当时没好意思问,之后就在无缘相见了。 一段糟糕又有趣的回忆,那熊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吧?月华仙子禁不住掩口笑。 回过神,她迫不及待地问桑诺:“那位小尊上怎么了?她今年会来参加蟠桃会吗?” “蟠桃会?”桑诺眼睛一亮:“什么时候举行?王母娘娘会参加吗?” 第96章 “那是自然。”月华道:“却不知尊上此番是否会来赴宴?” 应龙夫人怕是不会让自家傻孩子出来献丑的, 桑诺坦白道:“尊上该是不会来。” 月华神色有些失落, 又问:“你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应龙夫人又有什么嘱託?你直说就是,若是要紧的事情,我自会替你上奏王母的。” “若是能直接上奏的事, 夫人也不会拐弯抹角地送我过来。” 桑诺并不打算透露来意,只是搬出应龙夫人这尊大佛, 好让他们有所忌惮,于是缄口不言,再次瞥向身旁的守卫。 月华终于中了招,她让守卫和侍从全都退下, 却并没有解开桑诺的捆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桑诺意有所指地开口:“仙子姐姐最好别多问, 您若愿意帮我,事成后, 夫人定不会忘了您的功劳。” “你这话就叫人不安了。”月华仙子冷声道:“莫非想伙同我背着王母, 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你们就是赏我坐仙山,我也不会背叛她。” “姐姐说笑了。”桑诺笑道:“咱们夫人孝敬娘娘还来不及,谈何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跟您透点底——是咱们尊上遇上了点麻烦,夫人不方便大张旗鼓的请娘娘帮忙, 所以派我来探个口风。” “尊上?”月华睁大眼:“她怎么了?” “这我不能说。” 月华似乎对姜雪时十分关心,蹙眉忖度须臾,便抬头道:“好, 我可以帮你,但我没权利调动瑶池大殿的侍从,只能等蟠桃会那天,给你个机会给娘娘上几道菜,能不能说上话,就都看你自己了。” —— 桑诺满心期待地等到蟠桃会,瑶池殿的姑姑果然来蟠桃园调派人手。 一切顺利,月华仙子争取到替娘娘上菜的机会,又佯装身体不适,临时请桑诺替她伺候王母。 于是,桑诺终于跟西王母碰面了。 凡间供奉的那些神像可真是坑人。 桑诺一直以为王母和神像一样,是个雍容富态、头戴女帝金冠的慈祥妇人,如今见着了本尊,落差实在太大了—— 西王母身形高挑而纤瘦,相貌也不慈祥,细长的凤目里透着股杀伐果决地锐利神色,双唇薄而色淡,没有笑意,抿成一条锋利的弧度,令人望而生畏。 她无疑是个美人,却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美人,关键是,桑诺完全不觉得自己长得有分毫像她…… 不论如何,这百转千回才换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上菜时,桑诺顾不上礼节,整张脸一直面对着王母。 王母娘娘一脸莫名的抬眼看她一眼,目光毫无波澜,且并未停留太久,便垂眸对桑诺说了一句话—— “把糕点都撤下去。” 桑诺:“……” 应龙夫人怕不是眼神有问题吧? 会不会只有夫人觉得我长得像王母的女儿? 桑诺崩溃的心想:或许是某个角度相似?侧脸?背影?还是笑起来的样子? 西王母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就看见换菜的侍女表情丰富,对着自己不断更换面部角度、挤眉弄眼…… “来人。”西王母神色疏淡地看向桑诺,下令道:“带这丫头下去,关入慎行司禁闭思过,让尚宫局的姑姑们好好教她些规矩。” 桑诺:“……” 她真的像王母的女儿吗?应龙夫人怕不是急火攻心出现了幻觉? 或者,会不会是王母与女儿分别太久,记不得长相了?这还是亲娘吗?不是最疼爱的小女儿吗? —— 桑诺被关进一个逼仄阴暗的小厢房里,环境比囚牢干净整洁,没有窗户。 来“教规矩”的姑姑没有对她动刑,只是反覆让她念诵抄写晦涩的经文,总体而言并不算难熬。 就这么百无聊赖的过了三天。 这真是走上绝路了,桑诺悲哀的心想。 被当做奴婢送来崑崙山,契约在蟠桃园的总管手里,她连离开的自由都没有,而王母根本不认识她。 这会不会是应龙夫人的诡计? 让她心甘情愿被困在崑崙山,就再也不能去骚扰龙崽子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打开了,姑姑说:“快随我去洗漱更衣,娘娘午后要召见你。” 谢天谢地,桑诺还以为王母早把她给忘了。 是不是后知后觉发现她长相熟悉? 可这都三天过去了,桑诺不敢抱希望,进殿后,再不敢乱朝王母挤眉弄眼,乖乖低头请安。 “这些天,你都学了些什么?”王母娘娘一袭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坐在软塌上,双目微合,怀中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 第117页 桑诺用余光瞥了瞥两旁,似乎没有旁人。 王母在同她说话? 这崑崙山的侍从还真受重视,犯了错,还由主子亲自开导。 桑诺说:“回娘娘的话,姑姑教我背诵默写了几篇经文。” 王母微一颔首:“背给我听听。” 桑诺顿时脸色一白,那些经文虽然都抄写了不下十遍,可她都没走心,没想到王母会亲自“抽查功课”,现下哪里还记得内容? 她吞咽了一口,挖空脑袋仔细回忆,磕磕绊绊地背诵了几句。 王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桑诺赶忙闭嘴,颔首主动认错:“奴婢愚钝……” “这是愚钝的缘故吗?”王母压着嗓子质问,睁开眼,一双狭长的眸子凌厉地望向桑诺,责备道:“只顾着想自己的心思,旁人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奴婢知罪,求娘娘恕罪!”桑诺满面惶恐。 “罪不在你。”王母看着她:“罪在阿楚那丫头,她把你送来我眼前,动的是什么心思?” 桑诺心里一咯噔——阿楚?是说应龙夫人?王母知道我是夫人送来的侍从? “夫人嘱託我尽心伺候娘娘。” “哼。”王母沉声道:“我看是嘱託你说服我,尽心替她解围罢?” 她怎么全知道!桑诺心想。 “瞎猜的。”王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怀中的花猫搁在一边,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桑诺的表情:“看样子,我是猜对了。” 桑诺抬头望向王母。 “回去告诉你的应龙夫人。”王母说:“我帮不了她。” “她先前来求我向天帝求情的时候,我已经把道理说尽了,可她就是不听,这世间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当娘的,救女心切可以谅解,可不自量力就只能自食恶果了,事已至此,她自己无颜来见我,叫你来又有何用?” 桑诺哑口无言,眼巴巴看了眼王母,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王母注视着狐妖的脸,轻哼一声,自言自语般呢喃:“还真是有七分相似,奇了,这楚丫头去哪儿找来的?” 桑诺眼睛一亮,难道是说她长得像玄仪天尊? 应龙夫人没骗她! “娘娘。”桑诺重拾信心,抬起头,亮晶晶地桃花眸子里重现烂漫的笑意:“我给您揉揉肩罢!” “收起你的小心思。”王母勾着嘴角坐回软塌,沉声开口:“我与玄仪的母女缘分早已断绝,哪怕你真是她转世投胎,与我也毫无瓜葛。” 桑诺顿时一阵失落,低头小声道:“奴婢明白。” 王母把花猫抱回怀里,合上眼,低声道:“叫你白来一趟,明日就启程,带两颗蟠桃回去,向你们夫人復命去罢。” 桑诺抬起头,呆呆注视着软塌上的西王母,不知为何,仿佛能感受到她压抑在心底深处地失望与思念。 桑诺不是玄仪天女,长得像又能如何。 她也曾经觉得赵璇有尊上的影子,可越是相处,越能发觉两人之间的天差地别,于是这唯一的相似,只能带来回忆和痛苦。 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千千万种不可取代的特质,长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 很显然,桑诺的长相勾起了王母的痛苦。 “娘娘。”桑诺缓缓跪伏在地:“在走之前,小妖是否有幸伺候娘娘几日?哪怕两三日也好。” 王母没睁眼,微蹙着眉头,厌恶地开口:“你还没死心?” “不是。”桑诺总觉得仿佛能感应到王母的痛苦,于是坦诚道:“小妖觉得娘娘十分亲切,且听闻自己有幸与玄仪天尊有几分肖似,所以想替她尽一尽孝心,也不枉来这一趟。” 王母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别学你那应龙夫人的自以为是,老身能在凡间找出数个与玄仪相像的人,这毫无意义。” 桑诺磕头道:“求娘娘成全。” “那就随你的愿。”王母起身朝里殿走去:“三日之后,立即离开崑崙山。” 第97章 桑诺虽然被临时安排在内殿伺候, 王母却故意迴避与她眼神交流, 一整天,都没有吩咐她任何差事。 虽然王母也没有让其他人伺候,桑诺还是看得出, 这是刻意而为之。 从前,就连无法交流的龙崽子, 也会偶尔用真挚的眼神告诉她,“本尊饿了”,王母却从不与她说半句话。 王母的生活看似很悠闲,每日听一听各殿仙子们的汇报, 其他的时间散散心,逗逗猫。 那只小花猫十分乖巧, 还懂得察言观色,每当娘娘垂眸看向它, 它就自觉翻身一滚, 把肚皮和粉嫩的小肉垫显露出来,讨娘娘的欢心。 每当娘娘专心聆听汇报时,右手总是一下一下捏着花猫的小肉垫。 听姑姑们说,这崑崙山上,只有当天神道的天珠要堕入轮迴时,才会变得忙碌。 姑姑们还说, 天珠是人的元灵,集天地精华元气而成,堕入轮迴之后, 与肉身结合,形成魂魄,是世间生灵的起源。 桑诺好奇道:“可我听说,人是由女娲娘娘造出来的,女娲娘娘用泥和水捏出人身,吹口气,就成了人。” “肉身与元灵有别,”姑姑说:“女娲娘娘造出了泥人,且需朝泥人吹一口气,才能使其鲜活,那一口气,便是天地之元。” “然而,女娲娘娘最初制造的生灵,肉身与元灵都不够完善,非但寿命极短,且魂魄常有缺失,难以繁衍。直至神界分工后,由咱们西王母孕育天珠,才有了如今完善缜密的元灵体系,天珠堕入轮迴,生出各自完整的魂魄,至此轮迴往復,生生不息。” “这么说来,”桑诺问:“天珠都是还没有托生为人的元灵?那小妖上辈子,也是沐轨殿的天珠吗?” 姑姑和蔼的笑着摇头:“初入轮迴的天珠,多数会托生为凡人,只有经歷几番轮迴后,有了业报,才会转投牲畜或妖魔道,甚至是神仙道,除非是天资卓绝的天珠,才能够直接堕入天神道,你既是一只小狐妖,上辈子多半是犯了错的神仙。” “真的?!”桑诺激动地说:“小妖是神仙吗?” 姑姑笑:“上辈子,或许是呢。” 殿内忽然传来隐约的嘀咕声,桑诺眼睛一亮,猜是王母终于有吩咐,赶忙掀帘子踏入殿里—— “这小东西,跑哪儿去野了?”王母正在橱柜角落搜寻小花猫的踪迹,两个贴身丫鬟也在焦急地四处寻找。 原来是那小花猫不见了。 沐轨殿来汇报的仙子还手足无措的站在殿中,不知应该就这么站着等,还是该帮着娘娘一起找花猫。 王母找不到花猫,却也很快冷静下来,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正色坐回长榻,对那仙子道:“无碍,你继续说。” 仙子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汇报天珠的培育状况。 桑诺见两个丫鬟还在寻找花猫,便也加入帮忙,顺着屋内各个角落寻找,目光却下意识瞥向王母娘娘。 娘娘专心聆听汇报,因为没了猫,双手有些不自在,一会儿交叉相握,一会儿握住椅子把手。 “千房的头三颗天珠看是长不大了。”王母沉声道:“把它们跟下一批一起送下界罢。” “是。”沐轨殿的仙子急忙用笔在竹简上圈出名单,随后继续上报下一批天珠的情报。 王母深吸一口气,眉心微蹙,忽然感觉座椅旁似乎有个小身影在抖动,以为是小花猫回来了,便低头侧眸看过去,心中蓦地一惊—— 那团毛茸茸的傢伙可比小花猫大的多,而且通体雪白,似乎对王母有所畏惧,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上了座椅,却将小脸埋在爪子下,仿佛深怕被她看见脸,九条尾巴都匍匐在地,不安地摆动,像是怕挨骂。 回过神,王母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严厉到:“你这孽障,谁叫你上来的?” 小狐狸闻言更加不安,一只小爪子自欺欺人地捂住眼睛,另一只小爪子,缓缓地、缓缓地,伸到王母腿上,翻转过来,粉嫩嫩的小肉垫像闪烁的小星星一样,开开合合,邀请王母来捏…… 王母:“……放肆!” 小狐狸屏住唿吸,犹豫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把捂眼睛的那只爪子也伸了出去,攻击加倍,孤注一掷! 一对小肉垫同时抓呀抓。 王母娘娘皱起眉:“你这没规矩的狐狸!” 说着,忍不住诱惑,伸手去捏了一下其中一只肉垫…… 呀……手感真好。 第118页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桑诺被王母抱上腿,两只爪子被轮番捏呀捏。 心中满是骄傲与信心,但凡捏过桑诺饱满弹性的肉垫,就无法被其他肉垫满足了! 仙子走后,小花猫被侍女抱回来,桑诺被迫“让座”,出门时,还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眼,而王母也正望着她。 桑诺把那当做鼓励的眼神,于是积极开始了跟花猫争宠的旅程,一开始,她得等花猫不在的时候,跳到娘娘身边伸爪子。 一连两次都没受到责备,于是桑诺更加胆肥了,跳上椅子把猫拱下去。 “喵!”花猫似乎看出这新来的狐狸想跟自己争宠,于是弓着背,浑身炸毛,朝桑诺嘶吼。 桑诺威胁地沖它打了两个小唿噜。 “喵!!”花猫非但不害怕,八成是知道自己有王母撑腰,居然敢对九尾狐一爪子挠过去! 桑诺朝后一闪,避开攻击,顿时怒火上涌,预备甩尾勒住这只胆大包天的花猫,她伏低身体,电光石火间伸出尾巴,半途却陡然一顿,想到要维持可爱的形象,于是急忙收起杀气腾腾的目光,转而泪汪汪地抬起头,看向王母娘娘。 “呜……呜呜……” 小白狐狸委屈巴巴地垂着耳朵,可怜的哼哼,王母娘娘眸光一软,禁不住伸手摸摸狐狸脑袋,责备地看向小花猫,斥道:“下去。” “喵!”小花猫彻底炸毛,抬起爪子就要挠狐狸,却被王母拎起来,让侍从抱了下去。 桑诺蹭了蹭王母的腿,甜甜地笑。 可胜利是短暂的,明天,她就得离开崑崙山。 她决定放纵一次,直到王母就寝,都不肯离开内殿,侍女来抱她,她就抱着床腿不撒手。 王母娘娘斥责她,后来却笑了,挥手让侍女退下,说:“由她去。” 这句“由她去”给了桑诺莫大的勇气,在娘娘入睡后,她便跳上床,钻进被窝里。 ※※ “呜呜呜哇……娘!娘!” 听见孩子稚嫩的哭泣声,王母紧张地站起身,走出殿们,就瞧见女儿扑倒在地,揉着眼睛在哭闹。 “怎地又摔了?”王母上前抱起她,低头掸掉她膝盖上的灰尘,抬头哄到:“不哭,玄仪最勇敢了,是不是?” “对!”孩童陡然停止哭泣,一双桃花眸子睁大了,看向王母,可渐渐的,又开始撇嘴,弯身捂住小膝盖,哽咽道:“可是疼!” 王母哄她:“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下次走路要不要小心?” “疼!”孩童强忍着泪水,最终崩溃:“我要哭一下下!娘,我要哭了哟!” 王母噗嗤一笑:“等等……” “呜哇!玄仪要和娘一起睡……” “娘才不跟小哭包一起睡。” 孩童立即憋住眼泪,小脸鼓得像个鱼泡泡。 王母咯咯笑着抱起孩子回殿。 傍晚,玄仪闹着要听故事,王母帮它掖好被子,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来者何人!” 一个鹤髮童颜的男人沖她笑了笑:“时辰到了,请吧,天尊。” 王母惊慌的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自己的殿中,身后宝座上坐着神色威严的东王公,朝着属下缓缓一点头。 王母感觉心尖被人狠狠一拧,颤抖着回过头,瞧见已经长大成人的玄仪被几个天兵捉拿,满面泪痕地朝她转过身,跪倒在地,“砰”地磕了个响头。 “孩儿不孝,望娘娘保重身子,切勿挂念。” “不……不!”王母狂奔而去,扑抱住女儿,模煳的记忆中,她似乎被东王公拦住了去路,可这一次,她抱住了玄仪,抱住了女儿小小的身体…… “别怕……”她在半梦半醒中自言自语。 “嗷呜……”桑诺感觉自己快被王母勒死了,无奈的伸出肉垫顶了顶娘娘的脸颊。 王母惊醒,睁眼就瞧见一双漆亮的狐狸眼,无辜地望着自己。 第98章 情绪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眼前那双狐狸眼, 在黑暗中闪着琥珀色的光泽,王母目光一软,嗓音压抑得发颤:“玄仪……” 白狐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认真地回答:“嗷呜!” 第二天, 桑诺没有被送回钟山。 她成了王母身边的正式婢女,长期提供富有弹性的肉垫。 起初,王母娘娘试图抵御肉垫的诱惑,却在一次又一次就范后, 败下阵来,于是常常自嘲:“六根不净, 六根不净啊……” 作为一只机智的狐狸,桑诺觉得, 应该在与西王母培养出稳定的主僕感情后, 再提起姜雪时的事。 作为一只感性而冲动的狐狸,桑诺没能成功按捺心中的迫不及待,半个月后的一天,她“噗通”跪在王母膝前,坚定地开口:“娘娘,姜雪时是冤枉的!” 于是, 她被王母惩罚,关入慎行司三日。 出来之后,王母告诉她:“这是首犯, 再犯便动刑,老身说到做到。” “留下你本就是错,乖乖除去杂念,我便保你一世安泰,或可渡你成仙,若留不得,我未必再放你走,取你性命以儆效尤也未可知,你好自为之。” 桑诺跪地答应。 不过两月之后,她为王母梳头时,忽然强行谈起与尊上相遇地过往。 当然,她把龙崽子冷漠无情酒后乱性的黑暗故事全都略过了,专挑明媚可爱的说,说得自己又爱上姜雪时一次,相当陶醉,应该能打动王母。 毕竟,龙崽子那么可爱,在她心里。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西王母脸上的神色,像钟山的万里冰雪。 桑诺放下梳子,跪伏在地,没有回话。 “你觉得我捨不得打你?” 桑诺低着头,嗓音平静:“娘娘杀伐果决,断不会对小妖心慈手软。” 王母沉默须臾,低声问她:“那你还敢莽撞?” 桑诺不答。 王母传姑姑来,罚她挨二十下手板。 桑诺伸出右手,翻开手掌。 戒尺“唿”的一声,撕裂空气,打在手心,她哼了一声,眼眶立即就红了。 二十下打完,手掌遍布红紫的血点,肿得像馒头,桑诺哭了,捂着手掌哭得一抽一抽。 王母说:“该长些记性了。” 桑诺用袖子撸掉眼泪,一抽一抽地开口:“我听闻鬼煞之灾波及太广,为避免灾祸蔓延,没有得以及时恢復的鬼煞,被天帝全部击杀了,他老人家杀的鬼煞,比姜雪时多了至少上千只,若不是姜雪时在天虞山杀掉的那几百只,等到天帝出手,恐怕……” “你放肆!” 王母打断她的话,愤怒地吼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转头朝姑姑伸手:“戒尺拿来,老身亲自废她一只手 !” 桑诺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看双手,犹豫片刻,选择牺牲左手。 王母抬起戒尺,“啪”的一声响。 桑诺的手掌像是被火钳烫了,仿佛在丝丝冒烟,她咧嘴哭起来,抽泣着说:“天虞山的妖精和百姓都感激姜雪时的救命之恩,因为死亡降临时,把他们拉回来的,是钟山那个年少的小尊上,不是天帝。” “啪——”这一下打得更狠,桑诺掌心被打出血来,痛得瘫倒在地。 王母切齿道:“你竟还是如此不顾后果!这样的性子,迟早会再招来灭顶之灾!” 桑诺没力气抽噎,瘫在地上唿吸颤抖。 王母终究心有不忍,可若不让她吃点教训,迟早如玄仪一样,一时冲动,犯下滔天罪过。 与其等她犯下大罪,被打得魂飞魄散,倒不如当真打死肉身,让她重入轮迴,多些经歷,磨练性子。 “再敢提及姜家半个字,我会将你处死。” 桑诺唿唿喘气,许久,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气若游丝的开口:“天帝不公……” 王母一捏拳,绝望地闭上眼,许久沉声开口:“你当真是太冲动了,丫头,难道就没人告诉你,事缓则圆,非得风风火火不顾一切头撞南墙吗?你是急着见阎王?” 桑诺喘息片刻,轻声说:“来……来不及了,还剩三个月,尊上被困的二魄就要散了。” 王母目光微闪,沉默许久,嘆息道:“是阿楚告诉你的?你那应龙夫人太沉不住气了,烛九阴难道就没告诉你们,天魔之战平定不足千年,魔界统领三界之心未死,吾等岂敢放松警惕?天魔二界对战将的争夺从未休止过,天帝怎会轻易废了那样一个潜力无穷的孩子?” 第119页 桑诺一愣,挣扎着抬头看向王母。 王母说:“烛九阴心里明白得很,身为孩子他爹,你看他那泰然不动的架势,也该猜到天帝绝无下死手之心。” 桑诺惊道:“那他究竟……” “不要多问。”王母低声说。 “您能肯定姜雪时不会有事吗?”桑诺不顾礼仪,质问王母。 “不能又怎么样?”王母蹙眉斥道。” 桑诺冷冷道:“那么就是天帝无道,小妖会不惜一切,推翻他的统治,哪怕堕入魔道。” “大言不惭。” “再低贱的人,也可以有远大的梦想。” “你这是妄想。” “在我失败之前,不需要任何人给我下定论。” 王母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你这孽障,要本事没有,口气倒挺大。” 可转瞬间,她又笑了:“没办法,老身就喜欢你这样的丫头。” 桑诺冰冷的目光一愣,刚刚的敌对情绪消失无踪,仰头无措地看向王母:“您愿意帮我吗?” 王母说:“有一个条件。” 桑诺激动得用胳膊肘撑起身体:“只要能治好尊上,十个条件我也答应!” “这可是你说的。” —— 冬去春来,转眼过去两个年头。 这天,寂寥的烛龙殿内难得热闹,崇明殿外张灯结彩,僕从们端着菜餚进进出出。 他们的小尊上过十九岁生日了。 担心被宾客看出尊上的异样,此前两年,应龙夫人都没设宴庆生。 而今年,夫人选择好好庆祝一番,但并不宴请宾客。 她依旧不想让人看见她引以为傲的孩子如今这悽惨的模样。 桑诺两年前就没了音讯,蟠桃会也故意避开她的寻觅。 这也难怪,据说王母对桑诺宠爱有加,她又怎会再惦记钟山的势力? 托那狐狸办的事,怕是早被她抛在脑后了。 如今,姜雪时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恢復机会,这一生都将在痴傻中度过。 应龙夫人接受了孩子的残缺,却依旧记恨天帝,记恨王母,记恨背信弃义的狐女,甚至记恨无所作为的丈夫。 宴会开席前,两个不请自来的天将前来道贺,还带来了东皇太一的礼物。 应龙夫人的脸色如同冰雕。 天帝这是何意?嘲笑讥讽?还是惺惺作态? 烛九阴上前谢过贺礼,邀请二人入座。 “出去。”应龙夫人极力克制,才没说出“滚”这个字。 两位天将自知不妥,便留下贺礼,主动告辞。 “拿走,我们不需要你们的贺礼。”应龙夫人依旧冰冷。 “阿楚!”烛九阴出口制止。 两位天将神色尴尬的拿回贺礼,其中一人笑到:“那就不叨扰了,末将二人去殿外等候,宴毕再会。” “等什么?”应龙夫人一瞪眼:“等我气死了,去给天帝交差?” 两个天将脸色难看,默不吭声地拱手告辞。 “站住!”应龙夫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嗖的站起身:“你们要等候谁?说!” 两位天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转身如实答道:“天帝请小尊上去蓬莱山会面。” “他还想干什么!”应龙夫人暴喝倒:“想要带走我女儿,就先拿我的命去!” 将领道:“夫人息怒。” “如何息怒!”应龙夫人掀翻矮几,飞身跃至二人跟前,怒喝道:“立刻滚回蓬莱山,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阿楚!”烛九阴飞身挡住妻子去路。 姜雪时仍旧坐在应龙夫人方才的坐席边,低头见菜餚被掀翻在地,怔愣须臾,变弯腰要去捡地上的食物吃。 “尊上!”侍女们急忙阻拦:“这儿有干净的!吃这个!” 大殿中央,两方气氛愈发敌对。 两位天将受不了折辱,说了些奉命行事的冷漠话语,彻底激怒了应龙夫人,双方竟然真动起手来! 侍女们惊叫四起,慌忙带着小尊上绕过打斗的人群,朝殿外逃去。 怒头上的两位大将飞身而来,挡住去路,蛮横地抓住江雪时手腕! “放手!”应龙夫人紧随而至,一掌打开那人的手,“不许碰她!” 大将咆哮道:“夫人,你若真要违抗天命,休怪末将不敬!” “阿楚!”烛九阴仍旧在阻拦妻子的去路:“你不要冲动!” “走开!” 应龙夫人气得发狂,一掌推开丈夫。 一个天将趁机捏住姜雪时肩膀,一把扯到自己跟前。 “放开她!”孩子被人夺走,应龙夫人慌了阵脚,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浑身破绽暴露无遗。 天将目光一凛,抓准时机,一掌打向应龙夫人胸口,即将击中的剎那,跟前那傻龙崽子忽然疯病发作,哇哇乱叫着转身咬住他耳朵! “啊!” 那天将被撞翻在地,傻龙崽子压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耳朵生生咬下! “松口!否则休要怪莫将失礼了!啊!啊啊啊!松口!” 应龙夫人气到:“闭嘴!我孩儿若能听得懂,早直接出龙刺贯穿了你的脑袋!” 一时间,尖叫和哀嚎、以及咒骂声乱作一团,两拨人都上前拉扯。 直到殿外想起一个和善的笑声,“各位消消火气,寡人亲自登门赔罪来了。” 听闻嗓音,殿中剎那间沉寂一瞬,两个将领立即朗声道:“参见天帝!” 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恢復了秩序。 应龙夫人终究还有些理智,见天帝现身,不敢造次,只是神色可怜的抱着姜雪时脖颈,像是生怕孩子被人抢走。 东皇太一鹤髮束于头顶,一身朴素的夏布直裰,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低下头,以示臣服。 他面带微笑,走至应龙夫人身旁,对她怀中孩子唤道:“雪时,可还记得寡人?” 明知故问!应龙夫人敢怒不敢言,气得颤手抓紧姜雪时衣袖。 姜雪时目无焦距,没搭理天帝,看了看四周,侧头垂眸,用“肚肚饿”的眼神看向娘亲。 应龙夫人脸色冰冷,捏紧拳头,瞥向自己的丈夫。 不等烛九阴开口,天帝便和蔼地点点头:“夫人自便。” 无奈,宴席被迫照常进行,东皇太一与两个属下也入了席。 席间,天帝惺惺作态地假装自己近年来忙于修整天道,出关后才得知姜雪时的伤势,于是慌忙遣人带她去蓬莱,想办法救治。 算出应龙夫人心存芥蒂,担心不必要的冲突,天帝便通过九黎壶,火速亲自赶过来解围。 应龙夫人不相信这个始作俑者有这样的好心,但听说他有意救治女儿,心中不免又升起希望。 姜雪时已经废了,照理说,天帝没必要继续使诈。 应龙夫人偷偷看向丈夫。 烛九阴则坦然感谢了天帝的恩德,拱手就将女儿交了出去。 应龙夫人还有疑虑,可天帝亲自赶来,她可不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能捏着拳头目送他带走自己的孩子。 —— 天帝带着姜雪时回到蓬莱山。 他老人家没有恢宏的宫殿,住所不过是竹林里的一座古朴的大宅院。 第一次带这龙崽子来的时候,小傢伙才十岁出头,一进院子就四处张望,长卷的睫毛忽闪,眨巴着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仰头望他,问:“侍女呢?” 东皇太一捋着鬍子,“你寻她们何干?” 姜雪时说:“我饿了。” 东皇太一仰头一乐,抬手指了指园子东边,“葡萄都熟透了,管你吃到饱。” 那时候,小傢伙觉得被亏待了,赌气不肯吃葡萄。 现如今,姜雪时一进院子,便被东边的一片葡萄藤吸引,傻乎乎的跑去摘葡萄。 两个属下上前一步,躬身询问:“是否将其押送入屋?” 东皇太一摆摆手,踱步走到葡萄藤下的石桌旁坐下,面色和蔼,看着那小龙崽子摘葡萄往嘴里塞。 “慢些吃,别噎着。”他提醒。 然而姜雪时置若罔闻。 两柱香过后,东皇太一说:“吃饱没有?随我进屋去罢。” 龙崽子八成是真吃饱了,蹲下了身子,挤出葡萄汁,在地上胡乱涂抹。 天帝起身,上前搀扶:“起来罢。” 姜雪时一抖胳膊,甩开他的纠缠,继续在地上胡乱涂抹。 天帝嘆了口气:“孩子,别害怕,不用再装了,寡人不会为难于你。” 第120页 姜雪时仍旧没有反应,一手抱着膝盖,专注的挤葡萄汁。 天帝深吸一口气,也蹲下来,抬头细细打量姜雪时神色。 许久,他蹙眉摇摇头:“看来真是失了魂魄,作孽啊,寡人不过望你禁闭思过,若不是你母亲一意孤行,又何至于此?” 姜雪时垂着长睫,舔了舔手上的葡萄汁。 天帝站起身,转头对属下吩咐道:“罢了,既如此,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把西院的那狐女押送去往堕仙台,投入人胎。” “是。”两个属下领命转身。 随后,天帝吩咐坐下童子扶姜雪时去别院休息,自己则朝后院走去。 两个童子搀扶姜雪时步入别院厢房,关上房门的瞬间,忽觉一阵风略过身边,却未在意,依旧将门关上。 奉命诛杀桑诺的两名天将刚踏出竹林,眼角白影一闪,尚未来得及眨眼,一道法力便灌入天灵盖,两人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 “她不在西院,在西王母那儿呢。” 东皇太一的嗓音忽然响起:“他二人不过是依计行事,你下手倒是利落,连我都来不及制止。” 方才瞬间击晕两名天将的白影陡然一闪,掠过围墙,消失不见。 “别躲啦,出来吧,雪时,若非近日察觉王母动过结界,倒真能叫你骗过去。” 东皇太一从竹林中走出来,摇着扇子,悠然开口:“你看看你,怎会如此沉不住气?我看你当真是没了魂,都被那狐女勾走了。” 第99章 墙后那白影没有回应, 天帝嘆息着摇了摇头, 亲自踱步绕过白墙。 那龙崽子没有逃跑,大概是被拆穿后,无意于继续装疯, 只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站着。 天帝深吸一口气, 摇着羽扇,漆亮的目光直刺人心:“寡人对你给予厚望,你这性子,着实难担大任。” 姜雪时依旧丝毫未动, 嘴角却嘲讽般微微一勾。 寄予厚望? 千万年来,被天帝寄予厚望的人屈指可数, 并且全都死绝了。 现在该轮到她了。 天帝似乎看出了那孩子的想法,便心平气和地说:“力量足以接替我的人, 若是德行经不起考验, 便不能活于世上,因为他们无法守住天道,却会对寡人产生威胁,那便是威胁三界众生。” 姜雪时抬起眼,一双凤目充斥着邪力的恨意,勾起嘴角嘲讽道:“如果这个理由能让您杀得名正言顺, 那就直接动手罢,理由留着去跟三界众生解释,我不需要。” 面对如此无礼的态度, 天帝依旧神情自若,摇着羽扇,微笑道:“我此番对你的试探,就是想看看你对大局的掌控是否扎实稳妥。 你既然猜出了寡人的意图,也找到了撇清关系并笼络民心的两全之策,为什么还要在关键时刻露出把柄?” 他眯起眼睛,注视姜雪时:“你击杀鬼煞前后的作为,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动机是她,目的也是她,不顾大局难堪重任,我都认了,您老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写一份认罪供词,就别废话了。” 姜雪时此刻的狂妄,充斥着两年来装疯卖傻毫无自尊、隐忍蛰伏的痛苦。 一切都该结束了。 天帝渐渐沉下脸色:“你该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悉听指教。”姜雪时笑:“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写供词,包管让您没有后顾之忧,我只想要个痛快。” 天帝摇了摇头,终于发出致命一击:“再过两日,就是那狐妖跟梵修的长子订婚之日,雪时,那丫头要嫁人了。” 姜雪时笑容还挂在嘴边,僵硬了一瞬,又恢復镇定,扬起下巴垂眸讥讽:“这么说,您成功威胁一只小狐妖被迫嫁人了,好本事!要我给您鼓鼓掌么?” 天帝面无表情:“她是自愿的。” 姜雪时嗤笑一声,别过头,不屑地轻声道:“她爱的是我。” “她是自愿的。”天帝强调:“那狐狸是玄仪天尊转世,你尚且年幼,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号,玄仪是王母的女儿。 玄仪前世在天魔交战之际,私自放走了魔界的人质,因此获罪,被贬入凡间。 而被她释放的人质,就是她如今的未婚夫——梵昊,是魔界战神。 如今,天魔二界归于宁静,梵修与王母两家有意联姻,这二人也得以再续前缘。” 姜雪时微侧过头,斜着眼睛,错愕地盯着那老头。 这莫名其妙的嫁人理由太过荒唐,她不相信。 可光是想想傻狐狸要跟别人成婚,理智就会被愤怒淹没。 “她爱我。”姜雪时确定,否则傻狐狸不会豁出命去溶解天虞山的结界。 “你还没醒悟吗?”天帝蹙眉道:“她纠缠你,只不过是为了在钟山稳固地位,如今她成了王母的义女,自然会选择真心所爱之人。 到头来,你的冲动换来的这些牺牲,值得吗?” 话音刚落,空气中飘落的树叶剎那间顿在半空! 天帝手中羽扇僵住,眼前银光一闪,空气中杀气陡增! 他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龙刺却已刺破他喉头的皮肤。 时间停滞的剎那,天帝瞪大眼睛,看着发起突袭的烛应龙—— 天帝的鲜血划过银白的龙刺,姜雪时神色暴怒,呲出一对尖利地小虎牙。 溶金般的凤目如同烈火般,恨不得将那老头灼烧成灰! 一股阻力骤然出现,龙刺推进缓慢。 “破!”东皇太一一声吼,一股强大的音波几乎震碎宅院与周围地树木,四散而开,方圆百里的野糙被波及推倒。 刺入他喉头的龙刺瞬间化为齑粉,时间恢復流动。 天帝反击,无数根法力凝成的利刃从背后扬起,飞袭而出! 姜雪时脚尖点地,闪转腾挪,退出三丈之外,避开利刃。 交战瞬间停止,两人隔着肃杀地空气,遥遥相望。 天帝喉头的伤口迅速癒合。 他哼笑一声:“你这小畜生,自己不慎被狐狸精所骗,倒要拿老夫出气?这是何道理?” “是你逼她嫁人。” “老夫说了,那狐女是自愿嫁给魔界之子。” “最好如此,如若不是,成婚那日,就让魔界之子fèng个假脑袋去拜堂。” 龙刺自掌心抽出,在空中飞旋,姜雪时一字一顿地宣告:“我会把他的头颅挂在钟山之巅,您老就等着魔界新一轮的宣战吧!我保证,我发誓!说到做到。” 天帝哼笑一声,摆了摆扇子:“罢、罢,你既不信,老夫也无可奈何,等成婚后,他们夫妻二人会来蓬莱拜见我,你自可当面询问玄仪仙子。” 她叫桑诺,不是什么玄仪仙子。 姜雪时心中有十成把握,就桑诺的实力与谋略而言,肯定逃不掉。 傻狐狸可能会被魔界的畜生关押起来,抱着九条尾巴哭。 那画面真是惨绝人寰,姜雪时脸色犹如北风过境。 天帝见那龙崽子满面气恼,便嘆道:“回屋好好反省罢,想通了,再来见我,院外都设了结界,别起逃跑的心思。” 可当天晚上,龙崽子还是不见了。 九黎壶的盖子,也被开启了。 天帝深深嘆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太冲动了。 九黎壶只有天帝能够驾驭,旁人妄图避过壶内的干坤艰险,那是十死无生。 不过,烛应裂空龙不是旁人,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风刃和火障的袭击,果真在两天内,到达崑崙山。 熘进瑶池大殿后,姜雪时在铜柱的反射里,看见一个灰熘熘的人影—— 面庞被火熏得满是黑灰,右肩和左手手背上,风刃割出的伤口还在渗血。 好吧,看这伤势,九黎壶之行,恐怕不算太“轻而易举”。 身为爱美的山里小仙女,姜雪时拒绝相信铜柱上是自己的倒影,若无其事地迈开长腿,踏入主殿。 王母娘娘给义女办订婚宴,崑崙山的小妖都能来蹭一口饭,守备十分松散。 侍女们端着菜餚来来往往。 两日的鏖战让姜雪时又飢又渴,抬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女,用灰扑扑地脏手抓了托盘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尽可能的细嚼慢咽,以保持钟山贵族的颜面。 “你干什么呀!”侍女蹙眉掸了掸被抓出五个黑指印的胳膊。 眼前这人面容像是被火燻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下等妖怪,蹭饭也不洗干净再来! 她刚欲发作,抬头却发现这“黑人”五官轮廓十分精緻,那双狭长的凤目中,琉璃般淡金的眼瞳,仿佛能吸走魂魄,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第121页 出于对美色的“双重标准”,侍女压下了责骂的话语,只让那黑人去洗干净手脸再入殿。 “黑人”斜挑凤目扫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道:“取一壶霜叶芦荟汁过来,不要掺蜜。” 侍女:“……” 黑人拿起托盘上的葛巾,擦拭嘴角的动作满是贵族气。 要不是这黑人浑身上下只有被擦过的薄唇上没有黑灰,侍女差点就被忽悠了。 这小叫花子居然敢命令她取水! 居然还知道霜叶芦荟汁这种高端降暑茶! 侍女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呵斥,就见那黑人微蹙眉心,疑惑地斜她一眼,低沉问:“还愣着作甚?” 侍女满心的怒火瞬间被戳破,被那“黑人”身上浑然天成的气势震慑,开始自我怀疑…… 会不会是最近天神界开始流行黑脸妆了? “遵命。”侍女茫然地颔首,最终选择妥协。 一口气灌下一壶芦荟汁,姜雪时舒了一口气。 身旁有人议论说:“新郎新娘要出来敬酒了!” 姜雪时一抬眼,思忖须臾,拿起葛布,迅速擦了把脸。 “嘶……”右脸颧骨忽然刺痛,她快步避开人群,走至大殿角落,对着铜镜照了照。 右脸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口子,小心翼翼清理掉凝结的血迹,伤口还没癒合,但是看不太出来。 将长发捋向脑后,姜雪时一脸桀骜地昂首,垂眸看着镜子里恢復七分姿色的自己。 这相貌,碾压那什么魔界战神,已经绰绰有余了。 傻狐狸看见自己,或许会不顾一切扑过来哭泣,那个该死的“未婚夫”和王母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得做好战斗前期准备。 姜雪时吃掉三盘菜,以储存体力。 擦干净脸后,钟山小尊上与生俱来的气质,让周围的宾客忽略了她狼吞虎咽的不雅举动,于是开始花痴地议论纷纷。 直到新郎和新娘踏入大殿。 周围安静了。 姜雪时放下鸡腿,拿起葛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转头准备救回傻狐狸。 看见傻狐狸的一剎那。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席捲而来。 原来,傻狐狸是适合化妆的。 桑诺从前为了讨姜雪时欢喜,每每试图化妆,都会把脸涂成猴屁股。 而此时此刻,她面上只傅了薄粉,眉似远黛,额头饱满,两颊的红晕浑然天成,一张鹅蛋脸宛若透着水光的芙蓉。 “玄仪好美啊!”周围的仙子嬉笑着起闹。 她叫桑诺,姜雪时面色不悦。 似乎是听见了起闹,桑诺脸颊添了丝红晕,更是艷若桃李,羞涩地低下头,朝未婚夫身后缩了缩。 “别怕。”男人高大伟岸,一张英气的脸上,有身经百战的成熟气质,看向桑诺时却格外柔和,低头在她耳边哄到:“你陪着敬完五桌主客就好,剩下的我来。” 桑诺抬起一双桃花眸子,沖男人依恋地微笑。 姜雪时僵住。 所有的桀骜,所有的自信,剎那间,从那双金色的凤目里消失了。 人山人海的大殿里,喧闹声全都消失了,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姜雪时变回那个四岁时,在钟山冰原迷路的小龙崽,茫然和无助都写在脸上。 远处那男人带着桑诺走过来。 渐渐走进时,姜雪时僵硬地踏出左脚,腿侧顶开了座椅,摩擦声引起了桑诺的注意。 桑诺侧头看过来,停顿,扬起嘴角,眯起狐狸眼,对她的龙崽子,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而后擦身而过。 有侍女端着托盘上前,桑诺接过酒盏,眯眼笑。 就像好久好久之前,眯着狐狸眼撒娇,“尊上,小妖想吃山下的酱肘子!” 第100章 刚踏进殿门, 空气中危险的不安气息就激起了王母的注意。 循着气息望过去,一眼就瞧见那个风尘僕僕的修长背影。 烛应龙? 王母纳闷,天帝又在玩什么花样? 她不禁又有些忐忑。 即使看不见面容, 都能感觉出那龙崽子的无措与愤怒。 怕是要闹事。 顾不上主持订婚宴, 王母带着一众仙子,快步走过去,满面慈爱地招唿:“快瞧瞧这是谁?” 然而, 姜雪时如同雕塑, 僵立在原地,压根没搭理王母的招唿。 王母有些尴尬。 身后,月华、碧沅两位仙子微蹙眉头,正准备上前替王母提醒那宾客, 又听王母笑道:“什么风,把钟山的小尊上请来了?” 月华仙子闻言一怔,惊讶地抬头, 看向那满身灰尘的背影。 竟比她还高出大半头了? 这熊孩子长得太快。 听见“尊上”二字, 姜雪时终于本能地回过神, 茫然转过身。 月华先瞧见了那龙崽子的侧脸—— 淡金色的眼瞳斜挑过来,完美的侧脸轮廓,斜眉入鬓, 从额头至鼻尖的弧度美好。 视线一路划过那微挑的淡粉薄唇, 月华怔愣住了。 是那种极富侵略性的美貌,竟叫人忽略了颧骨那道细长的伤口。 见身后站着的是王母娘娘,姜雪时旋即颔首, “雪时偶然路过崑崙,见山中热闹不似以往,便好奇不请自来,有失礼数,望娘娘恕罪。” “哪里话,老身总盼你来,却见不着。” 王母抽出帕子,上前亲自擦拭姜雪时鼻樑上没擦干净的灰土,“你这是去什么刀山火海了?” “你手背上流血了!”王母身后的一个仙子忽然惊唿,惹得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 月华仙子这才回过神,自知失言,吓得惶恐低头,不知如何解释。 姜雪时只是疑惑地扫了那仙子一眼,目光淡漠,转而回看向王母。 王母则是低头一瞧她手,惊讶道:“怎么伤着的?谁这么大本事?” “途中不慎擦伤。” 王母忙吩咐:“碧沅、月华,带小尊上去侧殿清洗上药。” “是。” —— 处理伤口的过程,静得叫人不安。 月华生怕弄疼尊上,所以下手极轻极缓。 半个时辰后,她的关切举动,终于换来这熊孩子的回应—— “麻利点。”姜雪时蹙眉催促,一脸不耐。 月华仙子:“……” “这可急不得。”一旁碧沅站在月华身后,手中正在搅拌着药膏,满面笑意地开口:“洗干净了好得快,我可不忍心看着这么张俊俏的脸蛋儿破了相。” 姜雪时斜看她一眼,没说话。 月华仙子心想,这熊孩子果然一点都没变。 碧沅倒不尴尬,仍旧一脸笑意的凑近姜雪时,“尊上不记得我了?您当年来瑶池做客的那五天,半夜总背着你娘,跟我要杏仁糕。 咱俩说好,捏一下小脸给一块糖糕、捏一下尾巴给两块糖糕。” 随着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不悦地微微一敛,碧沅立即识趣地住口了,缩起脖子,吐了下舌头。 月华皱着眉头,专心致志的清理伤口,还是禁不住喃喃:“尊上,我去给您叫玉虚神医过来罢。” 姜雪时大概是嫌她大惊小怪,垂眸朝她讥讽道:“我的手断了么?” “已经很严重了!”月华蹲在榻边,不悦地抬起头急道:“都见骨了!亏得你们龙骨坚硬,换做旁人,必然已经断成两截了!您怎么如此不小心!” 姜雪时对这个陌生女人眼中的关切很疑惑。 碧沅好奇地打量月华,忽然拍手笑道:“瞧把她给心疼的!” 月华脸一红,低下头,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嘀咕:“换做谁都一样的,尊上年幼时来过崑崙,咱们姐妹常年照顾不哭不闹的天珠,却是头一次照料会闹会调皮的孩子,尊上这伤势若是传出去,其他仙子也会心疼的——” 月华抬起头,目光看进姜雪时眼里:“何况,尊上从前还帮过我一个大忙……” 姜雪时眸光一闪。 传出去,其他仙子也会心疼? 该心疼的是傻狐狸。 “多谢仙子关心。”靠在软椅上的尊上直起身,忽然变得彬彬有礼,翻手托住月华手腕,将她扶起来,仰头眯眼笑。 瞧见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月华也跟着笑了,虽然没了胖嘟嘟的脸,尊上的笑容还是跟儿时一样调皮又叫人心软。 可气的是,这龙崽子盯着她笑了片刻,显然是还没从记忆里,搜寻出她的名字。 姜雪时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开口:“那个……抱歉?” 第122页 “月华。”月华回答说:“您唤我月华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人是三界第一战神烛应龙,一句“贵人多忘事”,就足以让月华仙子原谅她忘记了自己。 “我叫碧沅。”碧沅说:“尊上也记着我罢!” 尊上蹙眉看了看手背上的伤,忽然变得虚弱,“刚刚没认出二位,许多年不见,雪时心中时常挂念,其他仙子姐姐呢?是否也能来探望我?” 碧沅笑:“她们要是知道您来了,定会抢着来探望的。” 月华又蹲身下去,先让我帮您包好伤口。 “不必。”姜雪时抽回手:“止血即可,包扎不利于伤口癒合。” 当然是假话,伤口得让更多人看见,才更有把握传进桑诺耳里,让傻狐狸心疼。 姜雪时已经从刚刚的无措中缓过神,目光凌厉地看向月华:“娘娘的那位义女,成婚之日定在何时?” “下个月。”碧沅抢先回答。 姜雪时面色一冷,低下头。 淡色的眼瞳照在阴影里,变得漆黑幽深,似乎为了压抑情绪,起身要去客房休息,很快挥退二人。 —— “尊上何故问起玄仪?”回大殿的路上,月华有些疑惑。 碧沅不屑道:“那狐狸精不过长得像玄仪,才被娘娘收做义女,你还真这么叫她?” 月华白了她一眼:“娘娘认她是玄仪,我们就得认她是天尊。” 碧沅不屑的嗤笑:“狐狸精罢了,你知道尊上为什么问起她?” 月华疑惑:“你知道?” 碧沅笑意不明:“传闻说,尊上下山游歷期间,临幸过一只九尾狐。” 月华惊讶道:“这你也信?尊上才多大呢?就算临幸狐狸精,也得是公狐狸,跟玄仪有何干系?” “龙神本就风流不羁。”碧沅摇头晃脑地说:“临幸母狐狸也是必然的。” 月华讶异:“这话怎么说?” 碧沅见她那未经世事的憨傻模样,嗤笑一声,解释道:“你没发现那小龙崽子特别招女人喜欢吗?我见的人多了,一个人一种气质。 那龙崽子小时候就有一种特别的性格,那张绝色皮囊下,藏着的是危险的烛应裂空龙,炙热而充满攻击性,外表却继承了钟山姜氏的那种纯粹的理智淡漠。 她缺乏对情感的敏锐,外人看起来会觉得孩子气,不由心生怜爱,却又会为她偶尔流露出的野性而颤慄。” “你知道吗?女人天生有母性,又喜欢强大而危险的配偶,所以我说,尊上的性格更吸引母狐狸。” 碧沅停下脚步,一脸坏笑着凑近月华的脸,小声说:“何止是母狐狸,姐姐我阅人无数,刚都差点把持不住,一见尊上,莫名就觉着身子发苏呢。” 月华瞬间脸红到耳根,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碧沅挑眉:“你臊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再胡说!我就告到娘娘那里去!”月华避开她,气咻咻地快步朝大殿走。 碧沅赶忙追上去,满面堆笑的劝道:“妹妹饶命,我不闹了还不成吗?” —— 订婚宴结束,桑诺就听说钟山小尊上受伤的事情,心中莫名有些担心。 见仙子们纷纷前往探望,她也想去看看。 可她跟姜雪时又不熟,当初在青丘初次见面时,那龙崽子就对她一脸嫌恶。 还是算了。 她的未婚夫这两日应酬太多,于是吩咐僕从,让他们陪桑诺去集市上逛逛。 “这里请,天尊。”僕从引着她走进马车。 桑诺还是不习惯被称作玄仪天尊。 娘娘注入她脑中的一些记忆很奇怪,有年幼时摔跤,被娘娘抱着哄,甚至有喝奶时的画面。 这更像是王母的记忆,不像是她的。 自从经过记忆注入之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经常会想起一些莫名的回忆,却分不清是真是假,是玄仪还是自己的记忆。 包括那个未婚夫。 梵昊说,她上辈子为了救他,不惜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将他放回魔界。 玄仪大概很爱很爱他。 桑诺大概也是这样,记忆注入后,她的回忆变得错乱而模煳,跟梵昊的过往也很模煳。 她有时会做梦,梦里的她,有个很爱很爱的人,一袭白衣,身上有冰雪般凛冽的气息。 她在梦里抬起头,就会看见梵昊温柔的脸。 她总是在梦里惊醒。 觉得突兀,觉得古怪。 这种莫名的错乱,让她无法唿吸,半夜哭着去找王母娘娘。 娘娘说,这是因为玄仪的记忆对她产生的干扰,成婚以后,就会渐渐恢復对梵昊的熟悉感,没必要大惊小怪。 马车隆隆驶过街道,停在最热闹的街市口。 桑诺百无聊赖的闲逛,恰好路过一间富丽堂皇的珠宝店,便走了进去。 掌柜认出桑诺衣袖上绣的图腾,心知是瑶池来的贵人,便热情地取出所有镇店之宝。 桑诺本来无意购买珠宝,却被一根剔透的紫玉髮簪吸引了目光。 掌柜见她盯着那髮簪发愣,立即喜形于色的捧起珠宝盒,搁在桑诺面前。 “仙子好眼光,若是喜欢,大可试戴看看。” 桑诺插上髮簪,对着铜镜一照,熟悉的回忆一闪而过,可她抓不住。 “这簪子我要了。”她斩钉截铁地宣布,让掌柜打包。 僕从立即上前询问。 听到掌柜报价的一瞬,僕从脸色一白,转而又恢復寻常神色,从袖笼里掏出一锭银子:“您先打包,这是订金,一会儿我们派人来取。” 桑诺拢起眉头,她想立即把这髮簪带走。 可出来时,僕从让她不用带银两,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再三嘱咐掌柜,帮她留着。 “您且放心。”掌柜笑道:“寻常人家可买不起这根簪子,多久都会等您来取货的。” 回到瑶池殿,桑诺步履匆匆绕过荷花池,踏进林春园,刚巧瞧见未婚夫与他的属下走过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梵昊快步迎向自己未来的娇妻。 桑诺刚要开口,就见梵昊目光偏向一旁,似乎是瞧见有人走过来。 果然,身后有仙子唤道:“玄仪,你可回来了,娘娘刚刚找你呢!” 桑诺转过头,一眼就瞧见碧沅笑眯眯走过来。 身旁还跟着一个移动的冰雕—— 没错,是钟山那位小尊上。 这龙崽子总是一副冰冷却暗含杀气的脸色吗? 从前在青丘山遇见的时候,只觉得她冷漠且无视自己,如今—— 桑诺有些怕怕的,莫名觉得那股杀气是自己引发的。 碧沅一走过来,就跟梵昊打了招唿,又介绍了一旁的烛应龙。 梵昊顿时一激灵,刚见那少女走过来,还感嘆从前怎么没见过瑶池殿里有这样绝色的仙子,现在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烛应裂空龙! 姜雪时。 这如雷贯耳的大名,说是让三界闻之胆寒,实则是让他们魔界闻风丧胆。 说起来也都怪那天帝老儿,竟然将那颗天珠投入钟山血脉。 钟山一脉,是靠脑子起家。 祖上一些有名的谋事,譬如姜子牙,元灵天赋十分有限,甚至无法封神,一直都只能当个辅佐君王的文臣。 究其缘由——钟山血脉把“智商”二字发挥到极致,如果兼有逆天的武力,无疑对天帝会产生威胁。 本以为,烛九阴已经是天帝能够容忍的极限,却没想到…… 梵昊有些紧张,抱拳对姜雪时打招唿:“在下梵昊,久闻您的大名,幸会,幸会!” 姜雪时面无表情看向他。 梵昊一激灵,总感觉那眼神……有种凶兽在咬断猎物脖子前的专注感。 桑诺上前一步,站到未婚夫身旁,对姜雪时笑道:“尊上,真没想到您碰巧赶上我们的订婚宴。” 姜雪时目光缓缓、缓缓移向她,脸色犹如寒风过境。 桑诺一缩脖子,刚想认罪,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有些恼火,便壮胆道:“娘娘认我做了义女。” 一阵沉默。 那龙崽子面无表情,却又暗藏复杂的情绪。 在桑诺以为她不会回话的时候,姜雪时才蓦然开口:“恭喜。” 桑诺莫名觉得这话里有嘲讽的意味,于是一把抓住梵昊的袖子,显摆道:“这是我未婚夫,魔界战神。” 姜雪时目光又缓缓地、缓缓地,移到“魔界战神”脸上。 第123页 魔界战神:“……” 我这媳妇是只有脸蛋没长脑子吗?居然挑衅烛应龙?救命…… “战神?”姜雪时歪头喃喃道:“我十二岁那年手刃过一位战神,也是你们魔界之人,抱歉,他该不会是你亲戚吧?” 梵昊道:“您多虑了,我与他毫无瓜葛。” “那就好。”姜雪时一脸恍然,眯眼慵懒道:“你们魔界左一个战神、右一个战神,我还以为‘战神’是你们的家族姓氏。” 梵昊:“……” 这龙崽子言下之意,就是他们魔界战神的封号不值钱! 拐这么大弯羞辱他! 好在桑诺一如既往脑子不转弯,完全听不出这话里的嘲讽,还以为龙崽子是诚惶诚恐地示好。 于是,她挽起未婚夫胳膊,笑道:“幸好不是呢!” 梵昊:“……” 姜雪时垂眸看向桑诺的胳膊,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 梵昊感觉到了威胁,想要告辞,僕从却在此时禀报了准夫人定下髮簪的事情。 梵昊趁机缓和气氛,笑道:“既然玄仪喜欢,直接买下就是了,何必向我禀报?” 僕从:“呃……” 梵昊恍然:“银两没带够?” 僕从颔首默认。 “要多少?” 僕从禀道:“计三百六十两白银。” 桑诺看见,她的未婚夫微笑的眼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倒不是付不起这个钱,只是一根髮簪而已,梵昊怀疑,那掌柜故意漫天要价,却又不好当着未婚妻的面说出来。 桑诺没想到价格这么贵,想说不要了,可想到那根紫玉髮簪,又莫名捨不得。 可她每月拿的俸禄与碧沅她们一样,自己还没攒出这么多钱。 于是,就有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随后,一张银票蓦然递到那僕从面前。 僕从抬眼,见那烛应龙一脸嫌弃地开口:“崑崙山下的银号就能兑。” 梵昊连忙推拒银票:“这怎么使得!” “区区百两,我刚好随身带着,拿着罢。”姜雪时勾起嘴角,不安好心地低笑:“以后有的是你花钱的地方。” “噢?”梵昊一脸迷茫。 毕竟桑诺是能一口气吃掉三十两满汉全席的狐狸,天赋异禀。 魔界那种不重视经济发展的地方,光靠傻狐狸,就能把他们吃破产。 桑诺知道钟山财大气粗,于是毫不客气的替梵昊接过银票,对姜雪时笑:“谢尊上。” 第101章 桑诺说了句先告辞, 就迫不及待冲出了园子, 取簪子去了。 梵昊瞧着未婚妻的背影,眼中浮起爱怜之意,摇头笑嘆道:“跟小孩儿似的。” 姜雪时斜了他一眼。 梵昊从那一瞥中, 咂摸出一点警告的意味,不免有些疑惑。 这烛应龙是不是对他魔界之人存有敌意? 毕竟过去几百年里, 二界间闹过不少小冲突,有敌意也是正常的。 梵昊决定大人不计幼龙过,主动搭话道:“如今娘娘促成我与玄仪的婚事,必能带来天魔二界永久的和平, 实乃三界之福。” 姜雪时面无表情哼笑一声,转身离开时, 目光还在他脸上盯了片刻,直到朝园外走去, 才冷不防闷闷留下句:“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梵昊:“……” 他什么时候的罪过钟山吗? —— 这两日来, 碧沅总是缠着尊上,鞍前马后,连自己的差事都懈怠了。 王母义女的订婚宴后,沐轨殿里本就堆积了一堆事物,如今只剩下月华一人主事,每天都要记录厚厚一本册子。 月华忙得焦头烂额, 拿着毛笔的手都已经渐渐麻木了,手腕酸得拿不稳笔桿。 终于忍无可忍,月华陡然将毛笔摔在册子上, 勐地一锤梨花木书桌,蹙眉撑住额头,喘息急促。 正在一旁帮忙记录的侍女吓了一跳,抬眼疑惑地看向月华:“仙子哪里不适吗?” 月华平稳情绪,“没有。” 月华转头去看那侍女,想起这女孩几年前来沐轨殿寻找桑诺的事。 心中又想起碧沅说的话——尊上临幸过一只狐妖。 “赵璇。”月华问她:“你跟桑诺认识多久,她从前的事,你清楚吗?” 赵璇目光忽然黯淡,垂眸摇了摇头。 两三年前,赵璇跟桑诺一同被送来崑崙山,在蟠桃园里看护糙木。 忽然有一天,那小狐狸失踪了。 她找遍了整个崑崙山,终于听山里一个大婶说,是有个长相可人的少女路过此地,说是去沐轨殿当差了。 于是,赵璇歷经艰辛穿越玉虚峰,半途中险些力竭,有幸被巡山的守卫救助,送来了沐轨殿。 月华听说她要找桑诺,便如实告诉她——桑诺已经成了娘娘的义女,不在沐轨殿当差。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跟她知会一声呢? 拜王母为母是好事,那小狐狸也不是富贵便相忘的人,赵璇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她费尽心机混进瑶池殿,总算见着了桑诺。 那小狐狸却只挑了挑眉,一脸惊讶的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璇当时恼火万分,反问桑诺为什么独自来到瑶池殿。 桑诺说:“是娘娘找我来的。” 轻描淡写的回答,彻底激怒了赵璇。 她看着桑诺许久说不出话,桑诺却只露出一个笑,跟她道别了。 怎么能相信一只狐狸会重情重义呢? 赵璇一腔愤怒转成了绝望,回到沐轨殿,问月华能否送自己回到凡间,她想要远离这场荒唐的梦境。 月华没有这权限,便留赵璇在沐轨殿里当差。 如今,听月华仙子问起了桑诺的过往,赵璇不免有些伤怀,顿了许久,才压抑着情绪说:“其实我跟她认识也不久。” 月华问:“桑诺认识钟山的烛应龙吗?” 赵璇抬起头,警惕地看她。 月华见她心存戒心,便摆手道:“罢了,我随口问问而已,桑诺这么慡快同意跟梵昊的婚事,着实有些奇怪。” 赵璇说:“不是说她是玄仪转世吗?” 那些传闻她早已听说了,“王母恢復了她的记忆,她自然想起了前世的爱人。” 月华噗哧一笑,喃喃道:“跳入堕仙台的神仙,是无法恢復记忆的,那可不是阎王爷的轮迴入口,而是初次托生的天珠轨道,一切都会被洗刷干净,是真真正正的重新做人。” “况且,”月华抬手拖着下巴,讷讷地自言自语:“玄仪天尊的事情,我依稀还记得,她跟那个魔界人质,根本不熟,谈何前世的爱人呢?” “什么?”赵璇诧异道:“我听说玄仪为了救那人质,拼死偷偷混进天牢放了他。” 月华笑了笑,有些话,她不敢说出去,资歷与她相近的仙子应该都记得那件事—— 玄仪之所以偷放人质,是因为她的三姐被魔界虏获了。 也就是王母的三女儿,被魔界虏获,而崑崙山又虏获了梵修的儿子。 原本,魔界要求无条件交换人质,天帝却横插一槓,额外加了些要求。 魔帝大怒,扬言要杀了王母女儿泄愤。 这话是放出来威胁王母,天帝不为所动。 而玄仪天尊却沉不住气了,她素来与三姐关系亲厚,得知传言后,日日不得安宁。 最终,她铤而走险,熘入天牢,押着人质,独闯魔界,想换回自己的三姐。 结果却悽惨。 魔界背信弃义,非但没有放出她三姐,还围攻玄仪,打算把她一併也劫持。 那人质顾念玄仪的救命之恩,冒险带她突出重围,让玄仪重回天界。 然而,天帝震怒,要对玄仪处以极刑,又念及王母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才减轻了惩罚。 这是月华记忆中的旧事。 时隔太久,她连玄仪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却在初次见到桑诺时,感觉出眼熟。 赵璇见她发愣,急道:“仙子姐姐,您说玄仪跟那梵昊前世就不熟?那桑诺又怎么会答应嫁给他?她该是……” 她该是不喜欢男人的。 月华笑嘆道:“婚姻未必是为了感情。” “她从前只是个山野狐狸,如今成了王母的义女,用婚姻巩固二界的关系,往后的荣华自不必说。 能得到这两重地位,哪怕嫁给只畜生,也有一堆人求之不得,何况那梵昊长相不俗,也算有本事。 第124页 梵昊为了迎娶桑诺,还休了自己恩爱多年的妻子,算是很有诚意了。” 赵璇皱了皱眉头,这种“诚意”,或许被称作忘恩负义更合适,“魔帝就没有其他未娶妻的儿子了吗?” “倒是有两个,可这是梵昊极力争取的。 他说当年受玄仪大恩,念念不忘这数百年,誓死要争取这个机会。” 月华朝她狡黠地一笑:“魔界也只有他巴不得迎娶桑诺,我觉得他还有另一层目的。” 赵璇问:“什么目的?” 月华说:“梵昊想要争取王母这边的势力。 当年吃了败仗后,魔帝对这个儿子十分失望,父子二人渐渐离心。 梵昊没了继位的可能,饱受兄弟姊妹的歧视。 如今,他争取到王母的义女,也算是一只脚跨进天界,其他兄弟也就不敢再轻视他了。 所以,不论这个义女是猫是狗,他都会休妻求取这个机会。 何况桑诺是个大美人,比他原配美出几重天,他更是求之不得。 这门婚事啊,他二人可真算是互取所需了。” 赵璇闻言不胜唏嘘,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桑诺是这样唯利是图的小狐狸。 不过,钟山那位尊上已经失去了心智,桑诺愿意另觅良人,也未必是坏事。 —— 桑诺另觅的良人,很爱和朋友饮酒作乐。 订婚宴刚过不久,前来恭贺的贵客络绎不绝。 梵昊几乎每日都要喝得大醉,而桑诺也不能次次避而不见。 这一日,她还特地陪未婚夫,一起陪宾客喝酒。 几碗烈酒下肚,桑诺开始发酒疯,踉踉跄跄走到暖阁中央,朝着主席位上的未婚夫行礼—— 那是钟山侍从标准的行礼姿态,梅姨教她的,只是手的位置摆反了。 她摇摇晃晃地颔首蹲身:“小妖告退了。” 梵昊眉头微皱,天尊怎可自称小妖?山野狐狸果然上不得台面,喝点酒就露馅了。 他自觉失了颜面,心中很是不悦,却很快调整了神色,亲自起身扶住未婚妻,“我送你回房。” 他一手扶着桑诺胳膊,一手握住她侧腰,柔软的触感让他禁不住心神荡漾。 真是只极品狐妖。 哪怕她不是王母的义女,他也愿意花重金,与这狐狸精干上几次,当然,不会给她名份。 如今,这样的一个尤物,竟然有了崑崙山天尊的地位,果真是苍天待他不薄。 梵昊忍不住牵起嘴角,将桑诺搂紧一些,同宾客告辞,走出暖阁。 路过长廊时,迎面又见到“熟人”。 某龙崽斜靠在墙上,垂眸看着碧沅。 碧沅正起兴地说着什么,忽见姜雪时侧眸,眼中浮起怒意。 碧沅疑惑地循着视线望过去,就见梵昊搂着桑诺走了过来。 桑诺一直迷迷煳煳地挣扎,似乎很排斥被那男人这么搂着。 下一瞬间,白影一闪,原本还在碧沅跟前的尊上,已经出现在桑诺身旁。 梵昊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未婚妻就被人拽走了。 转过头,瞧见烛应龙左手环住桑诺的腰,目光冰冷地注视他。 梵昊神色茫然地打了个招唿。 姜雪时没说话。 他的未婚妻烂醉如泥,额头抵在烛应龙的左肩上。 桑诺似乎嗅到了满意地气息,嘴角露出安逸的微笑,用力又吸了两口。 梵昊有些发懵:“玄仪喝醉了,我扶她去屋里歇息。” 桑诺闻言,忽然一抬头,迷迷煳煳地嘀咕:“醉了?醉了?” 姜雪时低头看她,刚好撞见那双惊慌的桃花眸子。 桑诺撇了撇嘴,弱弱道:“醉了……” “不要……” “疼……一直……流血,一个多时辰,疼死小妖了……讨厌……疼!” “不要……醉了……” 她断断续续地哽咽。 起初,姜雪时和梵昊都一脸茫然盯着她。 后来,经验丰富的碧沅最先反应过来,眼神狐疑地看向梵昊。 经验非常不丰富的小尊上难得迟钝,依旧歪头盯着傻狐狸,“哪里疼?” 经验比较丰富的梵昊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白,急忙否认:“没!没有的事!我与玄仪尚未成婚,怎能做出那等事!她醉了!胡说的!” 这一说,经验非常不丰富的某龙崽都听懂了。 碧沅感觉,周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龙刺凝结起来,指向梵昊。 姜雪时微低着头,脸色隐在阴影里,一手托着桑诺往碧沅怀里送,而后侧头看向那位魔界战神。 碧沅扶住桑诺,莫名有些兴奋地看着一脸惊慌茫然的梵昊。 烛应龙这醋性还真是……让她欢喜! 就在姜雪时迈出一步时,桑诺在碧沅怀里嘤咛:“不要了,疼死小妖了!不要了……尊上……” 碧沅:“……” 姜雪时:“……” 莫名感觉浑身发绿的梵昊:“????????” 第102章 空气中瀰漫着微妙的愤怒。 那股愤怒原本来自烛应龙, 只因桑诺喊出了一个称唿, 所以愤怒的源头改成了梵昊。 梵昊用眼神质询姜雪时。 姜雪时挑起眉峰,解释道:“这世上有很多‘尊上’。” 已经占上风的一方,主动缓和矛盾。 浑身发绿的一方心有不甘, 于是沉声追问:“尊上从前认识在下的未婚妻吗?” 刚刚否认了自己对桑诺的所有权,已经是眼前这位‘尊上’慈悲的极限了。 所以, 面对绿方代表的追问,姜雪时不再退让,敛起下巴,目光沉沉看向梵昊, 没说话。 绿方代表不敢问下去了,不再跟对手寒暄, 气鼓鼓地上前扶起桑诺,要送未婚妻回房。 碧沅正要把小狐狸送还给梵昊, 却听姜雪时说:“你也帮把手。” 这是要她作为对手代表, 护送这小狐狸回房…… 碧沅有些腹诽,梵昊看着就是个很理智的人,不可能婚前越轨。 不像某尊上。 刚刚桑诺说的话,她可是都听见了——一个多时辰啊! 崑崙的仙子多半是纯阴体质,因为这样的体质能够让天珠感到舒适安全。 而钟山那样的极寒之地,多数孕育能够抵御寒冰的至阳之体。 二者结合时, 能达到合欢之境。 虽然有益于提升功法,但快感与消耗都远高于寻常房事,成事后只能维持半柱香时间。 一个多时辰…… 碧沅同情的看了眼那小狐狸。 亏她还活着。 送桑诺躺上床榻后, 碧沅便跟梵昊走出门。 梵昊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的未婚妻性情单纯,不是装出来的,这个他知道。 酒后说出那样的话来,应该有蹊跷。 碧沅本想安慰两句,可看他那脸色,大概完全沉浸在愤怒中,便就罢了。 男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 他自己娶过老婆,却不准第二任老婆与旁人有过那层关系,这不是太霸道了吗? 而此刻,正站在走廊里发呆的小尊上,还在琢磨桑诺说的话。 听说第一次破身会流血,而那晚的事,姜雪时几乎没什么印象,唯一能确定的是,床上没有血。 这很正常,山野小妖——桑诺,或者灵儿,多半会用美色与凡人交换财物,跟她肯定不是第一次。 狐妖本就是花心的。 不然也不会为了个魔界夫人的名号嫁人。 流血,大概是被龙鳞刮伤了。 —— 卧房里,桑诺辗转反覆,眉头轻拢,口中喃喃着:“轻些个……” 梦里那人带着熟悉的气息,不断进攻。 她汗水淋漓,那人却依旧寒似冰雪。 她闻见自己温热的体香,和那人的酷寒气息格格不入。 一下一下的冲击。 她指甲几乎撕裂床单,以为自己会死掉,却看见一双溶金般的眸子,生涩却深情地望着自己。 痛苦变成幸福感,疼痛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淹没。 她松开撕扯床单的手,环住了那人的脖子,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就好,自己受的痛都是值得的。 那时候,桑诺甜蜜的心想。 梦醒后,已是黄昏,桑诺迷迷煳煳地撑起身子。 头有些疼,隐约记得梦里的片段,不觉红了脸。 第125页 那是在做那种事吗? 桑诺从来没有那样的经歷,大概,是和未婚夫上辈子的记忆吧。 梦里的感觉疼痛却喜悦,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让她有些嚮往。 可是,想到梵昊,她忽然皱眉,有种说不出地排斥感。 我真的是玄仪吗?桑诺很疑惑。 为什么对于前世的爱人,她总是没法接受呢? 甚至,一想到婚后,会发生梦里的事,就会让她感到极端的恐惧。 —— 王母正在暖阁批阅奏报,眉头微蹙。 听见门口传来低低的“呜呜”声,她抬起头看过去,眉心立即舒展,搁下笔,朝门口的小白狐招手。 “过来娘这里。” 桑诺悄无声息的进门,敏捷的跳到王母腿上,安静的趴着。 王母捏着她的小肉垫,垂眸软语道:“怎么不开心了?” “嗷呜……”桑诺没精打采的回答。 王母顺了顺她的头毛,安慰道:“又梦见前世的事情了?” “别害怕,再过些年,那些就都成了你的记忆。” 桑诺抬起头看了看王母,忽然跳下地,化回人形,可怜巴巴站在王母跟前,眼里汪着泪:“娘娘,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王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还是安慰道:“你要是想家,随时可以回来住。” “可是,”桑诺低下头:“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讨厌梵昊吗?” 和之前一样,桑诺茫然的摇摇头,却补充道:“不讨厌,可我……也不喜欢他。” 王母皱了皱眉。 这就怪了,记忆注入,其实是天帝亲自动的手,照理说,应该已经把这丫头对那龙崽子的感情,转去了梵昊身上。 为什么她还总是排斥呢? 除非…… 除非不只是心有所属。 桑诺的身体,也对姜雪时产生了记忆和依赖,所以看见梵昊时,会产生一种让她难受的错乱感。 “你应该记得自己前世很爱他。” “对,我记得。”桑诺坦白的说:“可那感觉很奇怪,不想起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爱他,可是一看见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王母有些头疼。 她不想把桑诺嫁去魔界,可天帝说她劫数未尽,若想重列仙班,必须联姻魔界,当作将功补过的筹码。 这算是权宜之计了,她嫁入魔界,有了这层身份,天帝也不敢随意拿她来摆布姜雪时,这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不要孩子气。”王母下定决心,板着脸道:“婚约已经定了,你若此时想要悔婚,岂非想挑起二界的斗争?” 会这么严重吗? 桑诺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去找你姊妹们玩儿罢。”王母说。 桑诺点头离开了。 她不会去找那几个“姐姐”玩儿,也不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玄仪,闲时也只找沐轨殿的仙子玩闹。 王母的女儿待她都很好。 但是……不是那种姐姐对妹妹的好。 她们好得很客气,很见外,几乎看不出任何敌意,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天尊,对下等小妖的怜悯。 桑诺很感谢她们的善意,但却不喜欢跟她们相处的感觉。 桑诺有些颓丧,觉得这里不是自己的归宿。 当初为什么要找王母来着? 好像是娘娘找到了她。 胡思乱想中,桑诺漫步走在后殿东边的花园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 她好奇紧走两步看过去,就见是王母的三个女儿,在和那位钟山的烛应龙闲聊。 果然,那几位姐姐对待烛应龙的态度,全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会刻意嘘寒问暖,也不会小恩小惠后等待对方千恩万谢。 “让我看看嘛!”平时稳重大方的四姐仿佛变成了豆蔻少女,沖姜雪时央求:“龙刺到底是什么颜色呀?传闻说见过的人都死了,咱们几个想当个例外。” “传闻你也信?”那龙崽子依旧是一副被人欠了八百吊钱的不耐神色。 看来,尊上当真到了众生平等一视同仁的境界。 桑诺心想——对待天尊比对她还不耐烦…… 四姐说:“哎呦,就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姜雪时不再周旋,顺从地抬手翻开掌心,凝出一根细长的龙刺。 周围三姐妹顿时欢唿起来。 “我还以为龙刺是金光闪闪的,这怎么是银白的?”四姐伸出食指,想要戳戳看:“会发烫吗?” “别碰。”姜雪时说。 四姐抬眼看她,笑道:“没事,我会小心的。” 没想到这重度冰山地区的龙崽,也有关心人的时候。 然而,姜雪时脩然收回龙刺,漠然道:“我不喜欢别人碰它。” 四姐对某龙“外冷心热”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噗……”桑诺虽然已经料到了,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就是这一笑,不远处的龙崽子一个眼刀就斜了过来,吓得她立即捂住嘴。 桑诺愣了愣,放下手,大大方方地开口:“姐姐们好,尊上好。” 打完招唿就转身开熘,却听见身后某龙崽阴沉的嗓音—— “你过来。” 第103章 身为崑崙山天尊, 怎么能被人随意唿来唤去? 桑诺很有骨气地扬起下巴, 作势不从。 龙崽子用催促的质疑眼神,盯着她一歪脑袋。 桑诺放下骨气,麻熘地滚过去, “尊上有事吗?” “娘娘让你们姊妹陪我游览此地。”姜雪时说。 我可不是她们的姊妹。桑诺很有自知之明地心想。 显然,几位天尊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包容笑意。 包容烛应龙把她们与九尾狐归于同类。 “有咱们几个陪同还不够?”四姐笑道:“玄仪也是客,哪有让客人陪客人参观的道理?” 玄仪也是客。 这话说得未免太直白,桑诺本就没有把崑崙山当成自己家的心思,但也用不着当着外人的面提醒她。 桑诺委屈了, 赌气了,想去找娘娘告状了! 可凭良心说, 几个姐姐待她都不差,出手大方、嘘寒问暖, 只是她们身在高位惯了, 优越感已经刻在骨子里,她们愿意对卑微的人怜悯和关爱,却不愿意被与下等人混为一谈。 桑诺轻嘆一声,决定主动离开,“我还有事,让姐姐们陪尊上游览罢。” “那就等你闲了再逛。”姜雪时说:“我先回房歇息。” “诶!”四姐连忙上前拦住去路:“这就要歇了?才逛不到两刻呢, 尊上这身子骨可得练练了。” 闻言,桑诺与姜雪时同时斜眼看向对方。 还是不用练了吧…… 桑诺莫名觉得尊上身子骨够可以的了。 “玄仪。”五姐上前拉住桑诺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尊上难得来一回崑崙。” 刚刚不是想赶我走吗?桑诺克制翻白眼的冲动,下定决心不伺候, “我过几天要去拜见梵昊的爹娘,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停当呢。” “啊——”姜雪时恍然,神色委屈地别过头,“我果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客人。” 桑诺:“……” 这龙崽子忽然悲春伤秋个什么劲? 桑诺的姐姐们:“……” 尊上这是在撒娇吗!是在撒娇吧! “你就留下吧!”五姐上前拉住桑诺,央求道:“行李让丫头们帮你收拾就是了。” 桑诺勉为其难地嘆口气,沖姜雪时道:“那我也要看龙刺。” 要享有天尊们的待遇,才能尽天尊的义务。 姜雪时这次倒是慡快,在桑诺面前翻开掌心,凝出一根龙刺。 桑诺眼睛一亮,凑脸上去细细打量。 这龙刺其实不是银白的,而是散发着白色的光,近看其实是透明的,桑诺可以透过龙刺,看见姜雪时前襟上的暗金色滚边刺绣。 它的微光不刺眼,看着让人心生嚮往。 桑诺有些失神,本能地抬手要摸,那只龙爪子却小气地一收,没摸到! 桑诺不甘心地抬起头。 “把手擦干净。”姜雪时说。 桑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掏出帕子,撸干净每一个手指,伸到龙崽子眼前晃了晃:“干净了!” 第126页 姜雪时将龙刺送回她面前。 桑诺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 不烫,是冰冰凉的,却也没有冰雪那么寒冷,舒适的那种凉意,碰一下,就仿佛能传递到四肢百骸。 四姐在旁巴巴看着,现在擦手还来得及吗? 桑诺咧嘴笑着,毫不客气的一把握住龙刺,拿在手里把玩。 “噢……”姐姐们发出一阵惊唿,担心她的鲁莽触怒烛应龙。 桑诺不以为意,要是龙崽子不准碰,她是拿不到的。 龙刺冰冰凉,桑诺爱不释手,“尊上有很多龙刺吧,这根送我好不好?就当是我成婚的贺礼,以后我一定回个大礼!” 姜雪时面色一冷。 成婚的贺礼?当作你丧夫弔唁时的份子钱更合适。 “龙刺是我的一部分,离我太远会回到我身体里。” 这话尊上从前就说过,上次是因为这傻狐狸想典当龙刺换银子。 “这样啊……”桑诺很失望,恋恋不捨地用脸颊蹭了蹭龙刺,“好想要一根,夏天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姜雪时说:“想要就拿着。” 桑诺撇撇嘴:“可我留不住它。” “别离我太远就行。”姜雪时嗓音很轻,像是温柔的请求—— 留在我身边。 桑诺的姐姐们被这温柔话语激得浑身一苏,震惊地看向姜雪时。 这听起来怎么像情话? 语气也是! 四姐难以置信地看向桑诺—— 这小狐狸有什么媚术?那龙崽子跟这狐狸说的话,比刚刚两刻钟跟她们姐妹加起来说的还多! 桑诺抬起头,嘟嘴到:“我都要嫁去魔界了,怎么离不远?尊上这是戏弄我。” “选择权在你。”姜雪时定定注视她:“想要它,还是去魔界。” 留在我身边,还是嫁给那废物。 “都想要呀。”桑诺双手搓了搓龙刺,挑眉道:“要不我跟未婚夫搬去钟山吧!” 姜雪时:“……” 要不我跟未婚夫搬去钟山…… 我跟未婚夫…… 搬去钟山…… 龙崽子温柔的神色瞬间结冰。 “咻”的一声,桑诺手里的龙刺不见了! 抬起头,就见尊上一脸戾气地拂袖而去。 “尊上!”两个天尊追上去,刚拦住姜雪时去路,就见白影一闪,再寻不见了。 桑诺一脸茫然地看向身边仅剩的姐姐,“我说错话了吗?” 五姐安慰她:“没有的事,钟山的小尊上本就性情乖戾。” 第104章 天尊姐姐们没能拦住姜雪时的去路, 折回来与桑诺寒暄。 “我先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桑诺找了藉口开熘, 却没有回屋,依旧心事重重地在园子里游荡。 瑶池岸边,夕阳斜照, 茂密的槐树一半被阳光染得金黄,背面则是泛黑的墨绿。 就像她的处境, 表面光芒,黑暗迷茫的前路只能暗藏在心底。 桑诺拖着脚步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望向远处,有飞鸟掠过水面。 那根龙刺…… 桑诺恍惚间心想, 那根龙刺,有她梦里心心念念地气息。 透过龙刺, 看见那袭白衣,暗金色刺绣滚边的前襟, 像梦里一样, 模煳却真实。 桑诺闭上眼,仔细回忆梦里人的面容。 梵昊的脸再次清晰的出现在回忆里,吓得桑诺一激灵,睁开眼,警惕地看向周围,像是在担心那张脸出现在身边。 忽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无助还是畏惧? 桑诺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玄仪。” 身后传来梵昊的嗓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桑诺暗自祈祷这是幻觉,可脚步声接近, 梵昊漫步走到她身边,掀起衣摆坐下来,侧头沖她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桑诺低下头:“反正没事做。” “我的未婚妻不开心了。”梵昊抿嘴笑:“怪我,这些天应酬太多,让你受冷落了。” “正事要紧。”桑诺巴不得他忙得永远别出现。 梵昊郑重说:“我有我身为丈夫的责任,等成婚后,一切安顿下来,我每天都会抽空陪你。” 桑诺强忍着皱眉地冲动,尴尬笑道:“大丈夫,事业为重。” 梵昊眼中掠过动容之色:“你真是个懂事的姑娘。” “呵呵……”桑诺低下头,尴尬地笑容像是在害羞。 懂不懂事还得看对方是谁了。 桑诺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娶我的,是钟山那位烛应龙,受半分冷落我都不依的,若不能时时厮守、日日厮守,又怎么算…… 等等!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桑诺惊觉自己的胡思乱想有多么丧心病狂,剎那间就憋红了脸,惊慌地低下头。 她脸颊浮起的红晕,落在梵昊眼里,显得无比娇羞可人,叫人心神荡漾。 “玄仪……”梵昊把持不住,俯身靠近她,伸手握住桑诺的手,把她往自己腿上拉。 “啊?”桑诺惊慌地想抽回手。 梵昊以为她害羞,温柔地闭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挣扎。 桑诺心跳加速,是恐惧地心跳。 这是我的未婚夫。 这是我的未婚夫! 她不断的默念这句话,想让自己坦然接受任何亲密举动。 于是,她被拉坐在梵昊腿上,浑身紧绷地发颤。 “终于能与你再续前缘,是我三生修来的福份。”梵昊抬眼认真地看着她,而后抱住她腰,将她拢进怀里,额头抵在桑诺的侧脸。 他温热的唿吸萦绕在桑诺的鼻间。 这男人的唿吸带着特别的气味,不难闻,有点像微弱的八角香料,加一点酒味。 这跟梦里那种冰雪的气息也完全不同。 桑诺捏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很难受,很难受。 男人动情地清了清嗓子,嗓音低沉地对她耳语:“我一刻也等不及了,巴不得今晚就与你成婚。” 他清嗓子的声音都让桑诺难受。 这人毕竟是她未来的丈夫,桑诺为自己的排斥而感到内疚,于是深吸一口气,试图接纳他的气息,主动歪头靠在他肩上。 她的主动让梵昊更加兴奋,搂着她侧腰的手更加用力,有意无意地往上划了划。 桑诺紧紧闭着眼,假装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许久,她嗓音里呆着哽咽的希冀,问他:“梵昊,你从前是不是喜欢穿白色的外衫?” 梵昊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他常年征战,很少穿不耐脏的颜色。 “我记得……”桑诺说:“我记得前世总见你穿着白衣。” 梵昊皱了皱眉,目光流转,迟疑片刻,答道:“没错,没想到你还记得。” 桑诺似乎得到些许安慰,久久没再说话。 含在眼里的泪光渐渐风干,她又问:“魔界是不是很冷,冰封万里,而你只穿件白衫,唿吸都会变得很冷。” 梵昊说不出话了,这没法骗她。 魔界地处沙漠,气温极高,很多魔神都打着赤膊,只有怕被晒伤的凡人才会裹着外套头巾,何来冰雪之说? “你记错了。”梵昊笑了笑:“恰好记反了,咱们未来的家只有烈日,没有冰雪。” 桑诺不说话了,缓缓地闭上眼。 —— 得知桑诺即将前往魔界,赵璇借职位之便,又进了瑶池殿,想当面问个清楚,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路过林春园湖上的游廊时,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身旁还跟着碧沅。 是那傻龙崽子? 赵璇停住脚步,惊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休得无礼。”碧沅冷脸提醒她。 赵璇一愣,跟傻子还讲什么礼数? “见过碧沅仙子。” 赵璇站到姜雪时身边,解释道:“我从前在烛龙殿待过一阵子,尊上不让我太过拘礼。” 姜雪时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问:“哪个尊上不让你拘礼?你确定是烛龙殿那个吗?” 赵璇:“……” 她目瞪口呆地抬眼看那傻龙崽子—— 从前那双呆滞的淡金色眸子,此刻锐利而充满侵略性…… “你……你……”赵璇怀疑她恢復心智了! 第127页 “很遗憾。”姜雪时沖她颔首,嘴角勾起邪气地笑意:“恐怕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没关系,赵姑娘说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尽量配合。” 碧沅有些疑惑,没想到这个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龙崽子,莫名会对沐轨殿一个侍从卖力嘲讽。 “那真是……恭喜尊上了。”赵璇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这龙崽子对自己敌意满满。 姜雪时确实不开心。 看到这女人,就想起傻狐狸舔她手指的样子。 “既然您的心智恢復了。”赵璇忽然想起来:“那桑诺……是不是不用嫁去魔界了?” —— 嫁人是玄仪自愿的。 她是玄仪,不是桑诺。 这一天终于来了。 端坐在飞往魔界的步辇里,紫色的纱幔被风吹起,桑诺看着骑乘天马跑在前方的未婚夫,目光愈发死沉。 仿佛步辇里坐着的,只是具空壳。 —— 蓬莱山,细雨连绵。 书童捧着信笺小跑至竹林,躬身禀报:“王母娘娘发来密信,烛应龙已经暗中潜入魔界。” 东皇太一指尖拨动瑟弦,嘴角微勾,笑容志得意满。 “让两位天将耐心埋伏,等姜雪时挫光他们的锐气,两败俱伤,再突击驰援。” —— 沙漠酷热,梵修的宫殿修在一处月牙湖边,守备森严。 魔界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没有律法引导秩序,即使身在高位的人也得时时保有危机感。 桑诺第一天来到这里,就赶上两个魔兵决斗的好戏。 他们只是为争夺一把神刃,其中一位魔兵的胸膛,被从正中央一直被噼至下腹。 倒地的时候,他肠子像滑腻的蠕虫一样钻出腹部。 桑诺站在城堡环形瞭望台上,看完了整场决斗。 她垂下眼睫,不去看那可怕的血腥画面,只是小声问梵昊:“那把刀很珍贵吗?” 梵昊不屑地一笑:“普通货色,地位相同的二人看上同一把刀,退让的人,今后会被所有同地位的人欺压,所以他们必须决斗。” 桑诺皱眉,“你们应该起糙天条律法,遏制这样的恶意斗争。” “那是天界才做的事。”梵昊说:“只有道貌岸然的天神才会花心思养一堆废物。” 之后的几天,魔帝都没有召见桑诺,而城堡的守备与日俱增。 桑诺听见传闻,说周围有龙息,带着杀戮的气势。 她可不希望初来此地,就经歷一场大战。 短短三日内,魔界所有战斗力全都被调集至都城。 魔帝身穿重甲,日日站在瞭望台上,俯视他的领地。 那股龙息愈发浓重。 桑诺很疑惑—— 如果真有人想攻击这样一座守备森严的堡垒,难道不该隐藏气息,伺机发起奇袭吗? 这样暴露杀气,却不现身的行为,像是故意挑衅,并等待城堡的主人做好一切备战准备。 第105章 这是桑诺第一次同未婚夫见未来的“婆家人”, 可七天过去了, 公婆没见着,连梵昊也外出征战了。 天魔二界的联姻,真的能让战争休止吗? 尚未成婚, 桑诺已经开始独守空房,或许该称作独守空城堡。 城堡里剩下的人, 几乎不能称作是人。 他们是奴隶,没有思想,没有自我。 即使是凡间宫廷里的侍女,也是会跟主子闲聊解闷的, 魔界的僕从却只会听从命令。 伺候桑诺的侍女有四个,还有六个杂役, 其中两个杂役是不满十三岁的小男孩,瘦骨嶙峋, 皮肤被沙漠的烈日晒得枯黑, 唯独眼睛还是亮的,像城堡外波光粼粼的月牙泉水。 桑诺问其中一个男孩,“外面在打仗吗?梵昊何时回来?” 她当然不是想念未婚夫,只是人生地不熟,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安全,只能从未婚夫嘴里打探消息。 男孩没回话, 朝她一鞠躬,转身出了门,出了城堡。 “他要干什么?”桑诺诧异地问侍女。 “给主子打探消息。”侍女低眉顺眼地回答。 傍晚的时候, 男孩回来了,他禀报桑诺,钟山的烛应龙正在攻城,六爷跟两位兄长轮流出战守成,归期不定。 六爷说的是梵昊。 桑诺睁大眼,不知是“烛应龙正在攻城”的消息更让人吃惊,还是男孩正在滴血的左手更让她惊悚。 “你的手……”桑诺颤声问:“你的手指呢?” “刚刚被砍了。”男孩无甚情绪的回答。 他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全都不知所踪,断指的切口血肉外翻,中间是白森森的骨头。 桑诺惊道:“为什么要砍你的手指!” “小的奉命留守城堡伺候您,这是擅自出门的惩罚。”男孩面无表情地回答,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只有惨白的唇色显出了他的虚弱。 “我的天……我只是随便一问,你该告诉我你不能出去的!”桑诺起身上去,弯身抓起男孩的手,“你的手指呢?这里有没有医者?或许还能接上。” 如果梅姨在,一定是可以的。 可男孩说,手指被行刑者丢给猎狗吃了。 “我要离开这里……我带你们一起走!”桑诺第一次对这个地方感到彻骨的惶恐和厌恶,她没去过地狱,可想来大概残酷是不及此处的。 没有人回应。 这里的僕从没有欢乐亦没有绝望,他们像是只会执行命令的行尸走肉,并不寻求解脱。 桑诺惶恐,她想要回青丘山,竟然开始幻想那位钟山的小尊上,是来就自己的。 把姜雪时幻想成自己的英雄,这会让她重拾希望。 她想知道她的英雄带了多少天兵天将来攻城,可她不敢再问随从,于是自己向城堡的守卫请求,想亲自出门打探军情。 守卫说,除非战事蔓延至此地,他死之前,绝不会让桑诺踏入战火之中。 这真是个充满死亡与绝望的地方。 桑诺忽然理解天帝为何歷经千万年,都没有放弃剷除魔界的决心。 在惶惶之中又过了三日。 这日傍晚,桑诺听见窗外传来隆隆地声响,于是快步走到瞭望台上—— 护城河的吊桥缓缓降落,桑诺极目远眺,黑压压的兵马踏着吊桥归城了。 为首的几个大将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型,该是她的未婚夫。 桑诺稍稍理了下髮髻,狂奔下楼迎接。 当城堡大门轰然打开时,走在最前端的,没有她的未婚夫,而是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 那人双手被捆龙索绑在背后,脸颊与鼻樑上都是干涸的黑血,却并不妨碍她的美貌。 傍晚的城堡内还没有点亮灯火,那双溶金般的狭长凤目,第一眼便锁定了桑诺,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在与桑诺对视的一瞬,那双眸子里的戾气忽然变得柔软。 这是桑诺幻想中自己的英雄。 “尊上……”桑诺嘴唇翕动,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过她的英雄可能会败退,但没想到她会被生擒。 没有人能抓住烛应龙,这不是真的! 目光缓缓下扫,发现那袭白衣此刻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 桑诺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紧握地拳头不断发抖,却仍旧没止住眼泪夺眶而出。 “不是我的血。”姜雪时没有出声,只用口型对桑诺说,然后一勾嘴角,笑容里没有半分落败的颓丧。 押送她的是梵昊的兄长,他用力一推姜雪时左肩,让她转身往军机大厅走去。 桑诺快步跟上前,姜雪时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含义匮乏,无喜无悲。 桑诺被护卫拦下,目送姜雪时离开。 —— 魔帝挥手让儿子们都退下,军机厅的大门缓缓合上。 轰隆一声闷响,厅内只剩两个人。 沉默地对视。 那双淡金色地眸子里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魔帝碧绿的眼瞳里带着警惕的防备。 最终,他走上前,绕道姜雪时身后,悄无声息地松开捆龙索。 给姜雪时松绑后,魔帝转身,缓步走到茶几旁坐下,掀开一只白玉茶杯。搁在自己面前,端起茶壶倒了杯水。 姜雪时迈开长腿上前两步,侧眸一瞥茶几另一头的座椅,问他:“可以么?陛下。” 魔帝挑眼看她一眼,眼里依旧暗含警惕地杀气。 姜雪时迎着他的目光,上前坐到茶几另一旁,毫不见外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两人无声对饮。 第128页 一阵沉默后,魔帝先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雪时手里把玩着白玉小茶杯,长睫微垂,轻声回答:“天帝派我来剷除你们。” “哼。”魔帝冷冷道:“我已与他议和联姻了,他当着众神的面同意了,还把王母的女儿许配给我的儿子,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姜雪时抿嘴一笑,礼貌地说:“王母的女儿是我的。” 魔帝皱眉:“这天下多的是美人,你何必……” 姜雪时抬手制止他的絮叨,“陛下须得先理清关键问题。” “什么问题?”魔帝问。 “天帝为什么要把我的女人嫁给你儿子?” 魔帝蹙没道:“那丫头是王母的义女,为了表示诚意……” “这只是表面。”姜雪时说:“三界的存在是天道的安排,你们近百年来日渐式微,一旦主动求和,天帝不能不同意,但他不想放过这个剷除你们的好时机,必须找个由头开战。” 魔帝一愣,低声问:“你的意思是?” “陛下何必假装不懂?”姜雪时嘴角勾起笑:“那就让我来挑明,换而言之,是天帝骗我来剷除你们。” 魔帝缓缓闭了闭眼,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惫之色。 是的,他早就知道,只是心存侥倖,认为烛应龙不会为了个女人挑起战争。 “你既然也知道。”魔帝沉声说:“为何还甘愿做他的棋子?” 姜雪时苦笑:“您不也是吗?我和陛下都是他老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他想剷除我们,要的只有一句出师有名,这次不成,下次也总能找到由头。” 魔帝苦笑:“你是想藉此机会剷除魔界,立下大功,保自己一时安稳?” “那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跟陛下谈天了。”姜雪时笃定地注视他。 魔帝冷笑一声:“你不会是想说要背叛正义,从此踏入魔道,同寡人并肩对抗天帝老儿吧?” “正义?天界代表正义?”姜雪时笑:“我没看过几个真正慈悲为怀的天神。魔界能代表邪恶吗,陛下,您遵循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造就强大的个体,推动极限进化,却忽略了基层经济发展,捨本逐末,所以永远无法构建出庞大的运转体系。” 魔帝眼色一冷:“我可不需要一个辱臭未干的小奶龙教我治理魔界。” “不敢。”姜雪时挑眉道:“我只是想说明,咱们天界保护弱者,可不是为了正义,不过是跟你们发展模式不一样。不保护底层的羊群,我们尊敬的天帝还能剥削谁来巩固他的上层资源?他之所以重名声,也不过是为了骗羊群们心甘情愿的卖力而已。” 魔帝眼睛一亮,嗤笑道:“咱们的钟山继承人似乎不像善类,这道德观,似乎更适合投入寡人的门下。” 姜雪时笑容迷人,神色优雅地开口:“道德是工具,不是我的行为准则。要看得到长远利益,那就必须促进集体利益,而不是一味的悲天悯人。所以这世上多数好人没好报,但聪明却目光短浅的人一样成不了大事,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选的道路会更接近天帝,而非陛下。” 魔帝冷哼一声,别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不想辅佐我,又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不想辅佐您,陛下。”姜雪时说:“但我想自保,所以必须保住您。” 魔帝侧头看她:“什么意思?” 姜雪时说:“我是您制衡天帝的关键。” “此话怎讲?” “你我二人一旦联合,就不再是天帝案板上的鱼肉了。” 魔帝嘆了口气:“如今魔界式微,即使有你的协助,也未必能与天帝老儿一战。” “我有办法。” 魔帝睁大眼:“请讲。” “给我凑一万九千年的修为,即可促成三足鼎立之势。” 魔帝一愣,盯着姜雪时许久不语。 一阵沉默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你这是明抢啊!钟山血脉果然个个经天纬地之才,当年见识过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以为国士无人能出其右,如今见了你,想必这三界终是要归于钟山一脉了!” 要说这一万九千年修为,天界并非凑不出来,只是公然站队姜雪时,那便从此没了退路,背后又没有其他战斗力,众天神自然无人敢下这个注。 魔界却不同,因为已经没了退路,天帝迟早要剷除魔界,一旦扶起姜雪时,加上整个魔界的战力,当真成了三足鼎立。 两者一旦联合,天帝将彻底失去主宰之位。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东皇太一?” “我说过,”姜雪时郑重道:“我眼里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也深知天道存留魔界的意义,所以我不会像他老人家那样,想要代替天道掌控一切。” 魔帝沉吟须臾,嘆道:“容我考虑考虑,你先在此地住下。” “不。”姜雪时说:“我住地牢,陛下,请继续往都城调兵,让天帝的探子以为我们还在恶战。” “这没问题。”魔帝疑惑道:“你为什么要住地牢?” 姜雪时耸耸肩:“您的准儿媳今晚应该会来救我,放她进来。” 魔帝扬起下巴,故作不悦:“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准儿媳?” “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魔帝挑眉挑衅:“你若是被关在地牢,比起阶下囚,或许她更爱我儿子和魔界夫人的地位,全天下的狐狸精都会这么选。” “不。”姜雪时勾起嘴角:“她会发现这些都没我重要。” 魔帝嗤笑一声:“我们未来的小天帝还挺谦虚。” 姜雪时笑容优雅:“实话实说而已。” 魔帝撇撇嘴:“恐怕你要失望了,没有女人会傻到放弃地位,拼死营救一个魔界地牢里的囚徒。” 第106章 梵昊右胳膊被龙刺扎伤了, 被fèng合后, 身体还很虚弱,早回寝殿歇息了。 桑诺以为他晚上不会跟自己一起用膳,所以提前叫了些小菜填饱肚子。 “你们魔界的犯人一般会受到什么处罚?”桑诺一边切割碗里的羊肉片, 一边假装随意的问侍从。 “多数会处死,夫人。”侍女告诉她:“死刑方式分很多种, 具体哪一种,得看犯人的罪责严重程度。” “比如带兵攻城的天界俘虏呢?”由于心急如焚,桑诺的问题开始不太含蓄了,她很怕他们会杀了姜雪时, 所以满怀期望的问:“应该会留下性命,作为与天界交换的资本吧?” “会被扒光龙鳞, 用火烤熟。” 一个阴沉的男人嗓音突兀的从门外传进来,吓得桑诺握紧了手里的餐刀, 警觉地站起身。 她的未婚夫扶着受伤的胳膊, 走进门,他脸色本就惨白,此刻像是带着不知哪来的怒火,更加让人害怕。 “火烤之前,我很乐意亲自用战戟,在那头龙身上扎上一千个窟窿, 以偿还我挨的这一刺。”梵昊眼色阴沉地盯着桑诺。 “我又不是在问那个烛应龙。”桑诺握着餐刀的手收进长袖,面色警惕地盯着未婚夫,这男人怎么打完仗, 跟变了个人似的? 梵昊刚听了父王说的话,如果是真的,这狐狸精便是早就与烛应龙有染! 区区一只狐狸精,不过是攀上了崑崙山的势力,能嫁给他已经是高攀,居然还想脚踏两只船! 梵昊阴沉地注视着桑诺,脸色越发阴寒—— 如果今晚她当真敢去找那烛应龙献殷勤,他也要忍着,等婚后,再揍得这贱货懂得妇道。 “不是就好。”梵昊皮笑肉不笑的走到餐桌旁,坐在桑诺身边:“用膳怎么不叫上我?夫人。” 桑诺人就浑身紧绷,低声回答:“我以为你还在歇息。” “哼。”梵昊冷笑一声,嗓音里暗带威胁:“小伤而已,只要我还没死,一定时时守着你。” 桑诺没说话。 “坐吧。”梵昊用下巴磕指了指凳子。 桑诺还僵立着。 “怎么了这是?”梵昊抿嘴一笑,俯身过去,抓住桑诺的右手,要夺她手里地餐刀。 桑诺往后退,“你干嘛?!” “我帮你片羊肉啊。”梵昊抬头看她:“把刀给我。” 桑诺皱眉:“不用,我自己来。” “给我。” “我说了自己来!” 第129页 梵昊笑容消失:“我不喜欢女人在我的面前拿利器,以后让僕从给你片好了再吃,这次我帮你,下不为例。” 桑诺心里一咯噔,她原以为这男人是她在魔界惟一的依仗。 两人相对无言的用完晚膳。 “你伤还没好,回去歇息吧。”桑诺下逐客令。 “我就歇在你这里。”梵昊说。 “不!”桑诺炸毛。 “怎么了?”梵昊冷眼盯着她:“过几日都成婚了,夫人还跟我害臊?” “我还不是你夫人呢!我们天界重规矩,不能乱了称唿。”桑诺着急了,胡乱找理由。 梵昊没说话,脸上挂着戏嚯地笑意,仿佛在说:你顶多算是个妖界。 他不肯走,桑诺也没办法撵他走,这是他的家。 梵昊掀帘子走进里屋,还好没让她跟着。 桑诺提心弔胆,生怕他要跟自己同床。 婚姻是这样的吗? 别人结婚时,也是这么抗拒又惊恐吗? 厅堂的蜡烛快要燃尽了,桑诺听见里屋传来男人不悦的嗓音—— “还不进屋歇息?” 桑诺有冲出门逃跑的念头,即使知道逃不掉。 好在,在她做出傻事前,有小厮来传话——魔帝召见梵昊。 梵昊似乎很不情愿离开,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用警告的目光盯着桑诺。 “在屋里等着我。”他说:“外面危险,别乱跑。” 桑诺点头,只求他赶紧离开。 梵昊走了,桑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终还是不听话地走出房,去向守卫打探尊上的消息。 守卫居然很合作,把地牢的详细位置都告诉了她。 桑诺想救出姜雪时,她可没法想像被扒光龙鳞用火烤是怎样的滋味。 不知为什么,她未婚夫被龙刺扎穿了胳膊,她不心疼,可光是想想那头烛应龙会被人扒龙鳞,就能让她崩溃犯傻。 傻到半夜熘出城堡,熘进地牢。 桑诺自认身手还算敏捷,却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从熘出城堡,直到钻进地牢的通道,一路上,她至少瞧见数百个守卫,可那些守卫全都没有发现她。 最难的一道关卡,是地牢门外的关口。 一个守卫握着长刀刀柄,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除非他又聋又瞎,否则根本不可能看不见桑诺熘进去。 桑诺蹲在墙角犹豫许久,摘下头上的一根髮钗,朝远处丢去。 “叮”地一声轻响。 那守卫面无表情地看向声源,然后万分配合的,朝髮钗落地的方向走去。 魔界的守卫简直愚不可及! 桑诺感觉自己聪明极了,骄傲了,膨胀了,满面春风地冲进地牢……结果迎面撞见俩守卫! 她头皮一麻,吓得连藉口都想不出来,只能束手就擒。 可是…… 那俩守卫仿佛是瞎了,短暂地无措之后,两个守卫目视前方,眼都不斜地与桑诺擦肩而过,走出了地牢。 桑诺:“……” 大概是魔帝拖欠守卫俸禄了吧。 桑诺顺风顺水的下了地牢,在第一个岔路口里朝右转! “锵!锵!” 她忽然听见左边的通道里传来指关节敲击铁栏杆的声音。 但她没去管,依旧朝右边跑。 终于,左边通道里的某龙崽忍无可忍:“你再跑就出去了,没看那边是上坡路么?地牢应该往下走。” “啊?”桑诺一低头,怪不得这条路走得有点费劲,原来是上坡! “是你吗尊上?”桑诺问。 地牢里传来绝望的嘆息声。 桑诺从善如流地往回跑。 地牢里亮着微弱的灯火,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孑然立于铁牢之中,右手抓着栏杆,侧着头,目视她走来。 那双剔透如琉璃的淡金色眼瞳,在微光里显得格外明亮。 桑诺快步跑过去:“尊上,我救你出去!” 隔着铁牢,姜雪时垂着微亮的眼眸注视她:“钥匙在墙上,左数第三串。” 桑诺立即转身取来钥匙,打开牢门。 姜雪时没有走出来,反而朝后退了一步。 桑诺本能地上前一步,踏入牢中,有种踩进圈套的错觉。 “尊上,你赶紧逃!他们要扒了你的龙鳞!” “你跟我一起走?” “这里太危险,我们出去再说!” 桑诺拉起姜雪时的手,逃出地牢,踏上荒芜的沙漠。 沙漠的夜晚很冷,昼夜温差极大,星空出奇的明朗,天河是纯净的蓝,最北的地方泛着橘色的光。 风很大,喘息时喉咙里仿佛全是沙子在摩擦。 “咳咳……”桑诺有些吃不消,身后人忽然不再顺从地被她拉着跑,而是停住脚步。 一股力道让桑诺也跟着停下,疑惑地转过头:“快跑啊!他们会追上来!” “这里留不住脚印。”姜雪时说:“他们找不到方向。” 桑诺闻言深吸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累死我了。” 没人应声,她抬起头时,发现姜雪时不见了,“尊上?尊上!” 桑诺慌了,这时才发现何止他们找不到方向,她自己也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四周都是茫茫黄沙,唿啸的风声像悽厉的鬼嚎。 “姜雪时!”桑诺彻底慌了,茫然跑了几步,刚要唿喊,一个身影忽然闪现在她面前,将手里的树枝丢在地上。 “尊上?”桑诺题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你乱跑什么?你吓着我了!” 姜雪时单膝跪下,一个响指,将树枝点燃,抬起头看她:“你的手很凉。” 狐狸很怕冷,之前给她暖床的时候,桑诺在屋里摆了五个炭盆。 冷静下来后,桑诺才发现确实很冷,浑身都被风吹得发麻,于是坐到火堆旁,伸手取暖,还不忘抱怨:“找树枝也要带着我一起呀,谁让你乱跑的?跑丢了怎么办?” 姜雪时轻笑:“谁跑丢?” “当然是你呀!”桑诺双手叉腰,在龙崽子的笑意里渐渐认怂,嘟嘴道:“我跑丢也不行呀!我可是你的大恩人,你欠我一条命呢,以后给我乖一点!” “好。”姜雪时说。 桑诺乐了:“还挺乖呀,叫声恩人我听听。” 姜雪时:“恩人。” “听起来怪怪的。”桑诺嘟囔着想了想:“以前我都得叫你尊上,以后我是你恩人了,我现在还是魔界之子的准夫人,你也得找个尊敬我的称唿。” 姜雪时:“夫人。” 桑诺一愣,脸有些发烫,急道:“不准叫夫人,要叫我魔界夫人!” 姜雪时垂眸不悦地看向火堆:“你还想嫁给他?” “当然。”桑诺说:“他是我前世的恋人,而且是天帝和王母定下的婚事……” “我是问你想不想嫁给他。” 桑诺心虚变成气恼:“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这种问题怎么了?”姜雪时侧眸看向她:“你心里的答案见不得人么?” “你太过分了!”桑诺急了:“我好心救你的命,你还这样对我!” “那我要怎么对你?”姜雪时说:“你教我。” 桑诺冷哼一声:“这简单,以后你都得服从我的命令,就像……就像魔界的奴隶那样,命都是我的。” 姜雪时哼笑一声,垂眸用树枝戳了戳火堆。 火燃得更旺了,可是风也大,桑诺的体温留不住,冻得瑟瑟发抖。 于是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身旁的龙崽。 姜雪时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完美得像一场梦。 桑诺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手脚着地爬过去,夺过姜雪时手里的树枝,丢到一边。 姜雪时疑惑地抬头看她。 桑诺把自己团成一团,扑通一声,撞进姜雪时怀里,理直气壮地说:“抱紧我。” 姜雪时神色里闪过短暂地诧异,随即环起胳膊,搂住她。 很快,桑诺身上那种幽香渐渐涌入鼻间。 脑子里又开始闪现酒后零碎的画面。 那是桑诺的喘息和嘤咛。 “诶呦!”桑诺忽然被龙崽子一把推开,摔在一旁的沙地里,顿时气得蹦起来:“你推我干嘛!” 姜雪时捡起树枝,低着头冷冷道:“别碰我。” 桑诺气得鼓起腮帮子,跟忘恩负义的龙崽子对峙一瞬,忽然豁出去一般,又夺过龙崽子手里的树枝丢掉,自己团成一团,又撞过去! 第130页 “我是你恩人,你得报答我。”桑诺窝在三界第一神二代怀里,美滋滋地说:“我冷,你不准推开我。” 姜雪时地嗓音贴在她耳边,很温柔,很诱惑:“怎么报答你?你教我。” 桑诺浑身一颤,忽然就怂了,赶紧主动滚出龙崽子的怀抱,“还是不用了……” 姜雪时朝她伸出手,“你不喜欢?” 桑诺摇头,嘟囔道:“不喜欢,我跟我未婚夫试过,可疼了。” 姜雪时眼里的温柔一僵,眉心瞬间拧起来,又变回那个坏龙崽。 第107章 “我又说错话了吗?” 自从天帝与另一个时空的协议取消, 那个时空“附赠”的一些事物也随之消失, 所以,桑诺再也没法通过好感提示,得知尊上的心情, 但是…… 龙崽子已经把“好感度减一万”六个大字,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桑诺诚惶诚恐, “你生什么气呀?” “没有。”姜雪时很快变了一副漠然的脸色,“我是问你喜不喜欢相拥取暖,而你说的尝试,是房事吧。” “啊?”桑诺反应过来, 脸色涨红,“不是!我也是说……相拥取暖……” 姜雪时勾起嘴角, 笑意戏嚯而充满攻击性,“不必遮掩, 我挺好奇, 既然你不喜欢那种事,为什么偏要跟这么多人尝试?” 桑诺一愣,一双桃花眼无措地渐渐睁大。 她说的是前世! 什么叫“跟这么多人尝试”! “我没……” 桑诺刚打算解释,却见龙崽子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我忘了,这是你们狐狸精的本行,房事是工具, 目的是钱财与地位,不是为了喜好或感情。” 桑诺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五雷轰顶般, 傻傻注视着那双满是戾气的淡金色双眸。 “你说什么?”桑诺嗓音发颤,轻得仿佛被唿啸的风带走了。 狐狸精…… 下作的狐媚子…… 桑诺自出生以来,就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辱骂和贬低,照说,该是习惯了的。 可是,这些话从姜雪时口中说出来,她猝不及防。 心像是被那根冰冰凉的龙刺扎透了,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准哭。 桑诺死死抿着嘴,瞪圆眼睛盯着姜雪时。 “怎么?”姜雪时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泪光,却依旧毫不退让,急切的想听她反驳,于是加重激将的力度:“我说的太直白?” “没有。”桑诺捏紧拳头,昂起头,冷冷回答:“你说的对,我就是下作的狐狸精,我爱钱爱地位,用不着感情。” 她别过头,迅速用袖子撸掉眼泪,硬邦邦地笑:“我是得多睡些人,没准能睡成天帝夫人呢。” 姜雪时眼中的期待彻底暗淡。 桑诺站起身就跑,不顾茫茫黄沙难辨方向。 姜雪时诧异了一瞬,抬头看她,想叫住她,却拉不下脸,只沉着脸快步跟上去。 桑诺迈开脚狂奔,想甩掉身后那头恶龙,胳膊却被抓住。 “别碰我!”她情绪失控地一甩手,吼道:“我要回去!” “你往这方向走,能回哪儿去?” “你管!” “我的恩人自然归我管。” 听得出姜雪时在求和。 让钟山的小尊上主动服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桑诺冷静不下来。 她像个团成球发起攻击的刺猬,甩开姜雪时的手,恶狠狠地吼:“我让你不许碰我!” 姜雪时被她吼得一懵,大概是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无礼的对待,脸上的无措转眼就变成狂怒。 桑诺以为自己会挨打。 但是没有,只是,姜雪时忽然在她眼前消失了。 这回大概不是去找树枝了。 把一只狐狸丢在茫茫沙漠里。 把救命恩人丢在茫茫沙漠里。 她怎么会把这种龙中败类当作自己的英雄? 桑诺气急败坏地心想:就该让那傢伙被扒光龙鳞用火烤! “该死!” 桑诺边走边骂边狠狠擦眼泪。 “风太大了!”她对着周围的空气吼:“眼睛都被沙子迷了!” 她逞强,怕该死的龙崽子发现她哭了。 她的喊声被淹没在咆哮的风声里,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周围黑蒙蒙一片,要不是她目能夜视,在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大概就只能等死。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差别,桑诺能通过天上的星辰辨位,可她不知道魔界的都城在哪个方位。 这下有趣了,她心里苦笑:背叛未婚夫,救出死囚,被死囚抛弃后,死在沙漠里。 真是比上辈子更悽惨,她要变成三界众生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桑诺唿吸时被沙子呛到,开始勐烈地咳嗽,最终跪倒在地,神色麻木。 直到那个杀千刀的龙崽子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姜雪时隔着十六七步的距离,背对着她,走在茫茫风沙之中。 桑诺很快明白过来,那龙崽子拉不下脸回来,这是暗搓搓地在给她引路。 桑诺不再逞强,她不想死成个笑话,于是爬起来跟上去。 人在失去依靠时会变得强大。 虽然那龙崽子几次三番为了照顾她的体力,故意放慢速度,但其实桑诺早已经吃不消了,但居然最后还是硬撑着一句话没说,跟着她到达了目的地。 就知道这龙崽子没这么好心。 目的地不是魔界都城,而是沙漠里的一座小村庄。 桑诺看见姜雪时敲开了一个村民的门,不知道对村民说了些什么。 村民转头眯着眼睛,看向几步外的桑诺,而后拄着拐杖走向她,把她领进屋。 桑诺不想顺从姜雪时的安排,但实在是精疲力竭。 她看见屋里的茅糙床,就晕厥一样“噗通”栽下去,陷入了半昏迷的睡眠中。 醒来后已经是晌午。 屋里光线很暗,桑诺揉揉眼睛,周围的景象诠释了家徒四壁四个字,桌椅都是灰白色的岩石堆砌而成的,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人坐在屋门口,拐棍靠在膝盖上。 桑诺迅速起身,理好髮髻走过去,打招唿:“给您添麻烦了,老爷爷。” 老人大概是耳背,没有回头看她。 桑诺加大嗓音又说了一遍。 老人终于回过头,睁大灰浊的眼睛看桑诺,而后笑了。 笑得格外慈爱,还拄着拐杖站起身,问她饿不饿。 桑诺这才发现,这个老人是个老妇人,不是老爷爷,只是这装束和束髮很像男人。 “谢谢婆婆。”桑诺改口,“我有点渴。” 姜雪时彻底没影了。 桑诺独自在村庄里待了两天,她像村民打听了魔界都城的方位,却是徒劳。 村民是凡人,就像仙山附近的凡人无法踏足仙界一样,魔界的凡人一样无法踏足魔界,他们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座都城。 桑诺很无措,想走出沙漠,哪怕回青丘山也好,但那需要骆驼和熟悉沙漠的驿站位置,她没钱雇引路人和骆驼。 满心迷茫的走在这片破旧的村庄里,还想着姜雪时会不会在附近等着她告饶。 一群笑闹的孩子从身旁路过。 其中一个孩子在桑诺身旁蹦了一下,她没在意,却感觉髮髻上有什么东西被那孩子拔走了。 桑诺停下脚步,下意识摸了摸髮髻,这才发现步摇不见了。 桑诺转头看向那群孩子,都是十岁出头的模样。 其中一个皮肤棕黑的女孩正打量着手里刚抢来的步摇,而后插在自己的头髮上,向身边几个女孩炫耀。 其他几个女孩也闹着要戴,被她避开了。 “还给我。”桑诺蹙眉走上前。 这要是在崑崙山,这些孩子想要这髮饰,她也许就给了,但如今她被困在此地,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就剩这点首饰了。 那孩子闻言,转头朝她吐了吐舌头,附带还翻了个白眼。 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这孩子的表现,实在不如老婆婆淳朴。 当然,桑诺要是知道姜雪时给了老婆婆多少银两,大概就不认为老婆婆淳朴了。 孩子戴着她的步摇,一蹦一跳的准备离开。 桑诺三步并两步走上去,不等那孩子反应,就抬手瞬间夺回自己的首饰,一不小心还带下几根头髮,那孩子发出夸张地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桑诺把她脖子扯断了。 桑诺没理她,把首饰收进袖笼里,转身就走。 第131页 那孩子气极,用当地的方言跟在她后面追骂。 还好听不懂,桑诺自欺欺人地心想,完全无视了发飙的熊孩子。 眼看桑诺骂不还口,那孩子竟然一巴掌招唿过去。 抢别人东西还有理了? 桑诺决定代替她爹教她做人,反手挡下她的手,“啪”地一掌,反击打在她后脑勺上。 那孩子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抬起头,就看见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好欺负的“天仙”,正蔑视的俯视着自己。 天仙桑诺漠然道:“你抢我东西,这是第一次,我原谅你,你敢跟我动手,我就加倍动回去,如果再犯,我就加倍抢回来。” 桑诺视线扫过那孩子全身,最后威胁道:“你手腕上的银镯子就不错。” 那孩子一哆嗦,警惕地互助自己的镯子,翻着眼睛瞪桑诺一眼,起身狂奔离开了。 原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 没多久,桑诺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过头,瞧见刚刚抢她首饰的孩子,身后跟着一群提着棍棒的青壮年男子,虎视眈眈走过来。 桑诺皱起眉头。 这村里的大人也无脑护犊子的么? 如果把人得罪干净了,她还怎么找机会逃离沙漠? 桑诺手握成拳,挺起胸准备迈步向前,忽然听见身后,很近的距离,传来某恶龙熟悉的嗓音—— “恩人,需要通知魔界向小村庄宣战吗?” 第108章 桑诺连忙转身, 姜雪时正斜靠在她身后民宅旁的木柱上, 歪头注视她。 “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心里的埋怨不争气的被重燃的希望抹去,桑诺禁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总不能把恩人丢在这边远小村庄不闻不问。” “亏你还知道!”桑诺委屈极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姜雪时扯起嘴角:“想我了?” “才没有!” 桑诺刚要发飙,身后的村民兇巴巴的呵斥她:“是你这贱人欺负凤丫头?” 桑诺转过身, 皱起眉:“是她抢我的髮簪,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算是欺负她?” “呵——”一个男人提着木棍上前一步, 瞪着眼蔑视地看她:“咱们肯收留你,那就是救了你的命,还你的东西我的东西,咱把你丢去荒漠里, 看你还要什么宝贝玩意!” 桑诺一捏拳,昂着脖子反驳:“收留我的又不是你!” 男人一提木棍走上前, 想用拳头论理。 桑诺做好动手的准备,一袭白衣慢悠悠的迈步绕过自己, 挡在那男人面前。 “你又是谁!”男人对着姜雪时怒斥:“少管闲事, 趁早滚一边去!” 姜雪时面上无甚情绪:“这话对你自己说。” 男人一捏木棍:“你找死?” “嚓”的一声脆响,姜雪时侧脸忽然抽出一层半透明的淡金色物质。 男人仔细一看,像是鳞片。 “妖精!是妖精!”男人吓得连退几步,举起木棍试图防卫。 身后看热闹的一个老头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高唿:“是龙神!是龙神!快跪下!跪下!” 他自己先颤颤巍巍跪了下去,一旁的青年们面面相觑。 没人见过龙神, 但村里每年都要祈雨供奉龙神。 沙漠中的绿洲本就狭小,收成全看老天。 老人都知道,若是得罪了龙神, 他们这片村庄很快会人烟绝迹。 众人见老人不断叩拜,便也陆续跟着跪下去。 于是,桑诺跟着龙崽子,穿过一群跪地的村民,走去村庄外一处清净的地方。 “送我回去!”桑诺咆哮。 姜雪时一手遮住自己的左耳,嗓音慵懒:“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见。” “我就要大声!”桑诺依旧咆哮。 “你现在不怕我了。”姜雪时神色失落,变成魔界夫人的傻狐狸,一点也不温柔了。 “我为什么要怕你!是我救了你!”桑诺昂起下巴:“你不能把我丢在荒村里!” “我会带你回钟山。”姜雪时说:“我还有事没办完,半个月,在这里待半个月就走。” “我才不要去你们钟山!”桑诺嘟嘴:“我是魔界之子的夫人!” “在你决定救我的时候,你已经成为魔界之子的死敌了。” 桑诺一愣:“梵昊知道是我救了你?” 姜雪时耸耸肩:“恐怕连他们城堡外拴着的猎狗都知道了。” “这不可能!”桑诺还抱有希望:“我跟你又不熟,他怎么会猜到呢?” 姜雪时别过头轻笑一声,眯着眼睛回头笑看她:“怎么样才算熟?再多尝试几次能算么?” 桑诺脸一红,顿时咆哮:“你混蛋!” “要是混蛋,早送你回去了。” 桑诺倔强道:“你少唬我!梵昊不会伤害我,我前世也曾救过他。” 姜雪时面上北风过境。 桑诺立即缩了,赶忙转移话题,“喂!你究竟为什么攻打魔界之都啊?” “抢婚。”姜雪时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唱的是哪一出? “……”桑诺脸更红了:“你别闹了行吗!跟你说正事呢!究竟为什么?” 姜雪时从善如流地改口:“与魔帝联手,对抗天帝。” 桑诺翻了个白眼:“这还差不多,还抢婚……你平时也喜欢这么调戏人吗?” “这两件事都是我的正事。”姜雪时略带稚气地扬起下巴,垂眸盯着她:“第一件事可能更重要一点。”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深邃如漩涡,桑诺难以抗拒地被吸入那片虚假的温柔,几乎忘了前两日这龙渣的罪恶举动。 桑诺摸摸发烫的小脸,小声嘀咕:“你混蛋……” “不许骂我。”姜雪时郑重其事地说。 桑诺冷哼一声:“我现在是魔界夫人,有夫君罩着我,我不怕你。” 姜雪时纠正:“是烛龙殿少夫人。” “你不要乱说话!”虽然知道这龙崽子只是随口戏弄她,桑诺心里还是很不争气的小鹿乱撞了。 想到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义正言辞地怒斥:“我要嫁给梵昊的……” “还没有嫁。”姜雪时神色认真:“再此之前,我有公平竞争的权利。” 桑诺不敢直视那双溶金般的眼,低下头小声嘀咕:“你混……唔!” 眼前那头恶龙忽然俯身过来,一双微凉的唇瓣堵住了桑诺的口。 她后腰被勐然搂住,贴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有冰雪的气息萦绕鼻尖。 桑诺仰着头,瞳孔皱缩,眼睛渐渐睁大,心像被人牢牢地攥住。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微敛着,凝望她的目光,迷人,却又充满侵略气息。 桑诺的心开始狂跳。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吶喊:“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从前所有所有让她感到古怪的梦境,如果换成眼前这张脸,这气息,好像一切都回归了正道。 姜雪时没有启开她的唇,只是确定她不会继续说下去,便松手放开她,低低地警告:“不许骂我。” 不然堵住你的嘴。 桑诺后知后觉地慌张后退一部,红着脸捂住嘴,急道:“你都用这种办法堵别人的嘴?!” “看是谁了。”姜雪时说。 “你混……” “嗯?”姜雪时侧头一眯眼。 桑诺不敢骂了。 姜雪时抬头看天色:“我该走了。” 桑诺惊慌:“去哪儿?带我一起!” “再过十三天,”姜雪时确定地说:“我会来接你回钟山。” 桑诺害怕,这靠不住的龙崽子万一把她给忘这儿…… “不行!”她不好意思黏着姜雪时,也不想留在荒村,只能说:“你带我回魔界。” 姜雪时没说话,看她的眼神没了刚才的占有欲,变得冷静而疏淡。 桑诺心也冷了半截,她摸不透这傢伙,忽冷忽热的,叫人没有安全感。 坦白地说,不知为什么,觉得……这龙崽子很迷人,只要她主动示好,桑诺总是没骨气的招架不住,这会儿已经把之前的仇恨全抛去脑后了。 桑诺的小命捏在她手里,只能软绵绵地说:“三界都知道我要嫁给梵昊,你要真带我去你们钟山,会惹祸上身的。” 第132页 姜雪时微微蹙眉:“桑诺。” “嗯?”桑诺眨眨眼。 “你真想回魔界?” “我必须回去。” 姜雪时没再多问,领着她上了马,一路飞驰,转眼就到了魔界入口。 “你也要进去吗?”桑诺说:“他们会抓你的。” “没事。” 桑诺挺佩服这龙崽子的勇气,不过……她们两人骑着一匹马,一直走到护城河外,竟然真的没有人拦路。 姜雪时翻身下马,举起右手,对着瞭望台上的守卫做了个手势,吊桥缓缓落下来。 “下来。”姜雪时伸手扶桑诺。 桑诺踩着马鞍跳下来,怯怯地抬头看向龙崽子。 直到临别才觉得惶恐。 梵昊会不会责怪她? 想起那晚,他阴阳怪气地夺走她的餐刀,桑诺禁不住皱眉。 “姜雪时。”桑诺决定“利用资源”,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恩人。” “嗯。”姜雪时抿嘴笑。 “要是我真的因为救你惹上事……”桑诺想了想,迟疑道:“你得去告诉西王母,她可能会来救我。” 姜雪时低头舔了下薄唇,淡淡地开口:“救恩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 那双淡金色地眸子陡然挑起,透过长睫看向她,“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三次,谁欺负你,你就用清心诀,催动手指上的龙印,我会来找你。” 桑诺眉头舒展:“真的?同一个人欺负我,都算一次吧?” 她莫名担心梵昊会不止欺负她三次,因为她不想跟他同房…… 龙崽很冷漠:“欺负几次算几次。” 桑诺嘟嘴:“那总共就只有三次啊?” “还剩两次。”斤斤计较地某龙崽小气的说:“刚刚村民欺负你,算一次。” “这也算!”桑诺不服:“那些我能自己搞定的!” 斤斤计较的某龙崽勉为其难:“那就从现在开始计数。” 桑诺还有些不放心:“随叫随到的吗?” 不靠谱的某龙崽:“那得看我离这儿有多远。” “你在钟山那么远!是不是耍我!”桑诺忍无可忍地要骂:“你混……” 龙崽警告地清了清嗓子:“瞭望台上的守卫都看着呢,不好吧?” 桑诺急忙捂住嘴,她可不想当众跟姜雪时接吻。 这种消息一天内就能传遍三界——魔界准夫人当街与钟山继承人通jian…… “我走了!”桑诺转身就跑,一熘烟穿过吊桥,冲进了城堡,这才转过身回望。 龙崽子已经不见了! 混蛋…… 第109章 踏入城堡的剎那, 桑诺后嵴发凉, 心虚只是一部分原因,城堡里,奴隶们死气沉沉的眼神, 才更令人恐惧。 一见桑诺回来,一个年少的男僕就转身快步上楼, 把一个年长的女管事请下楼。 女管事面无表情的走至桑诺面前,行礼道:“欢迎回来,桑诺姑娘,陛下召见您, 请随我去一趟临安厅。” “现在吗?”桑诺紧张:“陛下?魔帝知道我回来了?” “陛下让您何时回来,就何时谒见他老人家。” “这样啊……”桑诺期期艾艾地试探:“前两天我在城堡里闷得慌, 出门散散心,结果迷路了, 直到今天才摸回来, 陛下不会生气吧?” 女管事依旧没什么表情,转头看她时,倒挺有礼貌的一颔首,而后才回答:“往后您可以带些随从引路,他们没看好您,是他们的失职, 六爷当晚就已经处置了他们。” 闻言,桑诺瞳孔皱缩:“什么?不!是我自己失算,跟僕从们无关, 不用为难他们。” 女管事侧头沖她抿嘴一笑,却依旧毫无情绪,“您真好心。” 桑诺不再说话了,也不敢问那些僕从遭遇了怎样的惩罚,只是默不吭声地跟随女管事上楼,走进一间议事厅。 议事厅很宽敞,进深三间,宝座旁排列着四根金黄的铜柱,宝座上坐着个英姿勃勃的老头,他右胳膊支在椅子把手上,托腮定定注视着渐渐走近的狐妖。 他的眼睛是暗绿色的,鹰钩鼻,鼻头有些大,看起来十分威严。 桑诺不自觉低下头,避开与他的对视,“参见陛下。” “免礼。”魔帝直起后背,“我早该见见你,只是近些时日,我的地界不太平。” 桑诺见他似乎没有问罪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于是,把准备好的“迷路”藉口又说了一遍。 魔帝没有露出怀疑之态,随意安抚了几句,就赐座了。 然而,桑诺却听见厅堂左边传来一阵嗤笑声。 她走到右边落座的时候,偷偷抬眼看向对面,这才发现,对面坐了七个男人,梵昊也在其中。 其余六个男人,长相与梵昊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桑诺怀疑他们都是魔帝的儿子。 那几个男人笑得十分幸灾乐祸,眼神里饱含嘲弄与鄙夷,但是,他们嘲笑的对象却不是桑诺,竟然是梵昊。 从桑诺说起“迷路”两个字开始,那群男人就“噗嗤”一笑,纷纷转头看向梵昊。 似乎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梵昊的脸色极其难看,眼神像刀锋,却不去看身旁几个极尽嘲讽的兄弟,而是故作平静地看着宝座上的父亲。 桑诺心跳得厉害,下意识觉得梵昊此刻的难堪,与自己有关。 魔帝准备了小宴给桑诺洗尘,宴席就摆在偏厅,众人起身时,对面一个男人神色戏嚯,却故作正经地对桑诺作了个揖,说道:“嫂嫂这两日辛苦了。” “呵呵……”桑诺尴尬地让他免礼,“没有,好在找到了一个小村庄,被他们收留了两日,没吃什么苦头。” “怪道弟妹在荒漠迷路两日,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神色愈发戏嚯,看向梵昊揶揄道:“这弟妹这脸色,还愈发红润了,看来村里的那位还挺克制,没太为难咱弟妹。” 桑诺没怎么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却看见梵昊脸色愈发阴沉。 梵昊终于沉不住气,斜眼仇恨地瞪了眼桑诺。 他成了东皇太一与姜雪时对弈的这盘棋局里,最大的笑话。 本以为,凭藉联营崑崙山,他能一跃成为兄弟当中势力最强的一个。 现如今,他休了妻子,削尖脑袋争取到王母的义女,这一切却成了他最大的笑柄。 一切都完了。 该恨那头烛应龙,可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只能把怨气压在那狐狸精身上。 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他才不会相信这狐狸精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捨身去救旧情人。 之前答应嫁给他,还不是因为那头烛应龙失去心智彻底废了,所以她才另攀高枝。 什么前世爱人的鬼话,他才不会信,那狐狸精也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那烛应龙反将一军出奇制胜了,她自然想要反悔。 梵昊眼里的妒火渐渐浓烈。 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拐走,他往后在兄弟面前还怎么抬头? 不能让这狐狸精好过。 宴席结束后,桑诺匆匆回了房。 她的侍从全都换了一批,依旧是一群神色麻木的奴隶,和上一批几乎没什么两样。 她把房门反锁了,门窗也紧闭,祈祷未婚夫不要来串门。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二更天的时候,门外传来“六爷驾到”的通报。 桑诺想要阻止侍从开门,可那有什么用,这样反常地举动会让她更难解释。 而那扇门,连她都能一脚踹开,又怎能挡住魔界战神。 “天晚了,六爷还没歇息?”桑诺低着头,不敢看跟前的男人。 “开战的时候,我可以十天半个月不歇息。”梵昊嗓音里似乎没有火气。 “好在战争结束了。”桑诺掩耳盗铃地小声说:“烛应龙被你们抓住了。” 梵昊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很快又压了下去:“被她给逃了。” “啊?”桑诺抬眼看他:“那真是糟糕。” “呵,就别谈这种糟心事了。”梵昊沖她冷笑:“今儿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啊?”桑诺心里一咯噔。 梵昊皮笑肉不笑:“我听说那人扶你下马了?” 桑诺捏紧拳头,一时想不出应答地话。 瞭望塔上的守卫是他的眼线吗?如果是,一切辩解就都是徒劳。 第133页 “嗯?”梵昊侧头斜眼催她答话,嘲讽道:“我的未婚妻下马都要人搀扶了?何时变得这般娇弱了?同我骑马游猎的时候,你可是碰都不准我碰一下。” 第110章 “那是个村民。”桑诺面色镇定:“他们家和都城里的士兵有过几次货品交易, 所以知道魔界的入口, 我给了她一些首饰作交换,让她送我回来。” 不论梵昊是否知道送她回来的人是姜雪时,桑诺都打算咬死不承认。 “原来如此。”梵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怎么不请她进来坐坐?我该当面感谢她把我的未婚妻还回来。” “没必要, 我已经酬谢过她了。”桑诺低声强调:“况且,不是她要送我回来, 是我自己想要回来。” 梵昊斜眼看她:“是么?” “我不会忘了与你的婚约。” “那就好。”梵昊脸上笑容褪去,如同凶兽盯着猎物般,低声对她说:“魔界王族重视女人的贞洁,许多年前, 我三哥的妾室与守卫有染,便被砍去手足, 丢进铜鼎里,蒸熟了, 餵给城外巡逻兵的猎狗。 自那以后, 我们王族的女人,比天界的仙子们更看重名节。” 桑诺想表现得事不关己,但面对梵昊阴戾的眼神和可怕的话语,她脑子还是放空了一瞬,没说出话来。 梵昊对她受惊的表情很满意,冷笑一声道:“好在, 我的未婚妻是个懂事的女人。” 桑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太美好的微笑。 “好了。”梵昊转身,朝里屋走去:“天晚了, 该歇了,夫人。” “那是我的卧房!”桑诺心急地追上两步。 梵昊顿住脚,很缓慢的转过头,斜眼盯着她,威胁般一字一顿地开口:“当然,也是我们的卧房。” “但是……”桑诺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翻脸,硬碰硬可没有好结果,只能尽量委婉地反抗,“我们应该在婚前守好规矩不是吗?今儿宴席上,陛下说战事未平,要咱们俩的婚事暂时延后,还让你……” “你想搬出我父王的命令禁锢我?”梵昊眯起眼,神色不善。 父王已经摆明了立场,定然是要帮那烛应龙守住这狐狸精的名节。 可若是真让她毫髮无损地离开魔界,这笑柄,梵昊一辈子也甩不掉。 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让这狐妖献出身子,与他云雨一番,而后把事情传出去。 那烛应龙毕竟是钟山继承人,就算年幼冲动,仍旧痴迷这狐妖,钟山的烛九阴和应龙夫人却不可能容许一只四处留情的狐妖踏入烛龙殿。 “我只是觉得,婚前就应该知礼守规。”桑诺下意识后退一步。 梵昊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神色失落的垂下眼睛,嘆息道:“我不明白,如果你如此抗拒我,为什么还愿意回到我身边?” 桑诺目光转了转,小声说:“这是我该做的事。” “王母让你做的事?”梵昊抬眼看她:“嫁给我,究竟是你的希望,还是你的任务?” 桑诺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或许是我没考虑周全。”桑诺说:“没见到你的时候,我总觉得我是爱你的,可那毕竟是前世的感情,现在见着了你……” 她摇摇头:“和我回忆中并不一样,所以,我还没有考虑好,请你尊重我。” “可以。”梵昊上前一步靠近她,“但你现在还是我的未婚妻,尊重是相互的,首先,把你的手伸出来。” 桑诺蹙眉看他:“干什么?” 梵昊沉声道:“你手指上那圈烛应龙图腾,该抹干净了,我看着刺眼。” 桑诺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将双手藏到身后,退后一步:“这个……这个抹不掉,这是……” “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是胎记吧?”梵昊伸出手:“带着图腾,那头烛应龙很容易察觉你的动向,你若是诚心要嫁给我,该不会愿意向外人暴露魔界的秘密,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帮你除掉这封印。” “不……”桑诺惊慌后退,她倒不是捨不得与姜雪时切断联繫,而是这图腾里有天帝法力封印的鬼煞,失去图腾,她就失去了最大的战斗力。 鬼煞是她敢回到魔界的底气,失去封印,对她而言,比跟龙崽子断开联繫更加危险。 “这图腾只是有些形似烛应龙,”桑诺徒劳的解释:“它实际上是我修炼的……” 话未说完,梵昊忽然一掌当头噼过来! “啪——”地一声脆响。 桑诺没料到他会动手,不及反应,就感觉眼前黑气瀰漫开来,印堂被一道白光击中,眼前的光线一瞬间黑暗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桑诺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身旁有凉风阵阵袭来—— 两个侍女对着冰块摇扇子,用凉风为她解暑。 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有点疲惫。 桑诺“唰”地坐起身,看向周围,没见到梵昊,转头问侍女:“六爷呢?” 侍女回话:“夫人昨夜中暑晕厥,六爷抱您回了卧房,一直在床边守到清早,被陛下召见,出门办事去了。” 桑诺没再多问,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食指上干干净净,金色的图腾不见了。 她浑身一紧,却连诅咒谩骂都吼不出来,双唇死死的抿着,左手开始使劲的擦拭食指上的图腾位置。 直到擦得皮肤泛红,还是看不见龙印。 龙印没了。 桑诺深吸一口气,拳头禁不住发抖。 她还是不死心,催动御鬼口诀,勐然指向床边的一个侍女,想要召出鬼煞。 然而,那股熟悉的妖力,再没有从龙印处涌向丹田。 什么都没了。 都没了。 “梵昊呢?”桑诺的喘息都在发抖,自从有记忆以来,她从没生气到这个地步。 鬼煞封印给她的力量与希望,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只有封印不会抛弃她。 更何况,那里面还封印着她的挚友。 “梵昊呢!”桑诺疯了般大吼,只想立即把那男人揪出来,撕成碎片。 侍女们吓得慌忙跪下,“六爷办差去了!” 桑诺立即跳下床榻,穿好外衣快步冲出门,杀红了眼般冲进城堡的迴廊。 忽然被一个魁梧的大鬍子守卫抬手挡住去路。 “让开!”桑诺仰头大吼。 “您要去哪儿?夫人。” 大鬍子守卫眼睛很大,眼球外凸,皮肤是沙漠中常见的干燥泛红,嘴唇厚实,黝黑的眼瞳冰冷,充满麻木的杀戮气息。 “关你什么事?让开!” “六爷命属下随行保护您。” “我不需要保护!” “六爷没让属下询问您的需要。” “他人在何处?” “您找六爷有什么事?” 桑诺没想到魔界有敢不卑不亢向主子问话的侍从。 她愣了愣,才认真审视了眼前这个大鬍子。 看他衣着,应该是高军阶的武官,没准是梵昊的心腹。 于是,心里的怒火倾泻而出—— “你的好主子暗算了我!” “嗯哼?”大鬍子为眯起左眼,看戏一样等她继续说。 桑诺咬牙切齿:“如果公平比试,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可他偷袭了我,偷走了我的龙印,这是魔帝之子该有的作为吗!” 大鬍子耸耸肩,一脸无赖的说:“恕我直言,夫人,你要是要求喊了预备开始再动手,那就只能去比武大会了。 生存的规则,只有胜者,和死者,咱们魔界可没人会去管死者在什么情况下也许能转败为胜。 跟咱们六爷动手,您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您的美貌罢了,女人的特权,你还想讨什么公道呢?” “无耻!”桑诺被他的流氓理论激怒了,“果真是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僕从,阴险狡诈要是魔界的规矩,那你们可真是噁心透顶!” “过奖了,夫人。”大鬍子一脸得意地笑了笑:“要说玩阴谋,可没人能敌得过您那位旧情人。” 桑诺觉得自己应该想不出他说的旧情人是谁才对,但是龙崽子标緻的小脸,一瞬间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脑海中,这让她更加羞恼! “你胡说什么!”桑诺侧头唤来女僕:“你们魔界羞辱主子的侍从,该当何罪?” 第134页 女僕颔首回道:“夫人,科洛是禁卫军的人,不属于王宫条例管辖范围,要降罪,得先上报六爷。” 桑诺一愣,还没开口,大鬍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夫人找着六爷后,记得先告我一状,现在,就请先回屋待着,属下奉命在门外看守。” “我凭什么听你的?” 大鬍子面无表情看向她,“如果夫人胡乱走动,再次迷失在沙漠,属下恐怕就得被降两个军阶了。” 这话里充满威胁的杀意。 她死了,他只会被降军阶? 桑诺冷冷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母必会追究到底。” 大鬍子扯起嘴角,凸出的眼球玩味地盯着桑诺,沙哑的笑道:“她老人家大概会忙着再收个义女,毕竟,谁会捨得把亲生女儿嫁来这种地方?” 桑诺瞳孔骤缩。 仿佛一瞬间被外人点拨清醒。 什么延续前世的缘分? 什么维繫天魔二界的和平? 她不过是一颗棋子,傻傻的以为自己肩负着母亲的期望与厚爱,实际上…… 谁捨得把亲生女儿嫁来这种地方呢? 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大鬍子看出她是想通了什么,于是不再客套,冷着脸道:“听懂了,就乖乖回屋待着。” 第111章 桑诺乖乖回屋待着去了。 那大鬍子的话虽然逆耳, 但却让她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或许跟这些伺候自己的奴隶并无二致。 所以, 傍晚,梵昊再次出现时,桑诺没有表现出极度的愤怒, 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微笑对他寒暄:“今儿回的真早, 忙完了?” 梵昊很诧异,已经有准备迎接桑诺的撒泼疯闹,却没想到这女人像是完全忘了昨晚的事。 “想着早些回来看你。”梵昊笑了,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如从前般,彬彬有礼地问她:“我能进去坐坐吗?” “当然。”桑诺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走进屋, 梵昊在红木桌旁坐下,桑诺亲自为他斟茶, 而后温顺地坐在他身旁, 神色好奇的询问他今天办了什么差事。 一开始,梵昊连喝茶都带着警惕的神色,还用鼻子嗅了嗅气味。 想到桑诺根本不可能在城堡里弄到毒药,这才放心的一饮而尽,开始无所谓地侃侃而谈。 桑诺听得很认真,听到他所遇到的棘手问题时, 还流露出紧张神色,急着问他是怎么解决。 梵昊眼里地戒备渐渐全部消失,大概是以为:桑诺失去了龙印, 只能选择乖乖依仗他。 男人对漂亮女人的戒心总是很容易丢失,而漂亮女人多数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能让男人很快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桑诺是漂亮女人,一直都是。 且狐妖天生媚骨,她从来都懂得如何驾驭好色之徒,只是性情耿直,能动手解决时,她根本不屑于利用这些手段,不喜爱隐藏自己的真性情。 如今失去了龙印,又得知“王母义女”的身份,并不是她的免死金牌,所以,她得动一动久违的手段,稳住梵昊,好歹撑到回崑崙山举办婚事。 只要回了崑崙山…… 桑诺想向王母告状,告诉娘亲自己在魔界所受的欺辱。 可是,娘亲对她的宠爱,全都是装出来的吧?真的在意她处境如何吗? 或许王母早就预料到她此刻遭遇的对待。 想到这里,桑诺心酸得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赶忙低下头,把眼泪眨巴了回去。 一起用过晚膳,僕从收拾碗筷时,梵昊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桑诺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微微一颤,却并没有退缩,就这么怯怯却温顺地,让他抓着自己的手。 桑诺一双桃花眸子微垂着,多情的似水眼眸里,流转着娇怯的神色。 梵昊心头一动,一不留神,竟露出痴迷地神色。 这狐狸精真是太勾魂了。 他虽然猜到她想用缓兵之计,以退为进,却还是忍不住乖乖走进她的圈套。 沉默许久,他依依不捨地松开手,低声道歉:“我唐突了。” 桑诺眼波流转,扑扇着弯弯的睫毛,一勾眼尾看向他,娇滴滴地说:“哪里话?成婚之日近在眼前,不过劳六爷多等几日罢了。” 梵昊微一眯眼,定定看着她的神色。 桑诺也坦然回望想他,嘴角带着温顺的笑意。 “你其实比看起来聪明很多。”梵昊意味不明的笑道:“好,我依你,等几日便等几日,都听夫人的。” —— 桑诺如履薄冰,伪装成乖巧的小绵羊。 三天过后,梵昊对她的禁锢不再那么严格,她可以带着僕从,在城堡外护城河内随意走动。 从清早闲逛到晌午,桑诺腿酸,就在城堡后御花园的凉亭里歇歇脚。 她弯腰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肚,两个侍女立即上前蹲下,替她揉腿。 “夫人好兴致。” 凉亭外传来让她厌恶的洪亮嗓音。 转过头,那个叫科洛德大鬍子守卫,迈着粗壮的大腿,快步走了过来,沖她笑道:“逛了一上午,还不打算回屋歇歇?” 桑诺抿嘴冷淡地一笑:“是我未婚夫让你来管束我?” “不敢。”大鬍子哈哈一乐,走到她面前:“属下只是来给您请个安。” 桑诺哼笑一声:“现在算是请完安了?我就不送了。” 大鬍子眯起眼:“夫人似乎不太想见我?” 桑诺抿嘴一笑,没有否认。 大鬍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大马金刀地在桑诺石桌边坐下来,态度傲慢地开口:“属下倒是很乐意见着夫人。” 桑诺眼神意冷,斜看向他,威胁道:“六爷知道你对我这么上心吗?” 大鬍子笑:“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吧!” 桑诺冷哼一声:“那就除非己莫为了。” 大鬍子摇头晃脑地耸耸肩:“是啊,除非己莫为,不能让六爷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桑诺心里一咯噔,面上依旧镇定地看着他:“噢?什么事?” 大鬍子看她还想装蒜,便从腰包里掏出一块手心大小的碎木板,拍在石桌上,沉声对桑诺说:“我不识字,请叫夫人,这木板上刻的是什么字?” 桑诺顿时浑身一颤,捏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大鬍子冷笑两声,低声道:“夫人一上午都在城堡外各个隐秘的地方,刻这几个字,难道是到此一游的意思?” 桑诺没说话,脸色有点发白。 大鬍子不依不饶,抓起木块,递给一旁的侍女,“来,读出来让咱听听,看我猜的对不对。” 女僕双手接过木板,读出上面的字:“尊。救。” “尊……”大鬍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低头不语的桑诺,故意拉长语调:“尊什么救什么?夫人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属下愚钝,六爷让属下如实回报夫人的一举一动,可这刻字儿的事……” 桑诺艰难地吞咽一口,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男人已经猜到那是“尊上救我”的意思。 如果被梵昊知道,她恐怕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夫人脸色不太好。”大鬍子幸灾乐祸地挑眉:“别紧张,属下还不确定有没有必要上报这件事。” 桑诺抑制着颤抖,冷冷看向他:“你想怎么样?” 大鬍子抬手颳了刮下巴上的鬍渣,眼神贪婪的扫视过桑诺的身体。 “前任六夫人能歌善舞,她常常给六爷献舞,属下常年随侍左右,有幸旁观过几次,如今她走了。” 他对桑诺做出个遗憾地表情:“属下再没有眼福了。” 桑诺捏紧拳头:“我不会跳舞。” 见她不给面子,大鬍子一眯眼,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夫人这身段,跳起舞来一定很好看。” 桑诺心中绝望,不敢拒绝,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某个熟悉的慵懒嗓音—— “没错,一定很好看,只是你没这个眼福。” 大鬍子和桑诺闻言一惊,同时转头看去—— 一个修长的熟悉身影,一袭白衣,转瞬闪至石桌旁,用纤长手指捻起桌上的木板,淡金色的眸子盯着木板上“尊救”两个字,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抬眼,看向桑诺身旁坐着的大鬍子,柔声说:“站起来。” 大鬍子站起来了。 “后退点。”那双金色眼眸直勾勾盯着大鬍子,像猎豹盯着晚餐。 第135页 大鬍子后退了。 他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个单枪匹马,将魔界三军逼退至铜鼓关的恶龙! 大鬍子的鬍子开始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一向考虑周全的他,虽然拿住了桑诺的把柄,却在调戏六爷的女人之前,忘了琢磨一下六爷还有哪些情敌…… 作者有话要说:  醋龙意味深长的笑—— 尊救。 尊上 救我 这不是藏头诗吗? 意思可能是“上我“。 狐狸:你想多了! 第112章 龙崽子怎么敢在魔界王宫御花园抛头露面? 桑诺疑惑且担忧, 神色紧绷地看着眼前对峙地二人—— 姜雪时并不慌张, 走至桑诺身边的石凳旁坐下,长腿交叠,散漫的抬起头。 大鬍子已经没了刚才的傲慢之态, 奴颜婢膝地缩着脖子,弯腰候命。 “你们前任六夫人跳的什么舞?”姜雪时问他。 大鬍子颔首回答:“孔雀舞。” “好看吗?” “呃……好……好看。” 姜雪时嘴角带着捉弄地笑意, 扬了扬下巴:“那你比划两下,让咱们见识见识有多好看。” 大鬍子眼睛一睁,一脸尴尬,嘴唇翕动, 想称“不会跳舞”,却听见钟山那小尊上带着威胁的意味, 清了清嗓子,吓得他连忙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这下, 他算是彻底体会到那狐妖刚刚的无助心情了。 他让美人献舞, 不过是想要享受一下王族的尊贵,而这龙崽子让他跳舞,意在羞辱他! 可那又能怎么样?没跟他动手,已经算是万幸了。 大鬍子不再犹豫,颔首领命,当即姿态笨拙地抬起兰花指, 扮作灵巧地孔雀,却像只魁梧的火鸡一般蹦跳起来。 桑诺原本紧张的心情,被眼前这壮汉愚蠢的舞蹈一扫而空,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急忙掩口。 现在哪里是消遣戏弄人的时候?她得赶紧逃出魔界! 于是伸手拉了拉龙崽子衣袖。 姜雪时低头看了眼手肘,傻狐狸的小爪子捏着自己的袖子,还有些发抖。 “怎么了?” 桑诺急切的小声耳语:“带我走。” 姜雪时回头看向大鬍子守卫,挥手道:“下去罢。” “不能放他走!”桑诺心急之下用力一拽她衣袖。 龙崽子前襟被扯向一边,露出嶙峋的锁骨。 桑诺发现姜雪时锁骨凹窝处有一片淤青,颈子侧下方也有淤血一样的伤痕。 姜雪时一抖胳膊,理好衣襟,垂下长睫,一脸贞洁状严肃道:“这光天化日的,还请六夫人克制一下。” “别闹了!”桑诺赶忙松开龙崽子的衣袖,捧着发烫的小脸道:“你放他走,他会给梵昊报信的!” “噢?”姜雪时转头看向大鬍子。 大鬍子连忙跪地:“小人不敢!” 桑诺急道:“别信他的话!” 姜雪时还是放他走了,似乎完全没有戒备心。 “你怎么不听劝!”桑诺跳起来,急得冒汗:“梵昊会带兵来抓你!我们得赶紧逃走!” 姜雪时紧跟着站起来,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送你回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已经跟魔帝联手了,他们不会对付我。” 桑诺闻言有些晕,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是了,龙崽子上次好像是这么说过,桑诺为什么没注意呢? 因为说这话之前,这该死的恶龙说她是来“抢婚”的。 桑诺没骨气的心里小鹿乱撞了一下下,之后大脑就罢工了,满脑袋只剩粉红色的花瓣…… “可是……”桑诺嘟囔:“那你身上怎么会有伤?” “伤?”姜雪时眸光微微流转,抬起右手捏了捏自己的左肩,疑惑道:“这里吗?” 桑诺用力点头:“还有脖子后面,一片淤血,都发紫了。” 姜雪时捏了捏脖子后头,从嵴椎一直道后背,确实隐隐作痛。 应该是短时间吸收大量不同人的修为,导致气脉逆行。 魔界的医者多数精通蛊术,对于调理气血不慎精通,配的药方也有失水准,要是梅姨在,就不会出现淤血了。 桑诺见龙崽子眉头皱起来,便睁大桃花眸子,上前问:“很疼吗?我帮你揉揉……” 刚伸出手,就被姜雪时反手拍开,还一脸嫌弃—— “不要碰我。” 桑诺:“……” 好心当作驴肝肺! “谁稀罕碰你!”桑诺怒目圆瞪:“疼死活该!” 姜雪时哼笑:“六夫人果然菩萨心肠。” “我才不是什么六夫人。”桑诺说:“我不会嫁给他,我要离开这里。” “现在的狐狸都这么善变吗?” “我本来就不想嫁给他!”桑诺辩解:“只是不想辜负娘娘的期望……” 所以闭着眼咬牙赖在魔界,以为挺一挺就水到渠成了,直到发现连王母都可能在利用自己,这份坚持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姜雪时沉默须臾,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可以辜负的人,只有我一个?” “我辜负你什么了!”桑诺来火了,这些天来憋着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目标! 她叉着腰就吼:“姜雪时!你别总是一副被我欠了八百吊钱的样子!我还是你恩人呢!” 姜雪时点点头:“行,我恩人现在想怎么着?” 桑诺迫不及待:“我想离开这里。” 姜雪时凑近她的脸:“认真听我说话——我们暂时不能离开魔界,你得再等我九天。” “不能在这里等!” “我送你回村庄。” “这片沙漠没有其他村庄了吗?我不喜欢那里的村民。” “那你恐怕更不会喜欢其他村庄的村民。” 桑诺想了想,“那好,我就去那村里躲九天,可你要记得来接我走,不可以丢我一个人在荒漠里!”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姜雪时苦涩地一笑,嗓音小得听不见:“我又不是你。” “你说什么?”桑诺竖起耳朵,怀疑龙崽子说自己坏话了。 “没什么,”姜雪时说:“天快黑了,我明天一早来接你走。” “不能等到明早。”桑诺说:“梵昊这几日总是想赖在我屋里。” 姜雪时皱眉:“魔帝答应会替我护你周全,他岂敢生出妄念?” “怎么不敢!”桑诺气嘟嘟地说:“他这几天用膳时,都要握着我的手!” 姜雪时没说话。 桑诺眨眨眼:“你怎么了?” 姜雪时:“我开始妒忌了。” 第113章 “别闹了。”桑诺抓住姜雪时手腕:“咱们赶紧走!” “留步, 尊上。”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上, 传来让桑诺头疼的嗓音。 是梵昊,他果然来了。 “我就说那大鬍子会给他报信。”桑诺皱眉瞪向姜雪时,“现在他来了!” “我看见了。”姜雪时偏头, 淡定看着梵昊走近,脸上没有半分紧张神色。 这点让人很不慡, 桑诺不想做唯一一个被吓得半死的人,只能强行装作淡定。 但随着梵昊的走近,她还是下意识往龙崽子身后挪了挪。 姜雪时忽然侧过头,眼睛往后一扫, 对缩卵的傻狐狸露出一个“胆小鬼”的嘲讽眼神。 桑诺:“!!!!” 算了…… “胆小鬼”决定不计较恶龙的挑衅,毕竟恶龙有种族优势, 也算是凭本事淡定。 而他们狐妖,是凭本事紧张, 没必要逞能。 于是桑诺光明正大的侧跨一步, 完全躲到姜雪时身后,寻求庇护。 桑诺完全没想到,自己怂上天的这个小小举止,会莫名让姜雪时兴奋起来。 她看见龙崽子的耳朵抖了抖,扭头沖她一挑嘴角,用幼稚的眼神表示“我会保护你”, 而后就回头扬起下巴,挑衅地瞪梵昊。 无语的桑诺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某个点…… 某个龙崽子不为人知的特性—— 这傢伙虽然才智非凡, 但情感上总是莫名有些幼稚且直白,一些对待孩子能用上的鼓励方式,对龙崽子,也都疗效惊人。 第136页 梵昊走进亭子里,一抱拳,阴阳怪调地冷笑:“没想到能在此地与尊上偶遇。” 姜雪时抿嘴一笑:“不算偶然,我特意找上门来着。” “噢?”梵昊猜到姜雪时要摊牌,于是先发制人,歪头看向躲在后头的桑诺,假惺惺地嘱咐:“天快黑了,沙漠气候多变,夫人穿得单薄,早些回屋里歇息罢。” 桑诺缩起脖子装聋。 “多谢关心。”姜雪时挪了下脚跟,挡住梵昊看向桑诺的视线:“不叨扰了,她现在就跟我走。” 梵昊笑容一僵,面色顿时变得狠戾。 “我听不太明白。”他说:“你是说你要带我的未婚妻走?走去哪?” 姜雪时一挑眉:“她清醒后,决定不嫁给你了。” 梵昊:“……” 这话说得就很坏坏了,什么叫清醒后决定不嫁了,之前看上他,是脑子进水了吗? 这也就算了,姜雪时说完,还侧头注视桑诺,向她求证。 更可恶的是,桑诺十分配合地用力点头。 那力度,梵昊都担心她把脑袋给甩下来,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梵昊提高嗓音道:“我和她已经订婚了,哪有说不嫁就不嫁的道理?还有点规矩没有?” “也是。”姜雪时居然附和他的话。 桑诺紧张地睁大眼。 “那就按规矩办事,你们魔界的抢婚流程是怎么样的?”姜雪时眯眼一笑:“啊,想起来了,决斗。” 梵昊咬牙切齿:“你这就太欺负人了吧?” “是么?”姜雪时神色无辜,作思索状提议:“要不,你来挑武器,咱们禁用法术,点到为止,谁先击落对方的武器,便算获胜。” 梵昊眼前一亮,觉得有戏! 禁用法术,身经百战的他,速度未必不及这年幼的龙崽子。 “好!一言为定!”他接受了挑战,这狐狸精虽然不值得他搏命,“点到为止”的决斗,还是可以争取一番的。 说斗就斗,毕竟姜雪时赶时间带桑诺回村子,天晚了风大。 几人随即走至御花园东北角的空地上,准备比武。 梵昊让侍从捧上两把银戟。 他早听闻这龙崽子擅长弓与剑,而长戟,却是他所擅长的武器。 桑诺掌心一直冒汗,梵昊地神色简直胜券在握,而龙崽子…… 禁用法术,龙崽子就不能操纵时间,还能取胜吗? “退后点,刀剑无眼。”梵昊故作温柔地对观战的桑诺说。 桑诺皱着眉头退后两步。 准备决斗的两人沉默而立,空气仿佛凝固了,桑诺屏息凝望着。 梵昊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唿出来。 姜雪时还在寻找一个舒适的拿戟姿势。 这傢伙显然从没用过长戟! 完了…… 桑诺眼前一黑。 她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头幼龙身上! 短暂的调整过后,姜雪时以舞剑的手法,挽起长戟,微微朝着半空一扬,随即胳膊肘一顶,长戟凌空绕后旋转一圈,跟着一伸手,稳稳接住戟杆。 这画面不可谓不炫目! 一般而言,这种时候,周围的丫鬟都会捂着小心心,蹦跳着唿喊“尊上厉害极了!” 然而,魔界的奴僕没有这种欣赏意识,他们甚至没有自我意识,所以根本没领会这个陌生来客忽然舞戟的心理预期。 于是,在烛应裂空龙炫目的动作结束后,空气沉默,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桑诺倒是略微松了口气,因为姜雪时这个舞长戟的动作还蛮流畅的。 她刚长吁一口气,就看见姜雪时转过头,沖自己露出一个求助的委屈眼神—— 龙崽子:快夸我吖! 桑诺:??? 心有灵犀度减一万! 桑诺失去龙崽子一只。 姜雪时回过头,脸上恢復认真的神色,握紧长戟,注视梵昊的每一丝举动。 梵昊活动了一下脖子,扬起长戟,蓄势待发。 一片落叶被风扬起,在飞过二人之间的瞬间—— “咻”然一阵风声,两人撕裂空气,同时沖向对方! 风驰电掣,“呛啷”一声脆响,戟尖的撞击带着回应,震得人耳膜发颤。 说的是点到为止,两人交手时,却步步紧逼,招招都往对方要害去! 几回合过后,梵昊蹲身一个扫腿,姜雪时腾空跃起。 桑诺却见梵昊虚晃一招,将长戟插裂地砖,支撑着自己,勐然向前跃起! 他右腿向上一踢,姜雪时未及躲闪,手腕被他脚背“嘭”的踢中,震得长戟脱了手,朝梵昊的方向飞去! 桑诺倒抽一口凉气,仿佛被踹飞的是自己! 姜雪时弯腰欲接住长戟,却被身经百战的梵昊一眼看穿。 他脚尖落地的瞬间,就将自己的长戟拔起,用戟尾将半空中的长戟砸向姜雪时身后,让她扑了个空! 完了…… 桑诺捂住眼睛,从指fèng里偷看! 眼睁睁看着长戟朝姜雪时身后飞去,一切都结束了? 武器落地就算输。 忽然间,桑诺察觉到,弯身向前的姜雪时忽然一挑眼,沖跟前胜券在握的梵昊露出一个很坏很坏的笑容…… 梵昊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腕忽然被姜雪时手中弹出的小石子砸中,武器瞬间脱手! 绝望之际,他已经顾不上去捞自己的武器,只盼着姜雪时的武器先一步落地! 然而,身体前倾的姜雪时忽然长腿往后一挑,脚跟挑起即将落地的长戟,一个完美的上扬弧度,抬手一接,长戟稳稳握回手中! “呛啷——” 梵昊的武器落地了…… 一阵令人震惊的沉默。 梵昊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作弊!” 姜雪时扯起嘴角,抬起右手,朝着北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批棕色的骏马忽然飞驰而来,仿佛早有准备。 桑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就见那一袭白衣翻身一跃,坐上马背,一踢马肚。 骏马疾驰而来,掠过时,姜雪时弯身将桑诺拎上了马背,朝着出城的方向飞驰而去,只留下一句:“我可没说不准用暗器。” 梵昊在身后紧追两步,气得语无伦次地乱吼,连这片沙漠的方言都用上了,大意是“你这卑鄙小人!老子叼你老母!” 横坐在马上的桑诺紧张地问:“他在说什么?他会找你报仇吗?” 姜雪时垂眸沖她认真地开口:“这是他们的方言,意思是:你是个厉害的对手。” “啊?”桑诺很惊讶:“没想到他还挺大度的。” 姜雪时点头,回头看向身后发狂的梵昊,也用他们的方言回应:“我老母看不上太丑的。” 梵昊要疯了! 桑诺:“你说了什么?” 姜雪时:“我说谢谢夸奖。” 第114章 【更新】 前往村庄的路上, 桑诺侧身贴着姜雪时, 横坐在马背上,渐渐感觉到黑夜将至的寒意,于是下意识缩起脖子, 往并不温暖的龙崽子怀里靠了靠。 原本觉得自己的小举动不会被发现,然而, 姜雪时却立即腾出右手,一把掐住桑诺靠着自己的侧腰,往前一推,嗓音不耐地低斥:“别碰我。” 桑诺:“!!!” 这仿佛是她第一万次被这头恶龙嫌弃了! 愤怒的昂起头颅, 刚预备发飙,就瞧见姜雪时那张精緻的小脸, 罕见的有些红晕…… 嗯? 桑诺仰头看了看夕阳,感受到夜幕临近的寒风。 这天气不热呀, 龙崽子怎么脸红了? 隐约记得烛应龙很怕热来着, 桑诺心里一琢磨,觉得龙崽可能是怕热才不让她碰,这才稍微释怀了。 于是大度地主动搭话:“喂,你刚比武怎么能用暗器呢?还不如开始就规定选择自己擅长的武器,这样才赢得光明正大呀。” “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姜雪时目视前方茫茫的黄沙,神色里带着点幼稚的小情绪:“他敢摸你的手, 就是违背与我的约定,自然也该尝尝这滋味。” 桑诺一愣,一双桃花眸子眨了眨, 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用力一拍手,捉jian在床般吼道:“好啊你!你不是打不过他,故意作弊,只是为了激怒他,是不是!” 龙崽子没说话,垂下长睫注视傻狐狸,“啾”的一下,得意地勾起左唇角。 桑诺:“……” 第137页 果然!坏透了的龙崽子! 这么一来,梵昊肯定觉得委屈极了,被占了莫大的便宜,输得不甘心,气性大点的都能郁郁而终了。 这一招,确实比光明正大的取胜杀伤力更大。 再次回到荒凉的小村庄,村口有一群笑闹的孩童,为首的是上次那个抢她髮簪的小女孩,一瞧见桑诺就朝她吐口水。 一点都不可爱。 大人们以为姜雪时是掌管雨水的龙神,所以路过时赶忙捂住孩童们的嘴,毕恭毕敬地行礼,朝角落退下。 桑诺依旧住在之前那位老婆婆家里。 婆婆似乎没有子女,却像儿孙满堂的老者一样慈祥,一见着桑诺,就拄着拐杖走近了,伸着脖子问:“吃了吗?” 像是生怕桑诺也跟她一样耳背。 姜雪时要走了。 桑诺难得殷勤地一路送到村口,扭捏地嘱咐:“事办完了,记得回来接我一起走。” “好。”姜雪时解开马绳。 桑诺不放心,又嘱咐:“你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来探望我。” 姜雪时笑了,转头看她,想答应,又没开口。 接下来的几天,吸收的修为会更大幅度超出身体承受力,恐怕就不只是淤血这么简单了。 一共十五天时间,按计划,十天吸收修为,五天养伤。 姜雪时也就这几天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傻狐狸面前,再往后,可能得让僕从抬着担架送过来。 所以还是不答应的好。 姜雪时一跃上马,低头对桑诺告别:“等着我。” 因为惶恐担忧,桑诺第一次对龙崽子如此恋恋不捨,所以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眼里愣是挤出泪汪汪的不舍之意。 被封印在天虞山以前,姜雪时一直觉得自己对桑诺的情愫,很见不得人。 这份忽如其来,又难以抵抗的感情,是累赘,是软肋,是比亲情更加沉重的枷锁。 直到后来,姜雪时失去心智,从前所有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好友甚至僕从,多少都露出过嫌恶不屑,甚至报復的嘴脸。 只有爹娘,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是了,还有傻狐狸。 于是终于知道,感情不只是累赘,它是弱点,也是困境时唯一的避难所,更能成为自己勇敢反抗时,最坚硬的铠甲。 “我会等着你。”桑诺情深意重地说。 傻狐狸的眼睛纯净得一尘不染,常常让姜雪时忘记她的抛弃与背叛。 娘说得没错,世上的狐狸精,皆是薄情寡义的。 桑诺满心不舍地看着龙崽子消失在夕阳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姜雪时转身时,脸上似乎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郁。 小小年纪有什么好忧郁的? 村里的生活很煎熬,想喝口水,都得顶着烈日走好几里路,更糟糕的是,这里的湖水有些咸,喝多了还是渴。 一连三天没见着龙崽子。 傍晚的时候,口干舌燥的桑诺坐在门口吹晚风,默默摩挲着食指从前有图腾的位置,还盼着龙印会重新浮现出来。 不远处有一道瘦弱的小身影站着,站了好久。 桑诺用余光偷看过,是那个抢自己髮簪的女娃,村里人喊她二丫。 二丫在旁边啃着拇指指甲,一直没动弹,桑诺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问她:“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二丫一哆嗦,似乎是没想到桑诺早已发现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地鼓起腮帮子,“谁看你了!不要脸!” 桑诺摇头晃脑地得瑟:“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呀?看上瘾了吧?” 闻言,二丫黝黑的小脸竟然涨出点红晕,结结巴巴地怒吼:“我爹说,漂亮女人都是狐狸变的!” 桑诺心想你爹还挺火眼金睛的,抿嘴一笑:“你也漂亮呀,难道也是狐狸变的?” 二丫眼睛睁圆了,长到十二岁,从来没人说她漂亮过,于是心虚且激动地辩驳:“你骗人!我哪里漂亮了?你才漂亮呢!” “噗……”桑诺忽然觉得这熊孩子不那么讨厌了,于是饶有兴致地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盘个髻,你且再照照镜子,看我有没有骗你。” 蓬着一头细黄乱发的二丫有些犹豫,禁不住女孩对美嚮往的本性,她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一会儿,尴尬的同手同脚走到桑诺面前,低头啃指甲。 桑诺指了指自己小板凳前的空地,命令道:“蹲下来。” 不到一炷香时辰,桑诺用老婆婆家的竹筷子,给二丫盘了个花顶髻,又从袖笼里拿出胭脂,在小丫头的脸颊上点了两下,然后抹匀。 十二三岁的孩子,唇色天生红艷如花,皮肤黑是黑了些,但长眉星目,底子不错,这简简单单一收拾,果真像是变了个人。 桑诺掏出小铜镜:“喏,照照看。” 二丫有些生涩地接过来,转身避开桑诺的视线,偷偷照了照镜子。 然后她瘦小的身影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把镜子递还给桑诺,一言不发。 大概是被自己美呆了。 桑诺嗤笑一声,转身刚要回屋,又听二丫在身后嚷嚷:“你嘴上起皮了。” 桑诺回过头翻了个白眼:“都怪你们这缺水的地儿。” 二丫说:“东头有湖,你不知道?” 桑诺说:“那湖里的水是咸的。” 二丫摸了摸自己美丽的髮髻,朝桑诺吐了下舌头,说:“笨蛋!” 然后转身跑了。 桑诺皱了皱鼻子,把门关上了。 天黑的时候,外头有人敲门,老婆婆支起身体四处摸拐杖。 “我去开门,您躺着罢。”桑诺立即塔拉起鞋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二丫,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脑袋上的花顶髻居然丝毫没有乱,可见保护得很好。 二丫把手里提着的羊皮水袋递给桑诺,兇巴巴地说:“水袋明天得还给我。” 桑诺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水袋,接过来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惊讶道:“这是哪里的水?” “就是那湖里的。” “怎么可能?那湖里的水是咸的。” “笨蛋。”二丫弯身把脚边一个奇形怪状的瓶子拿起来,举到桑诺面前,说:“把水倒进这里,下面出来的水,就不咸了。” 桑诺凑近脸观摩那神奇的瓶子—— 瓶子上下都是开口的,最上层有类似棉花的东西,下面有纱布做的网,网里都是鹅卵石。 因为瓶子是棕灰色,看不见中间夹层里有什么,但桑诺猜到,应该都是些过滤盐水的物质。 “这东西哪里买的?” “是我爹做的,你要喝水时就来我家接。” 也好,反正再住六天就走了。 桑诺刚想答应,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屋里一脸憨笑的老婆婆,便对二丫说:“能让你爹帮婆婆也做一只吗?我可以付钱。” 二丫揉了揉鼻子,为难道:“这里头的材料不好找,全村只有几家有这个。” “劳烦他试试罢。”桑诺从袖笼里取出之前二丫争抢的那根髮簪,递给她:“这给他,若是不够,我还有银票。” 二丫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想要伸手接下,最终却又缩了回去,她抬头拽兮兮地看桑诺:“我会做差不多的,但是兑出来的水,还有一点点味儿。” 桑诺笑了:“你还挺聪明,那就拜託你了,小丫头,喏,簪子给你。” 二丫扬起高傲的头颅:“这个不值钱,白给你做一个。”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缺被桑诺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强行把簪子插在髮髻上。 二丫像只遇见猫的小老鼠,慌不择路地跑了。 之后几天,桑诺时不时就瞧见这小丫头熘进屋,搁下个什么小玩意就跑了。 有时候是一朵野花,有时候是一只小沙漏,大概都是二丫小小世界里,最好的东西了。 桑诺想起山神爷爷说过的话:大多时候,别人对你的态度,往往是你对别人态度的反射。 或许这村庄里的人,没有她猜想得那么坏。 转眼过去六天,姜雪时仍旧没出现。 融入二丫那群熊孩子之后,桑诺的心也不那么慌张了,每天去村口转一圈,等不到龙崽子就回家。 这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孩子们忽然尖叫起来,四散往各自家中逃窜。 桑诺有些纳闷的四处瞧了瞧,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远处茫茫黄沙中,天空被一片诡异泛白的雾气笼罩。 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桑诺毛骨悚然,定睛细看,那遮天蔽日的雾气似乎在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靠近这片村庄。 第138页 就在桑诺还一片茫然时,有村民大喊:“沙尘暴来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充斥着混乱与惊慌。 桑诺拔腿狂奔回屋里,帮婆婆搬起破旧的橱柜,挡住摇摇欲坠的窗子,又用纱布塞进门下的fèng隙。 “会发生什么?”桑诺问老婆婆。 老婆婆脸上的慈爱笑意不见了,转而挂上了忧愁。 她抬起苍老的手,摸了摸桑诺的脑袋,哄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然而,桑诺觉得婆婆说谎了。 沙尘暴到来时,婆婆破败的房子整个儿都在晃动,轰隆隆的响,强风钻进每一处fèng隙,发出厉鬼哭嚎般的口哨声。 有细沙从空隙钻进屋子里,砸在人身上,刀割般的疼。 “这房子会塌吗!”桑诺大声问婆婆。 老婆婆还没有回答,轰然一声巨响,挡住窗子的破橱柜被飓风推倒,木窗哗啦一声被风沙砸开,右半边窗子直接被撕裂。 风沙万箭齐发般冲进窗子! 桑诺傻眼了,只觉得细沙像刀片一样不断刮在每一寸皮肤上。 回过神,她发现婆婆正跪在被吹倒的橱柜旁,试图将它扶起来,重新挡住窗子。 桑诺连忙上前帮忙,她想让老人家去一旁待着,可是沖窗而入的风沙让人窒息,根本无法张开嘴。 这大概是她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天灾,奇怪是没有太多的恐惧。 只是咬着牙冷静地搬起橱柜,顶着风沙将它推回窗口,而后用后被死死抵住。 风沙并没有“很快过去”,伴随着摇摇欲坠的房屋,桑诺后背抵着橱柜,咬牙一动不动,撑了一个多时辰,鬼嚎般地风声终于渐渐平息。 当房屋停止震颤时,浑身地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桑诺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老婆婆过来搀扶她,桑诺闭着眼睛摇摇头:“让我躺会儿。” 她不是累,是吓的,还好恐惧是在灾难后赶到。 婆婆倒了碗水让她喝,桑诺还是摇头,软绵绵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碗就搁在她身边,婆婆坐回榻上念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脑里始终一片空白,以至于门外响起敲门声,桑诺都丝毫没有动静。 婆婆从榻上支起身,警惕地喊话:“谁呀?” 门外的人犹豫了一瞬,低声询问:“桑诺在吗?” 躺在地上的桑诺一激灵,被龙崽子的嗓音激活了。 委屈与恐惧一瞬间炸开,她一瘪嘴,趴在地上哼哼了起来。 门被强行推开,老婆婆吓了一跳,姜雪时进来时,看见傻狐狸扒地板上,也吓了一跳。 桑诺抬起头,眼里憋着两泡泪,埋怨地盯着龙崽子。 姜雪时见她还知道撒娇,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几步上前,弯身抱起傻狐狸,放去石床上,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刚刚风大,我来看看你。” “何止是风大!”桑诺委屈极了:“这屋子差点都塌了!” 姜雪时盯着桑诺的脸:“你脸上怎么了?” “啊?”桑诺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嘶——” “好疼,怎么回事?”惊慌的掏出小铜镜一照,发现脸上全是被细沙刮出的红痕。 毁容了! “不许看我!”桑诺扔掉镜子捂住脸。 姜雪时微一皱眉,伸手想拉开桑诺的手,体内不听使唤的法力勐然再次发作—— “咻”地一声脆响,因为胸口骤然而至地剧痛,姜雪时手背上的龙鳞防御性的抽出表皮,指尖的指甲也化成了利爪。 桑诺听见奇怪的声响,于是松开捂住脸的手,疑惑地抬头,就见姜雪时忽然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站起身,漠然开口:“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哪里没事了!”桑诺气坏了,恶龙这就想走了? 姜雪时没理她,快步朝门外走。 桑诺起身追到门口,一把拽住龙崽子的袖子:“你是过来看看我有没有被房顶砸死的吗?” 姜雪时挥手挣脱,忽然一个踉跄,抬手撑住门框,稳住脚,使劲甩了甩脑袋。 桑诺一愣,眼睛渐渐睁大,“你怎么了?” 第115章 屋里光线昏暗, 走近才发现姜雪时眉头皱得很紧, 脸色有些泛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桑诺抬手摸了摸龙崽子的额头,惊讶道:“怎么这么凉?” 一直都很凉的某烛应龙无言以对,斜了傻狐狸一眼, 转头撑着门框跨出门槛,步履沉重。 “喂!”桑诺也追出门去, 紧赶几步才追上,于是怒道:“你恩人问你话呢,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雪时停下脚步,有气无力地仰头看星空, 淡淡开口:“恩人能不能再救我一次?” 桑诺一愣,紧接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回屋关上门。”姜雪时依然望着夜空, 平静地回答:“让我静一静。” “姜雪时!”桑诺嘟起嘴义正严辞:“你再敢戏弄我,咱俩就断绝关系!” 姜雪时收回看星星的目光, 耷拉下脑袋, 无力地看向桑诺:“咱俩有什么关系?” “嗯……母女吧?或者祖孙什么的……”桑诺占了个便宜,把自己逗乐了,嗤笑一声,挺不好意思地看向龙崽子。 “那我得叫你姥姥。” “这太客气了,叫恩人就成……”桑诺难得谦逊地推拒。 不知是不是眼花,眼前那个修长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毫无预兆地朝后仰面倒了下去—— “诶!”桑诺本能的冲上去,却没来得及拉住,眼睁睁看着姜雪时一头栽进黄沙里, 不动了。 风沙打着唿哨,钻过单薄的衣衫,桑诺打了个寒颤,扑跪在地,慌张地用力摇晃姜雪时胳膊:“喂!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说好再过四天要带我走的!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应。 桑诺抬手去探鼻息,可是风太大,姜雪时的气息没有温度,根本无法判断是否有气息打在手指上。 这一瞬间,有种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桑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惊慌,不是怕自己逃不出沙漠。 只是怕眼前这个人死去。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都让她万箭穿心。 “姜雪时!”她吼破了嗓子,一头扎进龙崽子怀里,去听心跳,紧张得浑身抑制不住打颤。 好在,心跳还在。 冷静下来,桑诺准备把这傢伙拖回屋里,可刚要起身离开那个怀抱,姜雪时忽然抬起一只胳膊按住她肩膀,将她压回怀里。 桑诺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怒吼道:“你吓唬我!” 刚准备挣扎,头顶忽然传来了吃力的喘息声,紧接着是龙崽子低哑虚弱的嗓音:“难受……” 桑诺睁大眼,好吧,不像是装的,她决定暂时不跟龙崽子算帐。 桑诺扬起脑袋,对着龙崽子的下巴颏说话,“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还是哪儿受伤了?” 好一阵沉默,听见姜雪时吃力的唿吸声,而后是断断续续地嗓音——“修……修为……” “好了好了,”桑诺莫名觉得心疼:“等你好了再解释,我先扶你回屋歇着。” “不。” “你要躺在这黄沙里不成?这里夜里可冷了!”桑诺急道:“乖,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不。” “你怎么这么犟呢!”桑诺蹙眉:“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一个人丢这儿,让沙子埋了你!”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忽然翻身。 桑诺被牵带着一个翻滚,反被那人压在黄沙里。 姜雪时的髮丝划过桑诺的脖颈,苏苏麻麻的痒。 桑诺屏住唿吸,一双桃花眸子惊慌地眨了眨—— 月色里,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咫尺的距离,眸光里暗含隐忍,眉心凝着让人心疼的痛苦,薄唇微启,唿吸急促。 “亲我一下。”姜雪时嗓音很轻,但语气理所当然。 桑诺很听话的扬起下巴,用嘴唇啄向她鼻尖。 就在即将触碰的一瞬,姜雪时一仰头,让嘴唇上移,准确无误的接住了桑诺的吻。 桑诺没来得及闹腾,身上压着的重量就忽然消失了。 她看见姜雪时翻身跃起,踉跄的背影朝着村北的方向,一闪一闪的远离。 “不许走!”桑诺急忙爬起来,胡乱掸了掸衣摆沾上的沙子,看向北方。 第139页 明知追不上,明知可能会迷失在黄沙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龙崽子的行径速度很慢,脚印都未被风沙掩埋。 桑诺卯足力气追了三五里,脚印消失在一片石丘山之前。 一片高不过数丈的小石丘,桑诺摸着石壁朝南走,不久后右手一空,似乎探进了一个小山洞的入口。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伸着脖子看进洞里,隐隐感觉到洞中透出的寒意,比洞外唿啸的风沙更寒冷。 桑诺双瞳再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琥珀色的光,摸着石壁走近洞中,捏着嗓子小声喊:“姜雪时?你在吗?” 没有回应,她只能继续走,拐入左边的通道,空气愈发寒冷,石壁上凝结着细细的冰霜。 洞的尽头是坑坑洼洼的石墙,石墙前有一根歪歪扭扭的石柱,不像是天然而成的。 而姜雪时就背靠着石柱,坐在地上,右腿蜷起,左腿长长舒展,脑袋耷拉着,看不见表情。 桑诺走过去,蹲在姜雪时身旁,哆嗦是因为这里头太冷:“你没事吧?” 姜雪时没回答,身子一歪,朝一旁倒下去了。 “哎哟!”桑诺捧起龙崽子的脸:“你到底伤着哪儿了?” 姜雪时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了颤,身体在微微发抖,好半会儿才憋出两个字儿:“难受。” 桑诺心头一揪,俯身抱住她,试图传递自己的体温。 就这么沉默地抱着。 姜雪时似乎缓过气儿,艰难地吞咽一口,“临死”还不忘嘴欠,低哑地问她:“恩人是不是垂涎我的美色已久,想乘人之危?” 桑诺一愣,慌忙松开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冷!” 姜雪时微微睁开眼,埋怨地看她:“更难受了。” 桑诺无措地再次搂住龙崽子:“这样暖和点了吗?” 龙崽子哼哼:“隔着衣服呢。” …… “这样呢?” “再抱紧一点。” …… “这样好点了吗?诶!你干什么?” “你不是想让我好受点么?” “可是……” …… “唔……” …… 太阳升起后,气温很快回升。 即使疲惫不堪,桑诺还是同往常一样准点儿醒了过来。 阳光照在洞口的拐角,折射进来,照亮姜雪时光洁的肩胛骨。 桑诺眼珠子转了转,侧眸看向姜雪时的睡颜——这货睫毛可真长。 龙崽子的鼻尖抵着她耳朵,半个身子趴在她左半边身体上,左臂和左腿横在她身上,右手里还捏着她的肚兜。 两人的衣服胡乱盖在姜雪时后背,桑诺双腿昨晚可被冻坏了。 手臂都被压麻了,她掀开衣服,咬着下唇轻轻推开身上的龙崽。 揉了揉酸涨的腰和腿,艰难地开始穿衣服。 假的…… 都是假的! 这头假装很难受的恶龙,昨晚在跟她的“交流中”,充分诠释了“生龙活虎”四个字,桑诺觉得自己中了圈套。 但并不懊悔,反而有一丝久违的满足感,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他们狐狸精都是以此为荣的吧。 她把钟山烛应龙给睡了呢! 桑诺喜滋滋地勾了勾嘴角,心里说不出的窃喜。 记得灵儿说过,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会很疼,还会流血,但桑诺发觉并不是很疼,反而很受用,而且…… 她低头看了看腿内侧,也没看见血迹,比想像中简单得多……还特别舒服。 至于上辈子那段模煳又疼痛的记忆,一定是因为梵昊活太糟。 糙汉子嘛,哪儿懂得怜香惜玉呢? 桑诺一阵傻笑,抿嘴趴到姜雪时身边,用食指点了一下她鼻尖。 第116章 约莫到了正午, 山洞外, 日头似火,洞内却寒如冰封。 身旁还在唿唿大睡的某龙崽,浑身都透着钟山带来的冰雪气息。 这让人有些担心, 毕竟这傢伙平时虽然不暖和,身上也不会散发这么重的寒气, 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应该不是受伤,至少不是外伤,这点桑诺很肯定,因为…… 昨晚“办事儿”的时候, 她豁出脸去,把龙崽子浑身上下带胳膊腿的摸了个遍—— 结实滑熘的手感, 完全不带任何阻碍摩擦的,确实没有外伤。 而且, 这傢伙昨晚力气可不小…… 回想起来, 桑诺后半段的时候已经受不住了,拼命把腿拢起来,却又被龙尾缠住腿根掰开了,继续做。 她喘息着埋怨:“你这哪里像是难受的样子?我瞧你力拔山都没问题!” 姜雪时眉头始终皱得紧,吻完她,还是一脸“你很烦”的神色, 为自己辩解:“我是难受,又不是要死了,干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桑诺被折腾到半昏迷状态, 还听见姜雪时在耳边呢喃:“我睡了,你不许走,要陪着我。” 天亮的时候醒过来,桑诺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 她没有走,不是因为听话,只是那条收起金鳞的龙尾……还牢牢缠着她的左脚腕。 虽然只缠了一圈,但应该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桑诺被洞中愈发转冷的气温冻得受不了,想出去晒晒太阳。 垂眸看一眼身旁——龙崽子还趴在柱子旁睡着,身上盖着雪白的外衫,露出一小片光洁的双肩,在光线昏暗的洞穴里,透着白玉的质感,着实诱人。 她在一旁守候许久,姜雪时的睫毛没有一丝颤动,无声无息的样子,叫人有些担忧。 伸手摸她额头,听见龙崽子发出细细的唿噜声,像是特意给桑诺安心的回应。 这算什么呢?桑诺心想。 突然发生这样的关系,虽然克制着自己不往深处想,可闲着也是闲着,桑诺开始胡乱揣测姜雪时的想法—— 应该只是因为“难受”,让她帮忙“纾解”一下痛苦而已,千万不能自作多情。 不知过了多久,桑诺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嗓子也发干,毕竟昨晚干的可是“体力活”,必须出门找水喝了。 她尝试扒开脚腕上的尾巴,却无济于事,还听见某龙崽很不讲理地唿噜声,像是在表达不满。 “我去给你找水喝,好不好?”桑诺凑到龙崽耳边小声哄。 姜雪时没有反应,但不久后竟然松开了尾巴。 桑诺越来越怀疑这货是装病! 离开洞穴的剎那,仿佛进入了烈火之中。 桑诺被阳光烫得缩回洞里,伸出胳膊适应了一下洞外的气温,才小心翼翼走出去。 —— 沙漠里方向难辨,即使留下脚印做记号,风沙一起,就没了踪迹。 桑诺不敢走远,可附近并没有水源。 她凭藉记忆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摸回小村庄,正打算回老人家取些水,忽然发现村口停着长长的马队。 为首的马车上有她熟悉的图腾,是崑崙西王母的图腾。 王母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会不会是得知她逃婚,来帮梵昊抓她回去的? 桑诺心里一咯噔,低头用手遮住脸,转身就想原路返回,躲回山洞里。 “诶?” 好死不死,刚转过身,迎面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桑诺没有抬头确认对方身份,脚尖一转想要绕过她,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 “你……桑诺?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嗓音,是月华仙子。 她是沐轨殿掌事的仙子之一,也是王母的心腹属下,为人挺不错。 这让桑诺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她,反问:“仙子又怎么会在这里?” 月华仙子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崑崙山得知烛应龙血洗魔界都城的消息,王母十分担心义女的安危,便遣人来探寻桑诺的消息。 然而,魔界早已封锁了入口,禁止天界干涉这场恶战,于是月华仙子领着人马,找到了这处村庄落脚,预备寻时机打探桑诺的消息。 没想到,竟然在此地遇见了桑诺。 “不知魔界近日战况如何。”月华仙子似乎很关心魔界的战事,竟然不好奇桑诺为何会逃出魔界。 “我也不清楚,梵昊不让我干涉战事。”桑诺含煳其辞,毕竟与月华不熟,没必要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听说烛应龙被生擒了?”月华神色焦灼地追问。 桑诺有些纳闷,王母究竟是派她来打探谁的消息? 第140页 “这些事我都不清楚。”桑诺耸耸肩,“我还有别的事,回头再聊。” “什么事?”月华仙子说:“娘娘有令,尽快将你接回崑崙山避难,婚事暂时延后,咱们还是尽快启程,离开这里。” “不,你们先回去,等事办完了,我自己会回去。”桑诺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次逃脱的大好时机,满脑子都是病得不省人事的龙崽子。 虽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离开这鬼地方,可是,她放不下姜雪时。 月华蹙眉道:“究竟是什么事?我可以吩咐属下帮你办妥。” “谢谢你,但真的不用。”桑诺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吗?我得在这儿待几天。” 月华仙子费解地盯着她良久,嘆了口气,无奈道:“当然可以。” 于是,半个时辰后,桑诺扛着个大麻袋,独自回到山洞里。 “唿……”她把麻袋轻轻放在地上,以免打碎里面的瓷器。 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一屁股坐在麻袋边,歇了片刻,才起身提着水壶拐进山洞里。 一瞧见洞里的石柱,桑诺心里忽然一空,睁圆了眼睛看向四周—— 龙崽子呢? 怎么不见了? “姜雪时?”桑诺提着水壶小跑进洞里,绕着石柱转了一圈,大喊道:“姜雪时!” 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这该死的龙崽子,居然一句话也不留就跑了! 一定是装病! 桑诺嘟起嘴,气唿唿的踹了石柱一脚。 “诶呦!”大脚趾踹得生疼,她“嘶嘶”抽着冷气,蜷起脚尖在小腿上蹭了蹭。 “啊——” 忽然听见山洞拐角外传来一声尖叫! 桑诺一个激灵,睁大眼,被这一嗓子吓得僵立在原地。 不久后,外面传来颤抖的呜咽声,像是女人被捂住口鼻,发出的求饶哭声。 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听见这样的动静,自认见过大风大浪的野狐狸,也忍不住发憷。 桑诺抱住水壶,缩着脖子,蹑手蹑脚走到山洞拐角处,伸长脖子看向拐角外。 这山洞只有一个拐角,外洞靠近洞口,阳光充足。 夕阳直射进洞里,让洞口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只剩下模煳的剪影—— 矮个儿的被高个儿的捂着嘴压在石壁上,正拼命摇头。 高个儿的右手反手捂着矮个儿的口鼻,有点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有人跟过来没有?”高个儿嗓音低哑,暗含威胁。 “唔!唔!”矮个儿的再次拼命摇头。 桑诺终于从这熟悉的嗓音中回过神—— 那是姜雪时捂着月华仙子的嘴,准备杀人灭口! “诶诶!”她急忙跑过去劝架:“她是我义母派来接我回去的,你别伤害她!” 走近了才看清,姜雪时惨白的小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眉头紧锁,眼睛有点泛红,似乎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那模样让桑诺有点心疼,于是举起手中的水壶晃了晃:“渴不渴?我给你带水来了。” 姜雪时没回答,仍旧垂眸看着被压得快陷入石壁的月华仙子,嗓音低哑地开口:“你为什么跟踪她?想找我?” 月华仙子痛苦地闭上眼,使劲摇头。 桑诺这才明白过来,月华居然一路从村庄跟踪到这里。 也不帮她一起扛麻袋,一个人扛要累死了好吗! “你跟踪我干什么?”桑诺歪头问月华。 月华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抬手无力的指了指捂着自己口鼻的龙爪,示意想要开口说话。 姜雪时松开手,顺势掐住她咽喉。 月华深吸几口气,缓过劲儿,解释道:“王母……派我……接玄仪回崑崙山,她不肯跟我回去,我……想看看她要去哪里……” 却没想到误闯了烛应龙的洞穴。 烛应龙嗅觉敏锐,且领地意识十分强烈。 一般而言,能进入龙穴的活物,除了烛应龙的配偶,就只有还没断气的猎物。 也就是说,桑诺的气息出现时,并不会惊醒某龙崽,而月华的陌生气息闯入的瞬间,姜雪时就已经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披上外套,光着脚丫杀了出去。 过程中,其实有跟桑诺擦肩而过,只是残影一闪,傻狐狸没有察觉。 确定月华仙子真的不是天帝派来的探子后,姜雪时依旧没有放她走,而是留她在洞里待两天,以免自己的行踪暴露。 桑诺怀疑龙崽子想灭口,因为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很难分出精力看守一个“犯人”。 然而,在傻狐狸面前,龙崽子顾及自己宽宏大度的形象,只能留月华性命,让她一起入住“龙穴”。 月华猜想桑诺和自己一样,误打误撞,闯入了烛应龙藏身的洞穴,才被“软禁”在洞中。 大概是受了威胁,才不敢同自己回崑崙。 —— 两人世界闯入了第三个人,尊上幻想中没羞没臊的夜生活戛然而止,很烦,沮丧。 月华很疑惑,姜雪时为什么要躲在山洞里? 如果是从魔界逃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回钟山呢? 她不敢多问,对于被软禁在烛应龙的洞穴里,她惊喜大过恐惧。 在此之前,月华夜夜梦见姜雪时被困在魔界。 梦里的烛应龙,还是年幼时闯入崑崙禁地的那个小尊上,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无助。 所以,此前见到桑诺时,月华才会忍不住先打探姜雪时的消息。 这孩子令她记挂了这么些年,如今莫名对魔界宣战,真是不让人省心。 姜雪时长时间处在睡眠之中,月华和桑诺守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天黑就入睡。 第二天晌午,桑诺用水泡软了村里带来的面饼,轻轻摇醒龙崽子:“饿不饿,我泡了饼,吃两口再睡好不好?” 姜雪时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嘟囔:“不。” 桑诺不满道:“你不饿吗?你不起来我就吃光了!” 月华忽然对着姜雪时扑哧一笑,抬头沖桑诺道:“尊上不爱吃硬面饼,糕点都得入口即化的,还不准掺红豆粉。” 桑诺惊讶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尊上小时候在瑶池待过些时日。”月华笑了笑。 “小时候?”桑诺佩服道:“你记性可真好。” 月华闻言脸色微红。 姜雪时一睁眼,斜看向桑诺,冷冷开口:“都像你?转眼就忘。” 桑诺一瞪眼,低头看向龙崽子:“谁说的!我记性可好着呢!” 姜雪时质问:“那你泡饼给我吃?” 桑诺翻了个白眼:“我说小祖宗,咱现在待在这山洞里,您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 龙崽子不满地别过头。 桑诺搅了搅碗里的面饼,不想输给月华仙子,于是挖空脑袋地回忆,忽然灵光一闪,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尊上是不是喜欢蓝色缎面牡丹刺绣的鞋子?” 姜雪时睁眼疑惑地看她:“怎么说?” 桑诺得意地回忆道:“我记得在青丘山的时候,你送过我一双蓝色绣花鞋!” 两人相视无言,一阵沉默。 桑诺陡然想起细节,尊上送的鞋好像不是蓝色的……于是急忙拍腿道:“哦哦!不不不,蓝色那双好像是……” “是飞廉送你的。”姜雪时一抬手,支起身子,背过身去,嘟嘴怒道:“我们还是断绝关系吧。”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哈哈哈哈哈!”桑诺马屁拍到马蹄上,忍不住把自己给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她认错态度极其不端正,抓住龙崽子胳膊想道歉,却笑得停不下来,结结巴巴地求饶:“哈哈哈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仔细回忆一下,是红色的鞋子对吧?不要断绝关系了好不好?” 其实答案是金黄色。 姜雪时一甩胳膊:“别碰我,我没你这样的姥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红色吗哈哈哈……”桑诺笑得直不起腰,额头抵在姜雪时肩上撒娇:“不要生气嘛,姥姥年纪大了记性差哈哈哈哈!” 月华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看见桑诺靠在姜雪时肩上,一股怒意让她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呵斥:“天尊,您失仪了。” 第117章 失仪? 桑诺似乎很久没在意过这些规矩了。 抬眼看龙崽, 恍然想起这傢伙不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人, 而是钟山那头只手遮天的烛应龙。 第141页 忽然有些失落——等出了魔界,这些没大没小的日子就该结束了。 她只能仰望眼前这个人。 桑诺把心里的不舍压下去。 作为一只野狐狸,她自幼习惯了失望, 遇上好事也总想着最坏的结果。 如果抱有期望,失去时, 就特别难受,于是不敢期盼天上掉馅饼,从不巴结、从不依附,一切都靠自己脚踏实地去争取。 她愿意帮助困境中的姜雪时, 却不愿意拽着顺境中的龙腿不撒手,她习惯担当一段关系中的给予者。 只要对方后退一步, 她就会转身逃去天涯海角。 所以即使经歷了昨晚的过分亲密,她也不会去期冀美好的未来。 亏的月华仙子这句“失仪”提醒了她,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 桑诺变得规矩许多。 离开魔界的前一晚,月华仙子睡着后,桑诺没睡,躺着出神。 余光瞧见石柱旁那头龙崽,开始拱啊拱地朝自己挪过来。 就在即将发生肢体接触地一瞬,桑诺就地一滚, 灵活地躲开了龙崽的偷袭。 而后,那头龙崽没动静了,默不作声地回去抱柱子。 不知道姜雪时有没有生气, 桑诺没敢回头看,怕自己心软。 第二天一早就启程,桑诺打算跟着月华去村里找马队,却被姜雪时按了下左肩,被迫停下脚步。 “回村的路往东十二里。”姜雪时一扬广袖,伸手指了下方向,无甚情绪地对月华仙子说:“后会有期。” 月华惊讶道:“咱们的车马随时启程,也要离开这片大漠,尊上何不与我等同行?” “天热,车马费时。”姜雪时侧头看桑诺:“我想带她早些回钟山。” 月华微一蹙眉,看向桑诺,带着质问的口气低声问:“玄仪天尊难道不随我回崑崙?娘娘特意派遣咱们接您来的。” “对哦。”桑诺一个小跑钻道月华身后,探出脑袋去看姜雪时:“我得跟月华回崑崙的,尊上你还是自便吧。” “你……”姜雪时微眯起双眼,歪着脑袋盯准桑诺,似乎想发火,忽然一低头,鼻子里发出不悦的“哼,哼哼……” 这笑声听得桑诺发毛,团起身子在月华身后藏好,自欺欺人地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姜雪时低着头,一抬眼,抿嘴沖月华礼貌地勾了勾嘴角:“抱歉,我得单独跟你们天尊谈谈。” 月华一愣,想拒绝,却被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欺骗性的温柔融化了,十分乖巧地侧身避开,露出身后藏得很不严密的小狐狸。 桑诺缩着脑袋,闭着眼,还没发现自己完全暴露了。 姜雪时挑眉:“用不着缩脑袋,你就算踮着脚,也能藏得很好。” 桑诺一愣,睁开眼,发现挡在跟前的月华不见了。 为什么踮着脚也能藏得好? 怔愣一瞬,她反应过来,龙崽子是在嘲讽她个头矮! 双重打击下,桑诺暴跳如雷,一步跨到月华身边用手比划:“我跟她差不多高的!你看!差不多!” “嗤……”姜雪时被她逗笑了,为了保持严肃,别过头转换了一下情绪,依旧沉着脸回头,严厉地朝傻狐狸招手:“过来,借一步说话。” “不!”桑诺又往月华仙子身后躲:“有事就在这里说!” 姜雪时嘟起嘴,撒娇似的抱怨:“这种事可以公然说出来吗?” 桑诺一翻眼:“什么事?” 姜雪时委屈地低头抠手指:“就是那晚,某些人乘人之危……” “唉唉!”桑诺一个箭步冲过去堵恶龙的嘴! 姜雪时被堵着嘴,没有反抗,微垂长睫盯着桑诺,眼里有得逞的笑意。 现在的龙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桑诺无可奈何,主动扯着恶龙的衣袖,走到角落单独说话。 “你胡说什么呢!那晚明明是你先……我才……” “你还记得?”姜雪时歪头看她。 桑诺昂首挺胸:“哦!我记得一清二楚呢,你少讹我!” “既然一清二楚,就别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姜雪时上前一步,看进桑诺的双眼:“这一次不行,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什么叫这一次不行?说的好像有上一次似的。 桑诺腹诽,皱了皱鼻子哼哼道:“咱们都是自愿的,做就做了,你想怎么样?” 姜雪时眸光流转,神色轻描淡写,嗓音却暗含力道:“做这种事,得负责的,你想拍屁股就走?” 桑诺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要我怎么负责?” 姜雪时别过头,抬手挠了挠脖梗,眯起左眼慵懒的开口:“这得看你了。” 这明摆着就是讹人啊! 桑诺一瘪嘴:“我可以给你些补偿,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过了,成么?” 姜雪时偏头狐疑地看她:“什么补偿?” “你看……”桑诺从头上拔下支步摇,扭捏地送到姜雪时面前:“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步摇是王母赏赐的,上面镶的玉是……” 姜雪时低头看了眼首饰,冷哼一声,抬眼打断她的话:“我就值这个价?” “不是……”桑诺见龙崽子不乐意了,低头想了想,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从怀里掏出…… 姜雪时以为她要掏出什么祖传宝贝,结果桑诺手一翻,掌心出现一粒碎银子…… 两个蚕豆的大小。 “这也给你吧!”桑诺十分豪迈:“我带的盘缠都在魔界都城,等回了崑崙,我还能再拿出些银两给你!” 姜雪时双手接过银子,夸张地感慨:“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桑诺挑眉急道:“我身上银子没带够而已!回去还有的!” “有多少?” “二百多两吧,我可以给你五十两。” “上次给你买的簪子,三百两。” “哎呀!那个等我有钱了,还给你!” “上上次给你买的簪子,四百六十两。” “哪里还有上上次啊!你别想讹我!” “就是那根紫玉髮簪,你订婚那天还戴过,我亲眼见着的。” “那根髮簪是我自己的!” “是我送你的。” “你有证据吗!” “不然呢?你买的起?” 桑诺一愣,仔细一回忆,好像确实买不起,之前她的几个姊妹还夸过那根簪子是稀有货色。 就她从前的身家,哪儿弄来那么贵重的首饰? 于是心虚地争辩:“那簪子是……是我在路上随便捡到的!” “你怎么不随便捡根定海神针呢?”龙崽子不依不饶。 “哎呀我不管!”桑诺背过身去一跺脚:“我很穷的!你不要欺负我!” “现在是你想欺负我。” 桑诺转回身,嘟起嘴,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只荷包。 咬着下唇犹豫许久,万般不舍地递给龙崽子,用奴隶看着恶霸财主的眼神看着龙崽子,哽咽道:“这是我最心爱的幸运符,先抵押给你,等我有了钱一定赎回来,这样成么?” 姜雪时迟疑须臾,冷哼一声,好奇地接过荷包,没重量。 用手捏了捏,仿佛是空的? 这傻狐狸打算空手套白狼? 姜雪时翻转荷包,口朝下,把里头的东西抖进掌心。 原本以为会是一片符纸,没想到,掉出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 仔细一看…… 龙鳞? 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质感,倍儿熟悉,和自己身上抠下来的一样。 这不是天虞山遭难前,尊上亲手抠下来地定情信物吗? 姜雪时一抬眼,神色复杂地看向桑诺。 “这东西很厉害的!”桑诺连忙吹嘘:“带在身上,方圆百里的小妖都不敢接近!” 第五卷 归钟山 第118章 烈日下的沉默。 桑诺仿佛听见阳光晒得头顶“丝丝”冒烟。 龙崽子一动不动, 蹙眉看着她, 眸子幽深, 眼神意味不明。 “怎么了?”桑诺有些心虚,伸手索要幸运符:“你不信就还给我, 这个真的很厉害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物件?”姜雪时的口吻像在考验她。 桑诺如实回答:“是神石切下来的一片, 能驱邪的!” 第142页 姜雪时没说话, 片刻后蹙眉眯起眼, 仿佛想要用目光刺透桑诺的灵魂。 桑诺以为对方不信,急切地看了眼姜雪时手上的“神石”,又抬起头,诚恳而坚定地眨了眨眼睛,弯弯的睫毛翩跹一动,柔软而湿润, “真的!” 姜雪时缓缓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掌心的鳞片, 脑中飞快转过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从傻狐狸欣然与梵昊订婚开始…… 许久, 她抬起头看桑诺:“你怎么知道这是神石?别人骗你的, 还是你自己瞎猜的?” 桑诺倔强地一挺腰:“它真的是神石!” “哼。”姜雪时冷哼一声,“王母告诉你的。” “你怎么知道?”桑诺很惊讶。 这枚幸运符,桑诺从前一直挂在脖子上, 但却记不得是从哪里捡来的,所以特意去问过王母娘娘。 王母当时仔细看过了,沉吟许久, 神色凝重地抬起头,十分肯定的告诉桑诺—— 这是崑崙神石的一部分,有些许驱邪之力。 王母还说,因为桑诺本身是狐妖出身,如果时常佩戴这枚神石,对身体有害,所以最好赠予旁人,或是直接销毁。 桑诺当时支支吾吾地应了,但却莫名不捨得丢弃这枚幸运符,又忌惮它对自己的伤害,于是不再挂在脖子上,而是亲手绣了荷包,把它藏进去,放在兜里。 隔着快布料自欺欺人,假装已经阻挡了它的“伤害”。 “你怎么不说话?”桑诺觉得龙崽子神色有点奇怪,有些伤心的样子,让她挺不是滋味。 真该死,她总见不得这龙崽子出半点毛病。 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心软又多管闲事了。 姜雪时喉头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轻生吐出几个字:“桑诺,你还记不记得……在青丘……” 话语戛然而止,她没再继续说。 桑诺好奇到:“在青丘怎么了?我好久没回去过,也不知山神爷爷过得怎么样,还有阿毛……” “阿毛如今在钟山。”姜雪时神色失落,看桑诺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怎么可能?”桑诺扬起下巴挑眉道:“阿毛修为比我还低呢,哪里能去钟山那种地方混?” “你……”姜雪时欲言又止,转而目光坚定,“先跟我回钟山。” 桑诺皱眉:“我都说了,我得回崑崙山的!” “你不怕事态平息后,王母再送你回魔界?” 桑诺一惊,低头想了想,脑中浮现梵昊怒髮冲冠的模样,急忙抬头道:“我不能和他解除婚约吗?” 姜雪时面无表情:“你说呢?” 用脚趾都能想到这场联姻事关重大,没这么好悔婚。 桑诺犹豫了,琢磨片刻,狐疑地斜瞪龙崽子:“你带着我去钟山避难,你岂不是会得罪王母?” 姜雪时点点头,问她:“感动吗?” “我才不信你这么好心!”桑诺一叉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你骗不过我的!” 姜雪时冷不防嗤笑出声:“骗不过你,我还能活到现在?” 桑诺一瞪眼,刚欲发作,龙崽子就端正态度,老实交代:“我必须带你回去,你想,我借抢亲之名,与魔界秘密联手,如果这场戏半途而废,势必会引得天帝起疑,而我体内的修为尚未完全转化,不能运用自如,怕不是东皇太一的对手。你该不想看着我再被封进天虞山吧?” 桑诺被忽悠得一愣,茫然眨了眨眼睛。 姜雪时提醒:“你不记得我两年前,被封印在……” “我当然记得!你被天帝封在天虞山了嘛!你当我傻呀!”桑诺赶忙挺胸,以免显得迟钝,跟龙崽子相处,得表现的机智些。 “你还记得什么?” “我什么都记得!” “真的?” “当然,你随便问!哪怕十年前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脑子机灵没办法!” 姜雪时忽然靠近,低头伏到她耳边,轻声问:“那晚你后半夜哭了,是因为舒服还是不想要了?还记得么?” 桑诺很想假装没听懂,奇怪事这种事居然电光石火就对上号了。 山洞里的云雨,后半夜的癫狂。 她哭她尖叫,都是因为从未有过的快乐。 “你讨不讨厌呀!”桑诺抬手一推姜雪时,急忙捂住发烫的小脸,愤恨地嘟起嘴。 一通有理有据的忽悠,桑诺果真觉得去钟山是唯一的选择,于是乖乖上了龙崽子的贼船。 —— 应龙夫人一直担心自家傻崽子在天帝那里过得不舒心,直到半个月前,从夫君口中得知,她家崽子单枪匹马杀去魔界老巢了。 据可靠情报说,是去抢亲的。 天知道这些天来应龙夫人受着怎样的煎熬。 烛九阴安慰妻子:“一定事出有因,孩子已经成年了,有些事,咱们操不来心。别家的孩子生死由命,咱家的孩子至少有七成抓在自己手里,她有这个能耐,你帮不上忙,不如撒手选择去相信。” 应龙夫人不依,不是他下的蛋,他当然不知道心疼。 孩子如今心智全失,又怎么会去抢亲呢? “必定是天帝的诡计!”应龙夫人满面怒容:“雪时的二魄,被困于天虞两年之久,早该消散了,岂是他十天半月就能治好的?” 烛九阴欲言又止。 他早怀疑孩子这两年是在装傻掩人耳目,好让天帝掉以轻心。 那小龙崽子不告诉爹娘,也能理解,毕竟她娘性情刚烈,如果知道真相,即使全力掩饰,也容易露馅。 且这事最好一瞒到底,如果让他夫人知道姜雪时这两年都是装的,等孩子哪天回来,怕是得被扒层皮。 转眼到了月末,派去魔界外围的探子回来报信。 依旧没有可靠的消息,应龙夫人歪在贵妃榻上,吃神地揉了揉眼窝。 素来安静地宫院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侍从失态地大喊大叫,似乎在传递什么紧急通报。 应龙夫人真开眼,朝一旁侍女扬了扬下巴:“去看看。” 侍女颔首领命,不疾不徐地走向门外,半路就见黎清宫的书童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扑跪至应龙夫人脚下禀报:“夫人!守卫急报,从明和宫至黎清宫的结界全部被击破!恐有外敌来犯,且行踪不明,请您暂且移驾华宁殿!” “什么?!”应龙夫人勐的站起来,什么外敌会在不露面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击破她夫君的三重结界? 难不成天帝老儿又来挑事? “姜焯呢?” “尊圣尚未归驾,请夫人快些移驾!” 应龙夫人犹豫须臾,抬头怒道:“躲有什么用?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破我宫内结界,我就是挖个洞,也藏不住自己,走,咱们出去会会客!” 领着烛龙殿内所有护法术士,应龙夫人昂首走至黎清宫。 来人没有现身,应龙夫人二话不说,双手掐诀—— 天空顿时乌云聚集,一道道闪电噼向结界外各个角落,意图逼迫来人现身。 术士们联手起术,闪电变得密集,轰鸣的雷电炸得耳膜震颤。 “啊!啊啊啊!” 院中忽响起一阵尖叫,像是年轻女子的嗓音。 应龙夫人一愣,紧接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力量陡然将她束缚,法力被压制在体内无法使出,周围的电闪雷鸣瞬间休止。 “谁!”应龙夫人慌忙后退一步,抬手抵挡,正欲出击,却见眼前白影一闪,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按了下去。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怕,娘,是我,别降雷。” 桑诺很害怕打雷,更何况是四面八方噼到脚边的闪电!刚刚差点吓疯了,险些一爪子抓花龙崽子的脸。 她不知道姜雪时为什么要让她偷偷进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晴空炸雷。 此时此刻,桑诺正蜷缩在尚未击破的结界边,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应龙夫人比桑诺更茫然。 在一段长时间的对视后,应龙夫人确定眼前这个左脸带着四道粉红指甲印的小美人,确实是自家的崽子。 这感觉简直像做梦。 “你……”应龙夫人花容失色。 姜雪时强作镇定,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意图掩饰罪恶的目的,淡定地开口:“孩儿唐突,让您受惊了。” “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认得出娘了?”应龙夫人难以置信地湿了眼眶,完全没发现不远处蹲着的桑诺。 第143页 然而,几个守卫还是坏了事,手握刀柄上前围住桑诺,问她来歷。 无奈,姜雪时侧头对应龙夫人的侍女低声吩咐:“带桑诺去我宫里歇息。” 这么一来,再怎么欣喜若狂,应龙夫人也发现了另一位“来客”。 于是疑惑地转头看了眼被守卫围住的人,好奇地走过去,纳闷道:“这位是?” 桑诺缓缓将埋在膝盖的脑袋抬了起来,茫然看了看周围。 应龙夫人看清那人的面容,顿时脸色陡变,半晌才转头看向姜雪时,沉声问:“你带她来做甚?莫不是真去魔界抢人了?” 第119章 桑诺去崑崙之前, 接受了应龙夫人的嘱託, 答应代她求情, 让王母放归姜雪时二魄。 两月之后,应龙夫人得知王母认桑诺为义女, 本是大喜过望, 却不料桑诺再未传回任何音讯。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糙没了回音, 应龙夫人只能接受现实, 只当那小狐狸尽了力,没能成事。 然而之后的一年多,被一同送往崑崙的探子们传来回报—— 在王母面前,桑诺从没提过小尊上的事,别说尽力求情,有关钟山, 她半个字儿都没说起过,似乎是怕让王母为难。 可笑的是, 王母义女的戏,她倒唱得跟真的似的, 左一句义母, 又一句娘亲,叫得比其他几位天尊还亲热。 起初,应龙夫人念着桑诺当日为了救雪时, 拿身体做媒介,用性命做赌注,才把人从天虞山里捞出来, 这份情谊好歹做不得假,这小狐狸精应该不是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人。 所以她坚信,等时机成熟,桑诺必然会回来给她个交代。 然而不久前,天魔二界联姻的事,彻底打破了她对这小狐狸精最后一丝信任。 她的孩子失去心智,在钟山苟延残喘,而那小狐狸没有半句解释,欢欢喜喜做她的魔界少夫人去了,早把她的嘱託抛去了九霄云外。 今时今日,这狐狸精又回到了钟山。 没错,跟着她恢復心智的龙崽子,回来了。 这狐狸精倒是有眼力——先抱上钟山的腿,后认崑崙王母做义母,再嫁魔界梵六爷,最终倒戈恢復心智的钟山烛应龙。 还真是便宜都让她占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 桑诺对眼前这个美妇人有些眼熟,一时又记不起何时见过,下意识挠了挠脑袋,疑惑地用余光向龙崽子求救。 “这是我娘亲。”姜雪时气定神闲做介绍,完全无视应龙夫人刀子般质问的目光。 桑诺闻言有些紧张,头一次见家长,哦不,是头一次见龙崽子的娘,赶忙颔首施礼:“桑诺见过娘亲。” 场面有一瞬间的沉寂。 应龙夫人一愣,莫名其妙就多了个上门闺女。 姜雪时也愣了一瞬,旋即别过头,掩饰眼里嘴角的笑意。 桑诺回过神,顿时窘迫至极,脸色涨红,连忙低头改口:“桑诺见过夫人……” “哼。”应龙夫人脸上并无笑意,也并不觉得这小狐狸憨态可人,只觉得她真会装,便冷冷嘲讽道:“你还真是见谁都认娘。” 桑诺抬起脸,察觉这位应龙夫人态度不太友善,于是斜眼盯龙崽,有些疲惫的深吸一口气。 旅途劳顿,又受惊吓,她现在只想立即倒地睡一觉。 应龙夫人收回严厉地目光,转而慈爱地看向姜雪时:“一别多日,娘日日心里念着你,如今你既全须全尾而归,自当跟娘好好叙一叙。” 姜雪时颔首答应,五指併拢,朝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屋说罢。” 应龙夫人转身要去,又听身后人小声嘀咕,猜到那龙崽子想吩咐丫头带走狐狸精,她立即转头斥道:“让那姑娘跟着,我也有话要问她。” …… 几人在黎清宫侧殿落座,侍女再三人茶几上各自摆上茶点,就被王母挥退了。 看样子是要关门说丑话。 “听说桑诺姑娘与梵六爷定亲了?”应龙夫人捏着杯盖颳了刮茶叶,语带嘲讽:“婚事在即,你还有空来我钟山作客?” 桑诺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毕竟记忆中自己没招惹过这位妇人,于是坦白地回答:“我要跟他解……” “此事说来话长。”姜雪时蓦然打断她的话,神色冷静地目视应龙夫人,似乎做好了战斗准备。 桑诺猜不到这母女俩在较什么劲,但龙崽子故意打断她的话,肯定有特别的原因,于是她没有继续坦白要跟梵昊解除婚约的打算。 应龙夫人瞪了姜雪时一眼,满脸“孩子大了尾巴硬了不听话了”的痛心表情,于是加倍尖酸地嘲讽桑诺:“因着魔界气候恶劣,姑娘又想起我钟山的好来了?” 桑诺听得云里雾里,呆呆回答:“钟山气候是比沙漠好多了。” “姑娘既然决定嫁去魔界,就该言而有信,否则梵六爷也不会善罢甘休。”应龙夫人斜挑眼尾扫向桑诺,冷冷道:“毕竟,背信弃义,不是谁都有气量容忍的。” “娘。”姜雪时出口制止,却被应龙夫人一个眼刀瞪住口。 应龙夫人将茶杯“哐啷”砸在茶几上,冷着脸开门见山:“如今,雪时心智恢復,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但也请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再来扰我钟山清净!” 桑诺目瞪口呆。 虽然不明白这妇人为什么对自己敌意浓厚,但也听出这话里浓浓的恶意。 她拧起眉头,唰地站起身,“又不是我要来你们钟山的!”咬牙切齿一指姜雪时:“是她逼我来的!” 对面茶几旁的姜雪时一抬头:“……” 应龙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家崽子:“她所言属实?” “嗯——”姜雪时淡然轻嘆一声,垂下长睫,面不改色,脑子里已经转了千八百个弯,口中却无比淡定地回答:“我本想歇息一晚再向您解释原委。” 应龙夫人已经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地呵斥:“现在就给我说明白,你把这丫头带回来作甚?外头流传你去魔界抢梵六爷地未婚妻,是怎么回事?你想气死我?” 姜雪时仍旧低着头,没说话。 “你给我说话!”应龙夫人站起身,大步走上前逼问。 姜雪时抬起头,冷静地看向应龙夫人,行云流水般编瞎话:“天帝对我施了秘咒,我命在旦夕,半个月前查出魔界有破解之法,便独闯荒漠之都,请求魔帝与我联手,动摇天帝之位。事谈成后,魔帝坦言:解咒之术只有至阴之体可以修习,目前已经让祭司将此法传给了未来的儿媳,也就是她。” 姜雪时侧眸淡定地看了眼对面怒髮冲冠地傻狐狸,扬了扬下巴:“我只能把她请来为我治疗,毕竟,待在娘身边,总比在魔界安全。” 桑诺目瞪口呆嘆为观止! 瞧瞧,这特么就是成大事的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神温柔举止坦荡,还不露痕迹地勐拍一顿马屁,什么“只想待在你身边”之类的云云,简直听得人心都要化了,能让对方祖宗八辈都深信不疑! “你中了什么咒法?”应龙夫人到底长着颗当娘的心,听闻此言,什么新仇旧恨全都抛开了,伸手就去捏自家小乖乖的脸,“难怪脸色不好看,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雪时以拳抵唇,蹙眉咳嗽两声,一副弱不禁风地模样,勉强低声道:“没事,娘不必过分担忧。” 桑诺:“……” 她开始怀疑,龙崽子风沙过后那晚的虚弱,是不是装的? 应龙夫人只顾着心疼,又是餵水又是拍背,回过神才想起向桑诺求证,“你真的能破除雪时身上的咒术?” 桑诺一哆嗦,生怕自己的表现辱没了龙崽子刚刚神乎其神的表演,于是卯足力气呵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本就不想救她,她还逼我来你们钟山,夫人要是不欢迎,我现在走就是了!” 应龙夫人面色微红,尴尬地低头赔不是:“是我误会了,姑娘安心住下罢,只要能治好雪时,我们钟山不会亏待你。” 桑诺一昂脑袋:“我才不稀罕!我如今好歹代天界与魔界联姻,梵六爷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是是是……”应龙夫人慌了,生怕自己方才乱使性子又坏了大事,连忙上前哄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魔帝有意与我孩儿联手,就算卖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姑娘你……” “我真是一刻不想待在这儿!”桑诺见应龙夫人被自己蒙住了,顿时信心大增,忍不住给自己加戏,捶胸顿足仰天长嘆:“我好想念六爷啊!我要回都城见我的……” 第144页 戏演到一半,忽然感觉后嵴一凉,桑诺心有灵犀地朝对面撇了一眼,发现龙崽子阴沉着脸,周遭简直乌云盖顶黑气缭绕。 哎哟这不是演戏嘛,生哪门子气呀? 桑诺有点心虚,自认演技过分浮夸,以龙崽子的智商,应该不会被忽悠,可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120章 姜雪时这人是真的小心眼, 桑诺由衷地得出这个结论。 她只是配合演了一齣戏, 又不可能真的想念那个阴险又色气的梵昊, 龙崽子那张小脸就冰冻了一整天。 仗着好看就随便生气! 桑诺本来是想解释一下的,又觉得委屈, 明明没做错什么, 惯得她! 于是也赌气不说话, 跟着侍女默不吭声地走到龙殿的一处别院, 闷头就绕过跟前的冰雕烛应龙,勐地一推房门。 没推开。 桑诺低头看了看门把手,没上锁,锁应该是在屋里头,怎么会推不开? 于是绷紧胳膊一咬牙,又是勐地一推。 还是没推开。 作为一只要强的狐狸精, 桑诺生气了,跟这扇门生气, 暗自在心里威胁它,“再不打开, 就把你踹烂”! 就在她生出“杀害”这扇门的心思的瞬间, 某冰雕烛应龙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边,伸出纤纤玉指一拉门把手…… 门朝左边划拉开了。 这是一扇有滑槽的拉门。 要说脸不红是不可能的,桑诺强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 转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地主动跟龙崽子搭话:“谢了。” “哼。”龙崽子根本没有顺杆儿下的觉悟,一脸不屑的表情愈发欠揍了! 桑诺也炸毛了,堵着气踏进门, “啪”地一声把门拉上。 她想倒头就睡不多想,可侍女给她端来了一套新衣裳,请她去温泉池泡个澡。 泡完后神清气慡,又有精神思考了,于是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 刚来钟山就把龙崽子得罪了,以后可怎么过? 然而“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是老祖宗的智慧,当天晚上,吃饭的点儿,院子里传来一声“尊上驾到”,香喷喷的菜餚伴随着冰雕烛应龙,就这么踏进了她院里的东暖阁。 虽然某“冰雕”来陪她一起用膳,但并没有主动示好地觉悟。 姜雪时不说话,桑诺大气儿都不敢喘,两人沉默地享用一桌美味佳肴。 直到姜雪时接过葛布擦拭嘴角的那一刻,桑诺才鼓起勇气说了句:“这是什么鱼呀?怎么都没刺儿的?” 姜雪时垂着长睫,一脸冷漠的将葛布丢在餐桌上,暗含逼迫地低声开口:“你就没点其它要说的话?” 桑诺:“……” 她算是服了这小心眼了! 于是忍无可忍地嚷嚷:“我那是配合你作戏才胡诌的瞎话,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姜雪时一抬眼皮,深邃的眸子透过长睫盯住她,一脸“人家就要听你亲口解释”的倔强表情。 人长得好看真的占很大便宜的,换了别人这么耍无赖,桑诺肯定对抗到底。 然而她此刻被龙崽子这小眼神盯得浑身一苏,满脑子都是“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呀”,忍不住就乖乖小声说:“我是一时都不想再看梵昊一眼的,更不想回沙漠那个鬼地方,我想回青丘,钟山虽好,却不如家乡……” 就在姜雪时眼里又升出不满的时候,桑诺小声接着说:“但这里有你,所以我喜欢待在这里。” 她之前就觉得龙崽子性格里有种孩子气的幼稚,其实很好哄,再抬头时就看见那张冰雕脸上压抑着小小得意,眼角眉梢全都是隐忍的笑意。 姜雪时对侍女吩咐:“再上两只酱肘子。” 桑诺:“噗……” 吃不下了啊! 这傢伙怎么知道她喜欢吃酱肘子? —— 应龙夫人一直担心天帝有新动向,然而自雪时回来后,一切风平浪静,静得让人有点儿惶恐。 不仅如此,天界几位有头有脸的上神陆续来钟山作客,言谈中不乏拉拢投靠的意味。 应龙夫人担心这样明目张胆地结党,会引来天帝的雷霆,直到姜雪时坦白了自己将计就计,故意走进圈套对天帝反将一军的计策,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熬到头,太平日子来到了。 但她也没有闲着,成天忙着看那小狐狸精不顺眼。 应龙夫人起初对姜雪时的话深信不疑,直到察觉那小龙崽子这半个月来,半夜熘进桑诺房里十一二次,她终于开始怀疑桑诺这“至阴之体”,究竟有什么“治疗效果”。 雪上加霜的是,八公主几日前又来钟山作客,得知桑诺再次上门纠缠,心中满是怨愤。 钟山这样的财势,八公主得不到,输给了她堂姐,她认了,若是让这区区狐狸精争上了位,她恐怕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在应龙夫人耳边极尽挑拨,说早在青丘山时,那狐狸精就觊觎钟山的权势财富,使媚术魇住了姜雪时。 不然她侄女怎么会对个女人痴痴纠缠? 应龙夫人原本就认定桑诺是个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小人,在一番添油加醋的谗言下,愈发憎恶桑诺,便依八公主计谋,背着姜雪时,百般刁难那狐狸精,想让她知难而退,也省得撕破脸,伤了她们母女情份。 于是至此之后,每次姜雪时随父亲出门会客议事,桑诺就被使唤去浣衣坊洗衣服,或是去膳房噼柴刷锅。 问题在于她是个心很大的狐狸精,要是待在钟山白吃白喝,她反而不安心。 现下应龙夫人给她安排了差事,她觉得理所当然,干活干得格外卖力,一点不觉得委屈。 只是她到底精力有限,晚上龙崽子要亲热,她婉拒,说累,姜雪时不信,一做又到半夜。 这么连着几天,她白天就有些吃不消了,噼柴的时候手有些发软,斧头砸下去,脱了手,险些砸着脚趾头。 八公主有几次特意跑去柴房,在旁看着她受罪,免不得又是一番奚落,嘲讽她:“桑姑娘,你可真有本事,一来钟山,就混到这么好的差事。” 桑诺转头朝她笑:“是挺不错的,从前我打猎一天去集市卖野味,都吃不着那么些山珍海味呢,现在算是轻松的,就是晚上比从前累些个。” 八公主以为她故意炫耀自己夜夜得尊上宠幸,气得脸上笑都没有了,冷冷瞪那狐狸精一眼。 桑诺干活时穿着粗布麻衣,乱蓬蓬的髮髻,碎发都被汗水粘在侧脸,未施粉黛而姿容绝艷,皮肤在阳光下,有着仿佛透明里透出的红晕。 这狐狸精真是……让人想假装看不出,也无法忽略她的美貌。 八公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第二天,她使坏心眼,撺掇应龙夫人一起来看笑话。 原本是想拉着堂姐一起落井下石,却没想到应龙夫人还跟儿时一样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 在旁看着那身板娇小的狐狸精一下一下的噼柴,没一会儿,应龙夫人眉头就皱起来。 “行了行了。”应龙夫人拧着眉心摆摆手,“去茶棚歇着罢。” 桑诺抬起袖子撸掉汗水,抬头时阳光有些刺眼。 她眯着眼睛去看阳光下那威严的妇人,诚恳的摇摇头,指了指身旁的柴火:“还有两捆木柴要噼呢,傍晚尊上就回来,我得陪她用膳,这些得尽快噼完。” 她语气里没有抱怨和嘲讽。 应龙夫人不太确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终究被她那憔悴的黑眼圈惹得心软,嘆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雪时愿意原谅你,是她年幼,不懂事,像你这样背信弃义的人,有一就有二,万万信不得。” 桑诺傻眼,愣了半晌才问她:“夫人此言是为何意?” 应龙夫人把憋了两年的苦水一番抱怨,桑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人是不是记错了?我从前并未来过钟山。” 于是,一番试探过后,桑诺失忆的事,被应龙夫人发现了。 托人向王母打听,王母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桑诺的记忆确实被她动了手脚。 如今钟山与魔界联手,再不是天帝独掌干坤的光景,王母也不再避嫌,不如两方拉拢,卖个人情,派人传话,坦言愿意帮桑诺恢復记忆。 八公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看堂姐大有谅解那狐狸精的趋势,心中懊悔至极。 贴身伺候的嬷嬷给她出主意:“公主,咱们不如劝应龙夫人送桑诺去恢復记忆。” “蠢材!”八公主呵斥:“她如今记忆被篡改,雪时对她多少还有些别扭,若是恢復了,岂非让她如虎添翼!” 第145页 “公主莫急。”嬷嬷说:“您想一想,这丫头失忆了,连您和应龙夫人三言两语都能套出来,又何况尊上?尊上显然是知道她记忆出了问题,却故意没有想方设法替她恢復,您说,这是为什么?” 八公主怔愣须臾,蹙眉斥道:“别跟我卖关子!” 嬷嬷颔首道:“是,老奴猜想,恐怕有小尊上不太希望那狐狸精记得的回忆,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不愉快,甚至是过节,所以尊上才将错就错,从新开始,就这么养着个失忆的狐狸。” “一旦这狐狸恢復记忆,老奴斗胆猜测,这两人之间,反会生出怨恨!” 八公主眼前一亮,暗自咀嚼这一番分析,终于展露笑颜,斜睨着嬷嬷冷笑道:“还是你老谋深算。” “公主谬赞。” —— 桑诺没了差事,每天在殿里看戏逛园子,百无聊赖。 姜雪时白日里繁忙,便把阿毛调会宫中,陪桑诺解闷。 傍晚两人用膳,让阿毛也陪着一起吃。 阿毛看见桑诺颈子左边偏后的位置,有一圈红印,凑近一看,发现是牙印。 咬这一口的人大概是小虎牙比较尖锐,所以虎牙位置的俩红印特别深,都有些青紫了。 “阿姐?”阿毛愣了愣,抬手去摸桑诺脖子上的伤痕:“这是……” “诶!别动!”桑诺一抬手,打开他刚刚剥螃蟹的脏手,刚巧袖口滑落,露出左腕上被人捏出的青紫色指印。 就在桑诺手腕内侧,四根指腹按出来的青紫印子,都是晚上疯得厉害,龙崽子偶尔掌控不住力道,时不时要在她身上留些印记。 这胳膊一露出来,阿毛震惊了! “阿姐,你怎么一身的伤?谁打的?” 桑诺一愣,看了看手腕上的青紫,一嘟嘴,斜瞪姜雪时一眼。 霎时间戏瘾上身,桑诺捏着袖子掩面啜泣:“呜呜呜,被你发现了……我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尊上白日里在外遇着不顺心的事,回来关上门就打我出气……呜呜呜……我这把骨头,都快被尊上打散架了!” “……”阿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姜雪时。 姜雪时起先也是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可到底是成大事的人,转瞬就恢復了一贯的淡定冰雕脸,垂眸夹菜,冷哼一声,配合桑诺的戏瘾,低声对阿毛冷道:“现在你知道本尊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好好吃完这一顿,准备受死吧。” “噗!”桑诺一捂嘴,笑得险些钻到桌子下头。 “……”阿毛五雷轰顶!! “别呀尊上!我什么都没听见!您要不乐意,以后带着我一起揍她!” 桑诺:“……” 这算什么挚友! 阿毛都快被吓得尿裤子了,桑诺演着戏替他求情,姜雪时才“勉强”放他回去。 屋里还剩两个人,姜雪时俯头轻轻吻住桑诺脖子上的红印,“我要出趟门,三天就回来。” 桑诺捏住龙崽子右耳,小声说:“你要是敢带其他狐狸精回来,我就把你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公诸于众,怕不怕?” “怕得不得了。” —— 龙崽子走后,恰逢王母来钟山作客,头一件事就是想看看义女。 桑诺被带去应龙夫人殿里谒见王母。 之前所有的猜忌与怨恨,在见到义母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娘……”桑诺小小声唤她。 “你这不孝女。”王母站起身,眼里的怨恨里带一丝藏不住的思念:“派人接你回家,你偏赖在人家钟山不走了,我白疼你一场!” 桑诺觉得,之前的猜疑一定多虑,王母把她嫁去魔界那鬼地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娘是疼她的,她能感觉到。 随后两日,王母带着她去冰室里施术,说是要解除她身上的封印。 桑诺以为是要恢復手上的龙印,开心极了,安安心心的在咒术中晕厥。 再次醒来后,她想起了一切。 那些美好的、悲伤地、让她后悔至极的回忆。 —— 姜雪时回来那天,桑诺早收拾好行礼,在屋里呆坐。 “我本想昨日就随王母回崑崙,最后还是决定当面跟你道个别。”她眼神悲哀,嗓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 姜雪时眯眼看她:“想逃回娘家?你的阿毛还在我手里。” “我是认真的。”桑诺说:“尊上……” 姜雪时一愣,表情变得很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桑诺苦笑着喃喃:“为什么?我也有好多为什么想问你,姜雪时,你已经恢復神智了,难道记不得再天虞山的危难中,被我甩开的事了么?为什么还来找上我?” 一阵沉默。 姜雪时眼里闪过短暂地烦躁,旋即变得平静,像藏匿着暴风骤雨的平静,安静地凝视桑诺。 她都记起来了。 桑诺眼眶渐渐泛红,嗓音里压抑着哽咽:“你为什么又来找我?参加订婚宴时,你不知道我失忆了,是不是?” “在崑崙的时候,你以为我真心要嫁给梵昊,是不是?” “你怎么不说话?” “想骂我就别憋着,我就要走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第121章 桑诺心急的厉害, 蛮横地呵斥:“你说话呀!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恨我?是不是?来招惹我都是为了报復我!是不是?” 姜雪时似乎察觉自己的目光让桑诺感到窘迫,于是垂下眼眸,转身踱步至卧房门槛, 掀起珠帘迈出去,轻描淡写地开口:“先用膳, 我饿了。” “我不要!”桑诺难得敢拒绝龙崽子的“命令”,一路小跑追上去, 拽住姜雪时衣袖, 抬起小拳头想捶打逼迫她开口说话,然而龙崽子一个冷酷的小眼神斜过来,她就缩回了罪恶的小拳头。 不可以骂人,不可以打人,要温柔,要体贴,尊上多次反覆这么教育她,撒泼的样子会像山里的野狐狸。 可她本来就是山里的野狐狸呀, 不知道这冰雕龙崽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来钟山这么些日子, 桑诺跳脚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被尊上调教得服服帖帖, 也只有在床上的时候可以放肆一下, 姜雪时也只有在那个“场所”会纵容她一切不合礼数的行为。 下了床就不能是野狐狸, 变成养尊处优的家养乖狐狸了。 可此时此刻,要怎么保持冷静?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这头龙崽总能一副不紧不慢的漠然态度? 桑诺快要被这冰雕急死了, 越是沉默她就愈发不安。 想起过去的种种,觉得自己罪孽滔天,或许当即被姜雪时暴揍一顿还能安心些。 至少给她一个争辩的机会,让她说说在天虞山时为什么会胆怯,说说自己此后经歷了怎样的悔恨,至于找赵璇代替龙崽子的事,就当作秘密尘封起来,永远不能让小心眼冰雕知道! 眼看着姜雪时默不吭声走出卧房,去外厅八角桌旁安静地坐下,桑诺赌气转过身,去卧房里拿行李出来,故意摆在桌子上显眼的位置,冷冷地说:“那我陪尊上吃完这一顿再走。” 姜雪时低声开口:“你觉得王母会不经我同意,随意带走我抢来的人?” 桑诺愣了愣,想起王母走前,确实打算遣人向姜雪时通报,是桑诺说要留下来亲自告别,王母才省了这一步。 糟了。 这才意识到,以钟山今日的地位,要是冰雕龙崽不肯放……根本没人敢带她出钟山! 侍从陆续上菜,摆满了餐桌,桑诺终于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恶龙,乖乖把行礼挪下桌子,好声好气地开口:“其实我只是想去崑崙陪陪义母,过几日便回来的,求尊上开恩……” 姜雪时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斜挑凤目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这么乖?” 桑诺抿着嘴用力点头:“尊上可以跟王母说好,半个月内就送我回来!” “啊——”姜雪时轻嘆一声,眯眼作醒悟状:“送你去崑崙山,你哄好你义母,然后你义母的防范心一定不如我,你逃出崑崙,一定比逃出钟山容易得多,然后你想怎么办?” 姜雪时舔了下薄唇,眯着眼睛猜她的想法:“直接逃回青丘山,容易被我逮着,你打算先去鹿台山找灵儿藏身,等风头过去了,再回青丘山?” 桑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第146页 傻了好一会儿,她大吼:“你怎么都知道!” “算了吧桑诺,算了。”姜雪时拿起筷子,在桌上戳了戳:“你想什么心思,我拿脚趾头都能猜到。” 桑诺委屈极了:“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法术!” “就你这脑子琢磨点儿事儿,我还用得着法术窥探?” 桑诺生气了:“你怎么老说人家不聪明啊!” 姜雪时解释:“我是说你笨。” 桑诺哽住不说话,龙崽子也不哄她。 憋了一会儿桑诺还是忍不住,嘟着嘴抱怨:“我是没你聪明,但也算不上笨吧!比我笨的人多的去了,你嫌弃的过来吗!” 姜雪时嗤了一声,斜她一眼,不屑道:“别人笨关我什么事?我只在乎你。” 这冰雕虽然小心眼又刻薄毒舌,但是……总能莫名其妙一句话让桑诺满心甜蜜。 桑诺觉得自己是被蹂躏成受虐狂了,可是听见冰雕说“我只在乎你”,她想怒又怒不起来了,只能压下翘起的嘴角,板着脸小声抱怨:“我觉得你们这些脑子好使的人特别讨厌。” “哼。”姜雪时用筷子戳了半只酱猪蹄到她碗里:“我都没讨厌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人。” 桑诺赌气不肯吃。 姜雪时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看向她,“桑诺。” 桑诺抬头乖乖坐好,等待训话。 姜雪时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你喜欢我,早就知道,但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总喜欢没事儿找事儿瞎折腾,咱们在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离开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桑诺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说我没事找事呢……” 姜雪时微微偏头斜看她:“那你替我找个更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一下你目前的作为?” 桑诺眨了眨眼睛,从脑子里搜索自己并不丰富的词彙储备,似乎还真没有更合适的词儿…… “我是觉得,当初在天虞山,你糟了难,我……” 姜雪时打断她的话:“在我隔着结界看着你白髮垂死的那时候,从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桑诺睁大眼,回忆起当初以身体为媒介破开结界,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姜雪时似乎冲出结界抱住了她。 难道从那一刻起,从前的亏欠就一笔勾销了? 所以说,只剩她一个人耿耿于怀到如今? 桑诺低下头,心里委屈又释然。 姜雪时仍旧定定注视她,许久,低声开口:“你喜欢我的。” 桑诺低着头没吭声,老老实实地点头。 不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总是很没骨气地轻易爱上这座冰雕龙,真是太可恶了。 “那你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的远离我?”姜雪时口气难得带了情绪,这个千古之谜大概让她困扰了不少时间。 桑诺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 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确实,她似乎总在逃避,明明喜欢姜雪时,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可就是想要逃。 她想了很久,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向冰雕小心眼,轻声说:“大概是因为我自卑吧。” “我是只野狐狸精,我长得漂亮,从小就有很多人喜欢我,我习以为常,但这不妨碍我洋洋得意,我多招人喜欢呀,我本来一直挺骄傲的。” “直到遇见你。” “我怎么看你怎么好,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呀,站在你身边都让我自惭形秽,我做梦也不敢期望得到你的垂青。” “后来,你主动接近我,说要和我在一起,要让我变成你的女宠。” “我开心极了,可又害怕极了,女宠没有名分,我怕你哪天一觉醒过来,清醒了,发现我只是一无是处的野狐狸……” “我觉得我能承受被你抛弃的痛苦,因为我本来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可我好怕日子久了,你发现我多么平庸,甚至心里对我的那点好感都没了……” 滚烫的眼泪划过脸庞,桑诺小声哽咽:“毕竟,被你喜欢,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我总想在你清醒前离开,让你一直记着我的好。” “这大概就是我没事儿找事儿的理由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拧巴,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这样。” 坦白一切后,桑诺并没有觉得轻松,甚至不再敢与姜雪时对视,红着脸低下头,想要找个地fèng钻。 冰雕小心眼会不会趁机嘲笑她幼稚的心思?会不会觉得她太蠢没意思了? 时间仿佛定格了。 桑诺在羞恼中煎熬,终于听见桌子那头传来冰雕的嗓音—— 姜雪时忽然态度十分严肃地开口,就好像要从天帝手里接管三界大权的那种严肃口吻,对她说:“我喜欢你,桑诺。” 冰雕小心眼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表白—— “在青丘山的时候,我时不时会在人群里寻找你傻乎乎的脸,当时只是觉得你有趣、好笑,其实爱情都是从管不住眼睛开始的,只是我当时不想承认,总给自己找藉口。” “直到第一次确定我们发生了关系的那一刻,我觉得窃喜,觉得兴奋,心里知道这件事不妥,所以想要隐忍,想要退缩,可总是不成功,迴避让我加倍想要靠近你,所以我接受自己的感觉,转而争取你。” “从前时机不对,我处境危险,让你做女宠,只是方便你随时脱身,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会有安逸的未来。” “很抱歉没有认真跟你谈过这些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孩,没想到你的心思比我还复杂。” “我再强调一遍,我爱你,名叫桑诺的姑娘,请你成为钟山的少夫人,陪我走完这一生。”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桑诺躺在贵妃榻上,一边哼小曲儿,一边拆开王母送来的订婚贺礼。 阿毛在一旁嘟囔,“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啊?梅姨约咱们去竹林看钟山鼓乐大赏,听说那儿美人可多了,我从来没去过!” “你想去就自己去呗。”桑诺挑着眉,比划手里的簪子:“梅姨让我要好好休养几日的。” 阿毛上下打量桑诺,而后紧张地凑近小声问:“尊上又打你了?” “噗……”桑诺忍住笑,假装忧伤的嘆了口气。 某冰雕那日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让桑诺如入云端,至今没法落回凡间,开心得做梦都在哼小曲儿。 于是进一步纵容了某冰雕的需求。 桑诺意识到了当初山神爷爷和阿毛所说的“龙姓赢”的深刻含义。 前几天折腾到天微微亮,从小腹道大腿都苏地没知觉,她气若游丝地嘤咛:“尊上,你以后别姓姜了,就叫赢雪时罢。” 这才明白烛九阴找个同种族的媳妇儿是个多么理智的抉择。 哪里像她,跟某冰雕战斗力严重不匹配。 想休个假吧,总觉得外头盼着她吃不消宠幸、想替她“受苦”的人可以绕烛龙殿一万圈,还是身体力行罢! 这日晌午,尊上办完公事提早回殿里,叫了戏班子在园里演新戏本子,让侍从把桑诺也抬来看戏。 两人的躺椅并排放在一起,中间的茶几让侍从撤了,左右两侧各摆一个茶几,上面放茶果糕点。 姜雪时动了动下巴,说:“葡萄。” 桑诺立即侧头从果盘里捏一只葡萄,递到某冰雕口边。 姜雪时提醒:“剥皮。” 桑诺翻了个白眼,她发现了,这冰雕非但小心眼,还懒得很,自己手边的葡萄懒得拿,也不要侍从帮忙,偏要她亲手喂,这也就算了,皮还得剥好了喂! “尊上,你看看你都懒成什么样了?看书要我帮你念,写封信还要我给你磨好墨镇好纸,现如今连吃口果子都不肯动手,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姜雪时侧眸安慰她:“我第一次成家,过日子的事儿,总得有个学习进步的过程。” 桑诺觉得有道理,乖巧地歪头依偎在龙崽肩上:“你有心就是好的。” “嗯。”姜雪时搂住她肩,畅想未来:“等我们老了,在园子里看戏,你变成个行动迟缓的老太太,剥葡萄的速度却比现在快,一颗一颗的餵我吃。” 桑诺暴跳如雷:“怎么还是我餵你啊!说好的学习进步呢!你这傢伙!又懒又小心眼,什么事儿都得我惯着!我怎么就被你追求到手了呢!” 小心眼龙“嗤”的一声,反驳道:“是你追求我好吧?” 第147页 桑诺不服:“明明是你追的我!” 周围的侍女们纷纷竖起耳朵,对此事的细节充满好奇——她们伟大的小尊上究竟是怎么看上狐妖的? 姜雪时一个白眼翻向桑诺:“是谁半夜把人家灌醉骗上床?” 桑诺脸色爆红:“那个……那个……我当时没有那个意思!” 姜雪时一勾嘴角:“你把这事儿说出去,看别人觉得你什么意思。” 桑诺一捂脸翻过身,不理龙崽了! 姜雪时:“葡萄。” “自己剥!”桑诺气嘟嘟:“你是皇帝吗!” 姜雪时:“皇帝好像有好多妃子,我没有。” “你还想有好多妃子?!”桑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要当皇帝也是我来当,我要册封尊上为贵妃!” 姜雪时轻笑,露出尖尖地小虎牙,眯着眼睛看戏台上的戏子翻筋斗。 “哼!”桑诺看她没反抗就放她一马,躺下了继续看戏。 姜雪时忽然喊她:“陛下?” 桑诺欣喜万分,怪不好意思的说:“啊?爱妃怎么了?” 姜雪时:“给臣妾剥颗葡萄。” 桑诺:“……” 朕好气气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陪伴到结局~ 有读者君关心天帝之后的动向,其实这篇文开始设定的结局就是一个三足鼎立,或者说钟山魔界联手,与天帝势均力敌这么一个最终形式。 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姜雪时年纪小,一口气干掉天帝会有些苏过头,二是这篇文的主线其实还是小狐狸和龙崽子的感情,如果再写练级打boss称霸三界,会显得偏离主题。 所以,幸福快乐在一起就是结局。 番外会写写生蛋孵蛋小日常还有狐狸反攻哈。 其实我一直担心读者不喜欢看日常生活,因为没有连贯的情节点或悬念,就像流水帐般的生活日记,所以正文没写太多这样的日常,干脆利落的结局。 日常还是作为选购的番外,让对日常番感兴趣的读者选择性购买。 再次感谢大家对本文和本文作者的喜爱,主要是感谢对本文作者的喜爱(恐吓:敢说不喜爱作者就让龙崽子孵不出蛋被狐狸休掉!),爱你们唷(比哈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