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造梦者叶开》 第1页 [无cp向] 《(综武侠同人)[综武侠]造梦者叶开》作者:绯瑟【完结】 文案: 简而言之,就是叶开通过梦境不断魂穿到各个古龙小说世界的反派身上,而且穿的时刻还掐得特别精准,正好赶上反派临死前的那些个情景。 于是原住民们三观崩碎,众世界内鸡飞狗跳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大结局了,正文写完啦~ 内容标籤: 灵魂转换 江湖恩怨 原着向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开 ┃ 配角:傅红雪,楚留香,陆小凤,西门吹雪,李寻欢,阿飞 ┃ 其它:综武侠,综古龙,综穿 ====================================================================== 第1章 序章一(捉虫) 残阳如血,暮光普照,在醉色侵染之下,叶开的面孔都像是笼上了一层薰薰然的光环。这个时候的风像是刚出生时猫儿的爪,没有一点锋锐,轻轻挠在人身上,挠得人都倦怠了几分。 他懒懒地靠在树干上,有些出神地看着枯枝投下的斑驳光影,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而幸运的是,这个人也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漆黑的刀,漆黑的眸,漆黑的衣服,远远看上去,傅红雪似是于天边而起的一片乌云。 可在这一片深沉无比的漆黑中,他的那张脸却苍白如雪。 他的脚步也依旧是那么古怪,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脚才慢慢地拖过去。 所以再寻常的路让他去走,都会走得不那么寻常。而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自然也是多了一点异样的气息。 而叶开在看到他的时候,面上也起了一点变化。 他唇角的笑意在一瞬间从无到有,由浅入深,像是初晨的日光缓缓照拂在人脸上。 这世上有些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一道风景。 而叶开便是这样的人。 他若浅浅一笑,这枯树老木也似能重绽新花,再放绿叶。 而当他凝神看着傅红雪的时候,那双眼睛像是在说话。 这世上有许多人的眼睛都能说话,有些女人的眼睛说的是情话,有些男人的眼睛说的是狠话,而至于叶开的眼睛说的是什么,也只有傅红雪最为清楚。 可傅红雪竟像是看不见,也听不着,只顾埋头走自己的路,一步一步,一迈一拖,鞋板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他也似乎永远都会这样走下去。 敢问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坚持地走自己的路呢? 许多路人走着走着,便被路边的野花迷了眼,乱了心,只顾着驻足观望,却再也不能继续行程了。 而能让傅红雪停下的自然不能是野花野草,而是一个人。 以前那个人是翠浓,现在那个人是叶开。 叶开看着他缓缓地走过来,终于还是淡笑道:“你来了。” 傅红雪没有答话,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叶开。 但他看着叶开的时候,深邃如刻的面部线条不知为何柔和了几分。 叶开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望了一眼天空,慢慢道: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凄风谷。 凄风谷的名字自然是来自于这凄凄之风。 似乎是因为地形特殊之故,一旦到了多风的季节,谷内长风迴荡,辗转回鸣,犹如冤魂呜咽泣诉之声,所以才有凄风谷之名。 传说几十年前的凄风谷并不似现在这般荒芜。 谷中曾有一片迷林,可谓是草木繁茂,但林中布满瘴气,常人难以进入。 但一场大火过后,迷林被毁,瘴气也就不復存在了。 叶开和傅红雪要看的自然不是已毁的迷林,而是迷林大火过后残留于地的一些草药。 这些草药微带毒性,对寻常人来说是有害而无益,但对花白凤而言却是调养身体的良药。 花白凤如今只是傅红雪和叶开的母亲,但她也曾是魔教的公主。 她在魔教时时常进行药浴,连体内的血也带有毒性,但也因此能抵抗许多毒药的药性。 然而万事有利必有弊,这话放在花白凤身上是一点也不假。 这百毒不侵的体质在年轻时能成为她行走江湖的利器,到了年老时却成了她病痛的一部分根源。 若还有其它的原因,那便是多年执着于復仇而落下的心病了。 但有两个儿子在身边侍候,即使是心病也可以医治。 可这身体上的病痛就得要草药来调理了。 而草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草便是碧水花,唯有凄风谷才有,也唯有在黄昏与傍晚交替之时才能开放。而若是等花谢了之后再採摘,那便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别的花多是奼紫嫣红的,比如碧水花旁边生的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可唯有这碧水花却是一汪碧水似的,幽绿幽绿的,不似花朵,反似绿叶。 所幸谷内多是荒芜之地,即便是一小抹绿色也极为显眼,叶开与傅红雪入谷之后,不多见便找到了碧水花。 傅红雪和叶开各自小心翼翼地把花摘下,收于袋中,放于胸口。 可做完这个之后,他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感慨来。 “我身上也流着与她同样的血。”叶开笑道,“也许有一日苦病缠身,我要让你替我去摘这花了。” 第2页 说者也本是无心玩笑,可听者却是认真有意。 傅红雪立刻答道:“我不会。” 他在面上明明说得毫不犹豫,也不留有任何迴旋的余地。 可说完这句话,傅红雪的身体忽然有些僵硬起来,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叶开只是笑道:“替我摘一朵花也不行?” 傅红雪只道:“若有一日连你都病痛缠身,那我一定已经死了许久。” 若有一日你死了,我必已死在你之前。 与其说这是预言,倒不如说这像是一种承诺。 可傅红雪从不会给叶开什么承诺。 他甚至从未承认过叶开是他的朋友。 但叶开只是笑笑,然后说道:“这句话本是我想对你说的,不料却被你抢先了。” 傅红雪什么也没说,但身体却没有以前那样僵硬了。 就连他的面色也少了一些紧绷的感觉。 一根弦若是被绷了太久,就不知该如何放松了。 人也是如此,一旦封闭内心封闭得太久,就很难接受别人的情谊了。 所幸傅红雪的心曾经被打开过,而这道心门也未完全闭上。 也正因如此,他就还有机会交上更多朋友,只是他自己未曾这样觉得罢了。 暮色退尽,晚风渐起,此刻正是离谷之时,两人便就此离开。 奇怪的是,无论傅红雪走得是快是慢,叶开总能与他保持差不多的距离。 一切都是如此和谐,甚至没有一丝不祥的徵兆。 但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平静和惬意都被打破了。 傅红雪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唿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连忙回头一看。 而就在他回头的一瞬,叶开的面色已然是惨白如纸。 他的脸色难看得有些骇人,可叶开居然还朝着傅红雪笑了笑。 然后他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说得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可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快走,谷中的瘴气重起了。” 话音一落,叶开的身子晃了晃,然后就向前倒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存稿的,然而只存了一章我就忍不住发了_(:3」∠)_太没出息了 第2章 序章二 叶开几乎在醒来的瞬间,就察觉到身边有人。 但那人的唿吸声却让他熟悉无比,也安心无比。 哪怕是天天听着这样的唿吸声,他也不会觉得丝毫厌烦。 他一睁开眼,看到的也自然是傅红雪了。 而对方那眉宇间镌刻着的苍冷和沉重,在他入睡之时也没有减损半分。 叶开很想细细打量他,但他知道现在自己更该做些什么。 于是下一刻,他的手便立刻搭上了傅红雪的脉搏。 他虽不精通医理,但也能探出这脉象如盘走珠,晦涩沉滞,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本来昏迷不醒的人应当是他,可如今沉沉睡去的人却是傅红雪。 虽不知他昏迷之后的谷中发生了什么,但定是有人将他们带到这个房间里来,然后放到同一张床上。 说起来这张床实在舒服得很,像是姑娘家的香怀,连枕头也软得像是姑娘家的手臂。 睡在上面像是能把人的精气神都一併吸走一样,让人一点都不想下床来。 这房间的摆设明明是简单到了极点的摆设,却是和谐到了极致。 无论房间的主人是谁,他都一定对这个房间进行过精心布置。 而叶开正想到这点,门就被人推开了。 只是叶开万万没想到,这来人他竟是认识的。 他不由得疑惑道:“赵公允,你怎会在这儿?” 只要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都应该对赵公允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最近的江湖新秀里有许多人是家世显赫,也有许多人是从底层爬起,一步一步登上这江湖舞台。 而赵公允正是后者。 他的武功不弱,可却有个不算很光彩的外号,那就是单打必败。 因为他在单打独斗时从未赢过,一直都是连连败绩。 可说来也奇怪,只要他打架的时候是和朋友在一起,无论这个朋友是否武功高强,无论这个朋友是否出得上力,他都会像是武功大增似的,总能赢过对手。 仿佛只要有朋友在身边,他就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运气。 可若没了朋友,他便化作了一滩烂泥,任谁都能踩上几分,吐上几口唾沫。 这听起来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江湖上许多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叶开的朋友。 而也只有叶开知道,赵公允既擅长疗伤解毒,也擅长逃跑。 所以在他这么些年虽是单打必败,却还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精神抖擞,瞧他那样子,仿佛随时都准备再一次刷新自己的败绩。 只是他又怎会出现在此? 赵公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惑,这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答道:“你是不是应该先感谢我把你们两个给扛了回来?” 他还特意揉了揉肩膀,仿佛在说叶开和傅红雪的分量可不轻。 叶开却笑道:“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把我们两个扛回来的。” 第3页 赵公允的面上带了一丝有些得意的微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他似乎很想掩饰这得意,可那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你就不好奇别的?” 叶开忽然看了一眼傅红雪,然后道:“你是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赵公允道:“我本是路过凄风谷,却在入口处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你和傅红雪。” 所以接下来他便将叶开和傅红雪带到此处了。 看来叶开昏迷之后,傅红雪定是一路带着他狂奔,但带着他实在过于消耗体力,所以傅红雪最后也中了瘴气之毒。 想到此处,叶开忍不住嘆了口气。 以他的特殊体质,即使中了毒也能慢慢恢復过来,可对傅红雪来说就没这么容易了。 赵公允又道:“我看过他的脉象,似乎是中了谷中的瘴气之毒。” 叶开道:“若只是寻常瘴毒,那他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醒转。” 赵公允道:“可这次的瘴气却来得极不寻常。” 自几十年前的大火之后,这凄风谷可就再也没有瘴气了。好端端的,这瘴气怎会无端再起呢? 叶开立刻察觉到了他话中藏着的深意。 “你也觉得有古怪?” 赵公允道:“瘴气或源于山林浊气,或源于兽类死尸堆积而成的腐气,经日光灼晒,湿热蒸叠方能产生,可这谷里的林木尽被焚毁,纵有兽类的死尸,也不过是些白骨,哪来的浊气和腐气?” 叶开仔细回忆道:“而且这次的瘴气无形无味,难以察觉来源。” 赵公允只道:“若无法判明来源,便无法配置解药。” 叶开苦笑道:“若无解药,我们就只能这样干等着?” 赵公允道:“也许等上个十几年,你的这位朋友也就能醒了。” 叶开却看着傅红雪,目光的盈盈笑意被暗霾所罩,如姣姣白月隐入了乌云之中一般。 他开了口,一字一句,都犹如薄薄的刀片落在地上,带着绝然而又凛冽的声音。 “我可以等,但他不能。” 傅红雪好不容易才仇恨当中解脱,怎能把自己的大好人生都浪费在这沉睡中? 而且他睡得越久,醒来的机率也就越小。要解毒,就必须尽快。 赵公允也点头道:“说得也对,你是可以等的,可他却不行,万一他几十年后才醒来,发现你已经死了,岂非要伤心欲绝?” 他说话一向都肆无忌惮,这话说得便犹如诅咒叶开和傅红雪一般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瞪起他来,或是不与他说话了。 可叶开却只是笑笑,仿佛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不会。” 赵公允这时却像是个听不懂话的三岁孩童一般,道:“你是说他不会这么一直昏下去?还是说他不会为你的死而伤心?” 叶开在这个时候却只是微笑。 而他在微笑的时候,一向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时候。 赵公允也干笑了几声,道:“其实这困境也不是无法可解。” 叶开对着赵公允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甚少让他失望,他既然之前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证明傅红雪一定还有的救。 赵公允又道:“这凄风谷旁有一药王墓,墓主便是三年前过世的药王吴药一,听说他的墓中没有金银财宝陪葬,却有一堆灵丹妙药。” 叶开诧异道:“吴药一的墓竟在这附近?” 吴药一医术通神,人称药王,但死后坟墓一直不知所踪,谁也未想到他的坟墓竟在此处。 赵公允笑道:“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听说他生前曾在这里居住,想必对这里的瘴气有所研究,说不定他坟墓里陪葬的那堆灵丹妙药里就有瘴毒的解药。” 叶开道:“你之前来这儿,就是为了盗药?” 赵公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容忽然退了下去,只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他那股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朝气,都化作了老人一般的暮气。 他开了口,却是沉声道:“或许我不该让你去做这种事。” 叶开不由得笑道:“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迟?” 他的笑宛如阳光,照在人的脸上,身上和心上,让人即便处在寒冬腊月,都觉得暖烘烘的。 光顾死人的坟墓怎么都说不上是光明磊落。 可若是为了傅红雪,他就免不得要做一回小贼了。 赵公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这次还请了一个走过大墓的老手。 赵公允叫他老黑,但他其实一点也不黑,倒像是整日不见天日的。 老黑生着一张长脸,看上去青渗渗的,眼睛小得像是能眯成一条缝,嘴唇干裂得都起了皮,再加上他身上有一股混合了死尸和腐草的气味,倒使得他看上去比死人还像死人。 若是他往那棺材里那么一躺,只怕没有人会觉得他还活着,叶开对此毫不怀疑。 叶开一看他,老黑就朝着他笑了笑,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就像是把嘴巴都能给笑裂了似的,看上去格外可怖。 叶开也对他回以微笑,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那可怖的相貌似的。 第4页 容貌是天赐的,可心却是自己的,天赐之物不足惜,只有自己的才是最可贵的。 赵公允道:“他虽长得丑,但心地却很好,只要你注意一点,不提他的相貌就行了。” 叶开忍不住道:“你现在不就在说他的相貌?” 赵公允翻了翻白眼,道:“我说了没事,我救过他的命。” 这话听起来就是强词夺理,但赵公允说起来却有一点小得意。 别人得意起来往往就坏事,他却是越得意越能干好事情。 因为一旦等他不得意了,那就是失意落魄之时了。 而叶开是记得他失魂落魄时的模样的,而那模样他也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 带足了干粮与工具之后,老黑便带着他们寻到了药王墓的入口,只是进去之前,他先在入口处挖了个口子,让里面积累的浊气得以释放,等浊气放完之后,他再领着叶开和赵公允进了墓。 吴药一生前致力于治病救人,好友之中不乏能工巧匠,所以他的坟墓也被不比常人,光是这入口便是有十多具石雕,竟隐隐有王侯陵墓之象,这墓道竟是格外宽大,至少能容得下两辆马车。 只是越是宽广的空间,便越是阴风阵阵,潮湿难忍,叶开便点了火把走在前头,有火光照明之后,无论是谁都觉得安心几分,就连老黑那张可怖的面孔在火光映衬之下,也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一路上虽无机关,但却有许多分岔和沟壑,幸亏他们中有个熟知墓穴走向的老黑,否则这一路行来绝不会如此顺利。 但这顺利坦途是不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再走了一会儿之后,叶开等三人就来到了一层墓室,墓室里并无棺木,只种着些花草,而墓室的尽头则有一道大门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道巨大的石门,石门门上倒是没雕镇墓神兽,也未雕花草虫鱼,只是空空落落的一块板,单调而又无趣。与之相比,石门旁边的石台倒是有趣得多,上面多了几个□□,雕着许多物件,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老黑仔细地检测了那石台,然后道:“要开启石门,必得要在转动这轮\盘机关才好。” 叶开笑道:“设下这机关的人倒也有趣,倒像是特地等着人来似的。” 赵公允则道:“只怕他是想让来人也留下来陪他。” 老黑又道:“这些轮\盘的圆周上刻有各式物件,如古琴、长剑、大斧等,看上去似乎是要人拨动轮\盘中间的针\摆,指向其中一物件,方能开启石门。” 赵公允疑惑道:“这要是与五行八卦有关也就罢了,刻些古琴长剑是做什么?” 叶开道:“刻这古琴长剑自是有心等人破解,他必定会为来人留下提示。” 老黑看了看石台四周,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就皱起眉头来。 赵公允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黑嘆了口气,道:“上面是墓主吴药一的话,看来这并非他的坟墓,而是他为自己为自己炼出的灵丹妙药造就的坟墓。” 药本来就是死的,人才有生有死。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为自己炼出的药去专门造一座坟墓? 这样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公允忍不住吐出一口酸气,道:“为何这样的疯子会被尊称为药王?” 叶开却道:“这世上很多成王之人都是疯子,多一个吴药一也不奇怪。” 老黑继续道:“这上面还说若是有人能破了这机关,自是能得到里面的无数灵丹妙药,只不过……” 赵公允道:“只不过什么?” 老黑指了指旁边的花草,道:“只不过要知道该把针\摆拨到哪个物件上,得按照顺序吃掉那边的花草。” 赵公允的面色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仿佛被人往嘴里塞进了几个臭袜子似的。 要先破解机关,就先得去吃那些不知名的花草,这算哪门子的提示?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急躁,仿佛那死去的吴药一让他们一路无惊无险地进来,就是特意为了捉弄他们似的。 不,万一这花有毒,岂非是存心要骗取他们的性命? 叶开居然顺着他的思路走了下去,道:“按照顺序是为何意?” 老黑道:“第一个轮\盘被涂成了红色,想必是对应着红花。” 叶开点了点头,笑道:“红盘对红花,仿佛有些道理。” 赵公允简直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因为他居然在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骗局。 叶开仿佛是体察到了他的不解,特地拉着他去看了看这些墓中之花,道:“吴药一不会平白无故地留下这样的提示,他既然这么说,定是有些道理。” 赵公允本来还万分不解,可看了那红得有些妖异的花,忽然细细观察了起来,越是观察他的面色就越是古怪,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叫道:“这是怜人花!” 叶开诧异道:“什么是怜人花?” 赵公允道:“怜人花生于腐草阴湿之地,服下花瓣之后会有强烈的幻觉。” 叶开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第5页 “明白什么?” “既然吃下这花便可致幻,那在幻觉之中便能看到答案了。” 瞧叶开那双眼发光的兴奋样子,简直是在佩服设下这奇巧机关的人了。 “只怕你在看见答案之后就该疯了。”可赵公允却道,“因为这东西吃多了是能让人失心癫狂的。” 若是有人按着这机关的说法乖乖服下花瓣,只怕免不了会从此疯癫失常,想必这才是吴药一真正的目的。 他只知道活人难缠,却没想到死人会比活人更加难缠。 叶开只是笑了笑,然后看向老黑,道:“我们能不能先试试拨动这石针?” 若是运气好,也许他们一试便对应到正确的物件。 老黑却摇头道:“万一试错了,可能会触动别的机关,引至墓室的塌陷,那不但拿不到灵丹,就连我们也要成为这一堆药丸子的陪葬了。” 叶开嘆道:“难怪这一路上都没有别的机关,原来最厉害的机关在这儿。” 赵公允见他又开始端详起那红花来,忍不住道:“可这解机关的条件未免也太过离谱,你不会是真的想吃下这花吧?” 叶开忽然道:“就算吃下,我也不会死。” 他身上流着的血应当能减免一些花瓣的效果,不至于癫狂成疾,若服下之后真有什么变故,赵公允也能帮着解毒。 “你是不会死,但我也不想看着你疯癫。”赵公允却道,“此刻就该退出墓室,试试别的法子。” 叶开却道:“试试别的法子也不是不行,但耽搁得过久,只怕对昏迷之人不利。” 若是从别的方位挖一条地道,或许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耗时长久不说,也有可能会让内部的墓室塌陷。 “只为了他,你便能做到这等地步。” 赵公允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些无力地说道。 “可若换做是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吗?” 叶开只是默默地看了看他,面上的神情带着令人难测的光影。 然后他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喃喃细语一般,若无其事地拔下了那枝红得有些醉人的花。 那红花之上有细密的白色纹路,乍一看,仿佛是有人用极细的毛笔在花上描线作画一般。 叶开接着便把花瓣拔了下来,在赵公允忧虑的目光之下塞到嘴巴里细细咀嚼起来。 他一边吃还一边面带微笑,仿佛吃的不是带毒的花瓣,而是山珍海味一般。 幻觉并没有随之升起,但是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昏沉起来。 叶开便躺在了冰冷的地上,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会做一场很有趣的梦,而他也的确开始做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场荒诞离奇的梦里,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来说第二章就该直接写穿越了,然而我还是写了这么多…… 这些废话也是设定的一部分_(:3」∠)_这篇的定位……嗯……并不是吐槽文啦……大概有点悬疑成分?嘛大家看着办吧 至于cp什么的……不用担心,如果我写一段时间还是没找出感觉来的话,估计就是无cp了,作者的尿性很多人应该也清楚了233333 第3章 兇手(捉虫) 叶开“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躺着的似乎已经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一张僧床。 僧床上躺着的人自然应该是僧侣,而叶开并不是僧侣。 可当他察觉到头顶那异样的冰凉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当察觉到自己养了多年的一头乱髮就这么弃他而去时,叶开的笑意忽然慢慢退了回去,如同天边的云散于流风之中。 流风尚且无形,可这梦却有形有序地令人惊骇。 若他能意识到这是梦境,那他就应该可以醒来。 可他醒不过来,也就说明这似乎并非普通的梦境与幻象。 若这真的是所谓的幻象,那怜人花的效果也未免太过可怕了。 叶开一抬眼,看了看前面的铜镜,仔细端详自己在梦中的模样。 阳光轻拂之下,他那颗圆润的脑袋散着如同明珠一般的光芒,即使在最深凝的黑夜,也能普照光华,驱散黑暗。 他的面容在微黄的铜镜里有些模煳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张十分秀气的面孔。 在夜里的时候,别人或许看不清他的面孔,但绝对看得清他这颗像是能发光的脑袋。 没了头髮也好,这三千烦恼丝一剪,以后就再也不用打理这头髮了。 叶开这便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面孔便也露出如同姑娘家般羞涩的微笑。 有些事情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比如说叶开的微笑,比如说叶开的飞刀。 可惜叶开却没有在身上找到一把能用的飞刀。 现在的他穿着一袭僧袍,而僧袍身上是不可能有飞刀的。 叶开又忍不住开始细细端详自己的这双手。 这双手手指修长,皮肤白净如玉,是一双许多女人都为之羡慕的手。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这双手的虎口处有些薄茧,看上去是长年累月紧握兵刃所致。 第6页 然后叶开去推开了门,发现这里是一座古剎。 风吹竹摇,星动花垂,在这无人的寂寥夜晚里,空气里瀰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沧冷之气。 一入此梦,他竟成了古剎里的一位僧人,换做任何人都该被这匪夷所思的梦境给震惊。 但不知为何,他却仿佛被这寂寥淡漠的气氛给感染了一样,连心都变得平静如水起来。 叶开还想再看一会儿,但立刻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看来即使是在这荒诞的梦中,他的听力也是分毫未减。 不过这当真是梦境吗? 这梦里的一切细节和纹路都未免真实得有些可怕。 梦还在继续,脚步也在继续,叶开看清远方走来的是一个小和尚,那圆圆的小脑袋带着令人愉悦的弧度,看着像是一颗石板上的鹅软石。 小和尚看到叶开之后便道:“师兄,天峰大师请您前去品茶。” 叶开忍不住笑道:“师兄?” 小和尚却仿佛误会了他的意思,面上闪过困窘一般的绯红。 “师兄或许不记得我,但我却一直记得师兄。” 叶开本想再问他几句,只可惜这小和尚说完之后便急急地跑开了,让他多问几句也不行。 若是有人领着他前去那位天峰大师的禅房那是最好,若是无人能这样做,他便只能在古剎里四处乱转了。 夜色已暗,月光幽幽之下,青石板也被这牛乳一般的月色照得发亮。而矮墙青瓦之下,是稀稀落落的花草。竹叶轻轻而动,花影慢慢而摇,叶开走着走着,几乎要忘了自己还身在梦中。 但下一瞬,他眼神一凛,一抬头便瞥见了屋檐上的一抹黑影。 楚留香此刻只想快些见到天峰大师,他只怕自己晚到一刻,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便会死于自己的弟子——无花之手。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追查多时的兇手是无花,但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认帐。 南宫灵的惨状还在他眼前歷歷在目,天一神水之威,世上实在无人能抗。 妙僧无花看上去比这世上所有人都高贵,可他的心性,却仿佛比这天一神水更狠、更毒。 楚留香的脑海中拂过那位绝代高僧不染尘世的模样,只觉得心下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连自己的亲弟都能下手毒杀,若他要去毒杀那位大师,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一想到此处,他便加紧了速度,身形不停,衣袂如飞,一点足,一抬脚,仿佛这整个寺院都是他展翅而飞的主场。 而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楚留香的双脚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一般,他的目光定在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身上,眼中的幽深,似乎比那月色还要不可捉摸。 叶开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这样匪夷所思的轻功,也似乎只有在梦中方能一见了。 他扬了扬头,露出风轻云淡般的微笑。 “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下来好好谈谈?” 楚留香嘆了口气,终于还是飞身而下,如一只蝴蝶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叶开的旁边。 叶开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面上仿佛是为着这绝妙轻功而带着笑意一般。 叶开忍不住打量着他的模样,发现对方长着一副很能令人生出好感的面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找不出一丝死角。 楚留香也凝视着他,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副看不清摸不透的谜团。 他当然不可能一直这样看下去,所以他开了口,但也只是缓缓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叶开笑了。 他没有问对方的身份,只是先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楚留香道:“你是天枫十四郎之子,也是南宫灵的兄长,那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是你所盗,任老帮主之死,自然也是你的手笔。” 一位古剎的高僧,竟是杀人盗药的狂徒。 这听起来似乎十分耳熟,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而如果这真是梦的话,那它实在要比叶开以前做过的任何梦都要有趣得多。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卷进了一系列兇案当中,而眼前之人正是要将兇手缉拿归案的神探。 这种事像是六扇门的捕快该做的活,可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他忍不住想听接下来的故事,于是便道:“还有呢?” 楚留香看着熟悉的友人那漫不经心的微笑,面上含了一丝苦笑,道: “你假扮成天枫十四郎,杀死了宋刚,又假装投湖。我早该知道那是你,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一双弹琴的手和一双杀人的手想到一块儿。” 叶开忍不住看向自己的这双手,楚留香也看向了那双手,他那眼神就仿佛是在欣赏一块绝世美玉一般。然而这对美玉似乎沾染了不少血污,纵使再美,也不再是纯净无染了。 他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却还想听得更多。 而对方说得越多,他就越懂得越多。 楚留香见他沉默,又继续道:“素心大师的徒弟给我留下了一个谜团,直到我想到了你,才知道她说的那个‘无’字是在指你。” 第7页 叶开道:“哦?” 其实越是听到后面,叶开就越是有些忍不住想为对面的人鼓掌。 无论情况如何,这人都像是花了许多精力,冒了许多危险,才查出了这一切。他理应得到自己的奖赏——那就是这些兇案的罪魁祸首。 真可惜他并非兇犯。 真可惜他不能为对方尽情地鼓掌。 楚留香忍不住道:“素心大师是否是你所杀?” 叶开只是微笑,在这样的时刻,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微笑了。 “为了不让我追查到底,你已经杀了南宫灵灭口。”楚留香见他含笑不语,便道,“那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 话音一落,叶开嘆了口气。 他也很想继续听下去,但他觉得自己的确该说点什么了。 他看向对方,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可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 楚留香苦笑道:“哪两个问题?” 叶开看见对方的苦笑,忽然有些不忍心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其实很想一开始就向对方解释,但却又忍不住想听对方说完这一大篇推论,因为他实在觉得这番推论很精彩,也很有趣。但对对方而言,这无疑是浪费时间。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开了口,问出了这句话。 “说了半天,阁下到底是谁?” 楚留香的笑意在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叶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接着笑道,“第二个问题是,我如今又该算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每次叶大侠乱入都会在剧情最激烈的时刻→_→比如名侦探发表一大堆言论以揭发兇手的情景 所以本章又名——头髮君的陨落【划掉,叶大侠的首次乱入【闭嘴,名侦探楚香帅的崩溃【并不,以及憋在壳子里默默看戏的无花同学【没错他的魂还在 给不知道楚留香和无花恩怨的同学科普一下: “最阴险的敌人往往即是最亲近的朋友”,这是古龙的武侠作品较常见的题旨之一;在《血海飘香》中,尤其发挥得令人惊心动魄。在楚留香抽丝剥茧的追查下,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证明了风标高华、一丝不染的“妙僧”无花及英姿飒爽、行事明快的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亦即曾与楚留香惺惺相惜、交称莫逆的二位亲近友人,正是本案中辣手无情、弒师夺权的神秘兇手。 他们的母亲本为黄山世家唯一遗孤李琦(石观音),身负血仇,在嫁给东瀛剑士天枫十四郎之后,另有奇遇,留下在襁褓中的两个幼儿不告而别。天枫十四郎伤心之余,渡海来到中土,向名高艺强的丐帮帮主及南少林主持挑战,其实早己暗蓄死志,只希望两个幼儿得到丐帮、少林的妥善照顾,未来得以成为一代高手。殊不料,天枫十四郎託孤身亡之后,李琦教唆南宫灵、无花夺取掌门权力;于是,他们一步步走向血腥作孽之路,终于与锲而不捨追究兇手的楚留香反目成仇。——来自百度百科 无花在这部很有boss范,结尾算是假死,结果到了第二部大沙漠就瞬间掉big了_(:3」∠)_我也是不懂古大大对他的定位啦撸 第4章 试探 楚留香看着对面之人那熟悉无比的模样,却好似是头一次见到他似的。 而头一次见到这张面孔时,对方带着的是那种高雅无尘的微笑,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污浊都无法侵染他的双手。 直到今日,他那双手似乎仍不沾半点污秽,可却早已被无辜者的血染得鲜红而耀眼了。 而哪怕是用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也洗濯不净他手上沾染的鲜血。 佛陀拈花一笑,是有众生在心。 无花手中即便有花,也不过是一件用来伤人的利器。 不过最毒的花并不在他的手中,而是藏在他的眼底,他的唇边,他那一句句妙语里。 所以楚留香完全可以想像神水宫的女孩子是如何沦陷于他手的。 可即便无花嘴吐秀莲,口出妙语,也始终与世人之间隔着一层淡漠疏离的外衣。 他明明是广交众友,时常笑若春风,却能让人感到离他无比遥远,宛如那天上明月,月边繁星,明明近在眼前,却似乎遥不可及。 但如今的无花却仿佛把那层外衣给撕了开来,然后狠狠踩在地上。 楚留香从方才便已察觉到对方身上微妙的不同了。 他仍是面带微笑,那笑却似是初晨阳光般的笑,眼底的流光仍在,却不至于彻底藏于阴影之中。他看上去是好好地走着路,却从上到下泛出一股子懒劲,仿佛让人一根手指便能戳倒。 以无花的心性,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他若被揭穿,必不会藏私漏怯,装愣扮傻。 更何况,这样的装愣扮傻未免也太拙劣了。 可说到底,他又对真正的无花了解多少? 许多认为自己了解无花的人,都已死在他的手下了。 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对着叶开苦笑道: “我与你认识了多年,没料到你还有健忘这毛病。” 叶开笑道:“我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楚留香道:“若真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身边的其他人又当如何?” 第8页 叶开默默地看着他,仿佛看了很久,又仿佛只看了一瞬间。 然后他忽然笑了笑,道:“那他们就只能学着适应了。” 这话明明直白简单得很,可由他说来,却仿佛说得玄极,也说得妙极。 楚留香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嘆了口气,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道:“在下楚留香,今日特来拜见少林寺的妙僧无花。” 他一边介绍,一边还带着初见无花时才有的微笑,那如春风拂过大地一般的笑容,足够让任何女孩子都为之心动。 瞧他那模样,仿佛真是第一次遇到眼前之人,而不是刚刚揭发了他的累累罪行,准备让他伏法认罪。 叶开的目光仍是波澜不动,可内心却如流星自天边坠入人间,激起烟火燎原,余焰熏天。 楚留香? 无花? 百年之前的盗帅楚留香……和少林寺的妙僧无花? 叶开的眉头微微一皱,远山般的弧度在眉间轻轻耸起。 他只偶然听李寻欢提及过百年之前无花和楚香帅的恩怨,对无花杀人盗药之事也略有了解,可这其中细节却是怎么也记不清了。 可为何在这荒唐一梦中,他竟会遇到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最可笑的是,他自己竟会成为那个人人喊打,杀人如麻的一代妖僧。 而本该是死人的楚留香,却还鲜活无比地站在他面前,还在从容不迫地微笑,对着他句句质问,字字试探,步步紧逼。 都说梦与人生总是反的,他近来麻烦缠身,就该做一场美梦,看尽世间繁华,走遍人间华景。 怎么他做的这梦不但不美,还离奇古怪得很? 就算在这个时候,叶开的面上也仍在微笑。 而能在这样荒谬的时刻还能笑得出来,他也着实很佩服自己。 不过楚留香还在等着他回话,若是笑得太久,脸可是要僵的。 叶开便嘆了口气,道:“我想若我说我不是无花,你也是不信的。” 楚留香笑道:“若是你想,我也可以试着相信。” 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他在说什么样的话,神情都永远是真挚无欺。 任何人听了他说的话,都只会觉得舒心惬意,就连怀疑都会被认为是一种亵渎。 叶开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我若告诉你,我一觉醒来便成了无花,你是否也能试着相信?” 楚留香似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 “有人在你入睡之时,在你脸上动了手脚?” 在脸上动了手脚,那多半便是为他的脸易容了。 若是真正的无花让旁人误以为这人是自己,那他自己又当在何处? 细细一想,答案似乎唿之欲出了。 虽然叶开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但他还是在瞬间听出了楚留香的另一层意思。 “你是觉得有人想调虎离山?让一个假无花在此处拖住你,好让真兇在别处行兇?”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也有可能是反过来。” 叶开笑道:“不错,若我是真正的无花,你此时离我而去,反倒给了我杀人之机。” 楚留香又道:“所以此刻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无虞。” 叶开道:“什么方法?” 楚留香笑道:“兄台能否和我一同去见天峰大师?” 叶开一听这话,唇角的笑意便又深了一层。 “我本就想去找天峰大师,这就要麻烦你带路了。” 楚留香闻言便清浅一笑,只犹如水波轻盪一般。 “乐意之至。” 叶开也微微一笑。 他在这院子里迷了许久的路,如今总算上来一个嚮导了。 只不过要堂堂的楚留香替他做嚮导,未免也太过屈才了一点。 不过这本就是梦境,再荒诞离奇的事情也该被视作正常。 叶开仍是想笑,但却不知为何觉得发自内心的微笑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或许是因为,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梦境并非梦境了。 楚留香这便准备去拉过他的手,但就在叶开伸出手的瞬间,他的右手先出了一掌,直接对着叶开的脉门截去。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不带一点劲风,不留一丝杀气,却恍如封死了叶开的所有退路。 可叶开却似乎早有预料,他不但没有退开,反倒以掌对掌,砍向楚留香的那一掌。 楚留香掌势一变,便要以力借力,准备将叶开的掌法轻易化解。 然而他马上便发现,对方的目的并非以掌化掌,而是以指对指。 叶开的手指仿佛在瞬间化作绕骨的铁丝,缠向楚留香的手指,而他有种预感,一旦被这修长的手指缠上,便会被这指力如铁丝般死死钳住,分毫都动弹不得。 楚留香这便缩回右手,但左掌却已悄然而出,直取叶开的面门。 只要一摸到这张脸,是否易容的问题便能有个明确的答案了。 而叶开却依旧不避不让,仿佛整个人都木在原地了一般。 倒不是他不想避,而是以现在这具身体的轻功,只怕是及不上以轻功闻名于天下的盗帅的。 既然不想退避,那就只有迎面而上了。 他左手化掌为风截下楚留香的掌势,右手则探向楚留香的腰间穴道。 第9页 叶开并不擅长掌法,但他清楚声东击西的好处。 楚留香的身体轻轻一起,竟似于平地而飞一般。 可叶开的身体也仿佛跟着楚留香的身体一起探了出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的功夫,叶开的手几乎点到了对方的穴道。可惜几乎也只是几乎。 而下一刻,他便察觉到有一只很柔滑的手蹭上了自己的脸,然后还摸了好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为cp投票啊_(:3」∠)_我得等到写到李寻欢了才能决定啊,现在都太早了 话说新边城浪子的定妆照出了哦~~傅红雪还行,但叶开简直令人一言难尽 xq有讨论帖了 http://bbs.jjwxc/showmsg.php?board=3&id=777606 可以去看看 第5章 无花 楚留香一摸得手,便身形一转,一翻,如飞鸟般向后疾退,他落定之时,髮丝不乱,只衣袂轻翻,正如归鸟轻抖羽翼一般,自是再自然不过了。 月光之下,他抬头看着叶开,神情愈发地晦暗不明。 叶开刚想说话,他却先嘆了一口长长的气,似是感慨万千。 叶开便揉了揉自己现在的这张脸,道:“你已看出这张脸是没有易容的了。” 既知这张脸并非易容,楚留香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的清白了。 这实在是件很令人难受的事情,即便在清楚这应该是梦境,他仍像是憋了一口气在胸臆之间,始终都舒不出来。 可楚留香下一刻就帮他把这口气给舒了出来。 “你这张脸的确没有易容,但我倒有些相信你不是无花了。” 叶开疑惑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淡笑道:“刚才你见我摸向你的脸,本该使出些少林武功的。” 少林武功刚勐异常,若是对着楚留香使出会让无花胜算大增,可是面前之人却处处守势,不似无花那出招必杀的作风。 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又怎会害怕杀一个楚留香? 叶开笑道:“若我不是无花,你又如何解释这张面孔?”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脸苦笑道:“这倒是个难题,不知兄台可否教我?” 叶开道:“我也想等着人来教我。” 楚留香诧异道:“你当真不知道?” 叶开笑道:“我倒希望我知道。” 瞧他那副诚恳的模样,这天底下竟似没有比他更真诚更老实的人了。 楚留香笑道:“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脸是怎么来的?” 叶开道:“可若这个人一醒过来便发现自己换了脸,你又怎能期待他知道?” 楚留香道:“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叶开也知道自己说得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是一堆歪理,要指望对方完全相信似乎不太可能。 但能和楚留香这样的人交过手,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作为朋友,他都该感到由衷的荣幸。 至于其它的,在这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又何须考虑得太多? 楚留香又道:“此刻风清月朗,不如我们一同在寺中散步?” 叶开笑道:“香帅相邀,我又岂能拒绝?” 他笑的样子就似是一抹阳光,即使在这样前途未明的路上,也格外地令人暖心。 楚留香似乎也被这笑容感染了似的,朝着他伸出了手。 可是现在的无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下这只手的。 然而叶开不但接过了,还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脉门露给对方,仿佛丝毫不介意楚留香做些什么。 对方都到了这份上,楚留香若再不识趣,那便实在枉称一代盗帅了。 他仅仅是挽着对方的手,但却没有其它任何动作。 没有偷袭,没有暗斗,没有幽恨,他们就这么单纯地手挽着手,一齐走在月下的千年古剎里。 这样的情景,他在来之前就连想都没想到。 叶开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般顺利,在伸出手之前,他可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没料到对方竟就这么坦然无事地接过了,他们如今同行于青石小道上,竟好似相交多年的老友,而不是今夜初见的陌路人。 走了一路,就在叶开以为楚留香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忽然淡淡道:“你能否将告诉我你的名字?” 叶开笑道:“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在没有出名的时候,这句自我介绍他对着很多人说过,但很多人都觉得这并非他的真名。而出名之后,他倒是无需自我介绍了,可却很少找到再用这句话的机会。 如今总算用上了,却没料到用的对象会是一个百年之前的人。 楚留香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叶开冲着他眨了眨眼,唇角微勾道:“我也这么觉得。” 这名字听起来其实并不响亮,但他却仿佛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 哦,不对,这自然不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 叶开这名字再好听,又哪有傅红雪这名字好听? 只可惜傅红雪这名字背后藏着的意思实在太过令人心痛和惋惜,若非如此,叶开可以把这个名字念上一个晚上都不会有厌烦。 想到此处,叶开又回过神来,遥望天上那一抹皎皎明月,道:“我猜你必是以为有什么人对着无花下了药,药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第10页 而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便该是叶开。 楚留香笑道:“也或许无花除了南宫灵以外,还有别的兄弟。” 叶开又笑道:“也许这个兄弟和无花长得格外相像。所以当大难来临之时,无花便拿他来当了替死鬼。”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个什么,但看他这模样,仿佛是真心实意地为楚留香推测案情。 楚留香笑道:“我也想这么说,但一味逃避似乎并不是无花的作风。” 叶开笑道:“那你能不能与我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讲?” 楚留香微微一愣,随即便温颜笑道:“正合我意。” 他又再度将事情的起因讲来,讲得细细密密,分毫不漏,即便是对这个武林毫无了解的叶开,也能听得清楚明白。而这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都被他化作了唇边的浅笑,化进了话中的俏皮,直听得人慾罢不能。 叶开忽然嘆了口气,道:“还好你没有去说书。” 楚留香道:“说书?” 叶开道:“你若是去说书,这全天下的说书人便都没了指望。有你这张巧嘴,谁还会去欣赏他们那贫嘴烂舌?” 楚留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这简简单单的一笑,便仿佛抚平了他心中暗藏的一切愁绪似的。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谈一谈案情,嘆一嘆这恩仇,说一说这其中纠结,未料到对方却来了这么一句。 无花和叶开,前者狠辣,后者豁达,可无论怎样,他们都算是两个妙人。 只可惜过了今夜,这两个妙人之间可能只能存下一个,又或许,两个都留不住。 楚留香嘆了口气,但他马上便又警惕了起来。 他身边之人引着他走的方向,似乎是庙门的方向。 他尚未杀人,便已心生退意,这本该是好事。 可楚留香很清楚地知道在外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他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肩头上的重任,和那数条无辜的冤魂。 可不知为何,如今的他却开始恨起这重任来。 但有些事你再恨,也得去做。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与无花生死相搏,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而就在这时,屋角四檐忽然闪出四道人影来。 这是四名灰袍白袜的僧人,面色威严正气,犹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而这四双眸子,便如四把利剑一般,射向中央的楚留香和无花。 楚留香暗暗惊诧之余,便见其中一名僧人上前道:“施主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这话便说得有些古怪了,可这僧人浑身正气,任什么话被他这么一说,都探不出丝毫龌龊之意。 楚留香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上前一步道:“在下乃无花大师的好友,深夜拜会,自有要事。” 僧人便看向一旁的叶开,道:“此人所说是否属实?” 以叶开的性子,他本该是立刻回答的。 可他却好似忽然聋了哑了一般,半分都说不出来,只沉默不语地看向原地。 楚留香暗中奇怪,用眼角余光瞥去,却见他在月光之下面色煞白如雪,嘴角不住地颤抖着,额头已满是津津冷汗。 “无花?”楚留香叫了一句,又用口型问了一句“叶开?”。 可叶开却用有些歉意的目光看向楚留香,那面上的笑容惨澹无比,像是有什么人在他的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对不住了,只怕我是不能在此地呆下去了。” 楚留香敛眉道:“你说什么?” 叶开只觉得从刚才那一刻起,他的意识就越来越迷离,连眼前景象都逐渐地混沌起来,光与影的界限在模煳和融合,而楚留香那张俊朗无比的面孔,也在他的眼里逐渐抽象成一张扭曲而诡异的面容。对方面上的线条正逐渐融为一团,像是一张没有了五官的面孔。 楚留香自然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对方眼中是何等可怖的模样,他只知对方如今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 叶开自然也能料到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 说句不好听的话,黑白无常勾魂时的感觉,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逐渐觉得自己正在与这个诡异的梦境,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脱离开来。 若放在他刚刚醒来时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可放在现在,这可真算不得什么好事。 在他刚刚开始意识到此地的有趣时,认识到一个能成为他朋友的人物之后,他就要被带走了。 但最起码在走之前,他总要留下点什么话。 叶开用力拉了拉楚留香的衣袖,只觉得即便是如今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是万分艰难。 “我若走了,你原本该干什么,便放手去干吧。” 这句话隐含不祥,听起来倒像是临终遗言了。 楚留香紧紧地抓着叶开的手,可这在四位少林僧人看起来,倒像是有胁迫之意了。而叶开也还想再多说一句,可却还是两眼一闭,软软地倒了下去。 下一瞬,楚留香察觉到对方忽出一指,朝着他的胸口大穴点去。 这一指带着刚劲之风,被人在这么近的距离点到,不死也得重伤。 可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他身形一转,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躲过指风,双袖一展,如大鹏展翅般飞到一边,但落地之时,却以无比复杂的神情看向对方。 第11页 只见刚才还满面痛苦的人此刻却平平稳稳地站了起来,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着四位僧人行了行礼,再对着楚留香温柔笑道:“楚兄,别来无恙。” 楚留香面色复杂地看向对方,终是笑道:“是你。” 叶开和无花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对如今的楚留香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叶开走了,而那位妙僧无花就该粉墨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 更新频率是1到2天一更,如果有长评的话,你可以用来让作者加更或者交换番外。 然后就是重心是小李飞刀世界,楚留香世界是用来熟悉设定是,陆小凤世界是用来积累经验的,只有小李飞刀世界是用来刷副本的~~所以前2个世界篇幅都不会太长,这样给最后一个世界腾出时间。 第6章 推测 叶开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幽暗的墓室,而是赵公允的那张大脸。 他的脸其实不大,但在这一刻,这张面孔几乎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赵公允确认他终于醒来之后,才像是松了口气,然后把脸移开。 叶开这才发现他的眼圈已黑了一重,倒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似的。 想到此处,他立刻问道:“我睡了多久?”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但却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百年的老殭尸,连身体都泛出掩不住的酸痛。 赵公允答道:“半个时辰。” 叶开诧异道:“真的只有半个时辰?” 赵公允有些不满道:“你还想多久?” 叶开笑道:“这倒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看上去想到打了一场胜仗归来,而不是刚刚从一个离奇无比的梦中甦醒。 赵公允道:“你是否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叶开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接着道:“我只觉得清醒得很。”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这古墓里的幽寒之气如从他的腰间窜上脑门,沁寒之气如同遍布全身一般,只怕他从未比现在更清醒自己身在何方。 赵公允细细地观察对方的神色,好似叶开忽然之间变了个模样似的。 “你看上去倒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叶开笑道:“是不是好梦我不清楚,但那梦实在奇妙得很。” 他笑盈盈地扬了扬头,晶晶亮亮的眼里仿佛写着一句话。 你永远猜不到我梦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 若换做平时,赵公允本该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可今日情况特殊,他便直接了当地问道:“关于如何转动那机关盘,你可有什么线索?” 叶开便走到机关盘面前,和老黑打了声招唿之后,便开始回顾着梦中的种种,他不言不语,沉默了许久,竟好似浑然忘我一般。 赵公允等了许久,等得几乎以为他要永远这么回忆下去了,叶开忽然说道:“是古琴。” “什么?”赵公允和老黑齐齐问道。 叶开回头一笑,仿佛自己刚才说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词罢了。 “我在梦中成了另外一人,而那人恰巧擅弹古琴,或许这便是破解机关的关键吧。” 赵公允默默道:“梦乃虚无缥缈之物,岂能轻信?” 叶开摊手道:“其实我也不信。” 赵公允诧异道:“你既不信,又何必说出来?若是贸然一试,岂非太过冒险?” 叶开淡淡道:“冒险是一定的,但若不冒险,焉能获灵丹取妙药?”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而且我不觉得吴药一会让我们死在第一个机关盘上。” 赵公允诧异道:“你这是何意?” 叶开笑道:“他一路上都未曾布置任何致命机关,却在这里布置了六个机关盘,还立下了这么古怪的规矩,可见他并不想杀人。” 因为这样杀人实在太费力气,也太过曲折,换做谁都不会轻易去吃什么毒花毒草,也只有叶开有这样的胆量和决心。 赵公允淡淡道:“或许他不是想杀人,只是想看看哪个笨蛋会真信了他的话,跑去吃什么毒花毒草?” 这样的笨蛋听起来就只有叶开了,或许在遇到与傅红雪有关之事时,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得笨一些。 叶开笑道:“毒花我是吃了,不过我似乎也没有被毒死。” 他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吃的是强身健体的药材,而不是夺人心志的毒花。 赵公允跺了跺脚,道:“莫要小看了这花,若是吃多了……” 叶开忽然收起了笑容,道:“若是吃多了,便会丧魂失智,癫狂发疯?” 他把这句话记得很清楚,赵公允说过的一字一句,都似乎已在他的舌尖上翻滚了百遍。 赵公允神色肃然道:“若单只是发疯便罢了,越是武功高强之人,发起疯来越是会伤及同伴。到了最后无人可伤,甚至会自残自杀。” 叶开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知道。” 赵公允道:“你知道就该开始收手了。” 第12页 被吴药一牵着鼻子走可不是什么好局面,但他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 叶开苦笑道:“我还未试过,又怎么能收手?” 这个看上去有些秀气的少年人,在处理某些事情之时,竟是比谁都坚决果毅。 赵公允只能默默无言道:“那你便答应我,无论到何时何地,都不能做出自残自杀之举。” 叶开本来还在微笑,但看他神色郑重,便也收敛了神色,向着他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看向老黑,让他去墓门外面看看,自己则负责开启机关盘。 若是转动机关盘之后有什么万一,有个人在外面也可照应。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开在老黑走后等了许久,才开始转动机关盘。 幸运的是,当他把盘中央的石针转向那古琴时,墓室的大门随之而动,虽然只动了一点点,并不够人钻进去,但总算是有了成功的希望。 赵公允这才松了口气,他从刚才开始都是满面愁绪,恨不得忽然学会了穿墙之术,直接穿过这门便算好了。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顺利,也更没想到叶开做的梦居然真能和这石盘对上。 赵公允有些想说这或许是歪打正着,但看叶开那神色,似乎又不是如此。 其实就连叶开自己也料不到第一个机关盘对应的谜底真的是古琴,若非楚留香在话中提及,他还真未能留意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死去了百年之久的人,居然还能在梦中帮他一把,若非亲身经歷,他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这世上许多事都是如此玄妙,像是披着一层纱衣,似透非透,但若深究其理,便是无趣至极了。 不过赵公允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他依然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叶开。 而前者正兴致盎然地看着第二个机关盘,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吃什么样的花。 江湖上的老一辈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无论在面对怎样绝望的困境,都沉着冷静得有些骇人。 这听起来是在夸人,但再一想却有些别的味道。 赵公允道:“也许你该缓一缓。” 叶开笑道:“也许你该去找找老黑。” 赵公允无奈地笑了笑,忽然道:“从进这墓室开始我就发现了,你身上有些不对劲。” 叶开的眼里仍是带着笑意。 “我身上哪里不对劲?” 赵公允道:“我也说不出来,但你有事瞒着我。” 叶开淡淡道:“我只是在想这瘴气未免来得太过蹊跷。” 赵公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老天要起瘴气,你又能怎样?” 叶开忽然道:“若这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呢?” 赵公允忍不住笑道:“瘴气也能人为?如何个人为法?” 叶开笑道:“若在谷中的几处地方埋下特制的药包,等有人经过,地面受震,包中药物自会反应,散出无形无味之气,岂不就成所谓的‘瘴气’了?” 赵公允越听越是胆战心惊。 这话听来令人惊疑,可却并非异想天开,这瘴气早不起,晚不起,怎么偏偏会在他们去採药的时候起? 倘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有人存心要害叶开和傅红雪? 叶开淡淡道:“我不觉得下毒之人是想害死我们。” 若是真有人想害死他们,那山谷附近就该有人出来埋伏。而他们昏倒之后,也该有人出来杀人取命。 赵公允也道:“若是他们想害死你们,你们也就等不到我了。” 叶开笑道:“若他们不是想害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看向赵公允的样子,便像是一个看向学生的老师刚刚发了问题,等着对方的答案。 赵公允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道:“若你想解毒,就必须得求医问药,可这附近的医生只有我。” 叶开笑道:“而我去找你之后,你就一定会向我推荐药王陵,于是我们便能一起来到这儿破了这机关。” 而等破了机关之后,幕后之人便能趁势夺药杀人,这样一举两得之事,实在是再巧妙不过了。 叶开还在笑,可赵公允的一张脸几乎要寒个透顶。 “这么说来,我们所有行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那你为何不早说?” 叶开有些无辜地笑了笑,道:“我是想说,可你又没问我。” 赵公允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对方给气死。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等着我来问你?” “这一切终究只是我的推测。”叶开无奈道,“而且我也是看了这机关之后,才算是完全想通。” 这机关寻常之人根本破解不了,只怕他们服下那毒花,也做不了那么井然有序的梦,而会直接疯癫发狂。 只怕只有叶开这样的体质,才能挨得过这么多毒花,破得了这六个机关盘。 对方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着实是有备而来,只怕从叶开和傅红雪到这地方的一开始,他们便在对方监视之中了。 叶开唯一庆幸的是,傅红雪已经被他和赵公允藏在一个安全无比的地方,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的地方。 但是细细一想,对方会不会早已在他们之间安插了一个钉子?一个内应? 第13页 赵公允忽然冷静了下来,他虽不及叶开心思细密,但也不算迟钝。 “你故意把老黑支开再跟我说这些话,难道是怀疑他……”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句,但他着实是问不出口。 你想了这么多,有没有怀疑过我? 叶开却坚定地摇头道:“我没有。” 他像是在回答赵公允口上问的那一句,也像是在回答他心里问的那一句。 赵公允道:“那你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叶开笑道:“只要机关还没完全破除,我们就是安全的,接着破机关便是了。” 瞧他那语气,简直把这件事说得像是绣花摘草一样轻松惬意。 赵公允道:“而破完了机关,幕后之人或许便会现身夺药了,这才是你想要的吧?” 叶开淡淡道:“墓里或许没有我想要的解药,但他们的身上一定有。” 赵公允却敛眉道:“你还是在赌,拿你的命在赌。” 叶开苦笑道:“幸运的是,我的运气一向都不错,我赌赢的机会比较大。” 他恰恰说反了,最近他的运气好像就从来没有好过。 赵公允摆了摆手,只能随着叶开的意了。 但叶开却先让他去将老黑找回来,自己则留在墓室门前。 赵公允已经知道了他自有打算,便好好叮嘱了几句,然后依依不捨地离去了。 叶开便接着看向那第二个机关盘。 红盘对应着红花,那蓝盘就该对应着蓝花了。 他数了数,发现这机关盘和那毒花一样,都有六种颜色。 只是不知道这六簇花都吃下去,能把人变成个什么模样。 他嘆了口气,然后接着吃下了第二朵花。 如第一次一样,他又沉沉睡去,只是这次他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眠,也不知会否再做梦,若是做梦,那梦中又会遇到些什么? 他想过很多种答案,但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谁能告诉他,为何这一梦醒来,他居然一睁眼就看到了楚留香?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次做梦是无花·伪临死之前,这一次就是第二部大沙漠的无花·真临死之前…… 说了这么多只是表示我没有跑题跑设定(⊙v⊙)嗯,更新有点拖是因为我最近沉迷于四公主,日日翻刺客信条的牌子_(:3」∠)_妈蛋这系列的游戏真的好好玩啊好好玩,有木有人能和我联机啊【泥垢 第7章 重逢 少林寺的那一晚,虽经歷了些许波折,但楚留香还是揭发了无花的阴谋,也使得对方以自杀来收场。这幽静静的前半夜,和那血淋淋的后半夜对比起来,着实是让人发出无限感慨。 没人清楚为何无花在之前忽然装作失忆,又称自己为叶开,不过这对旁人来说也并不重要。 他们只需看清无花犯下的累累罪行,然后将之大白于天下便是了。 而对楚留香来说,这恐怕会成为一个困扰他多年的谜团。 他时常会想起无花的死,也时常也会想起叶开的笑容。 与无花有关的回忆总是带着血色,可唯有叶开这匆匆一现,正犹如尸山里绽出的一朵小花,血海里漂浮的一叶扁舟,正因为周围的血色和黑暗而更加亮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叶开只是无花为迷惑他而演出来的一层幻象。 可是这幻象未免太假,假得不似是演出来的,而且它出现和退场的时机也未免太过不合时宜。 如果无花真的要故布迷阵,应该会更好地利用这层幻象才对。 可他“成为”叶开之后,所做的无非是与楚留香谈谈心,走走步。 所以这层名为叶开的幻影就像是一重迷雾围绕在人心头,让人摸不着,猜不透。 与之相比,无花却是有血有肉,活生生地在楚留香面前抚琴,煮茶,畅谈,最后又毅然决然地死去。 正因为无花的死亡使楚留香心头悲切,他也并未仔细检查无花的尸体。 无论怎样,以无花那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做诈死逃生这等懦夫行径。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在之后远去沙漠,看到了无花假扮的吴菊轩。 楚留香从一开始就看出对方有易容,但却没有立刻想到无花身上。 可惜到后来他还是发现,吴菊轩便是无花,无花便是吴菊轩。 现实终究还是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教他看清了无花的另外一面。 当无花在沙漠中用迷烟迷倒他的时候,楚留香又一次意识到,他或许没有自己想像中得那般了解无花。 而此刻的无花正一心享受着胜利之后的愉悦之中。 楚留香忍不住沉声道:“你真的要对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 这是他难得的示弱,也是最后的试探。 无花嘆道:“我本也捨不得杀你的,奈何我的心绝不能太软,否则将来就会落到像你这般下场了。” 楚留香的嘆息仿佛飘在沙漠上空的一层幽云。 “无花啊无花,我一直都看错了你。” 下一刻,无花的刀已在手中。 他已决定用迎风一刀斩来终结一代盗帅的传奇,而为了表达对朋友的敬意,他会做得很快,快到让楚留香在离去之时没有一丝痛苦。 第14页 这对无花来说,似乎已是难得的慈悲。 而楚留香的眼神在触及到刀锋之时,变得格外地黯然。这黯然倒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要死去,而是因为他曾经的好友在自己心里被眼前的这个侩子手,一点一滴地抹去。 然而下一瞬,雪亮森冷的刀锋并没有向楚留香的脑袋上砍去。 无花的面色陡然剧变,身体也在一瞬间倒了下来,像是有谁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可是这沙漠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并没有别的人。 楚留香惊疑无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无花,开始有些犹疑自己是否该去看看对方。 他的确一直看错了无花。 幸运的是,无花在某些方面也看错了楚留香。 可对方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就好像是等着看楚留香的反应似的。 而楚留香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呆在原来的位置,连一丝挪动身体的迹象都没有,似乎在观察无花是否是真的倒下。 而如他所料,无花并没有在地上倒太久,他很快就站了起来,只是这次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还十分虚弱。 对方先是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一双熟悉的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 瞧他那模样,仿佛是头一次来到这浩瀚无垠的沙漠似的。 然后无花的目光再往前一探,就探到了楚留香,就这么目光接触的短短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下一盆浆煳。 “楚留香?” 他仿佛想问怎么是你,但说到后面却先注意起了手中的刀。 楚留香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还真想摸一摸自己的鼻子。 现在这情况倒着实是有趣了,有趣得简直叫人有些害怕。 他记得上次面临这种状况的时候,似乎是在身为千年古剎的少林寺里。 对方瞅了瞅自己手里的刀,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 他弹的明明是锐利无匹的刀锋,弹出的声音却仿如琴声一般清脆绝然。 而当楚留香注意到刀锋上留下的指印时,被惊疑所覆盖的双眸在瞬间锐利起来。 “叶开?” 叶开笑道:“我还以为这次醒来会见到点别的,没想到还是你。”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口气,楚留香道:“我也以为站起来的会是别人,没想到会是你。” 叶开道:“这么说,你相信无花和叶开是两个人?” “我也不知道。”楚留香苦笑道,“我曾经以为,我只是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了解无花,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无花。” 叶开笑道:“见到你以后,我也才发现世人或许从未了解过你。” 笑完之后,他忽然注意到楚留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躺在地上,而且这姿势,怎么看都不似是因为躲懒偷闲,而是因为动不了。 他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楚留香也在打量着他。 对方那眼底的阴霾已然烟消云散,笑里隐含的无形锋刃也转眼消弭。 他明明没有什么不同,但看上去却似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气质和性格可以对一个人的外观影响有多大,他直到今日才算完全了解。 叶开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刀,对着对方问道:“在我来之前,他是不是想杀了你?” 楚留香忍不住喟然一嘆道:“他一直都想杀我,只是这次给他找着了机会。” 叶开道:“他是点了你的穴,还是给你下了毒?” 楚留香无奈道:“他用的是迷香。” 他仿佛已经很自然地把叶开和无花当成了两个人。 但至于他是否真心这么想的,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叶开这便提着刀,朝着楚留香走去。 森冷的刀光仿佛自带着慑人的寒气,而在这寒气之下,楚留香依旧坦然,叶开却觉得有些不自然了。 所以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手里的刀说道:“这刀似乎有些太长了。” 他看上去似乎是对楚留香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楚留香清浅一笑道:“我倒觉得它不长不短,用来砍人的脑袋倒是正好。” 这把刀锋利无比,的确适合用来砍脑袋,尤其是用来砍楚留香的脑袋。 叶开似乎听出了他真正想说的什么,便道:“我又不想砍人的脑袋,何须这么长的刀呢?” 他微微一笑,手下一发力,那刀尖便被他截了下来,这锐不可当的一把好刀就这么毁了。 楚留香见他如此轻易地断了刀,双眉微微一震,如两片轻羽般抖动。 但他很快便收敛神色,如春风化雨般淡笑道:“一把好刀就这么毁于你手,岂不可惜?” 叶开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微笑道:“如果你死在这把刀下,那才是真的可惜。”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再度离去,若那时无花再来,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楚留香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个时候,他仿佛就只能微笑了,毕竟笑能掩盖一切,笑也能消融一切。 叶开把刀尖以外的部分都扔到了一边,手指一翻,手中的刀尖也不知去了何处。 第15页 这世上没人知道叶开喜欢把飞刀收在何处,因为他只要手指一动,就似乎能把飞刀给变没了一般。 而做完这些以后,叶开才仿佛是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把卡在骨头里的鱼刺给扔了出去一样。 然后他才缓步向楚留香走去,这么近的距离,让他走来却仿佛花了很长时间。 他走起路来看上去倒是悠闲自在,不像是在光秃秃的沙漠中漫步,而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漫游一般。 他走过来,如同上次一样向楚留香伸出了手,仿佛回到了少林寺的那一晚,两人在月下漫步,毫无隔阂地彼此牵手同行。 但这一次伸手与上一次伸手,中间不知隔了多少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还有机谋算计,多得到了最后,就连楚留香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等到这一刻。 可惜他心中感慨万千,但却并没有忘记某些东西。 “你是知道我中了迷香的吧?”楚留香苦笑道。 叶开挑眉道:“我知道,但是你连握我的手的力气都没有?” 楚留香微微一笑,然后轻轻伸出手,但却没有握上叶开的手,而是脚下微微一用力,身体便如一片羽毛般飘了起来,退到一边。 叶开只好把手伸了回来,然后苦笑道:“你果然没中迷香。” 对方刚才那一招用得如流云行水般自然潇洒,说这样的人中了迷香,又有谁会信? 其实无花的迷香可以用来迷倒任何人,但唯独迷不倒楚留香。 因为对于某种人来言,鼻子就是一种用来摆设的废物。因为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可以用来唿吸,就算不张嘴,也用不着鼻子来唿吸。 那股迷香没有进到他的鼻子里,自然也就迷不倒他。 所以任何珍贵的迷香用到楚留香身上,都是一种极为可惜的浪费。 幸亏这个秘密楚留香今日还未告诉过无花。 所以今日他可以假装被对方的迷香迷倒在地,然后藉机再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本想在无花杀我的时候再暴露这点的,可没想到……” “可没想到来人是我。”叶开笑道,“看来我真是有些出现得不合时宜。” 他几乎可以想像,若不是他忽然成了无花,真正的无花只怕在出刀之后就被楚留香降伏了。 楚留香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眸子里却仿佛闪着天边的流光。 他动了动唇,道:“你的出现,永远都不会是不合时宜。” 迟来的惊喜也是惊喜,又有谁能对此说三道四呢? 叶开道:“其实你刚才也可以拿这招来对付我。” 若是他以原身的轻功对上楚留香,倒未必会输,可换了身体,能保留大半的指力就已经是勉强,跟上身体原来的速度就只能是奢求了。 楚留香却坚定道:“我不会去偷袭自己的朋友。” 即使是漫天的黄沙,也不能掩去他眼底的光芒。 话音一落,叶开的双眸微微一闪,仿佛有星光跃于其中。 “你的朋友是叶开,还是无花?” 楚留香笑道:“我若说都是呢?” 在经歷过这么多风波之后,他的笑容依旧是这样的坚定与执着。就好像即便看过无花对他的杀意,他仍能相信叶开的存在。 一个人要做到这等地步的确不容易,因为相信一个人不难,情谊在没有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之前,总是最容易被高估的。可被多番背叛欺骗过后,仍能有相信的念头,那才是难能可贵。 叶开又怎能意识不到这样的可贵? 他冲着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笑道:“上一刻还想着杀你,这一刻却想着救你,一般人都只会觉得无花已经疯了,又或者是在演戏。” 楚留香笑道:“可惜无花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 只有傻子才会放过这样一个能杀死楚留香的机会。 叶开却道:“他不是傻子,你倒像是。” 他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古怪了。 任谁听了这话都应该是要生气的,可楚留香却不怒反笑道:“我?” 叶开笑道:“你就没想过,也许无花是故意演这场戏,好试探你是否是真的中了迷香吗?” 楚留香看出了他眼底的笑意,便也配合地嘆了口气,道:“若真是想试探,又何必把自己的刀折断?” 无花若没了刀,便等于一只老虎断了一只爪子,任凭他少林武功有多厉害,也伤不了楚留香分毫了。 断了刀,也就等于卸下了大半的防备,来让对方放下一颗高悬着的心。 这样的诚意若是还不够明显,那楚留香身上可以做摆设的就不止是鼻子,还有那双眼睛了。 叶开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他这个时候的笑倒像是有些大姑娘家般的秀气。 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对方,其实他是真心嫌这把刀太长了。 他也用刀,不过用的是飞刀,这刀身自然要短一些,短到刀尖往下半截那样的长度就可以了。 叶开想了想,又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你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但他其实一个都回答不了,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梦境简直稀里煳涂。 第16页 楚留香也坦诚道:“我想你也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他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等待着提问的老师。 叶开眼前一亮,道:“不如你先来?” 楚留香唇角微微一扬,那笑意含蓄且温柔,仿佛能将这坚实的沙堆都一一推散于风中。他说话时也并不疾言厉色,语气温存,仿佛一直留有余地。 “自少林一别,我就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了……” 可惜他这次问的问题却一点都不含蓄,反倒直接得像是穿透人心。 “叶开,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速度会提上去的,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地雷啦 第8章 决定 叶开微笑着看了楚留香一眼,一双眸子闪动着别样的光芒。 “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上次我就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 楚留香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转,随即落到了他的那双手上。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动,发出了一声嘆息。这一声轻嘆如同一块顽石投入心湖一般,激起重重水浪。 楚留香随即笑道:“不错,我的确是问得多余了。” 对于朋友,有些时候只需要知道姓名就可以了。 他看向叶开,面上含着温柔如水的笑意,仿佛叶开身上的谜团也被这笑意给轻轻抹去。无论是谁看到他的微笑,都免不得要将目光多停留几分。 可叶开倒是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在楚留香身上驻足太久。 因为借着这梦中的滚滚黄沙,他忽然想起了许多遥远而亲切的往事。 往事或许会随着时光的流动而褪色,但里面蕴含的情感却如酒水一般,愈是歷久经年,越是能成为极品佳酿,每一次回忆起来,舌尖上都仿佛淌过不同的味道。 边城的味道似乎就是沙粒的味道,明明是干涩而咸腻,却有着独特的粗犷美感。 可惜很少有人能体会这种美,多数人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当年的他走过那沙地的时候,穿着的是一双破靴子,如今他穿的靴子一看就是上等材料所制,叶开却不知为何觉得很不舒服。 他这便脱掉了靴子,赤脚踩在了沙地上。 可是刚踩上他就有些皱了皱眉,然后又无奈地笑了笑。 他笑的是这双脚上的茧没有自己原来那双脚上的厚。 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脚又怎能与别人的脚一样呢? 楚留香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那古怪的举动,然后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开笑道:“我只是好奇这沙地到底有多烫。” 这梦中的一切都真实得很,沙风的唿啸如是,沙粒的滚烫也如是。叶开觉得只要自己再赤脚在沙地上站一会儿,这双脚板就可以被蒸熟了。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是看叶开的样子,却好像觉得这件事有趣得很。 他乐此不疲地在沙地上走来走去,让那些粗糙的沙粒在脚趾缝隙间四处流动,仿佛这样就能打磨他的脚板,让他生出一双铁脚来似的。 他或许是生不出一双铁脚来的,但是这样一来,他的脚看上去肯定是要与众不同的了。 这似乎就是叶开想要的效果,而这对他来说仿佛就已经足够。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自从遇到对方过后,他只觉得自己摸鼻子的次数比前几天加起来的还要多,再摸下去,只怕他都要摸掉一层皮下来。 但他一直都安静地看着对方,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怕是惊扰到了什么似的,。 与其说这是观察,倒不如说这是尊重。 过了一会儿,叶开看了看自己通红的脚板,面上似有笑意,仿佛对一切都已经十分满意。 他重新套好了靴子,挺了挺腰板,向着楚留香走去。而在这烈日之下,叶开的影子映在被他踩过的凹凸不平的沙地上,看上去也是一摇一扭的,好像和他的主人一样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这么一笑,叶开的唇角也跟着一扬。 其实叶开不笑的时候,眼底似有阴影蛰伏。 可他一旦笑了,就似阳光迎面而来,就连他的眼睛仿佛也跟着亮了。 而这样的叶开,有时做起事来竟似比小孩子还要荒诞古怪。 但是细细观察,却可以从这层古怪里看出点别的东西。 以苦为乐听上去简单,做起来却比天还难。 只有从小在磨难困苦里跌打惯了的人,在常人所忽略掉的事物里寻找着乐趣。 与到哪里都是风姿出众的无花不同,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人群,也不会显得刺眼,只因他身上的光芒不会耀目到灼人眼球。无花从始至终都一尘不染,叶开却能在泥地里打上好几个滚,然后就像是洗了一场澡一样痛快而舒畅。 而这样的人,绝不是无花能演出来的。 这样想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楚留香似乎可以暂时信任对方。 而坏处便是,整件事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了。 也许就连无花自己也弄不清叶开为何会在他身上出现,这样一想,楚留香倒是平静了许多。 或许他现在不能弄清真相,但他相信自己迟早能等到那一天。 第17页 于是楚留香静静地看着叶开,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 叶开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道:“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楚留香淡笑道:“我只想问问你对这世道了解多少?” 他更想问的是,对方记得的是多少。 叶开笑道:“我只记得在少林寺醒来,然后见到了你。其余的事情我便是一概不知了。” 他默默看着对方,仿佛是想让他又当一回说书人,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与叶开一一说来。 楚留香却没有与他细说的意向,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可记得石观音?” 叶开双眉一挑道:“石观音?” 他听过这个女人的传说,知道她是一绝代美人,也是一绝世魔头。对叶开讲石观音生平的那位前辈特别强调过此女生性放荡,生前曾豢养过无数男宠,叶开对此倒是印象颇深。 而楚留香与她对过敌,交过手,而且还赢了下来。 但楚留香中间是如何赢的,江湖上就无人能知了。 而后世则有人揣测他为了赢石观音,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这个揣测看似荒诞,但却有几分道理,毕竟楚留香有许多次都是以弱胜强,以奇制胜。 所以叶开上上下下打量着楚留香,似乎在考虑这个揣测是否为真。 楚留香沉声道:“我马上便会去见她。” 他已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但却几乎没有一丝胜利的把握。 叶开诧异道:“你要与她交手?” 莫非如今便是他要去对付石观音的时刻?为何他服食毒花之后的梦,总是在这样紧张与激烈的时刻? 楚留香却苦笑道:“若是可以,我并不想与她交手。” 与这样可怕的女人交手,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但为了他的朋友,他不得不去,也不得不赢。 叶开微微一笑道:“与她交手对旁人来说只怕是万分艰险,可对于你来说却不同了。我听说楚留香是最擅长与女人打交道的,” 至少在他听到的那些传说里,从小女孩到风韵犹存的少妇,没有一个在听了楚留香说了话之后,还捨得下手杀他。 可楚留香却摇头道:“石观音不是一般的女人。有时我甚至觉得她连人都算不上。” 他说完这句话后,发现叶开神色如常,言谈之间,似乎只当石观音是一个陌路之人。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楚留香在内心嘆了一口气,面上也只得苦笑了。 叶开道:“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她了。” 楚留香诧异道:“你要与我同去?” 叶开笑道:“莫非我不能与你同去?” 楚留香无奈道:“你去了之后又能怎样?” 叶开眼前一亮道:“自然是要去看看一代美人。” 楚留香无奈道:“我只怕这美人会变成吃人的勐虎,一口把我吞下去。” 叶开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也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 像石观音这样强势的女人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楚留香的。 万一她与上官小仙一般喜欢强娶男人,那事情可就要变得十分棘手和可怕了。 楚留香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他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无奈苦笑道:“叶开……石观音是无花的母亲,所以她自然也是你的母亲……” 还有些话楚留香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叶开一定能听明白。 而叶开听完微微一愣,几乎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其实死在石观音手上并不可怕,死有时是最好的解脱,若是求死无能,则日日都要如堕地狱。 楚留香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胡铁花和姬冰雁等人还需要有人去搭救,所以有些请求,不妨提前与叶开一讲。 楚留香又接着道:“若是我不幸落败,而又无法求死的话……” 叶开的眉头颤了颤,面色古怪地替楚留香把话接了下去:“那我以后就要多一个爹了?” 第9章 奇音 话音一落,叶开看见楚留香的嘴角似乎微微一搐。 但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又恢復了往日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面上仍含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玩笑似乎并不好笑。” 叶开听完之后却道:“但只要有你在,这玩笑便永远只是玩笑。” 楚留香的眼神微微一闪,似乎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似的,只道:“你似乎比我自己还有信心。” 叶开笑道:“而我的信心只来源于你。” 所以你才更该相信这场决斗的胜利会属于你。 楚留香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希望能将他一眼看到底似的,然而谁都清楚这终究只是妄想。 他还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天边,仿佛那里有着一切谜团的答案似的,只是没看一会儿,他便仿佛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对着叶开道: “我们该走了,莫要让他们久等。” 就为了这一句“我们”,叶开唇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而当楚留香和叶开造访的时候,石观音正一丝/不挂地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美貌,她的身体几乎已成为了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第18页 石观音的确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称得上是完美无瑕,在月光下闪着海珠一般润泽的光芒,摸上去似乎就像锦缎一般柔滑。那一双白玉似的腿似是名家用工笔细细勾勒,长一分则太长,短一分则太短,带着恰到好处的修长和圆润。 石观音几乎是如痴如醉地看向自己,近乎贪婪地扫过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若说她在世上最爱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她自己的肉体,若说她将来会真正爱上什么人,那也只能是另外一个自己。 打扰一个女人的自我欣赏似乎并不是君子所为,尤其是这个女人身上一丝/不挂的时候。 但是楚留香似乎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他那些随他而来的朋友们就更没有多少时间。 叶开是和楚留香一起来的,可是在石观音的眼里,却仿佛只有楚留香。 而石观音看着楚留香那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是在一瞬间退尽了所有的风华雍容。怨毒和愤怒驱散了她面上的容光,将她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你为何要偷看我的秘密?” 她说了这句话,叶开才注意到她竟不是因楚留香看到了她的酮体而愤怒,而是因为楚留香看穿了她喜欢自我欣赏的这个秘密。 一旁的楚留香竟对石观音有几分歉然之意,称自己并非有心窥探。 只这么一说,石观音身上的杀意和怨毒又如轻风一般随之散去,她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主人,下一刻就能与人温柔缠绵。 而在这个时候,她也总算注意到了楚留香身边的叶开。 他看上去似乎与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从前的无花笑得温如春风,宁如秋水,眼底带着令人看不穿的雾,现在的这个无花似乎笑得有些不一样。 而他只见了石观音一眼,就赶忙将头转过去,仿佛是不想看见这鲜活美丽的肉体一样。 石观音已经不需要任何衣饰来修饰,她的肉体便是最好的装饰,也是绝佳的催情剂。 但叶开不去看她,只是因为想到了上官小仙。 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这梦境里的一切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或许是因为他越发觉得这并不是梦境了。 仔细想想,他难道不也和楚留香一样,整日活在各种各样的麻烦里? 于石观音而言,这个儿子的反应倒是在她的意外之中,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像楚留香那样对她的酮体视若无睹。但无花没有要了楚留香的性命,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石观音笑道:“你们两个一同前来,倒是有些叫人好奇。” 楚留香笑道:“好奇什么?” 石观音道:“好奇你们是否又重新变成了朋友。” 楚留香微笑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无花对我也是极好的。” 在某种意义上,能想到用迎风一刀斩这种令人无痛无苦的杀人方式来了结他,无花对他的确是极好的。 但石观音却看向了叶开,道:“你为何不说话?” 叶开仿佛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然后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本来是想说话的,可又不想打扰母亲和香帅的谈话。” 石观音莞尔一笑,嫣然无方道:“我还以为你会要了楚留香的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在微笑,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楚留香就在旁边似的。 叶开道:“我若要了他的命,母亲岂不是要寂寞得很?” 石观音轻轻拨弄了一下鬓间的秀髮,道:“所以你便把他送到了我这儿?” 叶开点头道:“不知这样做是否能让母亲满意?” 石观音看着叶开,眼里闪现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有这样的好儿子,我怎能不满意?” 叶开笑道:“既然母亲满意,儿子就不该留在这里打扰了。” 石观音虽然对他满意,但还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 因为只要叶开在这里多留一刻,楚留香就会多记得一分石观音的年纪。 叶开这就转身离开,只是离开之前特意看了楚留香一眼。 谁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眼,就连楚留香自己也无法形容。 他的眼神看似温柔,却隐有冷厉之意。 而刚才在沙漠中赤脚乱跑的那个叶开,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而楚留香则看向已经进入角色的叶开,唇角的笑容逐渐蔓上了一分沁凉之意。 他从来不知叶开如此地会演戏,若不是之前叶开同他说过自己的计划,楚留香甚至有点觉得他根本不是在演戏。 这个人似乎可以对所有人都笑得阳光,然而他终究不是阳光。 与其说他是普照大地的高阳,倒不如说他是天上那一轮白月。 月有阴晴阳缺,此刻你看得的仅仅是它的一种面相,但下一刻又似乎会变成另外一种面相,谁也说不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但是此时此刻,楚留香还是选择相信叶开之前向他展现的那一面。 这很有可能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也有可能会是一个绝佳的决定。 依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叶开让楚留香和石观音独处一室。 然而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撇下楚留香和那女魔头独处,他只是找了个隐蔽的所在,静静地观察者事态的发展,等着楚留香与石观音的对峙。 第19页 就算是石观音的武功出神入化,叶开也相信楚留香有应对之策。 毕竟楚留香曾多次以弱胜强,他最大的优势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武功,而是他的智谋和冷静。 但当石观音告诉楚留香他的那些朋友们都已经死了的时候,叶开还是有些起担心楚留香来。 因为楚留香再如何冷静自制,也终究是人,听闻如此噩耗,他焉能不肝胆俱裂,怒火攻心?焉能不去与石观音拼命? 然而楚留香还是没有令他失望。 他只是沉默,如死一般地沉默。 叶开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相信他此刻定然是咬紧牙齿,握紧拳头,恨不能将石观音就此击毙。 石观音也嘆道:“你定然是想替自己的朋友报仇,但我却能在百招之内取你性命,这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楚留香的声音从未像如今这般冷过,叶开相信他是真动了杀心。 石观音一边向他展现了自己诱人的肉体,一边笑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你若能与我亲近,我可以随时让你既拥有龟兹国的宝座,又拥有……” 她的话还未说完,但这话里的暧昧之意几乎要溢了出来,权势与美人在此刻都是唾手可得,这样的要求,简直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 但楚留香简直不是个男人,他几乎连人都算不上。 因为他不但拒绝了石观音,而且还是用最冷酷的语言拒绝的。 “不必了,你穿上衣服还看得过去,脱掉衣服只能叫我噁心。” 叶开几乎是听到这话的瞬间就重重地嘆了口气。 他猜出楚留香是想以激将法逼着石观音失去冷静,可石观音便如勐虎一般,不激还好,越是激她,她就越是将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 石观音接下来做的自然就是对楚留香出手。 没有任何女人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与楚留香坐下来聊天,石观音就更加不可能了。 而只有当她出手的瞬间,楚留香才意识到她的武功有多可怕。 她的一双手似乎已经不能算是手了,因为在那短短一瞬间,她的手便化作了天罗地网,将楚留香身上的要害都笼在自己的罗网之下。 那如鬼神一般可怕的速度,能让所有以快招出名的高手都黯然失色,而这通天的罗网之下竟无一丝破绽,仿佛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掌风就能袭到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便使诈让她停下,然后自己抢先动手。 但这根本影响不了胜负,因为石观音的出招越来越兇险可怖,竟要慢慢将他的所有退路都一一封死,她一掌过后,又有一掌,似有生生不穷的变化蕴含其中。 不要说是一个楚留香了,哪怕是十个楚留香在这里,也一定会用尽气力,败在石观音手下。 而在石观音看出楚留香气力即将用尽时,便索性出了最后一掌,也是最为兇险的一掌。 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活着接得下这一掌,楚留香自然也不能。 可是人不能接的招数,刀却可以。 叶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抬手,袖间却有流光一闪。 这是他刚才从无花的刀上折下来的一小片刀片,可是这普普通通的小刀片在他手上发出,却仿佛变成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杀器。 没有人能形容这把刀的速度,只因为当所有人意识到的时候,石观音的手上已然中了一刀。 而她本人也几乎怔住了,不知是因为这把刀太过匪夷所思的速度,还是因为自己儿子的背叛。 而只有叶开和楚留香清楚,她怔住,不过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一把刀能在她那完美无瑕的肌肤上留下伤口,留下疤痕。 高手之间的胜负往往就在顷刻之间,没有人比楚留香更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趁着石观音这一分神,楚留香立刻点了她的几处大穴。 形势陡然逆转,胜负也已大定。 而石观音仍然一脸惊骇,仿佛是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她看向叶开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似乎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无花一把飞刀和楚留香打败了。 而死里逃生的楚留香则喘着粗气,流着冷汗,看向叶开时似乎也十分惊异。 他从未看过这样的飞刀,也更无法想像世间有这样的飞刀,若说石观音能让这世间的一切快招都黯然失色,那这把飞刀就能让这一切快招都失去意义。 无论是号称武林泰斗的天峰大师,还是远在中原的薛衣人,都不可能躲过这一刀。 若他当初用了这一招,楚留香焉有生还之可能? 所以对方自然不可能是无花,只能是叶开。 “不……” 石观音看向叶开,面上喷出怨毒之意。 “你不是无花……” 无花怎么可能使得出这样可怕的飞刀? 叶开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她,道:“我叫叶开。” 他又看向楚留香,然后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出了手。 其实他能想到石观音的弱点,楚留香自然也能想到。 只要他刚刚去击碎石观音的镜子,石观音自然会精神受创,楚留香同样能赢。如今他这么一出手,倒好像是多管闲事了。 第20页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楚留香没事就好。 哪怕是在最荒诞离奇的梦里,他也不希望看到死亡和血浆。 楚留香苦笑道:“看来无花的那把刀对你来说的确是过长了一些。” 他如今才看出对方当时断刀的真正目的,不过现在看出似乎也没有太迟。 至少如今他可以确定自己少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朋友。 可惜他原来的那些朋友却都已经回不来了,无论是胡铁花,还是姬冰雁……就算胜了石观音,他也是个彻彻底底的输家。 想到此处,楚留香的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哀,可是他看向叶开的时候,却努力地压下心中的酸楚,让自己露出一丝微笑。 毕竟微笑是留给朋友的,只有眼泪才是留给自己的。 叶开似乎读懂了他的痛苦,刚想开口同他说话,却忽然面色大变,如被雷击了一般。 楚留香在一瞬间就飞了上去,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查探起对方的脉息起来。 叶开却仿佛看不见楚留香一样,只径直看着前方,仿佛有什么人在同他说话一般。 但他的神情却变得极度诡异起来,楚留香从来没有在他面上看到过这么古怪的神色,哪怕是上次在少林寺的时候也没有。 “叶开?叶开!” 楚留香努力地试图将他唤醒,但叶开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一片虚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恢復了神智。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叶开嘆了口气,道:“刚才有一人在同我说话,那声音竟不是千里传音,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出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楚留香那惊异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深凝如夜,静止如水。 “而且……他说他叫无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阿开开会试着对香帅透露一些真相╮(╯▽╰)╭ 第10章 坦诚 楚留香的眉头微微一紧,如远山重影一般。 “你听到有人在你脑子里说话?而且那个人还说他叫无花?” 叶开笑道:“他也说了别的话,但我却只听清了这句话。” 楚留香疑惑道:“他在试图与你交流?” 叶开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一个人若是一夜之间忽然失忆,那或许还只是离魂症,可若是这个人还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话,那他就多半就已经疯了。” 楚留香神情莫名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含了一丝奇异的笑意在唇。 “可是就算这个人发了疯,他也不会忽然多出一门飞刀绝技来。” 叶开点了点头,笑道:“这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道理,那接下来你打算拿这个人怎么办?” 楚留香微笑道:“我能拿你怎么样呢?” 他看上去明明是在微笑,眼里却仿佛是有些嘆息的意味。 叶开也有些明白他那嘆息由何而来。 毕竟若不是他这样忽然蹿出来,此刻的楚留香或许早就擒住了无花,将他带去中原伏法,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那么多烦恼了。 说到无花,那石观音又该如何处置呢? 叶开和楚留香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有些惊诧地发现他们已经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因为石观音根本没等他们做好如何处置的决定,她已经咬开牙缝里的毒囊,服毒自尽了。 而刚才还鲜活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的一具酮体,就这样化成了一具没有血肉的枯骨。 楚留香只知胜与败只在一线之间,却没想到红颜与枯骨原来也在转瞬之间。 看着这具没有生命的尸骨,他的胸口仿佛有些憋闷,神情也是说不出的萧索黯然。 明明这场决斗胜的人是他,可他看上去好像才是输的那一个。 不过说到底,失去了胡铁花和姬冰雁的他,似乎与输家没有分别。 所以他也并没有赢,只不过是侥倖活了下来罢了。 叶开似是看出他心中的苦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我想她的话未必句句为真。” 他并不清楚胡铁花和姬冰雁等一代名侠是怎么死的,但他们似乎并不是死在石观音的手上,也许石观音对着楚留香撒了谎也说不定。 楚留香苦笑道:“你说得不错。” 说完这个,他便看了看大门的方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无论石观音的话是真是假,他都是要去看看他的朋友们的。 也许他看到的会是两个活蹦乱跳的朋友,也许他找到的会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带这两个人回家,这是他作为朋友必须尽到的责任。 叶开嘆了口气,然后也跟了上去,与他一同走在茫茫的沙漠里。 说来说去,他仿佛是越来越不能这梦境视为单纯的梦境了。 不过这样又有何不好? 有句古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都来了这一遭,那就安安心心地看下去吧。 也许与楚留香相处过之后,他反而不捨得离开这梦境了。 可一转念,他便想到赵公允的警告,心头忽地一冷,如何被人当头泼了一头冰水。 第21页 那些吃多了毒花之后疯癫发狂的人,是否会和他做着同样离奇古怪的梦境? 他们是不是也逐渐安于梦境,享于梦境,而忘了自己身处梦境这件事? 若是连梦境和现实都逐渐无法分辨,那他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人? 这想法听起来着实有些可怕,叶开也并没有让自己沉思太久。 眼前还是有些事情要做的,比如说他想要楚留香帮一些忙。 他并没有想好要如何解释,但经歷过刚才那些事之后,有些话说出来就容易多了。 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多么暧昧紧张的关系,在经歷过生死考验之后,敌和友的界限都会变得模煳不清。 更何况,楚留香本就没有认真地把他当做过敌人。 而与他成为朋友,也是一件极为奇妙的事。 第一奇妙的是,一旦他选择信你,哪怕你有再多的事情瞒着他,他都不会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但叶开却觉得他有必要问下去,而就算他不问,叶开也已经准备好要说了。 于是他对着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少林寺一别也有一段时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也有些突兀。 但楚留香却清楚明白地听出了什么意思。 “我当然有想过你,我想过很多种你为何会出现的理由。” 叶开眼前一亮道:“哦?” 他忽然有些好奇楚留香是如何想的。 楚留香笑道:“你先说自己是叶开,后来却又成了无花,所以你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演戏,而演戏则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其实是最合理,也是最正常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楚留香抛之脑后了,因为拖延时间有很多种方法,演那样蹩脚的戏则是最笨的一种方法。 无花或许心狠,但并不愚蠢。 叶开道:“不错不错,换了是我也会这么想。” 楚留香笑道:“我也想过别的可能,不过我想你听了之后,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叶开十分配合地收起了笑容,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只恶鬼附在了无花身上,就连无花自己也未能察觉这只恶鬼的存在?” 这玩笑听起来并不可笑,可是楚留香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而且他一边说,一边面上还含着真诚的笑意。 “佛门净地哪里容得下恶鬼,若真是有鬼,那也只能是善鬼了。” 叶开忍不住大笑道:“那若是这只鬼不是鬼呢?” 楚留香双眉一轩,然后从容一笑道:“那我只希望他还是个人,因为人还能活在阳光下,别的东西就不能了。” 叶开忽然收敛了眉宇之间的笑意,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打量着楚留香这个人。 他打量的时间好像很久,久得似乎有一百年那么漫长,但即使是花上这一百年的时光,他好像也无法真正看透楚留香,就好像楚留香也没法看透他一样。 他忽然开了口,但却说了一些令楚留香倍感不安的话。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最起码我记得我在见到你之前服了毒。” 楚留香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开又接着道:“那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但却能令人产生强烈的幻觉。而我服毒之后便沉沉睡去,醒来之后便成了无花,然后见到了你。” 说完这些话他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一般轻松。 原来说出这些话也并不困难,至少比他想像得要简单得多了。 楚留香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异和疑惑,他看着叶开的模样,也仿佛是头一次看见这个人似的。 叶开苦笑道:“这听起来似乎比恶鬼附身还要荒诞,所以你不相信我也能……” 可叶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楚留香给打断了:“是什么毒?” 叶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自己。 这话无论说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听,都是不会有人信的。 可是楚留香居然就这么信了? 叶开忍不住自嘲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疯得更厉害。” 楚留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唇角微微一勾,带起一抹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温柔笑容。 他这么一笑,仿佛整个沙漠都因此而活色生香了起来。 “有些人被视作疯子,或许是因为行为举止异于常人,也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待这世界的方式与别人不同。” 楚留香顿了顿,仿佛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眸中流光一闪,似有异彩绽放。 “我的理智告诉我你要么在撒谎,要么就已经疯了。所以我无法选择信或不信,但我能选择是不是要和你一同疯下去。” 这番话听来有些狗屁不通,但被楚留香说出来,居然让叶开心头一暖。 和楚留香做朋友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事,奇妙就奇妙在他总能在不经意之间说出一些让你感动的胡话。 但这样的胡话,又有谁不爱去听呢? 叶开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沙漠里的阳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然后他看了看楚留香,又接着道:“那毒是怜人花的毒,不知你是否听过?” 第22页 楚留香道:“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毒,只可惜我已记不太清。不过你问了,我一定会查。” 叶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他又与楚留香东拉西扯般地聊了几句,似乎朋友的存在便是他在这酷热的沙漠里唯一能摸到的一丝清凉。他也清楚自己不知何时又会再度离去,既然如此,那就该抓紧时间,把握现在。 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察觉到远处似乎有些人影朝着他们走来。 叶开还未说话,楚留香的身子就已如飞烟般飘了出去。 而他瞧见来人是谁时,几乎惊讶得全身颤抖,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这几人。 那竟是他认为已经死去的胡铁花姬冰雁,还有龟兹王父女。 他们竟没有死去,那石观音果然是在撒谎了。 胡铁花大笑着冲上前去,一把捏住了他的肩,仿佛是要把他给捏醒似的。 “我和老姬远远就看见兵刃一般的闪光,他还以为是敌人,可我就知道是老臭虫你。” 楚留香本想问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一听这话,忽然疑惑道:“兵刃一般的闪光?” 他和叶开都没有带任何兵刃,胡铁花是怎么看到闪光的? 然后他回过头,看到叶开从远方徐徐而至,如从天边而来。 他朝着胡铁花微微一笑,而胡铁花先是定睛一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等等,原来那闪光不是兵刃,而是这傢伙的大光头。” 话音一落,叶开那永远如阳光一般的微笑忽然僵在了唇边。 第11章 黑影 楚留香听了这话只能苦笑,可当他看到叶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从刚才一瞬间的惊愕中恢復了过来,仿佛一扬脸,一抬手,就把刚才那些外露的情绪甩得干干净净了。 他看着已经泰然自若的叶开,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面上的笑意也更加微妙了。 神情微妙的人当然不止楚留香一个,龟兹王父女看着与吴菊轩穿着同样衣裳,有着同样身形的叶开,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 是不过先问话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旁的姬冰雁。 “这位是?” 他像是在问楚留香,可那双冰冷和锋利的眼神,却一直如无形的刀刃一般钉在叶开身上。 楚留香道:“他叫叶开。” 叶开微微一笑,眼里的暗沉仿佛也被一扫而光。 “是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他似乎非常乐意对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说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会厌烦。 可姬冰雁却仿佛没有被他的笑意所感染。 他的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我问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身份。” 他这么一问,胡铁花的注意力也终于转到了叶开本人身上,刚才他一直盯着对方那光滑如镜的脑袋,似乎试图在对方的脑袋上看出自己的镜像。 楚留香的目光微微一沉,如那大漠落日一般,然后他看了看叶开,眸光坚毅道:“他是我的朋友。”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在姬冰雁看来似乎就已经足够。 他并不喜轻信于人,也不会轻易释疑,只是对楚留香抱有足够的信任。既然楚留香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便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问完了话,就轮到楚留香问了。 他看着胡铁花和姬冰雁,仿佛有一肚子的问题要倾吐。 “你们明明中了毒,为何如今却安然无恙?” 姬冰雁立刻眼神一紧,道:“你怎知我们中毒之事?莫非你……” 楚留香默默点头道:“我见过石观音了。” 气氛在剎那间紧张起来,空气也仿佛因为这个可怕的名字而凝滞不动一般了,胡铁花也有些紧张道:“那她如今在哪儿?” 楚留香嘆了一口气,然后便说了石观音败北自杀一事,也顺便问了他们是如何脱险。 他说话的语气其实并不轻松,面色也有些沉重,但在胡铁花和姬冰雁听来,整件事被他这么一说,就好像无比简单轻易一般。 而当楚留香说到叶开那神来一刀的时候,胡铁花忍不住朝着叶开瞪大了眼睛。 有人说他瞪眼睛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发怒的猫,可现在这只猫的眼睛里只有惊诧,没有丝毫嫉怒之意。 坦白说,他知道自己就算和楚留香姬冰雁三人合一块儿,也不够石观音打。 可如今胡铁花却发现有人能以短短的一招胜了石观音,以小小的一把刀片破了石观音的掌风,这实在不能让人不惊诧异常。 胡铁花看了看叶开,又瞅了瞅他那仿佛足以照耀九州的脑袋,仿佛想看看他的脑袋上是不是有个洞。 不知看了多久,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大侠忽然之间也开始长吁短嘆起来,边嘆边道:“你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打败了石观音,那我和老姬老臭虫要怎么混啊?” 姬冰雁淡淡道:“不必担心我,我只是好奇为何之前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但他想这个名字或许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映在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第23页 叶开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其实就算我不出手,楚留香也是能打败石观音的。” 说起来他还是有些后悔出手了,也许他再耐心地等上一会儿,就能看到楚留香反败为胜的那精彩一刻了,这样的光芒和风采本不是他该夺走的。 然而楚留香却毫不留情地与他作对了起来。 “可我与她对招之时,几乎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叶开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道:“可你应该看出,只要毁了那面镜子,你就有了取胜之机。” 似乎是因为被看穿了心思似的,楚留香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叶开也似乎被感染了一般开始大笑。 笑是最容易摆出来的,却也是最难摆得好看的。因为笑可以化解一切仇恨和怨愤,融掉一切暗流之下的隐忧和猜疑。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恩怨情仇,痴缠纠葛,都在笑中被化作飞烟,流作轻尘。 但笑完之外,叶开用眼角余光一瞥,却仿佛在遥远的沙漠边缘看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只那么一眼,他便全身一震,几乎难以收敛面上的惊骇。 那不过是一抹黑影,如同有人恶作剧般地在这黄色的大地之上泼了一点墨汁,可这墨汁却似能与黄沙一同缓慢移动一般。 叶开的目力极佳,自然能看出那黑影是个人,而那人孤绝傲岸的背影,走起路来的古怪步伐,以及腰上带着的黑刀,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他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叶开的梦里。 这理应是一场与百年之前的故人有关的梦,怎会有他熟识的人出现? 楚留香是第一个察觉到叶开有些不太对劲的,只是他还以为叶开又同之前一般有了幻听幻象,刚想上前查探,不料对方足尖一点,已然如烟柱一般沖天而起,如一只孤雁似的飞身向前,似乎是在追寻什么似的。 可这辽辽无际的沙漠里还会有什么值得他去追寻的? 放眼望去,周围尽是滚滚黄沙,漫漫尘风,别说是人影了,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但楚留香已来不及去想这些了,他只迟疑了一瞬,就跟着叶开追了过去,边追边提气问道:“叶开,你看到了什么?” 叶开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仿佛忽然之间成了哑巴和聋子。 其实追到一半他便发现那抹黑影不知何时已隐匿不见,他努力环视四周,似乎是想找出那抹消失的黑影一般。 但那个人影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世间一般,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出了。 叶开只好稍稍提气,落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但刚一落地,他就发现双足勐地往下一陷,再想拔出,却已然拔不出了。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脚下便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沙洞,将他的半截身躯都给吞了。 他这才意识到,那抹黑影引着他落到的地方,正是大漠中最能杀人于无形的流沙。 作者有话要说: 申了下周的榜单,如果成功了就开始日更~~ 科普一下:研究认为,陷入流沙的人一般都动不了,密度增加以后的沙子粘在掉进流沙里的人体下半部,对人体形成很大的压力,让人很难使出力来。即使大力士也很难一下子把受困者从流沙中拖出来。经研究人员计算,如果以每秒钟一厘米的速度拖出受困者的一只脚就需要约10万牛顿的力,大约和举起一部中型汽车的力量相等。所以除非有吊车帮忙,否则很难一下子把掉进流沙的人拉出来。研究还指出,照这种力量的计算,如果生拉硬扯,那么在流沙“放手”前,人的身体就已经被强大的力量扯断。此举所造成的危险远高于让他暂时停在流沙当中。 取自撒哈拉大沙漠的流沙样品是由沙子和盐水混合构成的半固体状态,这些颗粒松散地堆积在一起。沙粒堆积起来,使其有了看似稳定的表面,但即便是承受很小的压力,流沙的整体框架便会立即塌陷。浓厚的“沙浆”堆积在底层,它能粘住所有的物体,使其动弹不得;而流沙中的超细颗粒更是危险——它使流沙具有使人致死的巨大夹紧力。 如果陷入流沙中,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在流沙中挣扎,而是耐心而轻微地来回倒脚,使“沙浆”松散开来,不要紧紧地粘住你。 第12章 流沙 叶开几乎在意识到自己落入流沙的瞬间,就向跟随他飞来的楚留香叫道:“当心流沙。” 他觉得自己没有在往下陷,但流沙在缓缓地上升到腰身。遇到他之后,这没有生命的沙子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开始有意识地将他攥紧,仿佛是在攥一块手心里的肉,就只怕这块肥肉到最后要被攥成肉馅了。 “我知道。”楚留香也道,“你莫要妄动,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他自然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是多么危急,也不敢随意走近。 但其实是以他的轻功其实是不用走的,用飞的就足够了。 说完这话,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流沙汇聚的形状,然后微微提气,脚尖一点,便凌空一翻。他的左脚踩着右脚,右脚则仿佛踩在无形无际的空气上,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又转,简直如同生了一双翅膀一番。 第24页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都被他在瞬间完成,足以见其轻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下一瞬,他竟以脚尖点了点流沙,借着这冲力将手落到了叶开的肩上,似乎是想把对方提起,但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楚留香的轻功的确称得上是举世无双,可惜他并没有举得起千斤顶的力气。 这一提是不成了,他自然也无法在半空中再做停留,所以他又是几个起落,翻到了另外一边。 而在流沙里飞过一遭后,楚留香才开始觉得脚下踏着的沙地是如此地令人安心,至少它不会突然变成吃人的黑洞,将人一口吞下去。 可若是他再不想想办法,叶开就要被这口沙子狠狠地吞下去了。 但即使他有那力气,也不敢大力拉扯,否则只怕叶开的处境会更加兇险。 可叶开竟好似一点也不着急,仿佛他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他只是用一种带着歉意的眼神看向楚留香,仿佛是想说一声抱歉。 可楚留香却苦笑道:“先别说话了,试着慢慢动动你的脚。” 叶开依言照做,但发现这似乎用处不大。 他动了动嘴唇,本想说让楚留香不用管自己。 但仔细想想,他似乎没有替无花开口的权力,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而且这话若是说出口,倒像是侮辱了楚留香一样。 因为无论如何,楚留香都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可对于叶开来说,在梦中死去之后,他多半是在另外一个幽暗的墓穴里醒来。 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既然没有真正活在当下,也就不会真的死在此处。 但这番话要是说给楚留香听,估计会起一些反作用。 胡铁花和姬冰雁也用轻功赶到了现场,仿佛是不放心楚留香独自追来似的。 不过等他们看到如今的境况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第一个瞪眼的人自然是胡铁花。 “这是怎么回事?” 叶开朝着他笑了笑,他忽然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我以为我看到了某个人。” 但现在的叶开开始觉得,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 姬冰雁皱眉道:“是那个人将你引到这里的?” 叶开点了点头。 一旁的楚留香努力地回想刚才的情状,但却肯定地判断自己并没有看到叶开在追任何人。 这就好像叶开在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层会移动的海市蜃楼,或是一只沙漠中的亡灵。 海市蜃楼并不可怕,亡灵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害你的人。 这个人如今要害的是叶开,他下一个要害的人也许就会是胡铁花,是姬冰雁,甚至是楚留香。 胡铁花疑惑道:“那人是谁?你为何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地追着他?” 哪怕是追老婆,也没有急成他这个样子。 叶开只是苦笑,但却并没有说话。 他的手还在外面,可是流沙已经逐渐升到了他的胸腔,如今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铁板给压住了似的,每说一字,那块铁板就压得越紧。无奈之下,叶开只能放缓唿吸,小心地挪动陷在沙下的脚,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加速下沉。 没有此刻更能让他感觉到这梦境的可怕之处了。 压在胸口的重量,身上的痛,还有那要命的窒息感,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真实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细腻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与之相比,反而是那不见日光的墓穴里更像是梦境了。 姬冰雁对这大漠中的突发状况比较有应对之策,便对其他二人道:“以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将他拉出。而且就算是拉人,也只能是慢慢地拉,绝不能操之过急。”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为何不直接丢给他一块长布,或是一条腰带,然后再让我把他拉上去?” 姬冰雁却道:“我们身上的衣料承受不了这样的撕扯,而且要拉他上去,不但要掌握好力度,也要掌握好角度,站在这个地方拉扯,要么把布给扯断,要么把他的筋骨给扯断。” 他似乎看到过不少血淋淋的例子,而在看过之后,他就觉得若是不懂如何搭救一个陷入流沙里的人,就一定要小心谨慎到极点。 胡铁花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他看上去恨不得把刚才的那些话给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楚留香忽然看向了沙丘旁一棵枯死的胡杨树。那歷风经磨的树干看上去倒是苍劲有力,似乎可以承受不小的重量。他便目光一闪,与姬冰雁和胡铁花商量了起来。 商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姬冰雁飞到了树干的分岔上,然后拉着胡铁花的一只手,胡铁花则用另外一只手拉着楚留香的脚,让他空出双手去提叶开。 这天下闻名的几大高手,竟像是串糖葫芦似的摆起了这等架势,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叶开却觉得这情景一点都不好笑,因为他看出来那棵树或许能承受一定的重量,但不可能承受太久。 一旦树干断裂,陷在流沙里的人可能就不止是他了。 而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就在此刻,他忽然又有了一种熟悉的不适感。 叶开只觉得面前的视线逐渐模煳,耳边的声响渐渐定格于一瞬,而且他的手脚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说的是什么了。 第25页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回想起了初见楚留香的那个晚上,还有那晚少林寺的朦胧月光。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他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去。 因为他更加清楚自己在此刻离去会意味着什么。 叶开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楚留香的双手已经快要递到了他的面前。 叶开立刻察觉到自己拉住了对方的手,但这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识,而是另外一个人的意识。 无花终于还是出现了。 他出现在了叶开还未完全消失的时候,出现在了一个最为要紧的时刻。 不过叶开忽然觉得有些微妙,因为他并没有离去,只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如今的他也能够听清和看清周边的一切了,但却唯独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楚留香似乎发现了他面上的异状,但却没有察觉他现在拉的人已经不是叶开了。 没有人发现此时的叶开已然不是叶开,也没有人发现他们要拉出的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直到楚留香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被对方紧紧地拉住时,他才开始察觉到有些异常。 因为眼前之人不但拉住了他的手,还扣住了他的脉门。 楚留香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森冷的笑意。 他以前从未发现原来有人能露出这样的笑。 因为那笑意中含着的森冷可怖,就算是白日里的鬼魅,地狱里爬出的修罗也是比拟不上的。 无花见楚留香已然怔住,便用一种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楚兄可莫要停下啊。” 他握着楚留香脉门的手微微一用力,后者的面色便格外难看起来,叶开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楚留香不由得苦笑道:“无花……” 他这一说,胡铁花便先警觉道:“老臭虫你在嘟囔什么?” 无花只对着楚留香笑道:“现在似乎不是叙旧的时候,楚兄觉得呢?” 他话里的胁迫之意昭然若揭,似乎一心指望着楚留香能将他拉上去。一旦他被拉上去,便能以楚留香为质,威胁其他两人。 但楚留香却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道:“叶开呢?” 无花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问话给惊到了,随即道:“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楚兄问这些做什么?” 他这样一问,叶开也是心头一惊,但他更奇怪接下来无花会如何回应,毕竟他或许能清楚地看到叶开所做的一切,就如同如今的叶开能看清他所做的一切一样。 姬冰雁也起了疑心,道:“楚留香你在说什么?” 楚留香却仍是死死地看着无花,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叶开呢?” 无花冷笑道:“楚留香啊楚留香,没想到我演的一齣好戏能将你骗成这样。你信不信‘叶开’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叶开忽然嘆了口气,因为他似乎听出了无花话中的怨毒。任谁发现自己被一个孤魂野鬼强占了身躯,都会想办法报復这个不速之客,而他的报復便是毁了叶开之前在楚留香那里取得的信任。 可楚留香听完之后,却如同斩钉截铁似的,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申榜成功了,我尽力日更吧~~ 第13章 放手 叶开并不觉得楚留香会对自己拥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在这种时候,怀疑才是一个聪明人会拥有的反应。可他听到这句如销金断玉似的话之后,心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舒爽。 如果叶开可以操纵这具身体的话,他第一件想做的就是大笑,最好是那种能震破九天的大笑。 他一直觉得笑能做到的事有很多,至少比仇恨和杀戮要多得多。 可惜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笑,也容不得别人的笑。 楚留香的脉门还被无花紧紧地攥在手里,他现在既上不去,又下不来,可谓是进退两难,兇险至极。 而无花听了楚留香的话之后,也只是嘆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很信任他,可惜你倾心而信的不过是一层幻影,一个幽灵。” 楚留香淡笑道:“只要这层幻影并非人造,而是天成,那就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无花笑道:“那你可知他是如何天成的?” 楚留香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叶开的了解绝不比无花要多。 他甚至可以说自己对叶开算是一无所知,这听起来并不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叶开并不是无花演出来的一层假象,因为性格可以假装,习惯也可以变换,但那一手风华绝代的飞刀,是绝不能被演出来的。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如今,他宁愿自己能相信鬼神之说。 因为鬼神能还他一个开开心心的叶开,这是无花所做不到的。 没头没脑地听了半天,胡铁花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 “你们有什么话能不能等上去了再说?” 看姬冰雁的神情,这似乎也是他想问的话,毕竟他如今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在手上。 但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楚留香和叶开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虽不能听清这两人谈话的内容,但却听清了“无花”那两字。 第26页 而这两字所包含的重量,或许要比几个大活人都要大上很多。 楚留香也想摆脱这样的窘境,但眼前的情形似乎由不得他选择了。 他若要助无花摆脱困境,便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对方手上。可若是不助对方摆脱困境,就等同于见死不救。 无论是无花还是叶开,他都不会让对方死在流沙里。 没有人有资格夺走另外一个人的性命,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无花似乎看出了楚留香的想法,手下越发用力了。 “你应该不需要让我来提醒如今的状况吗?” 他说得轻声细语,仿佛是一阵暖风吹过人的耳旁,吹得人发烫,听着人酥麻,可这在楚留香耳边响起,却仿佛是催人性命的铃,是丧礼上的钟声。 楚留香嘆了口气,还是尽了力将他向上提。 可惜这流沙竟似钢筋铁板一般,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只将无花向上提起了一点。而这点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无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他的手像是两块钢钳似的夹着楚留香的手,半分也不肯松开。 但楚留香的负担再大,也比不上要承受几人之重的姬冰雁。 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姬冰雁,也有些对不起胡铁花。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连楚留香的手都有些酸麻时,姬冰雁忽然说了一句:“先放手吧。” 话音一落,胡铁花诧异道:“放手?” 姬冰雁淡淡道:“这枯树看起来要断了,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接着拉。” 他的面色已憋得通红,眼睛里也有些血丝,拉着胡铁花的手也是青筋暴起。 胡铁花看了看那已经出现裂缝的树枝,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 但他想放手,楚留香却放不了,也不能放。 因为他的双手还被无花牢牢地攥在手里,就连脉门也在对方手里。 他本来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脉门露给对方,可惜他刚刚以为自己救的人是叶开。 无花笑道:“放手?你若现在放手,谁也活不了。” 他似是怕姬冰雁或者胡铁花真的放手,便微笑着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已经看出些异状的姬冰雁冷冷道:“我们自然不能放手,因为你得先放手。” 他就算现在放手,胡铁花也不会放了楚留香,胡铁花就算放了手,楚留香的手也没法解脱出来,到时两人一起跌进流沙里,那滋味可就美妙极了。 无花无奈道:“我若一放手,便等同于也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姬冰雁却道:“只要你不动,这流沙便不会动。你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再这样僵持下去,树就要断了。” 换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场之人谁也不会料想到这棵没有生命的枯树竟成了救命的东西。 无花却把楚留香攥得更加紧了,像是溺水的人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手。 如果他可以的话,也许会像是八爪章鱼一般缠着楚留香的身体。 楚留香嘆道:“暂且放手吧,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因为无花反而把他拉得更紧了。楚留香也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而身后的两个人也清楚无比地听到了这个名字。 胡铁花疑惑道:“你不是叫他叶开么?” 无花可是个死人的名字,而叶开却还活生生地在这里喘着气。 楚留香道:“他刚才是叶开,现在就只是无花了。” 胡铁花疑惑道:“叶开和无花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楚留香苦笑道:“他们既是两个人,也是一个人。” 姬冰雁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叶开是你的朋友,可无花却是你的敌人。” 楚留香嘆了口气,道:“无花也是我的朋友,只不过刚好是那种想要我命的朋友罢了。” 无花笑道:“我怎会想要你的命呢?我只怕我一旦放手,你就想要我的命了。” 楚留香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无花道:“楚香帅的手向来不沾血腥,这我是知道的,但我放手之后,你未必会不顾性命地来救一个想杀过你的朋友。” 楚留香嘆道:“我就算不想救你,也会救叶开。” 无花嘆了口气,道:“这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你。” 他的手底微微用力,似乎恨不能把对方的手给生生掐断。 他似乎很想相信楚留香,可若是信错了人,这付出的代价就未免太大了点。 姬冰雁冷冷道:“我不想打扰你们,可是这棵树支撑不了多久了。” 无花却笑道:“我倒是觉得它还能撑很久,至少能撑到你们把我从这堆沙子里给拉出来。” 姬冰雁淡淡道:“这么说你是怎么也不肯放手了?” 无花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放手吗?” 姬冰雁居然毫不犹豫道:“我会。” 无花诧异道:“当真?” 姬冰雁道:“因为他是楚留香,只要他说不放弃,那就一定是绝不放弃。” 胡铁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姬冰雁,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被一直表现得不冷不热的姬冰雁给说出来。 第27页 他本来是不用来淌这趟浑水的,可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淌上了,不但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石观音,还差点就死在这强敌的手下,就为了楚留香和胡铁花这两个不太争气的朋友。 身为旁观者的叶开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为楚留香感到高兴,高兴他有这两个情意深重的朋友。 无花也幽幽地嘆了口气,似乎是被他话中的赤诚和热切给感动了一般。 但他动了动唇,说的却还是:“这话的确很是动人,只可惜你们是忠肝义胆,我与他却不是这样。” 姬冰雁道:“你是不打算放手了?” 无花笑道:“楚兄的手平日里也难得摸到,我哪怕是抓着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不但没有放手,还在加力地往下拉扯,连带着楚留香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楚留香不担心自己,但担心树干断裂之后,他的那两个死心眼的朋友也不肯放手,到时候只会跟着他一起掉下去。他可以陪着无花继续下去,但是他们却不能。 楚留香只得苦笑道:“你若是想拉我陪葬,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似乎与此事无关。” 无花淡淡道:“若我註定要死,多拉几个人陪葬又有何不可?” 他是这么想的,叶开却不能让他这么做。 而且看到现在,就连他也觉得是该做些什么了。 虽然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状态,但是既然他还没有离去,那就应该还能做点什么。 无花可以做到的事,他应该也一样能做到。 他试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无花的一双手上,只盼着能取得一丁点的控制权。 事实证明这不太靠谱的策略好像还真的生效了,因为无花的面色已经开始变了。 他似乎从未变得如此仓皇过,哪怕被楚留香揭破真相的时候,他也依旧是风度翩翩的妙僧。 叶开终于可以开始控制这双手了,他察觉到无花在努力挣扎,但他也在努力抗争。 楚留香也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慢慢松开,他抬眸看向对方,却发现那双眼里的森冷竟仿佛已消失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叶开似乎可以控制这具身体的上半身了,而无花的意识似乎仍在被困住的下半身上徘徊,叶开感觉到自己陷在沙里的脚在不受自主地拼命挣扎,这也使得他的身子下降得更快了。 叶开想让他平静下来,但这终究是徒劳无功,因为对方似乎误解了他夺取身体的意图,反而挣扎得更加勐烈了。与此同时,姬冰雁发觉树干的裂缝之上传来了一阵不祥的声音。 所以叶开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这个机会对着楚留香说几句话。 “我好像总是出现在不合时宜的时刻。” 楚留香的眼里几乎爆出一簇火花。 “叶开?” 叶开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不必花心思在我身上,因为我本就没有活在此处。” 他似乎有一肚子的俏皮话想和对方说,可是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只能化作一丝唇边的苦笑。 楚留香苦笑道:“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朋友都是朋友。” 而朋友二字,本就已经有太多的重量,许多人背负不起,可有一些人却背得甘之如饴。 叶开忍不住笑道:“做你的朋友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忽然收起了微笑,目光中隐含着无形的锋刃,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死去。” 楚留香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就发现叶开在下一瞬就朝他击了一掌。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他发现叶开故意抹过了自己的脸,就好像当初他在少林寺试探叶开一样。 叶开的这一掌看似很重,但却没有蕴含内力,反倒将楚留香给击飞到了流沙之外,胡铁花和姬冰雁也由此顺利落地,他们再回头一看,发现那枯树的主干都已断了,若再晚上一刻,后果不堪设想。 楚留香再回头看向叶开,发现因为这一掌的巨大冲力,叶开反倒更往下沉了好几分,沉得几乎被淹没了脖颈。此刻他的胸口已被全部埋住,连唿吸所需要的胸腔扩张都做不成了。 楚留香只看了这一眼,可却几乎要看得肝胆俱裂。 “叶开!” 叶开看向楚留香,居然还朝着他笑了一下。 但这就是他最后留给楚留香的笑了,因为他之后就闭上了眼,任由那魔鬼般的沙粒夺去了自己的最后一缕唿吸。 作者有话要说: 楚留香番外要不要╮(╯▽╰)╭这个可以投票【票数低的话我就偷懒啦 关于是否会穿成原随云,正文还是算了,可以考虑番外 下一个世界估计是陆小凤世界→_→我只能说穿过去的时间点非常销魂 第14章 楚留香番外一(捉虫) 楚留香抬眼看着那一堆流沙,只见沙势已然平静下来,风吹了也巍然不动,混不见方才那般吞人的可怕。但困在流沙里的人早已成了被沙粒吞噬的亡灵,就算他们能把流沙给挖开,叶开也不会从里面安安稳稳地走出来了。 不知为何,他竟十分希望无花是又一次的诈死,也许这沙堆下面连通着什么密道,也许他落下去之后就逃走了。 面对现实要远比自欺欺人困难得多,可楚留香不可能欺骗自己太久,他用脚踩过那沙地,自然感觉得出下面并非中空,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密道。或早或晚,他都得面对那血淋淋的现实,然后承认这自然的威力。 第28页 大漠又一次用它的无情粉碎了“人定胜天”的妄想,无论是绝代高手还是无名小卒,身处其中,唯见天地之大,更觉自身之渺小,而面对这来自自然的杀机之时,他们的胜算其实真的很小。 无论是高手还是普通人,在大漠里没吃没喝地呆上个几天,都是一样地虚弱无助。而当面对流沙的时候,一个高手能做的,也不会比普通人要多上多少。 死亡与悲伤总是形影不离,就如同一对双胞胎一般,而当面对朋友的死亡之时,就更是如此。所以在回去的一路上,楚留香的面色一直都不太好,那或许是因为他对叶开亦或是无花的死感到太过痛苦。 世事大概总是不能圆满的,他以为自己失去了胡铁花和姬冰雁,如今他们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他们回来了,叶开却回不来了。 这样看来,也许他此行註定是要失去一两个朋友的。 楚留香以为自己和叶开还有一段很长的相处时间,长到足够能让他探出叶开的秘密,可没想到叶开就这么葬身沙海,与他那抹飞刀上的光华一般,从此消失于人间。 姬冰雁曾经问过他叶开和无花究竟是怎么回事,楚留香也据实以告,但却没有说出自己曾经的推测。他不说,姬冰雁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你说他们其实是两个人,可一个正常人的身体里不可能住着两个人。”姬冰雁这样说道,“除非无花不是个正常人……” 正常和不正常的区别其实就是普通人和疯子的区别。 楚留香嘆道:“你觉得他已经疯了?可无论是无花还叶开,都清醒得很。” 姬冰雁道:“那就是清醒的疯子了。” 比起不清醒的疯子,有时清醒的疯子会更为可怕。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却永远都不可能回头。 楚留香道:“我倒是觉得他不是疯子,只是一个病人。” 姬冰雁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笑,但看他那样子更像是嘴角抽搐。 “看起来他的症状似乎不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然后嘆了口气道:“从前有过人得了一种叫夺魂症的病,时常会被人误认为借尸还魂,病人发病之时,好像会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但言行举止不同,连身体习惯也不同。” 姬冰雁诧异道:“这不同也包括武功?”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的病症,几百万里也就出一个病患,实在是稀有罕见得很。” 一旁的胡铁花见缝插针地挤进来说道:“你觉得他是得了这种稀有罕见的病症?” 楚留香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胡铁花忍不住嘆道:“人都已经死了,探寻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看完一个大活人被沙子吃了之后,他也觉得不太好受,好像就连探求的欲望都被那魔鬼般的沙子给一併吞了。 楚留香的目光微微闪动,如同烛火在风中摇曳。 然后他开了口,却仿佛是已定了心意一般,连声音中都含着不容质疑的决断。 “恰恰相反,这或许我唯一能为他而做的事了。” 在无花还是叶开的时候,他曾经提到过怜人花的毒,这或许是解开叶开之谜的关键,又或者说,连叶开自己也想解开这个谜团。 逝者已逝,但生者仍在,楚留香既还活着,就不能白白活着。他至少要按照叶开的请求去查出一些东西来,即使最后一无所获,他也不算是辜负了死者。 他看着大漠的夜空,只见月明星稀,看来即便是细微的光芒,也仍是照亮前方道路的明灯。而走在这样的月光下,他忽然觉得前路也不再那么灰暗难明了。 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楚留香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然后轻轻闭上了眼,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终究是叶落无痕,风起大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是番外一,大概还有番外二 至于穿成原随云的番外,可以有_(:3」∠)_ 昨天本来应该要在晚上更新的,结果有些发热,吃了药之后睡下去就一直睡到天亮了,非常抱歉_(:3」∠)_今天晚上或许还有更新,也或许没有,看情况吧 第15章 暗霾 叶开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竟是前从未有的令人舒畅。 只有在近乎窒息的绝境中挣扎求生过一段时间的时候,人才能体会到自如唿吸的可贵。 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仍是躺在墓室里,赵公允则坐在石台的一边,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叶开觉得他有些异常,是因为以往这个时候,他一般都会发觉到自己已经醒过来,可现在他却好像把全幅心思都放在了这个他不熟悉的机关上。 “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出声,赵公允被吓得肩膀一抖,几乎要跳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是叶开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道:“你醒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叶开苦笑道:“就是因为想告诉你,我刚刚才会出声。” 赵公允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查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头昏脑涨?” 他看着叶开的样子,活活像是一只盯紧了幼崽的母鸡。 第29页 叶开笑了笑,像是故意要与他唱反调似的说道:“我倒是觉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语气实在轻松得很,好像刚刚吞下的不是毒花毒草,而是延年益寿的灵药灵草似的。 赵公允道:“你都梦见了什么?” 叶开便将梦中的奇遇一一告知,赵公允听了之后也是连连感慨,仿佛恨不得自己也做上这样的几个梦,不过他若是这场梦的结局,或许就不会那么乐意了。 感慨完后,赵公允又问道:“你没有梦见你认识的人吧?” 叶开疑惑道:“怎么了?” 赵公允正色道:“若是梦见的人都是你没见过的人,那你还能将现实和梦境区分开来,若是开始梦见你曾经见过的人,只怕你会开始觉得……” 叶开道:“开始觉得这梦境已不再是梦境?” 他忽然有些不忍告诉对方,他现在就已经开始觉得这梦境不太像是梦境了。梦得越久,他就对现实中的细节就记得越来越模煳。 比如说,他知道赵公允值得信赖,但与对方相处的那些回忆却渐渐不那么清晰了。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赵公允又道:“不错,那么你到底有没有梦到?”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叶开的脸,仿佛恨不得把对方看到底似的。 叶开的目光微微一闪,然后道:“没有。” 他实在不想让对方担心,况且他只不过看到了对方在沙漠中的幻影罢了。若是咬文嚼字地来说,这也不算是正式梦到。 赵公允道:“当真没有?” 叶开笑盈盈道:“当真没有。” 赵公允默默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也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叶开转过头看了看那机关盘,然后忽然问道:“老黑呢?” 赵公允道:“我去找过他,但没瞧见人。” 老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就极有可能已经抛下他们,出了这墓穴了。 叶开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但却安慰道:“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若他再耽搁一会儿,叶开或许就会同赵公允一块儿去看看了。 赵公允嘆道:“但愿如此吧。” 他的话里隐含着犹疑,也许是听过叶开之前的推测之后,他现在开始觉得一切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叶开便与他一同去看了看那机关盘,只见第二个机关盘上也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图案,平常人看了,只怕捉摸半天也捉摸不出什么来。 赵公允见他又陷入了沉思,便拍了拍他的肩,指着盘上刻着的一个圈,道:“你看看这盘上的一个圆倒是刻得简单,只是不知究竟代表什么?它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球,还可以……” 叶开接下来道:“还可以是一个硕大的光头。” 不知是否是昏暗光线下的错觉,赵公允觉得叶开说这话的眼神像是死了一般。 赵公允觉得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便又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指了另外一个图案,那图案看上去实在古怪,看上去像是一根筷子插在一坨饭上。 可叶开只看了一眼,就眼皮一跳,如同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怖的东西一样。 他微微沉下脸,连唿吸都粗重了几声,仿佛是陷在了往昔的回忆里不可自拔一般。 “这刻的……是一个人在流沙之中做垂死挣扎。” 赵公允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开没有说话,只专心地思索着进入墓穴以来所经歷的一切。 梦境中的一切似乎都能与这上面的图案对应上,而且对应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若说之前或许是巧合,现在这就不像是巧合了。 设计这机关盘的人应该早就预料他梦中会经歷的一切,所以才能刻出这些诡异古怪的图案。 如果每一个服食这些毒草毒花的人都会做同样的梦,那或许这些花草的效用,并不只是产生幻觉,让人入梦那么简单。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能翻云覆雨的手,在悄无声息地操着牌,摆着局,而他能做的只有猜出对方的牌,然后才能破了这个局。 他默默地看了这机关盘一眼,然后将石针转到了流沙的那个图案。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明明很简单,也很轻松,可他此刻做来却好似无比困难一样。 他又一次赌赢了,好运似乎又一次眷顾了他。 石门又往上升了几分,而只要再往上一点,就能让一个人钻进去了。 他或许不必把这些毒花毒草都吃完,也不必解完全部的机关,就能进入内室,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赵公允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就连面上的阴影也退去了不少。 但叶开也知道在此时放松大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设计机关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所以事情也未必能像他想的这么顺利。 他又按照第三个机关盘的指示,吃掉了一朵绿色的花。 叶开也不知道这花是怎么生得这样绿的,但这墓里处处都是古怪,有这么一朵绿花倒也不算稀奇了。 只是这次一睁眼,倒是与之前不同,周围陈设皆是如寝殿一般。 第30页 眼前似乎站着几人,其中两人都是一身明黄,可叶开却有些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似乎是因为还未适应这梦境,就连人的面孔都有些看不清,他只听耳边响起幽幽一句。 “叶城主,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话音一落,叶开忍不住浑身一哆嗦,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づ ̄ 3 ̄)づ谢谢大家的关心啦,我觉得脑袋已经不发昏了 于是这就是紫禁之巅啦,原着里皇帝在说卿本佳人之前没有叫“叶城主”,这里可以看做因为叶开到来而产生的蝴蝶效应(继续胡说八道中)(其实只是为了方便读者记起来而已) 第16章 惊喜 不知为何,叶开发觉自己打完这个喷嚏之后,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异常古怪。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开始看清刚才说话之人的面孔,但却看见了一张神情诡异的面容。 他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而已,可看对方的神情,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一样。 叶开只好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发现对方的表情更加诡异了,仿佛自己刚刚刺了他一剑似的。 叶开发现这人穿着明黄色的寝衣,一副天家贵胄的装扮。不过叶开用眼角余光瞧去,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公公打扮的人,还有一个和明黄衣服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也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这算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两人是一堆双胞胎? 可看殿中还在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尸体,这可不像是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倒是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压抑感。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开身上,叶开却只是在看那几具尸体身上的伤口,那都是一剑毙命的伤,杀人者的剑术显然十分高明。 但他不说话,有人却要说话。 方才发出那句感慨的男人此刻看向他,道:“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会与他们合作,你可清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 叶开皱了皱眉,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对方来。 原来在这梦里,他第一个遇到的人是皇帝? 他又看了一眼与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 叶开实在未曾料想到,他一睁眼就捲入了皇室的内乱之中,这倒是他从未经歷过的。 但这经歷似乎并不怎么有趣。 因为他直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自己现在又算是谁。 他又瞥了瞥自己手里握着的剑。 这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长剑,闪着摄人心魄的寒光,似乎附着绵绵不绝的冷意。 如此名剑,理应为绝代剑客所有。 剑身一闪,映出了他如今的相貌。 此人皮肤白皙,在暗室里仿佛泛着玉石一般的光芒。 他的一双眸子如两点寒星,似能照亮最深沉的黑夜。 他的唇薄且长,闭口不语时如能抿成锐利一线。 不管怎样,叶开总算摆脱了那照耀九州的光头,所以这看起来似乎是件好事。 旁边的公公见叶开举止古怪,且沉默不语,便忍不住大声催促道:“你还不快杀了他!” 叶开却转过头去看向他,语气不冷不热道:“杀谁?” 他其实知道对方想要自己杀的人是谁,但他想引着对方说出更多的话来。 那公公用眼角瞟了一眼皇帝,干瘪苍老的面孔之上竟散出一种奇异的容光。 “自然是擅自入京的南王世子了。” 透过皇帝那单薄的身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掌大权的未来。 叶开伸出手指,指的却不是那皇帝,而是公公身边那相貌清俊,身材英挺的年轻人,道:“南王世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公公的沉默。 而且他的面色似乎也有些不悦,因为他觉得对方发出此问是在拖延时间,是不忍对手无寸铁的皇帝下手。 不过他终于还是开了口,表了态,说出了一句令人不寒而慄的话。 “他现在是,但等你杀了人,他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皇帝瞧着这几人,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冰冷。 但他的面上仍在微笑,不露一丝怯意,不显一分软弱。 他是天子,是当今天下之主,就算要死去,也要带着天子的气度死去。 而叶开也总算弄明白了如今发生的事。 看来这位公公想要的是把南王世子与小皇帝交换身份,所以今晚要死的只是皇帝,活下去的世子则穿上他的龙袍,在那龙椅上俯视众生。 这实在是个很荒谬的计划,不过荒谬,却很有效。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皇帝也可以被掉包,谁也不会想到死去的人其实不是世子。 叶开忍不住想为这公公的大计鼓起掌来,但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做,只因刚才那个喷嚏就已经能造成如此效果了,若是他微笑着鼓起掌来,只怕造成的效果会更加醉人。 公公见他还未动手,忍不住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就差这最后一步,就差这最后一剑,胜利就属于他们这一方了。 叶开却说了一句几乎让他肝胆欲裂的话。 “今晚没有人会死。” 第31页 话音一落,皇帝的神情数度变幻,看向叶开的眼神也如同异彩绽放。 一旁的公公则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开,声音颤抖道:“你说什么?” 叶开道:“今晚没有人会死,我也不会动手。” 说到最后,他看向对方的面上已经含了一丝微笑,一丝不属于叶孤城的笑意。 公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怪叫一声,但见寒光一闪,他已经掏出藏在袖口的小刀,朝着皇帝沖了过去。 叶开几乎是在瞬间夺下了他的刀,把他踢到了一边,这对他来说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南王世子已被这变故给吓得瘫软在地,而那公公也如圆球般滚到了一边,再翻过身来时,他只是怔怔地看向叶开,然后醒悟到了什么似的,发出悽厉如刀的声音。 “叶孤城,你疯了吗?” 叶孤城? 叶开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但他却有些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了。不过看样子,这又像是几十年前的人物。 不过想归想,事情还是先得做完。 他这便回过头去,看着那年轻的皇帝。 只见他看向叶开的眼神里闪过些许愕然,显然是未曾料到此番逆转。 刚刚叶孤城还杀了他的贴身护卫,只差一点就能要了他的性命,然而此刻却又阻止王安杀他。 而且观其言,看其行,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除非之前的种种都是他演出来的。 叶开却没有给小皇帝太多的思考时间,因为他很快便提起了剑,而那剑锋上的寒气几乎刺得皇帝的眼皮微微一跳。 就在他定了定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叶开竟把剑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叶孤城的贴身之剑,几乎从不离身,也不会轻易示于人前,但如今这把宝剑却被他递到了敌人面前。 这一次皇帝是无法掩饰面上的错愕之情了。 “你这是……” 叶开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便似阳光透过层层冰川,暖入心扉,透入骨髓。 他这么一笑,好像周身的那股清寒之意也被驱散了。杀气已融于笑中,冷意也埋在唇下。 “今日可不同寻常,你若手中无剑,又凭何自卫?” 皇帝却摇了摇头道:“我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 叶开却道:“你的剑不在心中,倒在你的舌头上。” 天子金口一出,御旨一下,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岂不比绝世好剑要更为可怕? 皇帝的眼神微微一跳,但却未起太多波澜。 他只是接过对方的宝剑,道:“方才杀了我的护卫,如今又赠我贴身之剑。叶孤城,你今夜给我的惊喜实在太多了点。” 叶开很想说自己并不是叶孤城,但他忽然有些好奇叶孤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上次成为的无花就不是个简单人物,想必叶孤城也绝不是一个剑客那么简单。 叶开这便答道:“惊喜总比噩耗要好一些,至少在惊之外还有喜。” 皇帝微笑道:“喜从何来?” 叶开淡笑道:“你此刻还好端端地活着,这难道不算喜?” 话音一落,他就听闻远处有风声传来。 一锦衣男子从窗外飞来,他如狂风逐浪,似流星追月,在叶开所见过的人之中,只怕只有楚留香的轻功能与他一较高下。 他抬起头,一双眸子灿若繁星,唇上的两撇小鬍子如同眉毛般一摆一摆,这个人竟像是有四条眉毛一般。 而江湖上有四条眉毛的人,也就只有陆小凤了。 只是匆忙赶来的陆小凤见到叶开和皇帝站在一起,而皇帝手上竟拿着叶孤城的佩剑,面上顿起惊疑之色。 莫非这位已经不是皇帝陛下了?莫非南王世子已然李代桃僵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瘫软在地的王安和南王世子,便知皇帝仍是皇帝了。 而接下来陆小凤看到了一件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 因为身为谋反主犯的叶孤城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然后微笑着回过头去,对着皇帝眨了眨眼睛,道: “需要我帮你喊一声护驾吗,陛下?” 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是他被一坨狗屎给绊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づ ̄ 3 ̄)づ谢谢大家的地雷啦,我身体已经好啦 第17章 西门 陆小凤面上的那份惊愕并没有停留太久,毕竟比起叶孤城的异常,眼前还有更值得他注意的事情——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安危。 但是以往十分容易判断的情况在此刻却变得格外扑朔迷离起来。 皇帝的手里拿着叶孤城的剑,叶孤城手上却空无一物。 这空无一物可以代表着很多东西,比如叶孤城或许在最后关头忽然反水,便打倒了身为谋逆匪首的王安和世子,又比如这个人根本不是叶孤城。 而在看过了刚才的景象之后,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个人是叶孤城。可是地上那几具护卫身上的伤口,却清楚地提醒着陆小凤这个人的身份。 这样快的剑,在场之中也只有叶孤城使得出来。 第32页 皇帝的武功或许也不弱,但他是最不可能杀死护卫的人。 陆小凤这便抬头问道:“你不是叶孤城吧?” 他问得直接,但叶开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看向在他身边的皇帝。 在坦诚自己的身份之前,他想先知道叶孤城究竟是谁,因为这个名字听来实在熟悉,但却不知在何处听过,又代表着什么。 四条眉毛的男人或许给不了他这个答案,但是皇帝应该可以 皇帝看了叶开一眼,似乎也决定了什么,唇角的微笑带着寒潭般悠远而神秘的色彩。 而在洞悉人心上,皇帝或许不是顶尖高手,但在看事看人的眼光上,他却可以傲视天下。 刚才提问的人是陆小凤,可叶孤城看的却是他。 这简简单单的一看,在旁人看来是再平凡不过的细节,但放在此时此地,这一眼的分量却重如千钧。 因为这一眼的背后藏着太多的深意。 刚才在殿中的事情只有他们四人清楚,可真正能说话的人只有皇帝,因为只有皇帝能决定此刻的叶孤城究竟是十恶不赦的逆犯,还是护驾有功的臣子。 就算叶孤城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他也有能力将对方拖下万劫不復的深渊。 一代飞仙堕落人间,这样的风光比之紫禁之巅的圆月,不知是哪一个更好看些? 这便是天子之剑,此剑祭出便是干坤颠覆,阴阳逆转,白可化黑,黑可为白。 叶孤城刚才的话看似离谱,但却好像并没有说错,天子之剑不在心中,倒在舌头上。 可谁又能小看了这根舌头呢? 这可是全天下最尊贵,最可怕,最令人神往的一根舌头。 皇帝动了动唇,面上仍旧带着那一丝令人看不透的笑意。 “他自然是叶孤城,可是不是那个谋反篡位的叶孤城,而是护驾有功的叶孤城。” 这句话一说出来,最为震惊的不是忽然大叫起来的王安,也不是浑身颤抖的南王世子,更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叶开,而是站在一旁的陆小凤。 若说他刚刚像是被狗屎给绊倒了,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人扔进了狗屎堆里一样。 他一直努力追查的兇手,涉嫌刺杀皇帝的疑犯,这个成功欺骗了所有人的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居然在此刻成了护驾有功的功臣? 如果这算是闹剧的话,那这一定是全天下最荒唐的闹剧。 冷静下来过后,陆小凤扫了一眼王安和世子,忽然觉得他的脑袋好像开始疼起来了。 “这么说,他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了?” 皇帝笑道:“不错。” 陆小凤忍不住道:“可是他似乎杀光了你的贴身护卫。” 他的眼角余光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轻轻一飘,便飘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道:“可在最后一刻,是他救了朕。” 陆小凤苦笑道:“这么说,叶孤城深夜闯入寝殿,只是为了杀死你身边的护卫?” 皇帝只是笑了笑,道:“一位绝代剑客看见另外四个用剑的好手,自然是会心痒难耐的。一时心动之下,错手杀死也是难免的。” 话音一落,陆小凤立马笑了起来,而且几乎是毫无风度地哈哈大笑。 对方的回答实在是妙极了,任他想上十天十日,也想不出这般刁钻,这般巧妙,这般可恶的对答了。 如果说刚刚陆小凤还有些怀疑当今圣上已被南王世子掉包了,现在的他就是毫不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以这位陛下的智慧和口才,一定是与叶孤城达成了什么协议,逼得他停手了。 不然谁能解释叶孤城苦心孤诣地布置了这一局之后,忽然放弃谋反了呢? 不过看上去皇帝没有被掉包,叶孤城倒像是被掉包了。 回想起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眨眼,陆小凤忍不住盯住对方,似乎想把对方的脑袋掀开来,看里面究竟是黑是白。 而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的叶开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而这个举动使得后者的神情更加诡异了。 叶开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叶孤城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酷的人,否则对方不会如此敏感于他的一举一动。 皇帝看上去是给了他一份天大的恩典,但此刻他想要的,不过是有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叶孤城到底是谁,又做了些什么。 他更想知道的是,他是否还有机会见到自己的老朋友楚留香。 叶开忍不住嘆了口气,然后忽然径直向外走去。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叶开回头道,本想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但考虑到对方刚才的表情,硬生生地把这分笑意给憋了回去。 “皇宫这么大,我总是要去看看的。” 陆小凤先是怔了一怔,等他回过神来,对方早已没影了。 叶开不想走得这么快,但是飞在皇宫大院上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畅快了。 他此刻只想化作一只飞鸟,自在地飞翔在这座最为神秘威严的皇城之上,任谁也打扰不到他。 不过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四条眉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几十年前的江湖中有一位四条眉毛的大侠,有一绝招叫灵犀一指,他身边还有众多武功高强的好友,其中有一位绝代剑客和一位盲侠。这位绝代剑客还与另外一名剑客有过紫禁之巅的决斗。 第33页 他隐约记得这位大侠姓陆,这位剑客朋友姓西门,但是对于他们的名字却实在记不清了,里面似乎有个“凤”字,好像还有个“雪”字。 叶开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前面的一抹白影时,瞳孔在瞬间缩紧,仿佛是有人刺了他一剑似的。 这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好像一座山似的挡在了他的前面,因为他身上的剑气正无孔不入地朝着他侵袭而来。仿佛在下一瞬,这些剑气就能化作一万只飞剑刺进他的身躯。 这种无法形容的压力几乎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叶开也硬生生地停住了身形,仿佛连一步都无法前进似的。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剑气,也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杀意。 但是他的面上仍旧带着微笑,眼里也闪现一种独特的光芒,像是飞刀那薄薄的刀身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白衣人回过了头,当他的目光与叶开的目光相碰的一瞬间,就如同冬日里枝头的霜雪遇上夏夜雨后的虹霓一般,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异彩。 白衣人淡淡道:“你手中无剑?” 叶开淡笑道:“我不用剑,又何须有剑?” 白衣人又开了口,但这次他的声音仿佛比雪山上积累千年的玄霜还要冰冷。 “你不用剑,又怎能扮作叶孤城?” 叶开仍在微笑,眼中的锋芒却更加锐利了。 “但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叶孤城。” 他刚想说些什么,脑中却灵光一闪。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叶开觉得自己似乎记起了这位绝代剑客的名字。 他微微抬头,唇上笑容灿若阳光。 “若我猜得不错,阁下便是传说中的西门小凤吧?” 话音一落,叶开发现对方的面容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与可怕。 第18章 剑锋 叶开不是没有想过他可能会猜错,但是能看到对方有所反应那也是一件好事。 冷酷的人并不可怕,至少他们还会有一两个知心知意的朋友,可怕的是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失去反应的人,这样的人不但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白衣人的面色如雨天前夕的乌云那般沉郁,眼底也仿佛凝了一层青霜般的肃杀之意。 他看向叶开开了口,但那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连那声音都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气,叫人听着不寒而慄。 “在下西门吹雪。” 叶开笑了笑,仿佛自己刚才什么话都没有说错过一般。 “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西门吹雪道:“你是何人?”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耳熟,在西门吹雪之前还有许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熟悉的问题自然是要有熟悉的答案了,叶开这么想着,便微笑道:“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姓叶?” 他看上去似乎只注意到了叶开的姓氏,这对他来说好像是唯一值得关注的点。 叶开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叶孤城与你有何关系?” 叶开十分坦诚地说道:“没有关系。” 这是一句大实话,然而实话在很多时候都不如谎言招人待见。 这个答案看上去并不能令人满意,而西门吹雪的眼底仍是波澜不显。 “那么真正的叶孤城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也很难回答。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叶开都真心地希望他能忽然之间变成个哑巴。 可惜他不能在此刻变成哑巴,不能在如此强盛的杀气之下装聋作哑。 所以叶开微微扬起脸,用手指着自己的胸,仿佛指的不是鲜活的血肉,而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石雕。 “我想他大概在这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叶孤城或许还在这具身躯里。 西门吹雪冷笑道:“这里?” 这里可以是很多地方,可以是紫禁城,可以是这块空地,所以这个答案等于没有回答。 叶开苦笑道:“你若找到他,还会继续这紫禁之巅的决斗吗?” “自是如此,与他对剑,本就是人间一大快事。” 西门吹雪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炙热起来,他对剑道的热情仿佛足以消解一切横在心间的坚冰。 叶开嘆了口气,这一声轻嘆边仿佛一片叶子落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嘆完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而这样的快事,会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西门吹雪点头道:“若能与他一战,虽死亦无憾。” 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对手,而就在今晚他就能与这位传奇般的对手一战了。 听了这话,叶开眼里的嘆息意味却仿佛更浓了。 “可惜这旷古绝今的一战必须得延后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而这延后是因为你?” 他的目光仿佛凝视着叶开,但也仿佛凝视着他身后的一切虚空。 叶开垂下眼,道:“不错。” 他的确打扰了一场註定流传千古的决斗,不过他并不觉得后悔或内疚。 第34页 有决斗就会有生死之分,而一个人的性命可不是路边的小花,花谢了还能再开,人命没了可不会再生出来。 西门吹雪道:“今夜事变有叶孤城参与在内,若是谋反失败,他便理应经过此地。” 有陆小凤在,叶孤城的谋反就註定失败,所以他只需在此等候故人便是了。 叶开笑道:“可是经过此地的人是我。” 西门吹雪淡淡道:“而他却不知身在何处。” 叶开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拖延时间,好让他从另外一条路逃走?” 西门吹雪道:“他不是选了另外一条路,而是没法选择任何路。” 他神情寒烈,恍如冰山上的篝火,在灼热之气里夹杂着冷意。 他句句如剑,字字似刀,其中蕴含的杀意已是昭然无比。 叶开也听得非常明白,明白到就连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你觉得他是想走这条路,但却不能来?” 西门吹雪道:“他不能来,是因为你。” 天子身边聚集天下群英,任谁也不清楚护卫他的高手究竟有多少,也许除了魏子云的统军之外,皇帝身边另有多重护卫。 而若是叶孤城谋反事败,必定陷入大内高手的重围。他就算是剑术无双,也敌不过数十人,甚至是数百人的围攻。 若是叶孤城已受人所制,皇帝所需做的,便必要派人来稳住这次决斗的另外一人。 因为这一人若是与叶孤城双剑合璧,便是纵横天下亦无敌手。 西门吹雪看向叶开,眼中已然是清明如雪。 叶开似乎从他的话里嗅出了点血腥味,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知道对方觉得叶孤城是因为他而被绊住了手脚,不能前来一战,其实这个想法从某种角度上说也的确是对的。可惜此时此刻,叶开无法选择退出,他只能向前。 于是叶开微微抬头,面上含了一丝苦笑,然后动了动唇,说出了一句最不该在此时说出的话。 “你想杀我?” 西门吹雪冷冷道:“是。” 叶开淡笑道:“可这不公平。” 西门吹雪道:“是对你不公平?” 叶开却道:“是对叶孤城不公平。” 西门吹雪的面上含了一丝冷笑,仿佛带着几分讥诮之意似的。 “如何不公?有何不平?”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是无怨无悔的,可是若我死了,叶孤城也得跟着一块儿死去。” 叶开的手指依旧指着自己的胸膛,仿佛是想探出这底下翻涌的血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他说的这句也是实话,若是他在这里死去,共用一具身体的叶孤城自然也活不下来,然而在很多时候,实话听起来要比谎言要不可思议十倍。 而此话一落地,西门吹雪的眸便在一瞬间迸发出流星坠地般的耀目火花。 可他开了口,说话的声音却如尖锐的冰锥一般,晃得人心底发软。 “他已受你所制?” 叶开的笑容越发苦涩,仿佛是因为这句话似乎让对方产生了更大的误解。 他并不怕被人误会,也不怕麻烦缠身,只怕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不,他不过是因为我而暂时沉睡了而已。” 西门吹雪提剑而起,雕塑般的面容如黎明之前的寒夜那般神秘而隽永。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也似乎已经不需要再问出任何问题,他最好的对手此刻正受人所制,西门吹雪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不让任何人玷污这把飞仙之剑。 谁若挡在他面前,谁就是他的敌人。 西门吹雪道:“拿出你的兵器。” 他早已看出对方的袖口里似乎藏着些什么,而他选择让对方先亮出兵器。 叶开却从容笑道:“不急。” 他的面上在微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不笑,或许是因为他不太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有些事情他不去解释,不是因为不能解释,而是因为有人的解释会比他更好,比他更加动听。而此刻他等的便是这个解释,若他所料不错,能发出这个解释的人应该也正朝着这边飞来。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仍旧尊重对方此刻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滞不动了,若是有人在旁边,只怕连气都喘不过来。 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住这等压力,可叶开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那浓浓的杀气似的。 其实在内心深处,双方都清楚和平的对话已然结束,而在这对话尽头,就是一把剑了。 西门吹雪的剑已凌空而起,那剑势看似平平无奇,剑风也有些缓慢,但却仿佛在一瞬间封死了叶开的所有退路。因为他的剑已随心而动,一变再变,他的人与剑仿佛已然合为一体,这剑锋所到之处,仿佛已凝集了海上清光,聚拢了万里狂风。 叶开却仿佛被什么人抓住了双脚似的,定在原地一分都未曾挪动。 他莫非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莫非已经准备好了死在这剑锋之下? 就在那剑锋由远及近之时,一把锐利的小刀如游水之鱼一般滑出了叶开的指尖。 第35页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手榴弹和地雷~~ 第19章 幻梦 叶开的手中滑出的那把小刀,是他从刚才那个太监的身上夺来的,本想着以后可以用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这把小刀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此时此刻握在他手里,却好似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了他指尖的延伸。 他的唿吸仿佛附在了这块薄薄的刀片身上,身体的温度也随之在微凉的刀身上蔓延开来,就连那跳动的脉搏也似乎赋予了这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此时此刻,这把刀就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光是握在手中,便给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就算是面临难得一见的大敌,他也能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叶开一抬头,看向前方飞来的剑锋,双眸中散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而这种光芒并不亚于那道剑锋上的寒芒。 一切事物的流动在他眼中都仿佛变得极为缓慢,缓慢得近乎有些诡异,万事万物的光源仿佛都在此刻消失不见了,唯有那一点剑上灵光不变,由远及近,仿佛从天涯降到了人间。 就在他将要抬手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叶开和西门吹雪之间。 他似是从天边而来,又仿佛是披着流泻的月光而下,他的身形迅如急电,快如流星,足以令所有以轻功出名的高手为之黯然失色。 而这个人也只有陆小凤了。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陆小凤敢手无寸铁地对上西门吹雪的剑锋。 他的确是手无寸铁,他的两根手指就是他最为自豪的武器和盾牌。 而就是这两根鬼神莫测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西门吹雪的剑锋,而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够形容他这一夹的速度。 西门吹雪的瞳孔骤然紧缩,厉声道:“你不该来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若不来,只怕我会有朋友血溅当场。” 他松开了剑锋,而与剑锋相接触的手指内侧已然微微泛红。 叶开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陆小凤笑道:“多谢我救了你的命?” 他再次看向叶开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上已是空无一物了,就好像那把小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叶开笑了笑,道:“是多谢你让我大开眼界。” 他如今总算记起了所有该记得的事,不过与此同时,叶开也有些疑惑自己方才为何会记不起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的名字。 不过这也不算太迟,至少他没有错过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许多后世之人都曾设想过灵犀一指对上西门吹雪的剑会是怎样的结果,而只有他有这个荣幸看到结果。 陆小凤苦笑道:“若不是他中途收了剑势,没有出上全力,结果也未必如此。” 叶开笑了笑,道:“我还要再谢你一次。” 陆小凤疑惑道:“谢我什么?” 叶开道:“谢你让我不必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每一代的高手都有其成名的技巧,可不同代的高手却无缘交手,这也深为后人所憾。在叶开所处的时代,不是没有好事之徒设想过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相互交锋会是怎样的后果。 可事情到了叶开头上,他却变得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或许别人会好奇小李飞刀对上西门吹雪的剑会是如何收场,但他却一点也不想知道。 因为这两者之间无论谁胜谁负,都必有一死。 所以这世上的有些事情,还是永远地成为秘密比较好。 而陆小凤和叶开之间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西门吹雪很快便问道:“你说他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苦笑道:“叶孤城自然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见的不是陆小凤,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看了半晌,才微微眯眼道:“你当真以为他是叶孤城?” 叶开也笑着说道:“除了这张脸,我与叶孤城大概是没有什么共通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 凡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觉得眼前之人是叶孤城。 他的心头自然也是疑云密布,但在眼下他又实在寻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即便是叶孤城与皇帝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也不足以解释他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 可这若不是叶孤城,那地上的横尸又是何人所为?那真正的叶孤城又在何处? 叶开看着陆小凤,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但无论他想的是什么,只怕都不是叶开所希望看到的。 聪明人总是习惯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这一点他已经取得了深刻的教训。 但转念一想,若是把所有事情都想得特别简单,那也就算不上有多聪明了。 陆小凤抬头看向叶开,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如绽万朵心花。 他好像一下子开了灵窍,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好了不少。 “我明白了。” 叶开道:“你明白什么了?” 陆小凤笑道:“你觉得我们这位圣上若是到了江湖中,是不是也能取得一番伟业?” 叶开笑道:“以他的眼光和心胸,在哪里都能取得一番伟业。” 第36页 陆小凤道:“那以他的身手,能不能正面取胜你?” 叶开笑了笑,但却没有说话。 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而他也已经隐隐猜到了陆小凤的意思。 陆小凤随即又道:“那他若是偷袭呢?” 叶开的目光微微一闪,恍如火焰在指尖起舞。 他微微垂眸,盯着一地如青霜般的月光,道:“若是我心有旁骛,他有五成可能偷袭成功。” 他说的“我”并不是自己,而是原来的叶孤城。 陆小凤淡淡道:“我听说过一种大内秘产的迷香,极受达官贵人所爱,就连就寝时也携带在身边。使用之时,它可使人在短期内产生强烈的幻觉,而在幻觉之后,出现精神不稳,甚至是性格改变,都是极为可能的。” 叶开听到最后,已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该笑了。 “难道你觉得皇帝用这种迷香偷袭了我?” 他知道皇帝是有武功在身的,但是陆小凤仅凭这点就能做出如此推断,实在是太过出乎于他的意料了。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判断,难道他就没有别的根据? 陆小凤的眼神在陡然间锐利起来道:“起初我也没想到这点,但是我在靠近你的时候,从你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而这股味道我之前从未在叶孤城身上闻到过。” 叶开忍不住低头闻起自己的袖子来,发现身上还真有一股细密的香味,但这股味道他刚才却没有闻到过,也不知是为何出现的。 难道他在梦中附身到人身上,那人身上就会多出这样一股味道? 那为何楚留香之前未曾察觉?难道他的鼻子是个摆设? 叶开忽然想起了楚留香的鼻子好像还真是个摆设,便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气。 然后他抬头看向陆小凤,忽然觉得对方的某些方面还真有些像楚留香,尤其是在追查真相和推理观测的时候。 他笑了笑,忍不住想看看对方能从自己身上探出些什么来。 “也许这是我假扮成叶孤城用的易容粉的味道?” 陆小凤道:“这不是易容粉的味道。” 叶开笑道:“你凭什么确定?” 陆小凤道:“莫忘了我有个朋友叫司空摘星。” 叶开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他是真的忘了陆小凤陆大侠还有个偷王之王的朋友叫司空摘星,而司空摘星最擅长的便是易容。陆小凤与他频繁接触,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易容粉的味道。 叶开又道:“那你可知这股迷药是什么?” 陆小凤笑道:“它是用怜人花的花粉研磨而成的。” 叶开忽然眼皮一跳,道:“你说什么?这怜人花又是怎么来的?” 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叶开的心中,却仿佛落下了一道惊雷,之前的种种细节,好似都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然后拼接成了一个模煳的图案。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内心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多年前楚香帅尚在江湖之时,曾受一朋友所託,调查这种奇特的毒花,没想到因此捲入一桩大案。怜人花亦开始闻名于天下,最近就连大内也引进了这种毒花研制迷香。” 叶开从未想过会从陆小凤的口中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更未想过楚留香居然真的花了这么多功夫去实现对他的承诺。 叶开只觉得自己的舌苔有些酸麻和涩意,胸腔内却是暖流连连,也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憋在心头,抵在他的唇边。 楚留香到底是楚留香,说过的话便绝不会更改。 就算叶开已经离开,他到底也还是为了叶开做了些事,而这些事的后果也遗留到了今日,无论最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都是最为真诚的纪念。 叶开再度抬头的时候,忽然觉得把这消息告诉他的陆小凤实在是可爱极了。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特殊,他还真想上前去请他喝一杯酒,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小凤看着叶开面上再度展开的笑颜,忽然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自己的推测其实并不可靠,但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从对方身上探出些反应来。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魏子云率领的大内禁军这么快就到了。 他们不但到了,还将叶开团团围住,仿佛下一刻就能一拥而上。 陆小凤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效率,但是也不得不痛恨他们的出现。 因为再差那么一点,他就能从叶开的身上获得一些重要的信息了。 而这些人的出现也意味着无论叶开是不是叶孤城,他都很难从这里脱身了。 而且看这些人的样子,怕是还不知道那金殿里发生了怎样的逆转,也不知道此刻的叶孤城已经变成了护驾有功的功臣。 跟在魏子云身后的屠方冷笑道:“没想到白云城主竟会弃剑而逃。” 他也用剑,而且那剑还是崑崙真传,或许正因如此,他面对叶开的时候才格外地不逊一些。 若是手中有剑,叶孤城还尚可一战。 可没了剑的叶孤城,便如没了爪的老虎,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在场的所有人看上去都很清楚这一点,只有叶开好像还不太明白这点似的,因为此时此刻,他竟还带着一丝有些羞涩的微笑,仿佛被重重包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第37页 叶开却苦笑道:“可惜你们眼前之人已不是白云城主。” 魏子云却好似误会了他的意思,面上还带着几分惋惜,道:“你可以放弃白云城主的头衔,但这谋反的罪名却是万万逃脱不得的。” 陆小凤上前道:“且慢,事情有变,你们暂且等等。” 若他所料不错,皇帝的口令应该很快就会到。他的嘴巴再大,对这群人的效果也不大,要说谁的效果最大,那就自然是皇帝的嘴巴了。 魏子云却抱拳道:“抱歉了,陆大侠,捉拿朝廷要犯一事,实在难以通融……” 他的话尚未说完,屠方就提剑上前。 他的剑锋又长又窄,剑势想必是走刁钻古怪的路子。 可他尚未来得及动手,就有一道流光划过了所有人的眼帘。 没有人能形容得了那道流光的速度,哪怕是用流星追月,疾风斩浪也无法比拟。 当所有人意识到的时候,刀已经钉在了屠方的脚边,只差一点就能废了他的脚。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点还是对方手下留情才能有的。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集中在叶开身上时,这个出刀之人忽然微笑着看向一脸骇然的陆小凤,和面色冰冷的西门吹雪身上。 周围的兵士再不敢妄动,陆小凤却忽然朝着他走近了几分。 他的胆子一向是最大的,大到可以近乎毫无防范地靠近叶开。 更重要的是,他从叶开的眼神里看出了对方想要他走近的愿望。 而当他走近之时,才发现叶开的面色居然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叶孤城的面色一向都是白如美玉的,但此刻竟多添了几分病态般的苍白。 叶开也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能不能借你一样的东西?” 陆小凤笑道:“借什么?” 无论他是想借什么,只怕都不是什么容易借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吹雪也向着他走来。 叶开苦笑道:“你的肩膀。” 陆小凤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开却笑得越发灿烂了。 “因为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又有了那种熟悉的不适感,那种每次要离去时才会有的感觉,而且这次的感觉来得异乎寻常地快。而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煳的一瞬间,叶开仿佛听到了皇帝的口令传来的声音。 下一瞬,他就如愿以偿地闭上了双眼,往某个方向一倒,便倒在了某个人的肩头。 叶开本想顺顺利利地就这么昏过去,让叶孤城掌管身体,然后他就能再度甦醒在墓室里。 可等他发现自己挨着的那个肩头似乎比陆小凤的要宽一点,比陆小凤的还要高一点的时候,而且周围还有抽冷气的声音时,即使是意识已经有些模煳的他也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现在靠着的,好像是西门吹雪的肩。 第20章 逆转 叶孤城是西门吹雪的死敌,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只有陆小凤清楚,这个死敌对于西门吹雪来说,比朋友更值得敬重。 所以若是叶孤城虚弱难支,站在他身边的西门吹雪及时地献出自己的肩膀,也不能算太过意外。其实陆小凤不仅不会觉得意外,反会觉得本该如此。 换了任何一人,陆小凤都不会这样认为,但是换了叶孤城,他偏偏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看着叶孤城闭上双眼斜斜地靠在西门吹雪肩上,他竟觉得这场景和谐无比。 若是这两人都一直这样下去,没有决斗与厮杀,那不知该有多好。 他虽是这样想的,心头却并非一片明朗。 在看过刚才那一手绝代风华的飞刀之后,他还能认为眼前这个人是叶孤城吗? 叶孤城擅用的是剑,而不是飞刀。 所有在场之人都清楚这一点,所有当他不带佩剑出现之时,所有人都会把它当做被拔了爪子的勐虎。 而这样的一头勐虎,註定是要被关进笼中的。 可惜谁也没想到这头勐虎没了爪子,却有了一副更利的尖牙。 那样一把平平无奇的小刀,到了他的手里,却好似附上了一层奇异的魔力,任谁也无法掠其光芒,他这小刀一出,屠方早已吓得面色惨白,魏子云也不敢轻举妄动,而陆小凤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能接下那一刀。 其实这飞刀一出,许多人就已对叶孤城的身份存了疑心了,他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刚刚就有一个假叶孤城出现在皇城之上,就算再出现一个假的,也不算是稀奇事。 可事到如今,身为罪魁祸首的王安和世子都已俯首代毙,还有任何假扮叶孤城的必要吗? 他之前不也认为叶孤城乃世外之人,不惹红尘,也不沾俗务吗?连他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助世子篡权夺位的帮凶,若说他另外藏了一手绝技,又有何不可?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性格上的改变。 没有任何人能解释得了这一点,他自然也不能。 迷香之说纯既是试探之举,也是在拖延时间,他当然并不真的觉得皇帝能偷袭得到叶孤城。 而他一想到皇帝,这皇帝的特使就赶到了,他到得倒是不早也不晚,刚刚赶上了最好看的一幕。太监眯着眼瞧了瞧这些个人,在看了看场中的两位白衣人,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才捏着尖尖的嗓子叫道: 第38页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叶孤城护驾有功,特赦其罪,召其与陆小凤同去南书房面圣。其余人等,即刻出宫。” 有功?赦罪?面圣? 这几个词接连下来,好像几道九天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心头,直炸得有些人瞪大双眼,炸得他们木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有一些人张着大嘴,大得似乎可以往里面塞下好几个臭鸡蛋了。 若是有一个画手在此当场画下他们面上的表情,或可作为名画流传于世。 陆小凤对这点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没料到皇帝居然想把叶孤城给留下来,也没料到皇帝会特别召见自己。 西门吹雪仿佛没有听到这消息似的,他看上去或许已不会被任何外界的事物所打扰。 周围之人自然也没有一个敢上前打扰去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两位白衣剑客。接连几番冲击之后,他们仿佛一下子瞎了眼睛,没了舌头,像极了一群神情各异的雕塑。 西门吹雪同样没有说话,只是挺直了嵴背站在原地,同时神色肃穆地看向前方,他仿佛看得是天上那抹如玉盘一般的明月,也仿佛看得是这重重宫殿。 幸亏叶孤城并没有靠得太久。 他虽将自己的重量委在西门吹雪身上,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还动了动眼皮,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睛。 他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但是当他往后微微退开,再度看向对方的时候,面上却写满了讶异两字。陆小凤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面上的肌肉,而他的身体也绷得如同一张弓弦。 他仿佛是记得方才发了何事,可看他那样子却还是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叶孤城淡淡地扫了周围一眼,又很快将那目光落回了西门吹雪身上,并且再也没有移开过。瞧他凝神看着西门吹雪的模样,仿佛眼中只有对方这一人一剑。 而围在四周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内好手,似乎已不在他的视线之中。 而当西门吹雪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碰时,便似是两把绝世宝剑相击相碰。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抬眸道:“叶孤城?” 他们之间似乎有很多话可以说,西门吹雪想质问叶孤城的问题想必就有很多,比如剑只精义究竟为何?又比如叶孤城何以不诚于人? 但此刻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是这么简单的一问一答。 即便如此,陆小凤也开始觉得那个熟悉的叶孤城又回来了,他的回归仿佛让刚才发生的种种都变成了一场闹剧,一种幻觉。 但谁都清楚那并非闹剧,也不是幻觉。 与血浆和阴谋沾上边的,永远都不会是闹剧,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的,也绝不是幻觉。 陆小凤上前道:“方才太监的话你都听到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此刻可完全清醒了? 可看对方的样子时,他又有些问不出口。 叶孤城点头道:“我听到了。” 陆小凤苦笑道:“那你是否能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却抬头看向陆小凤,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只怕你永远都不会相信我经歷了什么。” 他这句话出现得十分突兀,叶孤城说完了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朝着西门吹雪道:“大事未成,此战却势在必行。” 西门吹雪淡淡道:“此战势在必行,但你的心却已乱。” 身体虚弱倒是其次,心若已乱,即便是无伤无病也不能使出全力,所以他绝不愿趁人之危。 叶孤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经歷了某些事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在场之人,没有任何一个会相信他即将要说的话,他的这些话就算是提上一点,也足够匪夷所思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屑于给周围的人解释些什么。 有些话只需要给知己听,不相干的人即便是听了,也是浪费说者的唇舌。 西门吹雪又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可以等。” 说完这句话,他便背过身去,不再看向叶孤城和陆小凤。 叶孤城这便和陆小凤朝着传旨的太监走去,然后随着他去了南书房。 他似乎可以猜到皇帝想要问自己什么,他也能想到陆小凤想问些什么。 他记得这一夜里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在寝殿里发生的剧变。 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的逆转,更无法向众人解释这一切为何发生。 这几个月的经歷,比他过去几十年加起来的都要惊心动魄,哪怕是市井传说也不比他的经歷更加离奇。 叶孤城唯一清楚的是,事到如今,大局已定,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局面了。即便是他一剑杀死了皇帝,也不可能将南王世子扶上龙座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之前的局面,但是他能把握之后的局面。 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而在与这人决斗之前,他还不能死去。 没有人清楚他和陆小凤进入南书房之后都和皇帝都说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陆小凤比叶孤城先出了南书房,然后大家就知道了皇帝赐叶孤城留宿寝宫偏殿一晚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何要这么做,众人都只道是天心难测。 第39页 有人猜测他们在寝殿里彻夜密谈,还有人猜测叶孤城已被皇帝秘密擒杀,甚至还有人生出了些更加龌龊和荒诞的猜想来。 不过还有一些人猜想这到了第二天,就该轮到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决斗了。 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醒来的叶孤城又变得有些古怪了。 叶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度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幽暗的墓室,不是赵公允的那张凑近的大脸,而是雕龙床架和明黄床帐。 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落到这龙床上来的? 然后他侧头一看,发现了房外有人守候,而他们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 听他们的唿吸声,其中一人该是陆小凤,另外一个人该是西门吹雪,另外一人似乎没有武功,他也辩不出是谁。 这麻烦似乎比想像中得还要大一些。 叶开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难题。 他立马把被子踢开,拍了拍衣服,然后悠哉悠哉地走出了门,朝着站在旁边的陆小凤打了一声招唿。而当他准备朝对方露出一个灿烂微笑之时,他看到西门吹雪正注视着自己,而他的神情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古怪。 不知为何,叶开立即把那丝笑容给憋了回去,然后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似乎睡了很久。” 陆小凤却道:“你完全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叶开诧异道:“再睡一会儿?”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之后,说道:“你与皇帝说完话后,就去偏殿睡了,但你一沾上床就睡得很沉,便如同昏死过去了一般,西门吹雪便替你把了脉。” 叶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好戏,也开始好奇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小凤指了指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道:“昨晚事变之后,皇帝封了南王世子的居所,关押了所有相关人等,却唯独召了这人入宫。那你可记得这人是谁?” 叶开很想说一句记得,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人长得平凡无奇,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采,他若是见过,必定会有印象。这人该是叶孤城的身边人,而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陆小凤接下来又道:“这人叫郝奇,是侍候叶孤城日常起居的人。” 叶开猜的并没有错,他也因此微微一笑道:“所以呢?” 陆小凤道:“皇帝与我都对叶孤城身上的变故十分好奇,便特地召了他的身边人询问缘由,没想到还真问出了点东西。” 在他的注视下,郝奇低头道:“其实城主在几月之前身上就出现了些异状。” 叶开诧异道:“什么异状?” 郝奇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仿佛恨不得永远都不抬头似的。 “他得了一种怪病,发病之时便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还会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觉。” 叶开的笑容立刻冷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幻觉?” 这听起来实在太耳熟了,耳熟到让他已经不安了起来。 郝奇又道:“他好像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与事。” 叶开越听越是古怪,但却只能继续听下去。 郝奇又道:“城主查不出自己为何会得这种怪病,而那时南王的大计已经铺展开来,再回头已太迟了。为大局而重,他便未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依旧实行原定计划,只有在他身边的我才知道这个秘密。” 叶开的目光仿佛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他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又看到了什么?” 郝奇道:“我是不可能知晓他看到什么的,但发病之时,他和我说过一句很可怕的话。” 他顿了顿,面色几乎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竟似是不敢说下去了。 叶开笑道:“他能说什么?” 谋反之事他都能做得,还有什么话能称得上是可怕? 郝奇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叶开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他说他叫叶开,不叫叶孤城。” 第21章 构陷 话音一落,叶开的双眸之间便仿佛有一颗陨星坠到地上,然后坠出了一片火光熏天。 听对方的话,就好像他曾经成为过叶孤城,可却忘记了这段经歷一样。 如果换了一个人,此刻都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叶开却只是看着眼前的郝奇,仿佛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似的。 然后就在对方有些不安地挪动脚步时,他忽然微微一笑,道: “他还说了什么?” 郝奇的心头似有隐忧,他把头埋得比姑娘家还低,一张嘴巴动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 也许叶孤城发病之后还说了其它惊世骇俗的话,但是没有哪一句能比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更加可怕了。 而听到这里,无论是谁都能够下出一个简单而又可怕的结论:叶孤城得的是疯病。 疯病可以有许多来由,可以是走火入魔所致,也可以是焦郁成疾,叶孤城参与的是谋反,行的是逆天下之事。若是做这些事之前压力过大,出现一些疯病的症状,也是说得过去的。 第40页 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叶孤城,叶孤城又怎会与常人一般? 那么这疯病或许是来自于走火入魔,也可能是来源于被人下毒。 陆小凤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似乎并不想在叶开面前说出这个结论,而西门吹雪只是默默地看着叶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二人都沉默不语,因为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朋友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这句话说出来,就等于完全否定一个人。 而叶开却仿佛很有说话的兴致,他看上去似乎一点对方的指证对叶孤城会有什么影响。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何异状?” 郝奇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接着道:“城主您发病之时,便如换了一人一般,不光是说话的语气,还有行走的姿态,看人的神情,全都……全都……” 他说的是“您”,而不是他,这意思显然是再明确不过的了。 叶开见他为难,便替他说了下去。 “全都如我现在一般?” 郝奇如蒙大赦似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每次发病完,您都会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就好像……就好像发的是……。” 叶开淡笑道:“就好像发的是疯病?” 郝奇面色一白道:“我不敢这么说。” 叶开淡笑道:“那你看到此情此景,难道不惊不怕,依旧还如从前一般侍候他?” 郝奇道:“您再怎样都是白云城主,我又怎敢有半点怠慢?” 叶开忍不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倒还真是个忠僕。” 这话听着像是讽刺,但看他那模样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一般,实在叫人有些看不透了。 郝奇讪讪地笑了笑,似是有些尴尬。 一个忠僕永远都不该向着外人说出主人的秘密,可他却说得非常利落,也许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说出这些秘密对主人的前程有害无利。 叶开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让他进屋替自己泡上一杯茶。 等他进屋之后,叶开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他对着陆小凤问道:“是不是无论我说些什么,你都会认定我其实已经疯了?”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鬍子,缓缓道:“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疯子。” 看上去不像是个疯子,不代表他就不是疯子。 叶开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也忍不住嘆了口气,道:“我觉得我没有疯,但某些人应该已经疯了。” 陆小凤道:“是谁?” 叶开忍不住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陆小凤似乎有些不习惯他现在的模样,但叶开看上去却好像很享受。 然后他接下来又问了西门吹雪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向别人提过我的名字?”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只告诉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我。” 陆小凤微笑着扬了扬脸,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叶开又看了看西门吹雪,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那种看着叶孤城的炙热,但也算不上冰冷。除此以外,叶开居然还在里面读出了一些好奇的味道。 这看上去是件好事,至少叶开没有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情的意味。 因为好奇是针对朋友的,同情则是针对疯子的。 而谁都不想被当做疯子,无论是轻微的疯还是严重的疯都不成。 叶开笑道:“我想你刚才已经盘问过他了吧?” 陆小凤点了点头,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前忽地亮了起来。 他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两盏明灯,足够照亮所有人前方的道路,也包括他自己的。 郝奇终于还是奉了茶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叶开。 他一边递茶,一边还道:“这茶盏被我洗了七遍,茶叶被我滤了三遍,干净得很。” 叶开笑道:“不错啊,之前我发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做的?” 郝奇点头道:“这都是城主昔年的规矩,就算是发了病也是如此。” 他这话一说,陆小凤忽然微微一笑,因为哪怕是发了病的叶孤城,也仍是具有洁癖,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永远不能改变的。 叶开笑了笑,然后忽然把茶水都洒到了手上。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开始当这几人的面,一根一根地舔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一点都不嫌脏似的。 他这么做,就好像是在当面打郝奇的脸似的。 郝奇的面色微微一白,口中道:“城主……” 叶开把玩着空落落的茶杯,一边玩一边道:“不要叫我城主,你该叫我叶开。” 他顿了顿,剎那之间,眼中锋芒便如刀光一闪,似能闪入人心,摄入心扉。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等弥天大谎来的?” 郝奇诧异道:“这些话句句属实,怎算是弥天大谎?” 他的面色涨得通红,像是不能忍受被侮辱一般。 叶开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叶孤城根本就没有发病,你说的不是弥天大谎是什么?” 第41页 郝奇的目光勐地一跳,口中仍道:“城主若不肯承认自己发病,小人也无可奈何,但是小人所说之话,难道不与昨晚之事相符?叶城主难道不是忽然之间称自己为叶开,还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陆小凤点头道:“的确相符。” 这时叶开正好向他投来了友好的一瞥,陆小凤便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但是相符得太巧了。” 郝奇干笑道:“这怎么能算巧?” 陆小凤摊手道:“昨晚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不算巧呢?” 郝奇面色大窘,忽然说不出话来。 叶开淡淡道:“昨晚我与西门吹雪对话之时,周围近处并没有人,但远处还是有人的。” 陆小凤又接着补充道:“若是远处有内应听到之后将消息传递给你,你就能连夜想出一条对付叶孤城的毒计了。” 这些内应可以在赶来的大内禁军里,也可以在隐藏在紫禁城里的那些无名小辈里,比如夜间值班的侍卫,游荡在城门附近的值班太监之类的。 郝奇大叫道:“这怎么能算是对付?圣上若知道城主身患顽疾,只会更加体恤。” 西门吹雪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讥诮的冷笑。 “体恤?” 他的尾音慢慢上扬,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叶开没有说话,陆小凤便替叶开说了下去。 “皇帝之所以赦免叶孤城的其余罪状,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若是他知道叶孤城救他仅仅是因为神智失常,而叶孤城清醒之时仍存有谋反之意,那当今圣上又会如何决断?” 再者,一个疯了的叶孤城,就算是立下令紫禁城都抖上一抖的大功,也不可能受到重用。 这天底下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疯子不但做不了官,连一城之主也做不了。 一旦证实他得了这样的病症,不但要声名尽毁,而且就连白云城都保不住。 这样若都不叫有心对付,那真是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对付的了。 叶开却道:“我猜你应当是南王安插在叶孤城身边的探子吧?” 郝奇终于卸下那副恭敬的面具,眼中的森冷如同冬日里的冰锥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不错,我是王爷的人。无论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敢背叛南王和世子,就必须死!” 叶开淡淡道:“只怕疯的不是我,而是你。” 郝奇的嘴唇颤了颤,终于还是憋出一句话来。 “你若没有得上疯病,为何要叫自己叶开?为何一夜之间变了性子?为何弃剑而逃?你敢说自己是叶孤城吗?” 陆小凤看向叶开,仿佛想听他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沉默有时是无声的抗议,但在更多的时候,它代表着默认。 作者有话要说: 叶城主那几个月的神秘经歷会有合理的解释的,不用担心~~ 第22章 红雪 郝奇说完这句,又看向西门吹雪道:“难道庄主没有探出他身上有何异状吗?”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无论探出什么,都不必与你说明。” 郝奇冷笑一声,唇边竟渗出了一丝丝血迹,眼睛也开始泛白。 陆小凤面色一变,连忙点住他的穴道,但去探他鼻息,却发现已然太迟。 他明明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是防着对方咬破牙里的毒囊,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叶开嘆道:“我想他入宫之后就已经服毒了。” 他也许是想等面圣之时死在御前,来个死无对症,却没想到在这里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又一时激愤,所以就提前毒发了。 这些王公贵族的死士个个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们的主子只怕也没有把这些人当人。 陆小凤只得嘆了口气,然后命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 叶开却对他笑道:“我还得多谢你。” 他看着对方,仿佛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亲切。 陆小凤道:“谢我什么?” 叶开笑道:“谢谢你肯信任我,让他在面圣之前先来与我对质。” 陆小凤却道:“你怎知我还没有让他去见过皇帝?” 叶开笑道:“若是你先让他上了南书房,任他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我又岂能安安稳稳地躺在龙床上?” 陆小凤微微一笑道:“无论你是叶开还是叶孤城,我都不信你会是真的得了什么疯病。” 叶开与他相视一笑,然后道:“我要是疯了,一定得拉个人陪着我一起疯。” 说完陆小凤便哈哈大笑了几声,若是换了个地方,他早就高兴得翻起跟头来了。 眼前之人既是叶孤城,但也不是叶孤城。 可无论他是谁,都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叶开又看向西门吹雪,眸光深远道:“你查探过我的脉息,但却没有说出结果。” 他没有率先说出这结果,只怕是因为其中另有玄机。 西门吹雪神色肃然道:“你身上有被人下过怜人花之毒的痕迹。” 第42页 叶开敛眉道:“此话当真?” 难道叶孤城真的服食过怜人花?难道他真的发过一些病症? 西门吹雪却道:“不过毒量轻微,不足以致幻致疯。” 陆小凤道:“若是毒量轻微,不仅大夫难以看出,就连被下毒的人自己也不易察觉。这个下毒者倒是个高手,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叶开道:“就算是毒量轻微,也有些异状可察吧?” 西门吹雪道:“初时是畏寒,再后便是嗜睡。” 他没有说之后会怎样发展,但即便他不说,叶开也已经从自己的亲身经歷中得到教训了。 不过说到畏寒,叶开忽然想到了他一开始成为叶孤城时打的那个响亮的喷嚏。 他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如今想来这倒的确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了。 不过仔细想想,若说有谁最有机会下毒,那就只有叶孤城的身边人了。 叶开忍不住笑道:“怜人花服食多了能令人疯癫,若是下毒者为郝奇,只怕这便是南王的意思了。” 陆小凤诧异道:“南王?可他还需依仗白云城主的剑术,怎会煳涂到对你下毒?” 叶开道:“致人疯癫的毒量需要服食很长一段时间,这不会影响月圆之夜的决斗。若是谋反成功,叶孤城就会在几月之后疯掉,到时会有谁察觉到是他下的手?” 陆小凤苦笑道:“可他为何要这样对你?他总不会早就怀疑你会在最后关头背叛他吧?” 西门吹雪淡淡道:“只怕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 叶孤城谋反一不为财,二不为名,三不为权,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却最为可怕,换了哪个当权者,都不会放心地把他留在身边。 叶开对着他展颜一笑,西门吹雪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笑容中的温暖,倒也大大方方地直视着他,仿佛是想看看叶开与叶孤城的最大不同是在哪里。 也许这最大的不同便是,叶开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叶孤城所拥有的剑意和杀气。 他的笑容似乎是不含任何杂质的,他的温暖也仿佛是面对所有人的。 可他展露锋芒之时,却不输给陆小凤所认识的任何一人。 而陆小凤看着叶开,也问出了一直环在心间的一个问题。 “若你的出现不是因为什么疯病,也不是因为怜人花,那又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道:“我走之后,叶孤城就没有说过什么?” 陆小凤摇头道:“他对你只字未提,但我觉得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叶开看了看他,唇边的笑意也变得深远和微妙起来。 “一个人的身体就如同一座房子,而这座房子只能住着一个人,可是在极少数情况下,它也能住上两个人。” 陆小凤听着这玄乎至极的话,却好像听懂了什么似的。 “所以有人去敲门时,也会有不同的人出来回应?” 叶开淡笑着说道:“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回应,但有些时候,另外一个人也会出来回应。” 他这话一说,陆小凤仿佛明白得更多了,但又好像什么都不太明白。叶开的理论听起来很有意思,但真正去想像起来,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与之相比,得上疯病反而是最为正常的推论了。 西门吹雪这时忽然道:“两个人住着是否太挤?” 叶开竟然有些认真地考虑了这个有些滑稽的问题,然后答道:“现在或许有些挤,但再过一段时日就不挤了。” 因为另外一个人迟早要离开,这房子也只能给一个人住。 西门吹雪双眉一挑,似乎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少东西。 说完这个,他便转身离开,只是离开之时还顺带说了一句。 “若是那个人出来了,便让他来找我。” 叶开笑道:“他一定会来的。” 目送着白衣剑客远去的背影,他又看向陆小凤,仿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门道来似的。 陆小凤也对着他微笑,两个人就这么相互看着,笑着,像是能看上一辈子似的。 叶开当然不可能看他一辈子,而他下一刻就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那道他曾经在大漠里看到的黑影,此刻又在皇城的屋顶上出现了。 他的神色几乎在瞬间改变,像是一根弦被拨紧了。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在看什么?” 叶开清楚上一次他是怎么离开的,但他并不打算吸取教训。 只要为了傅红雪,哪怕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是值得的。 而且他这次也绝不会死。 他在下一瞬就足尖点地,飞身而去,追着那道影子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屋顶,终于在某个拐角处逼得对方停了下来。 对方也如他所愿的一般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让他熟悉无比的面孔。漆黑的刀,漆黑的眸,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这黑与白的交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那么地惊心动魄,令人难以忘怀。 他怎能忘了这张脸呢?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难以忘怀,最近的两次梦境都出现了对方。 叶开看着对方那张面孔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就连笑容也泛着苦涩之意。 第43页 梦中的人物未必是真,但即便是看看,也能让他的心如同插上翅膀一样飞扬起来。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见到这个傅红雪的感受,哪怕是真正的傅红雪也不能。 “傅红雪?” 他出声问道,对方也点了点头。 他与真正的傅红雪一样地冷淡,但这却仍让叶开感到欣喜。 但是傅红雪开口却道:“你可清楚这是何处?” 这话听来有些古怪,叶开也道:“这是梦境?” 傅红雪又道:“是你的梦境。”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又道:“我的时间不多,长话需短说。” 他的神情肃穆无比,看上去像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 叶开忍不住笑了。 “听起来你好像忙得不可开交,可惜真正的你却一直都昏迷不醒。” 他实在是盼望真正的傅红雪也能及早醒来,他盼得太久,盼得太深,可对着别人却什么都不能说。 话音一落,傅红雪的眸光却微微一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话。 “真正的我?” 叶开嘆了口气,道:“真正的你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梦中? 傅红雪看向叶开,面色微微一冷,然后说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是你,叶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多打酱油的支线过后,总得开始上主线了吧╮(╯▽╰)╭ 第23章 离宫 什么样的话最吓人? 有人只怕会说,与死亡和血腥沾边的话总是最吓人的。 但是叶开有个朋友却觉得实话才是最吓人的。 有些一句实话就能把人活活吓死,而被吓死的人多半是做了亏心事。 叶开自认为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会被这句话给活活吓死,但还是被惊得眼皮子一跳。 但谁能证明对方说的是实话?谁能证明眼前这个傅红雪,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傅红雪?谁又能证明他不是一道几可乱真的幻影? 没有人能够证明。 叶开抬头看向对方,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说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是我?” 傅红雪道:“不错。” 叶开皱眉道:“可是这不可能。” 他还想再问上一句,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陆小凤的叫声。 “你在同谁说话?” 叶开一回头,便发现陆小凤正站在他身后的屋顶上。 他的轻功着实有些可怖,就连叶开也没有发现他竟已站得离自己这么近了,不过这或许也和他刚刚为傅红雪而分神有关。 叶开对他笑道:“你来得很快。” 说完这句话,他就回过头去打算再问问傅红雪,但却很快发现了一件极为骇人的事实。 傅红雪已经不见了。 就在他一回头一转身的瞬间,这个黑衣青年就像是从空气中直接消失了,别说痕迹了,他连一点消失的声响都没有留下过。 叶开的面色实在有些难看,因为他发现这就跟他在大漠里遇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只是一眨眼,一分神的功夫,傅红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一种幽寒之气从叶开的腰间向窜上,仿佛随时可以扼住他的唿吸,掩住他的气息。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的,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 但这毕竟是一场梦,就算这里的一切都真实得令人怀疑,这也仍是梦境。 也许在现实里不能发生的事,这里就偏偏可以发生。 陆小凤这便飞到了他的身边,看了看四周,道:“你的面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叶开低下了头,仿佛笑得有些勉强。 “刚才有人在我面前和我说话,可我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陆小凤道:“刚才有人站在你面前?” 叶开忽然有些奇怪他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然而下一瞬,他就好似领悟到了什么似的,道: “莫非你没有看到那人?” 陆小凤苦笑道:“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站在你面前。” 所以他才好奇叶开到底在同什么人讲话,因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团空气,别说人影了,就连风声都没有。瞧那情景,就好像叶开正与一个看不见的鬼魂对话。 可人怎么可能与鬼魂对话? 除非那个人也是鬼,只不过披了一张人的皮好走在日光下。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就忍不住瞅了瞅叶开的影子,但瞅过之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些好笑。 叶开道:“你站在我身后多久了?” 陆小凤道:“没有多久,但我听到了你在说一些话。” 他只听到了叶开的声音,但却一点也没有探查到有人躲藏在附近。 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瞒过他的耳目,若是有的话,他可以把自己的鬍子和眉毛都剃了再送给对方。 既然陆小凤听到了叶开在说话,就没道理看不到傅红雪。 叶开疑惑道:“会不会那个人的身影刚好被我的身躯给挡住了,所以你才看不见?” 第44页 陆小凤听了这话,又站到了原来的地方比较了一下高度。 接着他才飞到了叶开的身边,还说道:“我站的地方比你的高,除非他是个小矮子,否则我一定看得见他。” 傅红雪虽然具有跛足,但却并不是个矮子, 叶开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但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轻松。 因为陆小凤似乎从头到尾都看不到傅红雪,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道没有生命的幻影罢了。 幻影说的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但是他的确可以思索一下那道幻影话中的深意。 在这里迷失倒并不可怕,但若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迷了方向,错了道路,那就令人有些胆寒了。 不过叶开和陆小凤也不能在屋顶上站太久,否则宫内的守卫就要有些意见了。 他立刻便和陆小凤飞了下来,然后躲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他猜陆小凤一定有许多问题想问自己,因为从刚才起,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就算叶开忽然穿上了一件女装,他只怕也不会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叶开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人么?” 陆小凤也很坦诚地笑道:“我有许多话想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叶开笑道:“不知从何说起,那就由我来说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是出现了幻觉?” 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说话,怎么都不像是正常人会做出的事。 陆小凤却道:“我只是想起了郝奇说过的话。” 叶开道:“想起他说的哪句话?” 陆小凤道:“他说叶孤城之前发病时会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人与物。” 他之前觉得这句话是虚词弄假,但如今听来,却好像与刚刚经歷之事非常吻合。 叶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嘆了口气。 他好像知道陆小凤为何有些为难了,因为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再说的话就是质疑叶开了。所以接下来就该是无言的尴尬和诡异的沉默了。 可是陆小凤却好像并不打算沉默,他仿佛永远都能找到话题,即便是在最为尴尬的情况下。 “你是否知晓叶孤城同皇帝说了什么,叶开?” 叶开冲着他微微一笑,一双明明亮亮的眸子仿佛映出了潭子里月光的倒影。 他的微笑不是因为对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而是因为对方第一次将自己和叶孤城给区分了开来。 这是一件好事,而一件好事只会引出更多的好事。 可惜这个问题叶开却回答不了,因为他也不清楚叶孤城与皇帝的密谈。 “其实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的。” 陆小凤道:“我虽与叶孤城同去南书房,但皇帝却是先召见我,再召见他的。” 所以这世上除了那两人之外,谁也不清楚皇帝与叶孤城究竟谈了什么,陆小凤的胆子再大,也没大到去偷听他们对话的份上。 大家能知道的,就是皇帝不打算对叶孤城进行任何封赏或处罚。 没有任何动作,也就是不给任何人揣摩圣意的机会。 他随身可能下一道诏书封赏叶孤城,也随身都能下一道诏书赐死叶孤城。 故此陆小凤若是叶孤城,就一定会跑到天边,离这权力的中心越远越好。 可惜叶孤城不是陆小凤,他不会跑,也不肯跑,更不能跑。 而昨晚之后,宫内开始大肆清查南王安插在宫内的探子,所以这皇宫里的人连话都少了不少,侍卫太监都是人人自危,宫女们也都是行色匆匆,就连妃嫔主子们也皆是如履薄冰,大家有再多的牢骚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自然静得叫人觉得诡异。 若不是亲身经歷了昨晚的风波,陆小凤简直要以为这宫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宫里尚可如此安静,外界只怕是要闹翻天了。 而身为这场风波主角的叶孤城若是出了宫,又不知要引起怎样的变故。 陆小凤忍不住看向叶开,看向他那双仿佛泛着异彩的眸子,仿佛恨不得再往深处看,看清他这个人心底的颜色。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眼前的人,只因对方身上的谜团多得正如一层层轻纱,包裹纠缠在一起,弄得外面人想解都无从下手。 可是他开了口,问的却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可是要回答起来却并不简单。 叶开也没有选择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陆小凤道: “你是以陆大侠的身份在问叶孤城,还是以陆小凤的身份在问叶开?” 陆大侠问的,只是幕后黑手接下来的动向,陆小凤问的,就该是他的朋友将去往何方。 陆小凤道:“当然是以陆小凤的身份在问他的朋友。” 叶开的脸轻轻一扬,道:“那你的朋友又是谁?” 陆小凤微微一笑,两撮眉毛像是波浪一样上下抖动,看起来滑稽极了。 但是他看向叶开的眼神却很亮,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 “难道你一定要我亲自说出来?” 叶开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是哈哈大笑。 很少有人能想像叶孤城放声大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今日陆小凤却好像看到了。 第45页 虽然对方并不是叶孤城,但那眼里蕴着的光芒却没有退去过。 但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在笑完之后,他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好像还是没回答我你想去哪里。” 叶开忽然拉上了他的手,有些故作神秘地说道:“你若真想知道,不如我带着你去?” 陆小凤笑道:“你若真肯带着我去,我是死也要奉陪的。” 叶开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陆小凤点了点头。 叶开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落在肩膀上的头髮,然后有些惋惜地说道:“我本想独自去少林寺,但既然你这么想和我一起剃度当和尚,我也只好拉着你一起去了。” 陆小凤愣了一愣,然后看见他飞得远了,才从这玩笑里回过神来,气得跺了跺脚,然后一飞沖天,又是几个起落,几个翻转,便跟上了他。 他从前以为叶开顶多是只猫,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被人挠急了才会露出爪牙,但他现在忽然开始觉得叶开简直是只狐狸,和司空摘星一样的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傅红雪这个谜团大概在穿到李寻欢之前会解决,没看过盗梦也不要觉得头大,没有参考那么多啦= = 第24章 麻烦 不过叶开并没有真的想甩开陆小凤,离开皇宫之后,他便和陆小凤一起雇了辆马车,雇完马车之后,叶开还去了一趟铁匠铺,买了一些飞刀。 光是这飞刀他就挑了好久,因为一开始看到的飞刀尺寸都太大,后来那老闆将库存的飞刀摆了出来,他才笑眯眯地挑了几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这些普普通通的飞刀,放到了叶开手里,却好像具有了一种奇异的魔力,隐隐泛着一种青黄色的光泽,像是商周时期的古铜镜一般。 叶开的双手一翻,那些飞刀就消失在了他手中。 谁也不知道飞刀被他藏到了何处,那些飞刀就好像从来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陆小凤赞嘆道:“好快的手法。” 但贊完这一句,他又忍不住道:“你为何不买个飞刀的袋子呢,藏在身上岂不容易弄坏衣服?” 叶孤城的白衣一看就是用极为名贵的绸缎所制,他穿着这一身雪白在阳光下走来,便如一朵白云从天端降到人间。这样的衣服若是叫刀片弄坏了,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叶开道:“飞刀若装在袋子里,岂非时刻都叫人看见?”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看见就不好了么?” 叶开淡淡道:“看不见的刀才是好刀。” 陆小凤皱眉道:“这也算是刀?” 叶开眸光熠熠道:“这当然是一种刀。” 而且这种刀的威力绝不逊于任何一种刀。 陆小凤已不想再问了,但他看了看对方身上配着的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这把剑用来做什么?” 叶开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道:“当然是用来吓人了。” 话可以用来吓人,剑为何不能用来吓人? 凡是他不想杀人的时候,都可以用这把剑。 毕竟在这里,叶孤城的剑可比这些还未沾过血的飞刀要吓人多了。 陆小凤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大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有些止不住,最后竟连肚子都有些疼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起这个比叶孤城还神秘的叶开了,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出了铁匠铺,他便和陆小凤一起上了马车,直奔着少林寺而去。 叶开本想驾车,但是他好像忽然记起自己貌似不认识路,便让陆小凤去驾车,自己躲进了车子里寻个清静。 他也不知道何时会离去,所以就想先去一趟少林寺。 那毕竟是这一系列的梦开始的地方,如果他想结束,也该在那里结束。 而且叶开有一种预感,楚留香不会在查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却不给他留一些线索。 他一定给叶开留了点东西,而那东西很可能就在少林寺。 这是一种直觉,也是一种预感。 叶开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都不错,所以他的直觉和预感也不该出错。 陆小凤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朋友,他似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少林寺对叶开的特殊意义,一路上就没有问叶开此去少林寺的目的。 但是路上大概还有一些小麻烦要解决,无论是叶开还是陆小凤,都感觉到了路上有些尾巴在跟着他们。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不了了之,但是围绕他们的决斗而起的赌局却还没有撤下去,有许多人都赌了西门吹雪赢,而这些人最想看见的,就是一个受伤的叶孤城。 因为受了伤的叶孤城若去与西门吹雪一决生死,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陆小凤说起这事的时候,忍不住感慨道:“难道这些人觉得西门吹雪会趁人之危?” 若是叶孤城受了伤,或是中了毒,西门吹雪只会延缓决斗,绝不可能藉此机会比剑。 叶开却道:“也许他们想要的不止于此。” 陆小凤道:“你是说,有些人只是想故意挑战叶孤城?” 叶开的唇边微微一扬,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第46页 “莫要忘了,在外人眼里,叶孤城那一夜是弃剑而走。” 那一夜紫禁城发生之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只怕不少人都已经知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其中有一个说法是皇帝陛下其实是一位绝代高手,叶孤城被天子气魄所慑,从此再不能用剑,所以弃剑归服。 这样没头没脑的传言一般人都不会相信,但这世上总是不缺好事之徒。 而他们最想要的,就是试一试叶孤城此时的虚实。 至于叶孤城忽然用起了飞刀,倒是没有太多人在意。 虽然据说他那一手飞刀也很快,但毕竟没有射中任何人。 而没有沾上人血的东西,终究是映不进这群江湖爷们的脑袋里的。 陆小凤道:“所以许多人都想来踩叶孤城一把,而最先踩的那个人就能出名。” 许多人为了成名,都曾经踩在别人的尸体之上,只是没想到今天这样的事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有些事情大概都是永远不会变的。 叶开不由得长长地嘆了口气,面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疲色。 正巧他们看到前方有个茶棚,便决定先在此地歇歇脚。 不料一进入茶棚,叶开和陆小凤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要不注意到这个人实在也有些困难,因为他穿得一身黑,黑得像个煞神。 但他的皮肤却很白,白得像是从牛奶里浸润过的那种白。 他的打扮与傅红雪一样地简单,皮肤也很白,但是却也很好区分,因为他的白嫩透着点女人的脂粉气,显出一些玉石般的润光,而不似傅红雪那般如雪般苍凉和阴冷。 可是他身上的杀气却一点也不容小觑,那股子寒气让他周围四处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了。 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钉在叶开的身上,仿佛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人。 叶开微微一笑道:“你是来找我的?” 年轻人冷冷道:“我是来找叶孤城的。” 叶开笑道:“可惜我是叶开。” 年轻人冷冷道:“你可以改很多次名字,但你仍旧是你。” 叶开忽然嘆了口气,他开始有些厌倦现在这样的争斗了。 陆小凤却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在任何时候,陆小凤都能不失去交朋友的兴趣。 年轻人道:“我叫边残。” 他只说完了这一句,然后就死死地闭上了嘴巴。 陆小凤诧异道:“你就是边残?” 他眼里的热切好像一下子消失了,还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个遍,好像在疑惑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最近江湖上新出了一个高手,名叫边残。他出手狠辣,作风却极为古怪,每次打败敌人之后,都不要对方的性命,只砍下对方的一只手,或是一只脚。至于砍下手或是脚,都由他的敌人来选择。 叶开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为何叫边残?你明明一点残废都没有。” 边残忽然冷笑道:“因为我虽然不残废,却很喜欢叫人变残。” 叶开面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 “那你来找我,是想砍下我的手脚?” 边残冷笑道:“放心,我只砍你那只不用剑的手,这样你还可以继续决斗。” 决斗是可以继续的,但是独臂之后多有不便,胜机便十分渺茫了。 叶开淡淡道:“那你还真是为我想得周到。” 边残竟好像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大大方方道:“我对人对事一向都很周到。” 陆小凤却道:“可你若想动他的手,最好先动动我的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前方来,把叶开护在了身后。 他倒是不怕叶开打不过这个边残,但却怕对方不知何时又开始发作,这里可没有西门吹雪的肩膀让他依靠。而且他也想留下活口,想来想去,还是他自己上场最为妥当。 边残笑道:“我也很想看看我这把刀碰碰陆大侠的手或是脚。” 叶开眼前一亮,却发现对方从身后拿出的,竟是一把镰刀。 镰刀是用来割麦的,可他这镰刀却隐隐泛着血光,显然是沾了不少血腥,连沟壑里都积着发黑的血污。 边残晃了晃手中的镰刀,然后又把桌上的烤鸡往叶开的方向一推。 叶开向对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边残笑道:“他想替你动手,你就该替他选择。” 叶开道:“选择什么?” 边残冷笑道:“选择是要我砍下他的手,还是砍下他的脚。你撕下一只鸡翅给我,就是要他的手,你若撕下一只鸡腿给我,就是要他的脚。” 这只鸡居然就代表着陆小凤,而陆小凤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陆小鸡。 看边残的口气,仿佛讨论的是怎么吃这只鸡,而不是怎么砍掉一个人的手脚。 叶开看向陆小凤,对方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显然是不在意这样的挑衅。 叶开却微笑着观察了那烤鸡一会儿,似乎对这荒谬的选择进行了长足的思考。 寻常人都觉得这选择简直是荒谬得很,但陆小凤心底清楚,让叶开去选砍去陆小凤的手或脚,其实就是决定边残攻击陆小凤的路数。而提前知道路数对陆小凤取胜自然有利。当然了,这也可能是边残用来迷惑他们的计策。 第47页 陆小凤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觉得叶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边残见状,不由得冷笑道:“怎么了,到底要撕鸡翅还是鸡腿?” 陆小凤也有些好奇叶开究竟会怎么选。 他究竟会选手,还是脚?是撕下鸡翅,还是鸡腿? 叶开也不负他所望地认真思索了这两个选项,然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上前撕了一个部位递给了边残。 陆小凤一眼看去,只见那是一片油光闪亮的鸡屁股。 然后他的面色就和现在的边残一样,透出一种如鸡屁股一般诡异的油亮的黄色。 第25章 歌声 叶开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边残和陆小凤,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似的。 他的笑一如往昔,但在旁人眼里却带了一点别的味道。 边残却冷笑一声,道:“我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就是这样答谢我的?” 瞧他那口气,好像施捨给了叶开什么天大的恩典一样。 叶开却淡淡道:“你是给了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但这不代表我一定要选。” 边残的面色阴沉得便如雨前的重重乌云一般,他看向叶开的眼神已然是森冷无比,对方在他眼里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叶开又看了陆小凤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继续道:“不但我不会选,陆小凤也不会同你打。” 边残笑道:“怎么?你莫不是害怕他会输?” 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他还在沉默,叶开却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他一定会赢。” 凡是是见识过灵犀一指的人,都不会怀疑它那可怕的速度。 边残的镰刀再快,又怎能有西门吹雪的剑快? 陆小凤看着叶开,眼底仿佛含有几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边残笑道:“你不让他打,又不想选,莫非是想逃?” 叶开笑道:“要逃的人是你们,而不是我。”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边残道:“我们?” 叶开道:“这条道上跟踪我们的,只怕是你的同伙。而你在这里等我们,多半是为了与他们会合。” 若是他与陆小凤斗起来,哪怕是输了,也能给道上的同伙争取到不少时间。因为陆小凤在赢了他之后,必定会细细盘问起对方的来歷,以陆小凤的性子,他若是发现了什么古怪,就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等到他的同伙一来到此处,再脱困就要麻烦许多了。 边残倒是从容,即便是被揭穿了,也仍旧不露一丝恼意,只是眼底的冷意如同细细的冰粒一般凝结在眼底,越发令人看不透了。 他看了叶开半晌,然后忽然笑了。 边残从见过他们之后就没有笑过,这样忽然一笑,竟透出一些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爽朗。 笑完之后,边残便提起那只油光闪亮的烤鸡,仿佛有些可惜地说道:“这只鸡不错,可惜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一概不要,还是给你们吧。” 他的话音未落,用镰刀一勾,一挑,那烤鸡就被他挑飞到了空中,朝着陆小凤的方向飞去,看上去正好可以飞到他的怀里。可那烤鸡还未落到陆小凤的手里,便忽地在空中爆开了。 一声巨响过后,随着鸡肉四散,肉汁飞溅,无数根铁针也如急雨迅风般散开,朝着陆小凤飞去。电光火石之间,这一根根铁针便结成了一块牢不可破的雨幕,似乎具有将人瞬间吞噬的力量。 与此同时,边残的眼神也在瞬间凛冽如刀,他一点足,一闪身,一抬手,那把巨大的镰刀已冲着叶开飞去,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可以将对方的手斩下。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根本没有人可以躲过铁针和镰刀,陆小凤躲不过,叶开也肯定躲不过。 可是陆小凤却偏偏躲过了。 他凌空而起之时,双脚仿佛踏在了空气之上,一踏,再踏,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着,下一个瞬间,他便翻出了铁针所侵袭的范围之内。 若不是因为怕针上有毒,他肯定还要用手指夹上几根再飞回去。 陆小凤是躲过了,叶开则是根本就没有躲。 他不过是站在原地,仿佛连动一下脚都懒得动。 那把剑也稳稳地插在他的腰间,仿佛只是一种摆设。 边残没有微笑,因为即便是傲气沖天的他也察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头了。 叶开的确从头到尾都没动脚,但他动了手。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无论是陆小凤还是边残,都只看到了一道闪光从他的手上发出来。 没有任何人能形容那道闪光的轨迹,没有人能描述这把飞刀的速度。 边残的眼里仿佛映过了霓虹般摄人心魄的幻影,流星般火光沖天的焰尾。 而在这道绝艷的闪光过后,飞刀就已经在它该在的地方了。 在边残提着镰刀的手里。 镰刀砰然落地,仿佛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绝然的哀鸣。 边残惨叫一声,然后退开了好几米,一边退还一边捂着手上的血,一双眼睛瞪得快出了血丝,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开。 第48页 “为何不杀了我?” 射中手腕要比射中胸口的难度要大得多了,对方显然是有意留情。 叶开只是淡淡道:“你没有要人性命的习惯,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命。” 留人一命总是好的,这个习惯能救别人,也能在关键的时候救自己。 而现在这个习惯就救了边残。 虽然边残未必会领他这份情,但叶开并不后悔这么做。 不过边残以后在自我介绍之时,大概就不能得意洋洋地说他喜欢让别人变残了。 因为他虽没有残废,但若不好好养伤,也就离残废不远了。 陆小凤又看了看地上四散的烤鸡片,有些惋惜地嘆道:“这只鸡不错,可惜它从一开始就不能吃。” 边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因为他整个人都仿佛仍笼罩在刚才那股闪光的阴影之中。 要怎样的光才能给人留下阴影?自然是刀与剑的闪光。 而刚才那把飞刀的闪光,就足以击垮这个年轻人多年来的信心。 他的傲气,他的自信,仿佛就在那么一瞬间被这把小小的飞刀给击垮了。 就算叶开射的不是他的手腕,他也用不了刀了。 见过对方的飞刀之后,他又怎么还能去用刀? 边残之前也听说过叶孤城身上出现的异变,但他绝不相信对方一下子多出了一门飞刀绝技。练剑需心无旁骛,若是既用剑又用刀,要如何能达到世外飞仙的那种境界? 可是眼前所见,却又令人不得不信,不得不疑。 究竟要发生怎样的变化,才能使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使他忘却自己的成名绝技,忽然间擅长起别的招数? 边残忽然抬头看向叶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不可能是叶孤城。” 叶开淡淡道:“我从未说过我是。” 他回答的对象似乎是边残,但他看的人却好像是陆小凤。 陆小凤目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只是沉默不语。 叶开对着陆小凤微微一笑,然后发现陆小凤也在回看自己,就笑得更加灿烂了。 边残冷冷道:“不管怎样,我拖延时间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叶开道:“你是拖延了一点时间,但还不算多。” 边残的心头渐渐涌上了一些不安的感觉。 “你在盘算些什么?” 叶开嘆道:“我只希望你告诉待会儿来这儿的人发生了何事。” 边残冷冷道:“我明白了。” 有他做例,便没有人再敢追着叶开和陆小凤了。谁若是再敢靠近,谁就是存了心思去找死。 叶开这便和陆小凤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走上马车,不过这次换了叶开架起车来,一来他觉得呆在马车里面实在憋闷无趣,二来他也想让陆小凤在里面养神休息。 可惜刚刚见了飞刀的陆小凤似乎兴致很好,不想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反而要和他坐在一块儿吹吹外面的山风。 吹着吹着山风,陆小凤就又有些按耐不住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想放声高歌。 叶开似乎也很有兴趣,甚至还有些期待地瞅了瞅对方。 他从未听说过陆小凤喜欢唱歌,也未曾听过他的歌喉如何。但无论歌喉如何,只要带着一颗真心去唱,总也不会差的。 叶开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直到他听到了陆小凤唱出第一句歌来。 “大妹妹和我坐车头啊,树上的鸟儿笑哈哈啊……” 第26章 讯息 世上大概总是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叶开的刀,比如陆小凤的歌声。 任何一个听了陆小凤唱歌的人,都无法忘怀那歌声给他们带来的触动。 叶开自然也是如此。 他此刻正在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把手里的马绳甩得簌簌作响。 很少有人能把绳子甩得如此有节奏,但他却甩得很好,好到似乎和歌声的节拍合到了一块儿似的。 陆小凤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这算是变相的鼓掌吗?”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歌声能产生怎样的效果,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倒是与他想像中的不同。 叶开眨了眨眼睛,非常诚实地解释道:“不,我只是觉得我甩绳甩得越响,就越不会去注意到你的歌声。” 陆小凤道:“这歌声难道不好听?” 他看上去兴致勃勃,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歌声会给人造成可怕的困扰。 叶开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算很厚,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对话或许是有限的,但人的脸皮厚度似乎是可以无限延伸的,眼前之人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叶开只得微笑道:“好听得很,就好像驴叫声一样好听。” 陆小凤忍不住嘆了口气,看向叶开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段难以雕琢的朽木。 然后他又开始放声高歌了起来,但是唱来唱去都是那么两句,好像就不会再唱别的了。 “大妹妹和我坐车头啊,树上的鸟儿笑哈哈啊……” 这一路唱来,惊起了一树的飞鸟,叶开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那鸟群在天空中盘旋飞舞,一会儿盘成个小鸡的形状,一会儿盘成个乌龟的形状,看上去煞是有趣。 第49页 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他的心情也随这鸟儿一般飞了起来。 这一趟总归是值得一去的,就算他从少林寺空手而归,也在这一路上锻鍊了自己的忍耐力,谁又能说这不算是有所收穫呢? 接下来陆小凤和叶开又接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尾巴跟着了,但这荒郊野岭的,他们也很难再找到什么茶棚和酒馆了,叶开干脆去猎了几只野兔,挖了一些山菜拿来烤着吃,他那一身名贵的白衣也自然没有当初那般洁净了,衣角已经沾满了尘灰和土泥。 这越是脏乱,叶开就好似越开心,有时起了兴致,还摘了一朵野花插在自己的衣襟上。 他插花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绝世翩翩佳公子往身上插了一朵耀目的珠花,而不是一朵歪歪的野花。 叶孤城素有洁癖,不忍弄脏自己的手,可是叶开却好像浑不在意,即便弄得满手脏泥,他好像也懒得去洗。头髮若是蓬了松了,他就解开发带,摘下发冠,任由头髮披散开来。衣服被地上的枯树枝给缠住了,他就随手一撕,竟是一点都不心疼。 若是现在的他被那些追踪的人看见了,只怕就算他说自己是叶孤城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陆小凤一开始觉得这样的叶开十分有趣,但到最后连他都忍不住提醒叶开他的衣服上已经有些泥土的芬芳味了,这倒还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叶开却笑道:“这倒是好事,至少你没有从我的衣服上闻到死尸的味道。” 陆小凤忍不住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向他,道:“难道你以前有过?” 叶开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只是对着他笑而不语。 叶孤城身上当然不可能有死尸的味道,他穿的是最好的衣服,就连洗澡用的水也该是最洁净的,每日换衣,每日沐浴,远远看着便如神仙一般。但叶开这样一看,不像是飞仙降世,倒像是飞仙下凡时不慎掉进了粪坑里。 叶开不是叶孤城,自然也顾不上那些琐碎的细节。 他成名之前的路也并非一帆风顺,在最潦倒的时候,他穿过的衣服有过七八种不同的味道,比如腐草的味道,比如死尸的味道,又比如一些别的东西的味道…… 他可以把这些味道当做香水的味道,别人似乎就不行了。 叶开忍不住对陆小凤说道:“这一路上只怕要辛苦你了。” 陆小凤道:“有个人能听我唱歌听上一路都不抱怨,我再辛苦也变得不辛苦了。” 这话倒是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叶开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憋着不问很辛苦。” 陆小凤道:“憋着不问什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但眼底却在发光,像是一个看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 叶开道:“不问我到底是谁,不问我到底从何而来。” 陆小凤这时候就好像忽然和他唱起反调来,不但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反而问道:“你不就是叶开?叶开难道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这话一听上去是玩笑,再细细听来就是捣乱。 叶开见他装傻装得开心,只好嘆道:“我本想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把我当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得了。” 陆小凤连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要是真的想说,我又怎会不听?” 叶开不动声色地把对方的手从肩上给掰了下去,然后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神神秘秘地说道:“西门吹雪查探过我的身体,所以你该知道我是没有易容的吧?”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他的查探很细緻,没有任何一个易容者能逃过他的查探。” 叶开嘆了口气,道:“其实叶孤城有个孪生弟弟叫叶孤镇,他不喜欢用剑,只喜欢用刀,而且用的还是最小的飞刀。他这次出来就是替兄长做事的。” 这样正经和认真的胡说八道,陆小凤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个秘密……” 叶开笑道:“什么?” 陆小凤一脸肃然地说道:“其实西门吹雪也有个孪生弟弟,叫做西门吹炭,他也不喜欢用剑,只喜欢用刀,而且用的还是最钝的菜刀。他这次出来就是替兄长打一顿叶孤镇的。” 叶开继续笑道:“好端端地为何要打人?他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聊聊天。” 陆小凤翻了翻白眼,有些气哼哼地说道:“一个满嘴胡话的人为何不能打?” 叶开道:“我不过是帮你把你心中的猜测都说出来,不然你憋在心里,岂不是要闷坏了?” 他看上去好像是完全在为陆小凤着想,可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陆小凤笑道:“之前我也这么想过,但现在我却并不这么觉得。” 若是之前的他或许还会对对方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在看过叶开变为叶孤城之后,这话就多半是信不得了。 叶开是可以胡说八道,但叶孤城出来的时候,那股身上的剑意可不是胡说八道能得来的。 剑意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同人的杀气一般渺茫而微妙,但只要是用剑的人就能感觉到。就算真有什么孪生弟弟,平日里都不用剑只用刀,又怎能有那样的剑意? 第50页 虽说感觉不能当做证据,但是陆小凤可以凭着这股感觉来找证据。 他现在想找的证据就是叶开和叶孤城根本就是一个人。 叶开又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叶孤城找了一个替身,这个替身既会用剑,也会用刀,他既与叶孤城长得极为相像,又肯替叶孤城出生入死。” 陆小凤道:“这个推测倒听起来不错,但我还是不信。” 叶开疑惑道:“为何不信?” 陆小凤看着他,眼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深邃如海的幽光。 “一个能使出那样飞刀的人,又怎会甘愿当别人的替身呢?” 这话听着有些武断,但叶开听了却笑得更开心了。 但笑完之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我现在恐怕无法向你解释真相。”叶开顿了顿,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但只要你仍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当他和楚留香相处的时候,总觉得这场梦仿佛还能做上很久,结果顷刻之间便是生死的差距。现在这场梦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他却有种随时都要离去的惶惶不安感。也许正如赵公允所说的那样,他逐渐沉溺幻觉,已经不能把这视作单纯的梦境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丰满得令他惊奇,而每一个细节都逼真得让他发狂,若是要把这样的一个地方当做梦境,那他就要首先怀疑自己的存在了。 可他又不得不把这里当做梦境,这便是最大的讽刺。 而在离去之前,他总该给这些梦中之人一个真相。 这是他欠陆小凤的,也是他欠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 陆小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们的行程仍在继续,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叶开身份的事,而没过多久,他们便赶到了一个小镇,找了家客栈投宿,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一张床上挤了一晚,第二天才上了少林寺。 去的一路上,陆小凤还在想着一个进少林寺的藉口,叶开还在想着是要光明正大地进去,还是偷偷潜进去,可没想到等他们到了寺院门口,却被告知主持早已在等着叶开了。 叶开倒是有些疑惑,只是疑惑的不是主持的消息灵通,而是对方竟肯等着自己。 少林寺的主持大师向来不问世事,这次怎会如此看重一个莫名天降的叶开? 陆小凤显然也有此疑问,但是他们进了寺庙之后,却连主持方丈的面都没见着,只有一个小沙弥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幽静处的禅房。 不久之后那小沙弥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了,放下盒子之后还说:“方丈说了,几十年前楚香帅託付上代方丈保管一件东西,说等一个叫做叶开的人来拜寺之后,便将东西交给对方。” 叶开诧异道:“你说这是楚留香交託给上代方丈的?” 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楚留香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给他留下一个讯息。 难道他觉得无花被流沙吞没之后还会死而復生?还能活蹦乱跳地去中原? 难道他早已料到叶开会在几十年之后造访少林寺?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叶开的行踪?他又怎能知道叶开会借着叶孤城的身体重新来到这世间? 叶开只觉得如有一团迷雾笼罩着他的周围,让他看不清一点东西,想前进也没有任何路可走。他又看向陆小凤,发现对方似乎也是满肚子的疑惑。 思来想去,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那被小和尚捧着的盒子上。 小和尚合掌道:“不错,正是楚留香楚香帅。” 陆小凤道:“既然这东西如此重要,为何他不亲自把盒子送来?” 楚留香留下的东西绝不会简单,若这里面是惊天的秘密,方丈就这样转手于人,会否太过草率?难道他不该确定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叶开? 小和尚又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放下盒子,然后退了出去。 叶开细细端详了那盒子一会儿,只觉得这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又拎了拎它的重量,觉得不像是装了什么机括。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简直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想到楚留香,他就有了一种心安和踏实的感觉。 对方或许的确查出了点什么,把盒子放在这里,也许只是为了纪念亡友,毕竟这是他唯一能为叶开做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叶开便打开了盒子。 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好迎接一切,但是盒子打开之后,没有暗器发出来,也没有机括弹出来,只有几张写满了字的绢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来人一看。 陆小凤识趣地躲到了一边,他虽也好奇几十年前的楚留香能和叶开有怎样的联繫,但也知道此刻不是上前打扰的时刻。 写字的绢布已然有些发黄,但是字迹却还算清晰可辨,叶开用袖子包了它平放在桌上,细细看来,似乎连一行都不忍错过。 他拜託对方查一些东西,而这布上写的也果真与他的请求有关。 但就算是叶开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上面的内容竟会如此叫人心惊。 只看了一会儿,他的嘴唇便已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哀。而那本该神采熠 第51页 熠的眼眸,却在一瞬间变得冥黑无底,泛着死灰一般的冷寂。 陆小凤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叶开,哪怕面对手掌大权的当今天子,哪怕遇上了杀气正盛的西门吹雪,哪怕是被百名禁军所包围,他都能谈笑自若,绝不会露出过这样骇人的表情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叶开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然后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出了一句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我很好,只是觉得有些噁心。”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好,这句话听上去就更不好了。 楚留香的确给他留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但似乎太令人意想不到了一点。 连他都没有想到,看过这绢布之后,之前许多诡异之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所有的细节都几乎能够对上了。 可由此可得出的真相,却绝望得叫人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么么哒 第27章 夜半 很少有东西能让叶开有这样大的反应,如果真的要有,那就一定是极为骇人听闻之事,而且这件事必定与叶开自身有所联繫。 陆小凤这便问道:“楚留香究竟给你留了什么?” 叶开淡淡道:“那块布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自己看?” 陆小凤淡笑道:“我当然会看,但在看之前,我想听听你会说出些什么。” 叶开道:“你是故意让我和你说会儿话,好让我不那么难受?” 陆小凤笑道:“你若将难受分我一半,大概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叶开的唇角微微一勾,眼里的阴郁如烟云一般退开了不少。 他只知道陆小凤的朋友遍布天下,却不知原来做他的朋友会这般有趣。 他先是深深看了一眼那绢布,然后才将布上所记之事娓娓道来。 这件事一开始听来也不算离奇,但越是听到最后,便越是觉得匪夷所思。 楚留香当年替叶开查探怜人花之毒,却被捲入了一件惊天大案之中。 原来此花流于中原,却源自西域,属干达花的变种。 干达在古楼兰语中意为魔鬼,而干达花也被称为魔花,传说它有极为惊人的药效。但干达花早已因难以繁育而灭绝多年,只有史料传说中才得一见。作为它的变种,怜人花虽然效果没有那么惊人,但极其适合培育,它本名叫那剎罗,在古楼兰语里意为仙境。 这是西方有一邪教,教内之人都认为它能引人进入仙境,故以此命名,便把它当做圣花,不但世代培育那剎罗,还每年选出许多青壮年作为祭品。 陆小凤诧异道:“祭品?” 叶开点了点头道:“他们会先将这些青壮年杀死,然后以尸养花。不过后来祭品不够了,他们便将目光瞄向了教外,有时活人不够杀,就直接去挖些新鲜的尸体。” 陆小凤立刻就抓住了要点,凑近了几分问道:“用人尸培育的那剎罗有何不同?” 平常的那剎罗花不过就是使人产生幻觉,既然特地用人尸培育,那就必定有特殊效用了。 叶开微微敛眉道:“若是有人服下以人尸培育的那剎罗,便会梦到死者生前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眼皮子勐地一跳,像是被这匪夷所思的消息给惊到了一般。 “最为印象深刻的记忆?” 叶开的唇角微微一扬,带起了一丝轻嘲般的冷笑。 “比如大计落空被人揭穿的一瞬……又比如……临死之前的记忆……” 他一直奇怪自己为何会梦回百年前,回到无花面对楚留香的那一刻,他也奇怪第二次的自己为何还会梦到那无边大漠,梦见自己成了楚留香与无花相互对峙…… 其实第一次,是无花筹谋多年的大计被楚留香彻底捣毁。 而第二次,就该是他的临死之时了…… 这次成为叶孤城,他却正好遇上了紫禁之巅的决斗,只怕也是因为这是叶孤城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刻。他不仅要面对天子之剑,还要面对西门吹雪的剑,又怎能不印象深刻呢? 最重要的是,恐怕真正的叶孤城就是在这场决斗中死去的。 而那墓室中他服下的几多花,也许就是用他们的尸体培育而出的。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谬和可怕,即便是叶开也不忍去多想,更不敢去细想这过程。 他不能确定无花和叶孤城真正的死法,也许无花并非是死在流沙里,他的尸体估计也没有被好好掩埋,而是落到了邪教的手中。 至于叶孤城,他的尸身最后又在何处? 若是没有叶开的参与,事情恐怕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叶开忍不住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一双手,仿佛想从这双白玉般的手中看出一星半点自己的痕迹,这份结实的血肉不会掺假,这份跳动的脉搏也不可能是弄虚,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得好像他一直都是叶孤城,而不是叶开一样。 既然他梦到的是这两人的记忆,为何他能主宰这两人的身体? 他应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对方临死前的记忆,而不是作为一个参与者活跃于其中。 第52页 这是他们的记忆,不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为何叶孤城没有出来掌控自己的身体? 即便是无花都试图从他这里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可是这几天叶孤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出来。 可是他没有,自出了紫禁城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试图出来过。 叶开用手指轻轻摩擦着桌面,眼底仿佛有隐形的锋刃在缓缓积聚着。 他梦到的的确是这两人的记忆,但这个梦却是由他而做的,他的一举一动也是由自己主宰的。 而楚留香与他之间的种种,也延续到了叶孤城的记忆里。 这本不该发生,这两个人的记忆该是相互独立,不该出现他的踪影。 除非从一开始,叶开的记忆和思想就与这两人的记忆混到了一块儿。 也就是说,他不是在做与这两人记忆有关的梦,而是在与两个死去多年的人一起造梦。 叶孤城和无花的记忆总拥有一些空白的部分,比如叶孤城根本没去过少林寺,记忆力也自然不该有这少林寺的细节,可是叶开却清楚这里的细节。就算没有无花的那场梦,他也清楚少林寺该有的模样。 所以这些记忆之间的空白,都由他补上,由他添足。 但是这样一想,好像还是有些事无法解释。 他之前从未想像过怜人花还会有这等效用,而楚留香就恰恰给他提供了这消息。难道这也是叶开臆想出来的,而不是真实存在的? 还有那日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傅红雪又是怎么回事?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还是那个傅红雪所说的一些话。 “叶开?叶开!” 叶开听到了陆小凤的唿唤,才从沉思里回到现实之中。 他看到对方有些担心的神色,便有些抱歉地对着对方笑了笑。 陆小凤又问道:“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他们到底是如何以尸养花的?” 叶开面上的笑意随着这句话而淡了下去。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将眼底的几分寒意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取出新鲜尸体的五脏和脑放入一坛中,封上几天之后,再放入几十条蛊虫,让蛊虫与血肉脑髓融为一体,接着在坛盖上开一个小洞,取一根花枝放进去……” 陆小凤马上摆手道:“不必说了,这些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他似乎明白了叶开方才为何面色不好了,任谁听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方法,都不会觉得舒坦。 以脏腑餵养毒花,以脑髓作其养料,以蛊虫作其辅料,用这等阴邪法子培育出来的花,若是让他去吃,只怕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但是叶开的反应似乎比不舒坦还要严重一点,难道他真吃过这样的花? 陆小凤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给甩到了身后。 无论是叶孤城和叶开都不是邪教中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吃到这种以尸养出的毒花? 叶开看了看他,然后忽然道:“若是那日没有我,叶孤城还一心跟着南王,他必定会与西门吹雪一战。”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但是陆小凤却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因为这是叶开第一次正式谈到那日的谋反。 叶开又道:“你觉得他若是在那种情况下与西门吹雪一战,会是谁胜谁负?” 陆小凤道:“你为何要问我?” 叶开嘆道:“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不问你问谁?” 这话倒是说得陆小凤心情畅快,连带着那股紧张的气氛也被缓和了不少。 但是他要谈的话题并不能让人轻松,所以他还是有些紧张。 “我不清楚,西门吹雪有家人牵绊,叶孤城的用剑之心也未如之前那样纯粹,他们似乎都有弱点,他们似乎都能赢,也似乎都会输。” 叶开淡淡道:“或许叶孤城能赢,但他一定会输。” 陆小凤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肯定?” 叶开道:“那种情况下,他输与不输,又有何区别?” 在结果都是死的情况下,输与赢的界限就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他就算能赢,也会故意输给西门吹雪?” 叶开笑道:“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陆小凤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叶开故意提起这个假设,只怕是另有深意。 叶开道:“我只想知道,若是他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朝廷是否会收去他的尸身?” 陆小凤点头道:“若他还是一心跟着南王,那便是朝廷要犯,他们没理由不这么做,但只要我和西门吹雪在,这种事就绝不会发生。” 叶开道:“难道为了一个死人,你们就敢和朝廷起冲突?” 陆小凤道:“无论是活着的叶孤城还是死了的叶孤城,都是我的朋友,也是他最为敬重的对手。” 朋友有许多种,一种是可以表面对你笑,背地给你刀的,还有一种就是表面什么都不说,却可以为你去对别人动刀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大概就是后面的一种。 叶开微微一笑,仿佛阳光洒向大地一般。 第53页 他只需听到对方的这句话,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若是这都听不明白,也着实是不配与对方交朋友了。 为了叶孤城,只怕他们只有几个人,都敢和几百名禁军侍卫打起来。这样无双于世的情谊,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又哪里能寻得着? 只是这样的话,就很难说叶孤城的尸身到底会在何处了。 若说邪教有能耐从朝廷或者西门吹雪那里弄到他的尸身,也实在太过离奇了。 这样一想,其实谜团还是很多,也不是所有细节都能对的上。 不过与此同时,叶开也有些羡慕起叶孤城来。 一个人若是同时能和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人交上朋友,那可真是一生无憾了。 因为天色已晚,不便下山,叶开和陆小凤接下来便在少林寺的厢房里睡了一夜。 这一夜陆小凤睡得极好,叶开却睡得不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好半夜起身,准备去少林寺里逛逛,半夜的寺内几乎已无人在外,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总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不知走了有多久,他才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散着头髮的男人。 这寺里应该都是和尚,除了他们以外哪还会有别的人有着一头乌髮? 叶开招唿了一声,对面那人却不声不响,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一般。 对面之人缓缓回过身来,叶开却仍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传说在这夜半时分昏暗的月光之下,人与鬼的界限亦可模煳。叶开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他觉得对方的脸上好似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白乎乎的面皮在晃动。 可再走近几步,他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孔,也将刚才的那种错觉彻底否定。对方自然是生了一副好五官,可是看着这张面容,叶开仍是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在了那一瞬。 因为对方的那张面孔,竟与叶孤城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进度才到一半左右,所以放心吧,这里所谓的真相未必都是真相 昨晚不是故意卡那地方的啊_(:3」∠)_人家在床上都写到凌晨2点了真的很想去睡觉嘛 p.s.如果半夜看到这章最后被吓一跳,记住作者已遁,有事情烧萌文,拒绝寄刀片 第28章 诺言 叶开细细端详着那对面的叶孤城,眸光一暗,未发一言。 周围的冷风仿佛一瞬间冻在了空中,凝而不动,聚在他的额间。 他如今自己就占着一个叶孤城的身子,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个叶孤城? 叶开虽然向陆小凤编了一个叶孤城孪生弟弟的玩笑,但却并未想见这玩笑变为现实。 更何况对方夜半于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实在是有些诡异。 叶开刚想问对方究竟是谁,对方就朝着他说道: “你是何人?” 这句话他还未问出口,对方就先问出来了。 叶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煳的响声。 他心头忽地一凉,然后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发现本该凸起的地方却平坦如川。他的嘴唇,他的人中,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眉弓,他脸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了,只有一张白乎乎的面皮罩在上面。 没有五官的人不是对方,而是他自己。 叶开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树了起来,一股子寒气袭上他的脑门。 “叶开!” 下一刻,叶开就从床上醒了过来,然后发现陆小凤正坐在他床边。 原来方才的种种,那神秘的白衣人,和没有五官的自己都是一场噩梦。 当然了,这也只能是一场梦,一场梦中之梦。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在梦中做梦是怎样的奇妙滋味,如今他总算是体会到了。 叶开对着陆小凤笑了笑,只是这次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像是只是扯动了嘴角,却没有真正地在笑。然后他翻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接着发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发现一轮玉盘正悬于夜空,但他只能看出入夜,却看不出如今是什么时候。 叶开向陆小凤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小凤道:“已入夜一个时辰了。”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对方轻轻扬起了头,道:“你一睡下就叫不醒,我看你在睡梦中也不安宁,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开点头道:“的确是一场噩梦。” 其实这个噩梦比起他现在所经歷的这场梦还更加传统一些。毕竟这场梦惊悚但短促,倒是拥有一切噩梦所共有的特徵,所以他也不至于沉溺于其中。 可一想到那梦中之梦,叶开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发现该有的还是有的。 他不由得微微扬唇,任几分自嘲的笑意蔓上唇边。月光透过窗照在他身上,倒像是给他的面上蒙了一层轻纱似的。 其实他本就不属于此处,就连这张脸也不属于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那么多? 陆小凤见他背上冷汗淋漓,便道:“你要不要换身衣服,然后洗个热水澡?” 第54页 叶开忍不住笑道:“你看我像是这么会讲究的人吗?” 陆小凤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道:“你不像,但叶孤城像。” 叶开好奇道:“那我像什么?” 陆小凤道:“你像我一样,都是个四海漂泊的浪子。” 叶开忽然不说话了,他看向陆小凤的神情也微微一动。 他不清楚对方在这几天的相处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未曾刻意去遮掩什么,所以也就任凭对方观察了。 有些事根本不需用嘴去说,用自己的手去说更有用。 叶孤城虽心性坚忍,但还是有一些事做不到的。比方说他做不到熟练地剥掉一整只兔子的皮,也做不到把衣服撕下来当做汗巾,更加做不到幕天席地地睡在地上,任青草和泥土轻吻他的脸颊。 虽然浪子常与影子为伴,与月光为友,难免多出一些寂寞情怀来,但以天为被,地为寝,听来又是何等的快意逍遥。 而只有浪子才能懂得浪子,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有陆小凤能够懂得叶开,也能够看穿叶开。 叶开看向陆小凤,眼里的光影仿佛凝在了一瞬。 他微微一笑道:“我想热水澡就不必了,但是去喝上一杯热茶还是不错的。” 房里的茶早已被他们两个给喝完了,要想再喝,就得去值夜的僧人那里领取。 他的笑好似春日里的细雨,轻轻绵绵的让人舒坦得很。 但笑完下一刻,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打喷嚏了,这喷嚏不但不好玩,还让人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上次他打完喷嚏之后,发现自己被捲入了一桩谋反大案,这次莫非又会遇到什么? 怜人花之毒却流于世间,但用邪法养花的邪教早已被楚留香所灭,谋反的南王和世子也已伏诛,仔细想想,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机会遇到大麻烦。 叶开便微微一笑,然后狠狠地揉了揉这不听话的鼻子,陆小凤看着他这模样便忍不住笑道:“还是我去替你取些热水来吧,你就别出去了。” 他一向都是个体贴朋友的人,自然乐得做这些跑腿的简单活。说完这话,他也没等叶开推辞,就一个转身跑得没影了。 叶开便有些无聊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虽说是闭目养神,但他的手也没闲着,几根手指一直在摩着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仿佛是希望与这飞刀建立某种神秘的联繫似的。 叶孤城的指力也不差,但比起他的还是逊色了几分。 不过想想也是,他的手指又能与别人的一样呢? 叶开忽然睁开眼,有些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飞刀,仿佛要把刀上的纹路牢牢地印在心里一般。 若是聚精会神地出上一刀,他大概要耗去不少精力,再想出第二刀,可就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但只要锋芒依旧,那就值得一等。 他如今就在等,不过不是等着出刀,而是等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终究没有让他等得太久,一回来就让他喝上了一杯暖暖的清茶。 喝完热茶之后,他忽然发现陆小凤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仿佛在打量着什么似的。 叶开问道:“怎么了?” 陆小凤道:“刚才进来之时,我看到你在床上握着一把飞刀,好像随时准备给我来上一刀。” 叶开眨了眨眼,道:“我就算要给你来上一刀,也是用一把剃刀,把你这四条眉毛都给剃了。” 陆小凤立马跳在了他的身边,道:“四条眉毛都要剃?剃完能做什么?” 他看向叶开那神情,好像对方不是要剃他的眉毛,而是要剃光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毛。 叶开道:“我会把它们装在天下最漂亮的盒子里,然后抹上香料,繫上红绸子,选一个特殊的日子送给西门吹雪。” 陆小凤立刻哈哈大笑道:“好主意,我再想不到比这更妙的礼物了。” 他看上去恨不得手舞足蹈,仿佛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自己的眉毛。 但接下来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对着叶开问道:“等等,你说的特殊日子是什么?” 叶开看着他,然后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这特殊日子,自然便是我离开的时候。” 陆小凤警惕道:“你要离开?” 叶开淡淡道:“我总会离开的。” 陆小凤道:“你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 叶开有些感激地看了陆小凤一眼,因为他没有问叶开为何离开这等令人为难的问题。 他已经把对方当做朋友,而对于朋友,他自是不想去刻意编造些假话来应付的,何况就算编了,也会被对方很快看穿。 然后他便回答道:“该发生在紫禁之巅上的,还是会发生。” 虽然陆小凤早有预感,但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让他永远都无法真正轻松下来。 若是叶开这个障碍离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早晚会有一战,两人也必定会有一个死去,就如同两把绝世宝剑激烈碰撞之时,必有一把会崩裂。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叶开横插一脚之后,这两人的决斗也暂时停止,陆小凤还以为事情能够有一个更好的解决方式。 第55页 可惜事情终究还是未能如他所愿。 这样一来,陆小凤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叶开离去,还是不希望对方离去了。 不过就如叶开所说,无论他希不希望,该离去的还是会离去,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陆小凤想通之后,便对叶开道:“你还记得你曾对我许下的诺言吗?” 叶开点头道:“我记得,终有一日我会告诉你一切。” 陆小凤笑若春风道:“那我就等着那一天。” 第29章 嫁祸 接下来陆小凤又与叶开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只是他们都未脱衣,也未盖被,像两个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聊了许多有趣的见闻,聊着聊着就闭眼睡去。 有陆小凤躺在旁边,叶开接下来都睡得很安慰,一夜下来再无入梦。 谁知第二天,就有僧人通知他们去见寺中的几位护法大师。 叶开笑道:“为何不是去面见方丈,而是去见护法大师?” 通知他们的僧人有些目光躲闪地说道:“小僧不知,施主去了便知了。” 叶开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陆小凤,发现他的神情也有些疑惑。 “你认识少林寺的这几位护法大师吗?” 陆小凤道:“不认识,我认识的和尚只有两个,一个是老实和尚,一个是苦瓜和尚,可惜他们都不在此处。” 叶开再没有问些什么,只是跟着引路僧人一起到了某个禅院,一路上他发觉各处的僧人都神色如常,寺里的一切也是井然有序,并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越是平静,他的心头便越是不安,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拍打上来,打得胸口都有些闷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而在禅院内等着他们的,便是掌门方丈和几位护法大师了。 他们见到陆小凤和叶开之后,皆是神色肃穆,不言不笑,眉目之间似笼着一片散不去的阴云,看着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他们不说话,陆小凤问道:“几位大师可是遇到了些麻烦?” 方丈嘆了口气,道:“昨天夜里,铁衣大师死了。” 陆小凤和叶开皆是吃了一惊,竟不约而同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方丈说的是死,而不是圆寂,自然就是因为这其中另有隐情。 方丈说道:“昨晚我本与铁衣在屋内下棋,三局之后,我便想出去走走,而铁衣则留在我房内钻研棋局,等我回来之后,便发现他已被人杀死在了棋盘旁。” 陆小凤道:“死的人是铁衣,房间却是方丈您的,说明兇手本来想杀的人或许是你,但却误杀了铁衣大师。” 方丈面上含了几分愧色,似是对铁衣之死感到万分歉疚。 但他很快便收拾了情绪,继续说道:“铁衣武功极高,杀他的人必然也是绝顶高手。” 陆小凤道:“护法大师可有何发现?” 方丈道:“他们并无发现可疑人物,也未发现有人想熘出少林寺。” 陆小凤道:“也就是说,此人一定还在寺内。” 方丈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叫你来了。” 陆小凤道:“我若是还不知道,那就不该叫陆小凤,而该叫陆小鸡了。” 叶开忍不住嘆道:“没想到你到哪里都逃不了替人查案的命运。” 陆小凤也嘆道:“幸好这次我不是一个人。” 叶开道:“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是孤单一人。” 其中一位护法长老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然后指了指一间屋子,道:“铁衣大师的尸身就在里面。” 陆小凤和叶开正想进去查探,护法大师却忽然又咳嗽了一声。 然后他忽然朝着叶开递去凌厉的一眼,仿佛对方是从地底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一般。 然后他才说道:“陆小凤可以进去,但你不能进去。” 陆小凤敛眉道:“大师此话何意?叶开是我的朋友。” 护法大师只说了一句:“我提醒陆施主一句,铁衣大师先是被人点了重穴,然后被人插了一把飞刀在喉咙上。” 一说到那飞刀,他看向叶开的眼神便越发威严起来,显然是听到了江湖上关于叶孤城那一手飞刀的传闻。 方丈微有不满道:“无痴,不得无礼。杀人者若是擅使飞刀,大可直接一刀索命。何必先点铁衣的重穴,然后再用飞刀?如此岂非多此一举?” 无痴不敢多言,一旁的无修长老站出来说道:“兇手如此做,或许是故意让人觉得他不擅使飞刀,从而洗脱嫌疑。” 这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叶开身上。 无戒长老却有不同观点:“也有可能兇手是想嫁祸他人,所以才故意用了飞刀,好让我们疑心那些带着飞刀入寺的人。” 叶开的想法和他差不多,他也隐约大师们的话里得到了某些信息。 这个兇手早不杀人,晚不杀人,偏偏等他们入了寺再杀人,用的还是飞刀,他若是连这用心都察觉不到,那就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不过不要紧,此人点那一记重穴,反而暴露了他不擅使飞刀,而善于指法。对方能藏身寺内而不被人所察觉,必不该设计出这样拙劣的陷害。莫非他另有的目的? 第56页 他相信少林方丈不会冤枉任何一人,也相信陆小凤查案的能力和他对人对事的判断力。 陆小凤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门外跑来了一个小沙弥,但却不敢进来,而是有些踌躇不安地看着他们。 陆小凤朝他招了招手,他反而更害怕了,守在门外瑟缩不前,直到方丈召唤,他才敢进来。 方丈见他害怕,便慈眉善目地问道:“檀心,你为何事而来?” 檀心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方才护法长老问我昨夜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我告诉他没有,其实这是假话。” 无痴大师双眉一扬,竟有金刚怒目之色。 “修行之人不打诳语,你入寺多年,竟连这条也忘了?” 檀心急得都快哭了出来,连忙辩解道:“实在是事关重大,我又不能肯定,所以不敢说……可想来想去,我若不说,万一耽误了大事又如何是好?” 方丈宽慰道:“莫要惊慌,告诉大家,昨夜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檀心的眼神不住地往叶开这边飘,这让后者的不祥之感越来越浓了。 这千百年来,山上山下演的,都是一样的戏码,只不过台上台下的都换了人。 这小和尚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叶开和陆小凤到了的时候出来,简直像是算好了一般。 铁衣大师喉咙上的那把飞刀已经让众人对他产生了疑忌,若是再有一个小和尚出来说曾看到他外出,那就真是一场好戏了。 若是陆小凤一直和他在一起也就罢了,可惜那晚他有一段时间在外,没法证明他一直都呆在房间里。如果这小和尚接下来说出的话不利于他,他也是百辞莫辩。 如叶开所料,檀心忽然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叶开和陆小凤那边,然后说道:“当天夜里,我在屋内开窗观月,不料却看到一人进了这禅院……” 无痴大师冷冷道:“这人多半就是兇手。” 叶开面上不显风波,心中却几乎要渗出一分冷笑。 但他接下来就发现陆小凤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手,仿佛是想让他安心一样。 叶开看向陆小凤的眼中蔓出了一丝笑意,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檀心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后坚定地指向一人,但那人却不是叶开,而是他身边的陆小凤。 “是他……当时我看到的人就是他!” 话音一落,不仅是陆小凤,众人的面上都是一派错愕之色。 只有叶开面色不变,但一颗心却仿佛已浸入冰水当中,这是因为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兇手真正想看到的局面。 那就是让一个名满天下的查案神探,变成被查的嫌犯。 第30章 破局 被人指证该是怎样的感觉? 被所有人以看待兇手的目光来看待又是怎样的感觉? 叶开看向陆小凤,却发现从他也在看着自己。 两个人之间眼神的交换往往可以传达许多信息,而对他们而言便更是如此。 你昨夜有去过此处吗? 陆小凤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连眉毛也没有抬过,但叶开就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句话。 我没有。 叶开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了说出这话的檀心。 既然对方的确是在撒谎,那就细细观察,总能抓住一两点漏洞。 有些无奈的是,他明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戏码,却还是要一直看下去。 幸运的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在看,至少他的身边有陆小凤,虽然对方现在是麻烦的漩涡,但只要有他在,仿佛就没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 檀心说完这话之后,众人定然是疑虑纷纷,急脾气的无痴大师先是跳出来瞪着他,几乎是对着他吼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定是看错了!” 檀心被他这一吼吓得几乎要趴到地上了,哆哆嗦嗦地颤了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我……我真的……没看错啊……” 无戒大师也劝道:“师弟莫急,也许他真的没有看错……” 他这看上去是温言软语地在劝,实际上却是往油水里洒了一点火星,炸得酱汁爆裂。 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眼神微微一跳,叶开唇角的笑意越发微妙了。方丈大师看不下去,也横了无戒一眼,后者便这一眼看得敛眉低首,再不肯多发一言。可是无修大师却站出来道:“陆施主,你昨晚是否一直都呆在房内?” 陆小凤思量片刻后,还是微笑道:“入夜一个时辰之后,我曾出去取水,不过并没有走到这儿附近。” 寻常人都会佩服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都能笑得出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情况有多令人无奈。 无修大师道:“那可否有人能替你证明?” 陆小凤摇头道:“没有,我去取水之时,守夜的师傅已经睡了,我就没去打扰他,直接取了水走了。” 叶开道:“不妨去问问别人,巡夜的僧侣当中有别人看见了陆小凤去往取水之地。” 无痴立刻道:“好,我这便去找人。” 这话一出,叶开倒是有些喜欢他了,虽然这大和尚之前为难过他,倒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此刻也是着急替着陆小凤去分辨。 第57页 他一转身,无修大师便拦住了他,拦下之后道:“这点我早已问过,他们那夜什么都没看到。” 他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陆小凤,道:“更何况,陆施主也可以先去取水,再去禅院,这时间也并不冲突。” 叶开道:“若是先去取水,再去禅院,一来一回之间要耗费不少时间,只怕热水早已变成了冷水。可我昨晚喝到的,却是热腾腾的水。” 无修淡淡道:“陆施主的轻功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旁人来回需不少时间,可对他来说却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陆小凤忽然冷笑道:“杀死铁衣大师也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吗?” 无修忽然道:“我并未说过是你杀的人,我只是觉得你与铁衣大师之死有关。” 方丈便道:“此话何解?” 无修合了合掌,道:“铁衣大师出家之前的俗名是薛映川,不知叶施主是否听过?” 叶开摇了摇头,看向陆小凤时,发现对方的眼皮子微微一跳。 看他的反应,莫非他认识这个人? 像是回应着叶开内心的疑惑似的,陆小凤道:“我只知道薛映川是毒公子薛崇心的爷爷。” 叶开道:“毒公子薛崇心又是谁?” 陆小凤道:“他是薛映川唯一的孙子,也是一个擅于使毒的恶徒,仗着自己长得俊俏,就常把无辜的姑娘拐来,在她们身上试药。” 无修道:“哦弥陀佛,他虽恶事做尽,但也最终死在了陆施主的手上,也算是赎了一身罪孽了。” 方丈也忍不住嘆道:“你提这陈年恩怨又是为何?” 叶开笑道:“陈年恩怨偶尔提提也罢,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师。若死了便算是赎罪了,那活着的时候去赎罪又有何意义?” 无修咳嗽了几声,竟像是故意迴避他这个问题似的。 他又看向陆小凤,道:“总而言之,铁衣是清楚陆施主与他的仇怨的,他时常想见见你,然后问一些问题。” 陆小凤嘆道:“我似乎猜到他想问我些什么了,可惜他还是没能见到我。” 无修道:“只怕他见到了,而且这一见就是他最后与人见面了。” 这话听来是锋芒毕露,可陆小凤的唇间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听到了这步,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好奇了,他实在很想看看对方会如何把这陈年积怨引到昨夜的杀人案上。 “我为何要去见他?” 无修道:“昨日方丈送了一锦盒给叶施主和陆施主,想必你们已经看过了吧?若是看过了,必然有不少问题想问方丈大师。” 陆小凤似乎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便道:“不错。” 无修道:“以陆大侠的性子,定是当晚就忍不住想去问了。” 陆小凤竟也大大方方承认道:“不错。” 叶开忍不住微微挑眉,对方这才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道:“但我一想到有人还在等着我的热水,我就忍着没去了。” 这话说得人心里一暖,可惜偏偏有人不肯买帐。 无修道:“可是你去了,你不但去了,还见到了铁衣大师,因为那时方丈已经出去,只有铁衣在他房内研究棋局。” 陆小凤道:“所以你觉得我一见到他,他就要和我打起来?” 无修淡淡道:“铁衣大师一直想问陆施主一些问题,陆施主若是回答得不能令他满意,他是一定会和你打起来的。” 叶开道:“原来出家人的脾气也是这般暴躁吗?” 无修道:“出家人先是人,然后才是出家人。” 叶开笑着把这机锋给甩了回去,道:“既然你也知道出家人先是人,那就该知道出家人也是能杀人的。” 此话一出,叶开就感觉到了几道注视着他的视线开始变得冰冷而警惕,唯有身边的一道视线依旧温和而从容。 出家人当然能杀人,而且能杀得了很多人。 几十年前的无花便是如此,而如今的少林寺之中,只怕又潜藏了一位这样的人物。 但无论叶开努力回忆,也记不起无花死后的少林寺还出了什么耸人听闻之事。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也许现实当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也许这一起切都只是梦中的幻影。 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敢妄下断言? 无修又道:“铁衣大师虽武功不弱,但若与陆施主相斗,也占不了上风。或许陆施主寻了一个空隙,点了他的穴道,然后便抽身而走了。接下来再有一人进入了房间,杀死了铁衣大师,那人方是真正的兇手。” 叶开道:“你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可惜你却并不在当场。” 无修道:“我自然不在当场,我也相信陆施主绝不会是杀人兇手,只是他还是与铁衣大师之死有关。” 他这话说得诚恳,但却字字是机锋,句句不饶人。 不是杀人兇手自然是好,可与铁衣之死扯上关系,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无戒依然低头不语,只是偶尔瞥向陆小凤,无痴看似已经动摇,就连方丈本人也开始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陆小凤。 第58页 要说陆小凤真的下手杀了人,那他们多半不会信。 可若说陆小凤只是无意中导致了铁衣大师的死,那他们就会半信半疑了。 先抛出一个荒谬到了极点的理论,等人们惊讶完后,再抛出一个显得不那么荒谬的理论,那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叶开道:“你为何不猜猜真正的兇手是谁?毕竟他用的可是飞刀。” 无修合掌道:“那把飞刀在山下的铁匠铺就能买到,谁都可以把它带入寺内。” 叶开见他居然没有趁机说是自己,看上去居然有些失望。 兇手用的是飞刀,就该是想把祸水引到他的身上,可看无修一心针对的却是陆小凤。或许他与兇手并非一路? 不,高手布局绝不会如此简单。 就算要去推测,也不能用常理去推测。 方丈接下来便道:“陆施主,只怕你还得留在敝寺几日,我等定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他只说留陆小凤几日,却半句不提让他查案之事,显然是因为他心底里也存了点疑影。 陆小凤道:“你希望我留在哪里?” 方丈道:“自然是留在一处僻静的禅院里,无戒也会与你同寝同住,保护你不受那兇手的侵害。” 名为同住,实为监视,名为保护,实为监督,这话谁都听出来了,只有檀心看起来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陆小凤笑道:“若是你们查不出人来,这呆上几天是不是就要变成呆上几月,呆上几年?既然你们都打算让人看着我了,何不让我试一试能不能找出这兇手?” 方丈见他说得坦白,也便实话实说道:“陆施主既有了嫌疑在身,就不方便碰这案子了。” 叶开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连带着面上的笑也带了些冷意。 陆小凤若被束了手脚,没了自由,那接下来要对付他就变得容易多了。 要想碰如今的叶孤城,如今的叶开,这个人第一个要设法对付的人,便是陆小凤。 可若是叶开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呢? 就在方丈令无戒几人围住陆小凤之后,叶开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得不快不慢,不急不缓,但却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微微一翻,便刺进了某个人滚烫的胸膛。 “能让我去看看尸体吗?” 陆小凤无比诧异地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面上的那份笑容陌生得有些叫他觉得不安。 但那仿佛只是错觉,因为叶开的微笑依旧是那么放松,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放松,反而叫人觉得发寒。 “因为我觉得他喉咙上的那把飞刀……大概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啊,虽然有点迟了但是大家别怪啊么么哒 第31章 面孔 叶开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谈一些再平凡不过的事物,比如说今天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又比如说昨晚的月光柔得让人想起美人的臂弯。 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似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他似乎没意识到,但有些人却意识到了。 这些人不但意识到了,还反应得特别快。 无痴上前一步,用一双威严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叶开。 “你说那把飞刀好像是你的?” 叶开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他是很想对着对方微笑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无戒忽然说道:“施主此话何意?” 这话出自他口,却大家共同之问,在场所有人除了陆小凤之外,没有一个能想出他为何说这样的话。 陆小凤自然是能想到,他也能猜到叶开接下来想做什么,便努力地瞪了他一眼,仿佛恨不得这一瞪能把他给瞪醒,然而叶开好似完全看不见他似的,只自顾自地说道: “实不相瞒,最近数月我中了一种花毒,此毒并不损伤肌理,但却会影响睡眠,我沾床即倒,倒下便睡,睡中时常入梦。” 他顿了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白玉似的面上如蒙了一层暗暗的灰,就连眼中绽放的光芒也随之一黯,如隐于雾霾之中。 “只是我这做梦的时候,却不安稳。” 话音一落,无修的眼光忽地一跳,仿佛有流光自天际闪过一般。 “莫非施主患有梦游之症?” 叶开道:“大师倒是心思明快,见多识广,实在不像避世之人。” 无修似乎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之意,面上微微一僵,但又很快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意,就连眼角的皱纹也簇成了一朵小菊花。 可无戒却道:“施主莫非想说,你在梦中也会杀人?” 叶开又接着说道:“我之前从未在梦中杀人。但之前没有的事,不代表之后就不会有。” 无戒疑惑道:“可为何江湖中人从未听过白云城主有梦游之症?” 叶开淡淡道:“你以前不是也没听过白云城主会用飞刀吗?” 他这一句话就立刻堵上了无戒的嘴,后者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方丈的旁边,似乎不再打算发言了。 无痴便道:“难道你梦游到了此处,看到了被点穴之后无法动弹的铁衣大师,就在无意识中杀了他?” 第59页 他也听过梦游的故事,知道某些人在梦游时不仅能睁眼视物,还能行动自如,可真有人能在梦中动武杀人吗? 叶开又横了那檀心小和尚一眼,道:“也许我梦游到此处的时候,铁衣大师仍能活动自如,在我与他动手之后,他才被我点了穴,然后便死在我的刀下。” 他这话一说,仿佛是在当面说檀心和尚做伪证。 这指责可非同小可,所以檀心和尚的脸已涨得通红。 无痴大师又转头问道:“你究竟看清了没有?那晚经过这里的人是陆小凤吗?” 檀心小和尚在无痴大师那威严的目光下哆嗦了半天,也只能小声说道:“我……我也不确定……好像是他……又好像是叶施主……也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无痴气哼哼地剁了一脚,剁得如山崩地裂一般,把这小和尚吓得几乎连魂都出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一个梦游之中的叶孤城能与铁衣大师过招?而且还能杀了他? 这个想法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显得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编出这样天方夜谭之事,可叶开似乎就是这样的意思。 陆小凤忍不住道:“可昨晚你一直在房内。” 他清楚对方想做的事,但他却绝不允许对方把这事做成。 在这种时候把嫌疑都揽到自己身上,只能衬了兇手的心意。 可是叶开却好像一门心思替他脱困,竟然对他反击道:“但你中间有出去过取水,你又怎能确定我一直都在房内?” 陆小凤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嘴巴也闭得严实无比。 但他看上去好像很想把叶开按在地上打一顿,是能打得人嗷嗷乱叫的那种打法。 叶开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在内心大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的话,他真的很想大声拍掌。 暗笑归暗笑,正事还是要做的,于是他接下来又对着神情纠结无比的众和尚说道:“是不是我动的手,只有等我看见那尸体之后才能确定,因为我在自己的刀上都刻了记号。” 无戒问道:“什么记号?” 叶开道:“刀上三寸处会有个小小的缺口,一看便知。” 看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仿佛是真有梦中杀人这一回事。 陆小凤几乎也要有所动摇了,可他看了叶开一眼,却又很快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想把这份动摇甩到了身后。 再心思一动,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好似参透了叶开的想法一般。 但陆小凤很快便把眼底的亮光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仿佛不想让人看出来似的。 本来以叶开身上的嫌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触碰尸体的,但事已至此,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大师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仿佛是在确认对方的意见。负责拿主意的方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让叶开跟着他们进了房。他们几个人围在叶开身边,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他困在中间,仿佛是怕他生了翅膀逃出去一般。 陆小凤的嫌疑也未解,但此刻有个更可疑的人跳出来替他吸引了一干人的注意,所以他一同跟进去看的时候,也没有人发出什么反对意见。 屋内正厅未见血光,但血腥味还是很浓。 一行人缓缓踱步,终于看见了棋盘旁铁衣大师的尸体。 正如大师们说的那样,铁衣大师的致命伤是那把飞刀所造成的。飞刀所插的地方有个深深的血口,血口周遭的黑血已然凝结,溅出的血液缠在他颈上,如同几条狰狞的黑虫在他的脖子上四处乱爬,看上去甚为可怖。 叶开有嫌疑在身,也不方便上前查探,只远远地看着尸体,然后问道:“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方丈大师吧?” 方丈点头道:“不错,我一发现他的尸身,便叫来了几位大师,我简单查探过他的尸身,还想去拿下那把飞刀,但无修说尸身不可擅动,我便让铁衣的尸身保留了原样。” 叶开道:“那就请大师们去把飞刀取出来吧。” 无修便和无戒一同上前,一人抬起铁衣大师的尸身,一人负责取刀。他们宽大的袖袍摺叠在一块儿,如流云水纹一般在空中翻动,正好挡住了叶开的大部分视线。 叶开也不急不恼,等着无修拿出了那把带血的飞刀。 众人上前一看,发现这飞刀三寸处的刀身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向下凹陷的缺口。 无痴一看,立刻气急败坏地指着叶开道:“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叶开却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仿佛是在和他打擂台似的。 他这句话却不是对无痴说的,而是对着无修说的。 无修不明所以道:“什么是我?” 叶开道:“兇手是你。” 无修的神情一冷,如覆了寒冰一般。 “叶孤城,你休要在胡搅蛮缠!这飞刀上明明就有你的记号,你怎敢不承认?” 叶开却道:“我根本就没在飞刀上做任何记号,怎么到了你手里,这把飞刀就有了记号了。” 他的话一说完,便翻了翻手,手上便忽然多出了一把闪亮的飞刀来,而这把飞刀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记号。 方丈的神情略有不耐,看向叶开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疑惑。 第60页 “叶施主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 叶开对着他合了合掌,道:“陆小凤已经被他困住了,接下来那兇手便要对付我,所以我便把这机会送给他,骗他说刀上有记号。” 陆小凤笑道:“若是兇手有心嫁祸,拿了刀之后,便会用指力在刀上弄出个缺口来,那叶开便是无路可逃了。” 他说着兇手,眼神却不住地往无修那边钻,摆明了是指无修在取刀之后,在上面弄了个缺口。其余众人也不动声色地围在了他的周边,面上的疑色也是越来越浓。 无修冷冷道:“也许你只是在有些刀上做记号,而在某些刀上没做记号。” 叶开笑道:“这三寸之处正是飞刀关键的刃口,若是这处有缺口,只会影响出刀的速度。有哪个用刀的人会在这里故意弄个缺口?” 这道理之前只有陆小凤想到了,此刻说来,几位大师也纷纷称是,于是众人看无修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无修的面色已然白得发寒,像是扑上了一层厚厚的□□,扑得五官都模煳了,仿佛连最后的一丝血色都也被掩住。 但在这样的时刻,无修却仍故作镇定道:“若是我在这刀上做了手脚,无戒怎会没有看到?” 他向身边的无戒投去求救一般的目光,可后者却低下头说:“无修师兄收了刀后,便将它收在了袖下,他有没有做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无修又看向无痴和方丈,仿佛是想求这几位为自己说说话,可他们的神情都冷如冰,寒如雪,眉目里哪有平日里半点温和?他心底一沉,面上一青,脚下一松,任由一股子幽寒之气窜入脑门,窜得自己四肢都没了力气。 叶开以为他会再争辩几句,或者是动武反抗,可没想到无修像是认命了一般垂下头去,跌坐在了地上,仿佛一点都动不了了。 他这一坐,几个和尚便立时上去制住了他,然后开始盘问起来。 叶开与陆小凤对视了一眼,他们似乎都因为心头大石落了地而变得轻松了一些。事情解决得这样顺利,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叶开却忽然想到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 一想到那个没有了五官的自己,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又随之消散了。 目送着几个和尚押着无修出去,叶开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勐然间身体一颤,连眼神也在瞬间僵了。 他的异状其实微不可察,但陆小凤还是察觉到了。 “怎么了?” 叶开忽然道:“我只是在想,为何无修不希望有人去动那尸体?” 他是不希望有人去动那尸体?还是不希望有人去仔细检查那尸体? 陆小凤闻言一震,然后冲到铁衣大师的尸身上细细查看。 他用手摸到对方的脖颈,摸索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些异状,陆小凤接着用手轻轻一扯,就从对方的下巴撕起,竟然敢撕了一整张人/皮/面具下来。 而那张面具下面自然不可能是铁衣的脸,而是另外一张他们见过的脸。 叶开和陆小凤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只看得全身发冷,好像四肢百骸都冻在了一瞬。 死的人根本不是铁衣,而是刚才和他们说过话,在他们面前喘过气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之前那么多天没更新,我最近忙得有些心力交瘁,今天终于有空码字了= =没有存稿真的好惨 第32章 对峙 出了屋子之后,方丈命无戒与无痴押着无修去禁闭处,但谁料想无痴大师半路上看到了檀心,想起今日之事,心中气愤难抑,便冲上去一通怒斥。 “好你个檀心,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多嘴嚼舌,今日却偏偏多起事来,若是信了你的话,我岂非冤了寺里的贵客!说,你是不是无修的同党?” 这位护法大师的性子一向火爆直率,檀心被他斥得也是一句话不肯多说,窘得满脸通红,像是烧熟了的鸡翅,眼见方丈瞥眼看过来,便把头低得越发低了,只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无痴越说越气,见檀心连个反应都没有,气得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竟拍得他横冲直撞,还撞到了无修的袖角。无修此刻被点了穴,也没有别的反应,只一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檀心竟被这冷飕飕一眼吓得浑身哆嗦,瘫坐在地上不敢动了。 方丈见他这般胆小懦弱,便嘆了口气,劝了无痴大师退下,然后让这小和尚去抄经数卷,在房间里好生思过。等处置完了无修,自会有人去好好盘问他。 无痴斥完之后,总算心火消了大半,再抬眼一看,便看见陆小凤和叶开朝着这边赶来。 他看见陆小凤朝着自己张了张嘴,似乎喊了一句话。 无痴没有听清他喊的是什么,但却有些好奇他们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兇手已被制伏,方丈和诸位护法大师也在,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正这么想着,无痴忽然察觉到下腹部一阵邪风传来。 秉着多年习武的本能,他下意识地一挡,却还是没能完全躲过,一簇冰冷的闪光没入他的腹部,他忍痛一瞥,却见那闪光源于一把匕首,而那握着匕首的手却属于檀心! 第61页 刚才看上去还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檀心,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现在的他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杀意,哪还有半点的胆怯和懦弱? 他看向惊讶无比的无痴,嘴角微微一动,弧度一深,仿佛在笑,却又仿佛只是在扯动皮肉,直看得人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无痴刚想一掌拍过去,却发现他下一刻便点了自己身上的大穴,再下一刻,便将匕首从他身上拔出,然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方丈本想动手驰援,却没想到身边的无修也忽然暴起,一掌拍向身边的无戒,无戒毫无防范之下,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吭也不吭一声便向后倒去。 无修在此刻暴起绝非偶然,看来檀心和尚刚刚那看似无意的一撞,其实道士有心了。因为那一撞方便让他在暗中出手,解开了无修身上的穴道。可恨这身边几个大活人竟没一个察觉到,以此也可看出檀心的指上功夫已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 方丈连忙回头与之交手,这一回身的瞬间,右手已暗暗蕴起了大力金刚掌,打算将他击毙在掌下,谁料无修并不与之缠斗,只虚晃了一掌,便凌空而起,飞到了檀心和受伤的无痴身边。 原本大好的形势今陡然间逆转至此,实在是谁也没有料想到。 押人的成了被押的人,胆小如鼠的却变成了胆大包头的那个人。 一想到此处,方丈便瞪视着檀心与无修,面上作金刚怒目之状。 “孽畜,你绝对不是檀心。说!你究竟是谁?” 檀心嘆了口气,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陆小凤和叶开。 陆小凤上前道:“铁衣大师,你还打算继续瞒下去吗?” 死的人才是铁衣大师,他为何却叫檀心为铁衣大师? 檀心便把面上的□□一撕,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来,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方丈浑身一震,气势一消,连面容也仿佛瞬间衰老了好几岁一般。 看到老友復活,他本该高兴,可如今看到对方,他却怎样也无法品出这高兴二字的味道。 陆小凤道:“方才我在那尸体上发现了□□,也就知道了死的人其实是檀心小和尚。” 其实铁衣与檀心的身材相近,但面部肤色有些许差异,只需查看下巴与脖子接壤的边缘就能发现异常,但是兇手偏偏在喉咙上插了一把飞刀,洒出了大量的血迹,恰巧掩藏了这面具边缘的痕迹,若非细细检查,只怕难以看出其中的蹊跷。 铁衣冷笑道:“我知道你们看那尸体便要坏事,可你们还是慢了一步,让我手头有了人质。” 叶开只道:“不是我们慢了一步,而是你出手太心急了。” 铁衣笑道:“心急有心急的好处,你这年轻人怎也不清楚?” 方丈长嘆一声,合掌道:“铁衣,为何偏偏是你?” 他睁开双眼看向铁衣,眼中依次闪过疑惑、痛惜、决然的流光,他宁愿看到兇手是这寺中任何一人,也不想看到兇手是自己多年相处的铁衣。 铁衣看向老友,也不禁喟然一嘆,满面风霜道:“师兄,那一夜你走后,我便将檀心的尸身扮成我的模样,再摆到你最心爱的棋盘旁,弄污了你心中最清净的所在,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瞧他那模样,倒是带着三分愧疚,三分惋惜,三分决绝。 叶开嘆道:“大师曾是德高望重的修行者,何苦做出杀人嫁祸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呢?” 铁衣道:“杀人嫁祸自非正理,但若是为了神教的光大,我便是一身罪孽,下得地狱,又有何惜?何况檀心也的确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也必须结果了他。” 他明明是一个佛门高僧,却满口的神教神教,看上去着实滑稽异常,这样一来,就连方丈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冷了。 陆小凤道:“神教?莫非是玉罗剎的西方魔教?” 铁衣却眼中光芒大盛道:“玉罗剎那西方魔教才崛起不过数十年,怎能与我那百年神教相提并论?” 几位大师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感到此事蹊跷。 江湖上何时出现了一个有百年歷史的神教了?铁衣又是何时加入这神教的? 叶开却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眼中浮出了一层嘆息的意味。 “你说的神教,便是当年那被楚留香剿灭的邪教吧?” 楚留香虽说是摧毁了邪教的基业,但依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将教徒尽数杀光。只怕这些教徒便如杂草一样,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多年来他们行事低调,小心谨慎,为的就是这重现天日的一刻吧。 铁衣扬首道:“叶城主果然聪慧。” 叶开却觉得他说的这声“叶城主”讽刺得很,只摇头不语。 陆小凤走上前一步道:“这么说来,你怕是在入寺之前,就已经加入神教了吧?” 方丈闻言,浑身大震,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铁衣。 当年是他引着铁衣上山,本以为是度化了一个兇徒,也算是广积善德之举,却不料是为寺里引入了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铁衣对着他嘆道:“我骗了老哥哥你这么多年,也该把话说清楚了。不错,我上少林寺的确是教主的指示,只要教主不吩咐,我就一直是闲棋冷子。但只要他一声令下,我这颗棋子就得活起来,动起来。” 第62页 陆小凤道:“而那教主的吩咐,便是让你去对付叶开?” 他在众人面前说的是也是叶开,而不是叶孤城。 叶开为此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陆小凤的回应也仅仅是耸耸肩。 身份的认同对他来说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贵礼,毕竟这是一个只知叶孤城,不知叶开的时代。 铁衣点头道:“不错,叶孤城是教主势在必得之人,我自然得拼尽全力。” 叶开又道:“那么无修是?” 无修被他看得面色一冷,铁衣又道:“我初遇他时,他并非本教中人,但我与他交心之后,发现他对神教有嚮往之心,便将他介绍进了神教。” 叶开不禁苦笑道:“对神教有嚮往之心?我看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的手上,所以被你威胁着绑上你这条船吧?” 他这一言竟是看破了无修的心思,如同在他的胸口重重一锤一般。 无修满脸的冷漠便化作了满脸的苦涩,看向铁衣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冷意,他的怨毒是要藏在内心的,但嫌恶却可以流于表面。 铁衣大方地承认道:“起先他是有把柄在我手上,如今即使没有把柄,他也不得不听我的话了。” 叶开诧异道:“听你的话?他刚才在刀上弄出个缺口,难道也是你的指示?” 铁衣能藏身寺内这么多年,必定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刚才那一招当场做手脚来嫁祸未免太过鲁莽,不像是他的作风。 铁衣闻言一愣,随即道:“这便是他自作聪明了。” 叶开道:“我倒是要感谢他的自作聪明了。” 可若是没有无修的自作聪明,只怕铁衣还有诸多后招来对付叶开,这么说来,他的确是要感谢无修。 叶开接下来便对无修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一样。 无修被这他这一笑气得浑身发抖,只恨不能扑上来咬叶开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之前在评论区说过的是不是要写所有古龙男主穿到某一空间的文,答案是:是的。 如果要写的话,一定会有的人物:傅叶组、西陆组、楚胡组、沈王组、飞欢组。(这样写并不代表cp) 可能会有的人物:叶孤城、花满楼、荆无命、路小佳、郭嵩阳、中原一点红等等。 相关情节欢迎入群讨论,谢谢 第33章 相托 陆小凤道:“那位教主想对付叶开,莫非是想重现多年前的以尸养花之法?” 他这话别人听不懂,但是叶开和铁衣是一定听得懂的。 这些邪教余孽要重现荣光,必定要恢復当年那阴邪的以尸养花之法。只怕他们最先盯上的便是当今的武林名士,毕竟这些人的记忆可是无上的宝物。而入他们的梦,便可通晓他们生前诸事。 铁衣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说对了一点,可惜没完全说对。” 陆小凤见对方似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道:“怎么没完全说对?” “怜人花需要以尸润扬,才能入梦念忆,可是干达花却能省去养尸的麻烦。” 铁衣的面色仿佛笼上了一层云彩般的辉光,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炙热之色。 “那剎罗花是过去的辉煌,干达花方是今日的荣光。” 叶开面上讶异,心底却笑开了花。 他只恨对方能吐出更多秘密来,他说的越多,叶开和陆小凤需要花的力气就越小,这叫他如何不笑? “干达?就是那药效十倍于怜人花的魔花?但它不是早已灭绝了吗?” 铁衣冷笑道:“早已灭绝又如何?多亏楚留香当年的一把火,烧尽了教内的怜人花,逼得教主下定决心,他多年探访,终于又找到了消失已久的干达花。” 叶开忍不住苦笑。 他当初不过是请楚留香帮一个小忙,不料对方却真放在了心上,由此还扯出了邪教,还翻出了惊天的巨浪,这浪头一翻一涌,毫无止息,竟翻到了几十年后的这个世道。 这哪里能叫做梦境? 梦境又怎能这样发展有序,一环扣着一环,一波影响着另一波? 这便是一个世道,一个真正的江湖,他的那场墓穴之旅倒像是最大的梦境了。 叶开压住心中的杂念,又重新专注于眼前之事。 他看向铁衣,问道:“既然你一早就准备对付我了,那么叶孤城这几个月中的毒,也是你们的计划了?” 他之前觉得这是南王下的手,为的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但细细一想,他当初揭穿那僕从的诡计,对方竟轻易地承认背后是南王指使,倒是有些太明显了。 他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疑惑,但这点疑惑和之后的事情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今看来,也只有邪教有这等心力去做这等事。 铁衣道:“本想着对你下毒,看你落败,我等便可乱中取利,不料叶城主竟能躲过此劫,来到少林,我便也不得不出手了。” 陆小凤苦笑道:“莫非你现在还觉得他是叶孤城?” 铁衣道:“他是不是叶孤城,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丈发出一声断喝道:“铁衣,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你我多年相交,没了师门情分,也总有朋友情谊在,你放了无痴,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第63页 铁衣道:“放下屠刀?我已放下过一回了,再放一回岂不是太多?” 他顿了顿,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瞄住了叶开。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叶开前面,挡住了铁衣的视线。 “你还没见识过他的飞刀,莫非今日就想试一试?” 铁衣笑道:“那倒不用了,叶城主的这手飞刀,我已经让人去试过了。” 陆小凤立刻醒悟道:“边残也是你的人?” 铁衣淡笑着点了点头,道:“叶城主的飞刀是快,可是我身边还有一人,你这飞刀再快,也不能在瞬间杀了两个人吧?” 一旦铁衣身死,只怕他身边的无修便会接过他的刀,结果无痴的性命。 叶开冷冷道:“你就这么确信,在你死后,无修仍会按你的吩咐行事?” 铁衣冷笑道:“你为何不试试?” 陆小凤道:“你挟持人质,必有所图,若所图的不是生路,又是什么?” 铁衣道:“我要的也不多,只求叶城主能给我一点东西便够了。” 叶开淡淡道:“我如今孑然一身,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 他知道对方仍一心想着邪教的大业,只怕所要的东西也不简单。 铁衣道:“很简单,我要的不过是你身上的一点血。” 叶开双眉一挑道:“血?” 他想过很多种答案,却没想到对方要的竟然是这个。 铁衣冷冷一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东西,扔到了叶开和陆小凤的身前。 陆小凤低头一瞥,只见那是一个装水的皮袋子,但是铁衣想要的只怕就不是水了。 铁衣道:“干达花不需要人尸润扬,但却需要人血滋育。叶城主的血着实可贵,我但求叶城主在手腕上划一刀,滴些血把这袋子装满就行了。” 陆小凤冷冷道:“若要装满了这袋子,他非得失血而死不可。” 铁衣笑道:“无妨无妨,叶城主身强体健,定然不会死得这般轻易。” 方丈恨恨道:“铁衣,你休要一错再错!” 铁衣却道:“师兄,你还是管管你身边的伤患吧,无修那一掌使的是我教他的修罗浴血掌,算是伤了无戒的心脉,你若再不去救救他,他便算是死定了。” 方丈瞪他一眼,明知他这是故意算计,还是无可奈何地蹲下来替无戒传功疗伤起来。 这样一来,方丈既不能去搬救兵,也不能参与战斗,能与铁衣一斗的,也就只有叶开和陆小凤了。 陆小凤道:“铁衣,你若换个条件,我们或许可以再谈谈。” 铁衣只道:“陆大侠可以和我谈,可我怕无痴却等不了。”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无痴腹部的伤口,那伤口如今还在流着血,只怕再流一会儿,这活生生的大和尚也要成了一具死尸了。 陆小凤还想再说,叶开却一把拉住了他。 “莫要再说了,就照他的做吧。” 话音一落,他的手一翻,手里立刻多了一把飞刀,但下一刻他却没用这飞刀划自己的手,而是把它递给了陆小凤。 “我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我希望这伤口,是由你来划……” 陆小凤听对方这话就想极力推掉,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 叶孤城冷得像是一块冰,叶开的手却烫得像是一团火,但是这点热度落在陆小凤这里,却带来了更多的暖意。 他抬头看去,只见对方的眼神深如浩海,明若繁星。 陆小凤看得有些出神,对方便又用嘴型说了一句。 放心下手,不必担心。 陆小凤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因着对方的信任,心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暖流,胸膛之内也仿佛有一腔的热血翻江倒海一般地翻腾。 再看向对方的时候,他的唇边已蔓上了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 对方以性命相托,那他自然也不能让对方失望,不是吗? 第34章 附身 人要流多少血才会死?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过,也有很多人知道答案,有些人是从别人身上实践出来的,还有有些人是在自己身上得到答案的,不过后者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从身上哪里割,才会让血流的快一些? 许多人会说是脖子,是喉咙,因为血花如泉水般喷涌出来的美感,能让最冷心冷肺的人都为之惊嘆。虽说事实大概并非如此,但从脖子上放血的确很快。 叶开当然不会让人在他的脖子上放血,但在手腕上放一点血还是可以的。 他虽然对叶孤城感到有些歉疚,毕竟这不是他的身体,擅自做主总是不妥的。但为了救人一命,也不得不如此了。 伸出手臂的是叶开,拿着刀的是陆小凤,但看他下手时那神情,好像割的是自己的手腕,而不是叶开的手腕。 叶开似乎是全然放松了,可他却不得不小心,不得不谨慎。 他轻轻一刀下去,刀锋绕过了手腕,避开了经脉,在叶开的手心轻轻地划了一下。下一瞬,便有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了血。那血淅淅沥沥地滴在陆小凤拿着的袋子里,连带着陆小凤的手也沾上了血。 但这血落在袋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是被一个无底的黑洞给吞噬了一般。 第64页 铁衣把匕首递得离无痴更近了一些,冷冷道:“这样放血未免太慢了些。” 叶开嘆了口气,然后他抬眼瞧见陆小凤,便发现对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了叶开的手背上,然后用手指缠上了他的手指。 感受到手指间温热的液体,叶开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陆小凤则对着他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只小狐狸。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陆小凤刚才沾上了叶开的血,但只有叶开才看得出来,他刚才收刀之时,就已用手抹过了刀。那一抹悄无声息,轻柔至极,更像是情人之间温柔的爱抚。 叶开只知道陆小凤可以把酒当情人,没想到他还能把刀当做情人。 此刻双手交叠,十指相交,陆小凤便能让自己的血顺着他的手指缝一起流入袋中。 两人的血早已相互交融,渗入袋中,但在外人看来,就只是叶开用力一挤,然后流了更多血到袋中而已。 等血流了一会儿之后,铁衣的防备依旧没有一丝松懈,他老鹰般的眼神一直落在叶开和陆小凤身上。但他身边的无修就不是如此了。他仍旧拿着利器,可身上的肌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 一个人一旦松懈,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而叶开和陆小凤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刻。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行动了起来。 陆小凤将袋子高高抛起,抛向旁边的水井,铁衣见状,立刻飞身上前,换他身边的无修去挟持无痴。 但一把刀阻了铁衣的道,两根手指夹住了无修手上的匕首。 那一把刀是飞刀,那两根手指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没有人能形容那把刀的速度有多快,大家只知道白光一闪过后,刀就插在了铁衣的喉咙上。 也没有人能看清陆小凤是怎么夹住那匕首的,因为他的身形实在快如鬼魅,急如追风,无修的匕首被他轻轻一夹,就断成了两截。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了,因为他的穴道又一次被点上了。 血从他的喉间喷涌而出,像春日里绽放的花。 铁衣的身体如失去方向的铁塔一般,重重地倒在地上之后,还抽搐了几下才死。 叶开看着他那死不瞑目的模样,面色却忽然凝重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梦中杀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极力避免的。 小李飞刀虽有不败威名,却不该是杀人的刀,而该是救人的刀。 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维持本心,一旦放纵了,松懈了,内心的魔鬼就会第一个涌上,将原来的自己彻底吞噬。 他并不想杀铁衣,即便对方罪大恶极,也该交由少林寺审判,更何况铁衣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未解,他不该就这么死去。 可刚刚那一瞬,叶开却罕有地生出了几分杀意,戾气一出,心念一变,飞刀的方向也跟着转了。 可那股毫无来由的杀意,那股莫名的戾气究竟是如何生出来的? 是刚才?是很久之前?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杀意? 难道是叶孤城? 叶开的身体一僵,仿佛被什么人定住了脚步一般。 若叶孤城和之前的无花一样,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呢? 可他为何不出现? 他为何不试着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 他若能回来,叶开或许就能回去了,不必困在这梦里,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而且这几天来,他又为何不试图发出声音,和叶开交流? 就算他发出的是威胁,是恐吓,是诅咒,也比死寂一般的沉默要令人安心得多。 可他现在给叶开的,就只有刚才的那一抹杀意。 那抹无形无状,却能寒入骨髓,沁入心脾的杀意。 陆小凤替无痴解完穴道,又给对方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回头却见叶开陷入沉思之中,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咳嗽总算把对方从漫无边际的遐思里给拉了回来。 陆小凤挑了挑眉道:“你是不是该看看自己的手?它可还在流血呢。” 叶开也笑道:“你是不是也该看看自己的手?它流的血可不比我少。” 陆小凤举起了血淋淋的手,道:“这大多是你的血。” 他忽然坏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叶开便往方丈那边去,一边拉一边还在叶开的胸口上印了个血手印。这血印在白花花的衣服看上去甚是吓人。 叶开也不闪不避,只是热情地拍了拍陆小凤的脸。 陆小凤本来是想避开的,但是他看对方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一时间笑得太开,结果就忘了躲。 方丈正好替无戒疗完了伤,后者迷迷煳煳地一睁眼看见陆小凤那有着血掌印的侧脸,差点一翻眼睛又晕过去。 作为元兇的铁衣伏诛了,无修也被生擒,事件也算是暂时有个了结了。 在场之人都该松一口气,但是陆小凤却似乎看出了叶开的心事。他本想晚间休息的时候找个机会问问,没想到对方回去之后,沾床即倒,一倒就睡,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 陆小凤只好在他身边睡下了,他睡前倒是希望自己不用做梦。毕竟今天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够多了,不应该再带到梦里来。 他的确没有做梦,但是叶开却在做梦。 而且还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他一直想做的梦。 第65页 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走在了一条小道上,但周围的景色却很陌生,不像是少林寺,倒像是豪门大户的居所。不过他看向水潭的时候,发现自己真正的模样又回来了,至少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不远处有座亭,亭里有个白衣男人,但却看不清楚面目。 叶开回想起了上次的梦中梦,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然后便施展轻功直接飞了上去。 果不其然,亭子里的男人还是叶孤城。 他望向叶开的目光依旧冷如寒冰,坚若玄铁,不带一点温度。 但他的身上没有杀意。 叶开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面孔,发现自己的五官还在。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不用再经歷上一次那样诡异可怕的情景了。 叶孤城道:“叶开?” 叶开忍不住笑道:“叶孤城?” 他忽然觉得这次的梦境简直有意思极了。 叶孤城却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道:“这并非梦境,我的确是在和你说话。” 叶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试图发问。 这的确不像是梦境,梦境里该有的荒诞诡奇这里都没有。 他对这位绝代剑客充满了好奇,如果不是因为情境特殊,他倒是很想请对方去喝喝酒。 不过不喝酒,谈谈天也不错。 叶开这便笑道:“可若这不算梦境,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叶孤城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清寒:“我从不解释。” 叶开只是笑了笑,道:“不错,你本就不该对我解释的,该解释的人是我。” 叶孤城只道:“不必了,我知道。” 叶开诧异道:“你知道?” 他到底知道什么?为何一副瞭然于胸的模样? 叶孤城淡淡道:“过去几个月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叶开的目光勐地一跳,好似被什么强光被刺到了一般。 “你说什么?” 难道在他之前,还有人曾附在叶孤城的身上? 果不其然,叶孤城道:“在你之前,还有一人附于我身。” 不过看样子,这人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 叶开神色一变,本想说这绝无可能,但话到嘴巴,却成了:“那人是谁?” 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了,再多一件似乎也没什么不可的。在来到这里之后,他就知道不能轻易地断言一件事的不可能性。 无论如何,他总得先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才行。 叶孤城看了看他,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叶开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他说他叫傅红雪。” 作者有话要说: _(:3」∠)_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额 我觉得可以先说一下,让某些人安个心,其实这些梦境某种程度上可以看成是平行世界,然后叶开可以看做是魂穿?至于具体要怎么圆,安心看后面吧 第35章 带话 叶孤城说的是傅红雪,是一个本该意识不清,昏迷不醒的男人。 即便这个梦境里有着数不清,道不尽的怪诞之事发生,叶开也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荒诞感。 如果叶孤城所言不虚,那么当初在紫禁城遇到的那个傅红雪也有可能是如果是真的了。 幻影若是成了真,那这梦境也可以为真了,那么是否入梦便没了区别,虚与实之间也失了界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要问过叶孤城。 不但要问,而且要问得仔仔细细,毫无遗漏才可。 叶开嘆了口气,然后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叶孤城。 “你是怎么发现他附在你身上的?” 叶孤城冷冷道:“身体若不听使唤,想不发现也很困难。” 他看上去并无讽刺之意,可叶开却总觉得他好像另有所指。 想到自己和傅红雪接连附在对方身上,叶开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问道: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说过话了。” 叶孤城却道:“不错。” 叶开苦笑道:“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却遇到了鬼,那感觉一定很美妙。” 叶孤城道:“谁说我不信鬼神?” 叶开道:“难道你遇到他之前也信?” 叶孤城道:“我不信。” 就算他信了,也只会信这世间有鬼,但却不会信这世间有神。 神灵若是能庇佑世人,就不会看着这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在人世间上演了。 叶开道:“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该问,你觉得他是只怎样的鬼? 但这话若是问出来,就连叶开自己都会觉得无比古怪。 叶孤城听了之后倒是沉默良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然后才说了一句话。 “我并不讨厌他。” 这一句话看似平常,但从叶孤城这样的人口里说出来,却可以代表许多意思。即便是稍微迟钝一点的人听了,也能猜出他话中有话。 叶开当然也听出来了,所以他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初晨的太阳从天边探出了一点头,那光芒能暖人心肺,但却不耀目夺眼。 第66页 因为根据之前的经验,两个性格相似的人不一定能处得好。正如两座移动的冰山若是在海上遇上了,只会彼此相撞,然后一起沉入深海。 看来这两人相处得还不错,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那段时光不值得一顾,叶孤城也不会花上许久的时间来给他和傅红雪之间的相处下定论,更不会在眼神中流露过怀念之色。 是的,他的确是在怀念那一段时光,尽管这样的神色只在他的面上一闪而过,随后便再无痕迹,但还是被叶开给捕捉到了。 “你在笑什么?” 叶开回过神来,看向对方道:“我笑这许多天来发生的荒唐之事。” 这当然不是实话,至少不全部都是实话。 叶孤城淡淡道:“然而你也参与了这些荒唐事。” 叶开笑道:“那就更值得一笑了,不是吗?” 荒唐人遇到荒唐事,百年难得一见的景光,若是这都不值得一笑,那他是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值得一笑的东西了。 叶孤城道:“你的确该趁现在多笑笑。” 叶开道:“这是为何?” 叶孤城道:“因为你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叶开知道对方终于要步入正题了,毕竟叶孤城与他在这里相遇绝不会是出于偶然。 叶孤城接着道:“傅红雪是来找你的。” 叶开苦笑道:“他若是来找我,怎会先找上了你?” 叶孤城道:“那是个意外。” 叶开道:“那这个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叶孤城却没有说话。 他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叶开,仿佛一座亘古的石雕立在这亭中。 叶开道:“难道某一天你醒来之后,就发现身体里多了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没有任何先兆?” 叶孤城道:“如果有先兆就不是意外了。” 叶开道:“那你是否知道他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叶孤城道:“他未曾提起。” 这答案并不令人惊讶,但叶开还是想知道更多。 “若他是忽然出现的,那又是怎样离开的?” “和他出现时一样。” “傅红雪也是突然离开的?” “他离开之前,曾托我带给你几句话。” 叶开收敛了神色,端正了身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一样。 他在等待叶孤城再度发话,对方却再度不发一言,仿佛忽然的沉默对他来说只是平常。 叶开很耐心地等着,仿佛等着一把利剑出鞘。 所幸这位绝代剑客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毕竟他们之间的时间不多。 所以他这便抬眸看向叶开,开了口,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不轻不重,不急不慢,却仿佛大锤一般一字一字地砸在人的胸腔之上, 若是结合情境,这几句话也并不难听懂,聪明人细细一想就能明白。 但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才会使人心惊,才会叫人胆寒。 叶开自然也听懂了,于是他也笑不出来了。 叶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小凤就睡在他身边。 他的睡姿并不好,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八爪章鱼一般缠在叶开身上,像是睡得很死。但是一听到叶开的唿吸声,他就立刻醒来,然后迅速地把自己的手脚收了回去。 如果这人不是陆小凤,叶开会怀疑他是在装睡。 “你睡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抱着人?” 陆小凤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向叶开。 “这倒不会,我只是觉得如果手头没点东西,睡得不够安稳。” 叶开笑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为何还会睡得不安稳?” 话音一落,陆小凤看向叶开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睡得不安稳,是怕身边的人会忽然半夜起来梦游。” 叶开忍不住挑了挑眉,道:“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会梦游吧?” 陆小凤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但还是看着你一点比较妥当。这样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说我是一直与你在一起的。” “想不到你竟这般小心。” 叶开翻了个身,似乎打算继续睡下去。 陆小凤道:“说起来,你是不是忘记告诉了我什么?” 叶开低低一笑道:“是有些东西可以说一说。” 神探一直是渴求真相的,无论花多少时间,无论付出何等代价,他都不会放弃追逐真相。 这迟来的真相,也终究是真相。 于是陆小凤终于可以把心静下来,听叶开讲那过去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后天大概会继续更新 第36章 朋友 走的地方越多,看到的东西就越多。 看到的东西多了,也就是阅歷广了,自然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就上去了。 陆小凤不能说自己走遍了这神州大地,但他也的确去过了不少地方,听过了不少故事。这些故事或是凄哀缠绵,或是奔放大气,偶也有惊心动魄的,但没有一个像叶开所说的这样令人寒毛直竖。 叶开也感觉到了陆小凤的异样,他的面上双眉紧皱,身体也已然变得非常僵硬,像是有谁在后面拿着一把刀顶着他的背,逼着他听下去似的。 第67页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一个让他停下来的信号。 但叶开却没有停下来,因为他怕一旦停下来,这故事就没法继续讲下去了。他是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身份,道明自己的来处的,若是就这么半途而废了,那他之后都难以再开口了。 所以叶开只能继续,而陆小凤也只能硬着头皮听着。 即便他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他也不愿去打断对方。 对于一个正在袒露秘密的人来说,打断他的发言可算是极大的不尊重。 不过叶开也没有让他为难太久,他很快就把故事说完了。 这故事其实不长,但是在陆小凤听来仿佛有一百年那样漫长,漫长得他几乎都想数着对方眼上的睫毛了。 叶开道:“我说完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陆小凤本想问些话,但这话到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好像多说一句能要他的命似的。 不得已,他只能喟然一嘆,这声嘆息仿佛都能嘆到人心坎里去了。嘆完之后,他才仿佛舒出了心中的闷气,连眉毛都舒展了开来。 叶开眸光一闪道:”我是不是该给你一些时间?“ 陆小凤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也许我的确需要一些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了身去,不去看向叶开。 叶开可以想像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也能理解他此刻的抗拒。 无论是附身这件事,还是与叶孤城在梦中交流这回事,都能让人感到难以接受,更别提叶开所说的陆小凤等人皆是梦中人这回事了。 若是换了别人对叶开这么说,他会第一时间在对方脑袋敲上一敲,看对方到底还清不清醒。若是对方还是固执己见,他干脆就不理不睬,一走了之。 这就是他对付一个满嘴疯话胡话的人的法子。 可如果这个满嘴胡话的人是你的朋友,而且还和你一起冒过险,出过生死,度过难关,你还能怎么办? 楚留香也不能全然信他,只能尽一个朋友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他能做到包容叶开,但他做不到全然理解,全心信重。他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听到了这么多惊天奇闻的陆小凤了。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到叶开都在想他是否要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回过身来,说了一句话。 “其实你知道我是不会信的。” 陆小凤的面容隐于室内的昏暗光线之中,以至于他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叶开的目光微微一沉,道:“我知道。” 他一早就能知道对方会有这个答案,他也一早就能预想到对方的反应。他现在的面上甚至还有一丝理解的微笑,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也不能做到更多了。 但在心底,叶开还是不忍有些失望。 因为对方毕竟是陆小凤,那个在后世与楚留香齐名的陆小凤,那个和他度过这么多天的陆小凤,那个视他为友的陆小凤。 即便他想过对方会有这反应,还是忍不住会产生一星半点的期待之意,而他本该在一开始就把这星星点点给掐灭下去的。 可陆小凤接下来又道:“但不知怎的,我不觉得你是在说假话……” 说到最后他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得对着叶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笑是苦的,话却不苦,反倒很甜,但却甜得不发腻。 话音一落,叶开也忍不住笑了。 古剎里的晨风透过树梢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声响,仿佛有人用远古的歌谣回应着他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棂,如流水清泉一般洒在两人身上,室内的暗霾也因此被一扫而空。 “我以为你在查案的时候,是不喜欢依赖自己的直觉的。” 叶开的声音多了几分轻快,仿佛这布满晨光的晴暖天色一样。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映着漫天的星辰。 “但我不是在查案,而是在和朋友谈心。” 叶开道:“谈心?” 陆小凤道:“自然是谈心了。不是谈心,难道还是谈情吗?” 叶开笑道:“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陆小凤道:“我倒是有一些想问的,比如叶孤城究竟替你那位朋友带了什么话?” 话音一落,叶开似是想到什么,唇边的笑容忽然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面上也不復刚才那般容光焕发,仿佛有人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刻着印子,划着名口子。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自己是问到一处不该问的地方了,但他看向叶开的眼神却没有退让过。对于一个执着于寻求真相的人来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探索的机会。 叶开道:“他让我醒来之后做一件事。” 陆小凤道:“醒来?从这里醒来?” 叶开道:“不是,是离开这里,在墓室里醒来的时候。” 陆小凤道:“他让你做什么?” 叶开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他认为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就能从真正的梦中醒来。” 陆小凤道:“等等,按照你的理论,现在不就是一场梦?如果你在别的地方醒来,那梦就该已经结束了。”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能体会到叶开的困窘,因为对方说的话实在是让他觉得云里雾里。不过陆小凤倒是很乐意陪对方这样想下去,若能把叶开驳得无话可说,那也是极为有趣的。 第68页 叶开苦笑道:“他觉得自从山谷昏迷过后,我就一直都在梦里,从来没有醒来过。在墓室是第一层梦,这里便是第二层梦。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何种途迳到达我的梦里,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谁。但他似乎深信他的话能救我。” 陆小凤道:“而你相信他的话?” 叶开没有说话,似乎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信这一切的真伪。 陆小凤也不想在此间纠结过多,便又问道:“若是如此,莫非他是想让你在墓室醒来之后再去自杀?” 有些人觉得若是死在梦里,就能立刻醒来。他倒是没有体验过,但也觉得这想法在理。但是换在叶开身上,就未必在理了。 叶开道:“他不是要我去自杀。” 他的面色忽然间染上了几重清寒,仿佛就连午间的阳光也无法使得他面上的阴郁减少半分。然后叶开开了口,终于说出了他最不愿意说出的那句话。 “他是要我……杀了那个带着我去墓室的朋友……” 第37章 离别 叶开的话音一落,陆小凤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没有问,一是因为看出了对方心中的隐忧,二是因为他的确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叶开所说的话。 若是换了另外一人,绝对无法在听完这些话之后,还如此悠闲自在地和叶开谈心论道。 因为换了任何一人,都会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叶开已经病得不轻,或是中毒已深。 病得不轻的人自然不会正常思考,中毒已深的人也经常会胡言乱语。 但是叶开既不像一个病人,也不像是中毒已深。 恰恰相反,他的眼睛比任何病人都有神采,他的唿吸比任何中毒之人都来得平稳从容。 不管面临怎样的处境,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地焦急过。无论别人如何试探,他都能够含笑以对。 但也许这是因为他仅仅是把这里当成一场梦境,所以可以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就连自己的生死也能看得很轻。 这也或许因为,他更喜欢把愁肠藏在心底,把微笑挂在面上。 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对于他身边的人,还是对于他自己。 陆小凤收回那无边遐思,对着叶开道:“你需不需要去喝点热茶?” 与其去和对方讨论梦中人这回事,还不如去喝点早茶。他一向是个不喜欢扫兴的人,而谈论这样的话就是最大的扫兴。 叶开却道:“我此刻并不想喝茶。” 陆小凤苦笑道:“那你总得吃点东西吧?不如一起去吃斋饭?” 就算对方不想吃斋饭,他也有点饿了。 叶开还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出去。 他看上去好像打算一直赖在房间里,赖到白天过去了再出去。 陆小凤道:“那你想干什么?” 叶开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天。晨光氤氲在他眼底,折射出流色万千。陆小凤凝视着这双异彩绽放的眼睛,似乎是想透过叶孤城的眼睛看清他心底真正的颜色,但叶开一侧头,一抬眸,那眼里又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黑。 然后他冲着陆小凤眨了眨眼,就好像在紫禁城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 “接下来的时间,我只想研究一下你的眉毛。” 换句话说,他并不希望陆小凤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陆小凤立刻察觉对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了?” 离开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意思,但对叶开来说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只有当叶开被迫离开的时候,他才会赖在一个地方怎么也不想出去。 叶开摊手道:“我占着叶城主的身体这么久,怎么也该走了。” 陆小凤道:“走?可你能去哪里?” 叶开苦笑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这话品来实在有些苦涩,可这却是天下最大的实话。 陆小凤苦笑道:“你若走了,这房间里是不是就只剩下叶孤城了。” 叶开道:“这里本来就只有叶孤城。” 陆小凤道:“那叶开呢?” 叶开苦笑道:“这个世上本就不该有叶开。”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笑。 对方这句话陆小凤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去明白。 陆小凤道:“我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叶开道:“没有什么是不突然的。” 比如接下来,叶开就突然冲着陆小凤笑了笑,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叶开的拥抱温暖而坚实,像是一座永远都会为他敞开大门的堡垒。 而只有这一刻,陆小凤才觉得他是真的要离开了。之前虽然有这么一些预感,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他却还是觉得心头有一阵强烈的哀愁涌现上来。 虽然叶开与他相处时间极为短暂,但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好到陆小凤即便到了最后,仍想说服自己去相信叶开。 他说不清是叶开的离开让他感到的悲哀更多,还是对方身上那些未解的谜团让他感到的挫败更多。可无论是哪一种,陆小凤都不想体会得太多。 因为他有种预感,对方的离开可能不会是暂时的了。 第69页 而且对方的离开在此刻还有另外一重含义,一重他并不愿意预见到的含义——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很快就要重启了。 朋友之间的厮杀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景象,更何况这两个人本就是彼此的知音。他们该比任何人都懂得对方,比任何人都能欣赏对方,可这样的两个人却註定了不能共存。 知道叶开的存在之后,陆小凤心中甚至有一丝堪称得上邪恶的想法,。若是叶开时不时地能出来捣个乱,打个岔,这两人的决斗或许就不能够如期进行了。因为这严肃神圣的决斗,随时可以因为叶开的出现而变成荒诞的闹剧。 可这闹剧,却比任何一场决斗都要令陆小凤感到放松和愉悦。 剑尖上绽处的血花再美绝绚极,又怎及得上两个活生生的朋友?活生生的朋友能对你笑,对你哭,能同你打上一架,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却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你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去和别人打上一架。 人只有活着,才能喝酒谈天,走南闯北,才能看尽这山河风光,交遍这天下名士。 所以陆小凤的天资再高,也学不了剑,就算他能模仿叶孤城的剑招,也很难去自己练成一套杀人的剑法。 他的脾气很臭,毛病很多,心肠却太软。因为这心软,他才时常受骗,受朋友的骗,受女人的骗。可是被骗完之后,他总也不涨记性,不硬心肠,顶多也去骗骗别人。有时这被骗有被骗的好处,心软有心软的道理,可有些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这些想法迅速地在脑中闪过之后,陆小凤轻轻回抱了他一下,然后在他耳边嘆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忽然有点想喝酒。” 酒过肚肠,能盪清万里的愁绪,扫尽千路的悲伤,最适合离别了。 叶开松开了手,从怀抱里撤了出来,道:“可少林寺里哪里有酒?” 陆小凤道:“这里没有酒,我们就去山下。” 叶开眼前一亮道:“好,我们就去喝酒。” 两个人都抱着这是最后一面的心态去山下喝了酒,只恨不能喝到昏天暗地,喝到人事不知,喝到这山下的酒汁都进了他们的肚子。两人迷迷煳煳喝到一半的时候,也不知是谁付了酒钱,也不知是怎么走进客房的。 但无论这人是谁,两人都本能地感到一种遇到老友般的放松感。 既然本能没错,结果就应该不会有错了。 于是当叶孤城衣衫不整地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缠了一个名叫陆小凤的挂件,然后对面坐着他此生最大的对手,陆小凤的至交好友——西门吹雪。 没人能猜出西门吹雪究竟看了他们多久,但令叶孤城难以忘怀的,是对方看向自己和陆小凤时那种奇异的神情。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种神情,就算是最能言善道的陆小凤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_(:3」∠)_只是叶小开临走之前留下的一个惊喜而已╮(╯▽╰)╭ 第38章 幻觉(第二更) 叶开再度醒来的时候,墓室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没有赵公允,没有老黑,什么都没有。地上的阴湿之气如跗骨之蚁般缓缓爬上,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下一刻就能到达他的心底。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和刚才的梦境一样地真实。 他缓缓站起,在心中细细咀嚼着叶孤城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里的疑影都快被磨成了实心的了。 叶开嘆了口气,然后起了身,带上了一根火烛,然后开始去寻找赵公允。 无论真相如何,他总是要找到对方,然后问上一些问题的。 他在长长的走廊中走着,只觉得这地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真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阴间地界。墓穴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可烛光却不安地摇曳着,好像前方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叶开一样。而未知是最能折磨人的东西,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前方的路看上去格外地漫长,长到几乎没有尽头,而他来的时候可没有绝对路有这般长。 此间唯有叶开一人的唿吸声分外清晰,但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即使是这唯一的生气听来也格外沉重。 为何他这次醒来的时候只有独自一人? 赵公允究竟去了哪里? 只有一人能回答叶开这些问题,那就是赵公允他自己。 可是这个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不但没有了踪影,连痕迹也没有了。他们来的时候地上明明留下了三个人的脚步,可如今却只有叶开一个人的,仿佛赵公允和老黑从未和他一同来过一般。 这其实是第二个令叶开感到不安的地方,第一个是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赵公允留下的东西都不见了。无论干粮还是水,统统都已没了踪影。唯有他自己带来的火烛还在。 这件事里是蹊跷中透着蹊跷,疑影上叠着疑影,叶开也只得苦笑。 但赵公允和水粮的突然消失,证明这墓穴的确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他正细细沉思,没想到下一瞬,手中的烛火忽然晃了一晃,然后彻底熄灭了。 叶开心头一惊,便听后方有人声传来。 他屏息一闪,正要瞬间出手袭向对方,却硬生生收了手。因为对方在他出手之前,忽然叫了一声“叶开”。 第70页 就是这一声“叶开”让他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了地,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主人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叶开立刻撤开了手,又点了火烛,只见烛光摇曳之下,赵公允的面孔也被渲染上了一层熏黄之色。 他本有满肚子的疑惑想发问,未料到却是对方抢先问道:“叶开,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开笑道:“我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 赵公允急道:“别闹了,你的情况殊为诡异,不可轻看。方才你在墓室里醒来,一个人在那里四处张望,我叫你你也不理我,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叶开这下便收了笑容,道:“你说你刚刚在墓室里?” 赵公允道:“我当然在墓室里。” 叶开道:“而我却看不见你?” 赵公允道:“你不但看不见我,还听不见我,无论我如何喊你,你都没有反应。” 叶开的神情在烛光下忽然变得微妙而莫测起来。 “所以你就这么一直跟着我?” 赵公允道:“多次服食怜人花可引致幻觉,我不清楚你在幻觉当中看到了什么,若是贸然上前查探,只怕动起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 叶开苦笑道:“所以你觉得应该先跟着我,看我会去往何处。等我清醒了,自然会发觉到有人在身后。” 赵公允点头道:“一路上我也试着唤你的名字,可你好像还是没听到,你这究竟是去哪儿?” 叶开苦笑道:“我是去找你,可我要找的人却一直跟在我后面,你说这可不可笑?” 赵公允却道:“这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 这的确不可笑,可是叶开却仍在苦笑。 他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赵公允的这番解释,只是心底的疑云终究没有完全散去。但他怀疑的毕竟是一个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朋友,有些话始终是问不出口的。 但此刻也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去有这些小心思了,因为叶开低头往下一看,又看见了自己和赵公允的几处脚印。原来这脚印也一直都在,只是他刚才看不见罢了。 赵公允忧心道:“这样看来,你……”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说到一半,却先去看了叶开。 叶开嘆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样看来,我已经离彻底疯癫不远了吧?” 赵公允急忙道:“我并非此意……” 他看似不认同对方的说法,但这声音里的黯然却是怎样也掩不住的,就好像再高大坚固的堤坝,也锁不住满溢的悲水愁河。 叶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倒是认真了。” 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些郑重的意味说道: “要想让我疯,还没那么容易。” 他这自信无比的话像是对着赵公允说的,也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外人自然看不出,可叶开自己却看得分明,留给他弄清楚身边谜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是傅红雪还是叶开他自己,都已经等不起,也耗不起了。 所以赵公允想拉他往回走,叶开却想往前去看看。 “老黑也走了一段时间了,也许我们该去看看他。” 这是叶开对他的解释,但却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赵公允看上去倒是没有多想,只乖乖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一块前去了。两人在幽暗狭长的长廊里走着,如同两艘在海峡上飘摇的小舟,好似随时都会被潜藏的暗流所吞噬。 叶开渐渐觉得脚下的路变得熟悉而亲切起来了,而这种熟悉感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心。可惜的是,这份安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看到了洞穴门口。 而这洞穴门口是被封住的。 叶开心底一惊,面上却一点声色都不显,只上前用烛火细细查探,再用手轻轻一敲,次啊发现这门像是被一面忽然出现的实心墙壁给挡住了。 赵公允的反应倒比他的要厉害得多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被一堵墙壁给堵住了,倒像是被一堵石门给当头砸下,砸得魂魄没了栖身之处,砸得六神也没了主。 所幸还有叶开在身边,所以赵公允也不算完全绝望。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发誓刚刚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道墙壁。” 叶开道:“墙壁本是没有的,可老黑一走,便有了。” 赵公允心底一凉:“莫非你怀疑这是老黑的手笔?” 老黑毕竟是他推荐的人,若是这人出了岔子,那他就万死也难以赎其罪了。 叶开只摇头劝慰道:“这未必是他的手笔,但这事情还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赵公允似是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了手脚,只咬牙切齿道:“有联繫也好,没联繫也罢,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这石墙重似千钧,凭他们二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打开的,如今他们被封在此处,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叶开却道:“方才跟我过来之时,你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赵公允细细想了想,道:“那倒没有。” 叶开道:“既是如此,那这道门便是许久之前就已经封好了。” 第71页 赵公允道:“可这墙壁就像是无声无息忽然出现的。” 叶开冷笑道:“不错,的确是无声无息。” 赵公允道:“可你之前不是说有人在暗中窥伺,等的便是我们开启里面墓门的那一刻吗?现在他们将我们封在此处,可不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叶开摇头道:“若想要我的命,之前就可以取走。如今再来取,就有些迟了。” 赵公允道:“你是说,他们是想逼着我们在里面找另外一个出口?” 叶开道:“而另外一个出口定然就在那石门之后。” 赵公允道:“你如何能够肯定?” 叶开道:“这墓穴的空气本不该流通,可那怜人花却开得极好,你我在墓穴多时也未有唿吸不畅之感,可见此间另有出处。” 赵公允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只有继续吃花开门这一条路可走了。” 叶开苦笑道:“好像是的。” 赵公允黯然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叶开道:“怎会是你连累我?你若不是得守着我,又怎会让人得了空子?” 赵公允道:“无论如何,此番的确是大意了。” 叶开嘆了口气,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赵公允道:“哦?你还记得?” 叶开笑道:“我怎会不记得?” 事实上他已经把细节忘得差不多了,脑海里只存了一个模模煳煳的残影,就连眼前之人的面孔,也在一刻一刻地变得陌生而遥远。他这么说,只是想引着对方把那次见面的情景说出来。 可赵公允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道:“服食怜人花之后,不仅会出现幻觉,而且会渐渐忘却往昔之事,你若发现自己忘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别藏在肚子里。” 叶开道:“忘却往昔?这你之前倒是没提过。” 赵公允讪笑道:“我也是才刚刚想起。” 叶开只淡淡道:“但愿我不会有那一天。” 这种蚀骨磨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今后也不想再有。 所幸他还记得与傅红雪的点点滴滴,一点都不曾淡忘,一刻也不敢淡忘。 赵公允道:“还有,你切勿将梦中之事作了真,时刻牢记自己在梦中这个事实。” 叶开笑道:“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公允见他只顾着笑,便有些不满道:“这不是玩笑话,先前便有人因信了幻觉和梦境之言而自杀,或者杀死身边人的,你千万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叶开目光一闪道:“先前?” 赵公允先前见过许多服食过怜人花的人吗? 赵公允淡淡道:“若有人借着怜人花入梦,梦中或许会有人告诉他,梦醒过后的现实也同样的梦境。这人若分不清虚实,便会以为现实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一狠心抹了脖子,或是发了狂杀了身边人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似乎像是随口说个故事,也像是针对着叶开的心思而有意劝导。 叶开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两者哪种为真了,只敛了神色,收了笑容,道:“我明白了,还会有别的异状吗?” 赵公允想了想,道:“有,服食久了,连五感也会受其影响,双目视物会渐渐不清,身上也会感觉不到痛痒,反应更会变得迟钝起来。” 叶开道:“听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之后的反应。” 如果当真是酒就好了,就算酒里掺了五成的怜人花,他也能眼皮不眨地喝下去。 赵公允嘆道:“待这事儿结了,我们去外面喝上个三天三夜的酒吧。” 听了这话,叶开终又笑颜重开。 可赵公允转身过后,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便贴在了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应该的吧,哈哈哈 第39章 对峙 那把小刀轻轻巧巧地划出他的指尖,静谧得宛若一条看到猎物的小鱼,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着暴起的时机。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任谁都会心跳加快,唿吸急促,叶开却觉得自己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顺畅,仿佛冥冥之中有某个人在指引着他一样。 不知为何,赵公允忽然停了下来,而当他回过头,叶开没有试图把手上的刀藏起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再轻易不过的了,只需手指一动,就没人能看清他把刀放在何处。 可他不但没有藏起来,还举了起来,仿佛是故意给对方看的。 “叶开,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看去,赵公允看向他的目光已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把刀和所有他用过的刀一样,可是眼前的人却似乎再也不一样了。 但至少有个人还是要不变的,那就是他自己。 叶开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赵公允挑眉道:“你问人问题的时候喜欢拿着刀?” 叶开道:“如果你我真是朋友,你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他甚少说这样重的话,尤其是对于一个救过他性命的朋友来说。 第72页 赵公允道:“但当你被幻觉所困的时候,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这话说得也同样凝重,丝毫没有给叶开留半点情面。 叶开歪头道:“不是?” 赵公允道:“困于幻觉之时,你只是一头瞎了眼的苍鹰,有劲却不知如何去使,只能胡乱扑腾翅膀,最后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他说得并不疾言厉色,只如寻常家话一般,可那字字句句无不是在敲打叶开。 叶开微微敛眉道:“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如此。” 赵公允诧异道:“你觉得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幻觉?” 他的语气罕见地带了点怨愤和不解,仿佛对于叶开的怀疑感到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叶开道:“明明问问题的人应该是我,怎么却变成了你?” 赵公允道:“因为我能帮你,可你却帮不了我。”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如同笼了无数层暗霾蕴在眼底。 叶开苦笑道:“那么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他本不想这么直接,但话到嘴边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一般。 赵公允愕然道:“你觉得你现在还在做梦?” 他看向叶开的模样,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叶开道:“我本来不这么觉得,也不敢这么觉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渐觉得有麻涩之意自舌尖蔓出,仿佛嘴里含了无数的麻叶。 赵公允气得冷笑道:“那是什么东西壮了你的胆子,让你敢这么觉得?” 话音一落,他便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势也随着这一步的踏出而陡然一变。 他进了一步,叶开却没有退,他的双脚仿佛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此刻身后已没有退路,眼前更似没有生路。 他只是不急不缓抬起头看向赵公允,仿佛想要将他这个人的轮廓看到眼底,印在心里。 然后叶开不等赵公允说话,便对着他缓缓抬起了手中之刀。他既不说话,也不言语,只默默地看着赵公允,仿佛一座亘古便立于此地的石像。 那小小的刀片在烛光映衬下发出明亮而森冷的光,流线般的刀身仿佛散发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魔力。可在这黑暗狭长的墓道里,这刀身上的光却亮得令人有些绝望,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赵公允来说。 赵公允的心已经沉到了湖底,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旦叶开出手,事情便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他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手? 如果他认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如果他认定自己也是梦的一部分,为何他还不肯出手? 他在等什么?他究竟在犹豫什么?他只要轻轻一抬手,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不知不觉之间,赵公允看向叶开的眼神已渐渐冷了下来,如同他的心一样。 无论叶开在等什么,赵公允都不能等下去了。 若是再等下去,只怕死的便是他自己。 未等白光一闪,只等叶开的唿吸微微一松,他手中之刀便出了鞘。 他会的武功很多,但最擅长的还是刀,所以在生死之际,他的选择自然也是刀。 叶开轻轻一躲,手微微一抬,这一抬指似乎只在一瞬间,又仿佛用了很久很久,久到这墓室里的生气都已去了大半。 但他出的刀没有伤到别人,却只伤了自己。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可这次发的对象却是飞刀的主人。 而等赵公允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把刀垂在了半空,目瞪瞪地盯着叶开手上的口子,面上的神情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叶开,你究竟在做什么?” 叶开捧着流血的手,道:“我倒想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捧起伤口轻轻舔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血是苦的,铁锈味充斥着他的口腔,让他的唿吸都慢了几分。 赵公允的眉头颤了一颤,一时之间他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似的,连开口都觉得无比困难。可他最终还是开了口,认命似的闭上眼道:“我以为你对我动了杀心。” 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会不那么认为。 叶开道:“我不过是想试试此刻我是否还有痛觉。” 刚刚赵公允说了中毒之后的种种症状时,他便想这么一做了。 赵公允道:“如果你只想这么做,又何必不言不语地拿着刀看着我?你不但是想试试自己,也是想试试我。” 叶开道:“这本不是一场试验,但你把它变作了试验。” 赵公允冷冷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叶开无奈道:“不知是否是因为中毒之故,过去和你在一起的经歷,我已忘得七七八八了,可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赵公允听着这些真情流露的话,面色也渐柔缓了一些。 但他接着便苦笑道:“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你的话锋该转一转了吧?” 人在说些坏话之前,总会先说些好话,很多人都不例外。 叶开道:“不,直到现在,我还是想去相信你。” 第73页 “我明白。”赵公允道,“你若不相信我,便不会同我说这些话了。” 可叶开接下来却道:“可若你是这样一个我能全心信任的人,你与我的情分必已深到不可再深。” 他抬头一笑,黑眸深如浩海:“这样的你,又怎会觉得我会对你出刀?” 赵公允只道:“前车之鑑,怎可不防?” 叶开道:“可你说过的前车之鑑,是中毒之后杀了自己,而不是杀了别人。” 你应该防的,是我将刀对准自己,而不是将刀射向你。 赵公允的脸色一白再白,仿佛扑了层厚厚的□□,想抹也抹不掉,只黏煳煳地挂在脸上,让人难受得紧。 难受的绝不止他一个人,叶开的心也吊在了葫芦口里,想下却下不去,想上也难上来。 可有些话,他终究还是要问的。 “为何我能记得梦中的一切,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却唯独忘了和你相处的一切?” 赵公允摇了摇头,明明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渐渐觉得口干舌燥,胸腔之间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血肉都要融掉。 所幸叶开没有再问些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是再次举起了刀,可这次这把刀却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 胸口可不比手腕,那是要紧之地,赵公允看得面上一阵煞白,几乎要冲上前去拦住他了。 “你想做什么?那可不是能随便试的地方。” 那的确不是能随便试刀的地方,可叶开却好似没听到似的,直接划了一刀。 那一刀没有划下一道口子,只是把他的衣服给割开了,赵公允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开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肉,只是一块砧板似的。他又低下头开始喃喃自语,但那话仿佛是说给别人听一样:“这里本来有一道伤痕,是小丁留给我的。” 他抬起头对着赵公允道:“可现在它却不见了。” 赵公允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叶开冲着他笑了笑,那是他向对方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 “你能否告诉我它去了哪里?” 话音一落,周围的景色忽然一变,仿佛有极强的劲风迎面扑来,扑得人睁不开眼,迈不开步,只能原地不动等着这强风过去。叶开耳听八方,八方却只有风声,脚踩实地,可这实地却在渐渐下陷,他向上一跳,凌空而起,上面却仿佛没有尽头,他想抓住四周凸起的岩壁,可只抓住一团空气。 他仿佛处在一片虚无空间之中,听不见,看不清,也摸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强风停了下来,叶开再度睁开眼,只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谷之中。 所幸这山谷中的景色他倒认得。 这应是凄风古,是一切开始之地。 他转过头,看见赵公允在背后看着他。 可他的神情却冷得像冰,一块浮沉千年而不化的冰。 叶开苦笑道:“所以我赌对了,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梦?” 他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赵公允不答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我的?” 叶开道:“从我第一次醒来见到你的时候。” 赵公允诧异道:“第一次?” 叶开道:“那时我只是觉得你出现得太巧,但并没有想太多。” 赵公允冷冷道:“你说你一直想相信我,可你却一直在怀疑我。叶开,天下哪有你这样做人朋友的?” 他不但没有认错,反倒把叶开当做了最大的罪魁祸首,如今竟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叶开苦笑道:“可如果这个朋友是我自己造出来的,那又当如何呢?” 这话音一落地,赵公允便仿佛被一把刀戳了个透心,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晃。 他最大的软肋终究还是被看了个穿,一直想掩盖之事也终究还是见了天日。 叶开嘆道:“你从来都没在这世上存在过,有关于你的一切,只怕都是我入梦之后自己随想出来的。” 赵公允神色漠然道:“你一思一念,便有了我。可那之后我的喜怒哀乐,便由不得你了。” 叶开道:“既由不得我,你又何必留我在此处?” 赵公允道:“我必须留你,有你在此,我才能在此。” 叶开道:“若我走了,你又会如何?” 赵公允道:“你既不把我当朋友,又何必问我?” 叶开嘆了一嘆,道:“这造出来的朋友也自然是朋友,不过相处之道与旁人有些不同罢了。” 赵公允冷笑道:“是与傅红雪不同吧?” 叶开道:“难道你觉得我的朋友就只有他?” 赵公允道:“他可不算你的朋友,他早已在朋友之上。有些事你骗得了别人,但你骗不了我。” 叶开没有说话,因为他根本不需去否认。 虽然他有种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可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安心,因为此时的叶开早已经不需要伪装某些东西了。许多他不敢说,亦或是不敢去承认的话,在他面前,都可以坦白告知。 赵公允便是他造出来的一面镜子,之前这道镜子蒙住了他的双眼,可现在这道镜子却能照亮他的前路。 第74页 可他的路究竟又在何方? 此问一起,叶开便继续道:“你之前的戏演得很好。” 赵公允笑了笑,可那笑却隐隐地含了几分苍凉之意。 “起初是戏,可后来演着演着便不是戏了。被你怀疑之时,我是真的伤心愤怒,就好像是真受了冤枉一样。” 叶开知道这种感受,就好像他一开始做着梦,也只是把那一切人与事都当成梦境,可后来真情一起,心念一动,却再不能视作幻梦了。 赵公允又接着道:“既然你已看破了这梦境,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叶开道:“有些人曾告诉我,在梦中死去便能醒来。” 赵公允却道:“对别人或许是如此,可对你不行。” 叶开道:“为何不行?” 赵公允道:“你入梦之前便已中毒,我又拖了你这么长时间,毒素早已深入肌理。所以你若在这儿死了,也只不过是进入更深一层的梦境,若在更深一层的梦境死了,你便会回到这里,就好像之前一样。” 叶开诧异道:“难道我之前每服一次毒,便是死了一次?” 赵公允淡淡道:“你可以这么说,你每次都在睡梦中死去,而我每次都在墓中守着你的尸体,直到你再度有了唿吸。” 叶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瞪着赵公允,几乎说不出话来。 明明周身是微凉的晚风,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由着森冷的寒意侵袭全身。 赵公允道:“这儿是你的第一层梦境,也是最好操控的梦境,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的意识而变化。” 叶开道:“之前就是因为我有所怀疑,墓室才会发生那种种变化?” 赵公允点头道:“不过你若是再死一次,也许会进入比之前糟糕十倍的梦境。” 叶开道:“也许会更糟,也许会更好,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定呢?” 也许他应该相信对方,可若不亲自试试,叶开总是不甘心的。 赵公允道:“那便去试试吧,只有试了你才会知道此处才是安稳的所在。” 叶开淡淡道:“就算真如你所言,我也未必会留下来。” 至少还有一个人值得他去期待,值得他去拼死一搏。 赵公允幽幽道:“我只盼你莫要后悔。” 叶开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手一闪,飞刀再起,他的手指微微一转,一挑,那刀尖便朝着他的胸口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为了赶进度我想直接去小李飞刀世界的,不过也可以先去陆小凤世界穿宫九_(:3」∠)_大家能给我一些意见吗 第40章 呻/吟 叶开只觉得一刀下去,鲜血就如泉般喷涌而出。 刀入胸口是一阵钻心之痛,似有无穷冰水灌进了这道口子,痛得他几乎一瞬间便没了意识。 再下一刻,他便觉眼前一黑,身子如天旋地转一般,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桶里来回翻滚。 可即便意识朦胧之际,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的杀气朝着自己而来。 而伴随着这股子杀气的,竟是一道强横无比的劲风。 而那劲风袭向的位置竟是他的心脏,他的胸口。 叶开下意识地抬手,握指,一捻,一挑,就将那东西给牢牢地夹在了手里。 他若要夹住什么东西,只需两根手指便够了。 但是这次,他却用了五根手指。 因为用这东西的人指上的力气,只怕并不输于他。 他睁眼时,发现手里握的是一根鞭子。 而鞭子的另一端握在一个熟悉的人手里。 事实上,这张脸也未免太熟悉了一点。 就在昨天,叶开还和这人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抱在一块儿。 可现在这人却用一种极冷极厉的目光瞧着他,仿佛一点也瞧不出他是叶开一样。 若他现在仍在叶孤城的身体里,那陆小凤之前袭击的人便是叶孤城了。 可陆小凤如何会与叶孤城起冲突? 叶开仍旧握着那鞭子,但却觉得此处异样颇多。 这里不止他和陆小凤两个人,周围还有几十个彪形大汉围着,听那吐纳之声,只怕都是武林好手。这些人围在四周,是听命于他附身的这个男人,还是陆小凤? 不,不可能是陆小凤,以陆小凤的为人,绝不会以多欺少。 那就只有可能是这个身份未知的男人了。 还有一点殊为奇怪,陆小凤的背后有个裸/身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酮/体似乎拥有着可以令每个男人生起情慾之火的力量,她的出现像是刀丛中的一朵玫瑰,烂土堆里的一脉清泉。她一扭腰,一摆首,全天下的男人都要为之疯狂。 不知为何叶开想到了石观音,于是便把目光别开,不去看她,只看自己。 一看到那个女人,他就觉得身体里涌出一种诡异的冲动,这股冲动不像是他的,倒像是另外一个人的。 围成一圈的大汉看起来奇怪,女人看起来突兀,而他自己的状况则显得诡异。 他上半身的衣服仿佛被人用力撕扯过一样,胸口有斑斑点点的红痕,晶莹的汗珠凝在锁骨之下,而诡异的气息则瀰漫在空气之中。 第75页 叶开想说话,可还未曾开口,喉咙就先嚅动了一番,发出了一声暧昧无比的喘/息声,暧昧到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寒战。 这绝不是他能发出的声音,也不是叶孤城能发出的声音。 所以这绝不是叶孤城的身体。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究竟到了谁的身上? 叶开一脸疑惑地看向陆小凤,似乎指望他能说些什么。 但陆小凤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看向叶开的面色也同样诡异和疑惑。 陆小凤究竟对着这个男人做了什么? 别的就不说了,他为何要撕掉这个男人的衣服? 叶开暂时不打算去想这些足以令后世诸人为之疯狂的问题,毕竟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他和陆小凤可以慢慢谈,身边那几十个彪形大汉要如何处理? 叶开一敛眉,一抬手,道:“退下。”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沉,沉得像是一块在雪山呆了的寒冰。 所幸他的话还是很有效的,这些铁塔般的大汉很快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们中有些人从屋顶上跳下去,有些人从四周跳入水中。不管怎样,他们退得都很快。 叶开这便把目光转向陆小凤,似是尽量想使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柔和一些,但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有些别扭。 而时间一久,他身体里的冲动就越明显。 之前他不知道这股冲动究竟是什么,如今他像是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 见面前之人举止奇怪,面色诡异,陆小凤终于开了口,面如死水般地说出了一句话。 “宫九,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他本以为沙曼的身体足以令对方燃起情慾,发起受虐的瘾症,可没想到在他诛杀对方的一瞬间,对方求生的本能却占了上风。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误,一个致命的失误。 但宫九看起来并没有恢復以往那副冷心如铁的模样。 他不但没有恢復,看上去好像症状更严重了。 叶开却没有回答,只是一松手,让那鞭子回到了陆小凤的手里。 有时候最好的回答便是动手,因为手能传达的信息往往比嘴要多得多。 陆小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心中闪过的一个念头。 只那么一瞬间,他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眼里的犹疑越来越深,道:“你是……” 看来他猜到了一点。 叶开眼前一亮,道:“我自然是……呃……” 他这个“叶”字还未出口,先出口的却是一阵令他都想颤抖的呻/吟声。 陆小凤的眉心一颤,面上的诡异之色愈发浓了。 叶开连忙紧紧闭上嘴,恨不能用什么东西把嘴给缝上,可不断有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喉头,从他的鼻腔内溢出,就算他想拦也拦不住,那声音又偏偏粗重得很,却又带着几分原始的情慾色彩,无时无刻不在撩动人的心弦。 叶开干脆眼睛一闭,半跪在地上,用手抵着胸口,开始抵抗起这股力量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已经开始不协调起来,就好像这具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像在对他发出抗争,发出哀鸣一样。 他比谁都能感觉到,另一个男人的意识正在这具身体里缓缓崛起。 一旁的沙曼终于忍不住了,道:“陆小凤,你还在等什么?” 他怎能浪费自己创下的大好良机?若此时再不出手,他便再也杀不了宫九了。 陆小凤道:“再等一等,他身上有些古怪。” 他自然也在犹豫要不要出手,若此时出手,对方必死无疑,可刚才那情况实在诡异。他若不弄个明白,只怕死也难受。 陆小凤慢慢往前靠近,叶开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浓重,重得像是一声声擂鼓,打在人的心头。 沙曼道:“陆小凤,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陆小凤没有回答,就如同现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方身上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他又走近了几步,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野兽一般,即将触碰到一丝阳光。 然后下一瞬,就在叶开抬头的那一瞬,陆小凤忽然出了手,点了叶开的穴道。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出手有多快,即便是叶开自己也不能。 他就像是忽然脱了力一般,身体一松,便斜斜地一靠,就好像初见时在紫禁城时一样。不过他既不说话,也不眨眼,只是死死地抿着唇,遏制住即将发出的呻吟,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犹疑道:“是你吗?” 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叫出了那个曾经搅动整个江湖的名字。 “叶开?” 叶开扯了扯嘴角,终于十分艰难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句话只有两个字,但对陆小凤来说却已经足够。 “是我……” 一阵狂喜从陆小凤的心头涌上,紧紧攒住了他颤抖的灵魂。 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个男人的身上都能变为可能。 他几乎要忘记了此时的处境,几乎要忘记了身后的沙曼,忍不住要摇晃起叶开来,可不知怎的,叶开却霍然变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第76页 与此同时,他还听见了沙曼的一声惊叫。 陆小凤勐地回过头去,却几乎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个黑衣跛足的青年。 可这个青年就好像是忽然从平地里冒出来的,没有一点预兆,更没发出一点声息,竟如幽魂鬼魅一般。 这世上绝没有人能够靠他如此之近还不被他发觉。 但人不可以做到的是,鬼却可以。 这个人是不是鬼陆小凤是不知道,可叶开看向他的表情就像是活见了鬼。 傅红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何陆小凤和沙曼也能看到他? 陆小凤一脸惊疑地打量对方,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他。 夹在他们中间的叶开倒是很想说话,可一瞥眼看到沙曼那美好的肉体,他一出口又是一阵诡异的喘/息声。这声音随即被他牢牢地压制了下去,可叶开简直要开始痛恨起这具身体,痛恨起这股子该死的冲动起来。 他可以预见,无论他附身的这个男人是谁,这都一定是个极为可怕的男人。 因为即便他的意识被叶开压制着,他仍能在方方面面影响叶开。他的欲望是如此地强大,竟似有冲破一切防线的力量。 不过只要再奋斗几分,想必叶开就能说出一些完整的长句了。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被陆小凤点了哑穴。 陆小凤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很体贴朋友的人。 若一个人连自己的朋友身处痛苦时都不肯出手,那他就妄为人友了。既然叶开想保全尊严,极力压抑那股令人难堪的声音,那他就该帮上一把。 点穴之后,对方看向他的面色倒有些青白不定,不过陆小凤知道他看似痛苦,内心却充满对朋友的感激。因为若换做是他,也会这么想的。 不过陆小凤出了这一手,他身后的那个黑衣青年便立刻警觉起来。 他脸一沉,眸一扬,冷冷道:“把你怀里的那个男人给我。” 叶开印象中的傅红雪绝不可能向人低头。 所以他只盼着陆小凤能发挥一些交友的天赋,毕竟他在这方面一向做得比谁都好。 只要好好利用他那根舌头,这世上就没有他打不开的心房。 而陆小凤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给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给你。” 随着某人身上杀意陡增,叶开的脸上似乎飘过了一抹绿幽幽的云彩。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把我吓尿了,貌似是晋江代码错误的关系_(:3」∠)_感觉被小红尘洗脑了 另外阿开开的心理阴影面积在下一章有可能会增大 第41章 同梦 叶开只觉得终他一生,再没比这更糟糕的时刻了。 即便是他发现赵公允的真相之时,他都不曾这样觉得过。 眼见着黑衣青年步步逼近,陆小凤也不堪示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又指着地上的叶开道:“你是他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他对熟人也一向惜字如金,对陌生人就更加吝啬了。 陆小凤见从傅红雪那边套不到什么话,便看向叶开道:“你若认识他,你便眨两下眼睛。” 叶开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陆小凤一见他的反应,便忍不住猜测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还未做出反应,傅红雪便斩钉截铁道:“不是。” 这话倒不出叶开的意料,他印象中的傅红雪表面上还是顽石一块,充满着摩不平的稜角,可握在手心里却感觉到几分温意。 陆小凤立刻疑色大起道:“那你是他的敌人?” 傅红雪同样否认道:“不是。” 他把背挺得笔直,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刀,一把漆黑无比的刀。 陆小凤瞥了那怪刀一眼,面上含笑道:“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那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话音一落,傅红雪苍白如雪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冷硬之色。 “这话你为何不问他?” 陆小凤闻言哑然,只得飞快地解了叶开的穴道。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对方的敌意和杀气仅仅是对着自己,而不是对着叶开。 叶开如获大赦一般喘了口粗气,搭上陆小凤的肩道:“你下手未免也太快。”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埋怨的意味,但陆小凤听了之后却仿佛更开心了。 他冲着叶开眨了眨眼睛,圆圆的酒窝盈满了笑意。 “我的手一向都很快。” 叶开有些懒得理会他了,便冲着傅红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红雪瞥了一眼陆小凤和已经在穿衣的沙曼,道:“我不会在这里说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个道理叶开自然也知道,但此时陆小凤却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走脱了。 他一把拍向叶开的背,道:“你似乎忘了说点什么了。他既不是你朋友,也不是你的仇家,那算是你什么人?” 叶开愣了一愣,随即正色道:“他是我兄弟。” 兄弟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不易。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最初是兄弟,最后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这话一说,傅红雪的眸子也微微一闪,他的目光仿佛十分珍贵,看了叶开一眼,便迅速地瞥开,再不看第二眼了。 第77页 沙曼有些不满道:“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小凤苦笑道:“我等会儿便会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怕你根本不会信。” 叶开已经向傅红雪身边走去,这几步他走得不慢,可在他看来却仿佛走了一天一夜那么长久。他的身体在摇晃,他的嘴在喘着粗气,但他的眼睛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定在了傅红雪的身上,这世上仿佛再没什么事能将他的目光从这个黑衣青年上移开。 陆小凤之前对叶开的话还有点半信半疑,因为这神秘青年似乎并不想承认他与叶开的关系,可如今一看,心中却已瞭然了大半。 叶开终于走到了傅红雪面前,定定地凝视着他,仿佛想把对方的轮廓印到心里一样。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存在给了他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体内那股莫名的冲动渐次淡了下去。 傅红雪也默默地看着他,仿佛只有叶开在的时候,他才能将注意力稍稍从自己的刀上移开。可下一瞬,叶开却身子一晃,傅红雪及时扶住了他,脚尖一点便凌空而起。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沙曼都没能想到这个跛足青年的轻功竟是这般的好,他虽是残废,却比豹子还敏捷,比飞鸟还迅速,只一个起落他便没了影子,彻底消失在这两人面前。 吹过叶开耳边的风是冷的,冷里带着点湿气,可他靠着的胸膛却是热的,热得滚烫,热得叫人惊讶。 等到他们落地的时候,叶开才稍稍站稳,对着傅红雪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接下来恐怕你要说很多话了。” 傅红雪只道:“我会长话短说。” 他的神色依旧平淡和冷静,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叶开随即问道:“当初我在谷中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虽无法确定面前的傅红雪真是他日夜所思之人,还是一道汇聚了他思念的残影,但开口问上几句,总能知道些什么。 傅红雪淡淡道:“我带着你去附近的镇上求医。” 他知道叶开中的大概是一种西域的蛊毒,而这种毒名为入幻金鳞。 在阳光下这毒粉看似金粉一般,磨碎之后沾上水,只需碰上一点,便能透过人的皮肤侵入脉理。按他的猜度,有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去采那碧水花,便提前在那花枝花叶上涂了这毒液。 然而他虽知晓此毒毒理,却不知解毒之法。即便他能解百毒,也解不了叶开身上的毒,只得求助于一江湖神医。 神医只道这蛊毒说来邪门,这解毒的古法也稀奇得很。解毒时,需用一牛皮管子将两人的血液相连,让一人之血流至另一人身上,令他也染上此毒,唯有如此血液相通,方能令两人共享一梦。 叶开默默无言了片刻,心中似有隐忧一般,待傅红雪看过来时,方才犹疑道:“也就是说,只有你自己也中了毒,才能入我的梦?” 傅红雪道:“有人会为我施针。” 言下之意就是他中的毒不会太深。 叶开淡淡道:“可即便如此,你身上还是会有余毒残留。” 毒素累积,侵入五脏,终是对人不利。 傅红雪默然无语,叶开便又问道:“可为何你总是忽然出现,却又忽然消失?” 他想上几次发生的事,总觉得这事儿透着点蹊跷。这个傅红雪的一言一行皆如何他印象中的那个黑衣青年,按理说他不该生出任何疑心,可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他心底总是不安的。 傅红雪淡淡道:“这毕竟是你的梦。” 这的确是叶开的梦,不是他的。 叶开苦笑道:“所以你若闯入别人的梦,便不能待得太久?” 这话听来虽如天方夜谭一般,倒也有些道理。 傅红雪只道:“你心绪大动,我便难以长留。” 叶开听罢,连忙收敛了心神,尽量平心静气道:“那叶孤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事儿,他便藏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傅红雪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那是个意外。” 叶开笑道:“一个意外?莫非你一心来找我,却不小心钻进了他的身子里?” 这意外实在是有趣得很,也新奇得很,新奇得连他都忍不住想打趣对方了。 傅红雪的唇角微微一勾,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这么一笑,便如初春里的暖意化了枝上的雪水,驱了树上的料峭冷意。只可惜这抹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再也没了痕迹。 叶开却仿佛把那抹笑意记在了心里,双眉微微一扬道:“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他每次入梦都是不同的人,用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可傅红雪却好似能直接看透他的灵魂,从不会为外貌所惑。 傅红雪只淡淡道:“换了张皮,你还是叶开。” 这个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但叶开却似乎已经很满意。 他猜测对方靠近自己时总会感应到什么,所以才能次次都认出来。 叶开淡笑道:“你求助的医者是谁?” 能解此毒的大夫,必在江湖上有些名望,他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傅红雪道:“她叫红针娘子。” 第78页 那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也是个医术高明的江湖人,众人不知她姓名,只见她携身带着一个红袋子,里面皆是救人用的长针,便为她取了一混号叫红针娘子。 叶开愣了一愣,随即道:“你说她叫什么?” 傅红雪便又重复了一遍。 叶开认真地看了他半刻,随即道:“我从未听过这个人。” 傅红雪只不冷不热道:“原来你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叶开奇怪道:“你是如何遇到她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的面色依旧是那样苍白,苍白得近乎透明,可他的眸子却漆黑如夜。 叶开道:“她若要为我解毒,便需在你身上施针。” 傅红雪道:“不错。” 叶开道:“可这需要你的全心信任。” 傅红雪道:“所以?” 叶开道:“可你若是第一次遇见她,又怎会如此信任她?” 任谁都看得出傅红雪不会随意交託性命于旁人,即便是为了救叶开,他也断断不会草率。 傅红雪道:“这并非我头次见她。”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叶开,看向了极为遥远的所在。 叶开疑惑道:“你与她相识已久?” 傅红雪道:“相识多年。” 叶开诧异道:“可我怎会不知?” 有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而这股不安他之前就已经领略过。 傅红雪只冷声相对道:“莫非我的事,你件件都要知晓?” 他忽然垂下眼看手里的刀,仿佛那把刀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切。 叶开转而话锋一换道:“你说毒是涂在那碧水花上,可我记得你我都碰过那花。” 既然都碰过那碧水花,为何他中毒昏迷,傅红雪却安然无恙?这件事怎么看都没有道理。 傅红雪忽然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向叶开,然后一字一句道:“我并未碰过那碧水花。” 他说出的话,仿佛如一道道刻在碑上的字,从来都不会半分的更改,更不会有丝毫的错漏。 叶开诧异道:“可我记得你我都碰过了那花片花叶。” 傅红雪冷冷道:“那便是你记错了。” 他说得无比坚决,仿佛一刻都不想退让。 叶开不再言语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傅红雪,仿佛想在他的身上看出什么门道来一样。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傅红雪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冷漠得令人绝望,固执得叫人头疼。 他不说话,傅红雪便说话了,道:“问完便走吧。” 叶开道:“走?你是说让我去自杀?” 一旦自杀,这层梦便可终结。 傅红雪道:“不错。” 叶开只道:“若在这里死去,我便会回到最初的地方。” 按照傅红雪之前托叶孤城带给他的话,只要叶开杀了那个带他进入这层梦的人,也就是赵公允,这一切的一切便都可结束了。 傅红雪道:“而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叶开道:“我知道,但我现在还不想去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而他不笑的时候,往往是他最不忍的时候。 傅红雪的面孔苍白得近乎透明,透明得几乎能让人看清上面的每个脉络和血管。他看向叶开的时候,眼里仿佛有着化不开的雪,凿不透的冰。 这冰雪已在他的眼底积了太久,如今快要溢出来了。 “你不信我。” 他看着叶开,慢慢道来,字字如刀。 叶开道:“我信你,但我无法信我自己。” 傅红雪冷冷道:“你连自己都信不了,还怎么握刀?” 叶开苦笑道:“我的刀不是拿来握的。” 傅红雪没有再说话,他一转头便想走。 叶开却在他身后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连自己都信不了?” 傅红雪冷冷道:“因为你有毛病。” 叶开苦笑道:“就因为我不信我自己?” 傅红雪道:“因为你把我当兄弟。”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叶开一眼,恨恨道:“把我当做兄弟的人,都有毛病。” 叶开的眼里忽然透出了几分浓重的悲哀,傅红雪的话就如鞭子一般,一鞭一鞭地抽打在他心上。 他知道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对方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想好好抱一抱对方。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收敛了神色,静静道:“若真是我记错,那便如你所说。但若我没有记错呢?” 叶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冽,眸子里也透着异样的冷光。 傅红雪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仿佛想挖出对方心底里最深的秘密。 叶开道:“若我猜得不错,也许我们都中了花上的毒。” 中毒之后便是昏睡,昏睡之后便是入梦。叶开若是倒下,傅红雪也当不远了。 “你见到的那个红针娘子或许是第一层梦。正如我的第一层梦是去救你,你的第一层梦便是来救我。” 第79页 叶开露出一声苦笑,然后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想:“而这里,则是你我共同构筑的第二层梦。” 作者有话要说: 叶开的推测是他倒下之后,小傅也倒了,所以两人其实一直都昏着,都在做梦,都以为自己是在救人,至于为何他们的第二层梦能连在一起那就不知道了。 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一句话:我把你当____,你竟然把我当兄弟。空行里面可自由造词填句 哦对了,这是我刚在微博上註册的作者号_(:3」∠)_欢迎关注,么么哒http://weibo/u/5840381223?refer_g=0000015010_&from=feed&loc=nickname 第42章 突变 傅红雪看着叶开的模样,就仿佛看着一团燃烧的冰,一堆消融的铁。 可冰又怎会燃烧,铁又要如何消融? 人的心歷经百劫之后,又要怎样平静得下来? 听了叶开的话,傅红雪的心自然平静不下来。 若是换了别人,他连多说一句解释都嫌浪费,可面前之人却是叶开,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叶开。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每一次见到叶开时,充斥在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许多,就如一根弦在紧绷了良久之后,终于遇到了些许松缓之机。 所以他只有直言问道:“你是走,还是不走?” 叶开忽然道:“我当然会走。” 傅红雪瞳孔骤缩道:“现在就走?” 叶开含了一丝苦笑道:“现在不行。” 傅红雪立刻决绝无比地转过身去,仿佛再也不想看到叶开一般。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耐心也似乎已然用尽。既已无话可说,无心可交,那么呆在此地也是白费功夫。 叶开却在他身后叫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信?”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傅红雪,眼中似含着如着晚秋落叶般薄薄的悲哀。 浪子的笑总是淡然洒脱的,就连那浪子的悲哀也是淡淡的,触不到眼底,也就达不到人心里,只有懂的人看了才能明白。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可对着傅红雪的时候,许多事却总由不得他做主。 傅红雪本不该停下来,可这次他却停了下来。 可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心却好像飞到了某个人的身边。 但他依旧固执地没有回头,把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给压了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看向那碧空,声音淡漠道:“刚才那话你自己信吗?” 叶开道:“我也不敢全信,因为这不过是猜测。” 即便他说得振振有词,说得天花乱坠,这一切也没有实际证据。 傅红雪道:“无凭无据,自然是猜测。” 若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说这句话,可面对着叶开,他的话也略多了一点,语气也平缓了一点。 叶开道:“既然是猜测,那就想法子去证明它。” 傅红雪这次终于回过了头,用那黑亮如夜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叶开。 叶开仿佛是习惯了他的瞪视,面上只是微笑,笑得像是那初晨的阳光,虽然暖意融融,却并不耀眼灼目。 叶开对着人的时候总是如此,傅红雪却很想别过头,无论是熹微晨光还是午时骄阳,他都不习惯直视这阳光。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面上敛着眉,口中冷着声问道:“你要如何证明?” 叶开微笑道:“要证明就得留在这里,把想不清的都弄清了,真相自会大白。” 话音落地,傅红雪却忽然冷笑道:“只怕未必如此简单。” 叶开的话并非全然荒谬,可执着于此地便是荒谬中的荒谬了。 但他从不是执迷于幻象之人,更远非轻信旁人之人,若执意留于此处,那便是另有原因了。 若要探究原因,眼前不就有很好的一个么? 放眼四周,他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叶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面上的笑意越发地浓了。 但这次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悲哀,反而品察到了一丝奇异的趣味,这点趣味在他和傅红雪的相处之间实在难得。因为傅红雪是一个很擅长折磨自己的人,可他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了另外一个人。 所以他接下来便说道:“我留在这里,并非是为了别人。” 傅红雪只道:“但他们已是你的朋友。” 他说的‘他们’可以是陆小凤,也可以是楚留香,更可以是任何一个叶开在这里遇到过的人。无论叶开遇到了谁,似乎都能和他们成为朋友。 叶开嘆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那你呢?” 傅红雪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兄弟。”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可他越握越紧,手心却越握越冷,冷到极处的时候,似含了一块千年的玄冰。 叶开笑道:“你不想当我的兄弟,那是你的事,我想把你当兄弟,却是我自己的事,这与你有何干系?” 傅红雪慢慢道:“看来你已病得不轻。” 他垂头凝视着手里的黑刀,仿佛那奇丑无比的刀柄上刻满了字,他想看得再深一点,看透人这一生所有问题的答案。 可是他既看不透也看不到,就如他永远看不清叶开那深沉如海的心。 第80页 但比起叶开的心,他更看不明自己的心。 叶开听了后只嘆道:“如果这也叫病,那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他说这句话时便只看着傅红雪,仿佛除了对方再也看不进旁人。 他说话的神情也很认真,认真得没有一丝戏嚯,没有一丝玩味,仿佛把前半生的认真都汇到了这一句话里。 傅红雪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撼动了一番。 但仅仅是一瞬之后,他便又变成了一座冰雕的柱,石塑的像,被重重冷意所包裹着,这世上仿佛再没什么外事外物能让他动摇了。 傅红雪没有去看叶开,而是转过身。 他这次转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叶开也没有试图拦住他,因为他知道对方越是在乎一个人,便越是要对一个人无情,他的无情练就了他的刀,他的刀却成了他心底的一口伤。 这伤却是他天生而有的,每次即将癒合之时,他又会把结痂狠狠撕下来,撕出血肉模煳方才罢休。 所以傅红雪越是听进去了某句话,便越是要假装没有听进去,越是想对某个人好,便越是想甩脱他,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叶开也不怕对方回去之后会遇到危险,这世上或许有傅红雪不懂的毒,却还未有能毒死他的毒。 再说傅红雪若是真有心怀疑起什么来,自然会发现一些他以往发现不了的东西。 叶开知道他应该是对的,虽说这自信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旁人中毒多是痛苦难耐,生不如死,他却偏偏能做场场好梦,会众多风流人物,这若不算运气好,他就不知道什么是运气差了。 但一想周边埋伏的众多人马,他便微微沉下脸来,微一提气便踏空而飞,如燕翅轻翻一般跃入陆小凤所在之地。 陆小凤似乎也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还有些楞乎乎地瞅着他。 他身边的沙曼倒是已穿戴整齐,只是仍旧一脸古怪地瞧着叶开,仿佛瞧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会说会笑的木偶一般。 可惜叶开偏偏不是个木偶,而是个会蹦会跳的人。 他接下来便笑着朝陆小凤招了招手,问道:“你是不是有许多话想问我?” 陆小凤若是没有想问他的话,那他就不是陆小凤,而是一只陆小鸡了。 陆小凤嘆道:“我想问的话太多,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叶开看了一眼沙曼,若有所思道:“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沙曼只道:“这是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也不是由你们两个决定的。” 叶开见她已有些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笑道:“你若是想听,不妨留下。” 沙曼却扬了扬脸道:“你让我听我便听么?那我偏偏不听了。” 说完这话,她竟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了,她来时似一只清风,走时如一抹幽云,这天下任谁也留不住风,收不住云。叶开不能,陆小凤自然也不能。 不过陆小凤见她就这么任性地走了,面上倒也生出些无奈的意味。 他能走到这个地步,也多亏了沙曼的相助,此时要将她支开,心中也不免有些愧疚。 但这愧疚却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为他知道沙曼不是那等喜欢闷气的女人,她就算是生了,也不会生得太久。 陆小凤这便看向叶开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他说的自然是上次少林的一别,说起来那一别引发的种种事端,无论是对他来说,还是对叶孤城西门吹雪来说,都是让人难以忘怀。 叶开嘆道:“我也以为我这次睁开眼,会看到另外一个人。” 可他看到的仍是陆小凤,那个熟悉而又可爱的陆小凤。虽说相逢的场面有些尴尬,但能再见到这四条眉毛的男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陆小凤说的是“走”,他说的却是“看”,这两者意味不同,可放在此间语境,却是大大相同。 陆小凤眼神一跳,跳得如同烛火一般。 “你方才似乎还很不好,如今却好得差不多了?” 叶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点头道:“我也不知为何,慢慢地便好了起来。” 初时他也被宫九的强烈冲动给吓了一跳,所幸离了沙曼之后那股子诡异的欲望和冲动便平息了下来,如今再见到沙曼,他心中也没有半分涟漪,想必宫九的意识已然沉眠下去了。 他的意识沉眠了,有人就得顶着这张皮走遍江湖了。 叶开露出一丝苦笑道:“我本以为要让你相信我得多费些周折,没想到你这么快便相信了。” 无论他多受感动,他都不得不承认,陆小凤认他认得太快,简直快得有些不可思议了,旁人不能接受的事,他似乎花上一瞬便能接受了。 陆小凤淡淡道:“我能相信你,或许是因为我也做过梦。” 叶开诧异道:“你说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做梦梦到你会回来,然后你便真的回来了,如此说来这梦竟成真了。” 叶开疑惑道:“你做梦梦到我会回来?” 他本欲再问下去,谁知陆小凤忽然饶过这个话题,嘴上话风一转道:“你当初走得轻松,有人却是难过了。” 第81页 这话风转得古怪,叶开也不便多问,只得压下惑色,面上含笑道:“难过的是你?” 陆小凤笑道:“我自然是有点难过的,可最难过的还是叶孤城。” 叶开挑眉道:“他为何要难过?” 他忽然想起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似乎还有一个紫禁之巅的决斗,虽然那决斗被他搅得乱七八糟,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两人不能再打一场。 陆小凤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色,只道:“你放心,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我说他难过,指的是另外一件事。” “指的是什么?” 叶开笑得一脸坦然,仿佛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情形,更猜不到陆小凤即将要说出口的是什么。 陆小凤细细地打量着他,忽然很想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算够厚,司空摘星的脸皮也是厚至无匹,可遇到眼前这个人,他和司空摘星的脸皮就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别人都不要脸皮了,陆小凤又何必顾忌什么呢? 所以他便瞪着对方道:“自那日之后,江湖上便有了些许流言。” 叶开好像很享受被他这样瞪着似的,只笑眯眯道:“你不像是惧怕流言的人。” 陆小凤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看上去气势却不是很足。 “我不怕流言,却怕背上黑锅。” 叶开笑得更加欢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看陆小凤倒霉是这样令人愉快的事,由此他忍不住想到陆小凤的朋友们是否也是如此想的。 于是他便眨了眨眼,道:“黑锅人人都背过,为何你不能背?” 陆小凤没好气道:“这样的黑锅我给你,你要不要?” 叶开笑道:“你不说那是个怎样的黑锅,我又怎知要不要背?” 他刚想说下一句话,却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像是谁在他胸上狠狠打上一铁鞭一样,颤抖在一瞬间散至全身,激得他面色也变了一变。 陆小凤见他面色有异,连忙上前查看。 可他一扶起对方,对方抬起手,似乎想用手掌把他推开,可那掌风一变,便化掌为指,指如疾剑般朝陆小凤胸口几处大穴袭来。 这几处大穴皆是人体玄关,重击下去非死即残。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信。 他们方才还谈笑有声,可如今叶开竟要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剧情大概就是: 傅红雪:此人多半有病 叶开:我早就病得不轻了你不知道么 陆小凤:黑锅很大啊我背不动 叶开:黑锅是啥求指明 陆小凤:你还好意思问么 宫九:呵呵,我要出来了 第43章 误会 这十指离陆小凤实在太近,近到令人无路可退,无法可躲。 即便是以轻功闻名天下的陆小凤,也无论如何都退不掉,躲不开这一击。 可是他却偏偏退开了,躲开了。 他的身体一扭,竟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他的脚掌在地上轻轻一点,他的身子就如长了翅膀般飘了起来,向侧边闪去。 他闪到一边,方才定下神来,微微咬牙道:“宫九,是你。” 曾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叶开要杀自己,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他否决了。 叶开绝不可能对他出手,既然眼前之人不是叶开,那就只能是宫九了。 宫九冷冷道:“除了我还能是谁?” 陆小凤没有答话,他只是看向了宫九身后的位置。 那个地方本来有沙曼,可沙曼如今却走了,陆小凤既多了一分安心,却也多了一分忧心。 宫九冷笑道:“与我交手还敢分心。陆小凤,你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陆小凤淡笑道:“我的胆子若是太小,便交不上许多有趣的朋友了。” 宫九道:“胆子若是太大,便会少交许多朋友。” 陆小凤道:“为何?” 宫九冷笑道:“因为胆子太大的人,往往会死得很快,死得很快的人,是会少交许多朋友的。” 陆小凤笑道:“我不觉得我会死得很快,至少今天我不会死。” 宫九挑眉道:“可惜有人偏偏想让你今天就死。” 陆小凤道:“但这个人一定很想知道刚刚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九冷笑道:“而你能给出答案?” 陆小凤眼光大盛道:“我当然能给出答案,而且也只有我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宫九冷冷道:“看来今日我杀不了你,只能生擒你。” 陆小凤摇摇头道:“要知道生擒我可比杀我要困难许多。” 他说许多的时候是在谦虚,要知道以宫九的武功,杀他或许尚有可能,擒他却是万万不能。 宫九那雕塑一般的面上忽露出几分傲然之色。 “困难可不等于没有可能。” 话音一落,他忽然眯起眼问道:“沙曼在哪里?” 陆小凤心中一紧,道:“她走了。” 宫九冷冷道:“你觉得她能走去哪儿?” 第82页 陆小凤笑道:“天大地大,她想走去哪儿就去哪儿。” 宫九笑道:“可这里的天是我的,这里的地也是我的,沙曼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陆小凤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为什么我会是你的?” 宫九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陆小凤。 他的背一向挺得笔直,他的肩膀也从未塌过,但他眼的厉色却退了不少,那冰雪般的冷意仿佛被一些十分怪异的色彩给覆盖了。 然后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奇怪到陆小凤的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拿起鞭子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 话音一落,陆小凤便直愣愣地看向宫九,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鞭打宫九,不过这一次是纯粹的杀招,上一次却是纯粹的泄愤。而那次泄愤之后,他竟仿佛有种奇异而邪恶的满足。 可这种满足感却令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这是他心里的秘密,沙曼不知道,花满楼也不知道,西门吹雪就更不知道。 陆小凤已经打算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一直埋到他进了棺材,最好埋到自己也忘了。可现在宫九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但察觉到了点东西,还想拿这东西刺激陆小凤。 而趁着陆小凤愣神的瞬间,宫九立时身形一动。 谁也没想到他能动得这般快,就连风也仿佛被他甩在了后面。 他的目标自然是陆小凤,可陆小凤这次却没有退。 他不退反上,只脚尖一点,便如孤鹤飞烟般沖天而起,直上云霄。 他是到不了云霄的,但冲到房顶上却是没问题的。 一到了房顶他便迅速急走,虽说是走,可却是脚不沾地,翩翩如飞。宫九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无论陆小凤飞得是块是慢,他都和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上前,也不退远,仿佛是一点也不担心他能逃走。 陆小凤的确很难逃走,这附近埋伏着的几乎都是宫九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大汉就会放弃围观,一股脑地涌出来。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从容得仿佛只是追着一只蝴蝶,一只飞鸟。 不过在陆小凤看来,与其说这是从容,倒不如说这是傲慢。 这是宫九独有的傲慢。 他的确有资本傲慢,没有人可以对此说三道四。 可惜他面对的人是陆小凤,对付这样的人,最重要的便是收起一份傲慢之心。 陆小凤带他走到了一处,忽然便停住了脚步。 他停得十分突然,像是撞到了一面透明的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脚,被硬生生地僵在了某处。 他为何要忽然停下? 难道他不怕宫九趁势而上? 可宫九竟然也鬼使神差般地停下了。 他的面色冷峻如冰,眉头微微皱紧,仿佛被深重的压力所覆盖。 宫九的脸冷得像冰,陆小凤的笑却暖得像春日里融化了的冰水一般。 能让他和宫九同时停下的人在这世上可不多,现如今却到了两个。 有这两个人在此,他又怎能不笑? 而当他看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齐从林中走出来时,面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他在微笑,宫九却笑不出来。 他这人不发瘾时便很少笑,即便是笑了也是冷笑。 如今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一齐向他走来的两人,仿佛上前而来的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两座冰封雪塑的高山。 一个人的剑若是达到了一种特殊的境界,他本人便成了剑客当中的一座高峰。 这个两人若是双剑合璧,即便对上他们的是宫九,那也是毫无胜算。 所以他率先看向叶孤城,冷冷道:“叶孤城?” 叶孤城也看向他,仿佛在细细确认着什么似的,淡淡道:“宫九?” 宫九冷笑道:“不错,我便是宫九。” 他面上在冷笑,瞳孔却已因对方身上澎湃的杀意而勐然骤缩。 陆小凤疑惑道:“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西门吹雪只道:“路上巧遇,便一同而来。” 他说得很是寻常,寻常到没有任何一丝异样。 可这句话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却一点也不寻常。 叶孤城绝不可能是碰巧遇到西门吹雪,要么是西门吹雪特地去找他,要么是叶孤城听说了陆小凤的事而特地前来。 一想到此处,陆小凤的眼里仿佛透出了几分暖色。 有朋友相伴的滋味总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有些人可能上一次还是你的麻烦,下一次就会为你解决麻烦,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报答你。 可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西门吹雪已将目光投向了宫九。 上次与这人相遇时的诡异情景仍歷歷在目,那种令人难忘的噁心感仍在他的腹腔之间徘徊,所以这次他并不打算给对方太多开口的机会。 可没等他拔剑,宫九就已欺身上前。 他这一上前,最为讶异的人却是陆小凤他自己。 有这二人在此,宫九竟还敢贸然上前,他难道有用不完的自信,使不完的本事? 不但陆小凤疑惑不解,就连西门吹雪也有些微微的吃惊。 第83页 但他出的剑却没有半分地犹疑,依如往昔般快似流星,急如追月,剑锋所至之处,似有灵光汇聚,着实是锐不可挡,势不可缓。 可惜这把剑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刺入宫九的心脏,只是擦破了他的肩膀。 仅仅是刺破了身上的边角,宫九的面上便已然带了一抹诡异的潮红色。 这抹潮红像是一把匕首般刺进了西门吹雪的眼睛,旁人或许不懂这是什么信号,可他却是最明白不过了。 与此同时,陆小凤也明白了为何宫九要主动把自己送上西门吹雪的剑锋。 在剑锋上游走,在生与死的界限之中体会前所未有的高/潮感,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若是有旁人敢这么做,陆小凤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可宫九绝不是一个疯子,他只能算是一个可悲的病人。 一个人若是空虚寂寞到了要让别人虐待自己才能得到快感,自然是称得上可悲。 他本以为宫九还会继续冒险上前,没想到他下一步便迅速退开,然后跪倒在了叶孤城面前。这一跪算是非同小可,叶孤城眼中含了几分疑色,尚未发话,宫九便举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抽打自己的脸。 西门吹雪冷冷一剑刺来,似乎恨不得立时在他喉咙上点个血洞。 可惜这血洞是点不成的,因为叶孤城的剑横在了他的面前。 见西门吹雪看向他,叶孤城只淡淡道:“他身份特殊,还不能死在你手里。” 西门吹雪冷冷道:“他若不死在我手里,那该死在谁手里?” 叶孤城瞥了宫九一眼,然后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皇帝。” 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有权处置太平王的世子。 仿佛在这个时候,陆小凤才勐然想起叶孤城如今的身份,自紫禁之巅之后,他似已与皇帝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协议,算是半个皇帝的人了。宫九身份敏感,引起皇帝的注意也是意料中事。 西门吹雪依旧是神色清冷,但出于对叶孤城的敬重,身上杀气渐敛,似已准备收剑。 可即便他想收剑,某些人也不乐意让他收剑。 宫九开始发出一些令人难堪的呻/吟声,躺在地上叫了许久,见无人搭理他,竟渐渐安静下来。陆小凤刚想上前,却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使劲揉了揉眼睛,眼里竟满是混沌迷离之色。 眼前的宫九看着有些怪异,既不像是发了瘾,也不像是不发瘾时的状态。 宫九却看也不看陆小凤,只径直朝着前面的叶孤城走去,一边走着,一边面上还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他笑完之后,竟举起手来,似是又要故技重施。 叶孤城在他举手的一瞬便出手点向对方的穴道,只是一般人点穴用的是手,他用的却是剑鞘。 叶开刚刚醒来,只觉得身体像是被谁拉扯过了一番,身上昏头涨脑,如仍在混沌之中,睁眼之时,眼前只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闪动,闪了半天,他才发觉是自己晃得太厉害,看什么都像是在闪动。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眼见着那抹白影越发清晰起来,再往前一看,发现对方似是叶孤城。 叶开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只是下意识地冲着对方笑了笑,然后举了举手,似是想打个招唿一般。 可对方的回应似乎并不友好,因为他很快感到一股子劲风朝自己袭来。 叶开下意识地伸出两指夹住了那硬物,然后一捻,一抽,便将剑鞘拉了出来。 然而剑鞘一落,如雪剑锋便随之而至,那目标恰恰是他的腑脏。 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过叶孤城的一剑,叶开似乎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的是另外一个情节的,然而想想感觉太虐阿开开了,我毕竟是个大写的叶开苏粉,小写的陆小凤路人粉,还是要有点节操的咳咳 下下章去小李飞刀世界吧╮(╯▽╰)╭ 第44章 声音 这一剑本是避无可避的。 即便是叶开也没有避开来。 他不但没有避开,反倒像是刻意迎上去一般,任那剑尖挑开了自己肩上的皮肉,血点如珠子一般飞溅之时,叶开却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他忽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冲动也是可以传染的。 宫九身上的那股子冲动就传染给了他,像毒素一般蔓延在他游移不定的灵魂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点都不好。 叶开双眸一凛,手一出,掌一斜,指一併,便将那一抹刺破血肉的冰寒捻在了两指之间,固定在了肩胛之上。他这一瞬的出手实在太快,快到手上的三个变化都像是化作了一种变化,唯有把他的动作放慢,才不至于令人眼花缭乱。 叶孤城眼中也似有一瞬流星闪过。 方才那一剑并非杀招,他也未出全力。可即便如此,他的剑也不该这样就被人抓在手中。 西门吹雪目光一紧,苍白而有力的手已搭在乌鞘长剑上。 他和陆小凤一样,都看出了这几记变化里的真意。 眼前这人想的不是夺剑,而是这把剑折断。 莫非他想把折下来的断剑当做自己的剑? 这已算不上是疯狂,只能算是找死。 因为这不是普通人的剑,而是叶孤城的剑。 第84页 宫九不是个傻子,更不是个呆子,他只是有个不同常人的怪癖。 所以他应该比谁都明白,叶孤城绝不会看着旁人折断他的随身之剑。 以叶孤城的实力,只需催动内息,一瞬间翻转剑身,对方的手掌就算不废也得烂了。 烂掉的手掌对宫九来说是锥心之痛,对别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方便。 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这么做。 叶孤城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仿佛想看穿对方瞳孔的颜色。 他的安静是源于叶开对着他说的四个字。 “我是叶开。” 叶孤城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可他虽然明白,却并不相信。 这世间有一次巧合已经足够,再来一次就未免太多。 可是叶开接下来所做的事却让他不得不信。 因为他忽然看向西门吹雪,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 他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还用的是叶孤城的面貌,说可行事言语却与叶孤城大为不同。所以西门吹雪觉猜测他是冒充叶孤城,自也是理所当然,而在他说出那番话之后,这猜测便成了肯定。 能验证叶开身份的方法有很多,但叶开更想尝试这一种。 而被他拖下水的对象则淡淡道:“我并不想记得。” 他细细打量着对方,也不知看的是宫九还是叶开。 被他打量的叶开则微微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仿佛有点害羞的样子。 当他说到下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闪烁了几下,看起来就显得更羞涩了。 “我当时只问了你一句话,敢问阁下是不是传说中的……” 西门吹雪忽地冷冷道:“够了。” 他并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但在这种时候他却似乎不得不打断。 而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便转向叶孤城,几乎是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他是叶开。” 陆小凤似乎很好奇他这样做的原因,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关键的时候,西门吹雪可以是个很好的听众,若他一定要打断对方,那就一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不过他知道无论叶开对西门吹雪说的是什么,那都一定是非常有趣的话。 有趣到可怕的话。 叶孤城似乎已经没有理由怀疑叶开。 但他还是问了个问题,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开无奈地吐出了口气,道:“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儿。” 叶孤城道:“你若不该在这儿,那本该在哪里?” 叶开的苦笑变得更深了。 “我也不知道。” 他若是能知道,早就翻上几十个跟斗去庆祝了。 但他不知道的事,或许可以从这里找到些答案。 眼见着这几人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陆小凤忽然站出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 说完这句话,他忽又看向叶开道:“我们大概也不能和你安稳相处太长时间。” 这句话的意思别人不该明白,可叶开却是最该明白的。 果不其然,他冲着陆小凤微微一笑,然后张开双臂道:“为了防止刚才的事情重演,你最好还是点了我的穴道。” 谁都不想让宫九再度出现,可这样的事儿却是谁都说不准的。 既然说不准,那就该早做准备。 陆小凤却笑道:“那倒不必了。” 叶开忍不住皱眉道:“真的不必?” 陆小凤将目光请求一转,便转到了他身边的两人身上,一边看,一边解释道:“叶孤城若与西门吹雪双剑合璧,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掠其锋芒?” 叶开略微一愣,随即笑道:“这话说得不错。” 陆小凤也眨了眨眼,道:“既然我说得不错,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叶开笑道:“我倒是很想抱抱你,但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陆小凤朝着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摇头晃脑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我只怕你抱我的时候,宫九会忽然冒出来求我狠狠打他。” 叶开这便冲着陆小凤笑了笑,然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笑的时候,眸子闪着繁星般灿烂的光辉,面上也仿佛汇聚了三春的阳光。 一旁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似乎也带了点淡淡的笑意,但若是不仔细瞧着,只怕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但下一刻,叶开却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仿佛从天边而来,一开始是轻轻叫唤,而后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晰可闻,似乎从天边到了眼前。 而随着这声音渐渐明晰,他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听到这声音,陆小凤唯一察觉到的是,叶开眸子里的星光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攥住了陆小凤的手。 他攥得那样紧,紧到陆小凤都有点吃痛了。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到了千钧一髮的情况,也捨不得把痛苦加在朋友的身上。 可他如今是怎么了? 第85页 陆小凤立刻问道:“叶开,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嘴上这样问,手上也没闲着,两根手指就在叶开的脉门旁晃悠着。 若是宫九在这个时候冒头,他倒也有信心制服对方。 叶开的嘴唇微微一颤,颤了半天却只挤出一句话:“不是宫九。” 虽然起因不是宫九,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慢慢地撕扯着,那东西想把他尽快撕出这具身体,撕出这个世界。 虽然他还想再多看自己的朋友一眼,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很快闭上了嘴,因为那声音仿佛从他的眼前钻进了他的脑袋里,无处不在地迴响着。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的声音又爱又恨过。 说是恨,因为它实在太响,响得他连陆小凤在耳边说了什么都已听不清了。 说是爱,因为这是一个他已经多年未曾听到,所以无比怀念的声音。 李寻欢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得承认,断更了这么久,除了卡文之外,也是因为我有过弃坑的念头,不过我觉得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了,不管怎么样,有几个人在等的话,弃坑就是不对的 第45章 师徒 叶开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身下是柔软的草地。那茵茵绿地,如图天然织造的一张大网,软得好像丝被一样裹在他身上。 他起来的时候,看见赵公允正坐在自己身边,他看也不看叶开,只面色郁郁地望着远方,远方唯有山水连成一线,而那条薄薄的线也将很快埋入天际,藏进丝絮状的云朵里。冷月懒懒地缀于云端,像是有人把一枚晶润的白璧系在了天幕的一角。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际,发出几声怪叫,除此以外,在这广阔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傍晚的天半明半暗,梦与实的界限仿佛也随着阴阳交接而变得模煳。 在这种时候,敌人与朋友的界限是不是也会变得模煳? 叶开不知道,他只是看向赵公允的眼睛,可他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觉得自己似乎看进了一片虚空。哪怕是这天上的几点星子落在了这人的眼里,只怕也会被这片虚空吞得彻底,完全透不出一点光亮来。 叶开只嘆了一声,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仿佛已断定了赵公允能给他答案。 赵公允却懒懒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连脑子都动不了。” 叶开苦笑道:“我虽有些小聪明,但却很喜欢偷懒。” 赵公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懒人是不会有福气的,傻人才有福气。” 叶开笑道:“那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一回傻人?” 赵公允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站起身来。 这月朦胧,鸟朦胧,他的面色就更显朦胧,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神秘而幽远起来。 “做梦的人若被人泼了冷水,梦里就会梦到瓢泼大水。” 叶开笑道:“所以梦里若有人高声唤我的名字,那梦外的那个人或许只是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而已。” 赵公允点头道:“你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叶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嘆道:“可他不该出现在我身边的。” 虽说他不知道梦外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可李寻欢的退隐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试问他又怎会出现在叶开身边唤他的名字? 赵公允仿佛猜出了他的想法,唇角微微一扬道:“也许你是太想他了。” 叶开先是笑了笑,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虽然听上去不无可能,可还是说不通。” 赵公允冷笑道:“一个人若对自己的梦都要较真,那他就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他转头看向叶开,只见他的半张面孔映在流水般的月光之下,另外半张面孔却仿佛已与黑暗完全融为了一体。 其实在黑暗中的又岂止是这半张面孔? 叶开前进的路如今也笼罩在了黑暗中,而要在黑暗里前行,总要比平时多上许多惊险。 叶开嘆了口气,却没说话。 其实偶尔噹噹傻子,做做疯子,都比一直做个大侠要强得多。 他若是个傻子,就不会在梦境寻求希望,他若是个疯子,就根本不会把这当做梦境。 不过说到底,这梦里与梦外又有多少分别? 赵公允忽然道:“这的确是梦,但这是世上最真的梦。” 叶开笑道:“梦还有真与假?梦不就是梦?” 赵公允道:“如果你梦到的人都是真的,那这梦当然就是真的。”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可瞧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却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样。 叶开笑了笑,道:“我倒希望梦里的傅红雪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前景倒是美好得很,他或许可以考虑天天变着法子自杀。 赵公允只道:“你若想法子杀了我,或许就能见到梦外面的他了。”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叶开笑道:“你的话似乎变得和你的人一样快。” 之前赵公允说叶开中毒已深,所以即便杀了他,叶开也走不出这梦境。可如今的赵公允却又换了一种说法。 第86页 赵公允笑道:“你为何不猜猜我的话为何会变?” 叶开笑道:“因为之前我中毒已深,可现在身体里的毒素却没有之前那样深了。” 他的体质特殊,或许体内的毒素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退掉一些。 赵公允用赞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所以你若是现在杀了我,或许能够醒来,也或许会失去引导者,然后永远都醒不过来。” 叶开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冷静了下来,立刻接道:“这是一场赌局。” 赵公允笑道:“这的确是场赌局,而且还是你人生中最大的赌局。” 叶开道:“我若赢了,便是重见天日。” 赵公允笑道:“你若输了,便永远陪着我。” 叶开苦笑道:“再好看的男人,我若天天去看,只怕不出一月也就腻烦了。” 赵公允笑道:“你看着傅红雪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叶开先是一愣,随即便无奈地笑了出来。 他的笑像天上的月光一般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隐入云间。 赵公允笑道:“其实你也不必沮丧,你这次若是入梦,一睁眼就能看见李寻欢。” 叶开道:“你是在安慰我?” 赵公允忽然大笑几声,然后古古怪怪地说道:“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在提醒你提防他。” 叶开忍俊不禁道:“我为何要提防他?” 李寻欢是他见过的最温柔正直的人,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朋友而言,他都是难得一见的君子。 赵公允笑道:“你若成了龙小云,就得提防李寻欢了,你不但要提防他,还得算计他。” 叶开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的话,登时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面对李寻欢的时候,他敬他,爱他都来不及,难道换了一张皮,他就会去算计自己此生最仰慕敬重的人? 赵公允幽幽道:“你还记得龙小云是谁吗?” 叶开细细想来,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龙小云是林诗音和龙啸云的儿子,而龙啸云是李寻欢的结义大哥,林诗音则是他们共同的爱人。可这爱人也是扎在他们心间的一根刺,时日越久,这根刺就扎得越深。 这几人之间的恩怨情债,即便是花上一百年,也是辩不清,算不明的。叶开只知每当李寻欢听到龙小云一家的消息时,眼中都会透出歉疚的意味。 他不相信李寻欢在这件事上犯了大错,但李寻欢的眼神却分明地告诉他一句话。 他的确犯了错,而且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不过就算叶开真的附在了龙小云身上,那也碍不着他去和李寻欢和睦相处。 李寻欢可以拒绝任何人的示好,却唯独不会拒绝林诗音的儿子的示好。 虽然内心还是有些不安,叶开还是选择了把刀锋对向自己的胸口。 若他的推测没有出错,时间过得越久,他体内的毒素就消解得越快,那时他再出手对付赵公允,才会更容易回到梦外的世界。 不过他也不能完全相信赵公允的话,这是一个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鬼魂。 谁若信了鬼的话,也就离死不远了。 可当叶开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信一信赵公允的话也是无妨的。 ——————————————————————————————————————— 李寻欢本不想多生是非,更不想为难一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却比许多大人都要歹毒,都要狠心。 他为了让梅二先生先替自己的秦大哥治病,竟想杀死梅二手头的病人,好逼他去医治自己带来的病人。 若非梅二这病人是李寻欢,只怕他早已杀人逞威了。 这披着红斗蓬的孩子不过才十来岁,生得粉雕玉琢,圆头圆脑,如年画里的娃娃一般可爱,可他身法却奇快,手上也凌厉,先是三根袖箭刺向李寻欢的面门,再是两把短剑刺向李寻欢的要害,仿佛与他有着杀父之仇一般,招招不留情面,剑剑要他性命。 若不是李寻欢身手矫健,这地上早已躺了一具尸体了。 这红孩儿久攻不下,也知对方厉害,便不再出剑。 这孩子虽然狠毒,但毕竟年轻,如此武功天赋,若得有心人教导,将来可成大器。 李寻欢口气松动,有心放过,这孩子倒也机灵,竟出言试探道:“你肯收我做徒弟么?” 李寻欢笑道:“我若能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你以后也许还有希望。” 这是李寻欢第一次想收人为徒,也是他最后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就算之后遇到了某人,他也只是传给了对方飞刀之技,未曾收徒。 红孩儿笑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跪一拜,又是三道乌光自他背后急射而出。 这孩子跪拜是假,暗算却是真,且这暗器来得又快又急,又狠又毒,即便是李寻欢也差点躲不过去。观此子出手之狠辣,只怕道上有名的江湖恶徒都要嘆一口气了。 李寻欢险险一躲,这孩子竟还不依不饶,扑过去便是一剑,边刺边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我父母管教我,也配收我这个徒弟?” 第87页 李寻欢一声嘆息,只得出手还击,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掌风一至,那孩子竟不知怎的闭起了眼。 ———————————————————————————————————————— 叶开睁眼之时便看见了李寻欢,往前他总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可如今他一瞬间就看清了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苍白得有些病态的面容,一双带有锐利的眼睛,就连他眼角旁边的皱纹都令人熟悉而亲切。 可这双眼睛如今含着的,却不是夏日碧潮般的绿意,而是几分无奈而又不详的嘆息。 他这一掌朝叶开而来,其中的境界已是登峰造极,他的出手实在太快,快到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叶开感觉到了一丝杀气的迫近,也察觉到了李寻欢的杀意。 他若什么都不做,这一掌下来,他非死即废。 可李寻欢怎会动手杀人? 而且杀的还是龙小云? 不,他不是在杀人,而是要废龙小云的武功。 可叶开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对策了,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做不了,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已在那掌势笼罩之下,一抬腿一动手,都阻不了那一掌的到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寻欢的武功了,这天下间没有人能躲过这一掌,叶开也不能。 既然躲不过去,那就不要躲。 叶开心中一动,嘴上当即就有了动作。 他唯一能赌的,就是赌自己对李寻欢的了解。 李寻欢面上一惊,掌势立即一变,转而捏住了他的下巴,深深嘆息道:“我不会取你性命,你又何苦咬舌自尽?” 他没料到这孩子竟一瞬便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宁死也不肯被他废了武功,心中倒是有些改观了。 叶开被捏住下巴说不了话,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李寻欢若见他有轻生之意,绝不会再接着下手。 铁传甲见他不忍下手,只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长大不知又要怎样为祸了。” 李寻欢松开了手,又嘆了口气道:“罢了,你走吧。” 叶开却只定定地看着李寻欢,仿佛一眼都不捨得移开。 他这才发现如今的李寻欢比他之前见到的还要年轻几分,这么一来,他便更要好好看看了,若能将这张年轻一点的面孔映在心里,倒也不虚此行。 铁传甲见他始终不走,不由呵斥道:“你怎还赖着不走?” 叶开不由苦笑了一声,刚想解释,门外便是一声“李大侠,手下留情!”。 铁传甲见巴英和秦孝仪闯了进来,便道:“怎么了?” 巴英见叶开安然无恙地站着,心底松了口气,便道:“这孩子身份不一般,还好李探花未曾出手伤他。” 铁传甲气极反笑道:“如何个不一般法?他的父亲莫非是天王老子?” 秦孝仪阴测测一笑道:“你若想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为何不问问他自己呢?” 李寻欢只看向叶开,面上淡淡道:“你不妨说说自己究竟是谁。” 他可以察觉出对方身上微妙的变化,但这孩子心里的算计实在太多,令人不敢深信。 话音一落,叶开面上的苦笑越发深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出现的时机,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时机,也许他完全可以免去这样尴尬的境地。 李寻欢对他时而温柔,时而严厉,时而如良师,时而如挚友。 无论如何,他都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叶开。 这种看着陌路之人的眼神。 这感觉实在不好受,但他也只能忍着。 因为这是李寻欢,独一无二的李寻欢。 一旁的巴英见他沉默不语,便道:“李探花,这孩子就是龙啸云龙四爷的大公子,龙小云!”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的头上仿佛有一道惊雷轰然而下,震得他耳边隆隆作响,冷汗在瞬间淋淋而下,有一颗还凝在了他的额间。他面色惨白地看着叶开,那神情就好像对方把一只匕首插在了他的心间一样。 他竟然差点就废了林诗音和龙啸云的儿子! 这两个他最在乎的人的儿子! 叶开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痛苦,忍不住嘆了口气,刚想出言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转过头对巴英道:“我只望你能记住一点,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巴英还未发话,梅二先生却以为他是怕事情传了出去,给龙啸云丢脸,不由冷笑道:“你几次三番欲杀人夺命,若非李探花有心怜惜,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地在此站着么?龙啸云和林诗音教子不严,就算李探花真废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叶开只朝着他甜甜一笑道:“是啊,龙小云的确是咎由自取。” 众人见这不可一世的孩子竟在梅二这穷酸大夫面前服了软,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他们还在一边惊讶,叶开却已朝李寻欢走去。 可他只是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仿佛和李寻欢之前隔着一道看不到的墙一般。 第88页 李寻欢看着这之前还想取自己性命的孩子,任那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只觉满怀萧索,悲哀重重。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来安慰他的,还是这个出手狠毒的孩子。 叶开回忆着李寻欢当年对他说话时的神态,试着用最自然平缓的语气说道:“今次之事,绝不是你的错。” 如果他之前的反应只是有些微妙,这句话就令李寻欢有些惊讶了。 嚣张跋扈的龙小云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褪下了过于耀眼的獠牙,披上了一层绵软的外皮,简直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李寻欢觉得奇怪,梅二先生也觉得奇怪,巴奇和铁传甲也奇怪,身为老江湖的秦孝仪却并不奇怪,这孩子只怕是猜出了李寻欢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哪怕是真被废了武功也只怕不敢哭闹了,如今武功得保,自然是乖得像是泥娃娃一样了。 叶开凝神看着李寻欢,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藏在心里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一条棉絮落在地上,周遭唯有李寻欢才能听到。 “过去的事,也不全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李寻欢便错愕无比地看着他。 叶开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朝着他笑了笑。 他的笑宛如初晨暖阳一般令人安心,即便是李寻欢看了也有种阳光拂面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这孩子似乎真的不太一样了,可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莫非生死之间的游走真能使一只豺狼褪下爪牙,敛去锋芒? 可这道理套在这孩子身上似乎说不通。 他看着李寻欢的模样神情,像是对他有着全身心的信任。 可这样的信任从何而来? 还没等他问话,叶开便已垂下眼,避开对方疑惑的眼神,慢慢地走了出去。 而踏出门的一瞬,他面上的笑已经消失了。 巴英追了出去,却发现龙小云如一支箭似的窜进了林子里,接着便再也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陌生到熟悉总得有个过程(⊙v⊙)因为之前想的是让叶开穿一个很狗血悲催的时间点,结果写着还是下不了手,果然我是亲妈,一点都没虐哼╭(╯^╰)╮ 第46章 传言(第二更) 当李寻欢得知龙小云失踪的消息时,他正在和铁传甲一起喝酒。 虽说是一起喝酒,但真正喝酒的人只有他,铁传甲不过是在一旁看着他罢了。 离了梅二先生之后,他便与铁传甲在一处僻静的酒家里住了几日。 这酒馆地处幽僻,甚少有人光顾,所以酒馆的老闆也懒得用心打理,不光地上随处可见蜘蛛网,桌上也是满满的尘灰和油渍。好好的人踏进这地方,也仿佛要被吸走几分精气神,变得疲惫而无力,就好像这酒馆的主人一样。 他看上去是个中年男人,整日里恹恹无神的,眼里黯淡无光。 有些人只到中年,心却已像是个老头一样了。 而有些人就算年纪大了点,心却还是火热鲜活得像个年轻人一样。 李寻欢的心又是怎样的? 要看穿他的心有些不容易,但是看他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心还是年轻的。 一个人的心若还是年轻的,便不算是真正的老去。 可谁知道他的心还能年轻多久? 也许要不了几年,也许要不了几天,也许要不了几个时辰。 也许只要一个惊人的消息,一句故人的话,就能让他在一瞬间变老。 不管怎样,李寻欢今天的确听到了一个消息。 这个小酒馆一向很少有人来,今天却来了好几个江湖人。 他们看也不看李寻欢一眼,只点了几瓶小酒,然后便开始聊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背着一把金背大刀,生着一张方脸,他一喝了口酒便嘆道:“没想到这李寻欢一入关,梅花盗就重现江湖了。” 另外一个男人长得比常人还要白一些,不像是常年跑江湖的,他的身子看上去不胖,脸却胖得很,圆头圆脑的,看上去倒是挺和气的样子。他对着方脸男人微微一笑,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颤完之后才吐出了一句话: “不止梅花盗重现江湖,龙啸云一家也跟着倒霉了,你说这李寻欢是不是个灾星?” 话音一落,铁传甲横眉冷哼了一声,正要上前教训这两人,却被李寻欢给拦下了。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却极为在乎龙啸云一家的境况。 方脸男人道:“龙啸云不是李寻欢的义兄吗?李寻欢来了,他又怎么会倒霉?” 圆脸男人奇道:“你还未听说吗?龙小云自从见过李寻欢之后,就失踪不见了。龙家派人四处寻找,都找不见这龙小云的踪影。” 李寻欢听得眉心一颤,忽地勐烈咳嗽了几声。 他咳得十分厉害,咳得脸上泛了红,额上凝了汗,咳得仿佛要把喝进去的酒都咳出来一样。 若他们所说属实,那么龙小云是在见过他之后失踪的。 不论龙小云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失踪,林诗音都绝不会好过。 她若不好过,李寻欢又怎会好过? 那方脸男人有些不满地看了李寻欢一眼,仿佛是嫌弃这个酒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但他很快又转过头去问道:“那龙小云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第89页 圆脸男人的面上带了一丝邪恶的笑,那种幸灾乐祸看笑话的笑。 “谁说他好端端的啦?听说李寻欢差点就杀了他呢。” 方脸男人讶异道:“竟有这样的事?” 圆脸男人眯着个小眼,笑嘻嘻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当日李寻欢虽未要了这龙小云的性命,但也让他受了极大的羞辱。” 李寻欢听得无奈一笑,铁传甲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江湖传言总是要添油加醋一番的,至于当事人是否愿意被添油加醋,那就不是谈话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方脸男人凑上前道:“是怎样的羞辱?” 圆脸男人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方脸男人猜测道:“可能那龙小云打不过李寻欢,又碍于他是自家的长辈,没法子找人报復,一气之下就躲起来了。” 若是龙小云只是单纯地耍小孩子脾气,那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圆脸男人嘆道:“龙家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发现了那龙小云的断剑。” 方脸男人惊道:“断剑?” 圆脸男人道:“不错,那断剑被人在城郊的林子里发现,唯有剑柄留下,剑尖不知被什么人折断拿走了。” 方脸男人道:“竟有这样的事?” 圆脸男人道:“不光如此,他的红披风也被人扔在了林子里……”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寻欢就已冲出了酒馆,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沖了出去,铁传甲也跟着一同沖了出去。 这个如铁塔金刚一般的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披上一件狐裘。 铁传甲知道李寻欢若听到这个消息,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若是置若罔闻,那就不是李寻欢,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但令他有些不安的是,今天这两个人的出现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他们恰巧走进这个鲜有人光顾的酒家,又恰好在他们面前说了那一番话。 李寻欢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咳嗽了几声后,缓缓道:“无论这消息是否属实,我都是要去看一看她的。” 铁传甲奇道:“看谁?” 李寻欢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中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似是饱含悲伤,又似是满含期待,在看到他之前,你很难想像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在瞬间传出这么多的情绪。 她这个字,在不同人的嘴里总有不同的含义。 可现在在李寻欢的嘴里,她就只有一种含义。 而那种含义叫林诗音。 ——————————————————兴云庄外———————————————— 这里本叫李园,如今却叫兴云庄。 物是人非,时移世易,唯有门口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两道御赐的对联依旧挂在柱上,彰显着旧时的荣耀和昔日的辉煌。 那明晃晃的七个大字刺进眼里,几乎刺得他流下泪来。 这本是他的家园,是他和父兄共聚天伦之处,也是他和表妹青梅竹马的见证之地,如今却已换了招牌,换了主人,连风景好像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站在门口,仿佛连一步都无法向前迈进。 就算迈进去了又怎样呢?无论是对这庄子里的人,还是对里面的一草一木来说,他都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怪不了旁人,也怪不了老天,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李寻欢站在寒风里长嘆了一口气,似是想让这一腔悲愁苍然都随风散去。 一声嘆息过后,他似已决心去见那故人,却没想到一旁冲出了个麻子,冲着他气哄哄地喊道:“你是何人!怎敢乱闯龙四爷的门!” 李寻欢见他面貌陌生,本想细问对方身份,但一想到林诗音此时的心情,便也不欲再白耗时间,只道:“我想来拜访一下龙四爷,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麻子叉着腰,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瞧着李寻欢,冷笑道:“府里出了事,龙四爷不在。” 李寻欢道:“敢问府里出了何事?” 麻子忽地不耐道:“你这人好生啰嗦,还不快些滚蛋!” 李寻欢尚能忍耐,铁传甲却已按耐不住了,捲起袖子便作势要打,那麻子见势不妙,立刻搬出靠山道:“我的闺女便是龙夫人的干妹妹,你想对我怎样?” 铁传甲一愣,李寻欢便问道:“那龙夫人如何了?” 麻子本不肯说,但见铁传甲在他面前晃了晃拳头,一个踉跄,便诺诺道:“少爷这几天走失了,龙夫人心里不痛快,便病倒了。” 李寻欢目光一颤,满面悲愁道:“看来那消息属实,那她此刻必是心急如焚了……” 铁传甲道:“那少爷你还进去吗?” 李寻欢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庄外走去。 林诗音的病说到底还是心病,若此时见到他,心情激盪之下只怕会病得更重。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去替她寻了儿子来,这样源头一除,心病也就自然除去了。 第90页 一打定主意,他便去了当初龙小云失踪的那片树林。踏入林中前,他吩咐铁传甲等在林外,然后他一转身便进了这片林子。 与此同时,李寻欢身上的那股子悲悽怆然的意味也随之不见了,他像是化作了林中的一条猎犬,机警而敏感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他的脚步变得轻盈而迅捷,像是一个舞者踏上了久违的舞台,一转身,一回首,都是从容优雅的舞步。他的视野也变得清晰而辽远,这凛凛的寒风打在他的面上,却只能让他把前方的路看得更清,看得更透。 当他下定决心要寻找什么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而这个舞台也终究没有辜负归来的舞者,他似乎是发现了一个线索。 他捕捉到了一丝锐器发出的银芒,走近蹲下才发现,那是一只弩/箭,只是弩/箭的大部分被藏在了枯叶下边,若是不仔细打量,就算从这里走过千百遍也发现不了。 李寻欢拿起弩/箭细细端详起来,确认了这是龙小云那日用来偷袭他的‘紧背低头花装 弩’。但这弩/箭却似乎被什么人给毁了,缺了些要紧的部位,少了点精钢所制的机括。 李寻欢再在林中四处搜寻,却还是没能发现那□□缺着的部位在哪里。 若是龙小云遭歹人袭击,被人毁了弩/箭,弩/箭上掉落的东西也该散在附近,来人若是有意隐瞒行踪,就该把弩/箭带走,没必要带走这零散的机括。 而且龙小云的佩剑也只有剑柄留下来,剑尖却被人带走了。 他细细想着,忽然醒过神来,像是摸透了什么似的。 若是带走那剑尖的,毁坏弩/箭的人,看中的是上面的精钢呢。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整件事情就就说得通了。 带着碰运气的心态,李寻欢来到了离林子最近的那处铁匠铺。 所幸他的运气一向都很好,这次也的确找到了些有力的线索。 李寻欢一开始问的是铁匠这几天的客人,可那铁匠的嘴巴像是被铁水给浇铸过了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铁传甲亮出了李寻欢的身份,他才在极大的震惊之下说出了实情。 几天前有个奇怪的少年人到他这边来,给了他几块不知哪里捡来的碎铁断钢,便要他帮忙打一些武器。这少年出手格外大方,一下子就付了许多定金,铁匠自认从未见过年纪这般小,出手又如此阔绰的客人,因此格外留神,不敢马虎。 算算时间,这少年应是今天来取货。 李寻欢心中一动,道:“敢问他要你打的是什么兵刃?” 铁匠有些为难地笑了笑,道:“我已向你透露了他的行踪,实在不好说更多话了。” 李寻欢便也不再追问,只坐在铁匠铺的一旁耐心地等候着。 他今天似乎格外受老天眷顾,没多久就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但即便是他也万万没想到,龙小云居然会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他面前。 他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块好的衣料,全是粗麻破布,头上的帽子是草编的,头髮也是松松地挽在背后,脸上脏兮兮的,像是被什么人涂过黑泥似的。他走起路来会发出一股子奇怪的声响,李寻欢这才发现就连他的鞋子上有个破洞。 铁传甲目瞪口呆地看着龙小云,仿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少年只要一低头,就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出他是娇生惯养的龙小云,哪怕是龙啸云从他身边走过,也会觉得他是个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可是他打扮得像个乞丐,走起路来却昂首挺胸,神气得很,倒像个出来云游山水的小公子。 而当你抬眼看向他时,便会觉得他的笑恍如从天边而来。 当人们看见他的笑时,仿佛就能忘记他穿的是什么衣服,踩的是什么鞋子了。 可是李寻欢还是没有忘记。 他忍不住上前问道:“是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少年是自愿穿成这样的,他甚至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几天前见到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儿。 “这样有什么不好?”龙小云没有躲避,也没有后退,只是大大方方地看向他笑道,“你难得不觉得红斗篷太过招眼了吗?” 李寻欢苦笑道:“你看见我在这里等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少年冲着他笑道:“因为我只知道一点,若这天下有谁能找到我,那便一定是你了。” 李寻欢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早已料到龙小云可能是自己搞出“失踪”这场戏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铁传甲定了定神,上前道:“龙小云,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越是凶神恶煞,少年就笑得越是开心,仿佛一点也没有被挑衅到。 李寻欢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冲着铁传甲轻轻摇了摇头,少年却冲着李寻欢眨了眨眼,道:“我现在可不叫龙小云。” 李寻欢道:“你若不叫龙小云,那该叫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挺喜欢师徒cp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写就拆了傅叶和飞欢两大cp,非常有罪恶感,说是这篇文是傅叶cp也不是很对,虽然傅叶之间的爱是原着盖章不可否认,但是这篇文小傅的出场戏份还不如师傅多= =标傅叶cp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典型,会被骂死的…… 第91页 所以走向应是无cp或清水暧昧,大概让很多人失望了很对不起,不过这里的师徒对手戏我会写很多的,一写到李寻欢和叶开的戏份宝宝就兴奋23333 第47章 谈心(修文) 李寻欢竟被这少年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摇头道:“你如今叫叶开,那你什么时候会叫龙小云?” 叶开慢慢笑道:“等龙小云出来的时候,我自然就叫龙小云了。” 这句话看似普通,却好像隐含深意。 而解读深意的方法有很多种,李寻欢选择的方法就是问出一个更有深意的问题。 李寻欢上前一步,拍了拍叶开的肩膀,道:“莫非龙小云如今出不来?” 叶开笑道:“我若在外面行走,他便只能躲在暗处了。” 面对自己最敬重的人时,他没法子不说实话。可这实话要如何解读,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了。 李寻欢微笑着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江湖新秀。 武林中的新人行走江湖之时,的确需要一个别的名号。 别号可以用来避开不想见的人,还能用来避开数不尽的麻烦。许多人的别号比他们的本名还要出名,用得久了,别人甚至已记不起他们的本名。 所以李寻欢似乎已完全理解叶开的意思。 可是他心中的疑惑还是未能完全解开。 一个心肠歹毒,刁钻成性的孩子,是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一个甘于吃苦的乖宝宝的。 他若变得太乖,反而令人有些忧心。 是什么东西能让人在几日之间性格大变? 生与死的间隙,荣辱的落差,还是他所关心在乎的人? 也许这个答案只有叶开才能解答。 可叶开却仿佛没有多说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只是看着李寻欢,看着他眼角的风霜细纹,看着他眼底绿柳一般的春意,仿佛一辈子也看不腻似的。 李寻欢忽然开口道:“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喝酒?” 可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了一种罪恶感,教一个小孩子喝酒可不是长辈应做的事。他应该现在就带着龙小云去见林诗音才是。 可是一见到叶开看他的样子,李寻欢仿佛就能忘了此行的目的。 这的确是个神奇的少年,与那身世神秘的阿飞有着不相上下,却又截然不同的魅力。 叶开笑道:“我的确应该喝点酒了。但是你只能看着我,不能和我一起喝。” 让一个酒鬼看着别人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无疑是对这酒鬼最大的折磨。 可这样琐碎而绵长的折磨,李寻欢却心甘情愿地受了。 看着叶开喝酒时,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狐狸把自己泡在酒罐里晒太阳。 叶开的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亮得像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他的手也越来越稳,面色也越来越红润,似乎每沾一点酒,他的神志就清醒了几分。 就凭对方喝酒的样子,李寻欢就没法子把他当成几天前遇到的那个孩子了。 他越来越像是一个和阿飞一般坚韧而又可爱的年轻人,而不是一个还需要大人照管教养的孩子。 可铁传甲还是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这阴晴不定的小鬼,李寻欢却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也照在了叶开的身上,使得他们的面孔多了一层精灵般梦幻的色彩。 有些人仿佛是为了阳光而生的,可这阳光仿佛便是为他们这两个人而生的。 叶开喝着喝着便把目光转向了李寻欢,仿佛是随口一问道:“为何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在关外?” 李寻欢眼皮一跳,连唿吸都慢了几分。 他心底那道隐秘而又难以癒合的伤口,仿佛被这针尖般的提问给挑开了血肉,正一丝一丝地冒着血泡。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寻常,但要他认真回答起来,却是艰难万分。 叶开将他面上的痛楚尽收眼底,连话语里也含了一些嘆息的意味。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李寻欢苦笑道:“有些人或许会明白,但你当年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叶开认真地看着他,道:“当年不明白的事,我现在却很想明白。” 李寻欢道:“即便你明白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语气明明与刚刚并无差别,可眼中的柔和却已像是一道青烟般随风而散。 有些事一旦做下,便再也不能回头。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永远不能挽回。 叶开放下了酒壶,道:“你说的不错。即便我明白了,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李寻欢忍不住问道:“我想要什么?” 叶开道:“原谅。” 李寻欢木然地坐着,仿佛坐了一百年那么久。 他的眼睛仿佛已变成死灰色,面上的肌肉也似乎因为浓重的悲哀而变得僵硬和紧绷。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了口,可就连那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你觉得我是在求你的原谅?” 叶开摇了摇头。 这次他面上没有笑,眼里的光也好像随着冷风吹过而沉凝了下来。 “就算我想原谅你,只怕也办不到。” 第92页 李寻欢忽然笑了。 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笑,唯独这个时候却不该笑。 可他却偏偏笑了,笑容仿佛是他唯一能用来掩盖痛苦的事物。 铁传甲忍不住怒斥道:“你这小鬼懂得什么?竟也敢在此大言不辞!” 叶开却没有接下他的怒火,只是对着李寻欢道:“我不能原谅你,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 李寻欢道:“没有资格?” 叶开苦笑道:“只有你的债主才有资格原谅你,而你不欠我什么。” 李寻欢忽然大笑了几声,可那笑声越听越是悲凉,听到最后竟是满腔凄切之意。 他笑着笑着,竟勐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有了血丝,咳得连背都弯了下来。 铁传甲连忙上千劝慰,却被李寻欢挥手制止了,他咳完之后,便让铁传甲去门外等候,然后才对叶开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我的债主们不在这里,而在兴云庄里。” 叶开又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李寻欢道:“错在何处?” 叶开道:“就算真要还债,你也只有一位债主。” 李寻欢诧异道:“你……” 叶开道:“就我这几日的见闻来看,你并不欠龙啸云什么。”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的冷静,冷静到几乎不像是个稚嫩的孩童,而像是个目光老辣的真正的江湖人。 李寻欢心中一痛,但仍强颜欢笑道:“哪有儿子这样直唿自己的父亲的?” 叶开苦笑道:“你好像忘了这里只有叶开,没有龙小云。” 李寻欢道:“就算这里只有叶开,我也必得澄清一件事。我欠我大哥龙啸云的,这辈子都还不尽,你唯有记住这点,才能继续在我跟前喝酒。” 叶开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只是低下头来喝酒,仿佛想把自己一辈子都栓在这酒杯上。 他对李寻欢的敬重成了对他话语的束缚,有些话到了嘴边,斟酌了半天,推敲了半日,却还是无法说出口。 龙啸云若是真心待李寻欢为兄弟,便不会借着他的名望去谋财逐利,也不会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更不会在之后的梅花盗案中……。 可就算他对李寻欢提起什么,李寻欢最大的反应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就在这两人沉默之时,茶棚门口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李寻欢抬头看去,发现来人竟是那曾假扮尹哭的绝色少女。 他还不知这是林仙儿,可叶开几乎在瞬间就猜出了她大概是林仙儿。 不为别的,就为她那与上官小仙五分相似的绝色容貌。 林仙儿的确美得令人窒息,令人无法直视,她光是笑一笑,听到的男人骨头便已酥软,她轻轻哼上一声,那些男人的魂便已被她所勾走。 她的眼角,她的眉梢,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的身段,没有一处不是完美无缺,天然玉成,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丽。 世上若是还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她的魅力,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可这里便有两个笑话,两个活生生的笑话。 可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好笑,说起话来便更不好笑了。 叶开静静地打量着她,心却仿佛已经回到了几年之前的时候。 他想起了上官小仙,想起了丁灵铃,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崔玉真……往事一一浮现在心头,几乎让他沉溺在其中,无可自拔。 李寻欢这个时候却拿过了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惜他只是看着,却总是不喝。 在他眼里,仿佛连这酒杯都比眼前的绝色美人要有趣得多。 林仙儿有些失望,可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反而笑得更甜,笑得更美,笑得更让人无法抗拒。 这两人一个是窝囊废,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但他们毕竟都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那就够了。 林仙儿先是朝着叶开走去,边走边笑道:“龙小爷,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叶开冲着她甜甜地笑道:“林阿姨好。” 林仙儿嫣然一笑,并未否认,这让叶开松了口气,可她接下来却道:“我难道已这么老,连你都要叫我一声阿姨?” 叶开只是笑了笑,却并未说话。 说着说着,她忽然走到了风口,任由微风将自己的裙摆吹开,露出一条雪白的大腿。 没有人能描绘出这风景究竟有多曼妙,她的腿修长得恰到好处,白嫩得无可挑剔,就连腿上的曲线都犹如画家的神来一笔,即便是最为旖旎的春光也比不上这一抹雪白。 叶开的神情忽然变了。 他只觉得对方真不愧是上官小仙的母亲。 李寻欢的嘴角已经噙了一丝冷笑。 他知道这是对方向自己的挑衅,可对孩子下手未免太过下作。 但让他有些忧心的是,叶开的眼神的确变得有些微妙。 林仙儿回头笑道:“你现在还想叫我阿姨吗?” 叶开笑道:“我若还叫你阿姨,那便成了呆子和瞎子了。” 林仙儿笑得愈发美艷如花了。 她在微笑,李寻欢却有些笑不出来。 第93页 虽然叶开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成熟得有些像个大人。 只要有一颗大人的心,就很难逃开一些大人才会中的陷阱。 有些事情一听起来便荒谬无比,可他还是有些开始觉得叶开仿佛正和林仙儿在调情。 李寻欢的心一沉,面上却仍在微笑。 但他必须说点什么好阻止这场闹剧。 林仙儿可以对他下手,但绝不能对一个孩子下手。 林仙儿瞥了李寻欢一眼,转头对着叶开笑道:“既然你不呆也不瞎,那你知道该叫我什么了吗?” 叶开甜甜地笑道:“我自然知道的,林婶婶。” 话音一落,林仙儿便已怔住。 用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她看上去像是被一颗榴槤砸中了头。 第48章 美人(捉虫) 林仙儿的失态并没有在她的面上停留太久,她仿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忧伤而落寞起来,此刻的她似是一朵随风而动的云,男人嘴里吹出的风颳到哪里,她的身子就跟着飘到哪里。 然而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大多数男人看到她之后都会产生的错觉。 所幸的是叶开和李寻欢还不在这大多数男人之列,所以他们并没有产生这种或许会致命的错觉。 林仙儿嘆了一生气,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的,就连那一声嘆息也美得像是一首哀婉缠绵的诗。 “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她的眼波徘徊在叶开身上,然后也徘徊在李寻欢身上。 若是有谁能拒绝这样的眼波,谁就是个傻子,呆子和瞎子。 李寻欢忽然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了,他虽然很乐意做个傻子,呆子和瞎子,却不很怕叶开不愿意这样做。 然而叶开却抢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他微笑着对着林仙儿说道:“小侄怎样看婶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婶婶怎样看待自己。” 他一口一个“婶婶”喊得亲热无比,仿佛他几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个词,非要积攒到今天一股劲说个够似的。 这一声声“婶婶”就像是一把把匕首一样,割在林仙儿那羊脂玉一般的胸膛上,割在她雪花儿似的脖颈上,割在她柳枝一般的细腰上。 林仙儿毕竟不是上官小仙,她极少受过这样的话,也受不住这样的话。 可她的面上仍在微笑。 她仿佛还有一点不死心。 “你既唤我一声婶婶,那我带你去你娘亲那边如何?” 提到林诗音的时候,她故意看向李寻欢,仿佛是示威一般。 “这位李大侠不妨也一同去见见故人吧?” 李寻欢的眼仿佛被一根针刺得缩了一下,可他的痛苦仿佛和这冬日里的寒风一般埋葬在了深深的沉默中。 李寻欢的沉默仿佛是林仙儿的福音,因为有时沉默变等同于默认,所以此刻的她仿佛听到了有只小恶魔在自己的耳边欢唿雀跃,手舞足蹈。 她白玉一般的手摸上了叶开的胸膛,可后者却将两根手指扣在了她的脉门上。他的手指搭得漫不经心,搭得轻描淡写,仿佛是搭在了一块儿死猪肉上,而不是一只绝色美人的手上。 叶开接下来便微笑对着面前的绝色美人道:“故人随时都可以去见,可新人却是不能等的。” 林仙儿道:“不知这新人是谁?“ 叶开笑道:“这新人便是我了。“ 林仙儿的腰肢如猫一般轻轻一扭,仿佛下一刻就要坐在叶开的身边。 可叶开却及时躲开了点,他的身子似是一根羽毛,只要风一吹就能浮起来。 林仙儿只得哀怨道:“难道你还不肯跟我走?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娘亲有多担心你?“ 叶开道:“我正是因为只得她的担心,所以才想拜託婶婶转告她,我很好,请她不必多念。” 可惜龙小云现在大概一点都不好,若是他能说话,只怕第一句话便是破口大骂。 林仙儿微笑道:“你既然很好,为何不肯回去?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所以不敢回去?” 叶开忽然放开了她的手,而她也知趣地坐到了另外一边,转而笑盈盈地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若是他连这都不明白,可就真的成了一个呆子了。 所以他忽然喝了一杯酒,然后不急不缓道:“这里敢威胁他的人只怕只有一个,可惜在下并不是那人。” 林仙儿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能威胁他什么呢?” 李寻欢冷冷道:“也许他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你威胁的。” 林仙儿仿佛听不懂这话似的,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嘴巴笨得很,怕是回去以后说不清楚,不但不能使龙夫人解忧,还要增添她的烦恼。” 李寻欢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似乎知道林仙儿想要的是什么了。 林仙儿笑道:“若是李大侠能同我一起回去,那龙小爷不回府也没什么关系。小李探花的一张嘴,自然是比林仙儿的嘴要可靠得多。” 李寻欢笑道:“可惜我的嘴巴也不是很牢靠,总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林仙儿笑淡了几分,但她仍是目光如水道:“不知是哪些不该说的话?“ 第94页 李寻欢看着林仙儿的笑忽然带了几分讥诮之色。 “是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姑娘的清誉。” 林仙儿身上实在有太多秘密可以曝光,不巧的是李寻欢恰好知道那么一两个。 林仙儿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两片上下摇摆的梅花瓣, 这是世上最美的两片唇,可也是世上最毒的两片唇。这里面或许能吐出兰香惠气,也或许能吐出一枚淬了毒的飞镖,一把杀人的利箭。 沉默半晌后,林仙儿忽然冷笑道:“李探花昔年的风流冤孽多得数不过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被气走了,又何须顾忌我的清誉呢?” 要让她在叶开面前和自己撕破脸面可不容易,但是李寻欢总算是做到了。 可惜做到这件事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幸而他早已习惯了这点代价。 李寻欢并不像是有些恶毒之人所臆测的那样享受着痛苦,但倘若痛苦与他如影随形,那他也只能把这份痛苦当做自己最隐秘的情人了。 可叶开却不习惯。 他不但不习惯,也同样看不惯。 所以他忽然对着李寻欢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看看你的飞刀。“ 李寻欢道:“我的飞刀其实并不好看。“ 叶开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道:“可我却觉得你的刀比天下第一美人还好看。“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 这天底下实在很少有人能拒绝林仙儿的要求,但却有很多人可以拒绝叶开的要求。 可这很多人并不包括他。 于是他的手微微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叶开的眼睛在一瞬间就亮了,看上去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小李飞刀一样。 他的眼里仿佛便只有这么一把小小的飞刀,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 然后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上次掏出这把飞刀时候,正在做什么?” 李寻欢想了一想,然后忽然将目光放到了林仙儿身上。 他记得上次掏出这把飞刀的时候,他正将这利器搁在□□的天下第一美人身上。 叶开笑道:“婶婶想必也很好奇,不如和我一起听听。” 他的微笑不染一点杂质,他的眼里也没有一点恶意。 林仙儿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李寻欢接下来要说的话似的,只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道:“我当然要听,等听完这故事,我也要同你讲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李寻欢笑道:“可惜我今天不想讲故事,只想喝酒。” 林仙儿笑道:“那还真是可惜极了,我也得走了。” 说完这话,她忽然起身便走,只是走之前还给了李寻欢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眸。 她看起来还是如初进酒家时那般纯洁和无辜,仿佛刚才的恶毒和冰冷只不过是一场错觉罢了。 她的笑实在又天真又甜美,天真得让人想要犯罪,甜美得让人可以窒息。 这世上之人总说美人笑靥如花,可若用花来形容她的笑,那简直是玷辱了她。 可当林仙儿走出这道门的一瞬间,叶开的面色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李寻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信号,低下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叶开道:“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 李寻欢道:“但我刚才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叶开道:“可我却听到了你的声音。” 李寻欢疑惑道:“你觉得我刚刚在叫你的名字?“ “不是。“叶开苦笑道,“刚刚那声音的确是你的,但叫我的人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等的辛苦了,下章开始解决一切梦境相关的谜团,么么哒 等不住的可以去看看新坑 古龙[多cp]欢迎来到同一时代 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2837812 第49章 小鬼 越是年岁见长,李寻欢花在睡觉上的时间就越多。 年轻时总是睡不安稳,就连睡梦时眉头都是皱着的,可如今年岁大了,他却睡得越发好了。往往一觉下去睡得沉沉绵绵,有时半日不醒,仿佛在梦中能与仙人相会似的。 若是孙小红问起,他只道:“能在梦中见到的也未必是仙人,可能还是小鬼呢。” 孙小红道:“是怎样的小鬼?公的还是母的?” 李寻欢微笑道:“是公是母又有什么区别?我既不能养着它,又不能娶回家,你在担心什么?” 孙小红的面上含了一丝甜得有些发腻的微笑,然后缓缓道:“娶回家自然是不行的,但你养着它倒是不错。” 李寻欢当时只是微笑。 可等他真的在梦外见到一个小鬼的时候,他可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还是个小孩的叶开的时候,对方仿佛正住在一堆垃圾里上。 在垃圾堆上睡久了之后,他的身上至少混合了死鱼、纳豆、臭袜、腐尸等七种味道。 但这个男孩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很满意,仿佛他不是从垃圾堆上醒过来,而是刚刚从玫瑰花澡盆里起来的。 而当李寻欢观察他的时候,叶开也注意到了他。 第95页 他看到李寻欢的神情时,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们见过?” 李寻欢只是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说道:“这也许是你第一次见我,但对我来说却不一定了。”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很好理解,所以叶开选择不去理解它。 他只是默默地看了眼前的中年人一眼,道:“那你能不能假装没见过我?” 李寻欢微笑道:“这是为何?” 叶开也笑道:“因为如果有人向你问起我在哪儿,我不希望你说出真相。” 李寻欢道:“有谁会问我你在哪儿?” 叶开道:“安庆酒家的王掌柜。” 李寻欢苦笑道:“为何他会想知道你的下落?” 叶开笑:“因为有人借了他的一把刀,却没有还。” 李寻欢道:“借而不还,是为偷也。” 叶开冲着他眨了眨眼,道:“我想王掌柜也是这么想的。” 李寻欢嘆道:“那借刀的人是你?” 叶开忍不住嘆道:“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有刀的样子?” 李寻欢竟也忍不住嘆了口气,道:“可就算要躲着他,你也不必睡在垃圾堆上。” 叶开道:“因为一般人看到在垃圾堆上睡着的孩子,都会有多远躲多远。” 李寻欢道:“这是为何?” 叶开嘆道:“因为我身上实在太香了,一般人闻见我的味道,都要自惭形遂起来。” 他嘆气的时候仿佛有一个小大人一样,可他说的这话却一点也不像是大人能说的。 李寻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面上总会显出些岁月风霜的痕迹,但这一笑起来,仿佛就连眼角的皱纹都透出几分年轻的活力来。 叶开道:“你觉得这很可笑?” 李寻欢忽然止住了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叶开忽然道:“就算你对我说再多的好话,我也是不会和你走的。” 李寻欢苦笑道:“你怎么看出我想要你跟我走?” 叶开道:“上次有个叫薛蛮子的来到这里,用一些银钱和糖果哄了一堆小孩和他走。” 李寻欢道:“而你觉得我和那个叫薛蛮子的人很像?” 叶开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你看上去要比他英俊多了。” 李寻欢道:“既然我比他更英俊,想必也比他更会哄人。” 叶开道:“可惜光会哄人还不够,你还缺了一点东西。” 李寻欢道:“我缺的莫非是银钱和糖果?” 叶开摇头道:“小孩子才喜欢那些东西。” 李寻欢道:“你难道不是个小孩子?” 叶开道:“你到底想不想我跟你走?” 李寻欢微笑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叶开目光一闪道:“我只想要刀,一把真正的刀。” 李寻欢道:“我以为你已经借到了一把刀。” 叶开淡淡道:“我没有借他的刀,我不过是从厨房里把那把刀拿了出来,然后丢进了河里。” 李寻欢诧异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叶开道:“因为我是亲眼见过王掌柜命人毒打几个乞丐的,而那几个乞丐做的唯一的错事,就是睡在了他们的酒家旁。” 李寻欢道:“所以这样的人的刀,你连碰都不想碰?” 叶开道:“我不仅连碰都不想碰,我连看都不想看一下。” 李寻欢道:“可你现在却要为了这把连看都不想看的刀,睡在一群垃圾堆上。” 叶开对着他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笑道:“也许你下次见我的时候,我会睡在这城里最金贵的床上。” 李寻欢淡笑道:“为何要等下次呢?我现在就可以请你上那张金贵的床。” 叶开道:“那就不必了。” 李寻欢道:“不必?” 叶开道:“因为我现在只想睡在一把刀上。” 李寻欢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感慨。 但感慨过后,他还是说道:“幸好我的身上恰好有一把刀。” 叶开笑道:“可惜你的刀,我却是不敢要的。” 李寻欢诧异道:“你莫非已知道了我是谁?” 叶开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却知道你腰上挂着的酒袋就是那王掌柜的。像他这样的铁公鸡,是绝不肯把这酒袋轻易送人的。” 李寻欢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既然不肯轻易送人,那为何要送我呢?” 叶开道:“我本以为你是他寻来找我的打手,可你看着实在不像是干这行的人。所以你肯定是个很大很大的人物,大到他恨不得把整座酒家都送给你。” 话音一落,叶开面前的这个大人物便微笑着地坐到了叶开的身边。 他坐在那垃圾堆上的样子,就仿佛身下是鲜花铺就的软垫,而不是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 第96页 李寻欢微笑道:“大人物我倒是算不上,酒鬼倒是可以算我一个。” 叶开眼前一亮道:“你是不是要请我喝酒?” 李寻欢却嘆了口气,道:“我现在倒是不能请你喝酒。” 说完这话,他微微一动,手上忽然多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飞刀。 这把飞刀长约三寸七分,即便在幽暗的角落里也能闪出一丝摄人心魄的青芒。 当这把飞刀出现的时候,叶开的眼睛仿佛已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他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这一把小小长长的飞刀,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李寻欢微笑着把这把飞刀递给了他,然后对他许下了一个承诺: “等你学会了如何用这把飞刀,我就能请你喝酒了。” 这是叶开第一次见到李寻欢,但这却不是李寻欢第一次见到叶开。 事实上在之前的梦里,他已经见到叶开很多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打算写什么平行世界梗了,只想说一下叶开的梦是和所有人的梦是连通的~~ 新坑是这个,古龙[多cp]欢迎来到同一时代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2837812 谢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这篇加新坑,算是我最后写的长篇古龙同人,写完我大概就去放飞自我了_(:3」∠)_ 第50章 真相 李寻欢看见阿飞的时候,心情总是舒畅的。 他不但心情舒畅,连眉头的皱纹都仿佛少了许多。 按理说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过来看他,他总归是要好好款待一番的。 李寻欢的身边的确有一壶酒。 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更别说碰这一壶酒了。 对他这种把酒当做衣食父母的人来说,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阿飞忍不住问道:“你带了酒,却一点也没喝?” 李寻欢道:“酒我当然会喝,但要在我说完某些事情之后才喝。” 阿飞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知道李寻欢用上这种表情的时候,通常都是要说很重要的事。 他猜得并没错,李寻欢要说的事的确很重要,。 不但重要,而且还很离奇。 “你听说过摩风教吗?” 阿飞道:“从未听过。” 李寻欢苦笑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 阿飞淡淡道:“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摩风教?” 李寻欢道:“这个教派是百年前西方邪教的一个分支,邪教的总教覆灭之后,摩风教便隐匿起来,成日里研究一种诡异的秘术。” 阿飞道:“什么秘术?” 李寻欢点头道:“这种秘术叫做梦会先人。” 这名字听起来简直有些轻佻和可笑,但李寻欢说起来却仿佛很严肃。 所以阿飞也跟着说道:“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酒的名字。” 李寻欢苦笑道:“如果世上真有酒是这样的名字,那一定是很种烈的酒,只消一杯就能让人醉了。” 光听他说话的口吻,就好像世上真的有这样的酒,而且他还真的喝过。 阿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究竟是怎样的秘术?” 李寻欢也仿佛花了一段时间来整理思绪,然后才慢慢道来。 摩风教的教徒教众认为梦境是一种与贯穿古今,相会鬼神的工具。 所以他们炼制的药不但能使醒着的人产生强烈的幻觉,还能使昏迷的人长梦不醒。 而若是在入梦者身旁施展秘术,入梦者可在梦中与古人相会,甚至自己尝一尝成为古人的滋味。 这件秘术若是由别人说来,只怕阿飞会当做一场市井怪谈,但是由李寻欢说来,阿飞便只能句句入耳,字字在心。 这大概便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了。 但话说回来,这样诡秘灵异之事,李寻欢是怎么知道的? 李寻欢似乎是看出了阿飞心中的疑惑,缓缓道:“我为了等这一天,实在准备了很久,所以多知道点东西也是难免的。” 阿飞道:“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的?” 李寻欢道:“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我很快就能见到一位老朋友了。” 阿飞道:“哪个老朋友?” 李寻欢微笑道:“叶开。” 阿飞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我记得你一向只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李寻欢嘆道:“在他记起来一切之前,我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他的眼神仿佛越过了阿飞,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阿飞道:“他难道有忘掉什么?” 李寻欢苦笑道:“他没有忘掉什么,他只是还没有经歷过罢了。” 阿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道:“你的话越来越玄,我实在越来越不明白。” 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可阿飞看起来却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因为他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一向清楚李寻欢不会对故弄玄虚。 这是世上最纯粹的一种信任,也是最让人嚮往的一种友情。 李寻欢道:“所以我要请你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阿飞道:“去了之后我就能明白一切?” 第97页 李寻欢微笑道:“至少你会比现在要明白得多。” 阿飞目光一闪道:“我们要去的是摩风教总坛?” 李寻欢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叶开和傅红雪应该都在那里。” 阿飞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摩风教总坛?” 李寻欢嘆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所以我想他们大概是被‘请’去的。” 阿飞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同时擒住叶开和傅红雪。” 李寻欢道:“所以他们必定是先擒住其中一人,再设计擒住另外一人。” 因为无论先被擒住的那一人是谁,后面一人都会心乱,这心一乱,步子也就乱了。 阿飞道:“可是摩风教若想要试药,自己就有教徒教众。” 所以他们何必找上叶开和傅红雪? 李寻欢嘆道:“叶开身上流的是怎样的血,你要比我清楚。” 虽然叶开身上的血不是万能的宝血,但也算是百毒不侵了。傅红雪对毒药的抗性应该也很不错。 阿飞道:“可正是因为他流着这样的血,对他下那种药不过是肉包子打狗。” 李寻欢笑道:“也许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一特质,所以才想要叶开。” 阿飞淡淡一笑道:“我明白了。” 若是入梦之药的药效或许太过强烈,服用者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即便醒来了,也只是个疯癫无状的废人。 摩风教的人想必已经试验过这种药,但却统统失败了。 所以他们需要寻找一个有抗药性的入梦者。 而叶开便是最好的人选。 阿飞又道:“可你是怎样知道这些的?” 李寻欢道:“我能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在摩风教。” 听到这样的话,阿飞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像李寻欢这样伟大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交上朋友都不值得令人惊讶。 李寻欢道:“这次能找到摩风教的总坛,也要仰赖他的帮助了。” 阿飞却仿佛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要知道李寻欢交的朋友虽然很多,但被朋友算计的时候也不算少。 李寻欢当日就告别了孙小红,与阿飞星夜启程,来到了西南的边陲之地。 阿飞与李寻欢的那位神秘朋友见了面,然后同李寻欢一样换了形容服饰,扮成了摩风教的教徒,准备混入他们囚禁傅叶二人的地方。 这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到直到阿飞和李寻欢击倒护卫,进入囚室的时候,他仍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不过与其说这是个囚室,还不如说这是个古老的山洞。 而叶开和傅红雪就躺在山洞的中央,他们的双手用一根红管缠在一起,管子的末端竟直接插入他们的手腕,竟仿佛与他们的血脉流通一般。 这两人的身下是一块巨大的石板上,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铭文,仿佛是什么异族的咒语一般。 而根据李寻欢的那位朋友,在摩风教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他们只有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来营救叶开和傅红雪。 时间紧迫,李寻欢来不及打量叶开这么多年的变化,只在他耳边轻声唤道: “叶开,是我。” 话音一落,紧紧闭着双眼的叶开忽然皱起了眉头,似要醒来,但却没法子从梦中挣脱。 作者有话要说: 叶开是在九月里得百毒不侵技能的,严格来说不能说是百毒不侵,而是可以更快地化解毒素,所以刚刚中毒的话还是得躺一阵。按照这文的设定,表哥等叶开算是等了很多年了吧,从第一次见面就在等这一刻。 第51章 被困 李寻欢听完之后仿佛觉得叶开这句话很有意思。 “你说你刚刚听到了我的声音?” 叶开苦笑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请你放心,我的头脑还很清醒。” 这句话由生在梦中的他来说,实在是再古怪也不过的了。 可是李寻欢却只是微笑。 他笑的是这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着迷。 叶开现在的神情就很迷人。 他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眼里却好像沉淀着成年人般睿智的光芒。 你很难想像一个孩子会如老人一般老练、沉静和世故。 可是这三个词放在叶开身上似乎既不违和,也不突兀。 他像是一朵天上的云,从不起眼的一缕丝絮到一大片积云,经歷了日烧雨沉的炼洗之后,重新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李寻欢打量得十分认真,认真到几乎要忘记之前那个跋扈残忍的孩子了。 可那个孩子还在他的记忆里,只需轻轻一拨就能想起。 难道那些经歷真能叫一个人变得判若两人? 叶开忍不住笑道:“你想不想和我去集市上走走?” 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极了一个真正的孩子。 李寻欢道:“我可以和你去走走,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林诗音还在兴云庄里等着她孩子的消息,叶开总得回去报个平安。 叶开仿佛已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便微微笑道:“我会回去一趟的。” 第98页 李寻欢又笑了笑,不知是为了他的聪慧而笑,还是为了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而笑。 然而他的面上是笑,心底却带着一点伤。 这伤口不能随意摊在人面前,只能藏得严严实实,压得紧紧密密。 可叶开看向他的眼神,却好像能够包容一切。 被一个孩子包容实在荒谬得很。 可是李寻欢却不介意。 因为他总觉得叶开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而他也渐渐地学会了把叶开和龙小云区分开来。 也许几天前的龙小云已经死在叶开的心里,也或许他还活在某个角落,就等着李寻欢失了防备,然后出来咬他一口。 可不管怎样,李寻欢都愿意相信叶开。 毕竟给对方一次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份机会? 叶开接下来便和李寻欢和铁传甲一起逛了许久的集市。 他说着是去逛集市,但更像是观察着李寻欢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手里有个小本子,李寻欢会觉得他会把自己的一切细节都给记下来。 他近乎贪婪地观察着李寻欢,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可是当李寻欢望过去的时候,他的笑容又会变得十分羞涩和含蓄。 羞涩得像是一个初入人世的小姑娘,含蓄得如同从未见过李寻欢一样。 这实在是个古怪的孩子。 虽然古怪,但也很有趣。 他们谈天说地,讲东论西,一时之间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叶开是个很好的听众,也是个很耐心的记录者。 他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发问,什么时候不问。 每个想讲故事的人遇到这样的听众,都会觉得舒心和惬意。 可是舒心和惬意完了之后,总到了离别的伤心时刻。 可是叶开却对着李寻欢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兴云庄?” 李寻欢笑道:“我会把你送进兴云庄。” 叶开苦笑道:“然后你就要走了?”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也许我还会留下。” 他的话很快就成了真。 因为在龙啸云的盛情挽留下,他是无法拒绝的。 但是叶开一见到林诗音,便觉得十分手足无措。 他虽扮过很多种不同的角色,并且也享受着戴上不同面具的滋味。 可是扮演一个喜欢向母亲撒谎告状的孩子,他还是第一次。 虽然挑战新的角色听起来是件不错的事,但他还是拒绝了这个挑战,自己编写了一次剧本。 他编的这个本子叫“一夜长大的孩子”,他演的是一位被挫折磨砺得成长了的少年。 林诗音自然是欣慰的,欣慰孩子的成长,欣慰她的教育有了成效。 然后叶开接下来便对林诗音灌输了很多对于李寻欢的印象。 在他的故事里,李寻欢对他的管教在他的成长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开不指望靠一番故事就扭转这三人之间的怨愤,但慢慢改变总会是有效的。 然后等他心满意足地说完之后,便去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他这一觉就昏昏沉沉地睡上了大半天,好似半辈子睡的觉都挤到这么一天睡了。 等叶开醒来之后,才发现兴云庄已经变了天。 李寻欢不知怎的被诬陷为了梅花盗,然后被人点了穴道,关进了柴房。 从下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开的面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兜兜转转这么一来,李寻欢还是入了龙啸云的套。 等他摸到柴房的时候,发现李寻欢正靠在墙上。 老鹰若是被人折了爪、收了翅,也不会展不出往日的神威来。 现在的李寻欢就是这么一只囚笼中的鹰,无论谁都可以上去在他身上踩上一把。 叶开想像不出昨晚是多么惊心夺魄的一个夜晚,也不敢想像那些人对李寻欢做了什么。 他只知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李寻欢看到叶开进来的时候,却笑得很开心。 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他的面上,好似把他心底暗霾也一併驱走了。 “叶开,你来了。”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困顿窘迫的样子,仿佛自己不是受人所制被扔在牢房,而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待在了自己最喜欢的房间里。 叶开却苦笑道:“我来迟了。” 李寻欢却道:“你来这儿是想放我走?” 叶开道:“我难道还能留你在这里?” 李寻欢诧异道:“你难道不知他们为何把我扣在这儿?” 叶开道:“你难道指望我去相信他们的话?” 李寻欢笑道:“所以比起那些人,你更愿意相信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笑,可当叶开对他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时,他心中流淌着的暖意还是澎湃如潮。 叶开苦笑道:“我若不相信你,难道还要去相信龙啸云?” 李寻欢却面色一变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他仿佛听不得任何人去对龙啸云不敬,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叶开苦笑道:“我为何不能说?” 李寻欢道:“他是你的父亲,你也知道他是如何的爱你,你难道不该尊敬他、爱戴他?” 第99页 尊敬和爱戴这两个词实在和龙啸云搭不上边。 可叶开若是真的把这些话说出来,第一个看不过去的人只怕就是李寻欢。 所以叶开只嘆了口气道:“我先帮你解开穴道。” 李寻欢却嘆道:“就算你解了我的穴道,我也不会走。” 叶开苦笑道:“因为你不想连累龙啸云?” 李寻欢因为他对龙啸云的直唿而瞪了他一眼,可是却说不出更重的话,只是嘆道:“我若走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 叶开只幽幽道:“他们不会放过他,难道就会放过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出手如电,几根手指在李寻欢的胸口四处翻飞,登时解了他的穴道。 可这穴道一揭,李寻欢却还是坐在地上,半点都没有挪动起来的样子。 他看着叶开的眼中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无奈。 可最无奈的人并不是他。 叶开只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肯走?” 李寻欢笑道:“我穴道受制的时候,都不会想走,现在我的穴道已经解开了,又何必离开?” 叶开嘆了口气道:“你既不肯走,那我只好走了。” 李寻欢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开笑盈盈道:“我说我现在就走,离家出走的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发证明我没有坑,还有十章左右就完结 因为最近忙于新文和个人志,所以忙不过来 但还是希望有人经常催我,小皮鞭挥舞起来是很重要的,因为作者就是欠鞭 新文是古龙风的武侠原耽,已经蛮肥了,日更中,有兴趣的戳这里 另外原着遇上苏文要开个人志啦,有兴趣的亲麻烦去微博:绯瑟-么么哒那边的印量调查投个票,谢谢啦没有兴趣的也求你去扩散一下啦,么么哒 第52章 押送(第二更) 乌云低低垂下,墨色蜿蜒而上,像是随时都有压山倒脉的大雨袭来。 可这天色再如何难看,也没有心眉大师的脸来得难看。 李寻欢看看他那愁眉深锁的样子,倒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前路难测,世事多艰。 负责陪他上少林寺的一共五人,为首的是德高望重的心眉大师,剩下四人是他的弟子。 若是没有叶开的出现,押他的就不止是这几人,还会加上一个田七。 可有了叶开横插一手后,局势就生出了点变化。 本来穴道已解,他倒可以试着一走了之,也可以试着与龙啸云的狐朋狗友们火拼,可手中没有飞刀,身边还有牵累,他还是只能选择留下。 留下是最好的结果,不至于连累龙啸云和林诗音,也不至于让这群江湖人士再设法擒他一次。 但因他主动相投,虽说穴道依然受制,押送他的人却由他自己来选。 李寻欢选了心眉,这人与他既无冤雠,也无私情,算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不过李寻欢终究还是李寻欢。 他虽肯上少林,却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一路上心眉大师说上一句,他就答上一句,总能把对方说得无可奈何。 舌头虽毒,却不能要命,能要人命的毒还是在别人的手里。 这人叫极乐童子,和“青魔手”伊哭一样,也想要李寻欢的性命。 但和伊哭不同的是,这人不露面,只下毒。 下毒手段还很高明,第一次出招就要了心眉大师四名弟子的性命。 心眉侥倖逃过一劫,却对李寻欢的一举一动上了心。自此李寻欢如何吃喝,他便依样画葫芦地吃喝,仿佛李寻欢是试药人一般。 李寻欢的心却跟着高高飘起,不知飞到了何处。 他还在想着那位一夜之间性格大变的少年,想着他在柴房里同自己说过的话。 “我现在就走,离家出走的走。” 本以为是一时激将,没想到这人竟真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毫不犹豫,仿佛舍下了这世间的一切似的。 他听到兴云庄的僕人在四处寻找自家少爷,也瞧见了林诗音越发憔悴的面容,和龙啸云闪烁不定的眼神。 可不知怎的,人声越是嘈杂,他就越是觉得叶开就藏在附近不会走远。 这少年就如一只小狐狸,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和聪明,他若撵不走李寻欢,便会想出别的法子。 比如说……一路上都跟在李寻欢背后?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却没想到自己很快就会见到叶开……的一记小李飞刀。 ———— 极乐童子的毒是意料之中,但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心眉也中了招。 他毒发的时候还记得拍开李寻欢的穴道,希望这人能在极乐童子到来前留下性命。 出家人到底是以慈悲为怀的,不管李寻欢是不是梅花盗,心眉都不愿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李寻欢却忽的不肯走了。 第100页 他的心一直催着他走,可他的人却生了根似的扎在了地上。 体力未曾恢復又如何?大敌在前又何妨? 他手中有刀,三寸七分长的小李飞刀,这难道还不够? 再如何立场相对,这人也有一副佛家心肠,他又怎能抛下这和尚独自逃生? 【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会和狂嫖乱饮的风流探花交上朋友了, 这倒真是天下奇闻。】——引自原文 李寻欢抬头一看,却看不见这人的影子。 这人的笑声像是充塞了天与地,时高时低,时徐时急,仿佛他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这若不是极乐童子,那李寻欢就能把脑袋切下来当椅凳子了。 于是李寻欢也笑了。 笑他敢放大言,却不敢现身。 他不但在心里这般想,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极乐童子冷笑之下,吹起了竹声。 竹声一起,千种万种的毒物都爬了出来,几乎要把李寻欢和心眉包围得严严实实。 心眉和尚想着命不久矣,低头就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李寻欢的手却在这时动了动。 一动就是一道光,小李飞刀的刀光! 刀光一没入黑暗中,李寻欢就听到了两声大叫。 一声是心眉发出的,因为他没想到李寻欢会如此草率地出刀,另外一声却来自极乐童子。 这个侏儒般的恶徒从黑暗里走了几步,但没走到他们面前就已倒下。 这本该是心眉松一口气的时候,可是他却像是瞥见了什么极为诡异的情景似的,紧盯着瞪着极乐童子的尸身。 这恶徒身上的确中了小李飞刀,而且不是一把,而是两把! 两把三寸七分长的小李飞刀,不偏不倚,正好在这人的咽喉上扎出了两个洞! 这里还有别人! 还有别人能发小李飞刀! 心眉几乎第一时间就把目光对准了李寻欢,只见对方脸上写满了愕然。 在这一路押送时,他从未瞧见对方露出过这般惊讶的模样,即便龙啸云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只怕他也不会这般惊讶。 心眉忍不住道:“那另外一把飞刀……” 李寻欢沉下脸道:“自然不是我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第二把飞刀。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人能发一记小李飞刀? 然后他听见了毒虫退走的窸窸窣窣声,还有人走上来的声响。 黑暗里走出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伪君子完结了,我可以开始填同人坑了,我会试着日更,每次更新800到3000字不等,写到60+章完结,如果某天没更新,要么是我卡文了,要么是我在更新隔壁的同一时代。 同一时代这篇文,是古龙群侠一起穿到现代同居的故事,个人认为笑点比这篇多,不过没有这篇正经23333 话说这章本来是想写3千字的,但是原创写多了文风改不过来,我感觉我需要时间把温瑞安风凹到古龙风。 最后说一下,原着遇上苏文的个人志信息已在我的微博置顶并公布,封面工艺和价格都在,有兴趣的请去关注微博@绯瑟-么么哒。 第53章 少林 谁也没想到叶开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是两把小李飞刀出现之后。 所以李寻欢看着叶开的样子,就好像看见了他脸上开出了三朵四朵的小红花。 叶开忍不住笑了。 笑得羞羞涩涩,笑得就和邻家小姑娘似的。 “你这样看我是作甚?” 李寻欢也笑道:“我若是不这样看你,就不知道该怎样看你了。” 叶开故作诧异道:“你莫非以为这第二把飞刀是我出的?” 李寻欢道:“我并没有这么说。” 叶开道:“可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这样说的。” 李寻欢笑道:“那请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叶开只道:“这第二把飞刀自然不能是龙小云发的,而是另外一人发的。” 他说的是龙小云,却不是叶开。 李寻欢目光一闪道:“敢问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叶开笑道:“他走了。” 李寻欢双眉一震道:“走了?” 叶开道:“他若不走,你就会像盘问我这样盘问他了。” 李寻欢苦笑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叶开笑道:“不敢,你在我眼里的样子,只怕连你自己都想像不到。” 李寻欢忍不住道:“你之前锻打那把飞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位前辈?” 叶开因为这“前辈”两个字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自然是为了他。” 李寻欢还欲再问,却忽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心眉。 他忽然发现对方的唿吸已越来越弱,人已站立不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寻欢自然不能弃他不顾。 于是他们接下来埋了极乐童子,去镇上雇了一辆骡车,赶至嵩山之下。 一路上李寻欢问了叶开许多问题,对方有时开开心心地回答,有时干脆闭口不言,倒叫李寻欢觉得有些奇怪。 第101页 “上次见面时,你的口齿还要伶俐许多。” 叶开只笑道:“那或许是因为我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 “什么样的规矩?” 叶开看着窗外的风雪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你我只愿说真话。如果我一定要说假话,那也只能是一点点。所以你若问了我太多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李寻欢竟认认真真道:“多谢。” 他好像已把对方完全当成了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对待。 叶开苦笑道:“谢我做什么?” 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已对你撒了谎? 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对你有所隐瞒? 李寻欢笑道:“谢你没有对我说太多假话,谢你不愿说假话时便一言不发。” 叶开忍不住低下了头,有些不敢去看李寻欢。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太薄,否则也不至于被这寒风一吹就红。 ———— 到了嵩山脚下便不能再用骡车了。 于是李寻欢背起了心眉,打算施展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奔向山顶的少林寺。 叶开倒很想与他并驾而飞,可惜叶开的魂儿住在龙小云的躯壳里,小小孩儿的身躯毕竟还是比不上成年人,能发出那一记飞刀算是侥倖之至,想追上李寻欢就别想了。 所以他只能晚李寻欢一步上少林。 昔年上这少林寺还是和陆小凤在一起的时候,如今人间已无陆小凤,他却仍旧念着和对方在一起的种种,想着那些冒险和欢笑。所以就连少林寺那威严庄重的塔林和牌匾,看着都让他觉得亲切,觉得可爱。 可是这少林寺里的僧人对李寻欢而言就不会显得那么可爱了。 而对方如今已入了这少林禁地,他也得想个法子混进去才行。 叶开手指一动,一把小刀如游鱼一般自指尖滑出,在阳光下闪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这是一把崭新锻造的飞刀,除了极乐童子之外还未伤过任何人的性命。但如今为了救人,叶开却要拿它另作他途了。 于是少林寺弟子在迎入了李寻欢之后,又在门口发现了一位重伤倒地的少年。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这不知身份姓名的少年,就这么混入了少林寺,混入了一触即发的大战之中。 ——第一更结束,还有第二更—— 第54章 阿飞 叶开刺自己的那一刀并不深,但已足够骗过少林寺的僧人。 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孩子。 于是叶开被带入了内堂,被几个小僧上药、包扎,因为他看上去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僧人们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好生安慰,让他在别院暂住几天。 说完他们就走,个个行色匆匆,应是寺内出了大事。 能让少林僧众们如临大敌的,大概也只有李寻欢了。 孙小红曾与叶开说过这段故事,可只说了前半段,没说这事儿的后续发展。 所以叶开只知李寻欢有位少林寺的故人帮忙,他假意挟持这位故人退到藏经阁中,逼得少林寺众人不敢入阁,可之后的事态如今发展,孙小红却没有来得及讲。 所以这些细节只能由他去探明。 叶开嘆了口气,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伤口。 还好伤口不算深,并不会太影响他的行动。 叶开立刻出门,因为现在用的是小孩身形,反而不引人注意。而且他发现僧人们都聚集在了西处,留在别院的人反而少了许多。 可他们去西处是做什么?李寻欢所在的藏经阁明明位于东处。 叶开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看到一群僧人拖着一个人朝着藏经阁走去。 那人低垂着头,身上遍布血污,瞧那模样身形,分明是受了重伤的阿飞! 叶开只看了一眼,就从头冷到了脚。 他这辈子最尊敬的两个人中的之一,如今竟像条野狗一样被人拖来拖去。 这群慈悲为怀的僧人,是要拿阿飞的性命去逼李寻欢出藏经阁! 难怪孙小红没有说到这段。 就连她那样会说话的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群少林僧人。 所以叶开站了出来,颤抖着双手站了出来。 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阳光之下,对上了这一群惊愕的僧人。 为首的是心鉴大师和百晓生,后者看了一眼叶开,又看了看身后的僧人道:“这孩子是谁?” 心鉴大师道:“是前些日子倒在山门口的一个孩子,他受了伤,就被收留在了别院。” 百晓生眯了眯眼,看向叶开道:“你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叶开道:“受了少林寺的恩惠,自然要找机会报答。” 这话本该是客客气气地说的,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百晓生笑道:“你一个没长大的娃娃能报答什么?等会儿我们就要去见一个十恶不赦的狂徒,你只需找个地方藏好,周全好自己就可以了。” 叶开道:“前辈和大师要去见那狂徒,那你们手里拖着的人又是谁?” 百晓生道:“这是那狂徒的同伙,我们要押着他去对峙。” 第102页 叶开道:“是以他为人质,逼那狂徒出来?” 百晓生眯了眯眼道:“你看上去不像是个娃娃。” 叶开冷笑道:“你看上去也不像是江湖百晓生。” 百晓生道:“哦?” 叶开冷冷道:“若你当真是百晓生,怎会不知道我是谁?” 百晓生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眼神一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只是一个受过少林寺恩惠的人,不忍少林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所以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心鉴冷笑道:“什么公道话?” 叶开道:“若李寻欢不是梅花盗,你们手里的人也不是梅花盗的同伙,你们拿了小李探花的朋友去要挟他,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心鉴目光一厉道:“你是李寻欢的人?你受伤倒在少林寺门口,是为了混入寺内做他的内应?” 叶开还未说话,他忽的掀起阿飞的头来,道:“这人是你什么人?”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粗暴,可阿飞却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叶开,仿佛看着一个见了许多次面的朋友。 叶开笑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他的面上在微笑,袖子里却藏了拳头。 他若不攥紧拳头,只怕会忍不住出手。 百晓生对着心鉴道:“我们还得去见李寻欢,不能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 他瞥了一眼叶开道:“不管这娃娃是什么人,咱们先拿下他,然后押着他和阿飞一块儿去见李寻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在修文+更新隔壁的同一时代,我发现还是古龙十基佬同居写起来轻松点_(:3」∠)_ 感觉日更就像一个g,我一说出口就做不到了,还是先定个实际点的目标,一周2到3次吧【希望能做到 第55章 飞刀 在这么多少林僧人眼皮子底下救走阿飞,即便对李寻欢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叶开果断地选择了投降。 他虽极为愤怒,但并不想杀伤这些僧人,一来这些人是受奸人蒙蔽,二来他一次出手只能对付一个人,不足以突出重围。 百晓生似乎对他的身份有些兴趣,但眼前还有李寻欢这条大鱼,所以只是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押着他和阿飞一起去见李寻欢。 李寻欢看见他和阿飞一起被扣为人质时,面上的表情简直如尸体般惨白。当察觉到阿飞身受重伤时,叶开觉得他的心几乎都要被刺穿了。 【心鉴忽然掀起阿飞的头来,大声道:李寻欢,我给你两个时辰,日落前你若还不将我的 六师兄好好送出来,就再也见不着你的好友了。】——引自原文 话音一落,叶开的目光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少林寺人能说出来的话,这更像是百晓生的同伙能说出来的话。 孙小红曾对他讲过李寻欢在少林寺一人对百人的传奇故事,但他只记得主谋是百晓生,却不记得他的同伙是谁,如今心鉴这么一说,他忽然全都想了起来。 他的愤怒还未被完全压下去,那百晓生又悠悠道:李探花,这少年对你不错,这孩子也一直念着你,你可别不顾他们的生死。 李寻欢的身体似已完全僵硬,他的手,他的脚,都被这一句句威胁给冻住了。 叶开却在这时抬起头,给了李寻欢大大的一个微笑。 他的人还很矮小,投在地上的影子却似乎很高大,像一层保护罩似的笼在重伤无力的阿飞身上。 李寻欢眯了眯眼,发现对方的眼眶里似乎写了一句话: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 照顾好他?可你自己都被扣为了人质。 李寻欢又惊又疑,但他身上的麻木和僵硬已去了大半,有一种温暖的力量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连一个娃娃都不肯放弃希望,何况是他这样的人? 阿飞和叶开被带到了一处小亭,不过他们一个重伤,一个是被点穴的娃娃,所以心鉴只派了一个资歷不高的僧人去看管。 心鉴前脚一走,叶开后脚就倒下,他浑身抽搐、牙齿打战,头上青筋暴起,看着像是发了什么厉害的病症。 看守他的僧人怕出人命,赶紧解开他的穴道去查看,却没料叶开的手忽从袖子里闪了出来,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 看着这人倒下,叶开才看向阿飞,发现对方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叶开一声嘆息,刚想上前查看,却看见对方抬起了头,面色虚弱惨白,目光却依然闪亮逼人。 阿飞慢慢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故意叫他们擒住。” 叶开点了点头道:“你失了很多血,需要包扎。”他从那僧人身上顺了点金疮药,洒在了阿飞的伤口上。 阿飞疼得脸色苍白,但依旧一言不发,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开道:“你是谁?” 叶开道:“你最好还是别知道我的名字。” 阿飞却道:“你的名字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李寻欢的谁。” 叶开抬起头道:“我现在是他的朋友。” 阿飞道:“现在?那以后呢?” 第103页 叶开笑道:“以后就说不准了。”他也不知道龙小云什么时候会出来,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阿飞没说话,他的喘息依然粗重,需要靠在叶开身上才能勉强坐起来,这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未免过分亲密,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值得令人信任的少年。 所以他直言不讳道:“你扶着我,带我去找李寻欢。” 叶开却道:“你伤势太重,不能走。” 阿飞忽地撇下他,靠着栏杆道:“你觉得我这样子杀不了人?” 叶开看了看他虚弱的样子,目光平和道:“我相信你还可以杀人,但我更相信李寻欢有能力解决困局。” 阿飞眯了眯眼道:“你对他好像很有信心。” 叶开道:“因为他是李寻欢,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李飞刀,即便没有我出手,他也能揪出幕后真兇。” 他不出手杀石观音,楚留香依然能依靠镜子杀了她。他不附身于叶孤城,皇城叛乱也会被陆小凤阻止。这些人的能力并不下于他,在原本的故事里,他们才是唯一的主角,即便在新的故事里,叶开也抢不了属于他们的风采。 所以他相信李寻欢,也相信阿飞。 阿飞却道:“你若真不担心他,又何必混进少林寺?” 叶开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他会脱困,可我希望他能少受点折磨。” 他本是想让李寻欢少受点苦,没想到却间接帮着阿飞少受了点折磨。 阿飞没说话,但他的眼里已闪动着笑意。叶开本已被这笑意晃得心头一暖,可转念一想到龙小云,心里又暗道不妙。 在鉴人识人方面,年轻的阿飞还远不如李寻欢,他如今信了叶开,以后也许要被龙小云所骗。那他如今对阿飞的好,岂不都成了对他的害? 所以叶开立刻郑重道:“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请你务必答应。” 阿飞道:“你说说看。” 叶开道:“我希望你能一直看着我,时时刻刻提防我,别让我有机会骗到李寻欢。” 阿飞霍然扭头道:“你说什么?” 叶开道:“你没听错,我的要求就是这个。” 阿飞沉默良久道:“我没心情与你说笑。” 叶开也挺起胸膛,用这小孩身板装出个大人模样:“我也不是在同你说笑,人说的话,做的事,有时由不得自己。今日的朋友,或许就会变成明日的敌人。” 龙小云还远不够格做李寻欢的敌人,但叶开绝不能给他一丁点能伤到李寻欢的机会。 敌人的刀剑只能叫李寻欢一笑而过,朋友捅来的刀子才能叫他心痛如割,即便是言语上的刀子,戳到心窝也是真疼。 阿飞虽不明真相,但也从叶开郑重的神情中明白了点什么。 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叶开的请求,让对方暂时放了心。 可这时意外却跟着来了。 李寻欢用计使百晓生和心鉴暴露,百晓生死于小李飞刀下,心鉴却逃了出来,直奔阿飞和叶开的凉亭而来。他如今身败名裂,无处可逃,本想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在阿飞身上,可瞅见叶开时却改了主意。 若将这娃娃挟持在手里,是否多了一线生机? 他打定主意,脸上已露出凶光和姦笑,一记少林铁拳从袖中闪出,拳风悍烈有声,竟要直取阿飞性命! 先杀了阿飞,再挟持这小娃娃,谁又敢拦下他? 这计划可谓完满,可就在他拳风将至时,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忽的轻轻扬了扬手。 李寻欢飞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白光,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白光过后,心鉴的咽喉只剩下一片冰凉,冰凉得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开来,连涌出来的血都是被冻住的。 这人倒下去的时候,喉头还在咯咯作响,瞪大了的眼睛往下一瞥,看见了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长,与那小李飞刀一般无二的飞刀。 他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像是被恐惧和疑惑给撑爆了。 这小娃娃究竟是谁?他怎么能用小李飞刀!?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倒下后,李寻欢也已落地,他想要问话,却被这人喉咙上的小李飞刀给震住了。 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阿飞与叶开,满心疑惑道:“那位杀死极乐童子的前辈又出手了?” 兇手伏诛,皆大欢喜,叶开微笑着点了点头,阿飞却忽然说道:“没有什么前辈。” 叶开忽的愣住,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对阿飞说过的话,身上的血似已冻住。 阿飞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看得很清楚,飞刀是他射出的。” 李寻欢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僵住了,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开不敢抬头去看李寻欢的表情,他攥紧拳头,面色惨白,心脏跳得快从胸腔里蹦出来。 阿飞却信守了他的诺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叶开的伪装。 “飞刀是从他手中射出,只比你的刀慢了一点点。” 因为叶开的身躯是龙小云的,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慢,可就是这么一慢,却足够让阿飞看清是他出手了。 第104页 叶开说不出话了,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好像李寻欢看着他的目光一样。 龙小云绝对使不出这样的飞刀。哪怕他拜高人为师,学了怜花宝鑑,也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练到这种程度。 叶开清楚这点,李寻欢就更明白这点。 可就是因为懂得,才叫人觉得无奈。 如果换做旁人,李寻欢或许可以选择轻轻放过。 可这是龙小云,是林诗音和龙啸云的孩子,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李寻欢看着叶开,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温柔得像戳在他脸上的刀子。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么?” 叶开抬起头,在此生最敬重的人面前,他早已失去了演戏的权力,也没有编织谎言的力量。 真相有时比谎言更加荒谬,以至于他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能说,就只能让对方说。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李寻欢笑了笑,终于问出了他害怕听到,又不得不听的话。 “真正的龙小云在哪里?你又是谁,叶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更 我保证在开新文之前把这篇完结,还有隔壁的同一时代也会尽快更新的 第56章 百年 ——现实世界—— 不管李寻欢如何试图唤醒叶开,这人的眼总是闭着的。 他醒着的时候一向对李寻欢言听计从,睡着的时候却很不听话,无论怎么叫,意识都浮不上来,像打定了主意做个睡美人。 阿飞道:“这样不是办法,先把他们带走。” 他伸手要把叶开抱走,李寻欢却拦住了他。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还不能让叶开醒来。” 阿飞道:“难道你打算一直让他和傅红雪留在这儿?” 李寻欢道:“在他经歷那些事之前,他是得留在这儿。” 阿飞虽不明白,但还是收了手,目光炯炯道,“那些经歷很重要?” 李寻欢郑重道:“事关人命,重要无比。” 阿飞道:“好,我信你。” 他说这话时几乎是不假思索,李寻欢忍不住道:“你问都不问就信了我?不想知道是什么经歷这么重要?” 阿飞道:“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你不想说那一定有你的理由。” 如果有一天他连李寻欢都要怀疑,那他一定是做一场深沉无比的噩梦。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会说,而且是从头说起。” 他看了看紧闭双眼的叶开,脸色忽然变得渺远而神秘,如曙色将至、半明半暗。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叶开会在梦里见着十多年前的我么?” “我记得。” “他见到的人不止是我,还有盗帅楚留香,一代名侠陆小凤。” 阿飞皱眉道:“楚留香和陆小凤?” 这些都是百年前的风流人物,叶开一个晚辈怎会梦到他们? 李寻欢道:“我得强调一点,他不是梦到了他们,而是在梦里见到了他们。” 阿飞立刻领悟:“他在梦里见到的是真正的楚留香和陆小凤?” 可这怎么可能?梦里皆为虚幻,梦中所见的人物只是脑子里浮出的泡影,即便看着再真,也只能是假。 否则梦与现实有何区别?否则人为何要醒来,梦又何必要破灭? 李寻欢道:“因为这层梦境不仅为傅红雪和叶开所共享,所有上这祭坛的人,都在共同构筑这场梦。” 话是石破而天惊,像是要打破这世间的一切常识,使所有的不可能都化为可能。 但阿飞还是选择倾听,因为他相信李寻欢一定会有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正如他选择相信李寻欢不是梅花盗,他对这个男人总有种本能般的信任,任何怀疑遇到他,都会不攻自破。 “你应该听过楚留香在中年时退隐江湖的传说,却不知他退隐江湖之前,还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他去剿灭了西方邪教。” “这听起来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大事。”阿飞沉思一会儿道,“但我却从未听过。” “这件事的确很隐秘,楚留香也没有将其宣之于众。”李寻欢道,“他剿灭邪教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中间有不少波折。” “他失手被擒了?被邪教的人押上了这祭坛?”阿飞似乎一点也不想给这位前辈留点面子。 李寻欢笑道:“他的确是上了这祭坛,至于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后人有许多种说法,我也不知哪种才是真相。”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楚留香服了毒上了祭坛,进入了梦境。在梦里他没有见到别的,而是一遍遍回溯自己的过去。 他梦见了妙僧无花,梦见了大沙漠的石观音,梦见了画眉鸟,梦见了水母阴姬,甚至还有蝙蝠公子等神秘莫测的人物。 这些人或和他有仇,或因他而事败身亡,无论渊源深浅,每个人都给他的传奇经歷添了浓墨与重彩,有关于他们的种种记忆,已融入楚留香的骨血,平时或许会搁下,午夜梦回时便会浮现,一页页翻开重温,怕是都捨不得把记忆之书合上。 第105页 阿飞道:“可他为何要一遍遍重复自己的那些记忆?” 或者说,为何有人想要他回溯过去? 李寻欢道:“你既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该知道这些人的记忆有多难得。” 楚留香不是一个人上了祭坛,他是和邪教的人一起上了祭坛。 通过共享梦境,邪教中人也能窥视他的记忆,从中获取宝贵的信息。 若无意外,这些人将一遍遍窥伺他的梦境,直到把利用价值彻底榨干。 阿飞道:“但是他后来遇到了叶开?” 李寻欢道:“我不知道是他遇到了叶开,还是叶开遇到了他。这个梦境中似乎没有时间先后,不同时代的人可以藉此相遇,并发生一些奇异的交流。” 楚留香的生活从没有叶开的存在,他的传奇经歷里更是没叶开的份,可正因如此,叶开是个变数,是个外来的入侵者。他的到来使梦境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记忆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楚留香终于不在单纯地重复过去,他从梦里发现了新的可能。 “新的可能?” “他发现自己也有可能是在做梦。” 阿飞道:“是叶开让他醒了过来?” 李寻欢笑道:“你知道楚留香是何等智慧的人物,一丁点不对就能让他警醒。更何况,他也有一群本事通天的朋友。” 阿飞道:“那他醒过之后呢?” 李寻欢道:“醒来之后便是大破邪教,但香帅手上不沾血腥。邪教的人没死绝,只是转入地下,等待将来的復兴。” 阿飞道:“你说的将来,就是陆小凤的时代?”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楚留香在梦醒后提到了叶开的名字,邪教的人也对此有些留意。但他们查不到任何叫叶开的飞刀高手,所以他们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直到他们遇到了陆小凤。” 阿飞道:“陆小凤也提到了叶开的名字?” 李寻欢道:“邪教在陆小凤的时代再度作乱,这次陆小凤也上了祭坛,不过他是主动服了毒,想探究这祭坛的秘密。” 阿飞的眼里带了点笑意:“我虽没见过陆小凤,但这看起来像是他会做的事儿。” 李寻欢道:“他在梦里回溯过去,同样见着了叶开,但他和叶开的交往比楚留香的更深。当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邪教中寻找叶开。” 阿飞道:“他觉得叶开在邪教里?” 李寻欢道:“他觉得叶开是邪教的受害者,大概被关在邪教某处,正等着他去营救。” 结局是可以预见的,他没有找到名为叶开的年轻人,有失望有侥倖,也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在这个时代。 这是个只有在梦境里才能见到的年轻人,他或许来自过去,或许根本就还没出生。 阿飞道:“所以邪教的人也注意到了叶开?” 李寻欢道:“一个人提到叶开是偶然,但两个人先后提到,这便不可能是偶然。邪教的人开始意识到,这个叶开一定是个关键。”所以只有掌握了叶开,他们才能真正掌握梦境的秘密。 陆小凤醒来后带着一堆朋友把邪教搞得元气大伤,这次邪教的人所剩无几,转入地下还不够,还得改名换姓,更加低调行事,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摩风教。 阿飞道:“但是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是么?” 李寻欢嘆道:“若是放弃这般容易,我也不会在梦里遇见叶开了。” 阿飞道:“他们是为了叶开而找上了你?” 李寻欢点头道:“不错。” 摩风教中人对叶开的了解不多,只知他擅使飞刀,是个年轻的高手。所以当李寻欢在江湖中出现时,他们第一个注意到的,不是李寻欢的艷闻情史,而是这把无坚不摧的小李飞刀。 阿飞道:“他们认定你与叶开有着某种联繫?” 李寻欢笑道:“他们是这么想,但我那时根本没有见过叶开。” 他不知道叶开是什么人,自然更不会清楚摩风教找上他的原因。 但那时情况危急,摩风教人挟持了他在意的人为人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上了祭坛。 阿飞道:“你在梦里见着了叶开?” 李寻欢道:“我不仅见到了他,还识破了他不是龙小云,从他口中得知了一切。” 阿飞道:“他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与你分享?” 李寻欢笑道:“可惜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 阿飞道:“这就是你说的他必须经歷的事情?” 李寻欢道:“不止如此,他在见我之前,已见了楚留香两次,也见了陆小凤两次。” 阿飞道:“所以呢?” 李寻欢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梦境里其实没有时间先后?” 阿飞目光一跳道:“你的意思是……” 李寻欢淡淡道:“他与我分享一切秘密后,还会再见楚留香和陆小凤一次。见过这次之后,他们才能真正醒过来,如果我们现在就把叶开唤醒,那这两个人就永远无法醒来。我们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命运,还有邪教的歷史,和无数人的性命。” 第106页 阿飞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 李寻欢苦笑道:“楚留香是个聪明人,他虽然没有彻底根除邪教,但留下了笔记给后人。陆小凤就是根据这个笔记,找到了邪教的老巢和祭坛的所在。” 阿飞道:“所以陆小凤也给后人留了笔记?” 李寻欢点头道:“他们的笔记里都提到过,他们总共和叶开见过三次。”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叶开和你坦白一切后,还会再见楚留香和陆小凤一面?” 李寻欢笑道:“不错。” 他所等待的,就是这穿越百年的第三次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叶开和陆小凤、楚留香,会有一次三人见面。 么么哒,谢谢大家的等待,还有三章完结。 第57章 故人 将真相说出并不是容易,尤其是,这真相比梦境更离奇,比话本更诡异。 可在李寻欢面前,叶开无所保留。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得换个地方,换个时间。” 他仍旧在打赌,赌李寻欢对他的信任。 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信任从何而起,又能走到多深。 出乎意外的是,李寻欢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即便叶开身上的疑点多得可以当筛子了,他好像仍把叶开当做朋友。 当朋友答应你了一件事,那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若有人疑心不成,想东想西,那就是天大的王八蛋了。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阿飞受了伤,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他。 可李寻欢看过去的时候,这人却仰了仰脸:“我不在这儿养伤。” 他就算是伤重而死,也不会在这少林寺多呆一刻。 李寻欢苦笑一声,他明白其中缘由,也只能随阿飞的心意。 于是三人告别了少林寺的大和尚,在他们或羞愧或尴尬的目光中慢慢往下走。山路极长,他们一路走得极静,好像不是他们在看风景,而是风景在看他们似的。 走到山腰的时候,李寻欢看见了一处凉亭。 亭能遮风挡雨,亭外郁郁葱葱,是个停留的好去处。 李寻欢扶着阿飞,让他靠着亭柱坐下,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叶开。 这一看像是一种邀请,叶开微微一笑,当即开了口。 他既然要说,就绝不撒谎,绝不隐瞒。 这人像彻底抛开了包袱,一桩桩一件件地开始,从小事到大事,说累了不停,嗓子干了不管,好像把一切说开,心底就能被搬空,一切都显得敞亮、干净,空荡荡得叫人欢喜。 阿飞坐在一旁闭眼调息,不知听没听进去。李寻欢站在他身边,全程听得一动不动,似听天书,似闻人语,那目光时而惊怔,时而迷愣。 可叶开感到庆幸的是,他没在对方的眼里看见别的情绪。 这是个好兆头。说下去吧,叶开。 他不是别人,他是李寻欢,你不能对别人说的一切,都可以对着这个人说。 叶开听从了心里的声音,他的话像流水一样从嘴边出来,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把一切都说尽。 然后他抬头看向李寻欢,发现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实在很令人难忘。 叶开像是也不忍心,不忍心看到李寻欢这样为难的样子。 所以他率先开了口,决定终止对方的一切烦恼。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像是疯话。” 李寻欢想了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若是疯话,那大概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疯话了。”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好像叶开方才说的话不是话,都是蜜,全流到他心坎上去了。 叶开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慰。 可即使如此,他也是松了口气。 李寻欢这样的人,即便只是一点安慰,也能叫你开开心心。 他若不想说什么好话,那即便和颜悦色,吐出来的字也能把你气的跳起来。 故事完了,那么问题来了。 “你已经听了我的故事,接下来打算如何?” 李寻欢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我不知道。” 叶开奇道:“你不知道?” 这可真是一份满分的答案,他几乎想鼓掌了。 李寻欢苦笑道:“你若是我,听了这么一个违反常理的故事,你会如何?” 叶开一脸无辜道:“我若是你,一定会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儿。” “什么样的事儿我会不喜欢做?” “把酒戒了,把肝养好。” 说完叶开还眨了眨眼,无耻地利用了一把小孩子的皮囊。 李寻欢无奈地笑了笑,有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小对手,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在眼前,由你取捨,随你摆布,这实在是一步高明又可恶的棋。 他正要说话,面色忽的一变。 “朋友是谁?何必在此躲躲藏藏?” 叶开前一句话还没听明白,后一句就什么都懂了。 有人藏在附近偷听?他居然还没有察觉出来? 虽说这具小孩子的身体不如从前灵敏,但这人能瞒过李寻欢这么久,轻功只怕已高明到极点。 究竟是什么人?他又听到了多少? 第107页 叶开四下一看,只觉风声一起,山影树影拥簇在一团,人的影子反而没了位置,像被挤压变形的几条黑线,顷刻间就要消散。 风一停,就有一道影子走了出来。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 像羽毛那样的飘,无声无息地就从天空落下,等到叶开把目光放过去的时候,这人已经站稳了,站直了。 这人一身蓝衣,头戴斗笠,手上无兵刃,只是远远地看不清面目。 可他的姿势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与沉静。一个人如一座山,可那山不会挡你的路,只把风雨挡在前头,留一条心路给你。 这人一现身,叶开就站定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眼神灼热得像要把斗笠盯穿。 李寻欢不动声色地走到叶开前面,他得护着这人。 “朋友既然现了身,何不共赏山景?” 他倒是大方邀请,那蓝衣人忽笑道:“我倒觉得人比山好看,我光看人就看够了。” 明明是一句风流话,却被他说得自然又亲切,连李寻欢都忍俊不禁,觉得这未露面的人有些意思。 叶开却听得浑身一震,那斗笠人的声音充满磁性,尾调微微上扬,他实是再熟悉不过了。 李寻欢把这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抬头一问:“朋友并非少林人,可是为了叶开而来?” “好像是的。” “好像是?难道朋友还能为了别人而来?” 李寻欢看向叶开,叶开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蓝衣人,像盯了三天三夜那么长。 那蓝衣人也似有感应,一伸手,摘下了遮挡住面容的斗笠。 他的脸有些清瘦,脸色仿如海浪翻飞处的一点白沫,抬头看人的时候,像一抹云落到了你的手心,浅翻慢转,却又握不住一星半点。 这种风度气质,天下间除了盗帅楚留香,还能有谁? 叶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一个梦在他眼前成了真。 楚留香?居然真的是楚留香?那个在大沙漠中的楚留香? 但这是他与李寻欢的梦境,楚留香怎会出现在此? 这到底是楚留香还是别的人?他是人还是一道幻影?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上次看见你时,好像也是同你一样的表情。”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竟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叶开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留香嘆了口气:“你可以随随便便就到我那儿,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我为何就不能来看看你?” 他的样子竟还有些幽怨,好像叶开当初是弃他而去,而不是被流沙吞了个遍。 李寻欢听得一脸奇异,叶开却忍不住笑了。 “你到底是不是楚留香?你是怎么过来的?” 楚留香?百年前的盗帅楚留香? 李寻欢疑心自己听错了叶开的话,可看叶开那满心满眼漏出来的笑,这似乎不是打断他们对话的好时机。 楚留香道:“我若现在说出一切,恐怕你身边的朋友会有些煳涂。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我可不想折腾他。” 说完他就伸出了手,似乎想把小小的叶开一把捞过来,却见李寻欢向前一步,面带微笑地拦在了他与叶开中间。 “朋友有话不妨直说,我今日经歷的煳涂事儿不少,不介意再被折腾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完结~么么坚持到这里的宝贝们~ 第58章 重逢 楚留香想捞人,李寻欢却在留人,这就成了一个不太友好的僵局。 平心而论,楚留香的笑够迷人、够妥帖,李寻欢的笑够平和、也够犀利。 如果换个环境,或许这二人可以留下来好好清谈一场,让两个传奇在同一个时间绽放。 可他们都遗忘了一点,在这里能做主叶开去留的,并不是他们两个。 叶开忍不住嘆了口气,喃喃道:“你们是不是该问一问我的意见?” 李寻欢回过了头,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叶开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和他走?” 叶开道:“我不会走得太远,只是想和他单独谈谈。” 李寻欢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会回来吗?” 叶开笑道:“你在这儿,阿飞也在这儿,总会有人回来的。” 李寻欢却摇了摇头,他问的并不是这个。 “再回来的时候,你会是叶开还是龙小云?” 叶开给出了长长久久的沉默,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把情与绪都给压了下去,只剩下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在起起伏伏的光影中变幻无常。 他不想给出答案,是因为不想许下一个虚假的承诺,更不想叫对方失望。 若李寻欢都对他感到了失望,那他只会对自己更失望。 李寻欢也没有说话,他虽然感觉到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直觉叫他去信任眼前这人,而他对于叶开的直觉大部分来源于尊重。 因为对方的一言一笑,过于成熟而老道的姿态,那种沧桑伏在眼里,却选择释放光芒的姿态,他选择尊重这个满心秘密的孩子,尊重这个满口荒诞的叶开,他像尊重一个成年人一样去尊重对方,信任对方会做出正确的事。 第108页 所以他只是握了握叶开的手,轻轻一攥紧,又马上放开。 像一件握在手里多时的珍宝,终究还是到了赠出去的时候。 李寻欢让开了路,让叶开直面了楚留香。 可看向楚留香的时候,连叶开自己的内心都是忐忑的。 他们不是在最好的时候分别,楚留香的出现也未免太过离奇,充满了谜团。 疑虑和不安纷纷扬扬地涌上来,又很快被好奇与兴奋所代替。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楚留香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笑依旧那么淡、那么恰到好处,那么让人安心,他的眉头若是一舒,好像这全天下的忧愁烦恼都随之舒展了。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你很难想起别的,只能沉浸在这一刻的安稳和舒心中。 这就是楚留香,这就是闻名天下、跨越百年的盗帅夜留香。 楚留香没有拉他的手,而是往前一摆袖,一转眸,示意叶开跟着他往前走。于是两人一路微笑无语,直到走到了一处僻静拐角处,被林荫半遮半蔽了阳光,才开始说话。 叶开笑道:“从前都是我去找你,怎么现在成了你来找我?”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要找到你可不容易,花了我许多力气。” 叶开道:“你的力气都是怎么花的?” 楚留香笑了笑,他忽然提到了一个叶开从未听过的名字。 “你听说过’摩风教’么?” 叶开想了想:“从未听过。” 楚留香笑道:“没听过也不奇怪,这个教派在我的时代如日中天,可在你的时代大概只是风中尘沙,早已失了盛名,隐匿到地下去了。” 叶开诧异道:“我的时代?你的时代?难道你知道我……” “你猜得不错。”楚留香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百年之后的人,至于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时代归属?” 楚留香冲着他眨了眨眼:“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与摩风教有关?” 楚留香点了点头:“在我的那个时代,中原武林出了一些诡异奇案,许多逝者的尸体被盗,而这些人生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追踪查访,发现这是摩风教的手笔。” “所以你就去了摩风教一探?” 楚留香苦笑道:“我人是去了摩风教,可其中生出种种波折,就连我自己也陷进去了。” 叶开惊道:“陷进去?” 他忽然扯住了楚留香的袖子,面上难得地显出了一些惊异。 “难道你……你……” 关于楚留香的传奇有很多,可最神秘的传说还是他的死亡。 没有一个明确记载的死亡,猜测和疑虑就随之而生,世人众说纷纭,有说楚留香因美人而死,有说楚留香的运气耗尽,死在海上,更有人说楚留香是被昔日仇家的亲眷刺杀而死,种种荒诞之说层出不穷,但没有人能说哪个更有可能。 难道楚留香这一去摩风教,就把性命交代在了那儿? 不,这不可能,他认识的楚留香就不会这么潦草收场。 楚留香伸出了手,覆在他的掌上,像是在安这人的心一样。 “你放心,我没有死在那儿,只是中了暗算,被人押上了祭坛。” “什么祭坛?” “这个祭坛祭的不是先人,而是一种掌梦之神。摩风教的人信仰这种梦神,认为藉由祭坛与草药,还有梦神的帮助,他们能窥伺人的梦境,也能让人重复过往的梦境,一遍又一遍。” 叶开马上明白了他在说的是什么。 “你上了祭坛,就一遍遍地梦到了从前的事儿?” “我上了祭坛就陷入昏迷,然后开始回溯过往,梦到妙僧无花、石观音、水母阴姬等人,可每次梦到了头,我又失了记忆,重新再来……直到遇见了你。” 叶开诧异道:“可是我怎么会遇见你?你在百年之前的祭坛,而我是百年之后的人。” “梦境里是没有时间的,所有上了祭坛的人都能遇到彼此,不分百年前与百年后。” 叶开苦笑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可楚留香这么说,就证明叶开在真实世界陷入昏迷后,也上了那个祭坛。 或许不光是他,连傅红雪也是如此,否则他们不会陷入这梦境,不会在这个半虚半真的世界里一遍遍地沉陷。 叶开把这沉重心思压了下去,他抬头看向了楚留香。 “即便你遇见了我,可我也没有点破你的梦境。” 楚留香低下头,眼神里透出一股感激。 “你的出现,就点破了一切。” “我每次做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梦,不过是单调的重复过往,可你出现了,你就是这场梦境里最大的变数。有了你,我才感觉到了不同,感觉到了异样。” 他的手指一张一合,牢牢握住了叶开的手,像握住了这虚幻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是你救了我,叶开。” 叶开苦笑道:“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第109页 他足够冷静,但不够异想天开,想不出这一切种种都来源于一个祭坛,一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梦。 所以他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救了你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若非你自己警醒,根本不可能察觉出半点异样,我又怎能救得了你? 楚留香无奈地笑了笑:“你非要这么说,我也只能随你。” 察觉异样之后就是脱离梦境,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利了。 楚留香凭智慧胆识,在一干朋友的帮助下大闹邪教,但闹完了以后也遗留了一个问题 ——叶开在何方? 他或许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也一定上了祭坛,此刻还不知是如何深陷,不得解脱。 所以楚留香思量再三,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决定服下丹药,再上一次祭坛。 只是这次不是被迫,而是心甘情愿,为了救一个或许还未出生的朋友。 叶开似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猜来想去谋了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堵塞了许久,兜兜转转,才终于漏出了一点责问。 “你是为了找我,才服下毒药,二上祭坛?”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准确的来说不是毒药,是助入梦的药。” 叶开盯了他许久,他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认识了楚留香。 “你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为何要再度入梦?” 这是他问出的第一句话,但不是他想问的所有。 万一我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一个像极了真人的幻影,你所做的一切不就都成了空? 万一你这次入梦以后一睡不起,你不就永永远远地陷在这些记忆里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就没想过那些在梦境之外等你的朋友?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你的问题没有那么多答案。” 叶开道:“你知道我想问的都是什么?” 楚留香笑道:“如果做每件事都要忧心生死,只怕生活会少许多乐趣。” 叶开摇了摇头:“可你不是一个单纯为了乐趣,就能把一切都抛之脑后的人。” 楚留香笑道:“你救我一次,现在轮到我来救你,只这一点还不够?” 叶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自觉自己为楚留香所做的,远远不如楚留香为自己所做的。 可直到这一刻起,他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他敢为常人所不能做,敢舍常人所不能舍。 而这种种一切的冒险、取捨,只是为了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叶开。 他除了珍惜这段奇妙的友谊和缘分,还能做什么? “那你入梦之后,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楚留香道:“我以为会闯入你的梦境,就如你之前闯入我的梦境那般,结果我入梦以后首先遇见的人不是你。” 他的笑容带了一股深意,仿佛在缓缓地掀开幕布,揭开一个惊天大秘密。 而叶开也马上读懂了这个笑容,震惊在一瞬间蔓延了整张脸。 难道会是他? 楚留香冲着他笑了笑,一抬头,那眼神就飘向了叶开的后方。 “听了这么久,你也该出来打声招唿了吧?” 叶开转过头,看见一个青衣男人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仿佛拥有四条眉毛,两条横在眼眶上,两条贴在唇上,像是下一刻就要从脸上飞下来了。 叶开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从他的眉眼盯到他的手,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手指——灵犀一指。 “他遇见的人……是你?” 陆小凤笑着伸了个懒腰,一双眼里盛满了惬意。 “好久不见啊,叶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或两章就完结啦~~谢谢大家的等待~~ 第59章 送行 叶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留香遇见的人竟是陆小凤。 这两个人隔了一百年,在各自的时代里活成了一种传说,活成了一道绚丽无比的华光。 可如今这两道光却齐聚成一道,偏巧照在他身上。 这是何等的幸运,又是怎样的缘分。 叶开把陆小凤从头看到了尾,尤其是那四条快要从脸上飞出去的眉毛,他紧盯不放,唯恐错漏了一分一毫。 陆小凤笑嘻嘻地由着他打量,还怕他打量得不够仔细,干脆转了个圈,又翻了几个跟斗,施施然落地立稳,面上的懒散和悠闲一同飘出来。 “怎么样,看够了吧?” 叶开道:“看是看够了,可你真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把笑一撇,“楚留香都把故事说全了,你还不信我是陆小凤?” 叶开上前一伸手,陆小凤也正巧伸了伸手,二人和掰手腕似的,一大一小十指相缠,摸着了那掌心薄薄的一层茧,叶开就和触电似的放开了。 掌心的温度还在那儿,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叶开笑道:“陆小凤啊陆小凤,楚留香是因为破案而上了邪教的祭坛,那你又是为何?” 陆小凤道:“我顺着香帅留给后人的笔记,也去探了探那祭坛。” 第110页 叶开道:“然后你就做起了梦?” 陆小凤道:“我这美梦做得好好的,结果你闯进了我的梦,硬生生把我给叫醒了。” 这口气稳中带皮,皮里又是满满的浪。 如果对方不是陆小凤,叶开简直要以为这人是在撒娇。 “那你醒了之后呢?” 陆小凤道:“自然是去找你。” 叶开疑道:“找我?” 陆小凤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被困在邪教内部的可怜人,没想到找了半天,你连一片衣角都没留给我。” 叶开有些抱歉道:“我在你那个时代还未出生,自然不能留给你什么。” 陆小凤道:“于是我问了一圈邪教的人,他们虽不认识你,可他们提到了一本教中古籍,里面居然多次提到了你的名字。那时我才想到,你或许是一个百年之后的人。” 叶开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陆小凤带着欣赏的目光瞅了一眼楚留香。叶开立刻意识到——楚留香当年从梦中醒来,应该也做了和陆小凤一样的事儿,所以“叶开”这名字才会被邪教记录,并且一直流传下去。 当他回头看向楚留香的时候,发现这人还在摸鼻子,他好像对鼻峰这个位置情有独钟,摸一次舒服一次,摸两次就是双倍的快乐。 叶开忍不住对他眨了眨眼,回头看了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叶开道:“说什么?” 这人像是故意逗他似的,就是没说出陆小凤想听的话。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鬍子:“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这么豁出性命来找你,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叶开刚刚还一脸感动地向着楚留香,怎么对着他就没一句话? 他陆小凤也没什么想看,就想看对方感动地无话可说的模样。 那简直要比看了一万幅美人出浴图还刺激、还令人愉悦。 叶开笑道:“你若能把酒给变出来,我倒可以表示一下。” 陆小凤道:“这是你和李寻欢的梦,我怎么能变出酒?” 叶开把目光往他身后一放:“酒不就在你身后?你还不快快拿来?” 陆小凤果然往后面看了一看,只看见了一地空空如也。 这地方空得让人心慌,只剩了风声竹声还有楚留香叶开的唿吸声,伴随着他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他的头还未转,就觉察到一阵风扑了上来。 陆小凤没有躲,因为他已知道了那阵风是谁。 叶开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他,抱完之后马上撤开,像什么都没做似的,只伸出了两只白皙皙的手掌。 陆小凤马上察觉到自己的袖子里多了一点东西。 他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那硬邦邦的事物。 那是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叶开笑道:“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有一把陪了我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还陪我一起入梦的小李飞刀。” 陆小凤一句话没说,只认认真真地把这一把小小的飞刀收了起来。 只一把护命的飞刀,就胜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语言。 哪怕这把飞刀只在梦里才有,那也是他收到过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楚留香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像一个旅者途径千山,脚踏万水,终于瞧见了人间数一数二的美景。 叶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就摆正了脸色。 “你似乎还未提起——自己是如何从梦中醒来的。” 楚留香笑道:“边走边说吧,我想你还欠李寻欢一个交代。” 李寻欢再次见到叶开的时候,发现他身后不仅有着楚留香,还多了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 光看步态、只瞧气质,这二人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高手。 一个神神秘秘的叶开就够他思考了,这世上何时又多了这二位人物? 他细细打量了这二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心思都放开。 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看不出杀意,只看出这二位的眼神——温柔而紧密,像云与雾一样把叶开遮得严严实实。 两位都是朋友,绝不是敌人。 只要是朋友,说不说身份又有什么要紧? 李寻欢又看向了叶开——他一眼就能看出这还是叶开。 他和这孩子相处的次数不多,少得两只手都数出来,可他绝不会把叶开与龙小云给混淆。 而叶开给他的第一句话就大大出了意料。 “这二位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来接我走的。” 李寻欢惊道:“你真的要走?” 叶开笑道:“我走以后,龙小云就会回来。” 李寻欢嘆了口气:“这本是我一直要做的事。” 可现在的他却没有那么期待。 龙小云是什么样的品性,他又怎能分不明白? 只是为了林诗音,为了龙啸云,他无论如何也得把龙小云带回来。 叶开忍不住劝:“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道:“可你却回不来。” 话里明明是一番挽留,连叶开都有些诧异。 第111页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像是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七分惊里带三分喜,又十分羞涩、热切,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孩子对李寻欢的敬意太满,都快溢出来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迸出一分笑,如同雪地里烧起的一团野火,融的不止是大地雪原,还有人心中的积冰。 “朋友若是一定要走,总得让我送一场才行。” 叶开先是因为“朋友”这两个字而双眼发亮,还未把亮光大放,就咬住了最后两个字:“送行?” 简简单单两个字,一字便有千金重。 李寻欢依旧笑着,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已按在了他肩上。 “走吧,总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你的。” 叶开笑了笑,他觉得就算自己再做十回梦,也不会比得上这一回做的深重。 “等到再见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是要结局的,但是我发现内容全塞到一章里太挤了,那就下章结局吧 我是想每周更新的,可最近和晋江出了一些纠纷,v文暂时不能写了,整个人丧到不行,动笔都难 不过免费同人还是能写的,原创的预收坑要是开不了,我以后可能会开新的同人~ 就这样啦,我会尽量调整好心态,把最后一章大结局给码好~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helonglygrass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胡 1瓶、二周目搞事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0章 破梦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梦中醒来的。” 叶开问出这话,楚留香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这种笑容出现时,通常意味着他要说一些非常荒谬,但又十分紧要的话。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是你的第二层梦。” 叶开点了点头。 “你的第一层梦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叶开道:“我在一个不见天日、机关重重的墓室里,我遇到的人是一个朋友。“ 陆小凤奇道:“你居然能在第一层梦境里遇到自己认识的人?” 叶开摇了摇头:“这个朋友只能在梦中相见,他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并不存在于现世。” 陆小凤看了一眼楚留香,把一丝促狭的目光递了过来。 “要破解这双层梦境,方法只有一个,你是否能猜出来?” 这话倒像是故意考他,叶开也配合地想了想。 “你甘冒奇险,隔着一百年的时光过来找我,就是为了我猜谜?” 陆小凤笑道:“怎么,这样不行么?” 叶开道:“倒也不是不行。” 陆小凤笑道:“你若猜不着,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和楚留香都是自己猜出来的。” 他的眉毛和鬍子一块儿乱抖,掩不住脸上的得意。 这个人似乎很想看叶开急上一回。 上次见面时,陆小凤就为了他急了好几次,二人分开后,陆小凤私底下也不知费了多少力,冒了多少险,才能走到这一步。 可只要能看见自己的朋友吃一次憋,证明自己比这朋友要聪明,这一切的冒险就都值得。 叶开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忍不住这愉悦,也忍不住笑。 “你和楚留香也和我一样遇见了梦境的引导者,但你们一起能闯入我的梦境,说明你们已经把引导者解决了。” 楚留香道:“你认为我们是怎么解决的?” 叶开先看了一眼楚留香,楚留香仿佛永远是从容的。 “香帅手上不沾血,定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陆小凤笑道:“他若是杀人,哪怕是在梦中杀人,那也不算是楚留香了。” 叶开道:“但你不一样。” 陆小凤慢慢道:“我本就和他不一样。” 叶开眼神一闪,他似乎猜到了陆小凤在第一层梦的经歷。 “杀了引导者,只会跌到更深的一层梦境。” 楚留香又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陆小凤:“为什么一杀了引导者,我们就只能越陷越深,做一个看不到头的梦?” 叶开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他像戏台下的一个看客,追着台上或真或幻的人,追开了层层幕布,只差掀开最后一层纱,就能瞧见这粉墨下的真容。 可这是最后一层遮羞的布,掀还是不掀? 掀开了以后见着的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陆小凤笑道:“你不说话,看来是已经猜到。” 叶开苦笑道:“这些引导者本就是我们的造物,他们其实就是一部分的我们。” 陆小凤嘆道:“所以每一次杀死引导者,都是在杀死一部分的自己。 楚留香补充:“杀的次数越多,就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最后只怕连自己最初的样子都不会记得。” 叶开苦笑道:“其实我早该猜到。” 第112页 陆小凤安慰道:“不怪你,我失败了好几次才想到这一点。” 这一次他倒不知什么是得意了,只知两个人的失意合在一块儿,反倒能分担一点儿咸愁淡忧。 叶开的第一层梦境是个幽深诡异的地下墓穴,楚留香的第一层梦境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他的第一层梦境却很简单,是一座无人的荒岛,没有一滴酒水。 有些人崇尚光明,却幽禁于黑暗。 有些人渴望自由,所以被困樊笼。 还有些人渴望亲朋相伴,因此在梦中遇见一场永世孤独。 怕什么就来什么,梦里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又可怕。 楚留香看了一眼叶开:“我想你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叶开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一点没有搞清楚。 楚留香似是心有灵犀:“你想问我们是怎么一起过来的?” 叶开笑道:“你不会也想学陆小凤,叫我猜上个半天吧?” 楚留香笑道:“我可不学他,我会直接让你看。” 说完他就真的这么做了,这人和陆小凤一人对看一眼,然后一人往前一步,拉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只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楚留香道:“你迟早都是要去面对他的。” 陆小凤接着道:“但这次你不会是一个人去。” 他的笑意在眼中闪烁生辉,连带着叶开也被感染了愉悦。 朋友是什么?不就是与你把臂同行,一齐迈向黑暗的人么? 有了这二位,刀山不过一片石头地,火海也当做汤锅底。生与死何等分量?不过弹指间隙几分笑,就当一场悲欢离合俱全的戏,慢慢品就是了。 ———— 再次见到了赵公允,叶开却觉得他已大大变样了。 这人自从被揭穿,就满腹阴郁,一腔怨恨,如今倒显得十分从容,仿佛是因为叶开今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把楚留香和陆小凤一块儿带来了,这里再也不是他们二人的私密空间了。 楚留香只打量了一眼赵公允,又马上看向了叶开。 “我以为你的引导者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叶开笑道:“你的引导者是吗?” 楚留香微笑不语,陆小凤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叶开:“不过我没想到,你本人是长这样的。”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叶开的真容,虽说是在梦境里,但总算也见着真实的模样了。 叶开道:“我长得让你失望了?” 陆小凤道:“不算失望,就是没我好看。”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我有点异议。” 赵公允忽然插嘴道:“你能带这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是猜到破梦之法了?” 叶开笑得胸有成竹:“我的确已经想到。” 赵公允道:“你若亲手杀了我,就等于杀死了一部分的自己。所以你想借外人的手杀了我?” 叶开否认:“有人以为杀人才能破梦,也有人以为自杀才能破梦,可我却觉得,一个人在梦外怎么做,在梦里也该言行一致。” 他顿了一顿,抬起了一双坚定的眸。 “杀人不是我的风格,我不是来杀你的。” 赵公允失了笑:“你不是来杀我,难道是来给我介绍你的朋友的?” 叶开道:“我是来与你和解。” 赵公允惊道:“你居然想与我和解?” 叶开道:“一个人若想逃出牢笼,获得新生,首先要做的就是和自己和解。” 赵公允道:“这听起来像李寻欢才会讲的道理。” 叶开笑道:“现在我偶尔也会讲一讲。” 赵公允道:“可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你从不肯承认我。” 叶开道:“可你又是谁?我为何要不承认你?” 赵公允道:“你曾经想过要杀死一个人,可你下不了手,就把杀意扔的远远的。” 叶开笑道:“这个我承认。” 赵公允道:“你也曾经在边城见过一个人,你猜到他是谁,你也看到了他是如何痛苦与煎熬,可你却退缩了、迷茫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或许在某一刻,你庆幸他不是你,而你不是他。” 叶开的笑慢慢从嘴边熘走了。 “这个我不承认。” 赵公允目光烁烁道:“你不认?” 叶开道:“我希望他不用经歷那一切,但我也庆幸他是他,我是我。因为他比我好得多,也比我强大得多。” 赵公允冷笑道:“你可以不认,可是我都知道。” 他想一个精于算帐的掌柜似的,又慢慢数落道。 “你曾经很想亲近一个人,你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你明知自己是如此,可永远也不会去捅破这一层纸。他虽弥足深陷,却在慢慢看破,你是光明坦荡,却不肯去看破。” 叶开的笑又慢慢地回来了。 “所以我才说,他比我要强得多。” 赵公允道:“所以你宁愿远远地看着?” 第113页 “我远远地看着,是因为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叶开笑道,“我想我活得久一点,总会等到他主动靠近。” 赵公允皱了皱眉,他像是在看一个等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傻子。 “你等不到他,我也等不到你。” 叶开摇了摇头:“一个人心中存过杀意,才会更懂得自制。一个人曾在黑暗里待过,才会向着光亮处走。你是我抛弃掉的一部分,但也是我的一部分。” 他手指一滑,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已在手,递了上去。 “今日我与你和解,不仅因为我承认你,也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现世,我一定要再见到他。” 赵公允看了看那把飞刀,没有接下,只横了横眉。 “我会放你走,不是因为我与你和解,只是因为我最清楚——你永远等不到他主动靠近的那一天。他心中痛苦郁结,早已将被困得死死的。” 叶开道:“他比你我想像得都要坚强得多,总有一天,他会从这痛苦中走出来。” 赵公允道:“即便如此,那个能让他走出来的人,也并不一定是你。” 叶开笑道:“是不是我有什么要紧?” 赵公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走吧,走出这扇门,去见他吧。我倒真想看看,你和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这二人从头到尾都是“他”来“他”去,只字不提姓名。 可叶开心知肚明,陆小凤不明白也猜得明白,楚留香不愿明白也得明白,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不管怎样,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噩梦美梦,世上所有的梦都有终结的一天。 有聚有散,聚得再久的朋友也得散成一团。 叶开回过头,看向了楚留香和叶开,仿佛看向了两个相交数十年的知己。 “我要走了。” 楚留香笑道:“好事儿,慢慢走。” 陆小凤笑道:“走就走吧,你之前就走的没声没息,这次倒是好好告别了。” 告别在时却显得格外艰难,尤其是面对两个和你见面不多,却肯豁出性命来搭救的人。 叶开难得地吐出了几分愁:“但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楚留香神神秘秘地一笑:“或许并不是最后一次。” 这一笑把叶开的眼都映亮了:“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道:“除了我们三个倒霉蛋,也不知有没有别人困在这儿,我和楚香帅还得接着看看。”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发出一副邀请函似的。叶开立马就看明白了。 这人展颜一笑,上去牵住了两个朋友的手,然后紧紧地握住,不知过了多久才肯放开。 在欢笑中握手,在欢笑中离开,也在欢笑中,他迈出了黑暗,不再回头看向过去,只期盼着一心要见的那个人。 ———— 叶开睁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人,身边也是熟悉的味道。 李寻欢就在一旁看着他,飞剑客也在。 更重要的是,傅红雪醒了。 他居然就躺在叶开身边,眼神放在叶开身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刚刚醒过来的一样。 一个人纵有千句万句想说,在这个时候,叶开也只能问得出一句话,因为他已经被一种心情所淹没,那种心情叫做愉悦。 看到傅红雪,除了愉悦还能有什么呢? 他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傅红雪道:“不久前。” 叶开笑道:“一醒来就见到你,可见我的运气不错。” 傅红雪别过了头:“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月还能醒过来,这才叫运气不错。” 这话有点生硬,好像是找不出什么可以说的话,又不愿一直沉默,于是硬生生地说几个字眼,以掩饰自己不是那么关心。 叶开笑了笑,然后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瞅了瞅了李寻欢。 两鬓霜白,他与年轻时的李寻欢不太一样,可这眼神却是一模一样的。还是显得年轻。还是显得岁月不留半点痕。 他们之间似乎还是师徒,可经歷过梦境里的那一切,师徒又似乎不仅仅是师徒了。 叶开问道:“您和飞剑客守了我一个月?” 李寻欢安慰道:“别误会,我们也才刚到。” 叶开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又看向了傅红雪,好像可以一直看下去。 傅红雪淡淡道:“你在看什么?” 叶开笑道:“看一个很久没看到的人。” 傅红雪冷笑道:“人有什么值得看?” 叶开笑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是这个人比我好看。” 傅红雪道:“天下间比你好看的人,只怕成千上万。” 叶开笑道:“我能不能问问?” 傅红雪淡淡道:“不能。” 叶开疑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傅红雪道:“你要问我的梦中经歷。” 叶开笑道:“你不准问,我就不问了。” 可你不能阻止我看你,我可以看上很久很久。 而且只要我耐心等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主动说出来。 第114页 阳光刚刚还不在室内,如今忽然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而且全照在了叶开和傅红雪身上,好像他们本为一体,从未分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