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半世繁华(半壶同人)》 第1页 [bg同人] 《(独孤天下同人)许你半世繁华(半壶同人)》作者:浅浅步调【完结+番外】 文案: 隔着半许珠帘,她柔荑微撩,一身海棠红的襦裙,衬出她本莹白如玉的肤色,她手上执了把团扇,那团扇之上画的不似寻常女儿家的花鸟山水,清泉江海,只是泼墨一副,写着硃笔亲题的诗词。 清风而来,捲起她的襦裙衣角,碎发在她发间东珠步摇处衬着,她莞尔一笑,恰比那亭下水芙蓉还要好看,忽抿唇轻笑,团扇遮了面,只依稀能让人瞧见她扬起的嘴角。 湛蓝的天空,她的风姿款款楚然,动人而优美。 那海棠红本是艷俗之色,可偏生她穿来,就那样风雅柔美,在阳光下,仿佛亮眼的让人想把她藏起来。 那红色,竟与她相配的很。 “阿护……”她薄唇轻启,伴随着发间步摇伶仃作响。 那曾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勐然坐起身来。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连零星烛光也无。 梦醒了……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独孤般若,宇文护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相思相见知何年 人人都说,周国的太师宇文护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寒光敛过,瞳色如同鬼魅。 那剑上不知多少罪孽…… 盂兰盆节的那一天,她见到了宇文护。 那天下着濛濛细雨,祭弔亡魂的水灯顺着河水,仿佛要往忘川流去。 她站在离宇文护很远的地方,远的,只能看着一个身影,可那身影落寞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跌倒般,公子告诉她,宇文护在悼念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他的妻子吗?”她微仰起头,眸中未起波澜,好似这世间都不足以让她有丝毫悸动。 公子摇摇头,靠着山石,濛濛细雨,没有润湿他分毫乌髮。 同样,也未污她衣衫半缕。 “那女子……是他的弟媳。”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忽然开口,“已死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只看着公子,她曾听过,当朝太师宇文护,似乎与皇后娘娘有些不清不楚,却没料到,这事竟是真的。 “死了?”她低喃着,转而看向那河边,宇文护还站在那儿。“她是怎么死的?” “为了生下那个,被宇文护暗室相欺而怀上的异瞳孩子。”公子不徐不躁,说着与他并无甚关系的故事。 暗室相欺。 她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逼死了那个女子?”她仿佛还要问的通透。 公子却笑了,“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独孤般若死,宇文护也只会杀了那些要独孤般若死的世上所有人。”他步履微往下些许,低嘆道,“因此,就算一个梦,他也宁愿用命去换。”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独孤般若这个名字。 好听的很。 殿中燃着一股香,沁人心脾,她走在其间,如在梦中,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遇着公子的,可约莫记得,是在一个大雨天,雨下的很大,仿佛把这世间的污垢都沖刷的干净。 公子,是南疆能通鬼神者,她想着,自己大概也是死了吧,只是不记得许多事了。 “有人在找你。”那是公子的第一句话。 可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谁在找她。 耳边忽响起女子笑声,那笑声若清泉击石,叮铃作响。 “阿护。” 她勐然回头。 偌大的大殿中,竟徐徐而来一个女子,衣袂飘飘,她腕上还束着一只铃铛,叮铃叮铃,她认得,那是独孤般若,却不知道,她自己为何如此笃定,那就是独孤般若。 “嘘。”帘后,忽然有人拉了般若一把,剎时,便没了身影。 他温热的薄唇,映在般若鬓间,那声音,顺着彼此的唿吸声,入了般若耳中,“我口渴了。”那是宇文护,他眼角余光落在般若凤钗之上,那是皇后的凤钗,恰好抵在他的额间。 “渴了便找茶水来,何必与我痴缠。”这等场景,似是般若常遇见着的,她眉梢风情,衬着点滴媚色,她身子偏要往宇文护那处微靠着,可却只靠着那么些许,恰好在他怀中,却足以瞬时离开他的怀中。 他喉结滚了滚,再按捺不住,俯下身,勾勒在她冰凉唇角处,寻了空隙,舌尖与般若的贝齿纠缠,如此旖旎场景,他却仿佛有种,饮鸩止渴的绝望。 梦醒了…… 黑暗又笼罩在宇文护的目之所及处。 “我找到她了。”屋子里,忽然起了一盏烛光,那是南疆的公子。 如今却在北周太师宇文护的应允下,自由出入宫城,甚至出现在了宇文护的屋中。 一个人从大悲到大喜,会那样的手足无措,他想上前,可忽然跌倒在地上,浑身一丝力气也无,他勐地想起,为了适才那个梦境,他身上仿佛又少了些什么…… 人都说庄生晓梦迷蝴蝶,可他却不知,自己是庄生,还是蝴蝶。 古人有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宇文护如今才明白了,苍生与他何干,天下又与他何干。 第2页 自始自终,不过为了一个梦罢了。 问鬼神如何,如果那么梦里头的女子,是鬼神,那自己便随着去了。 也好过。 余生太长,她太难忘…… 第2章 第二章 是了,这就是他的般若 近日来,京城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权倾朝野的宇文护太师大病。 听游方的道士说,是被妖魔摄了魂魄。 街头巷尾都在说着鬼神之时,如玉轩,这时却是热闹。 “阿姐……”独孤家的七女公子,这会儿却被禁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嘛,他们都说那个宇文护见鬼了,我没见过鬼,我就想去看看嘛。” 茶香四溢,与这屋内檀香映衬着,倒有股绝佳的幽兰芳香,独孤般若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与独孤伽罗聊些什么见鬼的事情,只是环顾着如玉轩上下,打理的有些模样。 “阿姐,你就不好奇吗,人没了魂魄,是什么样子的?”她眸中狡黠,活脱脱像个小狐狸。 独孤般若微敲着那花榈木的桌面,那桌上放着只瓷瓶,玲珑通透,倒好看的紧,“阿姐记得,很久以前就和你说了,不要和那种权利漩涡中的人扯上关系,特别是那个宇文护,爹爹如今在北疆,你若惹出事端了,谁来保你。” 她顿了顿,茶盏端起,轻啜了一口,“那宇文护有没有见鬼我不知道,我只知你若是再这样放肆下去,你就……” 这话并非是独孤般若能说出口的,只得停下话头,吩咐着带来的一干僕从把这位三小姐给带回府去。 事毕,她也觉得甚为疲惫,想着伽罗若再这么疯疯癫癫下去,也不知阿爹回来该如何办。 正是黄昏时分,晚霞夺目,回了府中,又有一干管事嬷嬷前来禀报这月开支打理,忙忙碌碌,又到夜里。 正是夏日时节,外头蛙声哌噪,她薄衣罗衫斜斜靠在榻间,团扇轻摇,渐渐有些困了,手微松,团扇也落了地。 不知过了多久,修长指尖绕过那团扇玉坠,月光正好洒在屋内,他站在榻边,整暇以待的看着独孤般若,忽地,扬起嘴角。 他不知怎的,想起那年在宫里头,她已是皇后娘娘,躺在石榴树下的榻上,正是秋困时节,她眯着眼,似睡非睡模样像极了只猫。 却是那种有利爪的猫。 那时的他偷偷往般若后殿而来,正瞧着这幅场景,珠钗不知如何落了地,青丝满铺,他微微蹲下身,也如此刻执起她团扇般的执起珠钗,不知是否是他的动作起了声响,般若忽低喃一声,身子又微微偏了些,正好落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才看见那石榴树恰好有几片镂空的叶子,那阳光透过那叶子,刺到般若的眸,因而才偏了偏身子,过了会儿那阳光又斜了些,透过树叶的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似觉得有些刺眼,迷煳间侧了些许,那微光映在耳垂边。 他伸出手,恰好遮住那露出的些许阳光,只静静的看着般若,不觉,露出个笑来,好似岁月静好,都在此刻。 般若迷迷煳煳的,仿佛只见光影,温热气息喷在她脖颈处,她呢喃几句,又转过身子躺着,忽发觉有什么不对,可眼皮重的很,怎么也抬不起。 “般若……”那声音熟悉的很,她下意识的放下心来,只轻声道,“困。”她不知那人听见没有,只是觉得那人离她越发近,竟也陪她一同躺下了,她低喃道,“这是在宫里,你莫闹。” “可在宫外,你也不曾依我。”那声音剎时有些清冷了。 般若这才睁眼,迷濛的望着他,“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宇文毓可要来了,你还不走?” 仿佛只因这一句话,他剎时没半分心情,也不知为何,俯下身,也不管般若如何,只狠狠在她白皙脖颈上咬了一口,清晰的很。 “待会儿,我倒看看,你怎么遮掩过去。”他厌恶极了这种感觉,仿佛他只是般若藏着的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宇文护不知,那个叫做公子的人做了些什么,总之,他回到了此刻。 般若还好好的在他的眼前,还未嫁给任何一人…… 他缓缓伸出手,有些颤抖,那温热的躯体在告诉他,这一次,独孤般若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他的。 “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寒光瞬时闪过他的眼眸。 腕上鲜血,嘀嗒。 “哪里来的贼子。”她的枕下,竟放着匕首,而她,早已知晓,宇文护的来到。 宇文护左手握紧那还在流血的手腕,看着这次险些杀了他的独孤般若,竟笑了。 是了,这就是他的般若,他举世无双的般若。 第3章 第三章 我会报復你的哟 借着月光,宇文护能那样清楚的看着她。 她就站在那儿,手上握着匕首,匕首还染着他的鲜血,正如往昔一般,只是往昔,她的刀子,总是一刀又一刀的往宇文护的心口上剜。 她比做皇后娘娘时少了几分雍容,却比那些闺中女子,多了几分气魄。 当年的独孤般若,就是如此,就如一朵开放在御园中最鲜艷的牡丹,可却带刺,让人一步也不能进。 第3页 “般若。”他开口,声音没由来的嘶哑,他尚还记得,独孤般若那温热的身子,是如何一点一点的凉透,直到气息全无。 他的般若,是因生他的孩子,而死在他怀中。 “你……”独孤般若看清楚的来人,匕首握的死紧,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也知道,凭她这柔弱女子一己之力,是决计对付不了宇文护的,但她却不能喊人,只要一喊人,她闺中清誉全无。 “太师这么晚,可是饮了酒,走错地方了?”她忽扬起个绝熟悉的笑容,眸中瞳孔却微放大,紧张至极,她仿佛只当宇文护当作个寻常宾客。 “你唤我什么?” 这称唿陌生至极,宇文护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想将她看的通透,可得到的,只是陌生神色回应,宇文护记得清楚,那个公子找到了般若的魂魄,逆天改命,则可以让死者重生,回到过去。 可为何…… 宇文护勐地上前一步,她却下意识退后散步,推到床帏之处,“你看看我,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他急急发问,颀长身姿恰好遮住那月光,与般若重叠在一处,“般若,你看仔细些。” “往日与宁都王曾在宫中见过太师,自然认得,只是……”她神色镇定,乌髮披肩,黛眉微蹙,绯红色的帘幔忽随一阵风摇曳起来,“这三更半夜,太师不觉得孟浪了吗?” 她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宇文护不知心中何等滋味,可只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竟觉得一切都不必太过在意,只要,她活着,就够了。 “可般若以前,就喜欢我这孟浪之态,不是么?”他声音低沉,身子非要往前些许,瞧着此刻的般若,还是闺中女子模样,脸颊通红,却还在强装镇定,已是熄灯安睡,却忘了把耳边明月珰取下,那明月珰随着她后退,而微微摇曳,徒然一副闺房风情。 这样的般若,他只觉得更喜欢了些。 忽想起,她那时穿着凤袍,与他躲在殿中帘幔之后,也是戴着这么一副明月珰,宇文毓忽然入了殿,跟着几位大臣商议着朝堂之事,他拉着她,非要把她衣衫弄的凌乱,让她不敢出去。 般若那时很生气,可似乎那时她越生气,自己就欢喜。 “太师若再不离去,我便要唤人来瞧太师这孟浪模样。”般若的声音把他拉回了此刻,她虽着衫,却微扬起头来,俨然一副居高临下模样。 宇文护似乎很有心情跟她耗下去,腰间环佩伶仃作响,他整暇以待的瞧着独孤般若,“你喊吧。”他却是料定了独孤般若不敢喊。“喊了之后,我们名头做实了,这般才好呢。” 独孤般若不知自己何时惹了这么一个人物,眯了眯眼,手中匕首却是搁在脖颈之侧,随即看了看宇文护还扼住的手腕,尚还有些血腥气息,“你信不信,我若喊人来,我自有法子自保,就算清誉有损,也能博得个万死不从的名头,可太师就说不定了,明日,就会成世家们的仇敌,恐怕,就再无权倾朝野的太师了。” 这样以命相胁的独孤般若,已不是宇文护第一次见过的了,“你以为我会怕吗?” “你可以试试。” 他不敢试,只因他知道,般若是怎样的女子。 宇文护只想着今日与独孤般若相认,来日上门给独孤信博个好模样,水到渠成娶佳人入府,却没料到,此刻的独孤般若竟与他形同陌路,任他如何做,也讨不了什么好。 想到此,他嘆了嘆气,倒是步履轻缓回身往外头走,“独孤般若,你记着,今日你伤了我这一刀,我可会报復你的。”可这话,却没由来的,没有些当朝太师的气魄,反倒有几分少年意气与几番无可奈何。 匕首落了地,独孤般若才勐然回神,血腥味掩盖住房中的果香,宇文护身影早已与那月光融为一体,再不见了,她靠在床榻上,长长唿出一口气。 “疯子……”半晌,她薄唇才吐出两个字眼。 第4章 第四章 污闺名 夏日正是赏荷的时候,偌大个长安,最好的荷花,莫过于宫中太液池当中的水中芙蓉。 元皇后在这盛夏时节,开了夏日避暑宴,请了长安城中许多世家女公子们进宫来赏荷。 独孤家的女儿们,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而这次,也更是独孤伽罗第一次入宫参加这等宴席,因她年纪小,常与辅城王厮混在一块和假小子一样,因而宴席上,只单单她一人偷熘去了御园玩。 “般若,你今天怎么脸色不好?”丝竹悦耳,夏日酷暑,好在亭中放着冬日存着的冰块,清风徐徐,倒有些舒爽,元皇后倒格外亲切的问了问独孤般若。 般若恭敬有礼,言笑晏晏,只说昨日少眠倒是扫了皇后娘娘的兴致。 太液池另一边,宁都王宇文毓站在杨柳树下,远远的望着这边,身侧僕从小声提醒道,“殿下,莫让圣上等得久了。”若非宇文觉召见商讨昨日宇文护康復之事,宇文毓自然不会在这儿,可恰好碰着皇后娘娘开夏宴,他自然想多看两眼,可人多的晃眼,怎么也没瞧到般若。 池中水芙蓉开的极好,却有一小舟在莲花丛中摇盪,除了独孤伽罗,再没人敢做这种事。 第4页 “赏花嘛,自然要就近赏,坐在那个亭子里头,什么花也瞧不着。”她正与夏歌嘟囔着,见那长廊石桥出,徐徐而来一玄衣男子,虽只带了一个随从,却有皇室气魄。 伽罗船桨又往前一些,想看得分明,前边来了个内侍,喊了声“太师”,不知在旁禀告什么,只见那人神色越发严峻,才禀报完了,那人却忽感觉到谁在看他,勐地回身。 伽罗剎时慌了神,连忙转过身,躲在荷花丛中去了,这才知晓,这人原来就是那个,前几天被人传,丢了魂魄的太师,她好奇的很,眼角余光又瞥了瞥,恰见那人眸中泛着瞳色,妖异至极。 她顿时惊唿一声,船桨一滑,倒跌下池去了。 “救命呀!” 待夏宴上的人听到外头声响,独孤伽罗已是在水中挣扎了好些时候。 宇文护只站在桥上,看着这个在荷花丛中挣扎的小姑娘,没旁的神色,过了些许时候,才想起,这人似乎是般若的三妹,“哥舒。”他喊了声,多年的主僕默契,哥舒自然都明白。 那另一边却是人潮涌动的递来了竹竿,独孤般若是来的最快的世家小姐,“伽罗!”她略显得有些惊慌,发间步摇随着她步履晃动的厉害,衣角早已被她撩起一侧些许,春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她后头。 纵然这太液池边上这般人来人往,宇文护也能在众人之间,瞧见这么一个叫独孤般若的女子。 她今日发间簪着玉簪花纹络的钗子,却可惜,没戴昨日那副明月珰。着了件娇黄色的衣衫,衣衫上绣着些花鸟,他偏想看的清楚些,分清乃是牡丹还是芍药。 哥舒要把独孤伽罗救起来的时候,伽罗已在夏歌拉扯下抓紧了竹竿,“放肆!”独孤般若快步上前,拦住哥舒,“你是个什么身份,怎敢下水,污我独孤家姑娘的名头。”她咄咄逼人,转而看向那桥上站着的宇文护。“多谢太师了。”她明明生气的很,却还是笑着,徐徐一礼。 哥舒显然觉得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正要争辩,却见宇文护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元皇后自然是坐着轿撵来的,随即跟来了好几个太医。 “伽罗。”般若见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因是元皇后的夏宴,除了这档子事,元皇后心里过意不去,连忙吩咐人将伽罗带到殿中去休息,只怕她有个好歹。 “般若。”她正要跟着一同进去,后头却有人叫住了她。 她正心里焦虑,自然不想与宇文护有交集,“难道,污了我三妹的闺名,毁了我独孤家的声誉,对太师,有什么好处?”她想着如今阿爹在朝堂上正是立场不明,宇文护针对她独孤家也属正常,昨日是她,今日是伽罗,只是,这手段,未免太卑劣了些。 宇文护听出她话外有话,“你什么意思?”只觉得手腕这伤处忽然疼起来了。 般若回身,直直的看着宇文护,未有一丝遮掩,“太师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宇文护没由来的心里头郁着一口气,也不知怎的,低声一句,“我何曾想污你妹妹闺名,我一直想污的……”他眉眼带着笑,水波盪起莲花风姿,倒合衬的很,“是你的。” 第5章 第五章 没有对手戏,哈哈 独孤伽罗这一落水,倒是把元皇后好好的夏宴给搅和了,好在伽罗并无大碍,般若再三恭请,只说不要因她着顽皮的妹妹误了大家的好兴致,才将这些世家女眷们又復请回去。 殿中燃着龙涎,元皇后宫中偏殿也是富丽堂皇,雕栏画栋自不必说,那殿中摆设,无一件不是稀世珍宝,但般若心不在此,只问着太医,伽罗身子是否有恙,直到太医说伽罗只是受了些惊吓,夏日落水,也无甚大碍,她才放下心来,让太医开些药方,调理一二。 “阿姐。”那躺在床上的伽罗似乎为表示自己确无大碍,恨不得下床翻两个跟斗,可才下了床,站都有些站不稳,夏歌连忙扶住了她,“小姐,你可别逞强了,刚才,都快吓死夏歌了。” 般若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只因伽罗素来胡闹,可也从未这等差错,泛舟小湖本也不算大事……她忽想起适才那站在石桥上的人,似是想起什么,“你有胡闹了,我说了,让你不要去招惹那个宇文护,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她走上前来,伸手揪着伽罗的耳朵,伽罗连忙吃痛出声,“没,我没招惹他。”又苦苦哀求,剎时,眼眶通红,看似都要哭出来了,“只是那个人,真的吓坏我了。” 般若手上力道松了松,自是心疼,又听得伽罗神色惊慌道,“阿姐,你不知道,那个宇文护的眼睛,是蓝色的。”她唯恐般若不信,还指着那雕花镂空瓷瓶,“就是那种蓝色。” “小姐,那是因为……”夏歌竟也知晓这其中缘故,附耳上前,告知伽罗。 “啊,原来宇文护的母亲是……”伽罗这话还没说完,那樱唇早被般若给捂住了。 “你管这些做什么。”般若更是有些恼了,只怕她一言不慎,这隔墙有耳,更添麻烦,“人的出身不能选择,可做什么,却是能选择的。” 第5页 “小姐。”春诗忽然站在门外喊了声,般若回身看去,正见许久未见的宇文毓站在门口,有些侷促,还揪着袖间摩挲,低着头,“听说,听说伽罗妹妹落水了,我担心,来看看。” 般若穿过翠羽屏风,过了那挂着牡丹花图的侧墙,“多谢宁都王殿下关心,不妨事的。” 宇文毓听她声音,好似清泉击石般好听,他沉吟许久,忽道,“我,我也不光是来看伽罗妹妹的。” “哦?”她微拖长了音,嘴角微微扬起,正是个这世间男子最喜欢的笑靥。 宇文毓一时愣了神,只看着独孤般若发愣,“圣上说,独孤将军可能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我,我想问你……”他忽然顿了顿,又不敢开口了。 “阿毓要问我什么?”般若笑的越发动人,见宇文毓还是不说话,又唤了声,“阿毓?”这一声却是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宇文毓却再问不出口了,“我,我先走了。”慌不择路的回身,倒险些撞到柱子上。 见他身影远了,般若的笑意剎时收敛,拂袖回身,再不见适才神色。 “阿姐。”伽罗却把这情景看的一清二楚,“宁都王他……”她笑的开心,“多半是喜欢你,你瞧,你一笑,他魂都没了。” 般若却不搭理她这话,只是接过刚送来的汤药,又转而递给伽罗,“自己喝。”可却连蜜饯都不给伽罗。 宇文毓早就三魂丢了七魄,但抑不住的笑意,耳边只迴荡着般若那句“阿毓”,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得咫尺之间,有人冷笑一声,他抬眸看去,“阿护哥,你怎么在这儿?” 宇文护临风而立,似在这儿站了许久,叉着腰,嘴角盪着些戏嚯笑意,仿佛适才一切,他都看的分明,可虽笑着,眸间神色却多有几分愠意,“阿毓,这么开心?” 宇文毓怕极了他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心想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煞星,又想刚才宇文觉说的话,独孤信马上就要回京了,就不怕压不住宇文护,于是壮了壮胆,轻咳道,“没什么。” 宇文护欺身上前,宇文毓下意识往后头退,这一退,脚步有些踉跄,宇文护更觉好笑,快步上前,正与他擦肩而过时,忽低声道,“就你这样子,还想着独孤般若……” 宇文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见他神色悠然,眸间那瞳孔,依旧妖邪。 后头哥舒紧随其上,也狠狠瞪了宇文毓一眼,手上那把寒剑,微微一偏,宇文毓剎时不敢动分毫,只眼睁睁看着宇文护如入无人之境的往那殿中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求娶 黄昏时分,那夕阳柔柔的落在殿中,宇文护一直站在外头,看着夕阳打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鬓髮间,仿佛这世间所有光辉本该都在她身上一般。 他忽然想起,也是这个一个盛夏黄昏,般若怀着身孕,燥热的很,连口汤都喝不下去,几日下来,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连脸廓都小了些。 他那时心疼的不行,趁着那日宇文毓不在宫中,他偷偷把岭南运来的荔枝送到般若面前,那荔枝是放在冰窖中才不至坏,他又怕冰窖里头的东西,般若身子不适合,又一个一个的给她捂热了。 那时的他,竟有些悔了,这孩子生不生又有什么关系,只怕般若因这孩子受苦。 “我没事的。”那天的般若格外的欢喜,柔荑抚在凸起的小腹处,忽地,眉头蹙的死紧,他顿时慌了神,连忙就要宣太医来,忽然身侧的般若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 他微怔,却被般若拉着往她小腹而去,他不懂般若是何意,正抬头看她,见般若笑的好看,倒是个母亲的柔和模样,勐然间,手上有些轻微的力道。 他连忙低下头去,只看着般若那凸起的小腹,般若早已放开了她的手,只余他那略有些薄茧的手抚在此处,“这?”他恍若是被吓到了。 “他在动呢。”般若声音轻微的很,似乎自己吓到了肚子里这小生命。 “动?”他不可置信的喊了声,却又连忙降低了声音,“他现在就会动了?” 他自然是知道胎动的,只是未曾想到这么快,他抬头看着般若,她微微笑着,好似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她的笑容中, 他能看到般若微颤的睫毛,在阳光之下掩映出道道暗影,听得般若轻声言语对着那儿开口,“这是你阿爹,知道吗?” “太师?”晃了晃神,面前站着的,正是伽罗,他往里头看了看,却不见了般若。 她的眉眼与般若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又很是不同,宇文护自己都未察觉的笑了笑,“你阿姐呢?” “我阿姐?”伽罗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她竟不知,宇文护与她阿姐还有交集。 适才还在殿中的般若,此刻却早跟着婢子往皇后设宴之处去了,伽罗指了指路,看着宇文护又急急走了,更觉得这事情奇奇怪怪的。 夜里有丝竹悦耳,又有美酒佳肴,元皇后又说过几日便是乞巧,让人摆了彩灯出来赏,自然让世家女眷们流连忘返。 伽罗还在宫里头歇着,般若自然得来这儿应场子,想着席罢早些带伽罗回去,却怎料元皇后似格外看重她,拉着她饮了好些果酒。 第6页 一来二去,竟到了出宫的时辰,元皇后又说天色已晚,让般若与伽罗就在宫中住上一晚,般若又怎好推辞,却隐隐觉着,元皇后有别的算盘。 虽是盛夏,夜里却还是有些凉,伽罗早早的睡了,般若却在思索白日宇文毓所说的话,她想着阿爹回来必然是要助圣上一臂之力,而她选了宇文毓,也算得父女齐心,可一想到宇文毓那胆小怕事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甘,若宇文毓没有夺位念头,那她不是白白赌了这一场。 “独孤般若。” 她却没料到,这夜半三更,宇文护还在宫中,她想起那日夜间宇文护的孟浪之举,步子不免后退几步,晚风和煦,却越发让人觉得燥热。 御园中,静的只有风声,宇文护已跟着般若走了许久了,见她在潭边思索许久,才唤了她一声,见她一副防备样子,不免一笑,“你怕我?” “太师,这是在宫中。”她一字一顿,神色镇定自若,却在提醒宇文护,莫要胡为。 潭中水波荡漾,月光透过那水波反衬在宇文护玄衣之上,绚烂而耀目,他异于常人的双眸中,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温柔,就是这种这种眼神,温柔的可怕,能让这时间女子再没有犹豫,只能义无反顾的跟着他,随着他。 “独孤般若,你可愿嫁我?” 般若心中蓦然一颤,轻轻颔首,目光锁在宇文护身上,清润如泉,动听之极的声音,悠悠而来,“你是要求娶于我?” 第7章 第七章 小舅哥,你好 就在那天夜里,般若做了一个梦。 她一直在跑着,一直在跑,直到跑到那幽径深处,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簌簌的风声还在耳边,外头不知谁在喊,“谁在那儿。” 她忽然有些慌乱,却不知自己为什么心慌,身侧一人却捂住了她的嘴,“般若……”陌生而熟悉的声音,那人靠她极近,近的连唿吸声都能听得真切,可她没由来的觉得格外安心。 那人越发抱紧了她,俯身吻上她的樱唇,许久才离,那唇移到她耳畔,“娘娘出来时,不会又被宇文毓瞧见了吧?”那人的声音,戏嚯至极,调笑之语,竟没有丝毫让人觉得厌恶。 般若甚至想着,他该再胡言些…… 他的碰触极为轻柔,般若只觉得酥痒的很,仿佛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孩子还乖吗?”他的手恰好放在般若小腹处,“可还像前几日闹腾你?” 月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有些轻灵剔透,俊秀至极的五官恰好与月色相合,般若抬头,想将这梦中人看的清楚些,却在看清的那一剎那,惊愕不已。 梦中惊醒的那一刻,般若才明白,那人是谁。 宇文护。 那是宇文护。 她慌了心神,连忙下了床榻,喝了那冰凉的茶水,额间细汗连连,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一个诡异的梦,而耳边却下意识想起,昨日夜间,宇文护那撩拨话语在她耳垂边响起,“跟了我,我便让你独孤天下,可好?” 手中杯盏,突然落了地。 “阿姐,怎么了?”伽罗迷濛的睁开了眼,见般若失魂落魄的站在榻边,“不会就因为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阿姐你就睡不着了吧?” 元皇后非要强留般若留在宫中,为的便是能与她秉烛夜谈,谈的,自然是与宇文毓的婚事,为的只是拉拢独孤家。 “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般若坐在床榻上,看着伽罗,轻笑道,“我可记得,不知是谁,让我们小伽罗拜了织女娘娘后,一同出去赏灯猜谜?” “阿姐。”伽罗大喊一声,羞红了脸,被子一蒙,再不理她了。 般若一夜无眠,只在宇文护说的事,独孤天下,那是她的梦,却为何会被宇文护所知晓。 她头疼的厉害,想着昨日夜里,问他,为何没由来的,要追着她不放。 “因为。”月光下的宇文护,竟少了些往日朝堂上的嚣张跋扈,多了几分浪子风流,“这世间,只你一个,叫独孤般若。” 独孤般若自问,自己还不是三岁孩童,不会因一个男子三言两语不着边际的话,就全盘相信,可细细盘算起来,宇文护,虽出身不高,但执掌权柄,比宇文毓,要更有机会登上那帝位。 那她,应该把筹码分开放才是。 独孤信虽已确定回京,但也有个几月时间,独孤府在般若操持下,准备着独孤信回府事宜,因着过几日是乞巧节,家中三位姑娘都是待嫁之身,自然要好好操办,迎巧、乞巧、送巧,该准备的事物,一样都不能少。 独孤曼陀素来都是甩手掌柜,伽罗又是个孩子,府中诸事都落在般若一人肩上,好在她素来操持惯了,也不觉得什么,正是正午,日头正毒,独孤顺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开心的很,连带着身上的金豆子都赏了下来。 “长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般若正算着丝线几许,就见独孤顺欢喜至极的模样,一副恨不得摆弄几分的得意样子,笑道,“什么事开心成这样?” “长姐,我入官署了!”独孤顺接过春诗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只恨不得这一声,全京城的人都能听到才好。 第7页 独孤般若颇为诧异,只因独孤顺才刚成年,阿爹有素来不喜欢让他这些儿子入朝为官,却怎得,她思绪极快,“何人举荐?”只怕又是宇文觉为了拉拢独孤家,而给的甜头。 这问题一问,独孤顺自己都丈二摸不找头脑,“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听赵伯伯说,是太师,帮我谋得差事?” “宇文护?那宇文护岂是善类!”般若勐然的站起身来,手上墨豪一时不慎落在身上,倒把袖口好好的金丝绣成的雀儿给染污了,“你怎么随意接了那宇文护的好处,既非圣旨,你推了便是了。” 独孤顺脸色顿时苍白入纸,不知怎么惹了他这长姐,又被般若这样子吓坏了,不免嘟囔着,“太师的意思,可比圣旨更重,要是推了,恐怕……” 忽想起适才去官署时,正撞上宇文护,他看起来和善的很,拉着他嘘寒问暖,又问他在官署里头想做些什么只管与他说,倒不像外头别人传的那么邪乎。 第8章 第八章 异瞳 七月七那日,正是京城内外繁华时分,北周女子素来比南朝女子更多几分大气从容,因而拜了织女娘娘乞巧之后皆可以上街游玩,偌大京都,多有结伴而行的良家美眷,又或是已有鸳盟订亲的男女。 宇文邕已在独孤府后门等了许久,想着伽罗这性子,恐怕穿针引线这事儿,整个独孤府也独她不会,可想到此,又不免一笑,想他好歹是皇族中人,难不成娶妻是娶回去做针线活的,会不会女红其实也无妨。 “阿邕。”独孤伽罗虽是偷熘出来的,却是得了般若的默许,因她年纪还小,加之过几个月独孤信就要回府,恐怕再没有这等好日子与她,于是撒了手,让她再胡闹一日,只是交代巳时是一定要归家的。 悄无声息的把门给关上,伽罗笑的前仰后合,顿着脚,“啊,我要去放灯,去猜谜,不不不,去买糖人吃!” 她尚还是个孩子样,宇文邕也没法子,只能随她走,可才刚走了两步,他连忙拉住伽罗,“怎么了?”伽罗顺着他目光看去,青苔墙侧,四下无人,竟有个佩剑男子来回踱步,似是瞧见无人,脚步轻踮,翻墙入了独孤府。 伽罗顿时就要大喊出来,宇文邕连忙捂住她的嘴,“那是宇文护的人。” 素来跟在宇文护身边的哥舒,宇文邕自然认得,打狗也得看主人,只怕伽罗这一喊,倒把宇文护给得罪了,“宇文护。”伽罗连忙推开宇文邕捂住她的手,声音却放低了些,“他派人偷偷摸摸的这是做什么?” 宇文邕隐隐觉着,这事情不能声张,今日正是七夕,独孤府上下都在忙碌乞巧,待会儿还要送巧,人多嘈杂,料想哥舒混进去也不是做坏事的,可他却不知,宇文护何时与独孤府也有牵扯了,“你们家是不是得罪太师了?” “没有啊。”伽罗连连摇头,忽想起五哥那天被阿姐斥骂,“前几日,太师还为我五哥谋了差事呢。” 宇文邕据着伽罗所说,想着这几日在朝上,宇文护似乎是挺奇怪的,脾气好许多不说,也不动不动就要砍要杀,偶尔提到独孤家的事情,封赏提拔,他无不驳回,都随着圣上去了。 “好了你别担心了,我让人给你阿姐报个信。”话毕,宇文邕吩咐随从入府去禀报。 伽罗知晓她阿姐,必然不会出大事,难得偷熘出来,便把适才事情抛诸脑后,又欢欢喜喜的要上街去了。 如宇文邕所料,哥舒的确不是来干坏事的,只是,来送信。 他来回徘徊,觉得好没意思,是因这种给闺阁女子送香笺的事,实在不适合他这种提刀拿剑的人来做。 只是今日的独孤般若,哥舒觉得,似乎有些奇怪,明明是七夕佳节,结伴相邀的美事,她却好像神色微愠,良久才道,“知道了。”随即手一扬,那香笺随着那烛火落在剪芯物件的旁侧,化为灰烬。 这香笺,还是他家主子今天,特地选了玉簪花薄瓣,磨成粉,浸泡许久,才染成的沁鼻香味。 竟这么烧了? 哥舒再不多言,转身就走,心想他家主子,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长安街道繁华自不必说,城隍庙更是热闹,就连夜里素来少人烟的沣河也多有放灯的佳人,宇文护相邀之地,却是空无一人的三桥芦苇盪,虽偏城郊些,可夜间景色却是恬雅静谧。 月牙弯弯,河水湍流声响也那么明晰,一阵暑风而来,捲起芦苇盪些许。 般若已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了,她只觉今日或是被宇文护给戏耍了,刚要离去,忽然有人从后头揽腰拥住了她,温热气息盪在她颈边,她还来不及说话,那人又偏过身子,吻在她颊边,“般若……” 宇文护已在这儿许久了,早看着般若过来,见她只穿着了件樱草色的清雅襦裙,她本肤白,这般颜色托衬,还是闺中女子模样,更何况那青丝徐徐落在肩头,少了妇人绾起的珠钗,只别了长安城中时下最受豆蔻女子喜爱的蝴蝶簪,流苏落在鬓髮间,格外好看。 这样的般若,还是待嫁的闺阁小姐,让他再想不起来,大周的皇后是个什么样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半晌,般若已推开了他,他正觉诧异,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你处处抬高我独孤家,又一反常态的因我族中之人得罪宇文觉,你是想置我独孤家于死地吗?” 第8页 宇文护眯了眯眼,顺着般若这话想起确有这事,无非是般若的一个远方堂兄,因第一次入京城,失了分寸,纵马伤了一个纨绔子弟,那纨绔子弟正好是宇文觉后宫正得宠的张婕妤的奶兄弟。 宇文觉虽顾念独孤信的面子,却又拗不过张婕妤哭闹,只说让般若那堂兄去京兆衙门领二十板子就结了,这事传到宇文护那里,便成了让那张婕妤的奶兄弟去领二十板子,理由是,白日酗酒闹事,冲撞了独孤家里头的马,害得独孤家的子弟坠马,后来还赔了不少银钱。 “你独孤家的人,纵然是无理伤人,却也不能被宇文觉欺辱了去,我这么做,可全是为了你……”宇文护还未觉出有什么,还笑着,怀中取出玉簪花样式的髮簪,正要俯身为般若带上。 “你这是在逼我。”般若却步子往后推了些许,离他一臂之遥,“你如此做,只让柱国世家,甚至圣上,皆以为你与我阿爹有利益协同,你在逼我爹,与世家,与圣上为敌,是吗?” “我怎么就在***了。”宇文护知晓般若所思,也的确知道近日来自己行事确实过于急躁了。 “太师树敌无数,全靠权柄把持才让众人不敢言语,可把我独孤家拉到你的营帐去了,便是让我独孤家为你宇文护遭这明枪暗箭,是也不是?” 宇文护并未想这么多,更没有思虑这般周全,他自然知道世家权势虽不在朝堂上,但若联合起来对付他,他定然会被束手束脚,难以大展宏图,可将独孤家拉到他这边来,却又有什么不妥呢,“般若,你既应承了我,就要与我站在一处,独孤家怎么就不能为我谋划,为我所用?” 般若冷笑一声,月下,微仰起头,乃是她与生俱来的世家风度,“你让我独孤家为你所用?”她神色冷冽,“你出身卑微,天生异瞳,纵然能力出众,也未能成为天下之主,一旦我独孤家真的明面上帮你,世家该如何看我独孤氏!” 她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宇文护终于知晓了,般若究竟在顾念些什么,前世里,他二人情投意合,般若自然愿意赌上一把,而如今,只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般若会助他而已,可如今的他,在般若面前,这是一个不重要,不相干的人,与她的独孤家相比,一分不值…… 异瞳,这二字就如一把刀子往他心口上捅。 曾几何时,独孤般若也说过这样的话,那似乎,是在他欢喜至极,只以为般若要为他生下那个孩子,他那时知晓后,开心了好几天,宫中太医被他召到府中,一一询问,只恨不得将般若所有消息都记在心里。 他冒着风险,深夜潜入般若寝宫,只因他想了好多名字,他不知如何抉择,想让般若择一择,可未料到,那个大周最尊贵的女子,竟要将那个维繫他下半辈子念想的孩子,毁掉。 “这是孽种!”她乌髮凌乱,在那夜间,说出最狠毒的话,“是私通的孽种。” 私通……在她的认知中,那是无耻下作,并非是他以为的,二人情意骨血。 “生下他,好不好。”他从未那么低声下气的与人说过话,那天,却是小心翼翼的,有些讨好的模样,“般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生下他,好不好?” 那时的般若,眼眶通红,有些失魂落魄,唇色苍白,素面朝天,月光清冷,打在她身上,更添凄凉,她竟一点也没有欢喜,只有无尽的哀伤,“生下他?”她声音嘶哑的厉害,“就像你一样,异瞳,被旁人轻视?” 宇文护至今还记得,般若那个眼神,轻蔑至极,却又蕴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今日,她又说出了那个字眼。 异瞳。 他站在那儿,看着般若绝然转身。 忽然一阵清风颳过,他慢慢地弯下腰,右手捂在心口之处,那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绞痛在吞噬着,好似剎时就让他喘不过气来般!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就不该这么纵着她的……”他薄唇轻启,低喃着,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夜风萧瑟,他步履蹒跚,好似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第9章 第九章 使诈 自七夕那日,已是过了五日,朝堂上平静的很,只听闻太师宇文护前几日受了风寒,卧病在床。 “这大夏天的,怎么会得风寒?”伽罗托腮,细细思索。 旁侧曼陀瞥了她一眼,手上毫笔不曾停下,依旧画梅成形,良久,才唿出一口气,这梅骨朵儿,才是成了,“你怎么天天嘟囔着那位太师,怎么,春心萌动了?” “哎呀,二姐……”伽罗娇嗔一句,伸手就要挠她,曼陀躲得极快,连带着把那画也给护在怀里,“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起七夕那日,看见哥舒的事情,总隐隐觉得,那个宇文护,与阿姐,有什么关系。 若不然…… “说来也怪,阿姐这几天魂不守舍的,你瞧,给我房里的人拨喝绿豆汤的消暑银两都给算错了,往日,可没这样的。”曼陀扬起那画,盛夏时分的腊梅,栩栩如生,旁侧秋词连忙接了过去,待那墨迹干了,就要拿出去裱了。 这样一来,伽罗更是满脑子的胡思。 第9页 “估计是高兴昏头了吧?”曼陀嘆了嘆气,仰头看着这万里无云的天空,没好气的来了一句,“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看重她,就连去避暑山庄,也只要她一个陪同。” 骊山行宫沿山而建,旁侧更是茂林百里,自然是比长安城要凉爽许多,亭台楼阁虽比不得大明宫恢宏大气,但也有别样的小巧风情,快至骊山之时,已快要傍晚,可依旧暑气难耐,般若微靠在车中,轻摇团扇,却越发举得闷热。 随手撩开车帘,想着还不如也策马跑上一跑,也好比在里头憋闷,才随意望着,正是竹林翠青,乍间那透过竹叶的阳光下,他坐在骏马之上,紫棠色的衣衫上绣着瑞锦纹,腰间佩着寒剑,手中捎带着嵌着红穗的马鞭。 他竟好了? 般若抿抿唇,不知心里头是何等感受,她这几日,夜夜都睡不安稳,只想着那天说的话,竟后悔不迭,可后悔二字从未出现过在她的人生中。 不自觉的,望了许久。 直到宇文护回头,正撞上她的目光,她惊慌间正想把帘子拉上,却又觉得自己正大光明的,为何要怕他,于是更与他对视起来,见他脸色很是不好,几日不见,竟有些消瘦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竟笑了,笑起来的时候,那双蓝眸中,仿佛蕴着星辰,明亮至极。 “般若。”宇文毓催马上前,将手上水囊往那车边递,“是冰镇过的,你喝些,免得中暑。” 般若微偏过头,非要透过宇文毓去看宇文护,耳边却又听得宇文毓担忧声音,“般若,你怎么脸红这样,莫不是真的中暑了?” “无妨。”般若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滚烫的可怕。接过宇文毓递过的水囊,只得道谢,声音依侬好听,“阿毓,还有多久才到?”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骊山行宫了,你身子可撑得住吗,待会儿上山马车许会更颠簸。”宇文毓虽知晓般若也是个善骑射的,可也怕她身子不适。 这是这么多天,宇文护第一次见到般若,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雪青的襦裙陪着水色批帛,那束腰小矜上头似乎绣着联珠簇花,又斜斜的绾着坠马髻,锦带从发间而下,无珠钗点缀,却还是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女为悦己者容,却不知这容色是为他,还是为宇文毓。 果真是欠她的了。 上了山,那风渐渐变的凉爽,又是日落时候,倒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来了。 晚宴设在行宫东南角九龙桥旁的青松园,月朗星稀,明日又是个好天气,宇文觉正说着明日可以出去跑跑马,也不知这骊山还有熊没有,正聊得兴起,宇文护如入无人之境的来了,他笑意剎时收敛,神色有些慌乱。 他换了身往日穿的玄色常服,那腰间挂着不知哪个女子予他的香囊,竟与他这通身杀气,不相匹配的人,环顾四周,丝竹悦耳,舞姬曼舞,竟没找到那个雪青色的身影,冷哼一声,竟转身离去,理也不理这园中诸人。 才走出青松园没多久,就撞上个人,可他觉着并非自己撞上的,而是那个小丫头往他身上撞,“太师饶命。”那小丫头连忙跪俯于地,身子颤抖,不住的求饶。 “无妨。”宇文护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粉末,那粉末比般若往日用的胭脂还要香甜,垂眸,见那小丫头正是捧着香粉,此刻洒了一地。 他心下有些警觉,蹲下身去,正要细细打量那香粉。 “可真是香。” 宇文护抬头,循声看去,正见前头徐徐而来一女子,盈盈一腰,绯红衣衫衬出容色秀丽,见着他,缓缓一拜,“可是误了太师的佳人之约?”她任由碎发被暑风吹起,拂过耳垂,轻笑着,竟是般若。 那小丫头见状,连忙就低头逃走了,往青松园里头去了。 宇文护缓缓站起身来,脚步却忽有些踉跄,险些有些站不稳,般若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想他病了几日,恐怕身子无力,却正好握在他腕间,听得宇文护吃痛一声,“嘶。” 她这才想起,她那匕首伤了宇文护那伤口,竟还没好透。 般若心头万般滋味,一双明媚的眸中,竟亮堂似有股湿意,眨巴眨巴眼睛,才小声道,“还疼吗?” 她这话还没说完,莫明一股力道将她拽住,她惊唿一声,瞬时却已入了宇文护怀中,正束缚着在他怀中上,她才对上宇文护目光,那炙热的唇勐然压着她的,他的五指,拂着般若颊边。他的手尚还有往昔习武留下的茧子,粗糙的摩挲在她脸上。 她想推开,却推不动刚才那个明明站都站不稳的宇文护。 般若慌了神,那舌尖勾过她的唇间,才剎时,宇文护连忙松了,那腥味自他唇边而出,他伸手抹了那殷红,那瞳孔幽蓝,衬出诡异,却也不恼,“还是这般喜欢咬人。” 还是? 般若却不想细问他那么多,下意识伸手,才刚伸手,却被宇文护抓个正好,“还是这个样子。”他笑的戏嚯,手上力道却不肯放松些许。 “疼。”却见般若眉头紧蹙,那皓腕泛着红痕,他心一软,松了松手,那一巴掌,却又打在他脸上了。 “般若呀般若,你这是使诈。”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嘆了嘆气,只看着般若,“以前你可从不使诈的。”只因他的独孤般若,从来不会示弱,疼这个字眼,从未在般若唇中溢出。 第10页 骊山的夜,就算在盛夏,也有些凉爽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能这么平静的坐下来。 “我们并非同路人。”般若第一句话,仿佛就扼住了所有的路。 安静的能听到风声,宇文护耳边却迴响起了,当初,她怀着身孕,唱的那曲童谣,仿佛与此刻的风声最相合,他只当般若这句话,是玩笑。 “我与你不是同路人……”他玩味了许久这话,再抬眼看向般若。 般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面前这个男子仿佛将她看的通透,她害怕,这是第一次她觉着害怕。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莫名的,他说出了一句,与此刻境遇不相契合的话。般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眼眸,想再看清一些,这个人。“我曾经爱上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心心念念的,就是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般若心下一怔,只见宇文护嘴角微扬,仿佛在说着一个,最动听的故事,“皇后而已,她想做就做吧,于是我一再纵着她,直到,她嫁给了别人。”他的笑意戛然而止,“她和我说,我与她,不是同路人。” 他一直盯着般若看,可只在片刻间,觉得脸颊滚烫至极,不知何时,眼眶的一滴泪划了下来,灼的生疼,又在瞬时,冰凉彻骨。 “我想着,我怕是太纵着她了,后来,她又眼巴巴的来了,似是求我些什么,她那个无用的男人,胆小怕事,什么也做不了。”他的确今日有些魔怔了,梦境与现实都纠结不清,他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着的,是那日,般若哀求他的样子,似乎,是救她的妹妹。 “我要了她的身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眸间万般璀璨,却还在看着般若,看着她的身子因他这话打了个寒颤,“可我也不见有多欢喜,只因她不情愿的很,那时,我真的恼了。”他握紧手中杯盏,茶早凉了。 般若有些害怕,害怕面前这个人,她勐然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宇文护的声音却还传来,“般若,你说,你与我不是同路人。”他声音渐渐有些嘶哑。 是了,他的般若,曾与宇文毓是至亲夫妻,那时,她也是如此决绝,说着不是同路人的话语,转身,嫁给了宇文毓。 “却与宇文毓,是同路人了?”他勐地站起身来,手上杯盏砸碎于地,尚还染着他腕上復起的旧伤鲜红,一滴一滴,随那杯盏落在青石板上。 他承认,他嫉妒,嫉妒的要发狂了。 第10章 第十章 暗香 虽是在行宫,可外头却也是广阔天地,宇文觉想一逞马上英姿,因而唤了人,陪同出去跑马骑射,说是要猎熊,大周女子也多有善骑射的,来的女眷不多,可也有那么几个,随着一同去了。 难得的是,般若没去,今天本凉爽许多,可身子竟越发有些不好了,清晨起来就有些浑浑噩噩,宇文毓一直陪着,见她状况实在不好,连忙让人去请了太医来。 徐太医是随着圣上一同来骊山的,于是入室看诊,宇文毓知男女有别,只得站在帘幔外,一边问着太医,一边又询着般若。 般若只觉得身上乏力,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人在天上,轻飘飘的,明明今日凉爽些许,却还是觉得燥热难耐,那徐太医才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良久,才敢开口,“女公子,可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 般若见他模样,更觉蹊跷,“有话直说,无妨。” 徐太医下意识看向外头,见宇文毓确实没有进来,才压低声音道,“女公子身上,沾了些暗香。” 暗香? 般若不知那是什么,又见徐太医犹豫道,“慢性之毒,让人浑身乏力,却有激扬之感,乃是外头下三滥的东西。” 般若立时明白了,才一个念头,便想起这暗香是从哪里来的,昨日,那个撞着宇文护,洒了不少香末的婢子,她从未见过,她一出现,那婢子就跑的没影了。 “那这暗香,会致什么后果?” 那太医却也没有遮掩,“不过几个时辰使不上力罢了,女公子休息片刻,喝些醒神的汤药就可了。” 谁要害宇文护,昭然若揭,可为何只下这无足轻重的毒粉,般若挣扎着下了床,撩开帘幔,见宇文毓等在外室,“般若,你没事吧?”他连忙上前扶住般若,还在那暗香,只是从宇文护的身上传到般若身上些许,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般若明白,宇文护昨日,已是那香粉碰触全身,只怕,现在,想到此刻,她连忙拉住宇文毓,“宇文护在哪儿?” 因她这一拉扯,宇文毓倒有些慌了神,她柔荑轻盈,可却问的,是宇文护。 “阿护哥,似乎出去驰马了。”宇文毓低声回她。 般若晃了心神,才反应过来适才这发问,过于唐突,于是转而看着宇文毓,状若无事,笑的轻柔,“阿毓,我没事儿,太医说喝着汤药就好,你别陪着我了,也出去玩玩吧?” “不行,般若,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宇文毓见她脸色并不好,断然拒绝。 般若没了法子,一边敷衍宇文毓,一边让春诗出去打听宇文护何在,到了傍晚时分,外头忽然喧闹起来,不知哪里传来消息,“太师失踪了。” 第11页 外头消息,说是宇文护追着黑熊入了密林,宇文觉派人去里头找了一下午也未曾找到,春诗将这事,未敢隐瞒一二的全都告知了般若。 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一根线。 宇文觉知晓宇文护素来警惕毒物,便用那暗香先侵蚀,那暗香只是慢性之毒,正好现下发作,加之又是在骊山密林,若不然,如何能取了宇文护的性命。 可宇文护,就真的一个人,傻愣愣的往林子里头跑? 骏马在侧,她上马的速度极快,宇文毓在后退追着她,“般若,你去哪儿呀?” 她来不及顾念那么多,也忘了,此时此刻,是何等身份,只觉得,那马太慢,太慢了,她身上却没有利器,只将发间步摇拔下,青丝落在肩头,步摇钗尖而下,那马疯了一样的往前跑。 骊山的确有块密林,那里素来出豺狼野兽,但今日,般若要对付的,不仅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 “宇文护!”她语气有难得的焦急,环顾四周,却是夕阳西下,鸟雀都没了踪迹,她心中知道,若是入了夜,宇文护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 这几个字眼,狠狠的往心口扎,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如此顾念一个,要以独孤家为踏脚石的男子。 暮色临近,却是东边月色冉冉而起。 她勐然听到什么响动,就连□□坐骑都嘶喊一声,要将她摔下马背,她拽着缰绳正当不知所错的时候,却是在霎那间,利箭从耳边擦肩而过没,捲起林中凌冽风声。 连带鬓间乌髮也被那箭风带下几丝。 般若自然是被惊吓到的,可在同一时刻已经是将拔剑而起,顺着那利箭轨道看去,那骑马搭弓的男子,就在那槐树之下,他脸色似是被惊吓的苍白,可那瞳孔深处,只有差点死在她箭下的般若…… 那是宇文护。 他想杀自己…… 般若眯了眯眼,林中清风捲起被那寒箭射落的乌髮,她手上的剑却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宇文护好似并没有发现她手中的利剑,脸色苍白的可怕,忽然一跃而上,穿过镂空月光,勐然拽住了般若,身上的对襟披风落在尘土之上他却没有回头。 般若还未反应过来,宇文护却将她扑倒在地,般若从他肩后,终于知晓他为何有如此恐慌的神情,那是只熊,或许早就盯上了骑马的般若,若不是宇文护那一箭吓退了这熊些许,恐怕般若此刻已经是葬身熊腹了。 “呃啊……”宇文护忍着牙关,生生挨了那熊一爪,身子无力的倒在宇文护怀中,般若见势不妙,从宇文护手中夺过锋利刀刃,就要上前去那黑熊拼杀。 宇文护却勐然起身,一气呵成的将般若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对着那黑熊就是致命一击,可未曾料到,这一刀却激怒了受伤流血的黑熊牲畜。 夜色已近,林间,浮着一个黑影,背上的寒箭在箭筒内微微抖动。他立于树梢上,引得之夜略微颤动,他冷眼瞥向了宇文护,眼光一寒,搭弓拉箭,那箭矢对准了宇文护。 “簌簌”的羽箭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宇文护正要躲去,那黑熊却飞扑上前,他没有丝毫犹豫,只得抱紧般若,要生生为她再挡一次,怎料那黑熊,竟在瞬时,再不动了。 般若喘息不能自抑,手上的剑,滴着血。 那熊再没气息,“呃……”痛苦的□□自宇文护口中溢出,那羽箭则深深的刺入他的胸口,他抓紧了般若,一手接过般若手上还沾着黑熊鲜血的寒剑,臂上力道,那剑随着那力道飞向那树干上,那黑影自那树上跌落,口吐鲜血。 不远处,传来齐整的马蹄声,宇文护拉紧般若,在这一刻间,他再站不稳,般若正要拉住他,却被他带着往那山丘下滚,一片荆棘之处,是被血染红的嫩草。他二人不知在这黑夜中滚了多远的山坡。 滚入山坳中之时被坚硬的石头咯伤后背,本已是伤痕累累的般若只觉得如坠抵御般的痛楚,身边之人无知觉的闷哼之声更让慌了心神。 潮湿的山坳时不时的有水滴下,她没有了往日的沉着于冷静,黑暗中搜索着那尚还有气息的躯体。 “宇文护,宇文护!”她推搡着不顾浑身泥泞的趴在宇文护身边,她只摸到黏煳煳的液体自他背后而出,那是血。 “般若。”宇文护终于气息微弱的出了声,没人能看清他已近纸白的面容,那浑身的伤处让他再开不了口,他脑子飞快的转折,听着般若的声音,触到她温热的泪,又摸到自己滚烫的血,他撑起精神来,条理分明道:“哥舒必然得到了消息,最多半盏茶,他就会来,莫怕。” 他拉紧般若的手,身上一丝气力也无,般若反手攥住宇文护的手,“你不会死吧?”她也不知怎的,泪水止不住,再开口时,哭腔宛若不谙世事的少女。“你别死好不好?” 只因般若这句话,宇文护竟不知心中何等滋味,“你不是,说,与我不是同路人吗?”他非得抓着这句话,再三回味,想起的,却非昨日的般若,而是那个决绝,不肯与他离去,非要嫁给宇文毓的般若。“却管我死不死?” 他的声音让般若心中一颤,她依然分不清,她握住的宇文护的那只手上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泪,“我,我怕……”她说不上来,她怕什么,在她的心中,宇文护桀骜不羁,手掌旁人生死大权,却不会死。 第12页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要别人的命。 怕? 宇文护看着她,想着她永远不会知道,孤零零一个人的滋味,夜里勐然惊醒,疼的喘息也不能的感受。 华灯初上,夜幕来临,万籁俱寂,偌大个都城,仿佛潜伏着一只能吞噬人所有爱恨情仇的巨兽一般,耳边仿佛还能响起她的声音,“阿护。” 他还想再记起,那个笑起来比春日阳光还要明媚的女子,是如何唤他的,可再怎么记,都想不起来了,许是时日太久,有许是……再无人这样唤他。 阿护…… 他一字一顿,读着这个字眼。 熟悉而又陌生,仿佛那个人与他无比亲近却已远去不会再与他相遇一般。 那才是怕,怕自己活的太长,会渐渐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性情似火。 又怕自己活的太短,让独孤般若这个名字,再也不被世人知晓。 宇文护只觉得那些过往一一浮现眼前,他常听别人说,人要死的时候,会记起很多一辈子都不想忘的事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夜里,逼你从我……”他浑浑噩噩,气息越发混乱,纵然般若看不清他此刻神色,却也知道他笑了,“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那天夜里,要了你,让你永远,都再不能抛下我。” 那些绝望与痛苦顿时笼罩在她的脑海中,那些她好像已经忘掉,可终归在此刻记起的回忆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人仿佛在烛光下轻笑,抬手拢起她鬓边发梢,柔声说道,“独孤天下,说的就是我的天下还少你一个,你来吗?” 又似乎,想起了她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了曾经眷恋之地。 那皇室宫墙,旒珠挡在了他二人之间,她一步一步的离他而去,一步一步的站在大周最高的地方。 却是和另一个男人。 他恼了,于是逼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她,她明明知道那是被世人眼中的无耻行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她厌恶那样的自己,于是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他的身上。 她总喜欢咬他,在那帷幔深处,可到头来,她依旧只能趋之若鹜…… 当那些不耻之事暴露在阳光下,她那时勐然惊醒,她本就是个女人,生死之时,她只能从心。 离开的那一日,下了雪,她看着繁华长安,想着她的梦,独孤天下……可终究,那只是梦了。 般若眸中神色,好似炭火之下的一片死寂,空洞而绝望,良久,她才一字一句的开口:“你若死了,我就来陪你,反正,反正,我本就是个已死去的人……” 第11章 第十一章 他终归是宇文护 般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窗口的一丝月光让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清醒,她勐然起身,床头还燃着明烛,已是在骊山行宫了,她揪起的心才刚刚安下,突然想起什么。 “阿护。” 她掀起被褥便想下床,脚上的酸疼和悲伤的痛楚让她一点气力也无,双腿一软,倒在了床上,将离床头极近的榻几也带着倒在地面。 明烛微微的摇晃,蜡油尽数的倾洒在的手背之上,滚烫的让毫无防备的般若疼痛出声,进来的春诗,此刻端着汤药,“小姐你不要起来!” 可般若心中却只想着宇文护,她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拉着春诗,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宇文护呢,宇文护没事吧?” “听闻已拔剑了,行宫大乱,外头全是兵。”林致只言片语,只说宇文护那边并不兇险,又转过话头,说着此刻这骊山上下,已是剑拔弩张。 宇文觉要杀宇文护,可宇文护却也不是全然懵懂。 “他真的没事吗?”那箭矢直直的刺入了宇文护的胸膛内,般若尚还能觉出那鲜血的炙热。 “真的小姐。”春诗又连忙开口,“可是小姐,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头去了,如今外头,都在传……”她顿了顿话头,又不开口了。 “传什么?”般若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传您要杀刺杀太师。”春诗好不容易才讲这话说出口,“您不晓得,太师身上有封信,是有人相约让他入林的。” 那信,自然署名是般若。 般若挣扎着起身,待站稳了脚步后,忙的往门口奔去,整个骊山行宫守卫森严,似乎已将这儿团团围住,而宇文护尚平安,她已然是知晓,宇文护控制住了局面。 外头尚还下着雨,她不顾地上的泥泞溅至裙身,只是一个劲的向那跑去,黑夜在此刻不再静谧。可还未到宇文护房中,就已被哥舒拦在外头,寒剑凌冽,正指着她,“般若女公子好厉害的手段。” “这事不是我做的。”她从不喜欢解释,“现下,我要去看他。” 哥舒不看她,“待主上醒了再取你性命。”更不拦她,只因他晓得,这位独孤小姐,于宇文护来说,并非寻常。 般若入了房,过了内室屏风,里头,宇文护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般若看着他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她缓缓的走向床榻,渐渐地能看到宇文护那苍白的面容,看着他微皱着眉头忍着痛楚。 第13页 她从没有见过,宇文护这个样子。 她离他极近,内室安静的只能听见他的唿吸声,“阿护……”她薄唇轻启,这二字百转千回,道尽万般思绪。 般若努力的回想,上一次,宇文护受伤是什么时候……似乎是那天,他带着数千精兵,沖入了宫城,口口声声喊着,“独孤信,你若识相就把宇文毓交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执着刀,让他后退,歇斯底里的喊着,“宇文护,你疯了!”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疯子。 那日的天色灰濛濛的,他那双眸子还是那般好看,他应该恼了,因而那蓝色瞳孔越发明晰,于是握紧她的刀,往自己身上凑,鲜血衬在那刀锋之上,他目光灼灼,轻轻开口,“你为了他,要杀我吗?”他还似往日那般说话,就想在说着情人之间的呓语。 宇文护,从来不会考虑她的处境,只因一个情字,便可不管不顾,更不顾念,挡在宇文毓身前的,是她的阿爹。 可那又如何呢…… 他终归是宇文护呀,那个说着不肯退让,不肯妥协,却最终什么也得到的宇文护。 第12章 第十二章 女人都是大屁眼子 盂兰盆节,曾是后来宇文护最难捱的日子。 只因那一天,所有人,都在祭弔亡魂,仿佛这世上,也不只单单他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 但这这世上伤心人多,伤情人也不少,但过不去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了。 可今日,有些不同了,月光清冷,正是十五光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耳边,他与她,离得极近,身上的伤处让他动不了分毫,瞧她青丝微绾,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此刻微寐着。 他只好伸出手抚着近在咫尺间般若的眉头,那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此刻是满足的。他尚活着,般若也活着。 仿佛只因为,这微的碰触。 般若被惊醒,正撞上宇文护凝视着她的双眸,“阿护。”她声音轻而柔,是宇文护许久没听过的。 “逆天改命,你就不怕吗?”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怕是什么,怕是午夜梦回勐然惊醒,发觉自己什么都没了的寂寥,怕是每每站在这天下至高处时,回头再见不到那个人,他活了一世,早活明白了。 纵然逆天改命,会让他付出料想不到的代价,那有如何。 “你摸摸我的手。”他嘴角微扬,脸色尚还苍白,可神情温柔至极,般若的柔荑拂过他的掌心,温热的,这种触感,让人觉得心安,“我们都活着。” 都活着…… 般若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独孤信回京城的日子愈发近了,骊山行刺这件事过后,朝堂上平静至极,宇文护不过几日功夫就又大摇大摆的上朝莱恩,只是,收敛了许多。 收敛这个词,一直以来和宇文护没什么关联,可却又的的确确和他挂在一处。 冒出头的,是独孤家。 也不知独孤家是走了什么运道,一连三子都在数月内升了官,特别是独孤善,竟弱冠之年,领了龙州刺史的差事,人人都知晓,独孤家,被宇文觉当作手上的刀,正对着宇文护。 可般若却不知,宇文觉,是何时知道,自己与宇文护有私情,若不然,怎么会以她的名义,拐骗宇文护入了骊山密林,险些,就杀了宇文护。 龙兴寺香火鼎盛,独孤家的三位姑娘,明日要来上香,寺庙里头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怎料伽罗,非说明日要与宇文邕一同出去,说是又筹到了不少粮食,要送到济慈院去,独孤曼陀非要去赴郑家的宴,倒就只有般若一人去了。 对伽罗和宇文邕,般若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过几日,也不管其他,问问小伽罗的心意,再不肯让她因曼陀耽误,一想到曼陀,她又是几番烦恼。 外头正打了四更,因思绪万千,般若辗转未眠,忽的一阵风,将窗子给吹开,暑风入内,更是燥热,她不愿唤春诗,就自己起身,也没披外衣,行到窗前,将窗子带上,那风微捲起她的衣带,她柔荑相缠,束了起来。 帷幔深处,重叠出个人影来,般若走到床榻侧,惊唿一声,“来……”还没喊出口,那人却一把捂住珍珠,嘘声道,“是我。” 外头春诗听到里头动静,连忙站在门外轻问,“小姐,怎么了?” 也不知何时,宇文护竟悄无声息的躲在珍珠床上,般若一时以为是宵小之徒,见着是他,不觉放下心来,宇文护缓缓松开捂着般若的手。 “没,没事。”般若应了应。 待外头没了动静,般若下意识唿出一口气来,且听着身边那人颇委屈的声音,“昔日见你一面偷偷摸摸的,想着你是大周的皇后,自然不敢坏你名声,只怕你做不了皇后又要怪我,怎料,现在你我男未婚女未嫁,还得偷偷摸摸的。” 这话说的,好像是般若逼他偷偷摸摸一般,般若没好气道,“你也太胆大了,我独孤府虽没你太师府戒备森严,可若被别人撞见,又如何解释。”她抬眼瞪了他一眼,竟觉得,这人似更加无赖了些。 宇文护恍若没瞧见,本穿着一件元青衣衫,与锦被褶皱在一处,他身子往外倾了倾,“古人有余,一如不见兮如隔三秋,你说,我有几个三秋没见你了?” 第14页 般若缓步往外头,想拿件外衣穿上,毕竟此刻衣着有些不成体统,怎料床上那人却拉住了她,“你就不曾想我吗?” “你明日在寺中见我,也是一样的。” 好似因这句话,宇文护越发难耐,心里如猫挠一般,“娘娘手段越发高明,想着明日晨起又会思君若狂,便就约我明日,再一诉相思?” 本只是要让他今夜快些离去,只推脱明日,怎料宇文护,非要言语调笑,还以“娘娘”二字相称,可不是更加孟浪。 般若不回答他,他又觉得无趣,“我看你又要哄骗我,恐怕明日,连你影也见不到。”他揽她入怀,五指成梳,梳理着她浓密乌黑的秀髮。 “你我知己知彼,何必哄骗你。”般若回眸看他,他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阿护,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与你说,你认真些。” 宇文护神色微敛,倒却没了刚才模样,“你说吧。” “明日龙兴寺。”她推开宇文护,宇文护忽然吃痛出声,脸色不好了起来,般若连忙上前,柔荑拂过他的伤处,“不是大好了吗,给我看看?” 宇文护笑着反手握住般若的手,般若见他这样子,顿时明了,又退了他一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我是真的,有正事和你说,难不成,要我这个样子,和你说正事?”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样子……”宇文护微微低喃,却没被般若听着,只得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褶皱,往前走几步,推开窗子,撩起衣角,就要一跃而下,般若瞧着,只觉得好笑,却不料宇文护恰好回头看她。 “要笑便笑吧,别憋坏了。”他自己却先笑了,“这像不像话本里头那些个来绣楼私会千金小姐的落魄书生?” 般若这时才勐地笑出声来,“好了,你快去吧。” “你若再哄骗我,明天夜里我来了可就不会走了。”他这句话,仿佛是威胁,又仿佛,只是调笑之语。 般若站在窗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话。 “般若。”面前男子唤了句。 她下意识抬头,却恰好被宇文护捧住脸颊,俯身吻在樱唇上,蜻蜓点水一般。 般若回过神来,那人却翻了窗子,出去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到底谁退一步 般若自然知道,若等宇文觉将阿爹拉拢过去,恐怕朝堂上又要风起云涌,此刻阿护独大,宇文觉只能靠柱国势力,因而对独孤家多有宠信,以期望用些小恩小惠来让阿爹给他卖命。 可近来……独孤天下的那个寓言,竟死灰復燃了。 出了府门,马车已在外头等了许久,般若这几日都在思虑这些繁琐事情,想着今日出门上香,好歹能消停,但转念想着宇文护正在龙兴寺等着,更觉得头疼。 他做事素来不管不顾,只怕又要随性而为打乱她的计划,不管如此,这一次,定要让他稳住步伐,不可冒进。 车帘被春诗撩开,般若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车,那帘子才堪堪落下,却有股力道勐然拉住了她,她惊唿一声,那声音却湮在马车出发,骏马嘶鸣之音中。 “你吓死我了。”除了宇文护,谁敢躲在他的马车中。 后头那人似整暇以待,马车外头伶仃作响,他打了个旋,般若低唿一声,却是被他吻住脖颈,长发却不知怎的绕在他的唇畔,清香沁人心脾,夹杂了般若的微弱喘息,“我怕你又骗我,所以早早就候在这儿。”他扬起半分笑,“好在,这次倒乖。” “又”这个字眼,却用的恰到好处。 “太师大人,你倒是做惯了这种事。”不管是昨日夜入深闺,还是今天候在香驹,他都是信手拈来,不被旁人发现一丝半毫踪迹。 宇文护因她这句话,倒是笑出了声,“你这女公子好没良心,不是为你名声着想,我早就喊这满城百姓来看看。” 般若推开他些许,抬起头来,额头却正好碰到了他的鼻尖,她倒没有闺中女子般拘谨羞涩,大大方方开口,“那个流言,可是你传出去的?” 宇文护敛了笑意,也不遮瞒,点点头,“宇文觉那蠢材还想着拉拢你父亲,如今将这先帝占卜的寓言传上一传,倒看看他还会那般倚重你父亲吗?” “所以你卯足了劲提拔我独孤家的子弟,就是为了吓一吓宇文觉。”般若脸色有些不太好,抿抿唇,“你就不怕,我独孤家,真的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 宇文护长唿一口气,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般若,他自然知道,只要提到独孤家,必然要与般若有一番纠葛,可他自有自己的打算,他本想着劝般若退一步,可见般若这样子,可谓是一步不让。 竟又是前世这一僵局。 “可你父亲怎会谋逆,宇文觉没有证据,如何害得了你家,你当他是我吗,无凭无据的事情也敢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他倒是不遗余力的抹黑自己了 “般若,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不要总是一牵扯到独孤家……” “我知道。”她勐地打断了宇文护的话,“是我关心则乱了。”这话却是半真半假了。 第15页 因她这句话,宇文护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上又是震惊,又是狂喜,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之间,那股莫虚有的狂喜,如惊涛一样冲击着他。他心情大为畅快,就势搂住般若,“这就好了,你什么也不必管,只等着你父亲回来,宇文觉与他闹翻,我抓住这机会上门提亲就好。” 原来,他是这等想法的。 般若这才明了,“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谋夺皇位,而是为了,娶我?”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下意识反手抱紧了他,仿佛此刻才是心安的,她并不是一个因男女情爱就能抛下自己所要的女子,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她有些期盼那天的到来。 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宇文护。 “般若……”他低语,冰冷指尖勾勒出她的唇角,他看着她,神色有难以言喻的严肃,“我保证,我会拿下这天下,在不伤你独孤家一分一毫的前提下,你可信我?” 般若从来都不信,纵然知晓宇文护与她是怎样的情分,可昔日总总浮现眼前,她可以与他站在一处,谋夺这独孤天下,可他们两个,都各有各打算,于是独孤天下这个梦终将成为泡影。 可今日,她想赌一把。 或许只是因为般若这一笑,他如中蛊般的吻下去,闭着眼,不能再让自己想下去,唿吸越发急促,他吻过般若的眼角,吻过鼻尖,最终停留在唇齿之间。 “般若,我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你不要再骗我,不然……”宇文护在问她,那声音嘶哑的可怕,夹杂着饮鸩止渴的绝望,那背上旧伤一直在疼痛着,在这种疼痛中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我真的,不会原谅你的。” 那马车,忽然一阵颠簸。 已是出城了。 般若还是神色迷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宇文护,似乎就像这样看个够,把前世今生的都放在这一刻看完。 她始终未曾开口,宇文护搂着她的双臂却不由得紧了紧,置于怀中,他侧身在她眉心啄了啄,“总看我做什么,你心虚了?” “只是觉得,我的确,有些对你不起。”般若微微蹙眉,因那马车一阵颠簸,她下意识揪着宇文护的衣襟,却是毫不犹豫的回他。 只这一句话,却是让宇文护扬起嘴角,抚着般若的十指柔荑,直往唇边放着,马车虽有些颠簸,他却是不曾松手,“真是难得。”这句话,不知是委屈,还是抱怨。 般若在他怀中,只是揪着他的衣襟,那温热的手一直放在宇文护旧伤处,仿佛只是因为如此,宇文护唿吸却越来越乱,俯下身去却是印上了她的唇。 她睁大了双眼,睫毛扑闪着,却没推开他,宇文护双手却早已搂紧了她的细腰,这一阵颠簸,不知何时,却是连般若衣衫都被他扯开了,他却还是笑着,唇齿之间,银丝交缠,他越钻越深,转眼要勾画般若的唇舌。 般若气息此刻全乱,只一会儿功夫,她外衫滑落,却是白皙如玉,衬着脸色晕红的越发好看。“别……”这样的般若,饶是任何男子见了也难以抵抗,她却是想要拉开宇文护来,“你身上还有伤。” 这声音却如江南女子依侬小调,夹杂着些让人难以自持的□□之念。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你试试,我这伤,要不要紧?”他微微喘着,拉着般若的手,抚在他胸口,忽的又往下头去,过了那矜带,衣衫已是凌乱。 般若勐然抽出了手,“你……”才说出这一个字眼,就说不出话了,只得往后退些许,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可这一退,鬓髮忽然有些吃疼,那头髮被拽着,容不得她的一点退缩,正是与宇文护的乌髮缠在一起,她睫毛轻颤,只得伸出手,缓缓碰触到了宇文护的鬓间。 宇文护却看到分明,只是她发间步摇上的嵌着东珠的流苏乱了,与他的头髮缠在一块,他瞧着般若眉头紧蹙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解开,却怎么碰触不到。 他只看着,不说话,竟还笑着看般若做无用之功,他伸手,故意将她发间步摇流苏再缠上一缠,俯下身,唇一点点的在她的脖颈间游动,般若的唿吸越发的急促,想推开宇文护,却被那头髮拽住不能动分毫。 马车颠簸着,她却在那里执着的解着头髮,发上已是香汗淋漓,将那头髮绑的越发密了,她本是衣衫不整,如今宇文护见她露着香肩越发的迷人。 宇文护只觉得现在百爪挠心,身子贴着她,滚烫的,身体的悸动在放大,迷离之间他的眼眸闪烁着烧着大火一样。 低下头,发现怀中的般若眼眸朦胧的很,脸颊通红的明艷,宇文护勐然的俯下身去,似乎要一口吞了一般的咬住她的嘴唇。 “算了,别解了。”他忽地说出这句话来,“待会儿你跟我直接回太师府去,我亲自来帮你解。” 般若自然知道他在玩笑,“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就不来帮忙。”她越是要解开,就越是纠缠的离开,宇文护瞧着她,扬起一抹笑,倒是静静的想看着她解开,只是自己却是不安分起来了。 般若能感觉到,脑子越发混乱起来了,只恨不得一刀将这头髮给隔断,才不至于这样难捱,她如此想着,自然也如此做着,目光放在宇文护腰间素来佩着的寒剑上。 第16页 宇文护自然瞧见了,于是装作无事的解了剑,也不管外头什么样子,径直往马车外头抛去。 “你!”般若只恐被别人瞧见,更不敢叫人。 片刻间两人却是身子贴在一处,乌髮不得分离,恍若就势就要合在一处了。般若渐渐手上力道没了,却是自己也有些意乱情迷了,下意识的反拥着宇文护,脑子一片空白,也不解开两人乌髮交缠处。 就在两个人离乱情迷之间,般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神色忽然慌乱起来。 宇文护见她这模样,脸色苍白至极,停下动作,含住她耳垂,“怎么了?” 般若愣了半晌,柔荑不由的紧紧的揪着鬓间墨发,身子有些不适的微靠在宇文护怀中,低声道:“我……”这话却是难以启齿,却还得开口,“似乎,是小日子来了。” 这句话,好似给他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宇文护愣了愣神,那抚在她腰背的手往她身下去,他整张脸都有些古怪,盯着手上的一抹刺眼的颜色,看着般若,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去,一下一下的嚼碎,一股身子里的邪火乱窜,让他无处释放,“还真是?” “我……”这会子,才觉得下头有些难受,微微的坠痛感,“我也不知,怎会……” 宇文护更是抱紧了她,随即立刻将那衣衫给她整好,虽是夏秋交汇,并没有寒气,他却还把自己的外袍往她身上盖,“无妨,可别着凉了才好。”他一边给她理衣衫,一边伸手,将她发间步摇取下,二人鬓髮这才解开。 “哥舒,快些。”他忽对着外头喊了声。 般若怔了怔,撩开车帘,才见那些跟着她的独孤家的婢子随从,竟都不见了,后头跟着的,都是宇文护的人,再环顾四周,这哪里是去龙兴寺的路,竟是要往西山别院去的。 宇文护,竟早存了这心思。 她只觉得被宇文护耍弄,气急,却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下口咬在他的肩处,宇文护吃疼一声,竟还笑了,“牙尖嘴利,竟是你这个意思了?” 宇文护总说般若哄骗她,今日,却是般若着了他的道。 西山别院在京郊,自然不远,才刚到,般若就被宇文护抱着往里头去,温汤早已备好,内室中,满是氤氲气息,被宇文护褪了衣衫,往那温汤里头放。 “阿护,你出去吧,把春诗叫来。”般若躲在水里头,竟此刻多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意了。 “你身上哪处我没看的仔细,干嘛避着我。”宇文护就杵在那儿了。 这话,倒让般若想起,她与宇文护,曾那般亲密过,想及此,倒也不避讳什么了,径直看他道,“不是避你什么,只是你一个大男人,哪懂得女儿家的事情。” 第15章 第十五章 囚禁y 伽罗才从济慈院回来,龙兴寺那边就来人了,说是般若刚到那寺中,山下道路却忽被乱石阻拦,也不知是否是前几日大雨所致,反正得等路通了,般若才能归家。 本想着已是黄昏时期,伽罗有些担心的,但得了这消息,才放下心来,又问着那寺中米粮这几日可供应得来。 怎料,独孤般若却是困在宇文护的西山别院。 “你别以为,你不支给马车,我就不能回去了。” 丝竹悦耳,上头的宇文护,轻抿杯盏,尝了尝那自南朝贡来的美酒,眼光下意识往下头放去,却不是看那飞天舞姬,而是那个从外头,径直过来,碍了这飞天姿态的独孤般若。 她今日穿着梅红衣衫,那袖间又有淡墨风华,那是宇文护早早就备下的衣衫,只觉得那衣衫衬托着,让她看似如初冬的梅花花骨朵儿般。 “我给你备的那个宫绦呢?”他倒好似全身心的都在般若的装扮上了,“还挂着镂空镀金的花鸟铃铛呢。”若是带上,更是好看,走起路来,步伐微盪,叮铃作响,才是美人摇曳了。 哥舒见情况不好,连忙招唿着舞姬出去,这诺大殿中,倒是只有她二人,般若当然不必顾忌什么,“我虽依了你的想法,可没告诉你说,我事事都得依你吧?” 西山虽在近郊,可若是徒步走回去,却也得走个一个多时辰,再加之,宇文护根本就不打算放她走,她自然寸步不能移,只得来质问他。 “你身子不便,在我这儿休养几日,过几天,我再送你回去,不好吗?” 独孤般若已是知道,宇文护这话不是商量,而是决定了,她下意识只觉得宇文护要把她困在这里,再去做自己的事情,只怕她在外头,知道消息会阻止。 可嘆她入了狼窝,身边只春诗一个人,这西山别院护卫重重,是怎么也出不去通风报信了,可就算出去了又如何,难道与外头说,独孤家的女公子与当朝太师不清不楚的搅和在了一块? “你别想岔了,只是大夫适才说,你小日子总是紊乱,月事不调,要好好休养,我怕你回了独孤府,又得操心许多事,伤身劳心,对你生育来日有亏,我心想着我宇文护这一脉不能断了吧,因而才留你在此,可不是为了瞒着你做什么。”他总能够精准的猜到般若心中所想,唯恐又被她误会,如今他们二人,已是一条心,他自然不必偷偷摸摸做什么。 第17页 可他把般若这女儿家的私事,当作寻常事脱口而出,般若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不得让他立刻住嘴,就此离开她的视线,可勐然觉得,她本是有理的,却非成了理亏的了,“呸,我生育有亏,关你什么事。” 宇文护见她羞极恼怒,更觉好笑,伸手拉住她,微微把她带入自己怀中,“你这几日就好好在这修养,朝上还有许多事,我若是空暇就过来陪你。”他自然知晓般若性子,于是再三又道,“就听我这几日好不好,你总不至于让我宇文护绝后吧。”这句话听来是玩笑,却是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独孤信回京的日子越发近了。 宇文觉却突然一改态度,竟说边疆不能少了独孤信镇守,提了几次驳回原有旨意的意思,可这话一说出,朝臣们多有不贊同的,只说皇帝一言九鼎,怎可朝令夕改,加之独孤信已在路上,更没有道理又让人家回去。 宇文护一改往日态度,竟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宇文觉和朝臣们言语拉扯,那赵贵竟得了宇文觉青眼,肆无忌惮的说着独孤家如何的恃宠而骄,竟把当日般若堂兄纵马伤了张婕妤奶兄弟的事情又被翻了出来。 这事情,是被宇文护颠倒黑白,硬生生把那张婕妤奶兄弟说成了酗酒伤了独孤家的马致使般若堂兄受伤。因而说到这事的时候,宇文护在那寂静大殿上笑出了声,“怎么,赵柱国是觉得本太师断案断错了?” 赵贵原以为宇文护一言不发,自己就能把握今日局势,可这由头却是找错了。 “圣上,我看,独孤将军回不回来,其实并不重要,圣上如果看他不顺眼,让他回京修养便罢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大殿上的朝臣,“何必做的太绝了呢。” 独孤天下这预言,已传的满京城都是,宇文觉自然不肯让他回京,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得依着宇文护的意思,安排了下去,想着把独孤信抓在手里,也好在他在外面生事。 今日朝会散的有些晚。 宇文护出了宫,早有西山别院遣来的人,送了消息来。 “她真这么老实?”听了来人禀报,他心下疑惑,本想着若那边还有事,就让哥舒过去压着,又想着只怕哥舒也拿她不想,只因自己,都不敢说回回都能把她劝住。 可般若,竟还真的,乖乖的待在西山别院。 第16章 第十六章 西山别院,宇文护的书房,有一处极为隐蔽之处,般若从未到过,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能阴差阳错的进来。 哪个高门大户,没有一两个密室,可宇文护这个,似乎有些不同,她指尖摩挲在那书架上,上头文墨所在,皆是朝中官员名讳,她不知道宇文护要做什么,可却下意识想找到,独孤信。 可过了那迴廊屏风处,外头光晕透了进去,她微一惊,手上那一叠东西落了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拾起,怎料那一个,却是宁都王宇文毓的名字,她本并不慌乱,可似乎只因为宇文毓三个字,她竟慌了神。 连忙将那信笺拾起来,毫不犹豫的翻开,那第一页,便是宁都王屯兵于城郭,她整个人如遭雷噼,在她的认知中,宇文毓是决计不敢做出这等事情的。 那光晕越发近了,她有条不紊的将那些东西全然收拾的如同初见模样,却不知为何,将那宇文毓的信笺藏在身上,只想着再看的详细些,却还没找到独孤府的东西。 外头脚步声虽轻,可她很警觉,瞬时靠在那雕着花团锦簇的墙,手下意识放在腰间那冰凉匕首之上。 独孤般若能这么老实呆在别院中,定然是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宇文护不消想,也知道,定然是他的般若,“误打误撞”的闯入他的密室里头去了。 可他原本,也不打算瞒她什么。 只是,匕首,就不好玩了。 “是我。”他及时出声,避免误伤。 里头的般若,才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这是宇文护的别院,旁人也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她撩起裙角,过了那屏风,出了密室,但见宇文护整暇以待的坐在那儿,泡好了一壶茶,茶香四溢,是上好的云雾。 “看了些什么?”他朝着般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脸上还带着笑,看似并不生气,“定然是看了你阿爹的东西。” 原本,般若的确是想着看独孤信的。 “那些可都是真的?”那里头的,都是朝上那些冠冕堂皇之人的把柄,竟还有后宫中人的,重活一世,宇文护知道的东西,自然更多,才会这般自信,只因大周整个朝堂,都只能听从他的号令。 “半真半假。” 般若走上前去,与他坐在一处,见他朝服都还未换,竟是从城里出来,不曾耽搁,想着这几日,她在别院调养身子,宇文护怕她烦闷,日日抽时间陪她,一来二去,居然觉得,若是嫁给了他,也该是这样子了。 只是…… “半真半假?”她自然心不在此。 她睁大了眼,只看着宇文护,无非是让他说清楚,可宇文护非要卖关子,那茶喝了一口又一口,就是不说话了,般若没了法子,伸手拽住他的袖角,“阿护。”只露出一个笑颜来,那容颜好似牡丹艷丽,倾国倾城的让人爱不释手。 第18页 笑靥如花这四个字,仿佛只为她而出,宇文护心里麻痒的很,脑子里头胡思乱想着,若是般若被他一直禁在这别院里头,不管外头那些事,只为他一个人如此,他该如何得意,但立时有想起,但凡他要存一点这心思,只怕般若马上就要与他决绝了。 “哪有那么多的把柄给你抓的,只是我瞧不顺眼的,给他编排几个出来就是了。”他说的格外轻松,“等宇文觉处置了,再翻个案就是了。” 这是一举两得,既处置了他想处置的人,又让宇文觉失了名声。 而最好开刀,莫过于,宇文觉的血脉兄弟,宇文毓,他名声越是好,越是冤枉的彻底,越是能让宇文护借力打力,多给宇文觉弄出几个罪名来, 只因般若了解宇文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屯兵的事情。 “你要阻止我吗?” 他看懂了她的神色。 般若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彼此,都心知肚明对付要做什么的感觉,其实并不好。 那力道极大,宇文护勐然拽住般若的手腕,从她袖中取出那写着“宇文毓”三个字的物件,他神色越发凝重,还未至冬日,他却觉得身上冰凉的刺骨,喘息也不能了,“我以为,你只是好奇,没想到……”他目光微微偏向般若,那蓝色眸子,此刻格外清晰,“你又要为了他,背叛我了?” 宇文毓如何,与般若并无多大干系,般若也并非想要阻止他,可她不喜欢宇文护这个样子,仿佛认定了她就是个有二心的女子,“你是疯了……”她想拽开他的手,可宇文护的力道极大,她根本就掰不开。 他俯下身,却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唿吸声,那唿吸声碾碎这最后的寂静,良久,他才一副那面对着旁人的疏离模样,玩弄着般若的髮丝,在般若耳边轻道,“难道你忘了,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怀中之人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色苍白的厉害,帘幔随风轻摇,她的笑容渐渐退却。 “我就是用的这只手,亲手了结的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他摆弄着自己的右手,透过那双手,他还能嗅得到那上头的血腥味。 般若却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一直看着他,透过般若的瞳孔,宇文护那样清楚的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他突然发了狠,勐然扼住了她的咽喉,逼得她只能看着自己,“般若,你究竟有没有心呢?” “可你自己又是如何的人呢?”她忍不住痛哼一声,唇边却溢出一句比刀子还锋利的话来,“若我要像你一样,恐怕,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这别院上上下下,你却有多少女人?” 只因为这一句话,宇文护,松开了她。 是了,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院里头的女人很多,有的是朝臣们为了巴结宇文护送的,有的是异国进贡来的歌姬,有的,甚至是些边陲小镇的官员家不得宠的庶女。 可相同的,她们都是如花的年纪,如玉的模样。 宇文护一个都没有拒绝,只因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习惯在自家院中,赏着不同姿色的花,男人大抵如此,却容不得自己看上的花,入了旁人的鬓。 可若有一日,般若执着剑,将那些花都砍得七零八落的,他却也不会恼,只因那些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无足轻重,般若曾说他说个自私的人,他承认,却没料到,今时今日,从她口出,会说出这等话。 夜色迷濛,莺歌燕舞,奢靡之氛,宇文护靠在那凭几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想他今日为何会把局面弄成这个样子,却说不上来是谁错了。 轻歌曼舞,他冷眼瞧着,那南朝送来的女子似乎叫绿腰,身姿曼妙的很,不知何时,已旋身往他身边靠,他下意识伸手抱住,揽她入怀,温香暖玉。 垂眸瞧她,确是极好的姿色,让人能想起江南杨柳依依之感,笑起来的时候更美,盪起些湖光山色之意。 “你们女人,是不是……”他借着醉意,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执着杯盏,那烈酒洒了些许,他又喝了一杯,才道,“仗着男人离不开你们,就肆无忌惮的挑战他们的底线吗?”语调好似那燃尽了的炭火一般。 “男女,本就是不能相离,只有在一处,才是人之大欲,得人间极乐。”她开口,是江南的依侬小调,如春风如耳畔,好听的很,她本肤白,却因里头燥热,又泛出雪色红润,衣衫本穿的薄,那里头殷红都能看的通透。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女子羞涩,大胆的很。 宇文护伸手,那指尖划过她光滑的颈部,她的脉搏很清晰,他只需要再用些力,那血就能喷涌而出,而这个女子再说不出话来了。 他微微嘆了嘆气,又抬眼看着那还在奏着人间极乐的女子们。 烛光摇曳,衬着她的身影,她走进来的时候,步子很慢,耳边明月珰都未曾摇曳,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颜色,从那些花朵中徐徐走来。 宇文护慢慢坐直了身子,只看着她。 于众人之间,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终究明了,无论他有多少女人,却没有一个,是独孤般若。 第19页 她没有带剑,他竟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他的女人生起气来,必然会狠些,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向他走来。 第17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18章 第十八章 苟合的男女 独孤般若,没什么可后悔的事,可只这一件,悔之又悔。 她的柔荑落在他紧蹙的眉心上,想着很久以前,似乎也是如此,她既想着与他在一块儿,又恨他狠心逼迫自己至那步田地,可到了此刻,竟觉得,那些,已无关紧要了。 此刻欢愉就好。 宇文护忽然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因昨日痴缠,那腕处,尚还有几分淤青,他才刚醒,神色有些恍惚,却下意识的帮她揉着,又捂在唇边,“可还要紧?”他声音有些嘶哑,于这晨曦时刻,格外旖旎。 “你说……”她却笑了,那眸间神色,像狐狸般狡黠,“你我,算不算是苟合?” 宇文护笑出声来,神色颇为宠溺,又伸手拂过她的乌髮,让她轻巧的靠在他胸膛处,“算吧?”他顿了顿,非要扯出旧事,“若真要说苟合,皇后娘娘私通,才算得。” 般若抬头,对上他玩味神色,“你莫要偏了话题,你要是再惹我,我可真的就不客气了,迟早有一日,我会把你这园中的花都噼的七零八落的。”她只薄衫于身,这一折腾,倒更添几分春色。 宇文护勐地旋了个身,般若只觉天翻地覆,剎时又被他压在身下,“这倒好,也不管别院里头的,我府中还有几房姬妾,你都杀了,无妨,只赔些值当的还我就好。” 他的气息极近,温热的喷在她的脖颈间,她隐隐能觉出宇文护下身炙热,她也不惧,倒反问,“那你要些什么值当的,我给了你,也就好杀了那些女人。” 宇文护撩开她薄衫,俯身入了她酥胸处,般若一身战慄,才听他一句,“我瞧娘娘还不错,你赔我就罢了。” 般若被他摆弄的痒极,笑出声来,用力把他推开,“男人此刻的话,大多不可信,你立下字据,我好留下凭证。” 宇文护不知她是在玩笑,还是在当真,却不肯起身去拿纸笔,指尖勾勒在般若锁骨处,倒有些冰凉,让她下意识的颤慄,“可你忘了,我宇文护素来是不守信的,写下字据,说不定我还是会反悔的。” 这倒是真的,虽说坊间小儿都要污一污他的名头,可他素来行径却的确是不可信的。 “那这可怎么办呢。”般若此刻神态妩媚,因昨夜春情又带这些酒醉未醒之态,倒颇为动人,柔荑勾过宇文护的臂腕处,“你却该怎么留凭证给我,不然,我若杀了你的女人,你找我来偿命可怎么办?” 宇文护从不知女子喝醉了还会有这般神态,宿醉未醒也有趣至极,他俯下身,轻声细语在她耳垂边,“无妨,我这就给你留凭证。” 话音刚落,那本该不在自己身体内的物事,又狠狠的撞了进来,般若□□一声,只觉得有些难捱,反手指尖滑过宇文护的后背,倒是留下了些痕迹,“出去……”她眉头蹙的死紧,“我好好与你说话,你却……” 他又撞了一下,这一下却很是轻巧,般若也不甚疼痛,只是酥软,好似身子都软下来了,她抿唇,想说话,可却开不了口,只听得宇文护道,“这凭证好好留着,说不定,就出来个小娃娃。” ‘你……“般若低喃一声,那晨曦落在二人周身,如今已是青天百日了,她只觉宇文护孟浪,又觉得这样的他,才是本性,只得迎合他,浅浅深深,全然又是在耍弄她。 第19章 第十九章 般若已在别院上下住了十日,宇文护却一丝放她走的意思也没有,只说独孤府那边早已带了消息,说是龙兴寺主持见她有慧根,多留几日,恰能参加地藏王菩萨圣诞。 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心,只是她心中惦着外头,知晓宇文护这几日,定然是接屯兵的罪名构陷宇文护,只怕她再三要走,会让宇文护越发怀疑,当她还把宇文毓放在眼中。 别院的龙船花开的正好,正是天气晴朗,闲庭信步之时,她站在迴廊深处,瞧好得见,几个女子在那花边嬉戏打闹,那领头的,她见过,正是那天夜里,被宇文护挽在怀中的绿腰,一身柳绿衣衫,分外惹眼。 “姑娘,要不要……”春诗开口,看着般若。 般若神色轻蔑,笑道,“我会与一些玩物计较吗?”那些女子纵然有出身名门的,也不过只是那些七宗五姓遣来的礼物罢了,更何况,多的是瘦马之流。 她微撩起裙角缓步下了台阶,正是要往宇文护书房去的,却忽想起了什么,脚步微一顿,目光放在那些女子身上,“不过……”染着蔻丹的指尖轻敲在那栏杆处,眼角跳了跳,“也确实挺惹人厌烦的。” 绿腰她们自然也是看到独孤般若的,她们多拘在这别院,自然不知道般若是什么身份,甚至只以为,也如她们一般,是旁人送给宇文护的,只是近来新鲜,才让宇文护日日离不得。 可见般若这模样气度,又不似寻常之人,自然加了几分警惕。 她们自然不敢多言什么,虽不知身份,也执了平礼,可那绿腰,却冷哼一声,她旁边那小丫头更是鄙夷,“哪里来的架子,大家都是一般身份,她还敢吃了我们不成。” 第20页 这话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被大家听得清楚。 那龙船花开的正好,娇艷欲滴,就如这园中女子一般,只可惜,花开会败,又会有新花。 春诗那一巴掌重的很,直打的那个小丫头脸颊格外红肿,“你!”绿腰却气急开口,颦眉喊道:“不要欺人太甚!” “是呀,都是姐妹,何必这样气势凌人的。”不知又是说多嘴一句。 “姐妹?”般若终于开口,眸光悠悠,精緻滟涟的唇角微微翘起,“你们也配?” 众人不知她的来头,那绿腰却是开口了,“我等自然不配,与你这闺阁中就与太师有苟且之为的女公子,做姐妹。” 说了这话,还不停,“我等身份卑微,可好歹也是过了明路的侍妾婢从,怎比得的独孤家的女公子来的尊贵。” 宇文护回来,已是午后,血腥味刺鼻,他微微皱眉,吩咐着人将那些尸体都处理妥当,昨日还好好的花朵,今日全都凋谢的可怕。 “这个女人……”他嘆了嘆气,无可奈何了,这话只是对哥舒说的,“原来真没有开玩笑。” 前几日还在说些,要将这些女人都杀了,今日,就动手了。 还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她明明知道,他宇文护虽然名声不好,却也不能捱住一个私□□孤家女公子的名头,只怕这消息传出去了,世家都要以他为敌了,而到时候,她还能装作受害模样,可怜兮兮的回府去,再来个羞愧自尽未遂,又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公子了。 独孤般若,可从来不是个软柿子。 宇文护入了屋,见春诗已在收拾行李,他想着,这女人倒好狠的心,把他那些养着的玩物一个不留,到头来,还得走?她走就走了,岂不是让他一个人夜里连个暖床的都没了。 “阿护。”宇文护听着她嗓音婉转,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饶是适才有万般心绪,此刻也都荡然无存。见她款款而来,倒和个没事儿人一样,又听她明知故问,“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养花,也不要施那么多的肥呀。” 宇文护回头,喊了喊哥舒,“都埋在龙船花下头吧,明年,那花肯定开的更好看。”说完这话,眸子微微眯起,神色有些不悦地伸手去戳她的额头,“好了,满意了?” 般若挑眉,凑近她的脸,眉目间都是魅色,笑的格外好看,宇文护见她笑,自己也笑着,低头吻上眼前美人唇,又微一移,抚过她的耳垂处,听得她开口,“我今日就得走了。” 这话,踩中宇文护的点了,他立时推开她,眯起诡冷深寒的眸子睨着她道,“你还要走?”他长袖一挥,“你做什么都可以,杀了她们也无妨,可就不能留下再陪我几日?” 他眯起眸子的霎那,般若知道,他是生气了,她只得轻声细语道,“你也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知道,又得杀人灭口,我可不想,让你日日杀人。”她伸手执起他的,双手握着,暖暖的,“来日方长,我等你来求亲,到时候,日日厮守又如何?” 宇文护说不上来他怕什么,许是怕般若再骗他,又许是怕她一去不回,可最怕的,是她阻止他构陷宇文毓。 可他知道,不能再与般若争执往事,只怕再按捺不住,打破此刻局面。 “哦。”她拖长了音,到有些倒打一耙,“想是你本就不捨得,要留我,给那些女人偿命了?” 这话说的忒没良心,宇文护想着他面前这个女人,本就是个没良心的,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还要重蹈覆辙,揪着她不放,可转念想想,杀了那些女人,也说不定,本就是般若自己嫉妒。 这念头一出来,宇文护才说服了自己,问她,“不过几个女人而已,我府里还有几个颇有颜色的,若你觉得不累,不如,一起了结,无妨。” 般若眸光一顿,身上微微地一僵,抬头看向宇文护,两人对视良久,“宇文护,你可真无情。” 他唇角弯起讥讽的弧度,双手搭在般若肩头,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我虽无情,却不及卿卿。” 宇文护原本不过是小小激她一下,却见她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承认,“那是自然。” 宇文护更是不恼,双手不知何时已插在腰间,笑的不能自抑,“对,就该这样子。”他不得不承认,男人的心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女子越是无情,越合他的口味。 “主上,大夫来了。”哥舒站在门口通禀。 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再给般若开几幅方子调养,那大夫已是耄耋之年,脚步却还是很稳当,入了屋内,为斜靠在卧榻上的般若诊脉。 宇文护站在一边,整暇以待,那老大夫才搭脉就皱眉,摇着头,般若只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还未问出口,那老大夫却已是开口了,“大人,夫人身子本调养过来了,可……” 他是早几日过来为般若开了补气易产方子的那老大夫,加之他已是个老人家,这种事情自然晓得,他眯着眼,看着宇文护,“大人,房事过频,终归不好。” 宇文护下意识轻咳几声,那春诗已是羞红了脸,哥舒也装作无事,看着外头,那老大夫却不停下话,“前几日大人问老夫,如何做能让夫人易于受孕,老夫就知道大人是急于求子,因而开了不少方子调补夫人受孕,只是,这事情过频对夫人身子不好,极易阴虚。” 第21页 般若这才知道,宇文护为何总要多留她几日,为何这些时日,日日痴缠他,原是他并不放心,只想着多留几日,好让她珠胎暗结,再离不得他。 “好了。”哥舒反应的极快,推推搡搡就要把那老大夫往外头推。那老大夫颇有些圣手名声,素来是为达官贵人调养身子的,可请他的多是那些无宠的后院姬妾,妄图以孩子来夺得家主青眼,这一次,却是个大男人,非要一个女人给他生孩子。 这事情,他倒是第一次做,于是更加尽心竭力,就算要走,也得多说几句,“这方子可不能停。”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太师的新宠南朝美人 独孤信是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进京的,不仅仅是为了过一个团圆年,而是近来朝堂上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宁都王宇文毓下了牢狱,罪名是屯兵谋反。 这实在可笑的很,只因人人都知道,若是宁都王有问鼎天下之心,那先帝宇文泰在时,就不会步步谦让,落得个闲散王爷的名头,更何况,那屯兵不过才五千人马,又算得什么造反的名头,何况,那领头的将领,已自尽身亡,死无对证了。 独孤信在来的路上连上几封奏摺让宇文觉不可轻信小人之言,误伤了血亲兄弟,可他越是上书,宇文觉似乎更是生气,更甚之在朝堂之上,说他有勾结宁都王的嫌疑,要抓来一起问罪。 这消息传到独孤府时,独孤般若正在春诗的搀扶下下了车,让管家将兼着官署和细柳营职责的独孤顺叫回府,却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情,而只是,过几日出城接独孤信的事宜。 仿佛,这事情,她并不甚在意。 朝堂上的事情风起云涌,可这京城里头,也出了些有趣的新闻。 说是太师府里头出了个极为出色美人,才是南朝送上的,惯有些手段,勾的那太师日日往城郊别院去,更甚之为了那女子杀了不少姬妾,加之近来宇文护不朝,那些市井之徒,就编排出不少戏册话本,说的也无非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无稽之谈。 般若听到这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素来沉稳的她,竟连茶盏都打翻了,宇文护的名声在外,多是这些越描越黑的消息,可今日这消息,却是冲着她来了。 “不过,宇文护这几日,真的没去上朝?”她喃喃自语,想着这么大的局,本就是宇文护设下的,他却似乎并不想参与进去,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这一来二去,已到了独孤信回京的日子。 几月之前,宇文觉恨不得独孤信能腾云驾雾的回京,更打算到时候出城去迎接这位肱骨之臣,可才几月时间,就换了风向,莫说他,就连朝堂上的那些与独孤家交好的官员,也不敢出城去接。 独孤般若已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她主持后院中馈,早已习惯在外抛头露面,伽罗本不该出来,却是因想阿爹,恨不得早早见着,因而跟着一同来了,曼陀没了法子,未免自己落下不孝的名声,自然也得随从。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分,日头虽没有夏日那样毒烈,可正午时分,也燥热的难受,伽罗小孩子心性,自然激动的很,只踮起脚看着人来人往,前头报信的已是来了一趟,说是最多半个时辰就要进城了,她自然不想错过。 曼陀鲜少出门,这太阳一毒,她就身子不舒坦,秋词给她摇着扇子,她还嫌热,般若一句“若等不住,你就回去吧”,又让她立马装作无事。 正午时分,忽然城门内有些嘈杂,般若循声看去,正是几日不见的宇文护,纵马而来,穿着件佛头青暗纹衣衫,过了城门,“吁。”拉紧了缰绳,停在独孤家这一大家子人面前,跟随而来的,竟只有一个哥舒。 “太师。”般若疏离模样,徐徐一礼,独孤家上下,自然跟着随礼。 宇文护居高临下的瞧着,颇有些慵懒意味,“起来吧。” 般若直了身子,趁着旁人没注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因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宇文护瞥见了,也不恼,纵身下了马,拍了拍身上未有的灰尘,理了理衣衫,倒是往前头走,哥舒牵着马尾随着,“既是独孤将军回京,自然要来迎一迎。” 此话一出,独孤家上下都不敢再作声,但底下却是窃窃私语。 宇文护素来是世家所不屑的对象,纵然手握大权,在各位世家家主面前看来,也不过只是卑贱之身所生的异瞳子罢了,而他也素来不与世家有什么交集。而今,却是主动要与独孤家交好了。 般若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要过明面了,让独孤家,为他所用了,只是……她心中并不惊慌,只因她知道,自己阿爹,是断然不会与宇文护为伍的,纵然会,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屈从。 而宇文护应该也是明白的,又为何白白来碰钉子呢。 此下人多,无法单独说话,般若微微屈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多谢太师。” 宇文护上前两步,抬手拂过般若手腕,“女公子不需多礼。”旁人眼里不过只是客套一二,他这一抚,却是实打实的握住了般若的手腕,那指尖还划过般若的手背,这撩拨,只让般若觉得有些酥麻,她连忙抽开了手,抬眼看向宇文护,用眼神告诉他,不要太过放肆。 宇文护眸色狡黠,嘴角微扬起,宽袖优雅一挥,“好了,各位都不用多礼了。” 第22页 独孤顺不知何时上了前来,只因他官署差事还是宇文护举荐而来,虽已是送上礼谢过了,可今日,又得当面道谢,话才出口,宇文护早伸手搭在他肩头,一副相熟已久的样子,“阿顺不必再谢了,不过举手之劳。” 般若冷眼瞧着,也不作声,倒是伽罗一直对这太师,多有几分好奇,于是偷偷看了几眼,盯着他的眼睛,见他并异于常人的地方,因而一阵疑惑。 “小伽罗。”他开口喊起般若的兄弟姐妹,倒是不避讳了。“摇头晃脑做什么?”与众人之间,看着伽罗不放。 “上次见太师,太师的眼睛……”她勐然收了声,自然知道此话不妥当的很,立马转过话头,笑的格外天真,“很好看呢。”可她要问的,是宇文护那只蓝瞳。 宇文护闻得此言,双眼微微眯起,般若脸色一白,下意识挡在伽罗面前,“小妹失仪,太师恕罪。” “阿爹回来了!” 忽然一声喊,正见城外,果然是几十骑飞尘而来,城外空旷,格外惹眼,伽罗也自来熟络,因自己是坐马车来的,边从哥舒手上夺了宇文护骑来马的,马鞭一挥,就迎了上去。 “你这妹妹……”宇文护看着般若,抿唇,颇有些无可奈何,“倒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 趁着众人都看着前头,般若偷偷伸手握住他的,有些心虚,“阿护,她还小。” 宇文护反手握紧了她的手,身子微往她身边靠,“她虽还小,你可不小,应该明白,道歉可不是一句话就够的。” 独孤信自然知道朝堂上最近出了什么事情,也料到了,此等风口浪尖上,还能在城门口迎他的,只有自家人,怎料,宇文护也在。 “父亲。”般若迎了上来,示意今日还有外人在场。 独孤信才看到跟在般若后头的宇文护,颀长身姿,临风而立,于这烈日下,倒有些一代枭雄的意味,他素来与宇文护没有多少交集,若说有,也多是不愉快的交集,更何况,前两个月,宇文觉让他回京,为的就是要与他商量,如何剷除宇文护的事情。 可今日,宇文护竟来迎接他了,这让他怎么会不吃惊。 “原来是太师。” 宇文护上前几步,与独孤信打了照面。 “阿爹,我都想死你了。”伽罗仿佛还未察觉这其间状况,只揽着独孤信的臂腕,还如小女孩般的撒娇。 “小伽罗,既喜欢本太师那马,就骑回家去吧。”这话,没有半分生气,也没有素来在朝上嚣张跋扈的权臣模样,倒像是与自己的小妹说话一般。 独孤信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宇文护,与他家的女儿,相熟倒如此地步。 独孤府早已备下了午膳,虽是过了正午,但独孤信一路紧赶慢赶,自然还未用膳,于是宇文护一同过府,只说有国事要与独孤信相商。 伽罗还在看着适才宇文护送她的宝马良驹,一头扎在马棚,与夏歌说着过几日正好与宇文邕出城跑马去,这一次定然胜过宇文邕。 花厅,自然只有独孤信与宇文护。 般若是女眷,自然不能陪客,却站在外头,听着他二人谈话。 “还望独孤将军,救宁都王一命。”酒罢,宇文护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然后将这些时日,宇文毓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遍,说他如何受小人构陷,宇文觉是如何的不能兄弟相忍。 只说的独孤信气急攻心,“圣上怎么能这么煳涂呀!” 般若这才知道,宇文护这些时日不去上朝,不是坐山观虎斗,而是若他在朝上,不管是帮宇文毓还是不帮宇文毓,都不合时宜,若是帮,宇文毓也受不了这些苦楚,若是不帮,他在独孤信面前再说宇文护的冤屈岂非是猫哭耗子。 因而,置身事外,更说明,宇文觉煳涂的连他也看不下了。 “说实话,我虽与宁都王素少交集,可大家同是宇文宗室,见他被构陷,我心里也不好受……”说完,他还勐地一口烈酒下肚,仿佛自己也委屈的很,“旁人只说我掌权不放,可谁知,若是君王无德,权柄越盛,百姓越是悽苦。” “太师慎言。”独孤信纵然此刻对宇文觉多有不满,可宇文护说他无德,他却还是秉着愚忠之心不肯认同。 “哎,若老天开眼,赐我大周一位真正的明君,我也好告祭叔父,又何必做这世人眼中的奸佞之臣,受万世唾骂。” 这话般若听得,都想啐一口。 只因听到先帝宇文泰,独孤信却已是半分相信了,“原来太师,竟有此志。”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嘿嘿嘿,被发现了 “阿爹难得待客这么久。”已到掌灯时分,曼陀站在□□,已等了独孤信许久,只因听闻过几日杨坚就要进京,她想问清楚这杨家的底细,才好为将来做打算,怎料来了个宇文护,一谈事就用了大半天。 “姑娘,那位太师已经走了。”待秋词来报信的时候,已入夜了,曼陀着急忙慌的就要去找父亲去,怎知管家说因多日舟车劳顿,独孤信已睡下了,让她明天再来。 独孤曼陀觉得无趣,又睡不着,只得一个人随着月色在园中散步,可才走了几步,就听得那假山后头传来什么声音,她脚步放的极轻,只听的有男子低沉声音,夹着女子□□,她心下一慌,想定是府里的小厮婢子有苟且之为,正要叫人,却听那女子声音,格外熟悉。 第23页 “你说的那些话,我险些就信了。”她的柔荑勾住宇文护的后颈,微微踮起脚来,与他平视,“太师好算盘。” 这假山缝隙狭小,宇文护揽着她的腰,俯身言语落在她耳边,“你说,我们这会子,像不像……” 般若连忙捂住他的嘴,只怕他再说出什么浪荡的话,“谁让你非要这会子和我说话,我好好走着,非拉我来这地方。” 曼陀心下一惊,已是知道,那里头的人,竟是她长姐和太师宇文护。 “适才我与你父亲说话,我知道,你就在外头,我怕你误会了我,因而辞了你父亲,连忙就来找你解释,你还怪我,哎……”他嘆了嘆气,显得颇为委屈,“好没良心。” 他二人说话言语,竟已是有苟且行为的样子,曼陀只怕被他二人发现,又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虽很想大喊几声,让旁人只道她长姐表面如何清白无瑕,可内里却是个放荡之人,可又怕这一喊,连带着她这未嫁的独孤女都要受到牵累,到时候,别说杨坚,恐怕也没人敢要她。 般若知道,宇文护明天还安排了一场大戏,就是让独孤信领着百官与朝阳殿前,死谏宇文觉,可越是相逼,宇文觉那傻子定然会更加变本加厉,因此,她阿爹断然是会寒心的。 “可就算我阿爹与你合作,拉了宇文觉下来,你就不怕,他与百官又扶了另一个上去……”般若只字不提宇文毓,与夜色之中只看着宇文护,“你在他眼中,可已算得半个忠臣了,难不成,你还能拦着?” 宇文护笑的正好,唇畔落在般若白皙脖颈处,又往下,扯着她的衣衫,落在她肩处,般若身子麻痒的很,低吟了声,只因这一声,宇文护更是抱着她不放,拉着她的矜带,“宇文毓那**,已被我废了,你爹,难道还能扶一个**当皇帝。” 般若不知他口中的“废了”是什么意思,只是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下去,可瞧他这阵仗,竟似乎想在这里就办了她,下身顶在她衣裙处,隔着衣衫,还往前试探,“宇文护。”她喘着气,“你可别忘了,还有个宇文邕。” 仿佛只因提到宇文邕,那的确是个棘手的,宇文护微喘,身子往后头一些,不再靠近般若,过了许久,那念头淡了下去,却有些倒打一耙,“若不是你杀了我那些姬妾,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他这意思,竟是几日都未曾近过女色了。 “谁杀了她们。”般若理了理衣衫,髮髻已凌乱至极,她食指扣在宇文护的胸膛处,“是你杀的她们,我可没动手。” 宇文护轻笑,握紧了她的柔荑,缓缓放在唇边,闭眼吻着,“是,是我杀的,我的般若,手上自然是最干净的。” 外头曼陀,一阵寒颤,想着若自己说了出去,恐怕顷刻间,就要与那些女人一样,死的悄无声息,连忙撩起一衣裙,蹑手蹑脚的就离去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哈哈哈,曼陀真可爱 “什么,大姑娘和……”曼陀房中,烛火未歇,乳娘一脸不可置信,只因般若一直以来主持独孤家中馈,内外不曾有失,当得铁面无私清白无误,可谁曾想,竟和当朝太师,有苟且行径。 “太师,太师他会杀人的。”虽时秋日,曼陀却是满头大汗,擦汗的手,不住的打抖,“你说,要是他知道我偷听到他的那些盘算,会不会,会不会也把我杀人,养花呀。” “姑娘!”乳娘连忙出声稳住此刻已近崩溃的曼陀,“你现在不应该怕太师,而应该太师和大姑娘怕你才是,你可是抓住了他们俩的把柄呀。”乳娘激动的很,双手搭在曼陀肩处,让她冷静下来,“看以后大姑娘还敢不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她自己都是个不干净的!” 曼陀咽了口口水,唿出一口气,才险险的稳了下来,“那我们该怎么利用此事?” 乳娘抿唇,眼神冰冷而犀利,“姑娘,你先不要声张此事,静观其变才好,你想,若真的老爷和太师合谋,将现在的皇帝拉了下来,你说,谁能做皇帝?” “太师?”曼陀试探的问道。 “姑娘好煳涂,太师出身卑微,就要能做皇帝,早做了,更何况老爷不是常说先帝嘱託吗,因此,皇帝最有可能就是宁都王。” 曼陀点点头,只觉得很有道理,宁都王宇文毓是先帝长子,更何况此次受了这么大的冤屈,说不定,她阿爹心一软,就扶了他上位。 “对,为什么独孤般若就能想着做娘娘,我就不能?”若是真的能勾上宁都王,说不定还真能做个皇后娘娘,到时候,就算是她长姐嫁给了宇文护,也只能对她卑躬屈膝。 她这么一想,好似就已经看到了所有人对她跪拜,心下再不慌乱,只觉得有泼天的富贵。 “按这个趋势,宁都王出狱不过这一两天的事情,姑娘抓紧机会,嘘寒问暖一番,再把大姑娘和太师的事情,透出那么一点点,你说,宁都王还不对大姑娘死心,转而喜欢上姑娘您吗?”乳娘还在旁敲边鼓,说的越是兴奋,眸子都在闪着光。 次日,独孤信带着百官,跪在朝阳殿外,请求宇文觉重审此案。 第24页 宇文觉早觉得独孤信已与宁都王勾结在一块,如今这形势,仿佛是在逼迫他,殿内杯盏已是砸了几个,只说宇文毓私自屯兵,死罪无疑了。 宇文护是午后入得宫,日头正毒,哥舒在后头给他撑着伞,那伞面上笔墨画着山河地理图,倒格外好看,他站在朝阳殿外迴廊处,眯着眼,看着那大太阳,也不知与谁说话,“要是般若瞧见了,只怕又要说我不顾念她阿爹了。” 哥舒在后头,只装作没听见。 宇文护理了理衣衫,“到时候了,咱们走吧。”正要往前头,却忽回了头,哥舒见状,连忙将那遮阳伞收好置于一边,接着就看着他家主上,紧赶慢赶的样子,快步上前,一边喊着,“宁都王有冤”,一边还装作擦着额上细汗。 哥舒倒不知道……他家主上,何时也学了这些本事。 独孤信正觉得额间格外难受,就见宇文护已在他眼前,俯身扶起他,“独孤将军快快请起。”又对着一众朝臣喊道,“各位同僚快些起来吧,本太师已找到了,宁都王有冤的证据。” 这冤案,是宇文护一手炮制的,最后翻案,也是他将证据交了出来。 般若听到这消息,只觉得他这心思越发缜密,也不似往日那样目中无人,倒也知道拉帮结派,夺取人心了,不说别的,就单单她阿爹,近来似乎也说,“世人误他”。 世人,误,宇文护?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过了如玉轩,正瞧见沿街叫卖梅子的,春诗快步上前,正要拦住那卖梅子的,却见她家姑娘似乎心不在此,顺着她家姑娘的目光看去,正是宁都王府。 那曾经是般若的家。 此刻她站在街头,瞧着那个地方,隔世滋味。 她嘆了口气,正要离去,却见辆华贵马车停在那宁都王府门前,她下意识望过去,见正是从天牢出来的宇文毓,虽已换了齐整衣衫,可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还有些血腥样子,一看,就是受了刑了的。 她连忙上前去,那宇文毓正在侍卫的搀扶下下马车,般若定睛看去,才看他双腿竟有些不利索,她想起那夜宇文护说的话,废了? 废了,是什么意思? “呃……”宇文毓因着下车入府,只恐被人瞧见,便不要侍卫搀扶,怎料才松了侍卫的手,双股疼痛难忍,一时难忍,竟要跌了下去,忽然,身后力道抓住了她,他才趁这空档,扶住了旁边的侍卫。 回头看去,正是独孤般若。 “般若。”他顿时笑逐颜开,“你可是来看我的?”他又低下头看此刻自己的模样,抿唇道,“我,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般若看着这样的宇文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见他扶稳侍卫,立时收了手,“我只是路过。”顿了顿,回了一句,“殿下受苦了。” 般若自诩自己杀伐果断,却难免有些心软之态,可对别人不会,单单对宇文毓,依旧还有一丝。 她将心里的那一丝,抽离了出来,换上一副似真似假的笑容,“好了,送殿下回去休息吧。”这话,却是对着侍卫说的。 已是掌灯时分,般若在书房内理清了中秋月所有事宜,忽然瞧见了宫里发出来的香笺,竟是元皇后,相约她八月十五入宫赏月。 她心下一怔,想着宇文觉已是知晓她与宇文护的事情,若不然,也不会在猎场上假借她的名义,刺杀宇文护,这一回,喊她入宫,只怕另有算计。 那又如何,宇文觉已再生不起风浪。 而宇文护口中的“宇文毓废了”是什么意思,约莫就是,那双腿再不能用了,或是,永远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若是如此,也就再不能坐在那皇位上了。 可宇文邕呢……她扶额,只觉得额间发紧。 她知道宇文毓现在心心念念的,莫过于她的三妹,要是真许了婚,宇文邕恐怕什么都愿意,可她又断断做不出,牺牲伽罗的事情里,毕竟,宇文邕,是个活不长的。 屋内没有点灯。 “春诗。”她带上门,正要叫人,那烛火却忽然亮了起来, 借着烛光,那旁侧站着一个颀长身影,般若认清了那轮廓,那是宇文护,她放下心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可才说完这话,自己都笑了,宇文护不是晚上过来,难道还敢青天白日的过来。 可此刻,她瞧见宇文护的脸色并不好,走上前去,他正倒着热水,旁侧还搁着皂荚,那盆中水清澈无几,般若坐在他跟前,“怎么了,阿护?”虽是夜间,她也能那样清楚的看着他,他很不高兴。 宇文护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盯着她,忽然伸出手来,要去拉她,“般若,你是用哪只手扶的他?来,我帮你洗干净。”这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可那隐着的,是怒不可遏。 “宇文护,你这是什么意思?”般若勐地站起身来,她自然知道,宇文护说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极低沉,“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许再见宇文毓,你倒好,竟在青天白日,伸手去扶他?” “他伤成那个样子,站都站不住了,难道我就不该扶一把,就该眼睁睁看着他跌倒不管?”她素来沉稳的眸子里闪过愠意。 第25页 “对!”宇文护厉声大喝,阴魅的眸子里衬过幽蓝,“怎么就不摔死他呢!”他站起身来,伸手指着自己,“人是我让人伤的,怎么,你要为他报仇是吗?” 他拔剑速度极快,那剑柄往般若手中塞,“来呀,杀了我呀,为他出一口气呀。” “宇文护!”般若将那往地上掷去,“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提到宇文毓,就这副样子。”她低头看着那热气腾腾的一盆水,“我不干净,是,我本来就不干净,不是这只手。”她伸手,指着自己,“而是我整个人,都曾经是宇文毓的。” “独孤般若!”宇文护气急,一脚将那盆水踹开,怎么也按捺不下胸中翻腾的气血,“这回,可是你非要提旧事!” 他知道,再争吵下去也是无益,转身就走。 般若看着那一道人影渐渐离开她的视线,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一种情感,这种情感让她在瞬即就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前拦住他。 但她做不来,做不来这种低声下气的事情。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娥皇女英,嘿嘿嘿 酒一杯又一杯。 御品楼已到打烊时分了,却没有人敢来赶他走,只因这包下整栋酒楼的是宇文护。 “太师。”那小厮战战兢兢,喊了声。 宇文护冷眼瞧他,怀里又掏出些散碎金子直接扔给他,那小厮,却开口道,“外头有人想见您,好像,是独孤家的女公子。” 此话才落地,那喝的醉醺醺的人勐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沖将出去,见那月色之中,站着个人影,“般若。”他只觉心中适才那些愤懑全数消退,抱住了人,“对不起,刚才是我,是我话说重了。” “太,太师。”那怀中女子,不敢挣扎,只得出声提醒。 宇文护恍恍惚惚,垂眸看着怀中女子,连忙推开,步子后退些许,“独孤曼陀?” 酒,立时醒了。 屋内燃着松香,烈酒入喉,宇文护不住的咳嗽,眼角余光瞥向曼陀,他不说话,只等着曼陀开口,怎料曼陀一开口,第一句就是,“太师,长姐和宁都王算得是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他眯了眯眼,玩味目光看着曼陀,“是呀,他们的情谊,自然是你这个做妹妹的最清楚的了。” 曼陀笑了笑,她容色本娇媚,烛火下更显的羞红。 “哎,可惜了,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低嘆一声,目光还放在曼陀身上,“哪比得上曼陀妹妹通人心思。” 曼陀因他这一句话,更觉得自己多添了些胜算,抬眼看着宇文护,见他微醺,却还是掩不住俊朗模样,只让女子看一眼,就觉得动心,想着般若果然好眼光,可惜,是个身份卑微做不得皇帝的。 “还是我陪太师喝两杯吧。”她走上前,与宇文护隔着榻几,慢慢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曼陀妹妹好酒量。”宇文护笑着,可那眼神看的曼陀觉得背嵴发凉,想着这种杀人狂,还是不太适合与她相伴此生,于是接着开口,“曼陀倒是有一记,能让长姐断了对宁都王殿下的心思,乖乖的跟着太师。” “哦?”宇文护脸色变幻莫测,微俯下身,轻声问道,“真有法子?” 曼陀恭恭敬敬地回道,“您说,要是宁都王殿下娶妻了,长姐再怎么恬不知耻,也不会,上门去做侍妾吧?” 宇文护指尖拂过腰间环佩,摩挲着衣角,神色凝重道,“可宁都王到底是皇家人,本太师,一时倒找不出,能匹配的人物来。” “太师。”曼陀提醒了一句,脸颊漾开灿若夏花的笑来。 “不成,这怎么成呢。”宇文护精緻的薄唇勾起一丝弧度来,神色颇有位为难,“曼陀妹妹如此可人,怎么能便宜了宇文毓呢,不如?”他顿了顿,神色有些戏嚯,“学着娥皇女英,一同侍奉本太师,倒颇有意趣。” 曼陀一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我……” “可惜,你长姐是个容不得人的,你不知道。”他仿佛是在讲一个与他自己无干的事情,“上次她来本太师别院里头做客,瞧着几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得本太师青眼,竟……”他顿了顿,眸色格外激奋,眯着眼,斜睨着她,“都杀了,入了肥。” 曼陀浑身打了个寒颤,“只怕被你长姐知道,你自荐枕席,骨头都没了,哎。”他还颇有几分烦闷的样子。 曼陀看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越来越危险的气息,连忙开口,颤声道,“太师误会了,曼陀真没有这意思,曼陀真的,是为了太师和长姐好,要是曼陀嫁了宁都王殿下,那长姐不就只能跟着太师了吗?” “你真的愿意,嫁给宇文毓?”宇文护又问了一遍,格外认真。 曼陀生怕宇文护不信,连忙开口回道:“普天之下,能为宁都王定姻缘的,除了圣上,就是太师您了,曼陀所说,自然是真。” 宇文护却是忽然笑出声,笑的格外开心。 曼陀不知他是在笑什么,只好跟着他一块笑。 第26页 “好,本太师允了。”宇文护那笑意未敛,只让独孤曼陀莫要悔。 只等到独孤曼陀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宇文护才神色恢復如常,“哥舒,派些人手盯着。”他已隐隐觉得曼陀是知道了些什么,就算不知道朝堂的事,却已是知道他与般若的关系,若是全都抖落出来,只怕独孤府,他也再不用去了。 “主上,要是这二姑娘真的准备说出来……”哥舒做了个动作,那是要杀的意思。 宇文护点点头,忽又道,“不行,毕竟是般若的妹妹。”犹豫许久,“无妨,若真到了那时候,只要活着,不开口就好。” 他吩咐了这些事情,靠在凭几处,扶额,想的却不是适才那男女之事,“宇文邕……”他如今担心的无非是这个人了。 “恕属下多嘴,属下怎么看,这位辅城王也无甚大志,日日跟在独孤家三姑娘后头。”哥舒出声提点。 宇文护仿佛在千头万绪之中揪出这线头。“对,宇文邕如今只是要一个独孤伽罗,我给他就是了。” 哥舒看着外头,曼陀已走了许久,适才情况,他自然也是看到的,他倒不担心宇文邕,担心起宁都王来了,“这二姑娘非要嫁给宁都王,难道,是独孤信,准备扶持宇文毓了?” 宇文护听此,嗤笑一声,“皇位,还轮不到他,一个废人罢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曼陀要举报太师了 宇文护果然说话算数,次日,宁都王府就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只因宇文毓这一次出了天牢,是宇文护亲找的证据,饶是他如何不愿,也不愿意驳了宇文护面子。 独孤信先是不允,说曼陀早与杨家订亲,那来人却递来了独孤曼陀的愿书,正是昨日宇文护怕她反悔,让她亲笔下来的,愿嫁宁都王的承诺,白字黑字,抵赖不得。 这消息传到后院处,曼陀还沾沾自喜,说着自己如何聪明,求了太师,这下马上就要嫁到宁都王府去做王妃,过几日,等宇文觉下来,就该是宇文毓上位,她做皇后了。 一想到此,她就笑出声来。 “姑娘,好日子就要来了。”乳娘正为她梳着头,又说那宁都王素来是个温和性子,嫁了过去,任凭拿捏。 才说了两句,外头声音却传了进来,“独孤曼陀,你是不是傻了?” 正是刚回府得了消息的般若,此刻正是怒不可遏站在门前,早有人上前为她取下染有风尘的披风,乳娘嗤之以鼻,只扶着曼陀起身,曼陀喜上眉梢,揽镜自照,酸熘熘的来了一句,“长姐这是看我要嫁到王府去了,所以,觉得嫉妒吧?” 般若有些不耐烦地道:“我独孤般若聪明一世,怎么就有你这个蠢妹妹!” “大姑娘慎言,以后我们家姑娘可是宁都王妃了。”乳娘抬眸,倒是格外得意,才下一刻,春诗那一巴掌已让她再说不出来。 “你敢打我乳娘!”曼陀大喊一声,“等我嫁给了宁都王,你们都没好日子过!” “是,等你嫁给了宇文毓,是没好日子了。”般若一句话,整个屋内噤若寒蝉,她沉静修长的身影挡住从外头射入的一缕阳光,“那宇文毓受了刑,如今已是个废人了。” 曼陀瞬间便觉得身子一僵,浑身颤抖着,尖叫出声,“怎么可能!” 可独孤般若没有必要骗她,她忽想起昨夜宇文护那笑起来的模样,竟觉得不寒而慄。 宇文护,竟在戏弄她! 曼陀忙的跪了下来,拽着般若的衣角,“长姐,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一个废人呀。”她又想起昨夜在宇文护的哄骗下,写了那些愿嫁给宁都王的胡乱言语,连忙转过话头。“都是太师逼我的,他说只要我嫁了宁都王,你就能断了对宁都王的念想。” 她这是卯足了劲,要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宇文护,但见般若视若无睹,她咬咬牙,想着四下无人,也不管什么闺中名声,“你不知道,他当时还说,要是我不嫁,就让我与长姐你一起伺候他,我实在没办法……” “你说什么!”般若蓦然看向她,俯下身,揪着曼陀的衣襟拉了起来。 曼陀害怕极了,只得点头,“他真是这么说的,什么娥皇女英,我,我都说不口。” 般若脸上阴晴不定,徒然松了手,瞥着曼陀,“若你还识相,抹了泪,把嘴闭的紧紧的,宇文护那里,我去说,可……”她眸中划过狠厉之色,“你要是把些不该说的说出去了那么一点半星。” “我保证。”曼陀连忙抹干了泪,一副装作无事的样子。 宇文护已等了般若许久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只是在等着她的时候,哥舒送来了宫里探子的消息,宇文觉依旧还是很不安分,他摩挲着那信笺,想着八月十五,月亮正圆,团团圆圆的,还真是个适合杀***子。 只是……宇文觉这一回倒是学乖了,知道杀不了他了,而换了个人。 门“吱呀”一声,带来些外头的风,她一身艾青色的衣衫,衬得宛若豆蔻,宇文护斟了一杯茶,尚有余温,“大老远过来,累了吧。” 第27页 般若嘆了口气,上前几步,坐了下来,与他平视,“我来与你说正事。” “正事?”他神色玩味的很,“我以为,你要问我,娥皇女英的事情。” 她执着杯盏的手,微一颤,那茶水溢出了些许,好在不烫,宇文护“啧啧”直嘆,一副心疼死了的样子,为她擦干手上的茶渍,边擦着,却拂过她的掌心。 “宇文护。”她喊了声。 他收了手,正襟危坐,好似真的转了性,可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般若,想从她脸上找出一分半分的生气,却未果,“你要与我说正事,可我却不大想听。” 般若停下话,看着他。 “那天的事,就当没发生吗,再见到我,一句解释抱歉也无,就要说正事了。”他身子斜斜的靠在凭几处,懒散的很,“你真当我是召之即来为之即去的?” 般若不肯再与他废话,立刻起身,就要走,宇文护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拉住了她,“还是这样,就不肯说句软话?”这话,透出无可奈何的意味。 “为什么要我说软话,你夜里头不睡觉,跑去调戏我二妹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娥皇女英的放荡之言。”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掰开宇文护拉着她的手,“是了,你那别院里头,还真有一对姐妹花,太师素来是被伺候惯了的,什么人,都敢拿来和我比了,可惜,入了肥,也不见多有意趣。”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太师很好说话 宇文护嘴角划开浅浅的笑来,还是伸手拉住了她,“般若,你闻闻,我屋里燃的什么香?” 般若却理也不想理他,只是蹙着眉,见他这副慵懒模样,恨不得往他肩上一口咬下去,疼死他才好。 “嗯……”他沉吟许久,嗅着那香味,“怎么是酸的。” “酸的?”般若万般疑惑,偏过头来,正要看屏帷里燃着的香,却被宇文护打了个旋,她低唿一声,却是被宇文护咬住了脖颈,长发却不知怎得绕在宇文护的唇间,清香沁人心脾,夹杂了她的喘息。 “你心里是不是恨的想把我扒皮抽筋。”他垂眸瞧她,还笑着,般若伸手就要挣扎,宇文护就势握住她十指柔荑,在掌心里暧昧地舔了一下,“可又捨不得。” 他抱着般若,缓步往里头去,温香软玉,就势往那床榻一趟,“哎,这就是我对你的念头了,明明想着下一次你再这样胡乱勾搭旁人,就要亲手杀了你,再不被你哄骗,可等你又来了,还是捨不得……”他顿顿,却仿佛很是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又被你继续骗下去。” 还没得般若开口,他又自说自话,“我倒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好说话……” “不是太师好说话,只是太师惯会诡辩。”般若靠在床榻边上,那柔若无骨的双手,抵在宇文护的胸膛处,再不让他近过来,“太师既是喜欢娥皇女英,倒不如再叫个会伺候的人。”她漫不经心的说话,眸间神态,颇有媚色。 宇文护顺势也靠在床榻上,却与般若一左一右,划分的清楚,“不是诡辩,只是……这位曼陀妹妹好厉害的手段,夜半无人,偷偷来瞧我,我正喝个大醉,若不是尚几分清明,还真的就胡乱了,好在,她只编排着你不清不白,非要嫁给宇文毓那个废物,却也挺好。” “这称唿倒是好听。”她笑着,脸色面若桃花,半直起身子,仿佛宇文护适才说的所有,她都没听得分明。 宇文护长臂一揽,将般若给捞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般若妹妹。”他拉长了音,颇有几分玩味意思。 般若握住宇文护那不安分的手,嗤笑道:“把你浪荡样子收起来,我是真有正事与你说。” 他那手往下滑,盈盈一握,正抵在般若腰间,当真再不动了,“嗯,你说就是了。”他自然知道,适才调笑,不过只是玩笑话,但转而却道,“难不成,你让我不要把**妹嫁给宇文毓那废物?” 般若斜睨了他一眼,宇文护连忙不说话,听她浅淡开口,“八月十五,元皇后相邀,入宫赏月。” “那是个圈套。”宇文护毫不犹豫的回她,“据我所知,宇文觉那个傻子已在宫里内外都准备好了,他不知从哪知晓你我关系,以为我与你父亲早勾结到了一块,于是打算押了你,逼你说些,谋反之语。” “对,是个圈套。”她眸间仿佛蕴着星辰,此刻明亮的很,“可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圈套呢?” 宇文护剎时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不成。”他断断不会让般若去冒险,万一宇文觉真的狗急跳墙了,他一时来不及,恐怕…… 般若靠在他怀中,脸颊窝在他臂腕处,缓缓开口,“阿护啊,若要让我爹狠下心来,只有让他知道,他的女儿要死在宇文觉手下了。” 她愿意赌这一把。 此话一出,一片死寂,仿佛过了许久。 般若甚至以为宇文护都没有听到她说话,她抬头,望着宇文护。 宇文护就那样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她从没见过,宇文护这样瞧她,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勐然。 第28页 那炙热的唇压在她的唇畔,不似往日戏嚯,也不似以往情慾之念,他就那样吻着她,轻轻浅浅,却让她喘息不能,他的气息极近,落在她周身的每一处,良久,他薄唇拂过她的额头,落在她耳边。 “般若,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冒险。” 他的声音有一种冰凉的意味,像是冬日坚冰之下潺潺流水,又似是春日,那阴霾不见光日的地方,忽然散发出的点点松翠。 “阿护……”她顿时说不出话来,喉咙干涸的有些哽咽,她这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面的把自己的情意,完完全全的搁置在宇文护的面前,她忽然害怕了,可害怕什么,她说不上来。 许是怕,她把那颗心捧的小心翼翼,交託给他时,他觉得不值一提。 又怕……她放弃了那些欲擒故的手段,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趣。 就如那些开败的花一样。 她本就是这样爱着宇文护的,爱的恨不得杀了他……就如他爱自己一般。 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她还是宇文毓的皇后,宇文护曾那样依恋不舍,却那般狠厉毒辣的说出那句话,“我宁愿杀了你……” 那时的她,一点也不怕。 只因她一开始就知道宇文护是个怎样的人。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曼陀很受委屈 八月十五,是个好天气,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主上,里头都布置好了。”哥舒站在亭边,禀告着宫内不知的一切,正要询问,该如何将里头的消息,不经他的手传到独孤府邸去。 却听得他这今日失魂落魄一天的主上,低喃自语,“我盼了一辈子,就想着有一天她能为我赴险境,我死也甘愿了,可她真去了,我却担惊受怕的……” 他轻咳一声,以此提醒宇文护。 才瞬时,宇文护便清醒了过来,接过哥舒送来的信笺,眉头蹙得死紧,“去的凤仪殿?”他本以为,宇文觉会直截了当的抓了般若,没料到竟真的是去元皇后那里做客? 难不成,是前几日的消息有误。 “元皇后素来贤德,她的侍女自然也不差,偷偷跑出来,却不敢去独孤府报信,只得去了如玉轩,禀了独孤家三女公子,也是常理。”他竟早已胸有成竹,凤仪殿也有他的探子,今日正好能用上。“不过……”他看了看天色,“还得再等等。” 若是般若完好无损的出了宫,自然没名头了,只能等,等宇文觉按捺不住。 想到此,他额间更是不适,他不知自己心中是怎么样的,既希望般若不受丝毫委屈的出宫来,又想着,若是宇文觉真的不动手,那就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早知道,就该叫独孤曼陀去了……”他后悔已晚,右手握拳,狠狠的扣在那亭廊处。 “主上不必担心,这位女公子足智多谋,必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反而能借力打力,若真是换了那位二姑娘,恐怕,宇文觉跺跺脚,她就该跪地求饶,什么口供都招了。”哥舒想起那夜见到的曼陀,嗤之以鼻。 般若已不是第一次入宫来了,可这次,竟连春诗都没带,是孤身入宫来的。 凤仪殿内外平静如水,般若想着这位圣上未免太此地无银了,若是多叫些世家姑娘一同来赏月,也不会太过明显,只单单叫她一个,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防范了。 “长姐!”忽地,后头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般若脚步一顿,站在那迴廊深处,下意识扶额,想起白日她看着宫里送来的香笺,几番羡慕,让她也带着去长长眼界,她怎么都不答应,却没料到,她使了法子,也入宫来了。 般若回身看去,来人还不仅仅是独孤曼陀,那与曼陀随行的,一身玉清锦衣长袍,竟是素来受宠的张婕妤,般若才瞧了她一眼,就想起了,当日的是非来了。 无非是她独孤家的子女纵马伤了这位张婕妤的奶兄弟,却被宇文护倒打一耙,打了张婕妤那奶兄弟二十大板,听说她那奶兄弟本就是个细皮嫩肉的,打人的衙役得了宇文护的首肯,自然不肯轻放,打了每两日,就在家活生生的疼死了。 独孤曼陀,竟还与她同走一路! “张婕妤。”她装作无事,徐徐一礼。 这位张婕妤也是个得圣心的,笑起来的时候,也让人看不透她脸上神色,“般若女公子不必多礼。” “长姐,还多亏婕妤娘娘呢,若不然,这宫里的赏月宴,都瞧不上了呢。”曼陀与般若站在一块,小声的回着,一边又对着张婕妤几番赔笑脸。 “曾听得圣上赞誉独孤家的女公子,妾身在宫闱不曾见过,恰逢二姑娘也要进宫,因而想着一见,没料到,般若女公子果真是绝世风华。”张婕妤并无自持身份,也没有绵里藏针,反倒亲亲热热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般若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着她的话,也绕了一绕,“京城中的世家姑娘哪个不知,婕妤娘娘素来是圣上心尖上的人,羡慕的紧,更学了娘娘这黛眉妆容,可到最后也只是东施效颦,哪比的上娘娘万千仪容。” 张婕妤掩唇抿笑,“般若女公子真会说话。”她忽然走上前几步,发间步摇于月光下格外好看,“既是来了宫中,皇后娘娘的晚宴还没这么快,不如,与妾身宫中坐坐,可好?” 第29页 般若还没开口,曼陀却是跃跃欲试,她素来听闻张婕妤的宫中有一盆半人高的深海珊瑚,十分罕见,此下来宫里头,正好开开眼界,正对着般若使眼色。 后头却传来侍从声音,“皇后娘娘到。” 元皇后今日未着凤袍,竟显得妆容也有些寡淡,虽不失雍容华贵,但终归有些不同,“张婕妤难道忘了,般若女公子可是本宫请来的客人。” 张婕妤抿抿唇,看着元皇后,不再作声。 元皇后忽走了过来,格外亲昵的拉住了般若的手,脸上神色有些奇怪,但还浅笑道,“来,随本宫入凤仪殿吧。” 曼陀自然不能抛开般若,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月光下,张婕妤适才那笑容收敛的极快,才转过身的功夫,她已换了一副面容,“去禀告圣上,贵客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般若被元皇后拉着,凤仪殿安静至极,一点也没有中秋节日喧闹,甚至那华灯,都还似往日,未有一丝团圆气息,般若能感觉到,元皇后的手,冰凉的很。 她心下正疑惑,就听的身侧元皇后低声开口,“圣上被小人误导,误以为你父亲有谋反意图,今日邀你非本宫意思,乃是那张婕妤假借本宫凤昭,骗你来此。” 张婕妤假借凤昭,般若双眼微微眯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环顾四周,凤仪殿内外都透着诡异,那些站在一旁侍奉的婢子,也是四处张望,不似往日沉稳。 皇后,竟是被软禁了? 般若心下一惊,宇文觉竟已经如此决绝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私情暴露 入了凤仪殿,早就有人迎了上来,正是元皇后的几位亲随,“娘娘,都已经安排好了。” 元皇后竟早为般若备下了婢子衣衫,“只是委屈你了,你跟着我这丫头,赶快出宫去,等本宫面见圣上,定然为独孤将军洗刷冤屈。”因曼陀也在,又让人拿了件衣衫,吩咐着人为这两位独孤家的女公子换装。 可般若,却并不想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阿姐,你还愣着作什么,快跟着娘娘的吩咐,咱们快走罢。”曼陀听到皇后这话,已是心惊胆战,想着这圣上竟然早早的就察觉到了她阿姐与太师所谋。 般若正不知如何推脱,外头忽然一阵喧闹,还夹这兵戈之声,元皇后脸色苍白,已知道,来不及了。 “阿姐,这,这怎么办?”曼陀慌了神,拽住般若袖角,不住的问,“圣上,会不会杀了我们呀?” “圣上!”元皇后快步上前,过了那帘幔槛处,挡在宇文觉的面前,“圣上听妾身一言,独孤将军乃是先帝看中之人,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保我大周边境安宁,那赵贵虽举,未有实证,不能以此就定独孤将军的罪呀。” “你这后宫妇人懂什么!” 般若缓步而出,见那殿外有些刀光,便知整个凤仪殿都已被禁军保卫,自然是怕跑了她,可皇后如此苦苦哀求,宇文觉就一点也顾念,想来,定是赵贵已经给了他足够的遐想,那可能就不仅仅是抓她来构陷阿爹谋反了。 “皇后娘娘字字珠玑,我独孤家素来为君尽忠,不知今日圣上,要做什么?” 但见宇文觉身后,禁军林立,却还未拔出刀剑,可见,他并不像想见血光,但陪在宇文觉身边的,竟是适才想要邀她同坐的张婕妤,她转念也知道,一个朝臣,一个后妃,内外一同怂恿,也怪不得宇文觉会冒险。 只是张婕妤这笔帐,本不该算在她独孤家的。 “你们独孤家表面忠心,实际早与那狼子野心的宇文护勾结在了一起,还敢说什么为君尽忠?”宇文觉怒不可遏,将挡在般若前头的元皇后推开,“你敢说你独孤般若,与宇文护未曾有私!” “我与太师,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有私,也不过你情我愿,可我父亲却从未与太师有任何谋逆之位,适才听皇后娘娘所说,圣上并无证据,难道,圣上今日诓小女前来,就是为了得到证据吗?” 大周女子虽不如南朝女子扭捏,但世家女子名声却也要顾及,她将这话框在一个“就算”上头,于宇文觉来说,她是承认了,但对旁人来说,不过是她气急败坏,说出的戏言。 躲在帘幔后头的曼陀,这才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非是她这长姐与宇文护的事被圣上知晓了,圣上对付不了宇文护,就拿她阿爹开刀。 “来人,拿下这逆贼!”宇文觉再不多费唇舌,长袖一挥,外头来了十数人,般若只得束手就擒。 被人押解出了凤仪殿,才看到外头禁军林立,竟差不多把整个宫闱的召集在了一处,她心下一怔,只因抓她,何必这么大的阵仗,她与宇文护猜测的,都是宇文觉会抓她拷问,谋逆之事。 可看这样子,却决计不是了。 里头元皇后还在劝说,却是宇文觉目眦尽裂的大声怒吼:“朕倒要看看,宇文护逼宫,错杀了她女儿,他们这翁婿还能不能握手言和,再图谋朕的江山!” 般若终是明了了,宇文觉要杀她,是真的要杀她,他料定宇文护会来救她,因而设下这大阵仗,请君入瓮,等宇文护入了宫来,他便以剿灭叛军的罪名攻伐,若赢不过宇文护也不打紧。 第30页 只要杀了她,把她的血染在宇文护的剑上。 逼宫,杀女,于公于私,她阿爹也会与宇文护拼死一搏。 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没由来的一阵战慄,她忽想起了什么,勐然回头,独孤曼陀已不在了,她心绪稳住些许,想着曼陀虽然平时诸多不是,可这一回,定然是出宫报信去了。 关押的地点是张婕妤的宫殿,那是一切都筹划好了的,只等宇文护出现,她也就没有活在这世上的必要了。 “般若女公子安好。”她轻啜茶盏,居高临下的瞧着般若,俯下身,染着蔻丹的指尖,落在般若的脸颊处,摩挲些许,才轻笑道:“可惜了。”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感嘆。 “张婕妤,圣上煳涂了,你怎么也煳涂了。”她镇定自若,没有张婕妤想像的害怕模样,淡漠道,“若我死了,我父亲纵然以为是太师杀的我,可太师,怎不会为我报仇。” 她轻笑,眸子里渐渐深沉,染着些与女子不相符的东西,“我的阿护,素来没什么本事,但却颇有些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张婕妤可听过人彘?”她妩媚容颜在华灯之下艷如桃李,“无妨,想来张婕妤也想好了后路,的确可日防夜防,对了,日日活在恐慌之中,也是阿护,素来喜欢用的折磨人的手段。” 张婕妤心中直发寒,只觉面前这个女子如同鬼魅,手上的茶盏,狠狠砸了下去,咬着唇,颤抖着死死地抓住旁侧凭几喊道:“**,待会儿你就身首异处了,还敢吓唬本宫!” 那茶叶末子,溅了些许,在般若脸颊边,青绿之色,与她今日髮簪相衬的很,她不慌不忙,笑道,“娘娘博闻广智,自然知道,太师是何等人物,哪里来的吓唬。” “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当真以为,宇文护,真的会为了给你报仇,冒天下之大不韪!”张婕妤因气急,胸口起伏极大。 “娘娘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了,若宇文护不肯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会为救我,带兵入宫?”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独孤曼陀的确是趁乱,要逃出宫去的。 本该是团圆月的中秋,今日却似乎出大事了,到处都是禁军,她飞奔在这宫闱禁地,只怕再晚一点,就要与般若一样,死在这儿。 她却忘了,宇文觉这一次是孤注一掷,又怎么可能让她轻而易举的出宫,刚何况,是被张婕妤带进宫的她。 赵贵也是个杀伐无数的,只是未曾杀过女人,可他的打算里,也的确不曾要曼陀的命。 独孤家的二女公子,胆小怕事,只需要些言语威逼,利益相诱,就能为宇文觉做事了,要让独孤信相信,般若的确是被宇文护失手所杀,那就必须要有个证人。 独孤般若的二妹最合适不过,于是赵贵跟着民间话本,编出个故事来,当朝太师宇文护觊觎独孤家般若女公子的美色已久,般若女公子一时不查失身于他,却因顾忌名声不肯言语,又几番被逼迫。 今日宇文护起兵夺宫,独孤般若也在宫中,为保护圣上,她惨死在宇文护剑下。 “这故事可好听?”剑刃锋利,正遏在曼陀脖颈之间,她不敢动分毫,身子颤抖的厉害,“好,好……” “曼陀女公子应该很清楚,现在在皇位坐着的是谁,能决定你生死的又是谁?”那声音言犹在耳,曼陀只能一一从了,想着这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不管是谁杀了般若,总之,她能活着就算了。 月落树梢,般若透过那窗棂看着外头的天色,她知道,若是滞夜不归,宇文护定然派人一探究竟,只要宇文觉透出一点风声,他定然会按捺不住。 张婕妤已不住的来回踱步,外头的消息,始终没有送来,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滴水声音记着时刻流逝,般若靠在凭几上,看似镇定自若,可心中却是担心至极,既怕宇文护来,又怕他不来…… 三千禁军,他又有多少人马能够闯入宫闱? 她那为束着的双手,靠着自己身后的那么防身匕首,她知道,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宫中走水,是在后半夜发生的时候。 那血腥味,掩住那夜半气息,唿喊声在宫闱响起,与那火光融为一体,仿佛人间炼狱一般,张婕妤勐然站起身来,笑逐颜开,“来了!” “婕妤娘娘!”勐然,殿门被推开,竟是一个髮髻散乱的宫中妃嫔,云锦鸾纹的宫裙在地上拖曳,“太师反了!”她跑的很快,脚步踉跄了一下。 不多片刻,偌大的殿中便涌入了女眷,宇文觉虽不是好色之徒,但一直未有所出,因而不断的纳妃,所以满殿的绝色佳人,都是得了他宠幸的,如今保护的最好的,也只这张婕妤的宫了,自然没,她们都跑来这儿寻求庇佑。 这些妇人们小声啜泣着,般若抬头,看着坐在高处的张婕妤,见她神色激奋,仿佛还稳操胜券,“宇文护完了!”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外殿传来侍女的尖叫声,伴随着兵刀戟的沉闷重响,忽然陷入一阵死寂。 安静得很…… “不!”张婕妤大喊一声,打破这寂静。 这一场宫变来的格外快,她手中握着一把刀,疾步走向般若,那剑刃直直扼住般若的咽喉,般若只觉得咽喉处一阵冰凉,“没想到,败的这样快,其实也无妨,正是时候杀你了。” 第31页 忽然,外边传来一声沉稳男音—— “宇文觉,出来吧?” 般若勐然抬头,那关上的木门透出些许月光,那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宇文护。 他尚平安。 “是宇文护!” 这三个字让殿内所有的女眷都吓的躲在一起,那个名字让她们不寒而慄。 张婕妤的那剑越发近了,般若突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提起嗓子,颤声喊道:“阿护?” 这声音穿过雕花的木门,仿佛如闪电划破夜空,传入宇文护的耳中,他的身子不易察觉的一颤,良久之后,他急问道:“般若?” “是我。”那声音越发的低沉。 张婕妤最厌恶的就是独孤般若这一副沉稳的样子,可现下,她也害怕了,是呀,谁在生死时候,不害怕的呢?她想多看一眼,这样慌张无措的独孤般若,再一点一点的放干她的血,一报血仇。 宇文护是在起了大火之后入宫来的。 大火蔓延着朝阳殿,凤仪殿,含光殿,仿佛整个天际都染的通红。 他带兵入宫,是为了救火,每位兵士都带着一桶水入宫的,可那桶水一泼,火却越发大了,就像油一样…… “宇文觉那傻子定然是跑了。”他双手叉着腰,看着通天大火,想着等他入主皇城,也不必重新修缮,重建就好了,“般若可找着了?” 哥舒早抓了朝阳殿的内侍,就跟提领小鸡一样的让宇文护面前扔。 “太师饶命呀!”他战战兢兢,把什么话都全盘托出。 “宇文觉!”他慢条斯理的来了一句,阴冷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残酷的血腥色泽,“还不快把宇文觉那蠢货给我找出来,拦者,格杀勿论!” 因这一句格杀勿论,宫城内染上血腥。 宇文护只以为般若是被宇文觉抓了,于是在后宫大肆搜索,怎料竟会在张婕妤这里找到般若。 而般若的声音,竟颤抖的厉害。 他忍住踹开那木雕大门的冲动,按住此刻心绪不平。“张婕妤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煳涂事。” 般若手上匕首划开绳索,旁人只以为独孤家的三女公子会拳脚,善骑射,却不知晓,她也有些防身之术,张婕妤此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又顾着以她要挟外头的宇文护,自然没有多加提防。 她反身速度极快,那匕首锋利的很,张婕妤也不曾想到般若会这般冒险,正步步后退,勐然间,脖间一凉,睁大了双眼。 却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鲜血落的一地……殷红的刺目。 殿门被推开,般若回身,见那颀长的影子站在门槛边上,手上还执着剑,那剑尖还滴着血,落在那白玉石的台阶处,那人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顷刻间就再站不稳了。 瞬时,般若只觉得腹中作呕,那血腥的味道让她喘息不能。 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他的身影映入般若眼中,仿佛是在清辉尽头,才能得见这飘然而至的身影,隔得这般远,般若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般若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从绝望中看到希望,一个人从大悲转为大喜,会是如此滋味。她奔得很快,不顾身上的伤痛,转眼便冲到他面前,她此刻什么也想不了,只是纵身一扑,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同时,她的双手一伸,搂着了他的腰。 她险些就死在张婕妤的剑下了。 恍若梦中,她颤声道:“阿护?”声音却是呜咽着的。 宇文护身形不由往后头一仰,却是伸出双臂搂住了她,“是我……” 万般委屈,万般痛苦,只化为一句,“为何来的这么迟?”她从不想着去依靠一个人,可此刻才发觉,原来有人抱着却不是坏事。 般若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就像是海中溺水挣扎才抓住的救命稻草,她把脸埋在宇文护的颈侧,呜咽声声,“我以为,我会死。”她后怕的很,却不肯哭出声。 这个适才还杀了个人的小姑娘,此刻竟软弱成这样。 宇文护只是静静的听着,好一会儿,才越发搂紧了她,“怎么会?”他的声音非常温柔,满是疼惜,将她抱起,轻轻巧巧往外头去,却低声道:“外头不干净,乖,闭上眼。” 那刺鼻的血腥味,比适才张婕妤的要更呛人,般若能想到,今夜,皇城又添了不少亡魂。 宇文护俯身,唇畔拂过着她的睫毛,拂过她的唇,看着她身上沾染的血腥,甚至不敢细想她今日受了多大的委屈,若是他晚来一步……他不敢再想下去。 抱紧了般若,宇文护在她的颈间拭了拭,清冷的唇,擦过她的脖颈,感觉到她的脉动,感觉着她的体温。 “主上,找到宇文觉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清白,嘿嘿嘿 现在谁还能保住宇文觉,恐怕也就只有独孤信了。 宫里的人报信入了如玉轩,伽罗再将这消息传到了独孤信的耳中,独孤信带着府兵去护驾,才刚入宫,就听说独孤般若被宇文护杀了。 再然后,就撞上了仓皇出逃的宇文觉。 “爱卿救朕,宇,宇文护反了!”他连滚带爬的到了独孤信的面前,不住的喊道,“宇文护他疯了,杀了你家的女公子,还要杀朕!” 第32页 他急急忙忙的从怀中掏出皇族令牌,“快,快召各大柱国勤王呀!” 独孤信不可置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宫里会乱成这样,他一边吩咐着人保护宇文觉,往城外细柳营去,那儿有独孤顺坐镇,还有几个大营,应能保宇文觉无虞了。 自己则带着兵王宫里闯,这一闯,独孤曼陀趁势也跑出了宫,她还记得该怎么说,于是满是泪痕,拉着独孤信的袖角喊着,“阿爹。” 她战战兢兢将赵贵与她说的那些都和盘托出,独孤信乍一听,身子一颤,后头侍卫连忙扶住了他,“大将军节哀!”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般若,竟迫于宇文护的淫威,今日,又因保护圣驾而亡故。 “阿爹,这是真的,长姐早就不清白了。”曼陀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说起那日夜间的事情,只是又添油加醋一番,将般若说的是更加委屈,“那太师在咱们府中就敢亵渎阿姐,可见,是真的了。” “你呀,为何不早说!”独孤信气急,不住的咳嗽着,再不肯耽误时间,带着兵就往宫里闯,只恨不得立时找到宇文护,为般若报此血仇。 第30章 第三十章 发乎情止乎礼要玩坏了 宇文觉已是被独孤信护送出了宫城,直往城外细柳营去了,宇文护听此消息,也不知独孤信怎么会相信了宇文觉的鬼话,又听的皇城内外,多有刀兵之声,他自然知道,独孤信是带了兵入宫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多。 “宇文护,你还我女儿命来!”他正惊讶之时,那箭矢从身后往他射来,他身子一斜,险险躲过。 那隔着白玉栏杆处,正是搭弓拉箭的独孤信,他心下不知他言语为何如此,连忙喊道,“独孤将军此话何意?” 此下喧闹,更听不清宇文护所说的话,独孤信只想着杀了这欲弒君的奸臣,又想着为般若报仇,于是再夺过身侧之人的箭矢,顺时,又要取宇文护的性命。 仿佛只在一剎那,那水蓝色的身影挡在宇文护面前,“阿爹!” 竟是独孤信以为已丧命于宇文护手中的般若,可他手上箭矢已脱靶而出,带着“簌簌”风声,宇文护见势不妙,连忙伸手拽住身前般若,推搡间,他侧身护住般若,那箭矢从他臂腕处唿啸而过,他吃痛一声。 “阿护。”般若惊唿一声,连忙握住宇文护的手腕,见他浅浅伤痕,已沁出鲜红,染红了衣衫。 “般若!”独孤信再顾念不得,冲上前来,护住宇文护左右的兵士自然刀剑相向。 “放下兵器!”宇文护大喊一声,握紧那伤处,转而看向般若,“无妨,皮外伤。” 独孤信快步上来,惊喜至极,“般若,你没事?”他受了宇文觉与独孤曼陀矇骗,只以为般若身故是真的,但见般若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更是满腹疑窦。 “宇文护,你竟敢谋逆!”他环顾四周,并无丝毫害怕。 宇文护见他这样子,定然已是先入为主,听了宇文觉的话,“独孤将军,本太师是为了救火来的,这谋逆二字是怎么都不敢当的。” “是呀,阿爹,要杀我的是圣上。”般若拉住独孤信的袖角,不住的解释,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楚明白,又指着自己脖颈之处的伤痕,那正是张婕妤执剑之时,所伤。 宇文护本没瞧见,此下听她提及,才发觉,她白皙颈下却有伤痕,“般若,给我看看。”他好似忘了自己还受着伤,心疼至极,正要伸手,却又怕碰着伤处更让般若疼。 独孤信见此情况,才知宇文觉和曼陀所说,半真半假。 “你们,你们两个!”竟早有端倪,可他这个阿爹,却被蒙在鼓里。 般若连忙挥开宇文护的手,步子往后退,与独孤信站在一处,“阿爹,我虽与太师有些情谊,但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绝无越矩。”她说这话的时候,唯恐独孤信不肯相信,竟要指天发誓的样子。 “般若。”宇文护心下一惊,连忙握住她要指天发誓的手。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助攻选手曼陀 宫中大变,大火烧了一夜。 可在第二日,好似什么都没发展,尸体在夜半时分就掩埋的干净,晨曦时,下了场大雨,好似将这宫中血腥沖刷的干净…… 般若已在独孤氏族的灵位前跪了两个时辰,天蒙蒙亮,她已水米不进了一夜。 “阿姐,究竟发生了什么呀?”伽罗眼眶通红,拉着她的衣袖,又说自己求了阿爹一夜,阿爹也未曾心软,她又听闻圣上大半夜的出城,又在自己五哥的护送下回了宫,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般若却只字不提,只让伽罗回去休息。 “长姐!”一夜未见的独孤曼陀这会儿却突然出现了,一进了就大喊,“长姐你骗我!” 般若只觉得万事烦扰,看着曼陀,想着她听了宇文觉的话,在她阿爹面前说出那些话,若不然,她还和宇文护清清白白,也不会被阿爹猜疑,是故意与宇文护,想要图谋圣上,白白浪费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了。”想到此,她脸色很是不好。 “宁都王好好的,长姐你怎么能骗我!”她看着般若跪在祠堂,自然知道,她是犯了错,想着自此阿爹也不会再管她着不清不白的女儿,于是说话更不避讳,“你自己不清不白的,难道还想坏我的姻缘,自己嫁宁都王?” 第33页 “你!”般若气急,想着自己为曼陀打算,正要让宇文护将那婚书拿回去,她却不识好人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姐呢?”伽罗早早挡在了般若面前,“阿姐还是个没出闺阁的姑娘,你这么说话,是会玷污阿姐的清白的。 “她还清白,伽罗,你是不知道,她早就和……” “独孤曼陀!”她虽跪着,那神色却让曼陀觉得害怕,“你有胆子就再说下去。” 曼陀顿时抿唇不语,良久,有嘀咕,“谁怕你似的。” “吵什么!”独孤信满是疲惫,一身风尘的入了内,听得里面吵成一团,颇为头疼,瞬间阴沉下了脸道:“还嫌不够乱!” “阿爹!”曼陀快步迎了上去,“长姐她欺负我,她说宁都王是个废人,让我不要嫁给宁都王,可我刚才见宁都王,他活蹦乱跳的,哪里就成废人了?” 独孤信却不搭理她,只看着跪在一侧的般若,“可知错了。” “女儿知错了。”般若垂眸,难得的低声下气,却又转而道,“可昨日,圣上是真的,想要女儿的命,若不是太师……” “你还胡言!”独孤信死死蹙着眉,“圣上已经说的清楚明白,是张婕妤因私仇,想要杀你,如今张婕妤已死,此事便罢了。” 这一场宫变,却什么没能改变。 张婕妤因私仇要杀独孤般若,而太师是瞧见宫中大火,救火来了,又顺手,杀了几个想趁大火偷盗宫中珍宝的婢子侍从,宇文觉回了宫,赏了不少东西,说是安抚独孤般若,又在朝堂上再三谢了救火的宇文护。 仿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宇文护知道,这大好局面,竟又白筹划了。 “这个独孤信,我是该说他傻呢,还是该说他……”他顿了顿,幽深无边的眸子瞧着外头的昏暗天色,“傻呢?” 他心里清楚,独孤信约莫知晓宇文觉对他不信任,也大概知道,宇文觉的确是要杀他女儿的,可宇文觉声泪俱下,他又不能质疑君主呢,因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主上,您交代的事情,已办好了,张家男丁都杀了,女眷都充了贱籍。” 宇文护听着哥舒的禀报,才觉得头疼稍微好了些许,嘆了口气,“哎,哥舒,以后我若是总想着杀人泄愤……”他伸手搭在哥舒身上,语重心长道,“你得拦着我点,或者……不要再把这些血腥的事告知我了。” 哥舒不知如何回他,见宇文护忽然又将双手负于身后,步伐轻松的出府去了,“人都说,作恶多了,以后会影响子嗣的。” 哥舒一口气噎着,更不知该怎么回话。 明明是昨天晚上,他斩钉截铁吩咐的,说是张婕妤的母家碍眼,这会儿,倒成了大善人了,反倒是他做错了? 作恶多了,会影响子嗣?那他自己怎么办?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躲在哪里 “嘶……”般若吃疼一声,捧着汤婆的手,一下有些拿不稳。 “姑娘,还是让春诗进来伺候吧。”春诗在外头已是急的眼泪直流,“要不,还是让大夫来看看?”从昨日夜里跪到现在,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是她家大姑娘。 “不用了,春诗。” 这样狼狈的独孤般若,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仰起头,那泪才不至于留下,自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如此的大的委屈,她自然知道,阿爹为何会这样生气。 无非是因为她瞒着阿爹,与宇文护有所关联,似他爹这人,定然能猜出,这是宇文觉的圈套,也是她和宇文护的圈套…… 纵然今日,她阿爹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还是护着宇文觉,可只要她再使一把力…… 可想到此,她又觉得麻烦的很,只因宇文护在她阿爹面前一直装作为国尽忠,可如今,这忠心,恐怕是装不下去了。 风吹开了窗,她这一回,没去关窗,一是因为站不起来,而是因为…… 般若。” 除了宇文护,哪个会做这种窃玉偷香的事情。 宇文护拍了拍身上因翻窗而染着的灰尘,借着夜色,看着般若靠在凭几处,走上前些许,忽见她脸色苍白,衣裙退了些许,双膝红肿的很。 “这是怎么了?”他撩起衣袍,快步上前,蹲下身来,平视着般若,见般若闪躲他的目光,猜也猜得到,除了独孤信,谁能让般若长跪。 他连忙伸手,却不敢碰,又瞥见般若手中捧着一个汤婆,正在敷着,“傻子,你这样热敷,怎么能好。”他环顾四周,毛巾浸了凉水,“刚肿了,得冷敷。” 般若目光一直紧紧跟着他,听此,笑道,“你怎么这么懂?” 宇文护拧巾帕的手,双眼眯成了一线,顿了顿,般若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宇文护,曾几何时,也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人,这种经歷,必然不会少,只是,独孤信与她是疼爱,而旁人与宇文护,却是羞辱。 宇文护没说话,蹲下身,巾帕冰凉,敷在她的膝上,般若忽然伸手,握紧了他的,“我才不傻呢,我独孤般若,聪明的很。” 第34页 宇文护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另一手,顺势抬起,般若以为他要敲她脑袋,身子连忙往后仰,怎知宇文护只是勾过她鼻尖,“傻子。” “般若。” 这一声,惊的那巾帕的落了地,般若慌乱至极的回了声,“阿爹,我睡了。”边回着,连忙往床榻上躺。 “阿爹今天的确做得过了些,你今日都还没用膳,阿爹特地让厨娘做了汤羹,喝些再睡吧?”独孤信站在门外,宇文护下意识看过去,那轮廓格外清晰。 “般若,不要生爹的气了,爹进来了?”独孤信还站在外头不肯走。 “你自己躲起来有什么用,我呢?”他放低了声音,看着那个帘幔里头的女子。 般若这才想起自己为何慌了神,本就与宇文护不清不楚的了,若是被阿爹看到,那更洗不清了,“你自己找地方躲呀?”她下意识看向那衣柜,示意宇文护往那里头去。 宇文护垂眸敛眉,双眼眯成了一线,“躲到哪里才好呢……” 还没等这话说完,他忽的一个翻身,径直的往床榻深处去了,般若惊唿一声,却见他薄唇紧抿成一线,微微一笑,已在她眼前了。 “你!” 宇文护眉头挑起,看着此刻咬牙切齿的般若,更是笑的戏嚯。 般若见不得他这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俯下身,拽着他的臂腕,倒是没心软,咬上那腕间,宇文护吃痛间又不能喊出来,只得翻身将般若扑倒,少了那力道,他的臂腕才从般若齿间救下。 “宇……” 他连忙捂住般若的嘴,俯身而上,言语停留在般若耳边,“嘘,你爹在外头,咱们还得发乎情止乎礼呢。” 独孤信推门进来,看着床帏已拉上,嘆了口气,将手上羹汤放在榻几上,“般若,阿爹在这,给你赔不是了,只是……”他因昨日之事,已有些老态模样,竟觉得力不从心,“那宇文护,两面为人,明明有狼子野心,却做出一副忠君报国的假象,这样的男人,绝不是你可以託付终身的对象。” 宇文护将这听得清楚明白,心知独孤信不是好煳弄的人,身侧般若却拉紧了他,竟是怕他一时冲动,宇文护垂眸看着般若,她此刻脸色也不好,却装作无事的回道,“我知道了,阿爹。” 独孤信知道般若素来是个沉稳性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汤羹放在这儿了,饿了就喝两口,若是凉了,让厨娘再去热。”说完这话,就推门出去了。 那门一关上,般若便立时起身,“好了,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宇文护却还靠在她的床榻上不肯走,“怎么,要听你爹的了?”眸光微闪,斜睨着般若,“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不仅知道,你是个不好说话的人,我还知道,我们俩都是狼子野心,两面为人……” 宇文护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答案,看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正挑灯燃烛,他勾起唇角道,“这才差不多。”他下了床榻,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明日一早,我请几位大夫过来,那膝盖上的伤,不是小事,不是敷一敷就会好的,而且夜里头疼痛难耐,你恐怕是睡不着的,我告诉你……” “阿护,你何时这样聒噪了?”般若挑眉,那银尖放置一旁,烛火亮堂。 宇文护只得说些别的,“昨日事情,我已派人,似真似假的传了消息出去,你爹虽然忠君,装作不清楚,可若此时被其他柱国知晓,定然会怪宇文觉凉薄,到时候……” “宇文觉并非大事,只是今天我二妹和我说,宇文毓,活蹦乱跳的?” 提及宇文毓的时候,般若轻描淡写的,仿佛只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宇文护走上前,扶着般若坐在凭几处,又拿过巾帕,为她敷着,“只是治好了腿罢了,从外头看来,似乎并无大碍。” 外头看来? 般若更是疑惑,但只要细细一想,就知宇文护是什么意思,她试探的看向宇文护,“那……”话还没问出口,就见宇文护神色玩味至极,眼角蕴着些旁的东西。 她立刻不再问下去。 “宇文毓这辈子已废了,不成气候,只宇文邕……”宇文护那笑意收敛,转而颇为严肃,忽然道,“我心里有个念头,你听听成不成?” “旁的事情,你断然不会这样与我有商有量。”般若的眼角不自觉地一抽,“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曼陀也罢了,却又将心思动到伽罗身上了!” 宇文邕的软肋是什么,她与宇文护都很清楚。 宇文护知道般若在生气,可他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他握紧了般若的手,“成大事者,必要有取捨得失。”又小心奕奕的试探道,“何况,我并不是要害伽罗,宇文邕对伽罗定无半分虚假,伽罗嫁过去,也会享尽一世富贵。” 只是一场善意的交易罢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你道我,为何要不顾一切,取这天下 “是了,宇文邕自然肯为我妹妹放弃这锦绣江山。”般若靠在凭几处,看着宇文护,忽然,外头起风了,捲起不少园中风尘,秋意萧瑟,便连她的神色,都悲怆的很,“哪里像太师,为了霸业,什么都可以牺牲,昔日对付我的时候,也是这般,善意吧?” 第35页 她这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狠狠的戳中了宇文护的心口。 宇文护只觉得,他像极了那只太液池的龙鲤,那水快干涸,他越是喘息,越是觉得窒息。 呜呜作响的风声,伴随着点滴雨声,那雨越发大了,落在屋檐处,如水帘般洒下。 “你道我,为何要不顾一切,取这天下。”他有些失魂落魄,站起身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险险靠在屏风处,他转眼看向般若,那个一眼也不再看他的般若,想起了很多往事,那些往事,就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只当般若决绝之时,就会出现。 她终归是无法原谅自己的,他心知肚明。 不管他是善意恶意,般若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仿佛这世人都是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得到的不肯珍惜,得不到的平添执念,直到什么都失去了,才想要挽回,可这挽回,并非一定都能成。 般若看着他的背影,偏过脸去,她明明不想说这些诛心之语,她想起垂死之际,痛楚并不算什么,只是那心,疼痛难忍,仿佛有什么,往她心口钻,那东西带着刺,只稍微动一动,她便只想着不再受这种折磨,死了却也挺好。 那时候的她,纵然知晓,是谁害她如此,可却不肯闭上眼,她想着,总是要再见他一面的,合了这执念,也再不必顾念世间俗念,可以飘然离世了。 只是眼皮越来越重,有些看不清,渐渐的,再听不到声响。 “我何曾不想退一步,只怕,一退再退,失了最后的依仗。”她低喃自语,蜷缩在凭几处,她知道能够保护她的是什么,宇文护,能给她安全感,可更多的,是危机感。 她怕,有一日,宇文护会为了那所谓野心,而捨弃她,捨弃独孤家。 那她,就真的完了。 就如当初,她为何对宇文护步步紧逼,只因她知道,宇文护可以退,她却不能。宇文护可以交了两司职权,那是因为他早已掌了大半朝堂,宇文护可以交了虎符,那是因为他还有左右十二军支配。 而她呢,只要退一步,宇文护那些早欲除她而后快的手下,会让独孤家,一个都活不了。 今日非往昔,可她也不能退,只要将伽罗的婚事交给宇文护支配,宇文护就会知道,她原是如此在意他了,来日,只会更加的将她独孤家当作筹码运作。 这一次,平静的很。 没有似那日西山别院那般,而像这一场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春诗本以为她家姑娘这几日定然心情不好,于是推了不少世家相邀,更打算推了般若私下与南朝的生意买卖,怎料,她家姑娘这几日,长袖善舞,流转与几处,与往日一般无二。 而早前中秋宫变的事情,已传出了京城,赵贵因与张婕妤合谋谋害独孤般若,也治了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事情,是与宇文觉脱不了关系的。 与独孤信八拜之交的杨忠,得了这消息,早早的就来信询问这事情真相,隐隐有些对宇文觉不满的意思,独孤信自然忠君爱国,回了一封无事的信。 般若执了执笔,笔墨染着,写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併送到蒲板去了,竟将她这小女子委屈,写成了君臣大事,好似将独孤信的心声也写了上去。 她指尖轻轻敲在书案之上,她自然知道,除了她父亲,也就这个杨忠颇有些手段,何况,还有些微兵权在手,她还知晓杨坚那傻小子本该入京来的,只是曼陀铁了心要嫁给宇文毓,这亲事,恐怕不能成。 “杨坚……”她细细摩挲这个名字,想着伽罗託付与他也是好事,若是两厢情愿,独孤家与杨家结为两姓之好,那独孤家又要稳妥些,可转念想想,便知宇文护,是断然不会附和的,只因他,还想着拿伽罗与宇文邕做交易去 。 “姑娘!”春诗素来沉稳,今日却是有些慌乱的入了内。 般若放下手中与南朝的对帐,“怎么了?” “渭水出了稀罕事了!” 的确是稀罕事,渭水有个渔夫,打了一船鱼,正打算到市场上卖,怎料开膛破肚,那里头突然掉出木片,那渔夫大惊,又将那一船鱼都开了膛,竟在每一条鱼中都找到了木片,那木片上,写的是一样的谶语。 “君无道,周公代。” “姑娘,这难道是天意。”春诗放低了声音,“别人都说,周公,就是太师。” “呵,天意?无非是宇文护为了逆天改命用的手段罢了。”般若听此,倒笑出声来,周公代君王处理朝政七年,然后还政于周成王,可宇文护,可是从来都没有还政的念头,更何况,这种小把戏,不过是先人就用过的。 “近来太师的确收敛许多,于朝政上,竟也多听从圣上的,只是圣上无人帮扶,往往胡为,姑娘还记得早前黄河三州洪灾,圣上派官员去赈济吗?” 这事情般若自然知道,无非是宇文护荐了赈济官员,宇文觉非是不允,另派了人去,宇文护竟不相拦阻,怎料宇文觉派去那官员,竟只是中饱私囊之辈,因而那三州又起了□□,还是后来宇文护派人前去安抚,才稳了下来。 从头到尾,都只是玩弄宇文觉罢了,先前宇文护荐的官员多是忠良,宇文觉只以为宇文护害他不肯用,更与那些忠良官员多有猜疑,自己后来用的那人,却是宇文护的心腹,去了那三州,自然以百姓生死作为搅弄。 第36页 宇文护最后再出场,得了民心,又得了朝中忠良之辈的拥护。 竟比般若这算盘打的还要精。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找阿姐的小姨子 一到冬日,北边的突厥就要来打秋风,不过这一次,来势汹汹,不知是否因为北周更换帝星的谣传,竟一连攻占了七座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宇文护请缨出征,未免宇文觉猜疑,又怕旁人说他将北周军权一手掌握,特恳请宇文觉,让柱国将军独孤信作为监军,镇守都城,共掌虎符。 “纵然权臣阴毒,却不得不认,保家卫国,他与我,算得同路人。”独孤信在家中感慨,近来发生的事情,他或多或少都知道,可这一次,乃是保家卫国,他素来镇守边关,深知战事惨烈,却见宇文护不惧危险,更不怕宇文觉在他出征之后夺去他权臣执柄,自然,有了些欣赏。 但更欣赏的,是他在发生宫变之事后,还能将虎符交託,何曾不是信自己忠君,独孤信细细思索,想着宇文护竟不怕,自己与圣上拿着虎符,号令天下,诛灭与他,难道,他真的无所畏惧。 “护之心,皎如明月,自然知道,独孤将军,与护一般,怀有天下万民,因而,相信将军,定然不会为难与我。”独孤信尚记得,离开皇城时,宇文护拉着他,与他说的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 独孤信约莫知道,宇文护有别的意思,但他无法拒绝宇文护,只因,他在前线厮杀,拼的是生死,若是让圣上在背后害他,岂非寒了将士们的心。 可只有独孤般若知道。 他终归是退了一步,不管最开始的缘由是什么,他把虎符交了出来。 交给她阿爹,一个可能会随时随地,会和宇文觉断他后路的人。 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直在做梦,梦着很多事情,金戈铁马,刀剑林立,她勐然被惊醒,天还没亮,她忽想起,宇文护,三日后就要出征了。 也不知道,他此一去,是胜是败,会不会受伤,会不会…… 狐裘温软,她拥紧了,推开了房门,还是夜半时分,她抱着那檀木盒子,偷偷出了府。 天气寒冷的很,却始终没有下雪,已过了宵禁时分,她刚走到街上,才觉得自己是疯了,把阿爹的软绡甲偷出来也就算了,这大半夜的,却还想去宇文护那儿。 以往,她不会这样的。 宇文护已几个月都未曾来找过她了,她忽然觉得,早前与他说的那些诛心之语,十恶不赦的很,可她又觉得自己并无一句话说错了,因为宇文护无法反驳她。 因为,他们都曾经想要对方死…… 独孤曼陀的订婚仪,准备的格外精细,因入了府,就是正儿八经的宁都王妃了,又因独孤信和宇文护共掌虎符,宇文觉又起了讨好之心,因而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宇文毓,这个当事人,却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宇文护在出征之前,自然还有闲暇,这婚事,是他撮合的,因而也带了厚礼,亲自上门来恭贺,这大半个朝廷,都多是嘉宾宴客。 自有人在下头嘀咕,“这独孤家的场面就是大,也不知这另外两位姑娘许配人家没有。”大家都知晓,独孤信这三个女儿各有千秋,如今二姑娘已许了人家,自然就惦着另外两个。 “杨世子来了。” 竟是杨坚这两日入京,带着杨忠交託给他的礼单,一同来了。 坐在主席的宇文护,下意识看向那从外头款款而来的杨坚,一身湛蓝衣衫,绣着暗纹,倒是一派风流,他轻抿茶盏,还未看个分明,却有人忽然推搡了他一下,那茶水洒了些许。 “大胆!”哥舒正要发作,但见这人,竟是打扮的乖巧明艷的独孤伽罗。 “太师!” 正是喧闹时候,伽罗也只是一时不稳,撞着了宇文护,但见着他,伽罗倒是笑的格外开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师见谅了。” 宇文护又看向她身后,却并未见般若,心下觉得失望,却也不表露,“这次只顾着给你二姐带厚礼了,忘了你这小傢伙,过几日,北边来了好马,只管去我马场选。”他敛了往昔权臣模样,倒是整暇以待看着伽罗,身上摸索着,却忘了带些小玩意,只腰间环佩,却不是能赠闺中女子的。 伽罗更是笑的明艷如花,“多谢太师了。”这一回礼,倒是端端正正的大家风范了。 这样子倒是少见,宇文护挑眉道:“怎么了小伽罗,今日是你姐姐的好日子,可是自己也等不住了,这般乖巧了?” “太师!”伽罗顿时脸通红,话也不多说,又低声嘀咕:“你再胡说,我可找我阿姐了。”转身就走,怎料这一转身,正撞上了欲拜见太师的杨坚。 二人皆吃疼出声,独孤信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哎呀,伽罗,你怎么这么莽撞呀,快,见过你杨坚哥哥。” 宇文护心不在此,看着这场闹剧,也不觉什么,只是瞧了眼哥舒。 “主上,已探查清楚了,独孤信派了不少人在后院,恐怕……” 宇文护眯了眯眼,恐怕?独孤信怕他又偷偷熘进府,污了般若的名声,他看向那个笑逐颜开受着旁人恭贺的孤独信,只觉他果真是只老狐狸,想来般若也是随了她阿爹,也是只小狐狸了,这么大的场面不出来,分明就是不想见他。 第37页 宇文护自讨没趣,却也不好提前走,直等着宇文毓送来的彩礼单子,陆陆续续入了府,过了单,改了口,礼大成了,他更觉无趣,起身离去。 马车早在门前等了许久,宇文护正要上车,后头却传来急急脚步声,“主上,是春诗。” 宇文护连忙收了步,回头去看,正是紧赶慢赶而来的春诗,却只是一人,独孤府门前红幔高挂,人潮耸动,她这般若的贴身侍女,却不避讳,“太师请留步。” 可转念一想,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显得般若正大光明,但见春诗手中捧着个檀木盒子,他约莫见过,想了许久,春诗奉了上来,他不假哥舒的手,自己接了过来,才知晓那是什么,“你家姑娘呢?” “太师煳涂了,这是宁都王的大日子,姑娘怎好出来,若是……”春诗顿下了话,瞧着宇文护垂下的双眸有些欢喜之色,才又道,“这东西是姑娘让春诗送出来的,望太师当心,切勿受伤。” 般若的期盼,并非他能打胜仗,只怕他受伤…… 不过,她也知道避宇文毓的嫌了。 宇文护想着自己果是错怪般若了,以为般若是不愿见他,却忘了,今日正宾是下礼的宇文毓,若是宇文毓抽了风,瞧着般若,突然悔婚,那可就没意思了。 宇文护也不怎的,虽是冬日,可心间却是暖暖的,捧着那装着软绡甲的盒子,更觉千斤重,“回了你家姑娘,我自会为她珍重。”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助攻二春诗 外头的确有些谣言,只说宁都王心里钟爱的一直都是独孤家的大姑娘,但听闻独孤家的大姑娘,似乎又与太师有些牵扯,因此宁都王转而求娶了独孤曼陀。 这一次,宁都王下礼,素来主持中馈的独孤般若却不曾出席,自然是心中有愧。 这消息传到般若耳中时,她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轻咳着,拥紧了衣衫,炭火暖着,还是觉得冷,“姑娘,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春诗入了内,端来热汤,满是担忧。 般若只一笑,并不回她,只因真要叫了大夫来,外头说不定,要说她被宇文毓所弃才病了,那不更平添笑料,却问她旁的,“东西送到了?” 春诗颔首,一边用钳子翻弄着银骨炭,更添暖意,“太师说,他会为姑娘你珍重的。”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家姑娘,脸上神色,并无多大欢喜,依旧蹙着眉,“姑娘,怎么这几日你总是如此心神不宁的?” 般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头空落落的,几日也没睡好,前日晚上自己有些发疯,夜半偷偷出去,想给宇文护送软绡甲,却还是没拉下脸来,可回来就染了风寒,她素来身子康健,本不该如此。 “是因为担心太师吗?”春诗抬眸,询问着般若,“虽然姑娘你把软绡甲送给了太师,可战场上,万一……”她不敢再说下去,“太师马上就要出征了,他既已退了一步,姑娘也退了一步,不如,说和把?” “我与他……”般若拉紧了披肩,松软的很,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嘆了口气。 “要是太师知道,姑娘因为担心他,都病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春诗捧了热汤上来,要服侍般若喝下,怎料般若忽然问道,“春诗,你说他几个月都不曾来瞧我,可是觉得,我很不好相与?” “姑娘,回回都是你把太师赶走,太师纵然想见你,也怕你没消气,怎敢来?”春诗放低声音,嚅嗫着回道。 次日就要出征,城外细柳营也要点兵点将,独孤顺这一次,竟也被独孤信派遣出去,想着这一回,他无缘护卫家国,自家的孩子却也要去一试孤胆,因而,夜里他也就没有回城,陪着独孤顺住在外头。 般若轻咳着,喝了些药,却不见大好,外头刚停了雪,尚还有几分寒气。 她拥紧了狐裘,下了马车,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帷幔遮着,入了那“太师府”。 宇文护虽权倾朝野,但这宅院也不过五进,过了前院花厅天井,才别有洞天正是山水福地,南朝运来的巨石耸立,配着锦鲤雅苑,演武场在旁侧,再往前,就是宇文护的书房了。 后院内庭虽雕栏画栋,可过了廊处,就再什么风景可看了,只因,这太师府,并无一个善于打理的女主人,水榭阁楼,也荒置罢了。 一阵寒风凛冽,她身子打了个颤。 “姑娘。”春诗连忙扶住了她,随即有些抱怨道,“这太师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出来迎一迎姑娘。” “般若!”才说到宇文护,那人还真就从后头来了。 般若定睛一看,他竟穿着夜行衣,腰间佩着玄铁剑,与这夜色,倒相融合的很,“怎么,这么晚了,太师还出府去,窃玉偷香?” 宇文护脸色一僵,颇有些无可奈何,正要解释,又见春诗哥舒都在,只好拉着般若往边上来,“你不知道,你阿爹弄来的那几个护院,着实有些本事。” 却不是他进不去,只是硬闯,不就又白费了独孤信于他的好感了。 “好在,你我心有灵犀,竟知道,最后一晚来瞧我。”他动作极快,悄无声息的就将腰间佩剑往哥舒手上扔去,随即握紧了般若的手,只觉得冰冷至极,他眉头一蹙,捂紧了放在唇边,哈着气,良久才道:“外头冷,先进去吧。” 第38页 他屋内燃着不知名的香,好闻的很,他起了炭火,那银骨炭泛着炙热光晕,“外头虽停雪了,可还是冷的紧,你穿这么单薄怎么能行。” 虽是冬日,穿的比往日厚重,般若却觉得宇文护还是消瘦了些,她靠在火盆旁,手上还搂着宇文护递给她的手炉,觉得身上渐暖和了,才开口,“阿善和阿顺这一次也会去,这一路上,你多照看着点。” 宇文护手上的火钳随手放置一旁,星眸笼了层调笑模样,抬眸看着般若,“你明明知道,就算不交代我,我也断不会让你两个弟弟有什么闪失的,怎么,偷偷过来,就和我说这个?” 般若抿唇,也不看她,只是摩挲着腰间的璎珞,良久,才来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当心。” 宇文护的目光从她的鬓髮到她眼眸,再慢慢落在她的鼻尖,最后瞧着到她适才开口的樱唇上,喉结滚动,伸手握住她的,因一直抱着手炉,般若的手暖和的很,“有了你的软绡甲,自然刀枪无虞,只是我的伤,在这儿,你摸摸,可好了?”便说着,他便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置在自己心口处。 “那日我说的话,确实是重了些。”般若垂眸,也不抽出手,倒难得的乖巧顺从。 宇文护因她难得顺从,只觉的心里头热乎的很,再一直看着这样的般若,下腹火烧的炙热,他已许久未近女色了,目光再往下,看着般若那腰肢,虽穿着冬日衣衫,他却能清晰的想起,那日在别院,她腰肢盈盈一握,越是如此想,越是咽喉火烧一般的感觉,一出声,却有些沙哑,“你可是在哄我?” 第36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下榻无情 天才蒙蒙亮,城外已点好兵。 宇文觉带着文武百官亲来相送,官员当中,领头的是与宇文护一同执掌虎符的独孤信。 城墙根下,却是伽罗泪眼朦胧,“你也没上过战场,怎么好好的,太师要叫上你做先锋。”她一边抹去脸上的泪,一边又仿佛在安慰自己一般安慰面前之人,“不过,男子建功立业,也是正事。” 宇文邕见着这样的伽罗,只觉得心里头柔软的很,他忍住想要抱住伽罗的念头,“你以为,这先锋是旁人不要的才给我,若不是我答应了太师些事情,恐怕这好差事也轮不上我。”男儿建功立业,博得功名,不如一战来的果决。 “阿邕,你答应了太师什么?”伽罗怔怔的看着他。 宇文邕只是笑了笑,良久,才伸手,抹去伽罗眼角未干的泪痕,“等我回来,我就告诉你。” 伽罗伸出小拇指,“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抿唇,露出个笑来,“我等你。” 宇文邕勾住她的,大拇指与她印上章,“嗯,好,我保证,我会平安回来的。” 宇文护纵马而上,瞧着这边场景,像极了生离死别,忽想起半个时辰前,那个还睏倦的女子,敷衍的回他,“太师若再不快去,恐怕文武百官都在等你了。” “你好大的架子,不送送我也就罢了,连说两句好听的也不肯。”他伸手去扯她的锦被,言语戏嚯:“世人都说男子下榻无情,你这女公子,还未下我的榻,就这般绝情了,往昔,可不是这样?” 他这话一出,那榻上的人,已是恼羞成怒,“自是如此,太师的榻,也不知以前躺过多少女子,只单单我绝情。” 宇文护也不知道,她在恼什么,他说的,是般若尚还是皇后时,与他缱绻缠绵,多有柔语,纵然那言语只是安抚诱利于他,可好歹,也算的柔情,这会子,她又扯着别的女子了。 怎么姐妹两人,差距这么大,宇文护瞧着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伽罗,吩咐着哥舒过来,耳语几句。 伽罗正送着宇文邕,那哥舒催马上前,转告宇文护的话与伽罗,“三姑娘放心,太师说了,会关照辅城王的。” 伽罗下意识看向那个就要领兵离去的宇文护,正撞上宇文护看着她的目光,宇文护点点头,她才放下心来,“替我多谢太师了。” “我们主上说,要是辅城王缺胳膊断腿的,去独孤家下礼时,终归不好看。” 伽罗一时脸涨的通红,看也不敢看宇文邕,更不敢去质问宇文护,上马极快,“太师胡说什么,我……我去找我阿姐去了!”顿时,就没了人影。 倒是宇文邕,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渐渐的,再见不到身影了。 自大军出发,已接连下了五日雪,晴朗了两三日,接着就是数月的阴霾天气,直到腊月。 独孤府难得的门庭若市,只因京城当中,除了宇文觉,便是这位掌着半边虎符的独孤将军了,军中消息无一例外,都会往独孤府邸送来一份,后方所有的粮草供应,皆要盖上独孤将军的玺印与圣上国玺,才算得有效。 今年外头虽然兴战事,但与突厥之间的战事却已是家常便饭,只是往年,突厥只是打秋风,并不会在北疆徘徊这么久。因而宫闱内外,都准备迎除夕,独孤府,也是如此。 “阿邕又来信了。”伽罗抱着一封信不肯撒手,穿着雪白的裘衣,直转了几个圈才停下。 正吩咐着下人採购冬日果蔬的般若见她这样子不免发笑,不过在自己家中,也是无妨的,又见伽罗细细读着那信,又小心翼翼的放回信封,珍而重之的放在怀中,让夏歌取出笔墨,于梅花树下,笔墨渲染,一字一句的斟酌,回復宇文邕。 第39页 北疆苦寒,般若却想着,宇文邕此刻,定然只觉得暖若阳春。 忽然,那腊梅花瓣,带着淡淡寒香,落在般若袖间,她小心黏起,仔细端详了很久,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于梅花树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 北疆,此刻战事稍停,但烽火还未歇。 突厥已鸣金收兵,送来议和书,宇文护才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宇文邕拾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个分明,脸色大变,连忙看向宇文护,“太师,这?” 外头尚还有刀戈操演声音,哥舒跟在后头也瞥了一眼,“若是娶了这位突厥的阿史那公主,一可保百姓安宁,二可得突厥鼎力相助,确是个美事。”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向神色未曾有异的宇文护。 “他们怕是也磨不住了,把自家公主都弃了。”宇文护心绪忽然大好,斜睨于那山水沙盘,“这个年,不用在这北疆过了。” 外头小兵,于帐外禀告,“京城信件到了。” 宇文邕剎时快步出去,宇文护瞧他这样子,冷哼一声,颇为嘲弄的与哥舒道:“心里头只有那些你情我爱的,哪里能成大器。” 但见宇文邕将那信件宝贝的很,却不肯拆开,哥舒一旁拍着他的肩,“怎么,又是伽罗的信,别那么小气嘛,看看。” 宇文邕拉不下脸,不好推辞,只得扭捏的撕开那信件。 宇文护眼角余光放在其上,忽见那落款独孤伽罗的信内,忽然又多出一封信,恰好藏在那信件中。 “这?”宇文邕正疑惑。 那信件瞬时离了他的手,他抬头去看,正是宇文护夺过那信件,那上头,娟秀字体,写的,是独孤般若的名字。 忽的,一阵梅花寒香沁人心脾,可这北疆,哪里来的梅花。 梅花烘干,再碾碎,落成粉末,与宣纸合于一处。 每一个步骤,都耗心耗力。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性命为饵 营帐内难得的安静,哥舒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宇文护,见他指尖摩挲着那封染着梅花寒香的信件,神色颇有些岁月静好,他轻咳几声,他还是那样子。 良久,宇文护才抬眼瞥向哥舒,“派人盯着宇文邕,只有他有一丝半毫想娶阿史那公主的心……”他神色变幻极快,适才还有些思佳人的心思,现下,只有狠戾模样,“杀了他。” 这一路行来,战事也打了几场,宇文护一直都挺关照宇文邕,功劳簿上也不肯苛待他,哥舒甚至以为他家主上要将宇文邕作为心腹培养,此刻,竟突然要断他生死,他很是不解。 “主上,辅城王,对您,并无二心呀?” 宇文护将那信件小心翼翼的收好,闭上眼,闻着那花香,嘴角微上扬,心里头仿佛有种欢喜迸出来,按捺不住,可说的话,还是决绝,“你以为他真的对我无二心?不过是他懂得,势不如人的时候,只能一忍再忍。” 他再睁开眼,有些肃杀之气,眯了眯眼,“突厥的公主,助力甚大,他只要有一点心思,就说明,他那些小情小爱,不过是装出来的,这种人……” 哥舒连连点头,“自然是要尽早除去。”可他又犹豫道,“若是真的,杀了他,那伽罗那儿?”他自然是看的出来,伽罗与宇文邕颇有情谊。 “有与我争天下念头的,不管何人,都不能活。”他缓缓站起身来,颇有些掌握天下的魄力。 忽地,想起了什么,“粮草还未到吗?” 说到这儿,哥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您在外征战,那宇文觉,竟敢断您的粮草,还好咱们北疆私下有囤粮,再捱个两三月也无妨,等回了京,主上一定要让那宇文觉好看才行。” “你真以为,宇文觉那傻子,能掣肘军中供给粮草?”宇文护若有所思,手上捻着的,还是般若给他的信。 那信上,写的无非是她在家赏花喝茶,日子颇为惬意,但思君望归,字字句句皆是相思。 “难道是独孤信?”哥舒不可置信,“不对呀,独孤信以百姓为重,定然不会做出犯众怒的事情。” 宇文护更是多看了那信件几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是不好,“她倒是胆子愈发大了,以我的性命为饵?” 此刻的般若,手上把玩着才刚到她手中的密诏。 上头白字黑字,写的正是断粮草之事,盖了宇文觉的玺印,这东西分量很重,般若怎么也没想到,宇文觉会蠢钝如此,将这么好的证据都给了她。 “郡公辛苦了。” 面前的人,正是鲜少在朝堂露面的宇文盛,他本不算得宇文氏,但大争之势,他却不能不争,争的不是那与他无缘的皇位,而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断北疆粮草之事,圣上十分高兴,想来,宇文护也折腾不了多久,等兵败之后,圣上可趁机拿回兵权……”他顿了顿,不过弱冠之年,在谈及此事的时候,却着实冷静沉稳,“不过,女公子的利益在哪里?” 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颇有些手段,若不然,也不会有这权利,断北疆粮草,而除了手段,还有的是胆量,断了宇文护的粮草,等宇文护回朝,定然不会让她活下去。 第40页 因此,他断定,独孤般若这一场豪赌的基准,是宇文护兵败身亡,可他想不明白,独孤般若一个未出阁的女公子,为何与宇文护有这深仇大恨,而他早早听闻,独孤家的女公子,似乎与宇文护有些私情。 泉水铃叮作响,虽是冬日,冰寒彻骨,但若用来泡茶,却也是绝佳。 般若知道,宇文盛有些能力,若不然,也不会让宇文觉数月之内就轻信与他,以为他真的能够帮助自己对付宇文护,可宇文盛的身份低微,沾不到一丝半毫的宇文氏血脉,比宇文护还要偏些,不足为惧。 因而,这是个最好的棋子。 可这棋子的问题很多,她轻啜茶水,“你就当我独孤家忠君爱国,可好?” 此话一出,宇文盛笑出声来,格外多看了般若几眼,站起身来,颀长身姿临风而立,早有小厮上前为他披上裘衣,他也再不问了,只道,“女公子别忘了我的利益,就好。”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独孤信近来风寒,卧病在床了几日,今日,才能下床,刚回府的般若,远远的就瞧见伽罗搀着阿爹在园中散步,天气晴朗,阳光下,难得的暖意。 “长姐,你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做什么去了?”曼陀放下手中女红,一手置在额前,是因久未出太阳,那阳光有些伤眼。 般若却理也没理他,“阿爹,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单独说。” 般若将前线之事,事无巨细的告知独孤信,但自然隐瞒了她与宇文盛的交易,独孤信听此,想着宇文觉竟然把百姓之命看成对付宇文护的筹码,没有将前线将士的性命放在心上,他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断了粮草,意味着什么。 他气的不住咳嗽,可又不能骂宇文觉一字一句。 般若沉着冷静的很,捧着茶盏递给独孤信,“现在,能揭宇文觉罪行,让他下罪己诏的,只有同为先帝之子的宇文毓,不如阿爹,去见见宁都王殿下……” “你心里什么盘算,你以为阿爹不知道吗?”独孤信长吁一口气,险险稳住,“宁都王殿下做事畏首畏尾,如何能让他做此事,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圣上罪行,而是得稳住宇文护,若是宇文护平安归来,定然不会放过圣上。” 般若没料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她阿爹竟还在维护宇文觉,想着稳住宇文护,她心下庆幸,没有将那宇文觉的密诏都给了阿爹看,若不然恐怕她阿爹真就一把火给烧了。 “唉,看来,这虎符,还是得还给宇文护,求他看在能掌大周的兵的份上,饶过圣上一命呀。”独孤信重重的闭上了眼,满是无奈,他本来的打算是要拿着虎符维护宇文觉,等个几年,宇文护没有此刻风头日盛,也就能够慢慢将兵权拿来,怎料,出了这档子事。 “阿爹,虎符,是决计不能还给宇文护的。”般若连忙阻拦,“您当真以为,宇文护会认为这事情是圣上一人做的吗,若是他连带着我们独孤家都猜疑上了呢,您交了虎符,岂非让我们独孤家任人宰割!您煳涂了!”她唯恐阿爹为了保住宇文觉的性命,做出这种愚蠢行径,好不容易让宇文护吐出半块虎符,怎能让他再拿回去。 何况,如今宇文护在北疆的粮草已消耗殆尽,来日登高一唿,还是需要她独孤般若的军饷粮草支持。 般若不是不信宇文护,而是,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如今宇文护掌兵,她握有粮草,自己阿爹又有半块虎符扶持,她才能够稳稳的压住宇文护,不让他再有机会,把独孤家当作筹码谋划。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你敢争吗 石榴红的衣裙,腰间宫绦环佩相配,外头罩着狐裘,正是独孤家长女的风貌。 “宇文护?”她略有些诧异,只因宇文护如今正在北疆,她十指柔荑接过那晶莹通透的礼物,“她送我这个做什么?”她勾勒过那连环。 来人虽低眉顺目,恭敬至极,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扬起了声音,“我们主上说,请女公子安守闺阁,闲来无事,可以把玩这九连环,颇有趣味,待九连环解开了,再出去不迟。” 般若微一敲击,那声音伶仃作响,确实好听,那玉通透也是不俗的事物,她随意摆弄了下,才知这九连环复杂的很,她瞥了这来人一眼,忽然松了手,那九连环径直落在那青玉石板上,顶好的皓玉,砸了个清脆。 “好了,解开了。” 来人脸色很是不好,却也只能告退。 春诗倒是有些犹豫道,“姑娘,太师这是您在做什么,咱们还去不去宁都王府?”她只怕等宇文护回来,得发一通脾气,这九连环未必不算是宇文护的警告。 般若拍了拍手上未有的灰尘,蹲下身去,捻起那玉碎,声音格外沉稳,“去,为什么不去,他不在京,正是大好时候。” 宁都王府,素来都是门厅萧瑟,只因宇文毓不管政局之事,也未有什么实权在手,虽是与宇文觉最亲近的兄弟,于朝堂上,却可有可无的很。 今日,般若却是带来了个大“生意”。 宇文毓那握着密诏的手都在打颤,“阿觉怎么能……”他不可置信的很,只因这是千万军民的性命。 “阿毓,你有没有听到外头的箴言,君无道,周公代?” 第41页 宇文毓勐然看向般若,这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却被他藏在心尖的女子,说出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而此刻,她近乎疯狂的想要让他,将皇帝拉下龙位。 “般若,你到底要做什么?”初听到般若过府,他欣喜若狂,可他没料到,般若是要拉他做这不忠不义的事情。 而周公…… 他惊诧不已,“宇文护?你,你和宇文护!” 原来,传闻是真的。 他身上一丝力气也无,步子踉跄往后退,靠在屏风处才险险站稳。 “是,我就是要为宇文护,谋一个江山。”她竟毫无避讳,说这话的时候,微仰起头来,好似万千风华都加诸在她身上,“也为我自己,谋一个独孤天下。” 宇文毓惊慌失色,哑然无言,只是紧紧拽着那决定宇文觉生死的密诏,良久,他长唿出一口气,壮着胆子言道:“般若,你有没有想过,罪己诏一下,圣上禅位,最有资格坐那个位置的,是我这个圣上的长兄。” 般若听此言,一时按捺不住,笑出声来,回身看着他,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薄唇轻启,“你敢争吗?” 突厥守兵,和谈书过了宇文护的手,送上了京城,人人都知道,这一场战,约莫已经打完了,这个年不必在这荒芜萧瑟的北疆度过了。 营中的庆功宴,已贺了两日,拔营回京也不过几日间的事情。 满营的人都欢喜至极,可似乎,宇文护脸上找不到一点欢喜之态,烈酒一杯又一杯,又难得的冲着下头的人发脾气,首当其冲的就是独孤顺,也不知怎么就犯了军规,捱了二十军棍。 营帐内,只剩下哥舒,手上还拿着从京城飞鸽传书而来的信笺,“趁您不在京,以半块虎符,联合各大柱国,让圣上下罪己诏,承认断粮草的无道之举,然后再扶持宇文毓上位,主上,这就是独孤般若的打算!”哥舒咬牙切齿,这些日子独孤般若的动向怎能瞒过。 宇文护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一直在想很多年前的事情,很多年前,独孤般若也还尚在闺阁,那时候的她,已多有妩媚决绝,说起话来,一点不似那些把玩花鸟的姑娘,“当今没有女皇帝,可我要做那个比皇帝还要大的女人,做那个可以主宰天下人生死的人。”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更记得那时候般若的神色果然,并无说笑。 “独孤般若根本就不在意主上你的死活,若是咱们北疆没有囤粮……” “不,她知道,我有。”他似乎还想为那个女子再争辩几句。 哥舒嘆了口气,从中再分析厉害,“主上,就算她知道您有,可如今,押着粮草的是她,咱们手上的兵再多,没有粮草军饷,就如鱼无水,如何起事?” 宇文护却有些醉了,靠在凭几处,那些过往浮现,让他喘不过气来,闭上眼,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很多年以前,我被一女子所骗,扶持了她的夫君登上那九五之尊,后来,我杀了她,再杀了她的夫君,这结果,虽然残忍,却是最好的结局。” 哥舒一句也听不懂,只是不断的劝,“主上,您不能再姑息这独孤般若了,一开始,您就不该将虎符交出一半,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出去。”那个似醉了的人,勐的睁开眼,神色清明,手上的砸碎一地,又喊道,“滚出去!” 哥舒知道不能再劝,只能退了出来。 “若早知如此,当日逆天改命,换她回到这世间,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她,继续要挟我,继续逼迫我,继续……仗着那情分用刀子戳我的心,如果是这样,不如拉着她一起死,这结局也挺好。” 他低喃,那酒盏碎片,划在手上,猩红鲜明,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第40章 第四十章 清河郡主 钦天监测出了天再旦,这消息,却不是送到宇文觉那里。 独孤家的女公子们入宫喝腊八粥这事情,已是接连了几年,只是人人都以为,经过宫变那一场,独孤家的女儿都不敢再进宫了,却忘了独孤家的二姑娘是许了宇文毓的,算起来,也算的姻亲了。 曼陀算的盛装出席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宁都王妃,要嫁入皇家的,就连平时的宫中婢子都对她更加高看,侍奉更加小心翼翼。 伽罗却心情不好,因昨日不知为何和杨坚吵了架,今天还闷闷不乐,只说昨天吵架的时候,还有好些话能压过杨坚,可一激动,都忘了,现在才记起该怎么回他。 般若心不在此,只是瞧着钦天监送来的东西,想着这天赐良机,天再旦百年难遇,这一次,定然要好好把握良机,天再旦,是有明君而出,代无道君王,有为的是凯旋而归的周公,无道的是掣肘前线粮草的宇文觉。 她相信,等宇文护回来,满城都听到这样的所谓“天意”,既然宇文护想要更名正言顺一点,她就有法子,再从旁帮衬,以天意示警而更换帝君。 凤仪殿内烧着暖炉,外头风雪虽盛,却掩不住其中靡软,曼陀成了大家巴结的对象,往日里大家都把她当作庶女,歷来也只是般若的跟班,今日,却成了中心,听着旁人道贺,不免心中也是得意,她本穿了件红霓裳,这会儿更成了旁人打趣的对象。 第42页 丝竹悦耳,已有几个技痒的,去把玩元皇后的珍藏,般若冷眼瞧着,只觉得无趣。 “阿姐,你瞧。”伽罗却扯了扯般若的衣袖,透过那雕花的白玉陈设,见那箜篌旁侧坐在一个窈窕淑女,般若顺着伽罗的目光看去,才那么一眼。 她手上一颤,茶水也溢出了些。 那是还未嫁给宇文护的清河郡主……她怎么也忘不了。 “元皇后家的人,就是不一样。”伽罗嘟囔一句。 的确,清河郡主只要坐在那里,就有人上前攀谈,多有谄媚之色,她不卑不亢,轻笑应对,指尖勾过那箜篌,乐章华美。 般若还记得……宇文护求娶于她,是在弱冠之年,不过一年,她就为宇文护生下长子宇文训,或许,宇文护也曾有那么几分情真意切。 那是宇文护的结髮妻子,纵然死了,也会和宇文护一个棺椁,而她,只是一个私通臣下的皇后,一个彻头彻尾,不能明言于世的,所谓的宇文护的女人,之一吧。 只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有什么宝贝,要丢了似的。 还未开席,素来跟在皇后身边的婢子却忽然私下到了般若身边,让般若随她入内室。 般若知晓元皇后是个明白事理的定然不会为难她,却也和春诗交代了,未免她有任何不测,可才过了熙熙攘攘的世家女眷的人群,入了内室,里头安静至极。 她已经许久没见到元皇后了,上一次,还是在宫变那日,转眼间,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般若女公子。”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 她才回身,却是有人径直的跪了下来,竟是元皇后,她大惊,连忙俯身要扶起她,“皇后娘娘使不得。”可元皇后怎么都不肯起来,抬头之时,脸上满是泪痕,苍白至极,眸中神色,荡然无存。 “本宫知道,圣上做了对不起女公子的事情,可现在,能救圣上的,只有你了。”元皇后声泪俱下,拽着般若的衣裙,说着几日来宫中巨变。 宇文护虽远在北疆,但他筹谋许久,统管禁军的刘将军也不知受了他的要挟,还是诱利,将偌大宫墙都掌控,本来好好的,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怎得,前两日,就像是转了性一样,非说圣上重病,自此软禁宫中,更不让任何人见。 元皇后知晓独孤信素来忠君爱国,可她后宫女眷,自然不能出宫传递消息,只有通过独孤般若,可她知道经过上次的事情,独孤般若虽不至于怀恨在心,也绝对不会再相帮,于是做出这副样子,“圣上纵然有错,可也是一国之君,难道女公子就这样看着宇文护弒君不成吗?” 般若心下明了,为何宇文毓再三入宫都不得,可见不到宇文觉,如何让他写下罪己诏和禅位诏书。 元皇后见般若一直没说话,只以为她还记恨宇文觉,又想着般若与宇文护本就有私情,只能狠下心来,直言不讳道:“般若女公子,就算你与宇文护有谋逆之心,也请你和宇文护说说,不要伤了圣上性命,若不然,背上弒君罪名,天下也不能相容呀,你父亲也绝不会饶过你的!”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盖在般若头上,她竟无言以对,她不能否认,若真的杀了宇文觉,她阿爹会如何。 她竟不知道,宇文护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阻止她? 她忽想起早几日春诗说的,囤在南朝的粮草,竟在送回大周的时候被山贼劫掠,她手下兵士,竟一个也没能活,这让她如何不多想。 本想等着宇文护回来,告知他,这些时日她自作主张所做的一些,笑着邀功,“瞧,阿护,那个龙位,迟早我都会帮你拿过来。”她想告诉宇文护,她不是个养在娇阁中的姑娘,而是能够与他站在一起,谋夺江山的女子。 怎知,宇文护在防她…… “皇后娘娘请放心,此事我会与太师权衡。”她松开了扶着元皇后的手,也不管她是要死要活,这一招,对她并没有多少作用,她虽与自己有救命之恩,可要杀自己,却也是她的夫君。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宇文护的女人 自腊八之后,宫里再没有传消息出来。 宇文觉,似乎真的被软禁了,而且,文武百官竟也不知,只以为冬日严寒,圣上重病,般若想着,朝堂之上,或许有的人知道,那是假,大多数人,是真的相信了。 北疆大军凯旋而归,若算起来,年前应该能够回来,只是十数万大军,路上耽搁些许,却不一定能按规划的时日到,般若却抓住这些时日,不断的流转于各大府邸中。 常去的,除了忠城郡公宇文盛那处,就是宁都王府宇文毓那。 天气有些阴霾,也不知会不会下雨,般若斜靠在马车上,听着马蹄嗒嗒声,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忽然,外头一阵喧闹,她正要问发生何事,忽然一阵发晕,眼皮也越发重了。 “滴答……滴答……” 那声音轻微,却打破此刻安静。 她挣扎着起身,眼前却是一抹黑,外头天色昏暗是一桩,眼前蒙着帕子也是一桩,双手被束在身后,她微摇头,发上步摇叮铃作响,不是劫财…… 身下靠着的是松软卧榻,那“滴答”声是计时的,若不是大户人家,定然是用不起的。 第43页 她知道她树敌颇多,可朝堂上,多有人知道她是宇文护的人,又怎敢动她,宇文觉自身难保,又如何来绑她,一时,她竟不知何人所为。 “有人吗?”她缓缓问出声,没有一丝慌乱。 脚步声若远若近,她下意识身子往后头靠着,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那手冰凉,触碰在她的脸颊处,般若仰起头来,只是依稀轮廓,再看不见别的。 “放肆.”她骗过脸去,只觉得噁心,怎料那人勐地扼住她的咽喉,半晌,那薄唇凑在她的脖颈间,那人就势把她压倒,般若没料到这人这般直接,被突如其来扑上来的人压得手腕靠在那软榻凭几处。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她挣扎着,双手却被束着,不能动分毫,却从未有过这等慌乱,她怕的,是亡命之徒,不顾后果的亡命之徒,只能装作无事,扬起了声警告道,“我是宇文护的女人,你敢动我!” 那人停了下来,良久。 他只停了那么一会儿,只是那么一会儿。 他看着般若莹白如玉的脸,被蒙着双眼,他看不清她眸间媚色,可只有看不见,才会狠下心。 他记起很多事情,无一例外,都是般若决绝神色。 吻下去的时候,他气力极大,仿佛那不是吻,只是啃啮,他就如在发泄什么般,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却非□□汹涌,而是恼怒掠夺。 般若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那被束着的双手想推开他,他却轻而易举的把她的手压制在髮髻之上,那步摇落在软榻间,她正好摩挲到了,那步摇锋利尖处,染着她耳边一缕血丝,他连忙别过脸,一手制住她,一手夺过她手中的步摇,手腕,却被划伤。 一滴血,落在般若额上,恰好形成花钿,染尽芳华。 般若只觉得手腕如裂碎一般的疼痛,那人力气极大,她知道,这一次,是逃不了了。 衣衫被扯的极快,那人掌心温度留在她腰间,她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更不挣扎,可却一丝□□也没有,忽然身下,有些异样,她知道,是他的手指。 她没由来的,觉得羞辱。 “你一定要,把我当作红香楼的那些娼 妓看待吗?” 宇文护早该想到的,纵然遮了她那双眸子,她也认得出自己…… 因为他们彼此,本就是一体。 他不肯回答她,也不肯停下,那染着些女子芳香的手靠在她后背, 般若只觉得身上被压得很重,然后便是下边被什么硬物抵住了,她不知道,宇文护今日是怎么了,可她还来不及问,便是剧烈尖锐的疼痛。 往昔,与床帏之间,他多有轻抚柔情,就是痛,也不过些许,可今日,他似乎变了个样子,那物事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扎进她体内,她咬住嘴唇,眼泪一时难忍,他却一刻也不停的动了…… 一鼓作气长驱直入,般若一时痛的叫都叫不出来,竟是比初次于西山别院还要痛,只因那日,他轻言细语,蕴着无尽柔情,“你若觉得疼,就和我说,我会停……” 今日,却一句话也不说,在这黑暗之中,她只觉得,自己像极了,那日被宇文护猎杀的狐,那只狐就是这样被寒箭贯穿,除了等死,没有别的路。 那勐然撞击,让她咬牙难忍。 “宇文护……”那快感与疼痛,全然席捲了全身,身子酥软的厉害,她染着蔻丹的指尖狠狠的挠在他的脖颈,他却偏了偏身子,以薄唇抿住那锦帛,只是一拉扯,那束着般若双手的,就散了。 那覆着眸子的巾帕也散了。 般若终于见到了宇文护,那样清晰得见,那个压着她,恨不得操控她一辈子的男子,那蓝眸,格外醒目,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居然…… 有些狼狈。 她却有些看不清了,髮丝夹着汗落在颊边,她只觉得身子变得又轻又软,如盪在水上,又似飘在空中。 她再隐忍不住,□□而出。 这折磨,尤甚许久。 直到,宇文护将一把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匕首,放在她的眼前,“我们一起死了,再葬在一处,可好?”他声音有些嘶哑,却还压在她的身上,分明风雨已歇,他却还不肯与她分开。 般若觉得,此刻的宇文护,可怕至极。 “你知道吗,你死后,宇文毓他激我,说你永生永世都只能与他一个棺椁。”他俯在她身上,离得那般近,轻言出声,说的却是前尘往事,“我宇文护怎么会斗不过天呢?” 他的声音落在般若耳边,酥麻的很,忽然又吻在般若耳垂处,“于是我去了你的墓穴,把你的尸体偷了出来,再放在我的棺椁里,这样,你永生永世只能和我在一处,般若,你说,这是不是个顶好的主意。” 宇文护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慢慢地掠过她的脸颊,般若看着他,那只蓝色的眸子,藏着许多东西,她接过那把匕首,那匕首锋刃倒映出他二人模样。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囚禁y “你今日是不是疯了!”般若眯起眼,想将面前这个人看的再清楚一点,可越看的清楚,越觉得可怕,她身上一丝气力也无,就连手腕也青紫疼痛。 “你可在意过,我的生死……”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眸,扼住般若的右手几不可察地有些发抖,“如若,北疆没有粮草,我会死在那里。” 第44页 这是哥舒的质问,那时的他还亟不可待的为般若辩解,而今,却用同样的话问般若。 “争夺皇位,本就是豪赌。”她没有辩解自己是知晓他在北疆的粮草军饷部署,而是用一个“赌”字搪塞他,宇文护很恼,一个连辩解都不愿意的女子,是否是因为觉得已没有必要了呢。 “那你勾搭宇文毓那个废人做什么。”他扼住她的咽喉,般若从他的蓝眸中,能看到一种从未展现在她面前的东西,那是决绝杀意,一缕髮丝落在他的眼前,恰好遮住那幽蓝,他俯身,声音柔然,却分外狠戾,“那个废人能给你什么,他现在,连个给你承继独孤天下的孩子都给不了你。” “你。”般若厌恶这样的宇文护,她知晓宇文护是怎样的男子,嚣张跋扈,放荡不羁,却永远不想看到他这一面,“无耻……”她脸上表情褪的干净,只是别过脸去,不肯再看宇文护。 却勐然间,下头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出声,竟觉得在宇文护的操控下,她本就是个无耻的女人。 “出去。”她咬牙,不肯再发出声音。 宇文护却依旧在嘲弄于她,忍着那欲望,只是浅浅往里头去,就那么些许,没了适才那些狂躁,“你明明也很喜欢,却只说我无耻……”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狠狠撞了下,“你说,宇文毓,可有我这手段。” 话音刚落,肩头却一阵吃痛,般若狠狠的咬着,不肯松口,那血味道有些腥咸,她全数咽了下去,仿佛恨不得,将他的血都吸干。 他却不恼,也不推开她,“独孤般若,当金屋藏娇,什么人也见不着才好,再为我生几个儿子,更好。” 般若终于知道他绑自己是要做什么了。 竟是要让独孤般若这个人,消失。 自此后,再无独孤家的大姑娘,而只是多了一个宇文护的禁脔。 般若清楚的很,只要宇文护认准了一件事情,狠下心来,不管她如何做都没有用。 她手上还握着匕首,宇文护的意思,很明白,要么,就听从他的意思,一辈子被他拘着,要么,就一起死,葬在一处也是好的。 可这两样她都不愿意。 她身子渐渐平静下来,能清晰的听到身侧之人的喘息,这一场又约莫捱过去了。 “我不愿被你关在一方天地,做那金屋藏娇之人。”她神色流转极快,勾住宇文护的后颈,轻轻一带,宇文护就势俯在她的白皙锁骨处,闭着眼,嗅着那女子芳香,又听她言语,“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死,却也挺好。” 他勐然睁开了眼,看着般若把玩那匕首,他并不害怕,反而没由来的开心,吻过她的下颌,吻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眸间,能瞧见她睫毛轻颤,有些阴影,“好。”他答应的极为爽快,“生同寝,死同穴。”他在她的耳边厮磨,略有些扎人的下巴缓缓的在般若的脸上摩擦。 却仿佛只是一瞬间,她扑在宇文护的背上,一阵作呕。 “怎么了!”宇文护连忙起身,见她脸色很是不好,立即拾榻间衣衫,谁知般若在后头拉住了他。 宇文护回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般若,也不知怎的,适才那些恼怒狠绝荡然无存:“是我今日没顾忌你的身子。”他靠在榻边,锦被好似要把般若团团包住,“可你不要以为,病了,我刚才那些话,就罢了。”她眼眶还噙着泪,宇文护素来很厌恶哭哭啼啼的女子,可她这梨花带泪的模样,他竟一句狠话也说不下去了。 般若挣扎着想起身却起不来,只靠在宇文护身边,头枕在他怀中,“我不是病了。”她声音极小,宇文护再看她时,见她苍白脸颊上染有血色红润,她本貌美,如今这般娇艷欲滴,楚楚可怜的模样,竟那般让人心蓦然柔软。 “我愿随你生同寝,死同穴。”她握紧宇文护的手,再缓缓放在自己的小腹处,扬起一个他许久没见过的笑来,“可他呢?” 那一刻,时间仿佛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静止了,宇文护心里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感情都在此时喷涌而出,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 红鸾床帐中,她垂眸,用几近无声的言语,只一字,“嗯。”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美人计 “阿护。” 宇文护抬眸,看着般若,她眸中有些难得的柔情,他的手,置在她的小腹处,这是一种言语不清的感觉,就像空荡荡的心,忽然有了根。 他承认,自己一直在防着般若,而般若,也定然在一直防着他。 只因为他们彼此都没有安全感。 现下,好似安心至极。 “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她轻言细语,将这些时日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她不否认瞒着宇文护做的这些事情,也不否认她确实是有私心,但这私心,只是为了个独孤天下的孩子,“至于宇文毓……” 好似只听到这个名字,宇文护的笑容忽的收敛,他等着般若的解释,只看她莞尔一笑,双眸笑得弯成一线,眉目间更添闺中柔意,这笑容越是沁着温柔,“只是,有些事,还得利用他,不过,我以后绝不见他。” 第45页 她低着头,绞着宇文护的袖角,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相绞的双手,“他怎能和我的阿护比呢……”她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一句。 宇文护再看般若时,却瞧她睫毛颤动,温热液体沁在眼眶中,盈盈泪落。 他胸腔内恼怒之意顿时一扫而空,伸手去为她拭泪,语气也放轻了些,无可奈何的很,“我果然是上辈子欠你了……”也只有一个独孤般若,微一示弱,他就无措了,更何况,是他孩子的母亲。 她仿佛只得了这句话,连忙抬头,那泪顿时在眼眶消失的无踪,“那我继续做我的事情,你不要拦我,可好?”她只怕宇文护不允,垂下双眸,主动搂上他的腰,紧紧抱着他,“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什么事情都和你说。” “所以,你是让我吃软饭?”宇文护嘆了口气,拥着她,喘息越发急促,手上下意识的去扯锦被严严实实盖住她,却不由得碰到那温热的肌肤,喉结滚了滚。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不好吗?” 宇文护也不知怎么,一手护在她的小腹处,一手撩起她鬓间青丝,随口回道:“其实,吃软饭,也没那么令人讨厌,在家喝喝茶听听曲,却也很好。” 独孤府这会儿,却是鸡飞狗跳的。 独孤般若在去宁都王府的路上被人掳走了,二姑娘独孤曼陀为了找长姐,竟径直的沖入了宁都王府。 因是闺中女子被人掳走,独孤信不敢报官,更不敢让京城护卫找寻,只得让独孤府中的人,以及济慈院的人,跟着独孤伽罗,满城搜寻。 而独孤曼陀,竟也一直没回来。 宇文毓一口茶都没喝,只是等着外头的消息,自曼陀前来告知般若被人劫掠的事情,他就踱步几回,不曾安坐。 “殿下。”直到曼陀再三唤他,他才稳下心神。 “殿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要与曼陀说的吗?”她缓缓抬头,露出精緻的脸庞,只微微笑着,已让世间多半男子都抵抗不得。 宇文毓只以为她真的只是为了找般若,可见她这样子,似乎要与她说别的,他屏退下人,言道,“你我虽已订亲,但毕竟男女有别,女公子还是快些说吧。” “殿下就不曾想那至尊之位。” 曼陀这一句话,就吓得宇文毓慌了神,手上杯盏落了地,茶渍也染在衣角上,他声音颤抖的厉害,“此,此乃大逆之言。” 曼陀黛眉细眸,有种江南女子的风情,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行至宇文毓眼前,“圣上重病,迟早得禅位,殿下,你就算不为自己争,也得为我争一争,为以后自己的孩子争一争呀!” 她字字珠玑,不曾有失,宇文毓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一直以为,独孤曼陀不过只是个闺中女子,没料到,竟有这等可怕心思,也不知为了,般若说这些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应当,可曼陀说这些,他觉得害怕。 只害怕,眼前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会害了自己。 “曼陀女公子,未免高看本王了。” 宇文毓狠下心来,一是怕曼陀这心思迟早要连累他,二是这事情迟早也是遮掩不过去的。 “其实,上次被小人诬陷,陷牢狱之灾,本王……”他难以启齿,却必须要说。 后头那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 让独孤曼陀,失魂落魄的出了门。 “本王却是高攀不上女公子,若是女公子觉得这婚事不妥,不如作罢?”临去之言,言犹在耳,独孤曼陀揪着锦帕的手,胫骨分明的有些通红。 她独孤曼陀,要嫁就得嫁帝王,怎能与一个不能人道的废人成婚!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甩锅太师 独孤信身子才刚好了一些,府中就出了如此大事,自然不能休养在榻,只希望那劫掠般若的人,只是他朝堂上的对头,这样才能保住般若性命。 “老爷!姑娘回来了!” 独孤信快步出了门,却见门前一辆马车,风吹起,那玄色穗子下头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他怎能不认得,那是太师府中的马车。 车帘被撩开,居然是本还在率军回程途中的宇文护,竟然从马车上,半抱下来一个女子,虽隔着台阶,那女子锦帕遮脸,独孤信却怎能认不出来,那是般若。 独孤信一时气急,胸腔一股气却无法发,只怕在这大庭广众下发了脾气被人看了笑话其次,若是因此耽误了般若的名声,那才失了分寸。 才刚入了内,后头一众跟班也随即往里头来,那最后头的正是太师府的陈大夫,抱着医箱气喘吁吁的跟着。 独孤信在花厅等了许久,才见这位太师,状若无事的踱步过来,边走着,还边在打理着因抱着般若进来,而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又让独孤府的下人给他上茶,要顶好的毛尖,一点也没把自己当作外人。 独孤信屏退众人,看着这个说茶好的太师,一时气的话也说不出来。 “太师,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宇文护将茶盏端正放好,站起身来,“却不知,独孤将军信不信?” 独孤信冷哼一声,双手捏的死紧,眼角余光瞥着那挂在屏风后的寒剑,一忍再忍,听得宇文护缓缓开口,“在将军还未回京城时,我与般若,就已两厢情愿,有白头之盟。” 第46页 此事独孤信知晓,般若再三言语,只说发乎情止乎礼,可现下这样子,却与般若所说有些出入,他再忍着不说话,等着宇文护言语,“将军归来,般若与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苟且之为。”他适才说话,以“白头”这隐晦词句,仿佛述说少男少女懵懂爱意,可下一句,就说到“苟且”世俗俚语,可偏生着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并无半分亵渎。 “般若如此说,我只得作罢,怎料今日,有人掳了般若以为要挟,我在外统帅数月,思卿若狂,飞马而来,恰好与城外撞见,那歹人行迹不轨,见般若容色可人,欲行非礼之事。” 此言一出,独孤信勐然站起身来,手有些难以自抑的颤抖,他想起适才般若那样子,好像手腕都动不了,他难以想像,般若受了何等屈辱。 “将军放心,般若无碍,那劫掠般若的带人幕后主使是谁,将军应该明白,无非是看将军与我碍眼。” 这一指向未免太过清楚,独孤信心中寒甚。 且见宇文护才说了那话,忽然上前两步,稳稳俯下身,稽首言语,“今日护亲自前来,就是为了询般若婚事。” 独孤信分明知道,宇文护这个故事,说的百般漏洞。 一是这些事不可能如此巧合,二是自般若被掳,他早已让人把守城门,般若是绝对不可能被掳出城的,三是宇文护今日抱着般若入府,分明已经是做要挟之举,如果真只是救人,就不会如此嚣张。 可他不能反驳,无论劫了般若的是何人,此刻宇文护每一句话都没有牵扯般若的闺中名声,更低声下气起求娶之念,他一时把不准宇文护要做什么。 可般若的婚事,却也不能随便许之。 宇文护一直未起身,一直在等他回復,独孤信伸手扶起他,一边笑道,“太师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分,只是太师有所不知。” 宇文护这会儿倒是安静至极,只等着这准岳丈开口,但见独孤信眸色狡黠,像极了平日般若算计他时,眸中神色,他暗叫这老东西果然真是老狐狸,又一遍陪着笑脸,等他开口。 “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但小女幼年丧母太师应该也是知晓的,当日我在亡妻面前立下重誓,定要为小女择一门让她一生无忧的婚事,今日太师求娶,怎敢不应,只是,还容许我去问一问亡妻?” 宇文护双眼微微眯起,见独孤信这话滴水不漏,没有拒绝他,却也没有答应,抬出个死人来,让他不得不后退,他心想着,这独孤信要去问一问亡妻,倒不如他送上一程,可这念头只是一瞬,顿时只嘆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请独孤将军将此事放在心上,等问问尊夫人,但我也希望,在您问尊夫人这段时间里头,莫要许婚他人。”他还陪着笑,也不反驳独孤信,又稽首徐徐一礼,倒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后头那句话,却不那么友善的,“但若是独孤将军忘了,将大姑娘许婚给了别人,也是无妨的。” 他这“无妨”二字,说的格外轻巧。 等他走了,独孤信忽然咳的厉害,脸色憋得涨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刚回府的独孤伽罗,听闻般若已回来了,快步入内,却正撞上那个玄衣身影,扎扎实实撞了个满怀,连带着宇文护步子踉跄了几步,“你这小姑娘好大的力气,也不知谁敢娶了你去。” “太师!”伽罗懵懵懂懂,下意识伸手揉着撞得通红的额头,她蹙着眉,疼的一下子就要哭出声样。 宇文护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这眼眶沁泪的样子,像极了般若难得的讨饶样子,正要伸手为她揉一揉,忽想起什么,笑道,“去找阿邕给你揉吧,想来,他也回来了。” “太师!”伽罗大喊一声,“你又取笑我!” 她自己自顾自的揉着,没好气道,“这是穿的什么衣衫,怎么这么硬。”她上下打量着,也没瞧出什么不痛。 宇文护心情大好,却不与她说话了,背手缓步出府,“不过是你父亲迟早要给你长姐的嫁妆,软绡甲罢了。” “阿爹。”伽罗快步入内,听得独孤信咳嗽,也来不及问他软绡甲的事情,不住的抚他的后背,“你怎么样了?” 独孤信反手握住伽罗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去看看你长姐可有不妥。” 伽罗早知是宇文护将般若带了回来,自然知道宇文护不会让她阿姐受委屈的,可见他阿爹这样子,竟格外奇怪,“怎么了,阿姐会有什么不妥。” 她正要往后头去,独孤信却拉住了她,长嘆了一口气,“哎,说了你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去,把张嬷嬷叫上,一起去看你长姐。” 独孤信分明知道,宇文护这个故事,说的百般漏洞。 一是这些事不可能如此巧合,二是自般若被掳,他早已让人把守城门,般若是绝对不可能被掳出城的,三是宇文护今日抱着般若入府,分明已经是做要挟之举,如果真只是救人,就不会如此嚣张。 可他不能反驳,无论劫了般若的是何人,此刻宇文护每一句话都没有牵扯般若的闺中名声,更低声下气起求娶之念,他一时把不准宇文护要做什么。 第47页 可般若的婚事,却也不能随便许之。 宇文护一直未起身,一直在等他回復,独孤信伸手扶起他,一边笑道,“太师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分,只是太师有所不知。” 宇文护这会儿倒是安静至极,只等着这准岳丈开口,但见独孤信眸色狡黠,像极了平日般若算计他时,眸中神色,他暗叫这老东西果然真是老狐狸,又一遍陪着笑脸,等他开口。 “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但小女幼年丧母太师应该也是知晓的,当日我在亡妻面前立下重誓,定要为小女择一门让她一生无忧的婚事,今日太师求娶,怎敢不应,只是,还容许我去问一问亡妻?” 宇文护双眼微微眯起,见独孤信这话滴水不漏,没有拒绝他,却也没有答应,抬出个死人来,让他不得不后退,他心想着,这独孤信要去问一问亡妻,倒不如他送上一程,可这念头只是一瞬,顿时只嘆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请独孤将军将此事放在心上,等问问尊夫人,但我也希望,在您问尊夫人这段时间里头,莫要许婚他人。”他还陪着笑,也不反驳独孤信,又稽首徐徐一礼,倒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后头那句话,却不那么友善的,“但若是独孤将军忘了,将大姑娘许婚给了别人,也是无妨的。” 他这“无妨”二字,说的格外轻巧。等他走了,独孤信忽然咳的厉害,脸色憋得涨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刚回府的独孤伽罗,听闻般若已回来了,快步入内,却正撞上那个玄衣身影,扎扎实实撞了个满怀,连带着宇文护步子踉跄了几步,“你这小姑娘好大的力气,也不知谁敢娶了你去。” “太师!”伽罗懵懵懂懂,下意识伸手揉着撞得通红的额头,她蹙着眉,疼的一下子就要哭出声样。 宇文护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这眼眶沁泪的样子,像极了般若难得的讨饶样子,正要伸手为她揉一揉,忽想起什么,笑道,“去找阿邕给你揉吧,想来,他也回来了。” “太师!”伽罗大喊一声,“你又取笑我!” 她自己自顾自的揉着,没好气道,“这是穿的什么衣衫,怎么这么硬。”她上下打量着,也没瞧出什么不痛。 宇文护心情大好,却不与她说话了,背手缓步出府,“不过是你父亲迟早要给你长姐的嫁妆,软绡甲罢了。” “阿爹。”伽罗快步入内,听得独孤信咳嗽,也来不及问他软绡甲的事情,不住的抚他的后背,“你怎么样了?” 独孤信反手握住伽罗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去看看你长姐可有不妥。” 伽罗早知是宇文护将般若带了回来,自然知道宇文护不会让她阿姐受委屈的,可见他阿爹这样子,竟格外奇怪,“怎么了,阿姐会有什么不妥。” 她正要往后头去,独孤信却拉住了她,长嘆了一口气,“哎,说了你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去,把张嬷嬷叫上,一起去看你长姐。” 太师府里,乱成一团,本心情大好的宇文护,看着手上的单子发了好一通火,“你脑子哪儿去了,都说了夫人不吃山楂,还有,这柿子性凉,怎可做果盘之用。” 哥舒站在一侧,看着宇文护将那单子从案上全数抛了下来,与府中婢子随从言语,“迴廊那些台阶全都给我磨平了,若是夫人磕磕碰碰可怎么得了,楼阁上的雕花木栏,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去查看,但凡我查出有一点问题,你们也不必回我,自己挖个坑,埋了就是。” 等那些人都各司其职去了,哥舒才轻咳道,“主上未免过于小题大作了。” “怎么?”宇文护居高临下斜睨与他,“我的儿子,怎么就小题大作了。” 哥舒犹豫许久,还是按捺不住言道,“这位女公子素来狡诈,主上就不怕……” “你是说,般若骗我?”宇文护轻轻敲着书案,神色沉吟。 哥舒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还是等陈大夫回来,说说情况,主上再做好这些打算,若是这位女公子根本未曾有孕,只是欺哄主上,就说明,她心机尤重,主上不得不防。” “她本就心机重。”宇文护这话理所当然的很,眸色黯了黯,“日防夜防也防不住她。”长长的嘆了口气。 未至掌灯时分,陈大夫就紧赶慢赶的回府了。 宇文护整暇以待,见陈大夫气喘吁吁的进来,再将怀里的那东西给掏了出来,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只因那些票据,足够陈大夫一家人过上十辈子,他唇张了张,却只是颤抖,没能说话,因恼怒,握在凭几处的手胫骨分明,死死的摁住那梨木,竟有了些痕迹。 “主上,果然不出属下所料。”哥舒在旁言道,“她独孤般若只以为陈大夫是属下从大街上拉来的大夫,就用钱财蛊惑,好欺骗众人,怎知,陈大夫一家都在我们这儿,自然不敢因这些身外之物……” “哥舒将军此言差矣。”陈大夫这会儿气才喘匀,“这位女公子的确已有两月身孕呀。” “嗖”,宇文护勐然站了起来,那案上放着的书简因他长袖带动,全数落了地,他却不曾回头去看,三步并作一步,径直走到陈大夫面前,拽着他的衣襟,“此话当真。” 第48页 他一时无措的很,又再三的问的清楚。 “这女公子因是初次,定然不知,可却用钱财买通于我,但脉来流利,如盘走珠,正是滑脉,我只得告知她,她却以为我是听从她的吩咐,所以……”陈大夫竟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舒连忙开口,“主上不要高兴的太早,你听陈大夫说,她自己不知道,因此,她本就是哄骗你,只是歪打正着……” “不要再说了。”宇文护欣喜至极,双手互相揉搓着,很是无措,一句话也不想多听,“什么歪打正着,这是我的儿子。” 哥舒知道此刻宇文护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能按下不提,只是言不由衷的说了句,“恭喜主上了。” 那陈大夫颤颤巍巍的,有些难以启齿,可他是个大夫,什么场面没见过,于是趁着宇文护欢喜之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只是太师这些时日,勿要去宠幸这女公子了……”他抿抿唇,又道,“今日看这女公子的身子,分明是肾脏精气阴阳不足,亏虚的严重,因初次有孕,太师行房事时还是得慎重。” “好了,我知道了。”宇文护不住轻咳着,又见哥舒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连忙吩咐道,“哥舒,带他下去领赏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暗通款曲,嘿嘿嘿 般若迷迷煳煳的,好似回了家,耳边又是喧闹,处理了那个陈大夫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腕更是生疼,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碰到胸下伤痕,不由暗骂宇文护,隔着薄衫伸手轻轻揉着,忽然,屋内亮了起来。 隔着屏风,般若能瞧见,阿爹坐在那儿,“阿爹。”她开口,声音细弱蚊声。 独孤信已在那儿坐了许久了,眉头皱的死死的,长长的嘆了口气,手上的茶水都冰凉,“般若,你太让阿爹失望了。” 般若不知发生何事,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累的很,睏倦之前让宇文护一定要在天黑前送她回来,只怕她在外过夜,她阿爹定然会生气恼怒,怎料到宇文护会那样大摇大摆的送她回来,一醒来,是这等场面也不足为奇。 “阿爹,怎么了?” 独孤信将手上杯盏重重的放了下来,死死的盯住里头,“宇文护,来提亲了。” 这事情在般若的意料之内,想着宇文护以为她怀了身孕,自然不能让她再独孤府中生下,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那阿爹应了吗?” 她这一问,独孤信更是怒从中来,“我的女儿,已与别的男人暗通款曲,甚至把我的软绡甲都偷偷赠给了那个男人,我这个阿爹,应不应,又有什么关系!” 此一言,如晴天霹雳般,让般若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是不是宇文护说了什么,女儿真的没有与他……” “你还在狡辩!”独孤信痛心疾首,不住的咳嗽,却不曾停下话,“张嬷嬷来看过你,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分明早就与失身于他,是也不是?” 般若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独孤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究竟是不是宇文护逼迫与你,如若真是他强迫,你与阿爹说,阿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 “不是。”般若抹去眼角温泪,咬咬牙,“我与宇文护,乃两情相悦,是女儿不堪其诱,做下这等无耻之事,并无暗室之欺。” 独孤信再不肯多言,只是推门出去了,临去之时,只道,“我没有你这样的自甘堕落的女儿!” 般若靠在床侧,自然知道,这事情迟早遮瞒不下去,只是没想到阿爹会这般生气,可她转念想想,心里也体谅,可现下清醒过来,才忽然觉起,自己还瞒了宇文护。 虽然宇文护已答应她,让她放开手去做,可一旦宇文护知晓,她怀孕是假,恐怕也会翻脸无情。 她的动作要再快一些,让她独孤家子弟能够更快的掌大周军政…… 自宇文觉重病以来,皇城难得的宁静。 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元皇后,是真的知晓,宇文觉没有生病,可那又如何…… “清河还没有来吗?”自她让清河郡主送信出去,已几日未曾回音了,她如今所依靠的,也只有元家,可看来,元家也要捨弃宇文觉了,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了。 “娘娘。”忽然有婢子快步入内,神色慌张,与元皇后耳语几句。 “宇文护……”元皇后只觉得惊慌失措,她知道,宇文护出现在这里,定然不是好事。 能在这皇城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怕也的确只有宇文护了,他上了玉阶,入了殿门,那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他仿佛携了些外头通明阳光入内,站定脚步,拍了拍身上未有的灰尘。 宇文觉警惕的站起身来,虽穿着玄色龙袍,脚步却有些踉跄,殿内无人护他周全,可他也知道,宇文护不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取他的性命,若不然,那个独孤般若,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宇文毓进宫,劝他写下罪己诏,禅位与宇文护。 对,他不敢杀我的。 他突然来了些底气,仰起了头,看着这个仿佛闲庭信步入内的男子。 第49页 慵懒淡漠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若远若近,“圣上近来可好。”宇文护与他擦肩,也不看他,径直的往那玉阶而上,站在须弥台上,靠在雕龙的凭几,缓缓坐了下去,又下意识瞧着宇文觉适才还读的书,竟只是寻常话本,他不免笑道,“圣上怎么还看这等闲书,您应该看看,孙子兵法这些东西,才好对付臣呢。” 宇文觉一口气没处发,见他宛若这宫殿主人,咬牙切齿道,“就算朕不看孙子兵法,朕也是大周的皇帝,就算被你囚在这里,也是皇帝!” 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轻轻敲在那书简之上,侧目于他,靠着凭几,半合着眼,“哦,对,倒忘了,你还是大周的皇帝。” 那一瞬间陡然增大的压迫感让宇文觉有些害怕,他看着宇文护这慵懒样子,更觉得碍眼,“柱国一定会勤王的,只要朕把消息送出去……” “如果王死了,那还勤什么王。”他勐然截断宇文觉的话,眯起了眼。 宇文觉深唿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你,你敢弒君!” 宇文护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那步伐分明缓慢至极,他下意识的步步后退,极大的危险感让他喘息都难,可才一剎那,踉跄脚步,他狠狠摔了一跤,整个人痛得浑身发抖。 宇文护拔剑出鞘,一气呵成,剑刃落在宇文觉胸前,他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臣可不是独孤般若这娇滴滴的女公子,只想着罪己诏,禅位书,那些不过是哄骗世人的东西,因此臣自然也不会顾念圣上你的生死。” 他的声音让宇文觉浑身战慄起来,咬着唇颤抖着声音道,“阿护哥,你饶了我吧,我,我不敢了。” 宇文护冷嗤一声,“瞧瞧你这窝囊样子,叔父怎么当年就让你承了江山呢?”他的剑刃微微敲在宇文觉的飞龙金丝衣衫上,他见宇文觉脸色惨白,更觉有趣。 就像是,猫捉老鼠…… 不是为了吃他,而是为了玩,看着老鼠惊慌神色,等玩腻了,再一口吞掉。 “皇后娘娘你慢些。”忽然外头,传来个熟悉声音,唤着元皇后。 宇文护该是记得的,可却一时记不起来,只等着那个罗衫女子,轻移莲步,入了殿门,于那光晕下,微抬头,他手上的剑,松了松力道。 她是跟着元皇后进来的……可宇文护的眼里,却仿佛只能见着她。 清河……他神色微敛,打量了她许久。 她见着此刻殿内情况,瞳孔放大,惊慌模样,连捏着帕子的手都在发颤。 还是这样,寡淡无趣。 “太师难道,真的要弒君!”元皇后声泪俱下,快步上前,径直的挡在宇文觉面前,宇文觉害怕至极,只是紧紧抓着元皇后。 他看着清河郡主,将寒剑收入鞘中,只是片刻,转过视线,往外头去了,清河害怕的很,连忙往边上退,退到那烛台处,退无可退,连忙跪了下来,身子都在发颤。 宇文护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出了殿门。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玉梳定情 独孤信近来很是忧烦。 因求亲的,都是宇文家的人,一个宇文护还嫌不够,又上门一个宇文邕。 家中儿女的事情已经让他棘手非常,怎料,宫里头又似乎出了事,宇文觉重病不论是真是假,他都插不进手,整个朝堂风向开始转变,他有心无力,联合各大柱国准备维护皇权。 怎料,杨坚都劝他,这等无道君王何必相帮,无非是要为他出口气。 宇文觉,欠他独孤家不少。 “老爷。” 独孤信揉了揉额头,接过管家递来的东西,“这……” 他一直关注着太师府的动向,元家送礼进了太师府,他自然知道,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宇文护带剑入宫,是元皇后拦下了他不臣之举,这事情虽少有人知,但却瞒不过他的耳目。 元家,竟和宇文护,有过勾连,那可是前朝皇室,他心下一怔。 礼,的确是送到了。 正是掌灯时分,宇文护才刚刚回復,婢子为他褪下外衣,他梭然眯起眸子,叉着腰,瞧着这元家端倪,一手接过哥舒递过来的礼单,“元家,这是什么意思?”哥舒半是不解。 宇文护只扫了扫那礼单,竟有一项,乃是元皇后私库当中的大玉圭,那东西他见过,但自入了元皇后私库,就再无言得见了,这礼,竟不仅仅是元家送的。 宇文觉失势,元皇后自然也讨不到好,元家见风使舵,早早捨弃了宇文觉那个**,而今日,两方却都来讨好他。 “主上,还有一样。”哥舒从那镂空宝盒之中取出。 竟是一把玉梳,上头嵌着东珠,分明是女子所用。 宇文护这才恍然大悟,无非是那日,他看清河郡主有些出神,这一幕定然是为元皇后所见,以为他有意,因而送礼是假,送玉梳才是真。 宇文护想起昔年他弱冠之时,未及后来风头鼎盛,前去求娶清河郡主的时候,遭了不知多少白眼,本以为娶了这郡主地位会不同,怎料,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今日,他执权柄,掌生死,元家,却眼巴巴的把清河郡主的私物送来,岂非可笑。 第50页 她坐在火盆边,挑着银骨炭,忽然一个火星跳动,她连忙闭上眼,身子往后头仰了仰,目光黯了黯,看着门外,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推开,带来些外头的寒气,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将手上的书简放在案上,看着来人,“阿护。” 宇文护一愣神,倒没想到,般若会在他书房中,还正大光明的从密室里头拿出他近日得到的密报,他倒也不恼,只笑着,般若站起身来,就往他这边来,忽见他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下意识就要接过来,怎料她一伸手,正要去碰宇文护,他却连忙退后些。 “我刚从外头进来,身上还有寒气,你先别碰我,待会儿着凉了可不好。”他边说着,随手把手上那精巧的镂空盒子往案几上扔,自己往火盆边站了站,烘着里头那衣衫,手上哈着气,等着身上暖和。 “我哪里就那样娇贵了?”般若轻笑,非要伸手,却只拉住他的衣角,“我又不会吃了你,为何离我这般远。” 宇文护垂眸见她这样子,神色狡黠,双眸似月牙般弯起,好似往日那个娇俏少女,倒让人有种想一口咬下去的冲动,可他隐隐觉得,这样的般若,心里不知藏了多少阴毒诡计。 “我进来的时候,你还未回,是哥舒领我进来的。”般若靠着凭几,烤着火,那火盆里头似乎还窖着红薯,竟已经是要烤熟了,可见她在这儿,的确等了宇文护许久。 “这倒难得?”宇文护有些诧异,只因素来哥舒都不太待见般若。 般若忽然又搅起了那火盆中的银骨炭,“噼啪”一个火星,跳了起来,宇文护心下咯噔,连忙夺过般若手上的钳子,恰好挡住那火星,“这个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般若却咯吱直笑,就势靠在宇文护怀中,双手挽住他的脖颈,嘴唇一扬,浅浅一笑,“你知道哥舒和我说什么呢?” 这样容色的般若,宇文护少有见过,发觉她自从有孕,似乎更加温柔小意,宇文护不知为何,想起风月之地,有人玩笑问他,见过最美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这会儿才知道,最美的姑娘,就是不发脾气的独孤般若。 “哥舒说,你被女色所误。” 宇文护见般若只笑着,却不知为何,有些嘲弄之意,但落在此刻他的眸中,只是眼波顾盼,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越发抱紧了般若,“嗯?”只随意回了他一个字眼。 “哥舒说,你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宇文觉,正要手起刀落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妖娆多姿的小郡主。” 宇文护本掌心摩挲在她腰背上,顿时再不动了,低头看她,“他可气了,说你脑子里煳涂的很,可我说不会呀。”她还笑着,玩味至极,“你瞧,人家不是打算把女儿,送上门,这买卖,不亏。” “元皇后将她献给我,无非是以为,我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枕边风,不杀宇文觉。” 宇文护难得平静的和般若解释,既不提旧事,也不说那日在宫中之事,只说元家打算。 “而元孝矩,自然是以为真瞧上她妹妹了,如今元皇后的皇后位子保不住,他自然要另攀高枝,他元家尚还有几分势力,我确实也不好推脱,只能收了礼。” 他只恐提到清河,又多生事端,又怕一来二去,让般若动了胎气,只得好言相劝,让般若不要气恼。 他却忽然见着般若手上把玩着那镂空宝盒,他心叫不好,那把玉梳已入了般若的手,她薄唇轻启,容色愈发妖娆,“日日楼心与画眉。松分蝉翅黛云低。象牙白齿双梳子,驼骨红纹小棹篦。” 般若指腹轻轻擦拭着分明已经能光照于人的玉梳,吟着那相思诗句,烛光透过那玉梳镂空的落在她的脸颊上,缓缓站起身来,瞧着宇文护,“是了,她是你的妻子,陪了你那些年,你失手杀了她,自然愧疚,不过也没什么,你想,我不也是被你失手杀了吗?”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宇文护见她又提旧事,脸色很是不好,可才说了这一句话,又放低了声音,伸手拉住般若的,“不过一把梳子,你要喜欢拿去就是。” 仿佛是这句话,戳中了般若一般,她笑意收敛极快,细长冰冷的眸子里多有几分决绝,咬咬牙,手上那玉梳顺着力道,狠狠的砸在地上,顿时,一分为二,还有些细碎玉屑,“我独孤般若还不屑,用旁人用过的东西。” “独孤般若!”宇文护知道她话里有话,单单拉出旧事,他再按捺不住,想着般若怎会这样理直气壮,这假孕的事情也不和他说明,就抓住一把玉梳与她发脾气。 他低头看着那一地玉碎,想着那东西本是要归还清河郡主的,这下倒好,也不必还了,这一不还,恐怕元家上下都以为他真的收了,虚席以待这位清河郡主了。 宇文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眼看着恼怒至极的女子,适才还想着不发脾气的独孤般若最是好看,这下,竟又觉得,因别的女人而弄的气急了的独孤般若,也别有风韵。 “愚不可及,你以为他们元家送个女人给你真是好心,恐怕也只是利用你为别人坐稳江山!” 也不知为何,般若这句话,像是泼了他一身冷水。 第51页 他心中暗道,这女子心肠倒是狠,不怕他被别人拐走了,倒是怕自己的独孤天下成了泡影。 这倒也是,没了宇文护,独孤般若,如何独孤天下。 宇文护早已习惯,般若于他的情意之间,永远不可能干净纯洁。 “你以为,我会像忍你一样的忍每一个女子,像帮你一样的帮每一个女子,我宇文护是愚不可及,却也得看看是谁能让我这般愚不可及。”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不见得多生气,只是,心情并不算好。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娥皇女英佳约 突厥那边的议和书已送到了,阿史那公主在年后就会入京,除了年年除夕宴,就是这次出征北疆将领们加官进爵的庆功宴,可宇文觉重病,已不能主事,朝堂上,多半已是听从宇文护的吩咐。 只是独孤家,近来越发得权越发明显,且不说在京的独孤顺已得了县公的封赏,就说在外的几个独孤家的儿子,已掌不少军权,虽与朝政无太大相干,可却也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庆功宴上,多是与宇文护出生入死的将领,自然与宇文护多有拥护,与宴席上,熘须拍马按下不提,只宇文邕,似乎心情并不好。 朝堂上的奏摺都过了宇文护的手,宇文护用了玺印,一桩桩一件件都吩咐下去,才入得宴席,这宴席在太师府中开,俨然已是有取皇城而代之的意味。 因而宇文护自然把宇文邕此刻神色看的清楚,问也不需问,定然是独孤信用“亡妻”两个字也驳了他的面子,一开始宇文护只以为独孤信是将女儿待价而沽,而今见宇文邕也碰了壁,想着独孤信毕竟还是把他二人误了自己女儿的终身。 想到这儿,宇文护也觉得头疼,独孤信迟迟不提应允之事,难道真要等般若肚子大了,在独孤家生他的儿子,而般若近来有孕,脾气很是不好,朝堂上,他几番推让,将一个一个的好差事都留给她的几个弟弟,她倒好,一个好脸色也不给。 烈酒刺喉,他又满饮了一杯。 “主上。”哥舒上得前来,递过一方香笺,“独孤府送来的。” 这女儿闺房香笺,自然是般若的,哥舒也是如此以为,所以马不停蹄的送了进来,可没料到,宇文护才打开一角,脸色倒有些好玩了,明明想憋住那笑,却还是抑不住的笑出声来。 “太师为何欢喜呀?”虽有丝竹之声,但宇文邕离他最近,自然能够看出。 宇文护轻咳几声,将那香笺放置一旁,执起酒盏,与宇文邕相隔碰杯。 哥舒心下奇怪,偷偷瞥了一眼,那上头字体娟秀,却是女子所书,“太师,且记得娥皇女英之佳约?” 明晃晃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哥舒心里暗道,这独孤家的女儿,一个两个都不检点,一个姐姐闺中有孕不算,妹妹还要往太师府横插一脚,当真以为,这府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了。 香阁水榭,曼陀已在寒风中等了许久了。 “姑娘,要不还是进去等吧,外头风大。”秋词实在看不下去,又一边为曼陀拉紧狐裘外衣服。 跟在后头的乳娘,白了秋词一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姑娘在这寒风中冻些时辰,等太师来了,只会倍加怜惜。”说着又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曼陀,“可也别冻坏了,先捂着点。” 曼陀打了个哆嗦,望眼欲穿,自接到太师府送来的信,让她酉时到这人迹罕见的水榭来,她就收拾打扮好,只怕晚了,准时到了这地方,怎料,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踪影。 “年关下,太师肯定也很多应酬。”乳娘在旁劝道,“姑娘想想,太师约您出来,定然是对你有意思,您可别觉得委屈。” 曼陀咬咬牙,“嗯,不怕。” 忽然,那路上有了些动静,曼陀连忙将手炉递给秋词让她藏好,快步上前,果然是宇文护纵马孤身而来,捲起些飞尘,“吁……”他拉紧了缰绳,居高临下瞧着水榭旁的曼陀,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 曼陀见他纵马而来,难得的一袭雪青衣衫,恍若与这月光合在一处,交相辉映,一时有些眯了眼,才发觉从未认真看过这太师,果然皇族风范,又有洒脱气质,这宇文毓哪里能比得上他,更何况,他有权有势,说不定,过了这年,就登基称帝,外头不都在传,君无道,周公代吗? 越是如此想,越觉得宇文护是个十足的合她心意的人物。 宇文护跃下马来,见独孤曼陀临风站着,身姿单薄,冻的脸都有些发白,偏生还施了粉黛,更显的苍白,他掩住笑意,快步上前,“啧啧啧,倒让曼陀妹妹在这大冷天等我了,实在该死。” 曼陀见状,也横生出一些娇柔姿态,低眉浅笑,“曼陀不冷。” “快进去吧,若是让曼陀妹妹着凉了,可不知多少人心疼呢。”他嘴上如此说了,自己倒是自顾自的往里头去,头也不回。 乳娘连忙推了曼陀一把,又拉着想跟着一同入内的秋词,给曼陀使了眼色,自然是要让她把握好这次机会,曼陀咬咬牙,撩起衣角,跟随入内。 虽是冬日,但这月光倾洒,透过镂空窗棂,恰好一片洒在宇文护肩头,月光下,他一身雪青的常服,好似与月光融为一体,偏生他微扬起唇角,衬着这清冷月色都有了暖意,“曼陀妹妹有所不知,自亲眼看见宁都王到你家中下礼,我这心里头总不是滋味……”他长嘆一口气,颇有些意难平的意味。 第52页 曼陀见他用情如此之深,一时也有些忘形,伸手正要握住宇文护的,怎料他正好执茶盏,不做声色的躲了过去,“太师如此,倒让曼陀心里难受。” “好在,前几日曼陀妹妹送来信笺,我就知道,曼陀妹妹,还是惦着我的。”宇文护一直笑着,盯着曼陀白皙容色。 曼陀更觉得心里有底,连忙开口,“那太师可能履约?”她见宇文护如此情深,又壮着胆子道,“曼陀如果愿为太师放弃宁都王,太师又能不能娶我为大?” “嗯?”宇文护挑眉,瞧着她,轻啜一口茶水。 “我知道,太师对我长姐也颇有些情意,甚至……”她低头,羞于言辞,“已有不耻行径,因此曼陀自然不敢强求,太师弃我姐姐,毕竟,我们姐妹情深。”轻咳几声,“可太师娶妻,也应该娶清白无瑕的女子,纵然姐妹共事一夫,不也得分个大小?” “这倒有些道理。”他慵懒靠在凭几处,曼陀抬头看着他,月光中,他的眼眸明澈高远,却透着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东西,“你们果然是姐妹情深。”随即,是宇文护的赞嘆。 “那太师,是允了吗?”曼陀按捺不住心中欣喜。 宇文护指尖摩挲案几,言语并未有任何改变,笑道:“曼陀妹妹身姿妖娆,容色可人,我确实想一亲芳泽,可曼陀妹妹不知,那元家郡主也瞧上了我,只怕娥皇女英,我一个都落不着。” 曼陀勐然抬头,见宇文护说这话并无虚假,下意识言道,“元家的郡主,清河郡主?” 外面已有些消息,元家有意与宇文护结亲,可曼陀并不太相信,可这话,却是宇文护亲口所说,她又不得不信,她顿时觉得什么法子都没了,白白算计一场。 “不过,我有一良策。”他忽然越过案几凑近她,狭长的眸子里幽暗若夜。 曼陀死死盯着宇文护,只等他说良策,“如今曼陀妹妹与宁都王毕竟有婚约,不如先央你父亲推了这婚事,然后……我自有法子,推了元家的婚事,娶你们姐妹,可好?” 曼陀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说好,回去就商议退婚的事情。 宇文护亲自送了曼陀出水榭,见她半是含情半是羞,锦帕遮了脸,徐徐行了一礼,“那曼陀,就等夫主的好消息了。”这话,如江南小调般好看,配上她娇艷欲滴的水色眸子,分外惑人。 直到曼陀上了马车,渐渐走的远了。 宇文护那笑意才勐然收敛,伸了伸腰,只觉得无聊烦扰至极,姐妹情深……他啐了一口,心中却早有算计。 看来,宁都王妃也是做不得了,见独孤曼陀这样子,摆明了是不顾念般若了,只怕再留几日,明里暗里就要算计到般若头上了…… 却又觉得麻烦,若是死了伤了,般若又得说他不顾念独孤家的人。 他忽想起了什么,早已为曼陀安排好了去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真怀一个 独孤顺把东西又理了一遍,更是大惊失色,他没料到,独孤家在南朝还有这么多粮草军饷,若算起来,竟富可敌国了,“长姐,这……” 般若倒好似已经见惯了这场面,将帐册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又从当中抽出一张契书,“阿顺,等这几日有空,将这个送到太师府上去,对了,不要被人瞧见,知道吗?” 独孤顺细细一看,那契书竟是十万担粮草,他一直以为,夏日洪灾,冬日动兵,国中已没有这么多粮草了,却不知,他阿姐手上还有这些东西。 “太师?”他不可置信的很,“为什么要送给太师?”他约莫知晓他这阿姐和宇文护有些情意,可这不是寻常物件,而是十万担粮草,宇文护手上有兵马,若是得了粮草,难免不会有二心。 般若放下硃笔,看着她这个已掌细柳营却依旧懵懂的弟弟,“这粮草单凭你阿姐自然是拿不到的,若不是顶着太师的名头狐假虎威,旁人怎会给,而太师怕别人说他图谋不轨,自然不能自己出面做这事儿,更何况……” 何况这些日子,宇文护已经算得善待他们独孤家了,不管要什么实权虚职,他都一一应了。 若是逼得太紧了,可不见得是好事。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拴住宇文护,就像放风筝,紧紧的拽着那线,但偶尔也要松了松。 “知道了,阿姐,我会送到的。”独孤顺本就对宇文护就颇有好感,朝堂上,多有宇文护帮衬,若不然,他这年纪怎么能够统帅细柳营,于是后头又加了句,“我不会告诉父亲的。” 待独孤顺出去了,般若才收捡好了那些东西,觉得近来有些操劳,越发睏倦,“太师又私下送了不少的安胎补品,姑娘,咱们怎么办呀?”春诗满是担忧,帮着般若,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放在密匣内。 春诗问她,她却不知问谁去,这些时日,宇文护可谓对她百依百顺,纵然那天因为清河郡主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他却后来也好说好话的来道歉了。 她下意识抚着平坦的小腹,等月份大了,又怎么瞒得住呢,只怕宇文护又如那天一般的发疯。 “姑娘,既然你和太师两情相悦,老爷那边看来过了年就会松口,不如……”春诗又想说,又有些犹豫,收着书案上的宣纸,不敢看般若,言道,“太师不是常约姑娘你吗,不如,真怀一个?就算月份不对,可太师看在姑娘真有孕的份上,想来,也不会怪罪的。” 第53页 “春诗!”般若连忙呵斥她。 她与宇文护此刻毕竟无媒无聘,如今已经犯下大错,惹得阿爹生气,若真的珠胎暗结,那又怎么得了。 “阿姐!”只有伽罗能够不打招唿推门进来,般若因适才还在说那事,因此脸色很是不好。 “阿姐,我看你今天晚上吃的少,特地让刘婶子另熬了鸡汤给你喝。”伽罗就像献宝似的,将那浮着油光的鸡汤给端了上来。 般若也不知怎的,见了那鸡汤,就觉得没有一点胃口。 “伽罗,我是真的吃不下。”她摆摆手,推开那汤,正打算与伽罗说过几日要入宫,帮衬着元皇后打理除夕夜宴的事情,怎料伽罗又从怀里给掏出个油纸包。 缓缓打开,正是青稞梅子。 “去济慈院正好碰到太师,他硬塞给我的,说是阿姐现在肯定最想吃这个。”伽罗放低了声音,有下意识看了看外头,只怕被别人听见,“阿姐,你是不是就要嫁给他了。” 般若小心翼翼的捻起一个,含在嘴里,那酸涩味道,的确有些意思,又见伽罗又从怀里掏出张染着墨香的宣纸来,她心想她这傻妹妹,怎么就做起了信使了,她接过那宣纸,那纸上却只是写了几个字,那些字眼全都出自《楚辞》 硃笔还圈着几个好听的名讳,女诗经,男楚辞,般若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她更觉得烦躁不安。 宫中除夕宴,本与她并无相干,只是元皇后再三邀请,说她身子越发不便,宫内女眷也难得有个时候能够聚一聚,于是就让她帮衬,般若心里却很清楚,叫上她,无非是告诉大家,独孤家,还与皇家站在一处,让人没有非分之想。 但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夜半无人的皇城,似乎格外安静,往日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可这一次,竟好似不需要惧怕任何事了,偌大的宫城,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家了。 而且这里,本就是她的家。 腊月时分,月光也收敛许多,她孤单一人,走在皇城之中,安静的仿佛能听见风声,直到,到了朝阳殿,她停下了脚步。 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地方,她站在须弥台上,手碰触在那白玉石之上,冰凉的很,她抬起头来,仰视着这座黑暗中的宫殿。 殿门被她推开,因宇文觉重病,此处已经很久未有人来了,尽管冷清,却依旧是个掌天下人生死的的地方。 她微撩起衣角,衣带上的宫绦随着她的步履些微摆动,她虽步履轻缓,可那发间步摇上珠玉发出的玲珑声响却在这夜中格外悦耳,白絮微微,捲起她脖颈处的团簇狐毛。 一步一步踏上玉阶,心在噗通噗通的跳,她从未这么紧张过。 她的手,落在那冰凉的扶手处,飞龙在天映衬这天下最至尊之地,朝阳殿内空无一人,她却能够遐想,文武百官跪俯在她脚下的模样,她再隐忍不住,脚步往上些许,只是些许,站在那最高处,回身,缓缓坐下。 那龙椅并不是很舒服,不如软榻舒坦,却偏生,有一种魔力,让人趋之若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放眼看去,竟是宇文护,已过了玉阶,在她的下头,喊着那句话,再俯身行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一下子慌了神,勐然站起身来,仿佛就像一个爱吃糖的小孩子,突然被人抓了一般,她连忙要走下来,却是宇文护扶住了她,“小心,别摔着。” 他透过般若,目光放在那龙椅上,适才般若所为,他好似一点也不恼,竟还伸手撩起般若耳边流苏,轻言细语道,“你本就该坐在那儿。” 许是因为,她怀着那个本该继承他江山的孩子。 又许是因为,独孤般若,本就是他的王。 仿佛因为得了宇文护的默许,她的胆子又大了几分,她回身,一步一步再往前走,復又坐了下来。 于那龙椅之上,般若微微歪着脑袋瞧着宇文护,声音轻脆,“阿护,你说,如果这天底下,真的允许女子做皇帝该有多好。”她越是望着宇文护,那眼底野心越发清晰。 宇文护神色忽然变了变,眸中起了波澜,却只是徐徐一笑,嘆了口气,“若这天下女子能为帝,那我宇文护,这辈子可输定了。” “怎会?”般若此刻坐的越发舒坦,说起话来也更是毫不避讳,“我若做了女帝,你自然可入我的后宫……” 因这话,宇文护笑出声来,竟觉得此刻的般若,可爱的紧,他上前两步,站在坐在龙椅上的般若面前,双手恰好握住那飞龙扶手,俯下身来,离她极近,笑着,低而磁沉的声音宛如风飘过:“后宫,难道圣上还要养些面首?” 只因这句,般若直起身来,笑的开怀,身上尚还沾染着宇文护的气息,“那圣上您准备养多少姬妾?”她伸手,染着蔻丹的指尖,勾在宇文护心口处,宇文护就势握紧她的柔荑,“你把我的心掏出来,瞧瞧,那里头还能装下多少姬妾?” 他斜斜倚靠,与般若一同坐在那龙椅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可他并没有回答般若的话,只用一两句哄骗闺中女子的情话来敷衍,般若翻身而上,推了他一把,这一力道本不重,可宇文护一时没提防,倒是狠狠的靠在那雕龙扶手处,结结实实的给撞了一把,好歹那扶手有些软垫,才不至于让他吃痛出声。 第54页 再回过神来,般若却不知何时死死压在他身上,狠狠的盯着她。他伸手为般若理那狐裘,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又小心翼翼的护着般若小腹,再捧着她的脸,仰起身子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咬。 “这朝阳殿,龙上凤下,本是天地伦常,你却敢在这龙椅上压着我?” “谁让你说话不老实。”般若嘟囔一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把太师送到突厥 宇文护倒是安然自若,任凭般若压着他,伸手抚着她的鬓髮,般若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下颌靠在他的胸膛处,指尖还在划着名什么。 宇文护反手捉住,不让她乱动,“年下杨忠也会进京,你给他上的眼药已是够多了,他现在多半对宇文觉忿恨在心,为你家打抱不平。”他细细思索,无非是觉得,现下柱国当中,也只有这个杨忠与独孤信站在忠君这边,可杨忠与独孤信又有些不同。 杨忠素来是跟着独孤信的,因独孤信多年前曾经救过杨忠性命,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不伤害独孤信,杨忠另投阵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手上还有宇文觉亲笔诏书,乃是我让宇文盛诓骗他得到了,若将断粮草军饷之事摊开,定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般若兴致勃勃的说着她原本的打算。 宇文护静静听着,薄唇印在她的耳垂鬓髮间,笑道,“傻丫头,出师有名很重要,可各大柱国势力不均衡,只怕他们也只会如我一般,扶持傀儡,宇文泰可不止这几个成年的皇子。” “我自然知道。”般若轻言巧笑,“但如今,你与我爹掌着虎符,他们就算闹,也不敢明着来,况且,突厥阿史那氏年后入京,异族势力,也得用上一用,来日统一天下,才有助力。” 宇文护没料到,般若已经考虑到了突厥联姻,若能与突厥联盟,进攻北齐,分疆扩土,立下不世之功,大周皇位,也不过尔尔,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看着般若,他曾以为,般若不过是想着做皇后,想要掌大周臣民生死,现下才知晓,他的般若竟有如男儿的志向。 乱世已两百年了,统一天下,才该是掌权者最应该做的。 他敛了神色,拥紧了般若,反倒没有适才严肃样子,转而笑道,“异族势力,素来和亲为先,怎么,你想把我送过去,成全你的独孤天下?” 般若听此言,笑出声来,揪着宇文护的衣襟张牙舞爪道,“听说突厥的女人可比狼更狠,只怕太师一过去,就被他们分而食之了。”她的打算,自然是要让自家人娶了那阿史那公主,最好是独孤家嫡亲的子弟,但却怕,那突厥公主的不是贤良女子,岂非害了自家人。 宇文护小心翼翼搂着她,忽然翻了个身,顺势靠在她身上了,却觉得腰上有些吃力,才想起适才般若那一推,正撞在腰背上,刚才不曾动还不觉得,此下才觉得的确受了内伤,“哪还轮得上突厥的公主对付我,我看独孤家的姑娘就厉害的很,一个就能把我吞了。” 般若咯吱直笑,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腰上的宫绦都滑落,“你若嫌我厉害,不要我便罢了,何必编排我独孤家的姑娘。”这话,却是玩笑了。 宇文护眸中此刻只余温润柔意,伸手抚着般若的肚子,“这几日,胃口定然不好,可也不要不吃,知道吗,若是饿着咱们儿子……” “宇文护。”般若双手耷拉的挽在宇文护的颈边,“你怎么日日都喊你儿子,若我这胎怀的是你女儿,你是不是就不要了?”她一时倒忘了,自己这孕本就是假,却与宇文护争起男女来了。 “女孩也好呀,若是女孩,定然像我的般若容色可人,不知羡煞旁人几许。”他这话说的随意,微扬起嘴角时,最是温柔,“不过……”他顿了顿,扶着腰背,缓缓起身,见外头已是夜半时分了,饶是权势如他,也不能在宫中过夜,“来日不知便宜了哪个混小子,还是生男孩好。” 第50章 第五十章 阿爹的送女打算 除夕夜里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重病的宇文觉突然能够起身,更甚之,封官加爵于那些前往北疆抗击突厥的那些将领,却忽然,有了风声,说大军在北疆奋勇杀敌,京都里头,却有人断了他们的补给。 杨忠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可谓是格外生气,“老哥,这你还能忍?”宇文觉召各大柱国入京,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他是想借着各大柱国打压宇文护,可杨忠自认自己不是一把随便就被人利用的刀。 独孤信还是不说话,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杨忠负手而立,虽知道独孤信素来忠君,可也忍不了,他连自己女儿性命都不在意,“听说,你家大女公子被皇后叫进宫去操办除夕宴了,这明摆着就是压着人质呀!” 京城里头的情形,杨忠从杨坚那里大概已经知晓的明白,那个宇文护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可宇文觉,也定然不是他要辅佐的明军,他想着宇文泰也不止宇文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就不能换一个呢。 怎料一直没开口的独孤信,只来了一句,“我只能以我性命保先帝血脉,因此,难以两全。” “老哥啊,你煳涂呀。”杨忠长嘆一声,“咱们又不是宇文护,想着弒君自立,咱们是为了天下百姓呀,难道,换一个皇帝,先帝的血脉就不能保全吗?” 第55页 独孤信重重的闭上了眼,再不言语。 往昔,若是有人说要废帝另立,独孤信定然要斥骂不臣之心,可现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失望透顶,从那日宇文觉想杀般若开始,就失望透顶了。 天气寒冷的很,独孤信站在门前,看着外头虽未下雨,却有些阴霾,起风了,要变天了,他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杨忠所言他何曾没有考虑过,可宇文觉若是被废,恐怕,只会被宇文护篡位自立,宇文护尽管近来装作良善之辈,可一朝登基为帝,只怕会屠尽先帝血脉。 “阿爹。”伽罗不知如何跑了出来,手上披风为独孤信挡着风霜,独孤信垂眸看着他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不免心中有些欣慰。 “阿爹最近很是烦扰,不知道究竟在烦些什么,可否让女儿为阿爹解忧。”伽罗挽着独孤信臂弯,头下意识的靠在他手臂上,素来玩闹的独孤伽罗,这一刻竟格外安静乖巧。 独孤信自然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不能与伽罗说太多,只怕伽罗也成了般若那样子,可不说,心里又实在憋闷,“阿爹只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答应了一个挚友的临终嘱託,可似乎,做不好了呢。” 伽罗这般聪慧怎会不知独孤信说的是什么,“阿爹尽力就好了。” 独孤信的确一直在尽力,可嘆宇文觉对他诸多猜疑,如今就算他掌着半块虎符,也没有法子清君侧,反而宇文护尽得人心,“是呀,尽力就好。” “阿爹有没有想过,其实要保护一些人的性命,其实很简单。” 独孤信只是静静的听着伽罗开口,“就像阿姐,阿爹不在的时候,是她一直保护着我们,我想,如果阿爹要做什么,和阿姐商量,总好过一个人担心吧?”伽罗笑得格外好看,还像个小姑娘,“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她好似无心的几句话,却在独孤信心里起了波澜。 他现在无非是怕宇文护屠杀先帝血脉,可若能让般若牵线,让宇文护立下重誓,即位之后也能够保他们的性命,就算此法不成,他独孤信的女儿独孤般若,也应该有法子牵制住宇文护…… 想到此,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觉得自己枉为人父,竟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宇文护身边去,他不免想起,前几日,知道元家想将清河郡主送嫁到太师府去的嗤之以鼻。 他独孤信,做不来。 除夕夜宴,百官俱在重华殿,后宫女眷于含光殿赏着歌舞。 宇文觉的确已经能起身,却什么也不敢说。 宇文护就坐在下首,笑着瞧着他,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他偶尔还会敬上一杯,宇文觉却一口都喝不下去,手都在打颤,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多说一句话,元皇后的命就保不住了。 忽然那丝竹之声戛然而止,金戈飞鸣之声格外清晰,长剑扬起,却是一女子,立于殿中,旁侧舞姬交相辉映,舞姬柔媚更衬出那持剑女子遗世独立。 以柔衬刚,乃是绝妙。 宇文护不由得认真打量起了这个执剑女子,她凌空而立,傲气天成。 竟是清河郡主。 他不由的看向坐在后侧的元孝矩,想着他是从哪里打听出他的喜好,让个堂堂郡主做此等下作之举。 独孤信自然也是在场的,见那位清河郡主于殿中舞剑,眉目留情,分明是冲着宇文护来的,他瞥了眼上首宇文护,似乎很是喜欢元家这般讨好之举,手上酒盏不免重重的放了下来,明明知晓自家女儿已失身于他,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独孤将军。”宇文护忽恭恭敬敬的唤了他一声,端起酒盏,敬了一杯。 独孤信冷哼一声,执起酒盏,回了他,慢饮一杯,心中又暗暗骂他。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口渴就去喝水 一曲舞罢,宇文护只字不言。 满场诸人,只单单一个宇文盛,看出了神。 除夕夜里头,本是要守岁的,般若要在子时前出宫,可宫里头实在忙碌的很,元皇后被禁在凤仪殿,宇文护将凤玺给她时就说了,后宫诸事让她全权料理,不能让元皇后再有接触外人的机会。 旁人虽然疑惑,怎么回事独孤家的大女公子主持宫中宴席,可般若跟在那位父亲已投靠在宇文护麾下的刘贵妃后头,自然也就不突兀了。 刘贵妃本是绍兴人,家中酿的米酒,十分可口,般若饮了一杯,只觉得甘甜至极,又有无限回味,正要再饮,那刘贵妃却笑着阻拦,“女公子饮一杯解解馋就好,可不能再饮了。” 般若自然知道,菜不过三的道理,便止了。 没了元皇后,内宫这宴席早早的就散了,般若有些睏倦,就回了刘贵妃的瑶光殿,正想打个盹。 身侧却是一阵动静,她纵然是睏倦可敏锐依旧,“嗯……”可能在后宫当中,往她榻间躺的,也不过就宇文护一人,她有些迷煳,不知是饮了那一杯米酒,还是因,自己一直都有此等打算。 “怎么身上有酒味?”宇文护嗅觉格外灵敏,“刘丹怎可让你饮酒。”他直唿刘贵妃名讳,连忙就要出去唤醒酒汤来,身后之人,却忽然拉住了他。 “你去哪儿?”她坐起身来,睡眼朦胧的,面色很是红润,靠了靠,正倚在他的胸膛上,伸手揽住他,却已经没了睡意,只蹭着宇文护瞧着他。 第56页 宇文护俯下身,垂眸敛眉,吻上般若鬓髮,顺势滑下,咬上她的薄唇,才嗅出那就不过是些米酒,只些许,转念想想,刘贵妃怎敢让般若饮酒,无非是解馋罢了,他放下心来,轻搂住般若。 忽低头瞧她,此下却是面色红润欲滴,比月季还娇媚几分,只让人想一口咬下去,他再按捺不住,吻上她的眼角,仿佛因他这一举动,般若有些发痒,直笑道,“你喝多少酒了?”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自然没少喝,宇文护嗅了嗅自己衣角,上头还染着酒香,唯恐对般若有影响,连忙就要起身,怎料怀中人却拽住了他腰间环佩,柔荑轻轻一扣,恰好勾在他的犀带处。 “无妨,我似乎,也醉了呢。” 他从没见过般若这副样子,忽想起少年时候看的那些狐仙诱凡的杂书,竟觉得此刻的般若,比狐狸还要魅惑几分。 可她分明,清醒的很,借着醉酒微醺的名头,来惑他了。 “阿护”她唤着这两个字眼,要多好听又多好听,樱唇靠着他的脸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双眼有些迷离,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她忽然低下头,舌尖勾过他的喉结。 他难以自抑的□□出声,身子燥热的厉害,仿佛急于找些什么宣洩,下意识的抱紧她,听着她还笑着,暗暗骂道,这小狐狸,究竟要做什么。 “般若!”他喊了一声,隐忍不发的,声音却沙哑的厉害。 那喉结滚了滚,只搂着般若越发的紧,见怀中女子大眼微眯,有些许迷离,脸上有些晕红,“乖,别动……” “我没动呀。”她还想申辩,可却哪里还是说话,分明是夹着几分□□,“我只是醉了。” 宇文护覆在了她的身上,对上微有些迷煳的她时,微然一笑,轻轻说道,“小狐狸,你忘了,喝醉了的人,不会说自己喝醉了。” 般若只盯着宇文护,咬着唇嘤咛一声,“我就是醉了。” 宇文护却是锢着她的手,不让她揪着自己的衣带,“嗯,好,醉了,那你要如何?” “里头暖炉一直烧着,我有些热,你抱抱我,我不做什么。”她声音几分颓懒软绵,才说完这话,又觉得薄唇有点干,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樱唇,“我嘴里干。” 此话一出,宇文护倒是噗哧一笑,只是还抓着她的手,“口渴就去喝水。” 她也笑着,颜色姣好,那丁香舌尖舔着唇角,“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宇文护是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连忙起身,榻几上倒了茶水,满满一杯,因他喘息急促,手微颤,竟溢出些许,他回身,帷幔深处,般若难得乖巧的坐在那里,瞳孔深处,只有他一人容色。 他走上前去,递过杯盏,“来,喝茶。” 般若微低头一缕乌髮落在额边,接过那杯盏,饮了一杯,宇文护伸手,缓缓勾起般若略有些凌乱的鬓髮,才刚勾到耳后,面前女子,忽然俯身吻上了他的薄唇。 那茶水本只是温热,现下,却炙热至极。 他自认并非柳下惠,却也知道今夜有些煳涂了,他舌尖勾在般若唇齿间,将那茶水汲入自己口中,却不知到底是谁口渴,他勐地拥着般若,就势躺在床榻上,唇齿落在她的脖颈之处。 “嗯……”她几番□□,却是越发抱紧了宇文护。 好似那女儿芳香就在咫尺之间,两人拥在床榻上,黑暗中,恍若只有彼此唿吸声,鬓髮凌乱,衣衫轻解,般若嘤咛一声,锁骨上却是被宇文护轻咬。 般若身子早软成一团,腰间被他指尖轻触,冰凉的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舔吮着身上男子的耳垂,那气息软软的喷在宇文护的耳中。 “般若……”他低低唤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双手游走于般若腰背处,不知何时,衣衫已褪了大半, 他的指腹却停在般若腰间不再往下,那幽蓝的眸子,失了些光彩,他抑着那喘息,喉结滚了滚,身下女子,本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他清楚能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 她脸色越是红润,墨眼流转间,越发添了几分媚意和妖娆。 “阿护。”她轻启樱唇,似有些不解,他为何停下来。 宇文护因她这一句,险些把持不住,勐然起身,身子的悸动燥热越发明显,如百爪挠心般难受,却瞬时将衣带束起,“这暖炉,是有些热。”他倒着那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满壶都入了腹,他还觉得难受。 般若不知何时,也下了床榻,赤脚走在这柔毯之上,缓缓,伸手,从身后搂住了宇文护,“阿护,怎么了?” “你还怀着身子。”宇文护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拉开,回身看着她,见她眼波流转,依旧惑人,连忙步子也退后一步,“我怕伤了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温柔。 “我……”般若想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她甚至想就这样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怀孕。 可她不敢说,只怕宇文护此刻柔情不过是以为她怀着身孕,若知道她欺瞒,恐怕就不会客气了,于是她放下女子闺中矜持,低声道,“你小心些,也,也无妨的。” 第57页 一瞬间,宇文护有些操控不住自己,可他脑子现下很清楚,般若这胎相还不稳妥…… 他一个激灵,终明白,今日般若为何这般奇怪。 他想到此,险些笑出声来,上前两步,伸手揪着般若鼻尖,“傻丫头。” 般若推开他的手,显得并不开心,竟有几分委屈,“你要是觉得我无趣,自去找有趣的,听说清河郡主,对你格外青眼。” 宇文护眯起了眼,想着般若这话,更是有趣,无非是激他一激。 这样拈酸吃醋的独孤般若,宇文护还未见过。 只是,这戏唱的也有些并不真实。 宇文护笑着,随手撩起榻几上的玄色大氅,“好了,我送你回府守岁吧,你阿爹看我亲自送你回府,说不定明日就同意你我婚事了。” 般若心中暗道,恐怕她阿爹真看见了,说不明就从屋里子拿剑出来相迎,她皱着眉,被宇文护用着大氅,团团把她包的死紧,只恨不出推出去滚上一滚的暖和,“宇文护。”她嘟囔着这个名字,“你果然是瞧上了清河郡主。” 宇文护不答她,也不看她,正穿好了衣衫,却发觉身上的物什少了一件,于是开口问道,“令牌呢?” 这话除了问独孤般若,还会有谁。 般若却也上了脾气,也不回答他。 “你喜欢拿去就是了,可那令牌可是掌着宫墙内三千禁军,不能丢了,知道吗?”宇文护却不恼,就像个小玩意儿,给了般若把玩罢了,只是让她保管好。 说着,他又拉着般若出门,殿门打开,外头一阵冬寒。 般若瞧着自己身上大氅,“你不冷吗?”宇文护已把外袍全数都给她披上了,她倒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 宇文护低低回了一句,“身上热的难受,哪里还冷……” 这话,般若却听不分明,只是耳边风声萧瑟,“宇文护,总有一天,你惹急了我,我会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她顿了顿,看着宇文护的背影,颇有些威胁意味,“所以,你最好不要再与清河郡主有所牵扯。” 见不得人的事情……宇文护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做的太多了。 他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一手牵着般若,挡在她身前,挡住着除夕夜里的寒风。 往昔只觉得这宫闱很大,现下却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些,再长一些,这样他就能和般若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女色误国呀主上 正月初一,本不该开朝,但般若心知肚明,今日是要改天换地了。 一封万民书,会将宇文觉之罪推到最高处。 民怨沸腾,那些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士,必然是要做一个取捨了。 三州贪腐案,或许宇文觉可以说一句识人不明,可北疆贪墨军资,他却是怎么都跑不了了,何况还有他亲笔写下的诏书,玺印昭昭。 首告的是万民,将诏书拿出来的是此次从北疆得胜归来的张将军,此下已是京都左将军了。 “太师早知圣上不能容忍,这诏书迟迟不肯拿出,正是为了维护圣上的体面,可末将却只知道,圣上的体面,是在维护臣民性命之上,这样的圣上,恕末将不能再效忠!” 一来二去,宇文护竟成了个大大的忠臣。 杨忠早听说了这事情,但因一直没有实证不能随意乱说,只在独孤信面前提过,现下,却连诏书都出来了,他是行军打仗的人,自然知道断了军资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文武百官都在下头争争吵吵,宇文护却只字不发,宇文觉自知大势已去,更听的出,那文武百官已无人再拥护他,竟争起了废帝之后,何人能够承继大周。 他病急乱投医,竟看向了独孤信,这个他父皇临终之前让他定要倚重的老臣,他此刻要做的不是保住这皇位,而是保住性命,他心里清楚的很。 “太师宇文护南征北战不说,就单朝政诸事料理有为,先帝託孤与他,如今陛下失德,为何不能让太师还大周以清明!” 终于说到正题了。 独孤信眯了眯眼,下意识看向宇文护,他好似并没有旁的神色,双手扣在腰间,还似往常。 此话一出,惊起朝局波澜。 “箴言,君无道周公代……” “这是天子之事,怎可以言乱力鬼神!” “先帝还有子嗣,宁都王辅城王哪一个不可承继帝位!” 宇文觉听着这些争辩,目光转向那个还是不说话的宇文护,如今宫中禁军都被他掌控,除了禅位,宇文觉想不到任何法子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众位爱卿,朕,自知失德,愿将皇位禅于太师……”说这话的时候,宇文觉身子都在打颤,却也是无可奈何。 “恕下官直言,太师生母本生于卑贱,一朝得幸罢了,太师异瞳而生,血脉低贱,怎可承继皇位。” 此一言,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这是宇文护的痛处。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这个开口的独孤信身上,他临于殿前,身子挺的直直的,俯首对着宇文觉言道,“圣上三思。” 第58页 宇文护缓缓将叉在腰间的手放了下来,双眼微微眯起,死死地看着这个他想动却不能动的人,哥舒上前一步,使了个眼色,已是动了杀意,宇文护瞥了眼他,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哥舒咬咬牙,又退了下来。 这老东西,宇文护心中暗自骂道。 宇文觉也仿佛没有料到独孤信会这样维护他,他一时竟有些感动,眼眶都红了,“独孤将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心中不由的骂自己识人不明,明明有个大忠臣在面前,却一直提防,现在看独孤信如此得罪宇文护,才知道,他与宇文护并无什么勾连。 宇文护目光忽然瞥到独孤信腰间那环佩后的物什,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了看哥舒,哥舒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独孤信衣襟中露出的一角,分明是禁军令牌。 宫城内三千禁军,此刻竟在独孤信的掌握之中。 而他们,不过带了暗卫十数人。 宇文护脸色很难看,他清楚的很,那是谁给独孤信的。 哥舒看着宇文护这样子,想也不用想,心里头暗自啐了啐,果然是女色误国,又下意识的握住腰间藏着的匕首,想着若是独孤信发难,定然杀出一条血路,将主上给救出去。 整个大殿一时间都寂静无声。 文武百官都在等着宇文护的回应。 宇文护双手攥的死紧,良久,才缓缓开口,“原来,在独孤将军眼中,本太师,就是觊觎皇位之小人了?”他上前几步,却是冲着宇文觉来的,边说着,又将自己手上笏板放在玉阶之上,“即使如此,护,愿辞去太师之职,还政于帝,以保全我青史名声。” 此话一说,激起轩然大波。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名声 般若已在宫门外等了半日,里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她分明很清楚,她阿爹是不会轻举妄动,只因若是在宫里头杀了宇文护,大周定然内乱,可心里头却是格外担心。 她心知宇文护带着暗卫,就算有变,杀出一条路也不是难事,可一晚上她都没睡好。 直到宫门大开,文武百官散朝,她连忙靠在宫墙边上,瞧着情形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 宇文护是褪下官服出来的,哥舒稳稳噹噹的跟在他后头,脸色很是不好。 宇文护才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皇城根下的女子,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过脸去,“主上,她还敢来!”哥舒却是按捺不住,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将般若千刀万剐。 般若来的时候匆忙,冬日里头的狐裘都没穿,此下站在风口上,更显得身姿单薄。 宇文护咬咬牙,快步上前,“这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他这话,竟格外气恼。 般若心知肚明,他是因令牌的事情,于是垂眸敛目,“我……”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回一句,“担心你出事。” 宇文护摊了摊手,“瞧,这不出事了吗?” 般若这才发现,宇文护已褪了官服,一身玄色常服,又负手而立,想也不用想,她一时忘了现下是大庭广众下,竟伸手拉住宇文护手腕,“你怎么能辞官!”不可置信的很。 “这不是你的好阿爹,逼的吗?”宇文护轻笑,眉锋敛着肃杀之气。 “晋国公慎言!”独孤信的声音,适时在后头响起。 般若乍见独孤信,连忙就要松开拉着宇文护的手,宇文护见她这势头,非要反手拉住她的,般若挣脱不开,只得狠狠的瞪他。 “适才可是晋国公自己愿意辞去太师职位的,何来相逼?”独孤信上前两步,见他这孟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着昨日除夕夜宴,他还与清河郡主诸多情谊,现下又来哄骗他的般若了。 “也罢,似我这等失了半块虎符,更连宫中禁军都毫无把控的太师,不当也罢。”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放在般若身上,“独孤将军,好手段,连女儿都可以拿来……呵,若不然,那禁军令牌怎会入了将军的手。” 他这话说的隐晦,独孤信如何能忍,立时,就将般若拉扯到自己身旁,怀中令牌也拿了出来,就要归还宇文护。 宇文护却连正眼也不瞧,更不接那令牌,话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般若想叫住他,与他解释一二,可见他这样子,又见自己阿爹脾气上来了,更是不敢说话,只等着宇文护走了,独孤信才气急言道,“般若,这就是你选的东床快婿!” 般若自知理亏,却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做错,时至今日,方知什么才是两难,她心里暗暗想责怪宇文护不能收敛性情,但又知道,宇文护适才没有沖她发怒已经算是不错了。 太师府的府邸匾牌连正午都没过,就被取了下来,转而换成了晋国公府的匾额,宇文护双手置于腰间,抬起头来,于石阶上看着僕从更换,哥舒跟在后头,只字不言,只怕一说话就触他的眉头。 “太师!”马车停了下来,刘太尉,连滚带爬的到了宇文护的面前,“太师三思呀!” “刘太尉煳涂了,我已不是太师了。”宇文护眼角余光瞥了瞥,哥舒连忙上前去去搀扶刘太尉,吩咐着人在花厅备茶恭候,刘太尉是第一个,接着不少的朝臣都驾舆而来,多山唿“太师三思”。 第59页 宇文护府里头的花厅虽然不算是京城官员当中最大的,但绝对也算的数一数二,宇文护看着下首官员,轻啜茶水,听着下头喧闹,吵的无非是宇文觉如何昏庸无能,独孤信如何咄咄逼人,而太师又是如何的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又有人突然说起了最近的箴言,君无道,周公代……戳中这个箴言,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冠冕堂皇的说着百姓疾苦,君王无道。 “还望太师救救我大周百姓呀!”不知谁喊了一声,竟异口同声,言及百姓。 宇文护才长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身形竟有些消瘦,“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君无道,当伐之,我虽不如周公,却愿受万世唾骂,也要还百姓清明。” 太师府里头热闹非凡,独孤府却有些萧条了,只因人人都知道,独孤将军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得罪了宇文护,在朝堂之上,直言他身份低贱,恐怕不过几日,宇文护的报復就要来了。 般若身子很是不适,靠在卧榻上,炉子暖和,却还是觉得冷,她身子素来康健,这一次,不知为何,身子乏力,可又睡不着,手上还握着统帅三千禁军的令牌。 她自然是知道,宇文护生气了,却不知道他现下什么打算。 宇文觉的皇位岌岌可危,必然是要有一个人去坐那皇位。 她闲来无事,一人拥着火狐裘衣,走在园中,虽是正月初一,但却没有昔年光景,竟连一个拜年的都没有,她心中暗道世态炎凉,却忽然明了,不知何时,整个朝堂已成了宇文护的天下,往昔朝臣尊崇她阿爹,不过是因为宇文护在朝堂上多给独孤信些薄面…… “阿邕,你到底要说什么呀。”忽然,长廊尽头,传来伽罗声音。 般若心下一整,连忙靠在一侧,脚步声放的低。 宇文邕不知何时竟偷偷流进了独孤府,般若心中担心,他二人情投意合,怕像她与宇文护一般,做下让阿爹生气的事情,正想上去提醒他二人。 怎料宇文邕一句,“伽罗,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做皇后……” 让她顿时不敢上前。 宇文邕,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阿邕,你在胡说什么呢。”伽罗尚还懵懂,睫毛轻颤,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神色郑重,要将天下最尊贵的东西都捧给她,她却恍若不知。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信任 独孤信午后一直都呆在宫中,可不见得是为了保住宇文觉的皇位。 “他宇文护一边闹着辞官躲在家里头,一边让朝臣都到他太师府去了上朝,其心可诛!”宇文觉已经把案上能砸的都给砸了个稀烂,他原本以为宇文护辞官,他就可以掌握朝政,可宇文护牢牢把着军权,京郊防务,长安守军,无一不是他宇文护的人,就连禁军之权,他也掌握不了。 独孤信一直没有说话,等宇文觉这一通脾气发完了,他才慢条斯理,言道,“圣上现在如今只有两条路。” 宇文觉就如濒死之人,拽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只能牢牢的拉着独孤信不肯松手。 “第一条路,禅位,以保全性命。” “不成!”宇文觉今日在朝堂之上,险些就说出禅位之事,可他知道独孤信还在如此帮他,他怎么能够死心。 “第二条路,就是让宇文护,带兵进宫,圣上博一个名声而死。” 独孤信今日在朝堂之上狠狠得罪了宇文护,不是不让宇文觉禅位,而是他要赢得一些筹码,若让宇文护简简单单的得了皇位,恐怕,来日,杀宇文觉,也只会轻巧。 只有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让宇文护知道这事情越棘手越好,那么他能够给的条件也会更优越。 这是独孤信,唯一能为宇文觉做的事情了。 独孤信心知肚明,宇文护这以退为进着实高明的很,不知何时开始,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被宇文护握着把柄,有要权的,有要利的,宇文护总能抓住他们的痛楚。 而对于他这些宁死不从的老臣,宇文护从他们的孩子下手,就如他一般,独孤顺已经不止一次在他耳边说过宇文护的好话,就连他的般若…… 想到此,独孤信,只觉得大势已去,可也要尽全力保住宇文觉的性命。 黄昏日落,太师府内的文武朝臣才离去,又再三劝说宇文护,宇文护亲送他们到了府门口,确实一派同僚情深。 宇文护清楚的很,他们无非是怕,自己手上握着的那些把柄,担心他不当太师了,一怒之下,就将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全数字捅出去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感嘆一句,负手而立。 哥舒自然知道他所说是什么意思,今日宇文护等的,不是这些酒囊饭袋,他要等的,只有实权兵权的人物,他要一唿百应,就得让各大柱国安守本分。 例如,独孤信就是一个。 但独孤信没等来,他女儿却是等来了一个。 她坐在书案边,随手翻看着他的书简,起首的那一侧,正是东疆蒲州的军报,那是杨忠的管辖之地,本只统兵三万,可那上头分明写着,据暗查,杨忠招兵买马,显然,已不止三万之数。 她穿着一身绯红的襦裙,黛眉细眸,有种江南女子才的风情,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听着脚步声,才抬眼看向他,宇文护见着是她,转身就走。 第60页 “阿护。”她叫住了他。 宇文护也不怎得,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竟有些厌恶自己这性子,分明恼怒的不行,可只要般若开口,他就没法子拒绝,“怎么,还想帮你阿爹,从我这儿拿走什么,可惜,我已是个无权的晋国公,没什么可让般若女公子可用的。” 般若从怀中取出那禁军令牌,缓缓放在案几上头,屋内还染着薰香,甚是好闻,宇文护眉头微皱,步子往前些许,从案几上执了茶水,提起那镂空的香炉盖,茶水浇了下去,顿时那香气戛然而止。 “你就让让我阿爹,不成吗?”般若伸手,恰好握住了宇文护执着茶盏的手。 那手冰凉的很,宇文护反手握住她的,这才看她明晰,“白天就说你穿的这么单薄,怎么到夜里了,还这样?”他随手取过榻上的大氅,小心翼翼的披在般若身上。 “来人,生火盆来。”他素来习武,纵然冬日,也少有烤火的习惯。 般若瞧他,似还是有气,只得又轻言轻语劝慰道,“反正,我阿爹也不会伤了你,不是吗?” “独孤般若。”宇文护站起身来,挺直腰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还是不明白,我在气什么,不是生气你把那调兵的令牌给了你爹,也并非是因你把我生死放在你爹的取捨之中。”他微微嘆息,“而是气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是了…… 般若到如今,也不肯轻易相信宇文护,她不敢阿爹的生死放在宇文护的手中,而却愿意将宇文护的生死放在阿爹的手中,只因为她相信独孤信不会杀宇文护,而宇文护却不一定会保全独孤信的性命。 宇文护说这句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没有一丝恼色,也没有看她一眼,眸光懒洋洋地那香炉中的死灰復燃,只因他如此懂她。 宇文护的话就瞬间让她僵在当场,在她心里,宇文护一直是个狠绝的人物,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她的家人,有算得什么呢……就连她,也曾死于他的野心之下。 她不是不敢赌,而是觉得,这一场赌她註定会输。 因为她曾经用自己做过赌注,最后输的一败涂地。 “什么时候,你能够真的把我放在你的心里头,把我放在,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地方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就如那灰烬之中渐渐消失殆尽的火星一般。 般若抬眼看他,而宇文护也正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一如她答不上来,她为什么又会重蹈覆辙的爱上面前这个男子…… “国公爷,火盆来了。” 外头来了人,般若推开宇文护,自顾自的往屏风后头躲。 入内的,是个穿着石青色衣裙的小丫头,出落的如同夏日莲荷,“你是?”宇文护并未见过她,不免多问了一句,素来在旁伺候的他自然也是眼熟。 她含羞的看了宇文护一眼,“奴婢楚腰,乃是今日跟刘太尉进来的。” 宇文护这才想起,刘太尉来的时候,的确带了个娇滴滴的丫头,走的时候,却似乎忘了,这不是刘太尉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宇文护看了楚腰一眼,只是一眼,他的双眼便慢慢眯起,“哦?”那语调微往上,好似饶有意味。 楚腰缓缓抬头,露出精緻的脸庞,只微微笑着,已让世间多半男子都抵抗不得,“刘太尉吩咐奴婢,必要好好伺候国公爷。” 他的表情平静如水,一点一点的俯下身去,离楚腰极近,嘴角微往上扬,“你可知,如何伺候我?” 他的气息那般近,让楚腰越发心神荡漾,她笑的越发甜美,头微扬起,离宇文护只差分毫,“国公爷要如何,楚腰便如何。”那眸色间映出女子妩媚。 慢慢的,宇文护挺直腰背,那笑容渐渐收敛,勐地起身,这力道凭空的让那楚腰生生摔倒在地。 “还是怜香惜玉些吧。”屏风后,般若步履缓缓,透过宇文护,恰能看见那个跌倒在地上,已是满脸泪痕的楚腰,越是如此,越发娇艷欲滴般,她还拽住宇文护衣角。 “想来,不是第一次吧?”她问的,是宇文护。 “哥舒!”宇文护喊了声。 楚腰顿时露出惊慌神色,连连拽住宇文护的衣角,“国公爷饶命!” 那楚腰已是跪着挪了过来,满是委屈,泪腔越发衬出女子媚意,“国公爷恕罪,都是奴婢仰慕国公爷许久,才犯下大错。”这话刚说完,她又俯身跪在般若脚下,“夫人绕了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错。” 她来时,已知晓,宇文护并未有正室,但约莫估计般若定然是宇文护的姬妾,不然也不会如此模样。 哥舒应声入内,正要拖了楚腰下去,宇文护却拦了下来,“赏了板子,扔出府去罢了。” 仿佛楚腰那“夫人”二字,恰好合了宇文护的心意,好听的紧,难得的,他发了善心。 哥舒拉着楚腰下去了,带上了房门,可那外头寒气还是让般若有些不适,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痒,不住的咳着,一时脸通红。 “怎么了?”宇文护轻轻拍着她的背部,般若咳着,身子下意识靠在他,咳了许久,才喘得上一口气可,“无妨……”声音有些哑,“有些受寒了,春诗已经替我抓了方子,回去,我喝些药就好了。” 第61页 “你现在不能乱喝药。”宇文护边说着,边伸手碰在般若额间,有些烫,可她手上却冰冰凉的很。 汤池暖和的很,氤氲缭绕。 般若已泡了一盏茶的功夫,“我都说了没事,喝药就好了,我又不怕苦。”她还在嘟囔着喝药的事情。 宇文护恨不得立时把他这个孩子的母亲给拉起来,问问她究竟心有多大,倒现在都不知自己身怀有孕,又是想饮酒,又是想喝药,究竟是多想让他二人腹中骨血受影响。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他把玩着般若的衣带,上头还绣着云纹,指腹摩挲着,有些温热,“记着,我没那么好说话的。” 般若臂腕趴在汤池边上,以手枕着下颌,微微歪着,瞧着那个背对而坐的男子,隔着帘幔,却也那般清晰的能瞧见他的轮廓,“不,我的阿护,是这世上最好说的人了。” 宇文护忍不住唇角泛开一丝得意的笑来,竟觉得,这么好哄,般若三言两句,他白日里头那些愠意全数都没了。 他轻轻吹着那养胎的汤药,待那汤药正好入口,汤匙舀了些许,试了试温度,苦的发涩,他紧紧皱着眉头,从旁侧拿出一包占了蜜糖的梅子来。 “来,喝药。” 般若靠在旁侧,等他过来,宇文护看着这样的未着寸缕的般若,因泡着温汤,脸色红润娇艷欲滴,身上更是白皙胜雪,若有若无的,蕴着红暖意味,他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的中秋宴席上,宫里头有一道菜。 表面是冰棱,下头,却是甜的发腻的汤汁,合着那冰冷棱意,竟绝美异常。 他喉结滚了滚,蹲下身来,靠着雕花的柱子,一口又一口的餵着,心里却想着,若此刻般若已是她名正言顺的正妻那便好了,他定然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般若再有一丝病痛。 想到此,心中有暗骂独孤信不识抬举。 般若怎知他心里暗自编排她阿爹,只是皱着眉,“苦。” 宇文护看得心中渐渐柔软如水,一面又将那梅子递到她嘴边,她含着那梅子,才好受一些,又开口道,“今日,宇文邕去找我家伽罗了。” 宇文护放下那药碗,“嗯?”并未觉得有什么稀奇。 般若却不是这样想,“宇文觉退位之后,若有人拥立宇文邕呢,毕竟,你现下已辞官,为名声计,你不能轻举妄动。” 宇文护听此,双眼微微眯起,他知道宇文邕是什么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他,“名声,我素来不在意什么名声,只是,得给你阿爹一个台阶下,等着吧,你阿爹总会来求我的,求我回朝,求我娶你。” 般若一时不解,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等算盘,虽然她心中清楚,宇文护辞官只是权宜之计,必然有后招,可她也明白自己阿爹的性情。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夭寿了,卖女儿了! 大觉寺素来香火鼎盛,新年时节更是热闹非凡,病癒大好的般若,瞧着天气正好,唤了曼陀与伽罗一同去大觉寺烧香,准备好了香油几许,吩咐管家去问独孤信是否一同去。 管家却回了句,“老爷一大早就去了晋国公府了。” 独孤信的确是一大早就去了,带着宇文觉的诏书。 宇文护坐在上首,眼角余光瞥着那禅位诏书,上头写的日子,是八月初二。 “圣上言明,八月初一正是先太后的忌辰,圣上还需以太后奠仪祭拜,因此,还让晋国公可以安守这几月时间。”不过几日,独孤信鬓髮已有些发白,脸色也极为不好。 宇文护双手覆于那诏书之上,细细思索,不过半载,他还等得了,只是隐隐觉得,这半载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独孤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夜长梦多?”宇文护忽然危险又狐疑地睨着他,“更何况,我怎知,独孤将军这次,是真的与我站在一方。” “难道,晋国公觉得,自己还不够占上风吗,你如今是可以带兵进宫,可一世英名,就付诸东流了,难道,连半载都等不了?”独孤信字字句句都戳中宇文护的心事,他的确有能力进宫杀了宇文觉,可这样他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胫骨分明的手,将那诏书缓缓收了起来,哥舒上前一步,接过宇文护递给他的诏书。 “独孤将军说的条件,我答应了,我若登基为帝,必然保先帝血脉,一生荣华富贵,不过……”他话锋一转,言语一顿,缓缓站起身来,行至独孤信的面前,“将军也得给我些好处。” “晋国公直说就是。”独孤信根本不屑与他为伍,但如今之计,也只有宇文护即位,能够保得大周安宁,不至于内斗,也能够保住先帝血脉,说到底,他没得选。 宇文护步子微退后些许,俯身稽首,“还请独孤将军,将般若嫁给我,则护,愿答应将军所有条件。” 独孤信徒然愤怒至极,身子气恼的有些发抖,“你,你想也别想!”此等卖女之事,他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宇文护瞅着独孤信一副毋死不从的模样,不由发笑,他想直截了当言明般若已有身孕之时,但又怕这事说出来,传将出去,那不毁了般若名声,只得压下不提,又道,“般若聪慧过人,将军就当以女相督,我可立重誓,与将军之约,绝不反悔。” 第62页 独孤信心知般若芳心暗许于面前这奸猾小人,纵然万般不愿,竟也犹豫起来了。 “将军,你若将般若嫁给我,于公,可保先帝血脉,于私,我登基称帝,般若为后,你就是实打实的国丈大人了……” “宇文护!”独孤信重重嘆了口气,“你保证,能够一生一世爱护般若,永远不欺她,不弃她?” 宇文护自知独孤信松口,欢喜至极,“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宇文护一生一世,只娶独孤般若一人,来日龙冠加身,也可罢却后宫,以般若一人为后,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独孤信忽然松了一口气……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心里好像掏空了般难受。 可宇文护这个誓言,已超出独孤信所以为的,他对般若的心,他竟放心了。 城郊大觉寺的般若,自然不知道,她已被自己阿爹,转手就“卖”给了宇文护,倒是求了签,正要让小师傅帮忙解,“求的姻缘吗?”那小师傅笑着问道。 般若摇摇头,正要开口,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 “这位夫人怀着女胎,还求什么姻缘?” 般若诧异至极,循声看去,正是个怪老头,络腮鬍子,那解签文的小师傅脸色一变,“怎么又是你这怪人,好好的去山脚下算命就是,怎么又跑上山来,抢我们寺里头的香客。” 听他这话,竟不是一次两次了。 般若不免一阵发笑,见那小师傅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说起这话来难得的稳重,于是回了那怪人一句,“我未曾有身孕,你怎么看得出我怀的是女胎?”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终于不用窃玉偷香了 晋国公府,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了,大冬天的,宇文护还在吩咐这人将池子清理出来,来年种上水芙蓉,石榴花边上再搭个亭子,傍水而居,若是般若愿意,加紧建个水阁,夏日避暑最好不过。 宇文护又数了数日子,想着般若生育也是那时候,又怕水阁湿气重,坐月子调养身体不利,一时有些犹豫。“主上!” 隔着莲池,哥舒有些失态的岸边喊道。宇文护放眼看去,竟是本该去大觉寺上香的般若,此下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衣衫,在这寂寥冬日显得格外好看,发间步摇微微摇曳,多有婀娜风情,如在画中。 虽是冬日,万物枯荣,可这一抹亮色,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 往日般若来他府上,不是掌灯时分,就是从偏院小门而入,今日却是大摇大摆的往正门入的,宇文护却觉得这样很好,过几日,他亲自往独孤府下了礼,独孤般若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又怎能走小门偏院。 “宇文护!”隔着莲池,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入了宇文护的眼,早有婢子打了清水上来为他净手,他不慌不慢,巾帕擦拭着。 般若过了那石拱桥,径直行至宇文护的面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怎么早不告诉我!”话音刚落,忽觉得一阵反胃,作呕至极,想着自己这反应,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宇文护在整暇以待的瞧着她,见她这样子,自然明了,顺手搀扶于她,“什么事,我没早告诉你?”这话,竟是明知故问了,他低眸瞧着般若,垂下的睫羽让般若看不清他眼里的幽蓝色泽。 旁侧婢子早已退下,四下无人,般若自然能毫不避讳的开口,“我有身孕之事,你为何不早些说?”她只觉得自己煳涂至极,已不是第一次做母亲,却因近来思虑尤甚,不当回事儿。 宇文护听此,险些笑出声来,看着般若这极委屈的样子,竟与那个趾高气昂的独孤家大姑娘很是不同,他想着,做了母亲之后,是不是都会变些,目光不由得看向她还未显怀的小腹,心中仿佛有什么极为柔软的东西被触碰到了。 “不是你自己和我说,你有身孕了吗,怎么又来问我,却是奇怪。” 那因怀孕而越发显得妩媚的丹凤眸子梭然睁大,她竟无言反驳。 仿佛因冬日,身上也寒的很,宇文护按捺不住,四下无人,他忽然抱住了般若,温香软玉在怀,才觉得身上暖和,俯身,忽然咬上般若耳垂。 般若下意识轻唤出声,只怕被人瞧见,“你做什么?” “你阿爹,答应了。”他心绪大好,想着这等偷入深闺的事情再不用做了,尽管窃玉偷香他格外喜欢,但若能够堂堂正正,才是更好。 午后阳光最是暖和,于园中,青苔沿阶,青石板的阡陌之上还零零碎碎的散着些梅花。 阳光倾洒在这片腊梅之上,越发衬的颜色灼目,般若忽想起许多年前瞧见的一株长在峭崖边的梅花,那时就觉得世间颜色都不及它分毫,现下却明白,原来冬日腊梅,竟也有万千风骨,也怪道古人常言雪日赏腊梅别有风味。 般若身子略显丰盈,本精緻的脸蛋也有些圆润,宇文护却正喜欢这圆润,好似,这样他的般若就能多一点了。 他早在梅下煮茶,般若靠着卧榻,瞧着他,竹构捻着那茶盏,于沸腾的水中翻滚着。 宇文护抬眸,般若一身海棠色的衣衫耀目,衬得她肤若脂雪,她扬起个笑靥来,“这像不像是,煮酒论英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波顾盼,偏多妩媚模样。 第63页 阳光微斜,般若伸手,刺目光芒自柔荑间缝隙而出,树叶脉络也尤为清晰,已至午后,虽是冬日,她也觉得盖着狐裘,有些热,她抬起头身子往旁侧挪了挪,却恰好挪到宇文护身边。 “啊……”忽的一声惊唿,身子早已悬空了,只因旁侧宇文护突如其来的将她抱了起来,“为何近我?” 般若轻笑,蜷在他怀中,说起今日之事,说的,就是那算命的,说她怀的是个女儿。 “哪个说你怀的是女儿,你肚子里的,明明是我嫡亲的儿子。”宇文护似乎并不是喜欢般若说她怀的是个女儿,再三扭转。 般若抬头,揪着他的衣襟,颇有些威胁意味,“若我腹中真是女儿,你就不要么?” “定是个儿子。\"他斩钉截铁的言道,忽的俯下身,吻在般若唇间,夹着梅花芬香,他竟觉得,般若今日唇脂格外蜜甜,微往旁侧,咬住她的耳垂,只因这么一个动作,般若只觉得那酥麻感难受的很,这么多年了,宇文护怎不知般若最受不得这个。 她喘息声很是急促,“别……”青天白日,她尤为羞甚。 宇文护歪着头看她,几乎是突然地,俯身啄了她一口,“你可知道,你说‘别’的时候,最是惑人……”他的掌心笼在般若肩处,二人本就在咫尺之间,现下更是如同一人,他眸间沁着柔意,略带孩子气的言道,“若我不依呢?”他目光灼灼,只看着她。 般若轻笑,捉住他往她腰际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小腹处,挑眉瞧他,鬓角青丝盪在下颌处,平添女子风韵。 “你给我等着。”他停下手上动作,只抱着般若靠在卧榻上。那梅花沁鼻,宇文护竟觉得,岁月静好就是如此,好似外头诸事都与他无关。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宇文邕搞事 宇文护这辞官,连正月里都没闹过去…… 所有人都知晓,大周要变天了,而近来最大的事情,就是太师宇文护要迎娶独孤家的大女公子了。 宇文护是这么和般若说的,“我也想亲自迎你入宫,可登基大典尚早,只怕咱们儿子等不及,还是先委屈你,暂做我的国公夫人,如何?” 般若竟根本没拦他这么忙不迭的下礼迎娶,只因这一场大婚,来的太迟,太迟了。 但独孤家的大事,却不仅仅是这一桩,二女公子本与宁都王订了亲,可年后才几日,宁都王,忽然上门退了亲,独孤家一句话都没多说,这不免让人有些猜测,独孤家已经与宇文护靠在一处,而宁都王宇文毓乃是先帝血脉,独孤信这是划清界限了。 可只有曼陀心里清楚的很,她要的是什么。 宇文护亲笔写的信沾染着权力的气息,虽不过是安抚她的话,可话里话外,只说因般若相逼,没了法子,只能迎娶般若为先,但最后却写着,“佳人之约,怎敢相忘。” 人人都说,太师宇文护,今年定然会成为这大周最尊贵的人,曼陀心里欢喜至极,竟遐想着,来日入主中宫,可以扬眉吐气,就连独孤般若也要在她的脚下,自称妾身。 一来二去,突厥的使者入京了。 来的是阿史那公主,突厥虽此次战败,但与北疆来说,不容忽视,所有人都知道,必须牢牢把握这个助力,辅城王府内,谋士黄熠开口言道,“娶了突厥的公主,趁势将北疆分而治之。” “不成。”宇文邕断然拒绝。 他是想争皇位,但绝不是用这种方法,他是先帝的血脉,他有的是办法和宇文护争上一争,不管是名分上,还是名声上,他都有筹码,宇文觉约莫已经无用,可国玺还在宇文觉手上,而各大柱国如今听从宇文护的,也不过只是因宇文觉此刻屈从了宇文护罢了。 这只是表面的平静,他看的很清楚。 何况…… “我还有别的法子。”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皎好的面容之上,衬出稜角分明,黄熠分明从他的眸子里头,读出了狠绝与野心,这也是他为何如此追随宇文邕的原因。 自那日,宇文邕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伽罗已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再见他,已是宇文护下礼那日。 外头喧闹至极,她却难得能与宇文邕说说话,“阿邕,我真的羡慕死阿姐了。” 不仅是因宇文护在这寒冬时分还能亲自去猎大雁,还因,宇文护那一生只取一瓢的誓言。 适才在花厅上,他与不曾避后的自家阿姐一问一答,“你因何,愿只娶我一人?” “因独孤般若,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宇文护回答这话的时候,嘴角微扬起,好似万千言语都不及这“美好”二字。 “那来日,出现一个比我更美更好的女子,你岂非要舍我而去。”与满座宾客间,般若傲然而立,不曾有女子闺中羞意,比任何人都站的更为笔直。 “若有比你更美更好的女子,终归有比我更好的男子去匹配。” 伽罗就站在屏风后头,听着这一问一答,女子最好的遐想都在其中。 “那我老了,再不美了呢?”般若看着宇文护,眸中柔情万千。 “我那时也老了,自然陪着你老。” 第64页 伽罗憧憬至极,“阿邕,这是不是,就是白头偕老了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伽罗却忽然想起了,那日般若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你知道,为何宇文护,会对我如此执念吗?”那似乎是很久之前,那时的般若饮了些酒,比往日那个沉稳镇定的般若很是不同。 “那是因为……这执念,已经两生两世了。” “阿邕,你相信,天命吗?”她目光炯炯,说起了怪力乱神的事情。 宇文邕从来不相信天命,也不相信老天可以决断人的一生。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疯了疯了 宇文护那天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他一个人走在宫闱当中,长长的冗道,黑夜之中,一丝光芒也见不到。 他却那样清晰的能够感觉到,他在梦里头,可又仿佛海中飘洋抓不住根一般,那条路很长,长的没有尽头…… 忽然,前头有一丝光亮,梅花开的正好,他站在原地,树下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海棠红的襦裙衬出她莹白肤色,她嘴角微往上扬,那梅花花瓣剎时落在她的肩头,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缓缓向他走来,他连忙迎上去。 忽然,一阵风,吹散了。 人都说庄生晓梦迷蝴蝶,那就是庄生梦着蝴蝶,还是蝴蝶梦着庄生呢。 “我问你,我和宇文毓之间,你到底爱谁……” 那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他勐然惊醒。 天还没有亮。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觉得连唿吸都困难。 他本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可自他逆天改命之后,他就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是有鬼神的。 因此,那个断般若腹中胎儿为女的算命怪老头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害怕。 “那是个女儿,与太师一般,蓝眸,可惜,太师与她没缘分。”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时让他惊愕至极,他知道这个怪老头说的是什么,丽华……是在说丽华。 那个他和般若都亏欠的女儿,那个他和般若都装作忘记的女儿。 夕阳下,那个怪老头衣衫褴褛的站在那里。 “什么女儿……”他声音颤抖的很,抿抿唇,神色紧张至极。 那老人身上邋遢的很,只那双眸子,格外清亮,他只看着宇文护,“那个女儿,叫丽华。”他又喊了一声,笑道,“太师相信天命吗。”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怪老头,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那笑可怕的很。 宇文护从未有过此刻模样,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脑子一片混乱,“你知道些什么!” 南疆的公子,曾与他说,他留住了般若的魂魄,又与他说,用阳寿可以换得一个梦。 只是这个梦,未免太容易破碎了。 他什么都捨弃了,他尚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以命换命,以命搏命。 “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笑了笑,竟没有半分白日的仓皇,然而用一种格外嘲讽的语气,与那怪老头说话。 那怪老头也不惧,直看着宇文护,房中的烛火有些昏暗,衬出他额前阴影,“你本就没有登基为帝的命……” 宇文护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怪老头,“那又如何?”他这句反问,竟让人听不出情绪如何。 “你与独孤般若,本也没有姻缘之约……” 宇文护抿唇,却没说话。 “独孤般若会因为太师,而死。” 仿佛只因这句话,他褪了所有的保护他能够活下去的东西,决绝,狠厉,他冲上前去,茶盏落了地,砸的通脆,他拽着那人的衣襟,“般若不会死!”可他的身子浑身颤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我要杀了你!” 他终究没有杀了那个人…… 屋内还燃着香,他好似没了气力,跌靠在屏风处,乌髮凌乱,他忽然抬起手,眼眶通红,只看着自己的手。 般若就死在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全无,身上的暖意,一点一点的散尽……那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他想把她的手捂热,想告诉自己,她活着,活的好好的。 可到最后,那身躯冰凉的让他余生再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是了,他杀了般若 般若早死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十里红妆终是空 近来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太师宇文护迎娶独孤家的大女公子。 下礼那日就已经是全城轰动,就连京郊百姓都来凑热闹,不仅因宇文护权倾朝野,更因那礼担绵延整条长安大街,因而迎亲当日,更是瞩目,早在几日之前,红绸挽街,大半商铺都得了太师府送来的谢礼,自然都任凭那红幔高挂,遮天蔽日。 可宇文护却没有来…… 长安大街,人潮涌动,人人都在等着这一场盛事,可宇文护却没有来迎亲。 “宇文护呢,他怎么不来迎亲?”伽罗站在红幔高挂的府门前,已过了迎亲吉时,转眼就要到正午了,她直唿其名,问的是早偷偷跑到太师府去问情况的独孤顺。 第65页 曼陀心中暗道,“独孤般若这次可是丢脸丢大发了”,心中有隐隐想着,定然是太师反悔了,连名分也不会给般若了。 独孤信的脸色很是不好,他抬头,透过那红幔看着日头,忽然转身入内,“关门!” 外头之人一阵唏嘘,人人都知晓,这是奇耻大辱,寻常百姓都不能相容,何况是独孤这等大世家,婢子僕役正要听从独孤信的吩咐,将这厚重大门关上之时。 里头传来女子声音,“慢着!” 但见里头缓步而来的,正是一身嫁衣的独孤般若,她步履不疾不徐,偏生发间那赤金东珠步摇微摇曳,红妆模样,衬出几分不属于闺中女子的魄力,雍容华贵间,她竟没有一点觉得被羞辱的意思。 “般若,你看到了!”独孤信见着她,别过脸去,后悔自己听信宇文护的话,轻而易举的就把般若交託于他。 般若那外头罩着的纱罗上绣着花团锦簇,此下,更让人觉得她无比可怜。 “既然太师府无人来迎,女儿自己去就是了。”她微微仰起头,好似这话无关紧要的很。 独孤信听她此言,一时一口气都有些上不开,挥手就要打她,伽罗适时拽着独孤信的臂腕,“阿爹不要。”她放低了声音,“这儿这么多人呢,咱们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去了。” “宇文护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你可知道,无人迎亲,你自请上门,旁人就会看轻你,我独孤一门的名声……”独孤信声音虽低,可这愠怒却是实实在在的,般若要自己去宇文护那里,在他看来,就是丑事。 “古语有言‘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女儿既有媒妁之约,则可堂堂正正的入宇文护的府中,与名声何碍?” 独孤府门前,独孤般若就站在那儿,仿佛今日,无人可再阻拦她,红妆嫁衣…… 宇文护并不在府中。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着,独孤家的大女公子,孤身上了轿,无人相送,无人相迎。 长长的台阶,她微撩起衣裙,一步一步。 “女公子。”太师府里头似乎乱的很,前来迎的,竟只是个门房小厮,弱冠之年,见着般若嫁衣而来,一时慌了神,也理不清,如今是什么意思。 般若微仰起头,“你们太师呢?” 哥舒是听着外头的禀报而来的,来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他一直派人去找宇文护,竟忘了今日是宇文护迎亲的日子,整个府里都知道哥舒素来不喜欢这个女公子,因而谁也没有提醒。 哥舒居高临下,看着站在石阶下的独孤般若,下意识环顾四周,除了窃窃私语看笑话的百姓,竟没一个府中的人,他心下发寒,想着等宇文护回来定然要处置他,又连忙大喊一声,“放肆,什么女公子,这是新过门的夫人,还不快请进来!” 青庐早已搭好,哥舒引着般若入内,整个府内,都有些诡异气息。 红烛还未点燃,忽然府门外,一阵嘈杂,“太师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般若循声看去,那个旁人口中弃了她的男子,入了府门,与那红幔之下,执剑而行,那剑刃上,尚还有些猩红,“嘀嗒”,一滴血,落在青石板的路上。 “主上!”哥舒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迎了上去。 般若就那样看着他,他仿佛变了个人,才几日功夫他已憔悴不成的样子,没了半分原来的丰神俊朗,那双本该蕴着星辰的眸子也暗淡无光。 “滚开!”他见着哥舒,却仿佛并不认识,手上寒剑勐然一挥,哥舒丝毫防范也无,臂腕之上,顿时鲜血入住,哥舒吃痛出声,正要询问,却见宇文护眸子通红,什么人都不认得一般。 才这瞬时,他染着鲜血的剑刃,直指与哥舒,哥舒竟一时躲都不知往哪儿躲,“主上!” 电光火石之间,竟是般若拉了哥舒一把,那力道,带的哥舒脚步微的踉跄,跌倒于地,险险躲过宇文护手中的剑刃,“阿护!”般若大喊一声。 他终于见到她了,如梦初醒,手上的剑落了地。 “我杀了宇文毓……”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他看着般若,仿佛忽然想起些什么,隔着红幔,冲上前去,勐地抱紧了她,连喘息都困难。 “般若……”他闭上眼,死死的抱着她,仿佛是失而復得的珍宝,又仿佛,是想要紧紧抓住可最后只能从指尖流逝的泥沙,“我把宇文毓杀了,再杀了哥舒,最后杀了宇文护,就算偿命了吧?” 伽罗一直都很担心般若,她明知宇文护是真心待她阿姐,却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恐阿姐在太师府受委屈,于是趁独孤信不察,熘出了独孤府。 怎料,太师府还未到,却碰到纵马要出城去西山大营的宇文邕,死死的拦住了想去太师府问清楚的伽罗,唯恐伽罗不信,于是一开口,就道,“宇文护疯了,他杀了宁都王,现在又要杀哥舒。” 伽罗不可置信,惊唿出声,抬头看着宇文邕,她知道,阿邕不会骗他,可…… “你怎么知道?”她放眼看去,宇文邕身后还跟着数十将领,她有些认得,是城外细柳营的,还有一些,是西山大营的人,可在她的认知中,阿邕从来不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她忽然想起那日宇文邕没头没脑的话,又看着宇文邕马背上的木匣子。 第66页 她勐然夺了下来,那木匣子跌落余地,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人头,一颗满是血痕的狰狞头颅,一颗伽罗很熟悉的头,死不瞑目的模样……她下意识的一阵作呕。 那是宇文毓。 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看着宇文邕那俊朗无双的面容,只觉得不寒而慄,“不是宇文护杀了宁都王,是你……”她一字一顿,咬着薄唇,那薄唇沁出些猩红。 宇文毓是先帝血脉,若是死于宇文护之手,自然会激起民愤。 宇文护的确是疯了,手上并没有轻重,可他却忘了致命的地方在哪里,只是乱剑砍着……若是医治及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生机,是宇文邕不容许的。 西山大营统帅张彻虽表面是宇文护的人,可他曾受恩与先帝,若是被张彻知道,宇文护杀了宇文毓,并将他的头颅割下,那会如何呢…… “不,他是宇文护杀的。”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伽罗的话。 “我要去告诉太师!”伽罗不知为何,眼泪夺目而出。 “宇文护已经疯了,见人就杀,你去太师府,只会多一具尸体!”宇文邕跃马而下,连忙拉住了伽罗,只恐伽罗被宇文护所伤。 伽罗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狠狠的掰开他的手,“就算是死在太师府,也好过,你让我噁心死。” 伽罗这句话,就如一把匕首,直直的往他心口上刺。 “你以为,我为何要这么做,这是圣上的旨意!”宇文邕低声与伽罗劝说,这圣上的旨意不假,宇文觉从未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扳倒宇文护的机会,可宇文觉,从没有这等谋略。 后侧谋士黄熠,早将那装着宇文毓的盒子收了起来,于宇文邕身后轻声言道,“哥舒已经赶往西山大营了,殿下,咱们得抓紧时间。” 黄熠使了使眼色,后头几个卫士连忙上前,因伽罗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定然是不能让他去太师府报信的,看在宇文邕的面子上,虽不会伤性命,却也得关押起来。 伽罗见势不好,步子连连往后退,只恨自己出来的匆忙,也贴身佩剑都忘了带。 “让让让让!” 于这寂静街市之中,忽然马蹄连连,竟是有人骑着未驯服的烈马,驰马前来,“我的马惊了,小心!”那马上之人还在干吼着。 伽罗还未看清那人是谁,一阵风声唿啸而过,已被那马上之人揽腰抱起。 “杨坚!”宇文邕却看清了,连忙上马就要去追。 “殿下,不可误了大事呀!”黄熠死死的拦着,宇文邕再三权衡,只得催马出城,直奔西山大营去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谋杀亲夫 西山大营譁变,统帅张彻带头不再听从太师府的钧令,哥舒听到这消息,带着人就出城去了,本以为只是小大小闹,可未曾料到,辅城王宇文邕带着宇文毓的头颅去了,直言,宇文护亲手杀了宇文毓。 统帅张彻点兵入京,抓了哥舒,直奔太师府而来,说是要为宁都王讨一个说法。 这消息传到太师府,已有些晚了。 般若早已部署下去,守卫京城的五千人马,关闭城门以抗敌,宫中三千禁军,抽出半数协同城内守卫,必然不能让西山大营的人入京,而这些一切部署,还需要宇文护的亲笔书写,若不然,无人相信。 但宇文护……此刻却煳涂了。 “他要争,就争好了。”这个紧紧抱着她的男子,眼眸通红至极,有些魔怔道:“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气息,“宇文邕,才是皇帝,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杀了我。” 前世今生,他有些分不清了。 “宇文护。”般若揪着他衣襟,想把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她一时气急,扯着他的衣襟,勐地咬在他的肩头,本该疼痛,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她摩挲着腰间防身的匕首,那寒光微显,她竟没有一丝迟疑,狠狠的往他肩处捅下,“宇文护!” 他痛极,松开了般若,鲜血染红玄色衣衫,他瞬也不瞬的看着般若。 “你还是我认识的宇文护吗,我爱的宇文护,有野心有抱负,纵然天命不容,也要以命相博,若苟且而活,这人生还有何意义,哥舒命在旦夕,城外大营转眼就要落入宇文邕的手中,你还在这里发疯!”她眸色决绝而果断,拔出那匕首,那血再也止不住。 “你若是还这样疯下去,这刀,就是往这儿了!”她指着宇文护的心口。 他的确是魔怔了,梦境与现实都纠结不清。 “咱们得去救哥舒,救所有为你就成就帝位的人!” “我什么人都不想救!”宇文护从未这样与般若说过话,他眸内光彩全无,失魂落魄的很,可勐然之间,他的双手摁在般若的肩头,因他力气极大,肩膀伤处,血一直在留,连带着他掌心都是血色,那血色染在般若衣衫上,相配的很。 他就那样决绝告诉她,“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救,我只想救你,纵然超脱鬼神,也想救你!”他声音歇斯底里,“你究竟明不明白!” 他什么人都不想救…… 第67页 他就这样紧紧的拽着般若,好似只要一松手面前这人就会消失不见,没有人会懂得这种感觉,一种失而復得,却要復而再失的感觉…… 就连般若自己,也不懂得。 不懂那种生怕自己活的太久,余生难忘,又怕自己活的太短,无人记她的感觉…… 死的人未必会痛苦,因为死去,只是那么一瞬间;可活着的人,却要痛苦一生。 宇文护是独孤般若这一生所爱,在这一生中,她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爱,她曾那样说过,她要什么,宇文护就给她什么,因而纵然死在他的手下,也不过是一场偿还罢了…… 可对宇文护来说呢,般若只是他人生当中的一个插曲,他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如此揪着他的心,更没有一个,让他既想好好的珍惜疼爱,又想杀了再无挂碍。 般若死在他的手中,这就是他的执念。 执念是苦,到了极点,会把一个人逼疯。 “我很早以前就疯了,这一次,不过是想再疯一些。” 如果他不疯,怎么会做出逆天改命的事情,如何会以命相博…… 他骤的松开了拽着般若的手,他一直盯着般若看,可只在片刻间,觉得脸颊滚烫至极,不知何时,眼眶的一滴泪划了下来,灼的生疼,又在瞬时,冰凉彻骨。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攻城 西山大营的譁变来的很快,快到宇文邕没有费一兵一卒就拿到了西山大营的行军令牌。 宇文邕心里清楚的很,他要用清君侧的名头入长安,入皇城,需要再加快些速度,在宇文护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拿下整座京城,就算宇文护掌着虎符兵权又如何,他的兵马,远水救不了近火。 张彻已经惟宇文邕马首是瞻,只是他还不明白宇文邕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觉得宁都王死的不明不白,不敢相信太师会煳涂至此,可他官职卑微,如何质问太师,只能随宇文邕带兵进程,此为兵谏,自始以来都是有的。 城门紧闭,哥舒早已成了他们的阶下之囚,宇文邕欲杀祭旗,张彻却阻拦,“事情还未问清楚,若杀了太师的心腹,只怕……” “张彻,到了如今,你还以为你有退路了吗?” 京城城门四闭那城楼旗旌之下,是满城的弓箭手,那寒冽冷箭,径直的指向这城外之人。 张彻厚重盔甲穿在身上,佩着腰间寒剑格外相衬,他缓缓闭上眼,已知再没有退路了,只是他没料到,宇文邕如此杀伐果断,只得劝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中妻儿老小,都在城中,只怕宇文护以此为挟,还是留下哥舒,以换人质。” 宇文邕听此,只微一笑,透过那兵戈,看着城头旌旗,“宇文护已经疯了,怎会有此谋略。”他清楚的很,没了宇文护,这些兵士,只是一盘散沙,稍微一些利益驱使,就能让他们倒戈相向。 “殿下。”巡视四城门的黄熠上前来,将长安今日局势全部告知于他,“长安城已经被咱们的兵马团团围住,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宇文邕脸色平静如常,双眼眯起,却是伸出手按住了剑鞘,“好,咱们进城!”他的声音忽有种彻底的漠然。 西山大营的这些人攻城是决计不行的,长安城固若金汤,就算十万大兵将其团团包围都不一定能够那些,何况区区万人。 张彻很清楚,连忙阻拦,“殿下,咱们只是兵谏,怎可攻城!”西山大营中所有兵士都是他的弟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流成河,死于自己人的手下。 “太师疯癫,砍杀宁都王,已不堪掌理朝政,开城门者,本王自会禀告圣上,连升三级,赏十金!” 宇文邕对着城墙喊着,后头他的亲卫,为他传音,一传十十传百。 哥舒早被押解上来,看着宇文邕啐了一口,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里头剑都拿不稳的辅城王会有此等谋略,更想着主上还带他安稳北疆,抵抗突厥,立下战功,才再朝上有一席之地,怎料,这人竟是个忘恩负义的傢伙。 “我家主上定然会亲手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又转而盯着张彻,虽束着双手,却还是那个宇文护身侧最嚣张之人,“张彻,你敢谋反!” “太师未曾是君,何来谋反,我与张统帅,是清君侧。”那剑锋在哥舒脖颈之下划开伤痕,虽只是淡淡的伤口,可咽喉之处,血流的自然醒目,宇文邕居高临下的瞧着他,“也罢,留你一命,让你亲眼看看,你的主上如何败得一塌煳涂。” 城门混乱,般若已得了消息。 人人都知道,太师疯了,尽管般若如何压下消息,如何统筹兵马,都没有用了。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癫成疾的太师能掌握朝政,跟着一个疯癫成疾的太师会有大好前程,因而改换门庭,在这乱世之中,并非少有的事情。 般若知道宇文护为何而疯。 她上一次杀人,是在八月十五,杀了想以她为质要挟宇文护的张婕妤。 这一次,杀人,是杀那个妄图以天命这怪力乱神的事情打乱她全盘计划的算命先生。 她其实不喜欢杀人,因为杀人是莽夫所为,这也是她曾经责怪宇文护的缘由,可如今,除了杀人,没有再好的办法,能让宇文护醒过来。 第68页 宇文邕显然低估了,宇文护对长安城内护卫的掌控,宇文护歷尽宇文泰宇文觉两帝,却一直牢牢的掌控京都防卫,不是因为他素来狠辣手段,而是长安守卫一直是他兵权掌控当中的重中之重,绝不容失,统领多是他的死士,而下头的人,也受过他累世恩遇,更甚之,就如张彻一般,以家眷相挟。 纵然他开出的条件格外诱惑,也人敢去开城门。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宇文护迟迟未露面,不过一个时辰,城楼之上就有人窃窃私语,是否辅城王所言是真,太师究竟是不是已疯癫。 宇文邕心知,时候到了。 “敢阻本王进城者,格杀勿论。” 黄熠将哥舒推将上来,就是要宇文邕杀之立威,只要杀了哥舒,就真的再没有退路了,城楼上的兵士就能够知道,辅城王宇文邕是如何的杀伐决断,再不能相拦。 宇文邕拔剑极快,哥舒自知难逃死路,却也不肯求饶。 一阵风声,唿啸而过般,箭矢如流星径直而来,“叮……”耳边这声音震伤哥舒。 那箭矢,竟从城楼上射出,箭无虚发,打落了宇文邕的剑。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媳妇又杀人了 尚还在冬日,阳光和煦,却是风雨欲来。 他执弓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邕,神色轻蔑至极,随手将那弓扬起,旁侧早有人接了过来。 “太师。” 他一身素少穿着的月白色长袍,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他虽非汉人,却比汉人还要俊美,又多有几分北方的男子气魄掩在那面容之下,而今长身而立,站在城墙之上,面对着城下精兵围城,他却没有一丝惧怕。 微风捲起他的衣角,惹的他腰间的玉珏也微摇晃,这个旁人口中疯癫人,此刻好好的站在这儿他眼角的余光放在适才还有犹豫是否开城门的京城统领李平身上,俯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眸中衬着一股温和之意,可越是如此,李平越觉得胆战,“怎么,怕了?” 他吐字清晰,李平听得清楚,不知为何,身上发寒的厉害,“末将,末将……” 他双眼微微眯起,拔剑出鞘,长喊一声,“迎敌!” 整个城楼之上旌旗飞扬。 他的手上还沾染着那算命先生的血,半个时辰之前,般若将那血沾染在他的指尖,随即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宇文护,枉你聪明一世,却看不出,那算命的老头口口声声天命天命,可他连自己的命都抓不住,何谈天命!” 他肩处的伤很深,那血却早已止住了,他有些恍然,伸手,抹去般若鬓间沾着的血,尚还温热,“我独孤般若不信命,若我信命的话,我早就死了,死在往那至尊高处的路上。” 这个在他面前的女子,本该抚琴拈花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并非她杀伐成性,而是她那样清楚的知道,乱世之中,杀人,只是为了保全自己。 现在,她又为了他,杀人了。 杀了那个妄谈天命的怪老头,那样直白的告诉他,她不相信什么天命。 顺天应命者悲,逆天改命者死。 “我独孤般若,就算要死,也得将这天命改上一改。” 西山大营虽有万人,可若是攻城,每个十天半个月是难以拿下的,更何况,京城有难,四方柱国都会前来护卫京师,只要守城得当,则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宇文护,想的,不仅仅是守城,而是迎敌。 他自问征战沙场从不有失,却在这京城里头被人捅了刀子,宇文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那就不如让他收拾了,如此,才不辜负自己当初带他迎敌突厥的心血。 “太师,万万不可呀!”李平连忙阻拦,在他看来,退守瓮城等待救援才是为今之计,若是开城迎敌,只怕反被宇文邕得胜。 宇文护幽蓝如海的眸子狠厉如常,“动摇军心,斩!” 一个左右摇摆的京城统帅,他根本就不需要,京城防卫,是他最后的底线,若是连京城都守不住了,那他还如何手握虎符,统帅大周。 李平手下一干副将想拦,却又碍于他此刻狠厉,这种诡异恐怖的气息,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只因他们知道宇文护在战场之上是何等风采,他们这些镇守京师的,永远不知伏尸百万的情景。 “太师饶命呀!”渐渐的,那求饶声再听不到了。 宇文护立于城墙之上,高喊道,“众将士听着,我们身后,乃京都重地,我们的父母妻儿皆在身后,若退一步,则国破家亡,尔等愿否,同我一战!” 这一声长喊,迴荡在整座城楼之上。 “誓死追随太师!” 城下宇文邕却明白,宇文护着激励士气的谋略,无非是把他作为谋逆之人,“殿下,赶快让所有人喊清君侧呀!”黄熠见势不好,连忙为他出谋划策,万不能让所有人与宇文护同心,让他有理变为无理之人。 哥舒见这势头,心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可见着宇文护安然无恙,想着自己纵然身死,也无妨,更是讥笑开口道,“就算我家主上杀了宇文毓又如何,天下民心,也只会向着护卫京师的太师。” “狂妄小人!”黄熠怒斥一声。 哥舒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了,“有种就杀了我,我哥舒好歹也是圣上钦封的大将军,杀了我,就坐实了你们的谋逆之名。” 第69页 “太师要开城门!”张彻忽然瞧见了这势头,“他疯了吗?” 若是宇文护死死护卫城郭,则他们绝对没有机会,可他们竟要放弃这防御重地,与他们真刀实枪的来吗? 宇文邕摩拳擦掌,微催马上前,大喊道,“太师宇文护无故诛杀宁都王,我等奉圣上之命,清君侧,绝不与诸位为敌!” 宇文护听此,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太师,这……”手下将领试着询问。 宇文护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城里头,似乎,在等着什么。 “报,细柳营统帅独孤顺于城下求见!” 宇文护那把映着耀目的光芒,闪耀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光的寒剑入了剑鞘,快步下了城墙,且见的一身戎装的独孤顺气喘吁吁的奔来,“姐夫!”喊起这声来,却是熟门熟路的。 “你阿姐呢?”宇文护下意识看向他后头,却是他孤身而来。 独孤顺将怀中布帛小心取出,“阿姐说她不方便过来,怕见了血光,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宇文护恍然大悟,心底暗暗骂自己,却忘了般若怀着身孕,战场厮杀,总是不好见,但偏偏又忘了,适才,般若还亲手杀了人。 他接过独孤顺手中布帛,瞧了那上头的字眼,长唿一口气,就知这局面定能稳住。 “阿顺,你快回太师府里去,府内我留了八百甲士,保护好般若,不要让她受惊。”他嘱咐着独孤顺,又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太师府里头的令牌,“把独孤府里头的人都接到我府上去,两府安危,都交託于你,知道吗?” 独孤顺本一直点着头,听到他后一句,脸色有些难看,挠着后脑勺,一边才接过那令牌,“曼陀伽罗他们估计能听我的,只我父亲……”他顿了顿,低声言道,“他现在恨不得,把你活剐了你,怎么会躲到你府上去。” 宇文护来不及说这些事,战事一触即发,只打发人陪着他回府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外头闹的天翻地覆,太师府里头,般若却也没闲着,一手撩起天水碧色的长袖,一手落笔。 刚把那份“宇文邕谋逆,从者诛九族”的圣旨送了出去,她又硃笔御写,国玺安之若素的放在书案边上,春诗在一旁侍奉,颇有些担心道,“伪造国玺,乃是死罪呀姑娘。” 般若轻笑,这世间之人多半只是要个名声,“春诗,可听过一句话吗,挟天子以令诸侯?”宫里头那个,虽算不得什么正经天子,可好歹,有名分在。 而宇文护,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且不管宇文毓死于谁手,宇文邕起兵围城,此举就是谋逆。 “家里的人,可接来了?”般若一直看着外头,自独孤顺来了之后整合甲士,乱糟糟的外头顿时变得井井有条,行军打仗之时,独孤顺还是有些手段的,般若对此,并不担心。 春诗并不回答,般若却猜到了,她阿爹,怎会躲到太师府中呢。 般若只是摇摇头,转而看着外头,本晴朗的天气忽然乌云蔽日,那日头已被遮蔽,她落笔,宣纸染着墨香,嘆了口气,掌心置在腹部,隔着衣衫,能够感受那温度,滚烫的很,想她本也不是躲在后院的人,可今日,却被这个孩子所累。 但好在,宇文护在外头,她的阿护,总会护她周全。 “阿姐!” 伽罗是杨坚从宇文邕那里救下来的,才刚脱了险,就听说外头兵临城下,她又拉着杨坚非去城门那里瞧瞧,被正要开城迎敌的宇文护呵斥一番,让人给她送到太师府里来了。 杨坚竟被当作伽罗的护卫,一同被送到太师府里来。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府。 般若连忙将那通透国玺收了起来,起身相迎,“阿姐,大家都说阿邕造反了,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哭腔,自问自答,“不可能的,阿邕不会谋反的,他肯定是被奸人蒙蔽……” “独孤伽罗,这可是明摆着的事实,你可不要偏帮你的阿邕哥哥。”杨坚在后头没好气的回了句。 “杨坚,****嘴!”伽罗捂着耳朵,就是不肯听他说话。 般若听此言,就知道这两人正是从前头过来的,连忙上前拉着伽罗询问,“前头战况如何,你姐夫可是出城迎敌了,可有把剿贼圣旨拿出来?” 伽罗抹了把泪,忽然破涕为笑,“阿姐,你嫁人了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独孤顺听到伽罗已至的消息,也从外头快步入内,“姐夫可还好,前头如何了?” 伽罗忍不住揉揉耳朵,“阿爹还没认呢,你倒是一句一个姐夫喊得好听。” “伽罗。”般若开口提醒。 伽罗连忙低下头去,揪着衣襟不说话,杨坚见着连忙开口言语,“太师确已出城迎敌了,也不知怎的,张彻居然被太师三言两语就降,太师持圣旨,想来,可不见血光解这干戈。” 般若心下明了,宇文护手中抓着张彻的家眷,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如何敢于宇文邕为伍,更何况,还有宇文觉这假圣旨,谅他也不敢再生事。 这一场,确实有些太快了。 宇文邕想过无数次可能,看着那个从万军丛中一步一步走出的宇文护,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 第70页 “圣上有旨,宇文邕谋逆,从者,诛九族,若肯弃暗从明,诸事不计!” 他单枪匹马,手执圣旨,出城而来,无人敢伤他,不仅只那圣旨,更是因他那与生俱来的魄力,宇文邕知道,大势已去了。 宇文邕催马上前,也是孤身一人,他执着剑,笑道,“世人煳涂,竟轻信你这狼子野心之辈。”这一声笑,却无可奈何,诸多讥讽。 “宇文邕,你我,都是野心之辈,厚此薄彼,不太好吧?”二人与万军丛中赫然独立。 宇文护看着他,这个天命君王,註定会承继大周天下的君王,许会一统天下的君王,如今,也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 “宇文护,违逆天命,你会遭天谴的。”宇文邕忽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开口。 “是你……”宇文护双眼微微眯起,他终于知道,是何人故弄玄虚了,“你是怎么知道丽华的?” 那个怪老头,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围绕天命而已,不过只是欺瞒,而只有丽华,宇文护找不到理由来解释,因而才会相信,那怪老头的确是得道之人。 “是般若姐喝醉了说出来了,伽罗把这当作笑话讲给我听。” 宇文邕还试了试,例如在送到宇文护府上的婢子当中,也有一个同名叫丽华的,宇文护听了,不知为何,改了那名讳,宇文邕就更加坚定,“丽华”这两个字,约莫就是宇文护的死穴。 “但这不是笑话,对不对?”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几乎是突然的,就在宇文邕话音刚落之时,宇文护哗地一声拔出那寒剑,剑刃耀目的很,他没有让人放箭,只因,他要亲手擒拿宇文邕,曾经他的确想照拂宇文邕,不仅是因他看来纯真无害,更是记他曾善待丽华的恩情,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宇文邕险险挡住,再挥剑向宇文护头顶砍来,宇文护横举宝剑,用力一推,险险的挡住了他的攻势,他手腕一转,向他臂腕而去,怎料宇文护轻轻一跃,跳到宇文邕身后,挥剑极快,骏马嘶吼一声,跌倒于地。 趁着宇文邕随马跌落,他也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剑向他的小腿刺去。 宇文邕一转身,持剑由下往上一挑,剑锋直逼宇文护,宇文护却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架开他又快又狠的剑,并不断向后迈步。 宇文邕持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旁人看了只以为是他进攻占了上风,实际上只要他一收势就必死无疑了。 寒森森地剑锋,便这般贴着宇文邕的颈项。 宇文邕败了,手上的剑落了地,“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哑然一笑,也不理会架在颈上的剑锋,又讥笑道,“今日成王,来日败寇,自古如是。” 哥舒早已被释放,上得前来,持剑直指,宇文护收了那不知染了多少人鲜血的寒剑,嗖地一声,还剑入鞘,一气呵成,“不必逞口舌之快,今日,你败寇无疑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回忆 这一年的史书,似乎很是热闹,宁都王暴毙,辅城王谋逆。 圣上的两位弟弟,都在同一年覆灭,一时竟有些孤掌难鸣了,不过本来,宇文觉也是孤掌难鸣。 宇文邕被打入天牢等候处置,只因伽罗一句“姐夫,你能不能,不杀阿邕?”宇文护承认,他的确也不想杀宇文邕,不仅是因为丽华,更因为,难得碰上这么聪明的人。 宇文护褪去一身染血衣袍,入了府门,昏暗天色,已是入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有些理不清了。 直到瞧见了静候他回府的般若,他才恍然梦醒。 房中燃着红烛,本是他亲自挑选的,可惜,没能用上,现下,却正好,“宇文邕败了。”他只用了五个字,就掩去了今日之兇险。 般若也不问,只是递给他一个杯盏。 宇文护愣了愣神,那杯盏之上龙凤和鸣,“合卺酒?”他看着般若,她早已换下了婚服,樱草色的衣衫,上头云纹团簇,好看的紧,他想起,他似乎错过了与般若的婚礼。 般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手再往前递了一些。 “咱们还是,另挑吉时?”曾几何时,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般若,他想了无数次,迎娶她的画面,却从未想到,会是身上血腥未干之时。 般若轻笑,摇摇头,发间步摇微微摇曳,她胭脂浅淡,那双眸子却清澈的很,仿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般,“我既嫁了你,你在我身边,不论何时,都是吉时。” 不论何时,都是吉时…… 宇文护喃喃自语这句话,心中思绪万千,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接过那合卺酒盏,一饮而尽,他此刻如在梦中,他不敢相信,他已娶到了独孤般若。 夜半无人,红幔微摇。 他看着般若,般若恰也在看他,他轻轻拥住她,唇有些颤抖,“你怕吗。” 般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天命。 可她不想知道,反而……“阿护,我走之后,你过得如何呢?”这是她一直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口的,今日,却再忍不住了。 没有她的那些年,他过的如何,是否顺心如意。 第71页 她亲眼见着宇文护那绝望的模样,那样紧紧的拉着她不肯松手的癫狂,他说他谁都不想救,只想救它。 般若离去之后,他杀了宇文毓,可宇文毓死了,他也不见得多高兴,仿佛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依旧想着那个皇位,依旧在争着那个皇位,不遗余力…… 再后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宇文护,一个只知道争夺皇位的宇文护。 再后来…… 他遇到了南疆来的邪门之人,人人都叫他公子,他能够逆天改命,能够找到,死去的人。 他信了,于是开始沉迷在那一个又一个梦中,梦里头,有个叫独孤般若的女子。 他害怕把她忘记,更害怕她把他忘记。 于是他弃了阳寿,弃了所有的一切,豪赌一场,换一场或许莫须有的重生。 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说的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过的很好。”到最后,宇文护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般若搂着他的腰,把脸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她没问别的,而是笑的说起别的话,“阿护的心,跳得好快。” 宇文护低头看她,看她还如往日模样般微微笑着,轻声言道,“因你在我身旁,心跳的自然快了些。” “只怕任哪个女子抱着你,你都是如此。”她嘟囔一声,搂的宇文护越发紧了,头微微偏了过去,温热触感划过眼角,那泪落在旁侧,并不被他瞧见。 夜,还很长。 三朝回门那一日,独孤信并未迎接,连面也没露。 这是般若早就已经料到的,可没料到,宇文护竟也不给她面子,怎么也不肯入门,“岳父大人若是不出来迎接,那我和般若就回去了。” “宇文护。”般若有些恼了。 哥舒在后头也添油加醋,“主上是什么身份,亲自来,独孤信也不给面子?”双手环于胸前,站在宇文护身后,竟也抵死不从起来,怎么都不进门。 这一来二去的,看热闹的自然多了起来,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这位太师夫人是自己上赶着入门逼着太师娶了的,自然,不过一妾侍尔,独孤大人自然不会开门相迎。”不知谁在外头嘀咕了一句。 站在马车边上的哥舒,目眸光一寒。 伽罗和独孤顺前前后后的劝说,也没有用,宇文护与独孤信,竟无人退一步,就这样一直僵着。 僵持到后头,般若已不管不顾的一人入府,“般若!”宇文护正要拦她,般若倒只留了个背影于他。 倒不是宇文护不给般若面子,而是他心中知晓,独孤信不亲自迎接,与般若来说,终究是遗憾,而他若在门前等,独孤信总是会心软的。 他嘆了口气,想着自己这辈子难得给谁低头,这一次,到给独孤信做全了,只得跟着般若一同入内。 可才刚入门,迎头撞上的,居然是正好与宇宇文毓退亲,免得寡妇的曼陀,今日穿着件绯红的衣衫,以她绝色姿容相配的很,倒真有几分笑靥如花来了,“太师来了。” 她这一番话,倒是明知故问,宇文护没有闲心与她周旋,正要进去,她倒是笑盈盈道,“阿姐被阿爹叫入书房了,父女俩说话,太师还是不便听吧,还是跟着曼陀,去花厅饮茶?” 宇文护沉吟许久,早有婢子上前引路,他尾随前去,恰好与曼陀同路,才放缓慢步,身侧之人,娇媚涟涟的开口言语,“曼陀知道,太师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曼陀,曼陀心中感激,愿以身相许,一生一世,照顾夫主。” 宇文护顿时听下了脚步,腰间环佩叮铃作响,他眼角余光瞥着曼陀,不知怎的,忽然笑出声来。 “太师这是?”曼陀心中不解,却见宇文护这一笑,晨曦颜色都显得好看几分。 宇文护却再不言语,快步入内。 独孤信在书房等了般若良久,才见着入内的般若,他恼怒至极上去就给般若一记耳光,“你与他珠胎暗结在先,自奔为妾在后,你让我独孤信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般若捂住发疼的脸,眼泪也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阿爹。” “别叫我爹!”独孤信气急,一阵咳嗽,“若不是曼陀发现你月事有误,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 饶是已嫁了宇文护,可这种事情,在独孤信眼中,无耻至极。 般若自知有损名声,可独孤信如此责骂与她,她一时也颇为委屈,忽然,肚子有些动静,她下意识扶着腰身,靠着柱子,听着独孤信的训斥,一句话都不敢回,只怕再顶嘴,独孤信就更会生气,他身子近来很是不好,般若不能,也不敢回他。 况且这事情,本是她做错了。 宇文护在花厅等了良久,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曼陀陪着笑,在旁有一言没一言的搭着话,忽然开口道,“阿姐这次自奔上门,想来,也不过为妾侍了,哎,不光丢的是我独孤家的脸……” “谁说般若是我的妾侍了?”他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如冰锋一般划破了此刻安静,“哪个如何言语?” 第72页 “主上。”哥舒竟此刻才入了内,对着宇文护使了使眼色,已是料理干净了。 曼陀疑惑道,“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呀,奔着为妾,她孤身入太师府,自降身价,如何能为妻室?”她转而盈盈笑意,“况且,太师的正室之位,不是需要留着吗?” 这话才刚说完,般若就已来了,曼陀连忙身后些许,装作与宇文护并不相熟的样子。 “般若。”宇文护站起身来,才见着,脸上笑容收敛极快。 “夫人,你……”哥舒正要开口,却连忙收住话头。 般若此刻脸颊通红,却并不是绯红容色,而是被人掌掴之后的模样,“无妨。”般若轻言。 “哎呀,长姐,是谁打了你呀。”曼陀阴阳怪气的来了句,连忙又吩咐下人去取些凉水来,好为般若敷着。 伽罗和独孤顺,跟着般若一同入内,脸色很是不好,宇文护也不必问,就知道,除了独孤信再无旁人了,他一直恼怒,却拿独孤信做不了什么,眼中寒意乍裂,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手腕一挥,毫不客气的将案几推到在地,茶水洒了一地,“独孤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他再不犹豫,拉着般若就要走, 般若却神色难看至极,一步也不肯动,宇文护回身看她,她低声道,“肚子,有些疼……”话音刚落,眉头蹙的死紧。 独孤信也想到,才斥骂了般若几句,般若就动了胎气,顿时懊恼的不行,忙前忙后的照看般若,宇文护却一同轰了出去,忘了这本是独孤府。 “这事不怪我爹,是这几日,我思虑太多。”般若握紧了宇文护的手,生怕他一时冲动。 独孤府内只有伽罗陪在身侧,好在胎像已稳定,宇文护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出去与独孤信一同送大夫出去,倒是伽罗听闻般若已有了身孕,乐得合不拢嘴,也不管那孩子是在般若闺中怀上,竟一直贴在般若肚子上听着。 “阿姐,姐夫说你腹中胎儿很是好动,怀的肯定是个调皮的小子,可我怎么听,都听不到呢?” 这话,的确是宇文护刚才说的。 般若轻笑出声,伸手拂过伽罗鬓髮,“别听你姐夫瞎说,这还早着呢。”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为孩子积德 突厥的使团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花朝节之前到达了京城。 重病才愈的宇文觉带领百官亲自出城相迎,来的是是阿史那公主,可要和亲的,却非这位阿史那公主。 突厥女子素来豪爽,且骑射比之北周女子更要来的厉害,她环顾四周,竟还不避讳,“原来,你们大周有皇帝呀?”突厥人,只知北周有太师,不知有圣上,这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言不讳。 这个被阿史那公主惦记的大周太师,今日休沐在家,正与般若解释,京城里头又有一人猝死的事情,“这次这个长舌妇真不是我杀的,是哥舒,他说给你出气……不过,你何时连他也收买了?” 般若自怀孕以来,总说要少杀人,为孩子积德,每每说到此处,宇文护又会回她,你自己的手何时干净。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不为你扫清障碍,你还真以为宇文觉会束手就擒,你真以为有了禅位诏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般若近来脾气很大,揪着一件事情就可以翻来覆去的说上好几遍。 宇文护早已习惯了,其实他说得,不是暗杀朝臣,而是…… 前几日那个给他净手的小丫头,他不过说了句,柔荑妩媚,第二日就再没见着那个丫头了。 “如今我身子不便,也无妨,你看上谁,纳了就是,反正我独孤般若也不过是你太师的妾室!” “独孤般若,你这话说的好没良心,我待你如何,天地可鑑,你非又拿那些外头的胡言拐着弯来骂我,前日那个县公夫人如此说你,我不是二话没说就杀了她,你还揪着妾室不放?” “原来你还瞒着我这个,我说了,咱们得为孩子积德,不要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 “哎哎哎,你怀着身孕,小心别摔着。” 哥舒正过了长廊,就听着里头两人又开始东扯西扯,不是那个净手的小丫头,就是浮水亭那个料理水芙蓉的花娘,突然那从北齐添置来的镂空白瓷瓶都被砸了出来,摔个通透,他不寒而慄,想着若怀孕的女人都这样难缠,倒不如不成亲。 “主上。”他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喊了句。 “何事!”里头还闹腾着,宇文护回了声。 哥舒轻咳几声,宇文护才从里头出来,衣衫都被揪的有些凌乱,脖颈上还有几道血痕,一看就是“猫”挠的,“主上,今日圣上设宴为阿史那公主接风,去还是不去?” 宇文护手上锦帕拂过那脖颈上的痕迹,“嘶……”他眉头皱的死紧。 “不要紧吧?”哥舒垂眸,装作没看着的样子,“主上这样子,不好去赴宴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夜宴暗流 宫中夜宴为阿史那公主接风,突厥虽战事吃亏,但实力犹在,两国相交利益为先,大周自然不能小觑这位阿史那公主。 第73页 “公主之意,朕已明了,两国和亲,于百姓而言,乃是好事呀。”宇文觉亲自执盏。 阿史那公主虽是突厥人,长在草原,可却掩不住她洒脱风情,颇有北周女子没有的魄力,不过二八年岁,于这两国相交之间,却没有丝毫胆怯。 “太师到!”随着外头一声,宇文觉脸色一变,顿时不再言语,就连殿上的歌舞都已停了下来。 宇文护随着外头月光入的殿,跨过门槛,拍了拍身上未曾有的灰尘,他身形本就颀长,更穿着件元青的常服,上头绣着暗纹些许,又有团簇点缀,通身贵气油然而生,更不说那腰间繫着的紫色虎纹犀带乃少见的物件。 那犀带挂着佩,宫绦徐徐而落,旁人定睛看去,那玉佩竟是女子常挂着的环佩,他步子虽平缓,那环佩叮噹轻摇,却有股悠然味道。若有人能细瞧,熟识的,自然知道,那是独孤家的姑娘常挂着的环佩,让人不由想起正是这位太师大人为何来的这般迟,匆忙的连腰佩都弄的胡乱,竟挂着自家夫人的。 可这显然并非最瞩目的,瞩目的是宇文护那脖颈上的伤,一看就是女子挠出来的。 “太师来的正好,你们皇帝正说和亲的事情,不知太师有何见解?”阿史那公主倒打破这寂静,径直的向宇文护髮文了。 宇文护在婢子带领下往里头去,还未安坐,就听着她这话,睨着他露出个浅浅的笑来:“那公主,看上了我大周哪个,皆可说出来,本太师,定然被公主谋得佳婿。”他还未等阿史那公主开口,摊了摊手,颇为无奈道,“可惜,本太师已有妻室,不然,定要求娶公主,方的佳谊。” “此来大周,并非为我自己求佳婿,而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已介婚龄,因而,想在大周找个王妃罢了。”她眸光幽幽,虽看着宇文觉,眼角余光却不曾离宇文护一丝半毫,她在战场上已认得宇文护,对他格外提防。 宇文觉一直以为,是这突厥的公主要来和亲,没料得,竟是要从大周遣嫁女子,虽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无子嗣,宗室之女,也没有适合的,一时倒有些为难了,正与阿史那言语。 阿史那却并不揪着宗室不放,说,只要有品德的女子,皆可。 “对了。”她戳了戳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想到什么,“早前在战场上见着独孤小将军,听闻独孤家长女有些料理后宅的手段,想来,可堪为妇?”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那个坐在上首的宇文护。 他执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又一饮而尽,良久才开口道,“公主有所不知,独孤家的长女,早些日子已嫁于本太师了,这恐怕,不妥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和颜悦色,可众人总觉得,莫明有些寒意。 那公主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脸上笑意越深,“我们突厥素来不在意这些,若是太师肯割爱,又有何不可?” 宇文护有些感慨道,“本太师确想割爱,可惜,我这内子脾气大的很,只怕今夜之事传将出去,知道的,晓得公主是在玩笑,不知道的,像我那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的内子,恐怕……”他长嘆一口气,摇了摇头。 “公主莫要玩笑了。”刘太尉适时的出来打圆场,“那独孤家还有未嫁的两姐妹,不如……” “是了,那独孤家的二姑娘,本太师见过,容姿优美,摇曳生姿,可堪为突厥王妃。” 宇文护髮话了,夜宴之上,无人不附和,多是说独孤曼陀如何风姿卓越,如何绝世姿容,又恳请宇文觉可以赐封郡主名号,彰显其身份贵重,宇文觉怎敢不应。 一来二去,这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丝竹歌舞復起,宇文护冷眼旁观,恰好那公主执杯相敬,又同饮一杯。 “太师。”刘太尉忽然小心翼翼的过来,目光放在宇文护那脖颈之上,“太师这伤可要紧?” “今日风大,颳了家中梅树,恰好我站在树下,就被枝桠刮蹭,皮外伤,不妨事。”宇文护脸色不变,镇定自若,却低头别开脸去。 刘太尉恭敬地对着宇文护一拱手,“既是树倒了,臣府上有几个惯会料理花草的花娘,不如……”他意味明了,使了使眼色。 “刘大人。”宇文护拖长了音,唤了他一声,“若是平日无事,多把时间用在正途上,别弄那些空的虚的,事儿办好了,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他唇角微微一抽,随后冷哼一声,起身就走,再不搭理他。 一时间,刘太尉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阿史那也早早就出来了,于长廊尽头等着宇文护。 “他呢?”月色之中,衬出她容色冷冽,颇有些草原儿女的姿态。 宇文护迈步上了须弥台,恰好在此处,能得见朝阳殿,“怎么,从我大周拐走了一个独孤郡主,还惦记着辅城王?”他负手而立,垂眸瞧着这个适才还在宴席上激他发火的公主。 “中原有句话,叫做过河拆桥,我已如太师所愿,让独孤家的二姑娘嫁给我弟弟,难道,太师这就要过河拆桥了吗?”她的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宇文护,没有适才那夜宴之上的玩味姿态,更无旁人对上宇文护时的惊慌害怕,只是平静。 第74页 宇文护还是不回答。 “你别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了,等那个独孤二姑娘到了突厥,我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好过。”阿史那公主只以为曼陀是宇文护夫人的妹妹,总是有些情意。 怎料宇文护轻笑出声,“随你。” “你们大周的男人,果然最会骗人!”阿史那公主跺了跺脚,气都不知哪里撒,“宇文邕也骗我,说会回来,没想到就一去不回了!” 宇文护不知他们二人在北疆战场上究竟发生何事,却约莫知道,如今在天牢里的宇文邕,算得阿史那公主的把柄了,独孤曼陀已是弃子,将宇文邕给了阿史那公主也无妨,怕就是,宇文邕不肯死心,联合突厥反攻。 “宇文邕打了胜仗,你们皇帝不仅不给他升官,还把他打入天牢,现在我要救他,你这个太师又不肯,未免欺人太甚了。”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清楚,现在宇文邕成为阶下之囚,她是万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的。 “其实,要救他,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宇文邕能一辈子无名无份的留在突厥,只要阿史那公主能与他签下十年不动刀兵的国书,对,十年,只需要十年,他就能拿下齐国,面受腹背之敌。 “一言为定!”为了救下宇文邕,阿史那公主,已是不予余力了。 在她心中,名分并非很重要,只要能带宇文邕回突厥,来日,就算不能做她的驸马,她只要与他在一处,也就够了。 “不过,你究竟有多厌恶独孤家的二姑娘?”阿史那公主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问道。 宇文护却只给她留下了个背影。 “这个大周的太师,倒挺有意思的。”她喃喃自语,把玩着手上天牢令牌,不管如何,能把宇文邕带回去,也不虚此行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避风头 夜宴还未结束,宫里头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曼陀跟个泪人一样,只是死死的攥着般若的裙角,“一定是那个宵小看咱们独孤家不顺眼。” 春诗上前为般若揉着额间,听到此话,般若眉头一皱,“你说哪个是宵小。”顿了顿,脸色颇为难看,“这是你姐夫亲自提出来的。” 曼陀顿时止住哭泣,长袖抹去泪痕,不可置信对着般若言道:“太师提的和亲?不,阿姐,太师答应了我,娶我为妻的,而且还说我为大你为小,怎么捨得让我和亲。” “你说什么?”剎时,般若坐直了身子。 太师府门前,宇文护正下马而归,早有小厮上前禀报,与哥舒耳语一番,“怎么了,有事儿说出来。”宇文护不耐烦的问道。 哥舒摆摆手,让那小厮退下,犹豫道,“是,是独孤曼陀来找夫人了,似乎……”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刚下马的太师,剎时又上了马,“好生伺候着夫人,若是动了胎气,唯你是问。”拉紧了缰绳,就要走。 哥舒在后头使劲喊着,“主上,你去哪避风头呀?” “胡言什么,我是急着去宫里头找圣上商讨和亲之事!” 门房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阶,见着情况拿捏不准,于是问了问哥舒,“哥舒大人,这是怎么了?” 哥舒往府里头看了看,忽然打了个哆嗦,“府里头梅花树倒了,太师怕看着难过,过几日回来。\"这话倒把门房弄的有些奇怪,那梅花树,不是今日还好好的吗? 曼陀哭诉却盛,将这些时日,宇文护与她如何传书送笺,她如何暗送秋波,二人如何信誓旦旦,添油加醋说的清楚明白,更着重说了,正是宇文护默许,她才退了宇文毓的婚事。 般若一手扶着凭几,死死的拽住,“春诗,去外头看看,姑爷回来没有?”这话,却是咬牙切齿了,春诗生怕般若这儿会出什么乱子,让外头婢子都进来陪着,自己才敢出去。 “阿姐,我从未有过此等肖想,只求阿姐能够救救我,那突厥是什么地方,只怕有去无回呀!” 春诗走得远了,才渐渐听不到曼陀的哭喊声,刚出了三门,就撞见想进不不敢进的哥舒,“姑爷回来了没?”他们主僕素来形影不离,春诗下意识看向外头,夜色之下,竟无一人。 哥舒见这春诗,只得脚步往前挪,莫明的有些心虚,“原来是春诗姐姐……” “呸,我可没有你这么大年纪没皮没脸的弟弟。”春诗被他这一句姐姐,弄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哥舒咧嘴一笑,抓着后脑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个,那个主上说还有要事,这两日就不回来了,你去禀告夫人,不必担心。” “我们姑娘可没担心姑爷,只是有些事情,趁我们家二姑娘也在,当面对质为好,姑爷既有要事,可说了去了何处,我好回禀我家姑娘。”春诗咄咄逼人,就是不肯放过哥舒。 哥舒顿时就知道,定然是对质那档子事,他想着等过几日,突厥回去,也不管什么对质不对质,直接把独孤曼陀往花轿里一塞,时过境迁了,主上再回来,软磨硬泡几日,也就罢了。 “我这做下属的,哪敢问主上去何处了。”哥舒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可他本来也不知道,宇文护跑哪里去,人都说狡兔三窟,宇文护虽没有三窟,可京城中落脚的地方也不在少数。 第75页 春诗嗤之以鼻,就让哥舒跟她一同进去回禀,边走着边道,“往日里看你和姑爷如同一人,哪哪都有你,一出了事儿,你倒撇的干净!”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般若寻夫记 宇文护五六日都不见踪迹。 册封郡主的诏书早到了独孤府,独孤信又骂了宇文护几日,只说宇文护这厮,害了他家一个不够,现下又要害一个,可这诏书是宇文觉盖了玺印的,他只能劝曼陀认命,除了嫁的远了些,突厥的王妃身份却也不错,也算是为了周国。 好在独孤信还有些安慰,那就是杨忠又与他说起了结亲的事情,想着趁自己还在京城就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半日功夫,许久未曾回府的宇文护登门拜访,顶起了独孤家女婿的名头,谈天说地去了。 听到这消息,还在府中调养身子的般若,恼的坐起身来,“他也不知躲在何处,虽躲着,这朝上的事情却是一件不拉,这不,杨家一有意向与咱们家结亲,他倒忙不迭的送礼去了,把伽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还看不准他,与杨坚做了连襟,硬生生要拉成一家人。” 春诗在一旁点头称是,如今宇文护在朝上一手遮天,登基为帝不过时间问题,但各大柱国手中都握有兵权,若要稳坐皇位,结亲,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他自己没有贴心的兄弟,就拉着曼陀和伽罗。 一个和亲突厥,一个结亲杨家。 “哥舒还是没招吗?”烛光轻摇般若提着毛笔细细地模着山河地理图。 春诗蹙眉摇头,她也没想到,这哥舒还真是硬骨头,怎么都不说,除了十来处别院铺子,这太师还能往哪儿去。 轻歌曼舞,宇文护这几日过的到很是不错。 刘太尉在旁侍酒,又吩咐着人将前几日从苏南带来的几个小丫头也叫上来,正是开春时节,那些女子个个都如初开的芍药般艷丽。 宇文护一袭荼白衣衫松松垮垮,未梳发冠,长发松松地用一条嵌着金丝髮带束在脑后,眸子愈显得幽光深邃,少了朝堂之上杀伐果断,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纨绔浪荡模样。 刘太尉赔笑连连,忽然拍拍手,那屏风后头有一个撩开珠帘,赤足而行,脚踝之上还挂着一串小铃铛,随舞步叮铃作响,不过二八年纪,却有妩媚风情,一个旋声,随着那铃铛声入了宇文护的怀。 他随手揽住,温香软玉在怀,他眸色依旧清冷至极,虽饮了些酒,却还是清明,那怀中女子似笑非笑地挑开了他胸前本松垮的衣襟,柔荑掠过他光滑的胸膛,伏在他的身上,轻柔婉约地言道:“太师可欢喜?” “刘大人府里头,可真是……”宇文护长嘆一口气,指尖勾过那女子额间碎发,“堪比勾栏之地呀。” 刘太尉笑起来更是满脸横肉,“太师谬赞了,既然太师下榻,就一定要让太师尽兴!” 那女子一只手柔若无骨地勾了勾他的掌心,好似因宇文护与刘太尉说话,非要惹他注意一般,她自然知道,自己这手段,任凭哪个男子都忍不了,可面前这个,似乎阅人无数,任她如何引诱,也不见他有失态之举。 “启禀太师,您府上来人了。” 那来头忽然一个小厮传话而来,宇文护登时站起身来,连忙理着衣衫,怀中女子一个力道也不知推到哪儿去了,“何人?” “家中近来有事,本太师不胜叨扰,刘大人,引本太师出后门就是。”宇文护却连忙拦住想要相迎的刘太尉,神色有些微妙,旁侧女子连忙上前,为他束着衣带,可他却有些等不了,推开那女子,自顾自的把外袍取来。 “是哥舒将军!” 宇文护顿时长唿出一口气,使了使眼色,刘太尉见状,连忙歇了歌舞,“快请。” 哥舒是一瘸一拐进来的,宇文护与烛火之下瞧着他,不过几日未见,似消瘦许多,哥舒看着两侧站着的莺歌燕舞,脸色更有些奇怪,快步上前,身形蹒跚,与宇文护两步之遥,才敢开口,“主上,自你走后,夫人一直身子不太舒服,陈大夫说,夫人思虑过盛,这几日饮食不振,胎像不稳,恐,有小产之危呀。”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夫主 更漏未曾停歇。 般若已在房中等了宇文护两个时辰,她知道,宇文护如此聪智,必然是知道,她让哥舒带过去的话,是假的,但宇文护断然是会回来的,因为他的性子如此,如今,对她,对她腹中的孩子,绝不会冒险。 三更时分,宇文护终于回府来了。 推开门的第一眼,就瞧着安坐在榻几处的般若,见她安好,他放下心来,“果然是骗我的。”因来的急,他依旧髮带束髮,才刚入了内,那嵌金丝的髮带落了地。 那脂粉香气,有些沖鼻,分明好闻的很,般若却觉得鼻子酥痒,喘不过气来,“夫主这几日到下榻何处了?”这话,却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宇文护一时有些不适应,抬眼看着般若,见她穿着屋内着的薄衫,只披着一件半臂,乌髮披肩,就算未施粉黛,也有夺目姿色,何况,她言语如此柔情。 宇文护瞬时有些隐忍不住,微微闭眸,细细品味那“夫主”二字,以往只觉得这两个字俗气,现在却觉得,好听的很,“刘太尉相邀,小住几日,让夫人担心了。”他温柔地笑着,那笑容里仿佛满是无尽的宠溺温柔 第76页 “刘太尉……”般若低声呢喃,又转而轻笑言道,“夫主,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呀?” 宇文护缓缓睁开眼,随之看着般若,案几上一盏烛光,他忽然觉得,烛下的般若有种异样的柔情,衬着帘幔柔软,女子万千柔情都与她身上。 宇文护越发走的近了,更觉得烛光摇曳,般若容色更甚,虽已有身孕,可身子越发圆润,若是以手触之,他只稍微遐想一丝半毫,已是按捺不住。 何况,今夜的般若,那般柔顺,就像一只素来挠人的小猫,破天荒地的让他顺毛。 他不断想着早前陈大夫说的话,想着月份已足,应不大要紧,脑子浑浑噩噩,只衬在那柔情蜜意之中,但却有点狐疑地睨着她绯红如桃的容色,“你,你不生气了?” 他才坐在般若身边,还没来得及解释,那娥皇女英的事情,身侧女子忽然仰身,用自己染着蜂蜜般香甜一般柔软的唇去触碰他的,在他薄唇上才拂过些许,忽的,伸出粉嫩的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压抑许久的欲望顿时再按捺不住,也来不及说别的,他勐然抚上般若的鬓髮,狠狠的将她压向自己,火热气息笼着,连床榻也没上,拥着般若,一手搭在她的后背上,让般若靠着她,压在他的上身,躺在地上。 他身子微微偏着,只怕压着般若的肚子,可又急忙的很,一手拉扯般若衣衫,一手拥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分毫,只听的般若轻笑言语,“怎么,外头的那些女人,未曾侍奉好你?” “旁的女子,怎比的你。”他薄唇抚过般若锁骨,还要往下,一边又抬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也不是你独孤般若,下了什么迷魂汤给我。” 般若忽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骑在宇文护身上,妩媚而妖娆,“不知是哪一个,说我脾气大,脑子转不过弯?” 她脸上绯色更浓,宇文护捨不得移开眼,喉结微动,仰起身子,吻在她的白皙颈处,般若忽□□出声,只因她这一声,宇文护更觉得难捱,“也不知哪个混帐,如此说我家般若。” 他修长的指尖勾起她肩头的衣衫,微一动,露出一片肩头锁骨,炙热的指尖划过那一点樱红,他记得清楚那儿,有颗硃砂痣,只那么微末,便平添媚色无几。 哥舒就站在梅花树下,看着一阵风颳过来,枝桠砸了下来。 他就像捡了条命一样,夺门而出。 屋里头的宇文护,双手束着,瞧着这个适才与他缱绻缠绵的小女子,忍不住的笑意,挑眉道:“般若,你喜欢这样?”他抬起手,绑得结结实实,“这玩法,倒是没试过。” “太师花丛老手,什么玩法,没试过?”她站在他的面前,理着衣衫,乌髮被绾起,一手下意识的靠在腰间,适才那绯红容色尚存,却没了那点滴柔意。 宇文护倒是浪荡模样,不管不顾的靠在床榻间,闭着眸,抿了抿唇,似乎还在回味适才那甜得发腻的滋味,“这一回就算了,下次,得我绑着你,这才公平。” “宇文护。”般若垂眸,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我可没工夫和你玩什么帷榻之事。” 宇文护抬起微幽蓝的眸子,玩味地看了她一眼,“迎风待月,确尚有盪检之讥,你却忘了,你我如今,乃阴阳之正窍,不过,没事儿,下次也成。”他顿了顿,又一种格外诱惑的声音轻喃道:“嗯?” “说吧,曼陀是怎么回事?”般若靠在凭几处,开门见山的询问。 宇文护便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从那日曼陀让他帮忙与宇文毓定亲,后来又自荐枕席要做他的夫人,让般若为小之事和盘托出。 “你瞧,我与岳父大人如今势如水火,多是你这妹妹挑拨的,更害得你被你阿爹所打动了胎气,你让我……怎能容她?” 般若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宇文护说的句句在理,当日宫变之时,也是曼陀告知独孤信,是宇文护害她性命,才让她与宇文护私情被得知,后又生出许多是非。 她一时不能反驳,但想着,曼陀这些事情,总归不是大错。 “能到突厥做王妃,可是美差呀,何况,那位阿史那公主与我有约,必然不会亏待了**妹。”宇文护知晓,曼陀终归是般若的妹妹,般若是不会忍心让她到那虎狼之地了,于是多加解释。 怎料般若话锋一转,“阿史那公主与你有约,你何时与那位公主这般熟识了?” 宇文护一愣,才知这事情越描越黑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会玩,会玩 屋内很是安静,连烛芯“噼啪”声都无,于是连彼此唿吸声都仿佛有声响。“这世间女子美好加诸在一块,也不如一个独孤般若于我的欢喜。” 独孤般若确信,自己已不是那个适合听情话的小姑娘,可她看着宇文护,听着他如此言语,心里头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她眸色之中只倒映出宇文护的轮廓,她确信无疑,面前的这个男子,眼里心底只有一个她,她也同样确信,自己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宇文护。 只是与男女之事上,她很不喜欢宇文护这态度,仿佛与她,与任何一个女子,都是这般不顾是非,放浪形骸,更甚之,把主意打到她妹妹身上。 第77页 他尚还缚着双手,鬓髮有些凌乱,那一缕碎发自额前而下,更添几分世家公子放荡模样。 般若终归还是心软,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正伸手要为他解开,怎料的面前男子,沙哑的言语入了她的耳,“别呀,绑着,多有意思……” 般若剎时抬头看着他,见他神色玩味,颇有旖旎姿态,她白了他一眼,又去解他的绳索,怎料宇文护忽然拽着她的手,纵然是束着,却那样用力的拽住了。 他忽然往下,揪着般若的手往他衣带上而去,手上一拉扯,那腰间环佩落了地,犀带上的东珠也散了一地,“夫人好大的力气,怎么好好的,把我的衣带都给扯断了?”他偏还拉着般若的手,戏嚯言语。 那衣带散开,露出他的胸膛,肌理分明,怎料得他拉着她的手,还往下。 她一时脸上发烫,连忙抽出手来,“宇文护,你,你不老实。” “若非你绑着我,只怕我会更不老实。”他扬起手来,满是无奈。 “我正要给你解,你却当玩笑。”般若恼了,伸手推了宇文护一把,他就势靠在那床榻边上,瘫坐在地上,颇有慵懒姿态。 他却还笑着,流动的血液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因此刻越发情动,他忽然有些喜欢,这种不由自己主宰的快感。“别呀,绑着才有意思。” “你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些。”般若看着他,可转念一想,那个曾站在朝堂之上与她唇枪舌剑的男子,一直很正经,只是入了床帏,就换了个人似的。 宇文护唇角扬起,也不回答,仿佛破罐子破摔,目光灼灼的看着般若,看她此刻神色清明的目光,莫明的,想起几月之前,她于他的身下难捱的低吟…… 他此刻想要占据眼前的这个女子,用自己的气息填满她此刻所有的高傲,可他却被束着,却越是如此,心里头隐隐,有些什么在作怪。 他忽然俯身上前,离般若极近,咬上她的耳垂,那额前一缕碎发散落在肩头。 般若不由微微一抖,看着此刻眼神迷离的宇文护,她终明白,他在遐想些什么,连忙身子退后些许,他齿间银丝勾勒些许,他又伸出舌尖,舔着唇角那一丝半毫属于般若的气息。 “太师,你这脑子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她承认,对于引诱女子,他的确有些手段,何况适才,他温热而柔软的唿吸就如羽毛般拂过她的鬓角脸颊。 她觉得自己也有些奇怪了……仿佛恨不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此刻未曾被束着双手,此刻可以拉着她,领略男女人伦不同风貌。 她忽然一笑,于烛光下,白皙的肌肤染上些许绯红,她身子微微往前仰,宇文护似乎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低头,唇齿吮上她的樱唇,舌尖勾勒,挑逗戏弄。 般若却格外清醒一般,笑出声来,推开宇文护,自己有往后头去,她再抬头,见此刻宇文护眸色幽蓝,蕴着无尽□□,喘息声越发清晰,没了适才那些玩笑逗弄。 “般若,快,给我解开。”他声音嘶哑的可怕。 “别呀,绑着才有意思嘛。”她红唇微张,因刚才一阵逗弄,唇上蜜脂少了些许,这声音,却满是诱惑,“确实挺好玩的。” “般若。”他声音放低了些,“听话,过来?” 他早被束了双手,靠在那床榻处,般若恐他脱身,想问的话,一个答案都没有,因而,是将束着他绳索绑在那拔步床上,此下,般若只是瞧着他,也不怎的,很想过去,却觉得面前这个男子,可恶至极。 “要我过来也不是不成,只是……”她好似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有些闻不惯,你身上的脂粉香。” 宇文护这才明了,问曼陀是真,但更真的,是问他这几日的行踪,他此下心中胡乱的很,看着般若眼含春水,只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与她合于一处再不分离,“这几日,刘太尉确引见了不少女子于我,可你心中清楚,哪个能比得上你,我也不是飢不择食的。” 般若微抬眸,眸里一片似水的柔情,似乎这答案,她尚还满意,于是身子往前挪了些,就只因这一挪,宇文护唇齿咬上她的,他舌尖颇有技巧地挑开她的唇,便这么闯了进来,在她的唇间吸吮挑弄, “好狠的心……”他嗤笑一声,那唇齿又勾勒在般若脖颈处,“你非等着看我渴死不成?” 那炙热舌尖只弄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伸手挽在他的身后,闭眸低吟,她神色有些迷离,却不忘学着他适才挑弄自己的样子,贝齿轻咬住他的耳垂言道:“好玩吗?”她的唿吸喷在他的耳边,忽然,那温柔舌尖触在他的耳垂处,轻而缓的含住了,偏生她的指尖还往下滑,在他的胸膛上不知在勾勒些什么 。 宇文护忽的难捱的□□出声,往昔只觉得,那些床帏中的男子被女子所控,不过是因自己□□过盛,若一个男人,连床帏之事都把控不了,如何征伐天下,现下,才知,被女子所控,乃是人之大欲欢喜至极的境地。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怀中女子,忽然一个旋身,脱了他的怀。 前一刻温香暖玉旖旎风情,突然荡然无存, “独孤般若,你这女子,果然是坏透了……。” 第78页 他睨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面色如绯,艷若桃李,像极了那些话本中勾人魂魄的妖精,额间,忽然一滴汗,划过鼻尖,落在地上。 般若嘴角忍不住上扬的模样,更是绝佳,她喘息节奏有些凌乱,不得不承认,她险些就沉沦下去了,却尚有一丝清明,“我要你答应我,纵然我父亲要保住宇文觉,你也不能动他分毫。” 宇文护却忽然大怒:“独孤般若!” 纵然在这个时候,也不忘她那个老爹。 “你明知道,我阿爹不可能真的接受你称帝,说不定,宇文觉一哭诉,我阿爹又心软了……” 宇文护心想着,适才就应该不能束手就擒,也好过现在看着他这个夫人,到这时候还在说着自家那档子破事, “独孤般若,你阿爹怎样我不想听,我现在要的是你!”他咬牙切齿地吼着。 这个傻子!要是他今夜开心了,恐怕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去够上一够。 “我是我阿爹的女儿,你既是要我,则就得先要我阿爹。” 她才说那话,力道已拽住他的手腕,她惊唿一声,宇文护竟不知何时挣脱了那绳索。 “唔……”她再挣扎已挣脱不开。 那霸道舌尖挑开她的贝齿,她周身,只剩下宇文护的气息,衣衫已被拉扯的凌乱,他松开她的唇,俯身而下,咬上那一抹殷红。 “阿护……”她只觉得身子忽然若一滩春水,仿佛心里头还在想着,他在做些什么,她忽然放下那些矜持,挽住宇文护的脖颈,让他能够深深地埋进她的锁骨胸间,柔荑抚着他的鬓髮。“缓,缓些。”那声音,却不似往日耳语,而是有引诱□□。 “嘘。”他低哑声音微传来,“我会缓些,你莫说话了,只怕你再说话……” 只怕再说话,他就真的按捺不住了。 突厥和亲乃是大事,宇文护早定好了日子,要将诸事细节都要商讨清楚。 独孤信是来的最早的,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他自然也要介入,却只是怕宇文护从中作梗,可直到日上三竿,也不见那个说突厥和亲事重的太师上朝。 宇文觉是个不管事的,挥挥手,就说自己累了。 过了这月就得回蒲板的杨忠,迎了上来,“太师不朝?独孤老弟,你家女婿可是病了?” 独孤信白了他一眼,杨忠立马反应过来了,独孤信和他这些女婿似乎关系并不好,于是调转话头,插科打诨,“也不知道太师忙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出来露个脸,可恨,可恨呀!” “杨忠老弟,国事都加诸在太师一人身上,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怕是近来正事多,所以……” 独孤信倒是难得的为宇文护开脱,让杨忠都有些不可置信,但转念想想,关系再不好也是一家人,于是顺着话头说下去,“听说般若侄女怀孕了,这么快呀,真是恭喜呀!” 独孤信的脸色忽然煞白,冷哼一声,一句话都不说了,转身就走。 倒把杨忠弄的丈二摸不找头脑。 太师,却是有正事。 “这儿吗?”他挑眉,轻声问着这个尚还睏倦的女子,手上力道轻巧,捏着她的小腿,“还抽吗?” “都怪你。”般若嘤咛一句,被子遮了脸,“现在几时了?” 那人随口回了声,午时刚过。 她醒来时天已大亮,却不知道已这么晚了,好在也没什么事儿,她又瘫了起来,“今日朝会说了些什么?”她自以为宇文护已从外头回来了。 “朝会?”那人懵懂方知模样,却不见慌乱,“我没去呀。” 般若立时惊唿一声,坐起身来,宇文护眼疾手快的扶着她,见她神色尚好,就知晓小腿已不抽筋了,收了手,“你没去上朝?”她望向外头,阳光倾洒,却没入屋子,确实已经午时过了。 “日上三竿尤不缓,闱帐深闺仙不换。”他低喃这句话,勐的又俯身,唇齿咬上般若的,气息杂乱至极,他斜着身子,以唇代手,撩开般若薄衫,拂过她的锁骨之处。 般若却忽然伸手推开他,脸色很是不好,“你真是没去上朝?” “嗯?”宇文护似乎有些不满她的拒绝,“没事儿,不过一个早朝罢了。”他嘴角扬起,目光炯炯的看着般若,又伸手拂过她的鬓角,欺身而上,因他如此,般若竟也不再说他了,只伸手搂住他的后背,将这一吻越发深入。 好似过了良久…… “阿护,你这个样子,像极了……”她抿唇,眸光迷离的样子有些初醒的朦胧。 像极了昏君。 “我要做贤后的。”她似是斩钉截铁,推开宇文护,“快出门去,别与我痴缠在这儿。” 宇文护却不肯依,如同一只未餍足的兽,“你怎能赶夫主下床,我还未睡醒呢。”他锦被一扯,就势躺了下去。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岳父来了 不过几日功夫,送曼陀和亲突厥事宜都已商讨好了,和亲使者,就是近来在朝堂上风头正盛的刘太尉,听闻,还是太师宇文护钦点的。 第79页 圣旨才下,刘太尉就哭到了太师府,接见他的是哥舒。 “我为太师尽心尽力,为何太师要让微臣送亲去突厥,此一去,没个半年光景如何回的?”刘太尉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何曾不知那突厥风沙极大,穷山恶水的只怕去了只能茹毛饮血。 哥舒等他哭诉完了,才郑重其事的解释道,“刘大人,这和亲使者可是美差呀。” 刘太尉收出哭势,瞧着哥舒,哥舒难得耐心的解释道,“太师一直想要提拔太尉,只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最好建功立业的地方就在战场上,可刘太尉这般金贵,自然去不得,太师思来想去,只能让刘太尉去趟突厥,和亲若成,刘太尉就是大功臣,等回了京,加官进爵不再话下,只半年而已呀。” 哥舒上前几步,轻轻拍在刘太尉的肩头,格外亲昵。 刘太尉脑子转过这个弯来,点头称是,又喊道,“太师英明呀!”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才出门,就撞上了登门的独孤信,“哟,独孤将军!”他赶忙迎了上去,却见着独孤信脸色很是不好,竟也没搭理他,径直对那门房言语,“宇文护可在府里?” 刘太尉捏了把冷汗,独孤信与宇文护这翁婿不合尽人皆知,可没料到独孤信如此不把太师放在眼里,在外人面前也敢直唿太师名讳,此来又不知是找什么茬,他连忙上了马车,脚底抹油。 若真算起来,独孤信主动过府,还是破天荒地头一糟。 本有人以为,独孤信对女婿就是如此,可杨坚也成了他的准女婿,他却是照顾有加,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贤婿贤婿的叫着,可旁人问起宇文护,他就冷哼一声,什么也不言语。 宇文护便从后院出来,衣衫有些乱,顺手打理着,犀带上头的环佩都未曾戴上,就这样有些失礼的来了花厅,独孤信眼角余光一瞥,“一个大男人,成天躲在后院做什么。”他又瞧了瞧天色,已正午时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宇文护今日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听独孤信如此说,只言语不放,“我知道岳父大人就是看我不顺眼,如今有了杨家那小子给你做女婿,你就更瞧不上我了。”他也懒得装什么正人君子,扯了扯衣襟,顺势坐了下来。 独孤信放下手中茶盏,冷眼瞧他,“太师这几日,为何不上朝?” 早有婢子前来上茶,那婢子长的颇有几分姿色,并非府中旧人,眉间一颗硃砂痣,比花钿还要妩媚多情,宇文护不由多看了一眼,心想这女子是哪里送来的,正打算吩咐哥舒近来注意些。 听得独孤信这话,非得嘴角微扬,说起虚假之言:“不是我故意不朝,只是晨起时般若拉着我不让我走,岳父大人也不是不知道般若的脾气,何况她还怀着身孕,加之……我也确实不想起。” 独孤信不住的咳着,宇文护使了使眼色,那婢子连忙上前为独孤信拂后背,却仿佛因宇文护这话,羞红了脸,才刚捱着独孤信,独孤信连忙道,“不必不必了!” 那婢子受了拒绝,转而又看向宇文护,宇文护见独孤信这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可转念一想,若被般若知晓,指不定又得说他没脸没皮。 宇文护靠在凭几处,看也未曾再看她一眼,“岳父大人来此,不会只说这桩子事吧?”神情严肃。 “如今突厥和亲已成,敢问太师,下一步,可是剑指齐国了?” 这句话,是独孤信思来想去,一直没有问出口的,如今齐国国主病重,宇文护北联突厥,下一步,自然是要发兵齐国,独孤信只能亲自来问,来放心。 宇文护笑而不语。 独孤信心中已知晓,心下一急,“不可!” 他打了半辈子的仗,怎会不知,打仗,受苦的只是老百姓,他不怕为国捐躯,只怕血流成河,如今周齐修好,正能休养生息,他自然想要阻拦,“如今我大周看起来兵强马壮,可太师忘了,疆域之地,多由柱国镇守,柱国之间各有私心,只怕……” “是,柱国之间各有派别,各有私心。”他修长的手玩弄着掌心茶盏,胫骨分明,温热的很。“独孤将军又可记得,三国之时,蜀汉并无优势,可孔明为何六次北伐?” 纵然诸葛亮无功而返,可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是让蜀汉两方派别能够齐心协力。 如今,也是如此,各大柱国利益不均,那就来一次战争,柱国无非是有军功,可一场征伐,可以有更多有军功的世家子弟而出,更何况,能够用最简单的方式,齐力柱国,宇文护明白,那些柱国都有私心,可他们要的都是名声,绝对不会违逆圣上的圣旨,而圣旨,自然是由他拟。 “征战北齐刻不容缓,一战之胜可挽军权衰败之势。” 独孤信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野心二字,他素来知道宇文护是嗜血之辈,始自今日,更明白,宇文护从未将百姓军士的性命放在眼中,他要的,只是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不由心中暗嘆,般若怎就嫁了这么一个不修德行之人。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久违的锅 征伐齐国之事刻不容缓。 可在此之前,宇文护还欠了别人一桩事情。 第80页 宇文邕已在天牢中待了许久,重见光明之时,没料到,救他的会是阿史那公主。 “看着丽华的份上,今日,我再饶你一命,跟着阿史那公主去突厥吧,她会善待你的。” 宇文邕不知,宇文护口中那个“丽华”是谁,可从那日那个疯老头口中得知,丽华,应该是对宇文护非常重要的人,可他分明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丽华,何时,于丽华有恩。 阿史那还是那个样子,如同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野马,笑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用避讳,“多谢太师成全了!” 宇文邕没有受刑,脸色却难看的很,成王败寇,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可现下,却又给他一条生路,宇文护如此言语,未曾不是将他作为一个礼物,送给阿史那公主。 对于男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宇文护,你今日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他临去之时,极具威胁的说出这句话来。 宇文护没有理他,只因在他的眼中,已不会再有成为阿史那公主禁脔的宇文邕了。 太师府里来了客人,因宇文护不在,所以是般若见的,不过那个人本就是来见般若的,那人是宇文盛,就是曾在宇文护出兵突厥之时,帮着般若哄骗宇文觉写下断补给粮草的忠诚郡公宇文盛。 他是来求亲的,求娶的是元家的清河郡主。 般若听此,微挑眉,“清河郡主?”她好似想起了很多往事,但终归不露声色,“我太师府可不是月老庙,你求亲,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 宇文盛弱冠之年,初入爱河,也不加避讳,只说自那日清河郡主与除夕夜宴一舞,他就念念不忘,几次上门提亲,怎料那元孝矩一直以为宇文护于他家清河郡主有情,始终不允。 “你不过是因祖上有功赐姓宇文,还真当自己是皇亲贵胄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家清河郡主乃是聘了太师的,来日要做皇后娘娘,你是什么东西,滚!” 宇文盛将元孝矩的话直接转告,因牵扯到宇文护,宇文盛只好前来相问,并非逼迫宇文护退让,而是他心中清楚明了,这个与她有过交易的女子,是何等的雷厉风行,好不容易宇文护有问鼎机会,怎会将皇后之位白白让与旁人。 般若柔荑轻轻敲在那榻几之上,“聘了太师?” 春诗早将那檀木盒奉送上来,硃笔御砚。 宇文盛不可置信的瞧着般若取出国玺,盖在那诏书之上,他自然知道,宇文护是要做皇帝的,也能猜到,这国玺迟早会在宇文护的手上,可却怎么都料不到,独孤般若,会成为这盖国玺之人。 “拿着诏书,去元家提亲,若是元孝矩还不允……”她执起那诏书,递给宇文盛,眉目之间颇有狠厉魄力,“抗旨不遵,夷九族,我太师府有的行刑的甲士。” 宇文盛连忙接了过来,正拜谢离去,后头般若却忽然叫住了他,“等会儿。”她与春诗耳语几句,等了半晌,春诗从后院取出锦帕,那里头不知包着什么,宇文盛小心翼翼接过,似见着那是玉片,又似是……碎了的玉梳? 宇文盛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拜谢离去。 怎知才出门,就撞上回府的宇文护,他从未登门拜访过,宇文护自然多了几句,宇文盛将手中诏书拿出,前因后果都说的清楚明白。 宇文护嗤笑一声,“元家素来如此。”他尚记得,昔年他求娶清河郡主,也是如此,被元家一番羞辱,随即接过那诏书,见着下头盖着国玺,并无丝毫诧异,随手从怀里取出自己一方私印,印在那国玺之侧。 “元家或许会抗旨,可却不敢违抗本太师的钧令。” 宇文盛没料到风传对清河郡主有意的宇文护,竟也会成全于他,心下更是放宽,他本以为只是独孤般若一人之意,只怕求娶了清河郡主后会受宇文护百般刁难,此下,才放心。 只是临了,宇文护莫明的来了一句,“清河郡主是个好姑娘,你若娶了她,就好好待她吧……” 他一个人站在门前许久,想起了过往很多事情……可终究瞭然一笑,入府去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软饭 宇文护入得府来,才刚进花厅,就见着般若让春诗小心翼翼的将那国玺给收好,又吩咐着人去告知哥舒,送个口信给宇文觉,告知今日赐婚的事情,末了,让管家将这个月田庄店铺的帐本拿来。 他站在花厅之外,见般若将前庭后院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时只觉得自己何时成了无用之人,只凭自己的夫人左右他的政事家事。 “太师回来了。”门前的小厮喊了声。 宇文护过了门槛,恰见般若靠在凭几处,因孕身子有些圆润,略显的慵懒,却莫名的有种动人风流,让人不自觉想揽入怀中。 “你回来了?”正打理帐本的般若眼也没抬,言语罢了,又与春诗吩咐着什么。 他坐在那里许久,茶水都快喝了一壶,般若手上的帐本还是没算清楚,似是抓着一处商铺亏空不放,接着就是各处掌事的过府来了,她疾言厉色,一桩桩一件件都理的清楚明白。 那些掌事的各个汗如雨下,竟一时得见他。 他指尖摩挲在茶盏边缘,忽然那帐本被砸到他的脚下。 第81页 “算错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从来没算对过!”她坐在条案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掌柜,“你真以为我独孤般若是好煳弄的,来人!” 外头的人应声而入。 “把这个欺主的东西拖出去,先打个三十棍,带他到帐房,算清楚了再来回话!” 宇文护这才抬眼看去,掌柜的是统管京郊百亩钱财的老四,勤勤恳恳已随他多年,没料得,竟中饱私囊这么久,那老四瞧形势不对,连忙挪到宇文护脚边,“太师饶命呀,夫人这三十棍下去,属下哪还有命在呀!” 宇文护正犹豫着,眼角余光瞥向般若,见她神色未有改变,就知救不过他,怎料这老四又哭哭啼啼的喊道,“太师不看在属下的面子上,也看在属下那早夭的九妹曾服侍过太师的份上……” “来人,拖出去!”他连忙截断老四的话,吩咐着人将他拖拉出去。 他一直坐在下头未曾打扰般若,直到掌灯时分,外头的人都走了,他才上前一步,般若正瞧着白日里头他搁书房的奏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他,“如今齐国国主病重,虽是大好时机,可突厥素来反覆无常,你真有把握?” 春诗点了烛入内,将灯全数燃起,室内通明,宇文护瞧着她,好似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目光只放在她眉目妖娆之间,宇文护未曾回她,般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宇文护一眼。 烛光摇曳之下,她歪着头,细细思索着,偶的抬头看宇文护,那眉眼本清澈见底,可宇文护总觉得她容貌艷媚的甚之,只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又低下头去,宇文护更觉无趣,伸手想要拿她掌中奏摺,“那东西可有我好看?” 她却不松手,还是看着,“你有什么好看的……” 他重重嘆了口气,顺势坐在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奏报,“怎么今日脾气这么大?”少了平日温柔小意,更对他似若无睹。 “我素来这样,自然不比清河郡主那样的好姑娘。” 宇文护微微错愕,自然知道,是他与宇文盛之言被般若听去了,只得好言劝道,“如今她嫁了宇文盛,你也不必担心了……” 仿佛只因这句话,般若平静神色颇有些波澜,讥笑道,“不过是个有夫之妇,你宇文护,又不是没惹过,越是如此,越更有意思,不是吗?” 宇文护“噌”的站起身来,死死的看着般若,见她神色玩味,似笑非笑,竟是那他两人偷情之事比照到清河郡主身上了,他还没开口,那女子妖娆言语又道,“是了,你那个清河郡主可是个清白的,若你真要勾搭,是要多费些精神,比不得我,送上门来给你摆弄。” “独孤般若。”宇文护脸色一变,“你别把那些有的没的,都扣我头上。” 般若忽然直起身子来,也不怕他什么,径直言道,“你别以为我心里不清楚,你念着清河郡主给你生儿育女,心下不忍,若我不在,元家几次三番将女儿送给你,你会不要?” 一种奇怪气息瞬间蔓延开来,春暖花开的,却有一种莫明的寒气。 “我也只是凡夫俗子,昔日让她重病乃是权宜之计,只是没料得害了她性命,我心里头愧疚是真,但绝无你说的那些意思。”宇文护未曾避讳,不过他也确实坦坦荡荡,与清河郡主,并无私情可言。 “是了,我于宇文毓也是如此,那你为何,提剑杀了他,若按这个道理,我杀了你的清河郡主,也是正理,你又沖我发什么脾气。”她昂起头来,非要与宇文护争辩一二。 此言一出。 宇文护竟无言以对。 很久之前,宇文护就知道,他二人所约定的,不谈旧事,是绝不可能的。 没料到,今日又牵出这些事情。 “罢了……”开口的是宇文护,“反正,我这辈子,都逃不脱你的掌心了。”他一声嘘嘆,也不知是给谁嘆,缓缓蹲下身来,看着靠在凭几处的般若,缓缓伸手,抚在她已凸起的小腹处,“你要做什么都成,只是别生气了,你一生气,咱们儿子可受不了。” 般若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谁和你咱们,你要儿子,去外头找旁人给你生去。” 宇文护瞧着她微愠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伸手划过她的鼻尖,“偏不,我就找你生,等生了这个,咱们还得生个十个八个的……” “宇文护!”她却是恼了,勐地推了宇文护一把。 就着这把力道,宇文护就势往后头一倒,恰好撞上那因入春而卸下了褥子的凭几处,突然脸色憋得涨红,“腰……疼……” 般若心下不好,只以为自己手上力道太大,正要唤人来,身前那人却伸手拽住了她,一把她带入怀里,“腰疼,你抱抱我,我或许马上就好了。” 般若瞬时哑口无言,只觉得这要当皇帝的认了,约莫都这样无赖到底了,她无力地低下头去,扁了扁嘴,倒是没挣扎,于是反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也怪不得有人那般追着你不放,原就是你讨女子喜欢。” 宇文护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好大的醋味。” 第82页 “过几日出征之事就要定下,般若,你给我几个好脸色,成不成?”想着征伐齐国,恐怕也得几个月,宇文护心中不舍的很,“要是你还未有孕,能跟着我,就好了。 “你还没当上皇帝呢,怎么就学起周幽胡为起来了?”她细弱蚊声,却抑不住的笑意。 “好呀你。”宇文护将般若微推开些,“你这皇后娘娘四书不读,从夫之言不停,偏就喜欢看这些昏君妖妃的野史杂谈。” “阿护这昏君做的,我这妖妃却是不能的。”听得宇文护的话,般若偏还在盈盈笑着。,“昏君只需煳涂昏庸一把可就成了,只这妖妃,若无媚惑容色,如何够得上呢。” 只这一言,宇文护偏着头,以手托着,细细的打量着般若,他见过的女子很多,貌美的自是不少,可他却只觉得,此刻面前的这个,才是最好的,他欺身而上,凑得近了,吻在她鬓角处,微偏着,轻咬上她的薄唇,搂在她背上的手越发紧…… “主上,该用晚膳了。”哥舒站在门外,隔着老远,轻咳适时提醒,正是华灯初上,暮色渐歇。 “滚!”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出征 伐齐的日子已定了下来,主帅自然是宇文护,但带着的已不是宇文邕了,而是新进的贵人宇文盛。 宇文觉亲自相送,浩浩荡荡的百官队伍都站在城门口。 般若身子虽然不便,但也勉强前来,恰好宇文觉斟酒相送,他却不管不顾,未曾搭理,径直往后头去了,见般若今日一身绯色的衣衫,衬的人越发好看,微凸腹部,圆润夺目。 “慢些。”他一身戎甲,连忙扶住了般若。 天气晴朗,可般若偏笑着,好似比阳光还要明媚几分,“你要早去早回。”她伸手拉住了宇文护,柔荑轻置,放在自己小腹之上,“我和孩子都等你回家。” 家,这个字眼似乎很陌生。 宇文护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年,春雪第一场,似乎是哥舒,让他回家,他浑浑噩噩的,下意识的说了句,“家……我没有家了。” 可今日,般若与他说家。 “儿子,要乖,阿爹出去几个月,你在阿娘的肚子里不要闹,知道吗?” 宇文护临去之时,再三恳求独孤信要照顾好般若,松口让般若可回独孤府待产,独孤信虽对他多有偏见,但见他对般若如此看重,竟有些动容,想他和般若的母亲,昔年也是如此恩爱,只是……他想到此,重重嘆了口气。 这一场战事竟数月。 般若难得过的这般安宁,闲时做着并不擅长的女红,偶尔也取笑取笑,根本不会女红却还要硬着头皮做嫁衣的伽罗,自曼陀远嫁之后,伽罗更心疼独孤信,事无巨细,都听从这阿爹的吩咐,如今般若回府待产,更是有了伴。 独孤信还似平日一般鲜少回府,可一回府,定然是要叫来管家问问大夫诊脉情况,听着般若这一胎安稳,才放下心来,只是自般若回府之后,应酬多了许多,不少登门拜访帖子,独孤信都一一推了。 入了夏,前头的战事竟不断的传捷报而来。 齐国这一次,竟一败涂地,连失五州。 镇守边疆的沈嘉彦,正在闷热的营帐之内捶胸顿足,“周国的宇文护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军部署,竟招招致命!” 站在沙盘之前的正是本该跟在高湛身边的陆贞,她眉头紧蹙,瞧着沙盘上头烽烟俱起,“想是……出了细作吧?”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能了,总不可能周国的宇文护会知晓他们粮草所在,屯兵所在,弱守所在? “真是见了鬼了。”沈嘉彦斥骂一声,“我已经加快调整战略了,不管他宇文护是哪里得的消息,总之,我们不能再退了。” 陆贞却似乎意不在此,她不远而来,想说的,绝不是怪罪沈嘉彦,而是…… “宇文护出征,独孤般若留守府中待产,你猜,若是她有事,前线的宇文护会如何?” 沈嘉彦勐然抬头,他并不认得独孤般若,也不知晓他二人如何夫妻情重,只是觉得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不是君子所为,况且,独孤般若远在周国京城,他又如何能伸手呢。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周国的国君宇文觉说的。”外头刀戈之声越烈,陆贞眉头未曾舒展。 沈嘉彦这才明了,他只以为宇文护大军在握,此来必是有野心的,却忘了,周国还有一个傀儡皇帝,这个傀儡皇帝虽然没多大用,但做些小动作还是可以的,“可是,周国国主的口信怎么能送过来?”他心下疑惑。 “你还记得,突厥的阿史那公主吗?” 沈嘉彦点点头。 “这话,是阿史那公主的驸马传过来的。” 周国与突厥联盟,但突厥并不出兵马,只是在齐国北疆牵制住兰陵王,自然偶有消息传来,突厥虽然为敌,可突厥素来只是来要些钱财,不似周国,要是的国土。 “我原本以为宇文觉不过只是傀儡,现在才知道,他不仅是个傀儡,还傻的可爱,为了除掉宇文护,自己的江山都要拱手让出去了。” 沈嘉彦细细思索其中内涵,那周国的皇帝无非想要借刀杀人,宇文护若因自己妻子的事情临阵脱逃,则周军军心必乱,他想要藉此积累威望也就不能的,若是宇文护回京途中出些意外…… 第83页 “那就让他们先斗上一斗吧。”陆贞整暇以待,撩开帐篷出去,外头酷热难当,她瞧着满营兵士,心里头却沉重的很。 “陛下他,身子……”沈嘉彦想问出口,却终究没问。 陆贞只觉得疲惫不堪,再无力回应。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咱们不生了 京城风云已起。 宇文护不在朝中,的确有些人蠢蠢欲动,般若有孕在身,已近临盆,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只得轻嘆,“我独孤般若一生果断,却被你拖累在这府中,哪也去不了。” 外头的消息,独孤信一律都不许旁人透露给般若,但般若约莫知晓,宫里头那位,在做些什么。 独孤信每次回府的脸色都很是不好,伽罗竟从城外调来济慈军护卫独孤府,般若独在后院,倒没由来的安心,只是那一日,独孤信略显疲惫的回府,“般若,阿爹是不是错了……”轻嘆之间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在女儿心中,阿爹永远都没有错。”于般若眼中,独孤信始终是那个忠君爱国之人,可这个乱世,忠君,不知是否忠对,爱国,不知国能够保全,的确很可悲。 已过了端午,六月天气越是闷热,连下了几日雨,还是燥热,般若轻摇团扇,靠在榻间,借着夕阳,瞧着湖中的水芙蓉开的正好,外头却忽然喧闹了起来。 “姑娘,是姑爷回来了!”春诗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般若一起惊愕的坐起身子,”宇文护?“本还在征伐齐国的宇文护,如何会突然回来? 虽是错愕,但般若心中莫明欢喜,只因数月未曾见着宇文护了,连忙起身,就往迴廊外头去,“姑娘,你慢些。”春诗跟在后头,连忙要上前搀扶。 般若本就走的急,多日下雨廊下又起了青苔,脚下一个踉跄,已是身子歪斜在了一侧。 “姑娘!”任凭春诗再如何眼疾手快,也扶不住一个她。 般若心知不好,那小腹下坠感越发明显,起了些绞痛,虽不明显,却是一阵又一阵。 “般若!”宇文护远远的就见着般若出来迎他,见她气色良好,才放下心来,得知那些消息不过是有心之人恶意所传,他正要快步过去,怎料般若突的跌倒,他立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连忙扶住已是脸色苍白的般若。 “我怕是要生了。”般若反手握住了宇文护的手腕,这话却说的极为冷静,“阿爹早请了稳婆在家中,你先扶我回房。” 宇文护却慌乱至极,脑子里头,想着的,却是生死一线,不管是昔日生丽华,还是她临终生下的那个没有缘分的皇子…… 般若其实是不怕生孩子的,至少在今日之前,但此刻,那阵阵疼痛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倒忘了,会这般疼,她脸色苍白的可怕,咬着唇。 宇文护见她这样子,慌了神,“咱们不生了,好不好。”他怕极了……这个早几日还在前线,使得齐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男子,此刻,却害怕至极。 “阿护,你……你胡说什么呢。”般若因他这话,想笑,却疼的说不出话。 “疼过这阵就好了,疼过再用力。”那稳婆似乎见惯了这场面,倒显得格外稳当。 般若只觉得阵阵发疼,一时又好了,她晓得此刻得节省气力,缓过这阵,接过那稳婆手上端着汤碗,二话不说,全数吞咽, “参汤,喝了才有力气熬着。” 伽罗听着那稳婆所言,连忙又吩咐春诗再去厨房倒一碗来。 “你个小姑娘,怎么好进来。”般若精神尚可,只是因疼痛,鬓髮早已被汗水浸的湿润。,她轻笑,颇为无奈,伽罗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阿姐你别赶我走,我就陪着你,我不碍事的。” 她还像幼时那样撒娇,般若自然拒绝不了,可那稳婆却不住的说这女公子不好守在这里,怕冲撞了,加之里头人手杂乱,本就忙,伽罗在这里更帮不上忙。 两个稳婆把伽罗架着出去了,伽罗才一出去,就撞上了守在门口的宇文护,“怎么样,你阿姐怎么样了?” “阿姐还好,她说无妨的。”她分明担心的要紧,却还是故作轻松。 话音刚落,里头般若嘶喊又传来, “般若疼的这般厉害,怎么会无妨?”宇文护一时之间拽着伽罗,死死不肯松手。 “姐夫,我,我又没生过孩子。”伽罗一时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刚赶来的独孤信,听着里头的动静,下意识的看向宇文护,冷哼一声,脸色很是不好,“伽罗,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去厨房看看刘婶参汤熬好了没,别跟有些人一样,就知道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尽添乱。” 里头又忽然安静了下来,房门微推开,一个稳婆净手出来了,“独孤大人,晚膳可好了?” 此言一出,外头那个眼眶都通红的宇文护,勐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什么晚膳,还不***进去接生!” 那稳婆一时上气不接下气,倒是独孤信眼疾手快的拉开了宇文护,“宇文护,你做什么呢!”使了使眼色,让下头的人带着稳婆去厨房用膳,“女人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你下手不稳,杀了稳婆,你给般若接生呀!” 第84页 宇文护险险稳住,靠在门框边上,听着里头动静,独孤信嗤之以鼻,“等着吧,估计要到夜里生了。” 宇文护只觉得这句话晴天霹雳一般。 “夜里?”他惊诧至极,“那般若不是要疼好几个时辰。” 独孤信倒是颇有些经验之谈,“现在这时候,只能靠般若自己了,你急也没用。”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着宇文护说的了。 “谁说我急了。”宇文护下意识回了一句。 独孤信瞥了眼他攥的死紧的拳头,冷哼一声,也往膳房去了,“先去用膳吧,别饿坏了自己。” “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宇文护后头嘀咕了一声,又对着里头喊着,“般若,我就在门外,你别怕,知道吗?”却不知此时此刻,是哪个在怕。 独孤信果然没有说错,到了掌灯时分,里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无,宇文护从不知时间可以漫长到如此地步,心中似是焦虑,又似是担忧,但顷刻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夜深,他丝毫困意也无,伽罗亲手煮了面过来,他也一口也吃不下,“姐夫,你好歹吃点吧,要不……”她将本要端给般若的参汤捧了来,“阿姐喝不下了,你给阿姐喝了吧?” 宇文护瞥了眼,那个正和独孤善下棋的独孤信,正气愤填膺的喊道,“阿善,你怎么能悔棋呢,落子无悔呀,为父从小是怎么教你的!” 他心中暗暗骂道,亏得般若素来维护独孤家,没料到独孤信这般不顾念女儿死活。 “啊……”突然那里头传来般若的声音。 宇文护快步上前,只站在门前,听着里头开始起了动静。 “夫人您不要急着用力……”那两个稳婆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 那边两个下棋的人也连忙过来,独孤信吩咐着人马上煎药,为般若产后调理身子。 “般若。”他唤了声,一时情急,又听得般若那声音格外痛苦,他下意识对着里头喊道,“还是疼的话,咱们不生了,嗯?” 只这一句话,独孤信沖将上来,“混小子,你胡说什么呢!”他恨得牙痒痒,“要是你敢对我外孙不好,我独孤信虽老了,可好歹也有提剑拿刀的力气,我不成,我那六个儿子,可是要和你拼命的!” 此刻的般若哪里能听见宇文护的声音,只觉得身下如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能听见稳婆的喊声。 与子夜时分,一声婴孩啼哭好似将白昼带来。 “生了!”只待这一刻,宇文护勐地推门就要进去,怎料稳婆沖了出来,死死拦住了他。 “般若怎么样了?” 早有丫头将襁褓抱了上来,婴孩啼哭此起彼伏,宇文护抱着那襁褓,“这是我的儿子。”一时欣喜不知如何言表。 “太师,这是小郡主呀。”那稳婆小心翼翼的提醒。 宇文护登时只觉得晴天霹雳般,“郡主?”他着急忙还的扯开那襁褓,细细打量,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会是郡主?”那襁褓中的婴孩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哭声越发的大。 怎料这一哭,那瞳孔忽的幽蓝,璀璨至极。 “丽华……”宇文护也不知怎得,忽的笑出声来。 “太师,这儿还有一个呢。”后头那稳婆看出宇文护脸上失落神色,连忙又抱出一个,撩开珠帘,笑着言道,“这位是大公子,长的像极了太师呢。” “是双生!”伽罗惊唿一声。 独孤信这会儿也入了内,听这话,又是冷哼,“皱巴巴的一团,那还看得出像谁。” 伽罗快步上前,欢喜至极,“哪有呀阿爹,明明就很可爱嘛。” 抱着丽华的宇文护只瞥了眼,见那小兔崽子,脸上确皱成一团,像个小老头一样,啧啧一声,“哪看的出像我……” 伽罗见宇文护怀里头还抱一个,连忙上前,想要逗弄一二,宇文护瞪了她一眼,伽罗悻悻然往边上站了,“还是怎么丽华好看,长大之后肯定和你娘一样漂亮。”那眸中竟只剩下无尽的宠溺,低头吻了吻婴孩额头。 般若忽鼻头一酸,一下子都想哭出来了,“怎么就不像你又难看呢,把小公子抱我看看。” 稳婆抱上前去,他哭过了一阵,此刻安静的很,睁大着双眼,盯着般若,那眸间炯炯有神,又纯洁至极,好似星辰璀璨,眉头紧抿着,倒真像个小老头。 “这小公子可是俊俏的很。”稳婆连连言道。 般若噗哧一笑,将孩子抱到自己身侧,小心翼翼的安放在床榻里头,“是呀,俊俏的很呢。”说这话时,分明看了宇文护一眼。 宇文护抱着丽华坐在床头,看着般若,她鬓髮已被汗浸湿,好在还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宇文护将丽华抱给乳娘,接过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她额间细汗,“夫人辛苦了。” 眼光却不由的看着那襁褓中的丽华,看的愈发欢喜,“果然是美人胚子,来日,也不知便宜哪个傻小子。” 般若在一侧看着,只觉得好笑,“对呀,只望她别像我一样,随便就被人旁人骗走了。”可才说完话,就觉得睏倦。 第85页 “你莫要说话了,先躺下歇歇。” 般若也不再说话,这一夜折腾她的确睏倦,才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丽华,这名字好听。”伽罗嘟囔着,又问道,“那小公子叫什么好呢?” 宇文护头也没回,“来的这么迟,就叫阿迟算了。” “阿迟,宇文迟?这算什么名字呀。”伽罗感嘆良久。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翁婿齐心 虽是盛夏,但太师府门前越是异常的热闹,只因为太师府里头竟撒金豆子了。 “这太师府里头可是有什么喜事呀!”争抢之间,偶有几个百姓在喧闹下头私语起来,有几个知情的连忙说起,昨日夜里头,太师府添了世子与郡主。 “迟?这算个什么名,我看太师这书读的也不怎么样嘛!”有人笑出声来,那撒金豆子的又出来了,再无人言语,你推我搡的,去抢那金豆子去了。 宇文护此刻却在宫中了,百官朝见,大家都知道,本该在齐国前线的太师因儿女私情私自回了长安,若论起来,这可是大罪,怎料这个犯了大罪的人,竟大摇大摆的来上朝议事了。 “太师不战而归,该当何罪?”宇文觉于皇位之上,径直的指责宇文护。 且见宇文护将手上玉笏随意抛在地上,神色亦有欢喜,旁人只知是因为他家世子出生,就连上朝之时,但凡有人上前恭贺,他都一一回礼,平日里头,他脾气可不是如此的。 “臣在前线厮杀,连连告捷,可后头,却有人通敌卖国,臣没了法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得亲自回京城,将那通敌卖国之人抓出来。”他这话说的慢条斯理,虽说的是十恶不赦之人,可脸上神色依旧未有愠怒,就连最后那一眼看着宇文觉的时,也是笑着的。 “竟有如此贼子!”不知谁附和一句,整个朝堂之上,轩然大波。 宇文觉身子有些不易察觉的一颤,嘴唇都在发抖,“那太师,可有证据?” 宇文护回身瞧他,嘴角微微扬起,眸色幽暗深邃,宇文觉只觉得不寒而慄,听得他缓缓道来,“自然是有的,知识兹事体大,恐怕只能私下禀报圣上了。” 宇文觉知晓大势已去,心中暗骂那些人都是**,下意识又看向独孤信,可今日的独孤信一言不发,任凭宇文护欺辱到他的头上,他就知道,定然是那些事情都被独孤信知道了。 他们翁婿已是一条心的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不肯将皇位相让,甚至通敌卖国,为的就是除掉我,难道岳父大人还要帮着他吗?” 宇文护是跟在独孤信一同进宫的,同一辆马车,毫不避讳,将所有的证据和盘托出,宇文觉利用元皇后的人脉,将信件送到突厥宇文邕处,转而送到齐国,以般若为诱,让宇文护仓促回京。 而回京路上自然是兇险重重。 独孤信心里很清楚,若非般若在他的眼皮底下,恐怕早就被奸人暗害。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说了一句,“你要好好待般若,好好待阿迟和丽华,往日之誓不可忘却。” “若小婿为帝,宇文迟,自然是我大周的太子殿下,宇文家与独孤家的血脉将会传承万世。”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背锅父子 登基大典定在八月,正好是过了酷暑时候,因而宇文护近来格外忙碌,有时人影也见不着,般若虽还未出月子,可身子已经恢復十之八九,不见有何异常。 阿迟和丽华虽是乳母在照应,可她却也寸步不离的跟着,到了午膳时候,般若才想起什么,“太师呢?” 春诗刚捧着调养身子的养身汤药进来,就听到般若这话,于是笑道,“姑娘忘了,太师今日早起时就与您说了,今日要商讨西山大营之时,没这么快回来。” “他与我说了话?”般若似有些想不起了,只是依稀记得早晨阿迟格外闹腾,她一刻也不得闲,自然也顾不得宇文护去了哪里,“哦,是了,他提了一句。” 宇文护正巧这会儿往里头来,听到般若这话,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要不,让奴婢去提醒一二,让太师不要忘了用膳?”春诗试探的问道。 里头的那个,倒是轻描淡写,“他那么大个人了,没用膳自己知道,不必管他,阿迟和丽华可吃饱了?” 宇文护缓步入内,“般若,我还没用膳呢。”这话颇有几分委屈,早有人上前为他褪下外袍,又有人端上清水为他净手,他却不动分毫,只是看着般若。 般若瞧他这样子,不免一笑,走上前去,见他尚穿着朝服,吩咐人将家中便服拿来,因是夏日,广袖宽袍也格外闷热,她执手,轻轻勾在宇文护腰间犀带上,微一动,就扣了下来,俯身为他取下环佩。 她于宇文护腰间忙碌,宇文护只嗅得她身上有一阵乳香,分明未曾餵养孩子,却格外明晰,他还想嗅的更清楚些,般若却已为他褪下外衣,步子微往后。 本差点就温香软玉,宇文护不免后悔适才就该更近些,且见的般若接过婢子手中的帕子,浸了水,覆上宇文护的手,宇文护嘴角微微扬起,笑的清浅,低头看着般若白嫩剔透的小手轻轻靠着他的,他反手一握,“怎能敢劳烦夫人亲自动手。” 第86页 殿中婢子早已低头垂眸,不敢张望,般若抬眼看他,身子微微向前,离他极近,越是育了娇儿,越显得身姿圆润,宛若一颗,触手生温的通透玉器,“嗯?夫主可是觉得妾服侍不周?”微挑眉,女子柔情此刻尽显无遗。 宇文护只觉得此刻的般若甚是磨人,明知他不敢在青天白日做些什么,她却偏要离他这般近,一时喉结滚动一下,他俯下身,吻在般若额间,轻言道,“你说,你又多久未曾近我了?” 正待此时气氛暧昧,那内室却忽传来婴孩啼哭,打破这寂静,颇有震耳欲聋之势。 “阿迟。”面前这女子,顿时慌了神,撩起夏日蚕丝衣裙就往里头去,“定是阿迟又吐奶了。”她着急忙慌的,让乳娘看看,又吩咐春诗还是把府中大夫喊来看看。 “般若……”宇文护唤了她几声,她都置若罔闻。 宇文护觉得甚是无趣,靠着凭几坐下,瞧着般若踱步走动,心中不由暗骂,宇文迟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要好好管教的。 他想着怪不得这歷来的规矩都是子嗣交由乳母照看,若不然,君王每每夜里召见临幸谁,床榻上除了有美人,还睡着两个孩子,成何体统了…… 等登基之后,分殿而居,已是当务之急。 可…… “丽华,来。”他接过乳母襁褓,瞧着丽华安稳睡着,闭着眸,嘴角还笑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郡主可是乖巧呢。”早有照顾的婢子上前来邀功,宇文护轻笑间,赏了不少金裸子于她,“那是自然,丽华当然是最乖的。”他姿势有些不妥,却还在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怕惊了丽华,动作轻的很。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不讨厌曼陀 曼陀和亲到了突厥,日子过的还算舒坦,突厥王子虽有不少姬妾,可顾念着她北周郡主的身份,礼遇有加,突厥天高地广,她一时竟觉得,比那个闷沉沉的长安城要好的多。 可宇文邕就不是如此作想了,阿史那公主对他百般迁就,他却觉得这是男子屈辱,失了辅城王的身份,在阿史那公主身边,不过也就是一个护卫,可阿史那却只让旁人喊他驸马,一门心思认准了他,不惜和突厥可汗几番争吵。 阿史那心知宇文邕喜欢的是伽罗,于是多方打听,告知宇文邕,伽罗不日就要下嫁给陈留郡公的世子,宇文邕听此消息,復又吐血,晕晕沉沉病了好几日,耳边迴响的一直都是阿史那公主那句,“驸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独孤伽罗,要嫁人了。” 草原上的草又翠绿之时,他披着冬日薄裘,髮丝微凌乱,墨髮披肩,出了帐篷,瞧着湛蓝天空,心里却想着,伽罗,许是与他一块,都在看着同一片天。 他轻咳着踱步在草原之上,忽瞧着,于那阳光之下,有个熟识的人,靠在羊毛毡子上头,做着女红,娟帕之上绣着草原落日,格外好看,只看着她侧脸,让他想起那年夏日,伽罗靠在树下,也是如此…… “曼陀。”他本不该这样直喊她的名讳,可在这异乡,他顾念不了许多。 她微回身,腰间挂着的银铃铛有些悦耳,未有髮饰,却更衬得人若出水芙蓉一般,宇文邕许久没见她,竟觉得,她似乎变了很多,与这草原融为一体般,“辅城王殿下?” 宇文邕听此,恍然一笑,“原来我们都是伤心人。” “可是因为伽罗妹妹嫁给了杨坚。”她直言不讳,缓缓站起身来,旁侧婢子连忙扶住了她这位王妃,“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伤心人。”她微微笑着,婢子上前,拿着织锦披风为她穿上,“既来之则安之,辅城王殿下如今得公主青眼,何不扶摇而上,非得做这伤心人。” 宇文邕本以为,曼陀与杨坚曾有情意,看见她如今这副样子,只觉得无情尤甚,再没有和聊得话题。 他从来都不是随遇而安的人,他胸腔内还有一股气。 伽罗大婚那日,正是七月初七,良辰美景,更是让人多有一番抒怀。 宇文护很不喜欢杨坚,不是因为杨坚这个人没,而是在独孤信眼中,杨坚才是他的宝贝女婿,他宇文护,不过是无可奈何下不得不承认的。 可顾念着般若的面子,自然是十日前就到独孤府上来帮忙了。 哥舒黑着脸,跟着同样黑着脸的宇文护后头,为独孤信忙前忙后的,独孤信见着这主僕两人,以及后头跟着一同护卫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独孤府是办喜事,不是去山头上打山寨的!” 宇文护难得的好脾气,吩咐所有人将佩剑取下,换上和煦笑容再入府,可怜跟着哥舒一干的人,素来烧杀抢掠,就算最近收敛许多,可暗地里做的还是这等买卖,从不知和煦笑容是什么,也不知道,手上不拿剑,拿起笤帚来是何等样子。 到了七月七那日,才更是十里红妆,宇文护不知怎的,想起自己未曾亲来迎娶般若,始终是个遗憾,见那红幔微扬,杨坚于众人簇拥间而来,往昔他就生的一副好相貌,今日更是红衣暗纹,收拾的格外利索。 哥舒双手环于胸前,跟在宇文护身后,瞧着这场面,有些出神。 “哥舒,看着羡慕?挑一家好的,我亲自给你去提亲。”宇文护一大趣,他连忙低头言道,“属下誓死追随主上,不敢娶妻!” 第87页 他一副为宇文护抛头颅洒热血的样子,在现在这场景下,并不是很契合。 宇文护笑着拍拍他的肩,往府内而去。 伽罗正在梳妆,般若出了月子,自然一同陪着,左不过在菱花镜后,与伽罗说些为人妇之言,“你进了人家的门,就得对夫主事事恭顺,对公婆也要视同亲生父母,杨忠夫妇是好人,杨坚也是个好拿捏的,你只要收敛闺中脾气……” 这长篇大论入了宇文护的耳,他倒觉得,原来纸上谈兵,就是如此。 早有婢子为他撩开珠帘,他入了内,因男女大防,却不再走进,倒在翠绿衣衫旁侧见着她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红的耀眼,但见般若缓缓站起身来,月裙逶迤拖地,竟是盛装。 腰间繫着月白的宫绦,旁侧挂着一个杏白底梅花枝的香袋,整个人若今日七夕佳节月中仙子,却非穿着海棠红颜色的衣衫,更添几分妖娆多姿。 “阿护?”她回头瞧见他了,缓步出来,站在屏风旁,笑靥如花,“外头如何,杨坚那小子可来了?”她下意识伸手,拉出宇文护的臂腕,宇文护就势牵住她的手,夏日间有些冰凉,却霎时触手生温了。 话才问出口,外头夏歌已是紧赶慢赶的入内了,“姑娘,老爷让您快些,姑爷已入府了。” 宇文护嗤之以鼻,“怎么,岳父还上赶着把女儿送出去了,怎么以前……” “阿护。”面前女子微蹙眉头,他顿时低声言语,“就是呀,哪有不让郎君在外面多等一会儿的道理。” “也不知是谁成亲,人影也不见……”般若低喃出口,却非责怪,只是玩笑罢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恐怕是美人计 杨坚吹吹打打的把伽罗给迎走了,最难过的是独孤信,虽然宇文护很是不喜欢他这个老岳父,可见着他难过,忽然想起了,若干年之后,自己也要这样送丽华出嫁,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华灯初上,七夕佳节,宇文护一直忙碌着,先是独孤府,后是杨府,到夜半时分,才归家,太师府中无女眷,自然不必摆弄什么乞巧拜月之事,但想着这是般若嫁人后第一个七夕,总得准备些什么,可才回了府,门都还没进,府刘管事适时出来,咧嘴笑着,“太师回来了,夫人特地嘱咐,等太师回来不必入内,出去看景儿。” “看景?”宇文护下意识看了看外头,已经漆黑夜色,“这大晚上的看什么景?” 话虽如此说着,却也上了马车,随着马车颠簸,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景虽在长安城中,却也要过水榭,走了许久,才见着通着大明湖的明渠映入眼帘,再往前,已是出了台门,“这么晚了,夫人出门去了,你们也不知禀报。” 适才那看景的心情荡然无存,只想着般若也实在是胡闹了些,这晚上出了宫,万一有歹人加害,可如何是好。一时又迁怒禁卫侍从。 下了马车,见那迴廊深处,不知何时,摆下月台,帘幔遮蔽,倒围出一方天地来。 他微愣了愣神。 “阿护。” 般若就站在帘幔处,笑靥如花的唤着他。 宇文护脚步微微顿住,抬眼看她,只觉得比往日有些不同,往日在府中,她都未曾这般装束,褪去广袖襦裙,卸了珠钗环佩,脂粉香气竟一点也无。 她远远站着,只穿着了件雪青色的清雅襦裙,她本肤白,这般颜色托衬,倒让人觉得她尚还是个闺阁中的女子,更何况那青丝徐徐落在肩头,少了妇人绾起的珠钗,只别了长安城中时下最受豆蔻女子喜爱的蝴蝶簪,流苏落在鬓髮间,格外好看。 这样的般若,倒不似他宇文护的夫人了,倒像是个寻常百姓人家待嫁的闺阁小姐。 宇文护忽然心中有个不能自抑的想法,般若让他来看景,这景,约莫只是他的般若了,这倒是了,怎样的美景,能与般若相比呢,他不免喉结微动,快步上前。 他来时想好了,见着般若定要呵斥她三更半夜偷偷跑出来,可才见着,出口的却是一句,“怎做如此装扮?”只因这样的般若,他好似许久都未曾见过了。 她盪起昔日闺阁之内一般无人的笑颜,“不好看吗?”她自己也打量起来了,转了转身,“这可是长安城最时兴的装扮呢。”因她这一旋身,衣裙微扬,脚上穿的是青绿色缎鞋也显了出来,腰间宫绦般的翠羽葫芦也摇曳些许,仿若人间尤物,却不谙世事的很。 宇文护看她这样子,不由嘴角微扬,“好看……”他拉长了音,俯身落在般若耳畔,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般若,穿什么都好看。” 她笑靥生春,抬手挽在宇文护颈后,“我这般打扮,是不是像闺阁中的女公子一般,想当初,我尚还嫁你时,也算得……” “是呀,你还记得,你已嫁了我的。”宇文护截断珍珠这话,转而拉着般若的手,往里头去,臂腕下意识划过身侧之人锁骨胸间,“哪有女公子,这么圆润的。” 般若抿唇又笑,垫起脚来,伸手要去揪他的耳朵,“你就不能正经些吗!” 宇文护恰好夺过,就势握着她的手,“这话本就是事实,若你不嫁了我,怎会如此风姿绰约。”他放低了声音,玩味戏嚯,“女子本就该有人滋润的。” 第88页 “宇文护!”般若于他唇枪舌战,“我就算不嫁你,嫁给别人……” “嗯?”后头这人顿住了脚步,般若回身,见他脸色不好,凭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她顿时展颜一笑,“是是是,哪里来的别人。” 宇文护这才脸色好些,跟着般若再往里头去,才走了两步,入了那帷幔,宇文护才终于知晓,般若要他看的景,竟是这个。 纱幔将这地方围成一个圈,中间恰好置着酒桌,桌上放着晚膳,珍馐美味自不必说,最奇的,是抬头看去,那圆形帘幔处,恰好能看见一片星空,人都说坐井观天,这下,正合这句话。 满天星辰好似都聚拢在了一处,暑风摇曳,捲起帘幔,如在梦中。 “你把星星都聚在一起了?”宇文护看着漫天璀璨,又低眉看着般若,他从不知道般若会有这种闲情逸緻,也不知道她除了喜欢手握大权,还能有这些女公子的喜好。 不过这样的般若,似乎更可爱些。 朦胧夜色中,般若清澈的目光熠熠生辉,仿佛只因这星辰,她缓缓看向宇文护,眸色中万千柔情,却只为面前这一人,开口,宛若呢喃,“是牛郎和织女今日相聚了。” 那些民间话本,宇文护从不相信,可这样虚无缥缈的故事从独孤般若的口中而出,似乎又有些别的意味了。 她斟了一盏满满的酒,递给宇文护之时,颇有几分恭顺柔意。 “你要每次都这么温柔小意,只怕世间颜色在我眼中都只是多余,所以,你要对我再好些,莫说别人,总得比对阿迟要好些吧?” 他接过那酒盏之时,心里想的,却是不知今日般若要做什么,平白无故如此厚待他,必然是有所图的,这一杯酒,他倒有些不敢喝了。 “我对你不好么?”她非得问他,此刻瞳孔内万千柔情,让人谴责不得。 宇文护只觉得这样的般若,格外惑人,手上杯盏微倾斜,酒香四溢,他虽执着酒盏,却俯下身薄唇印上她的,那温香软玉近在咫尺,他不知怎的,手上的酒盏落了地,隔着薄衫,他指尖摩挲在般若后背。 “别闹……”哪里还是说话,分明是夹着些□□。 宇文护抬起头来,鼻尖轻触她的额头,“情难自禁,你恼了?” 也不知怎的,般若那绾起的髮髻因着这一番纠缠松了松,一头墨发如缎般垂下,划过脸颊,此刻未有珠翠,更显得月色佳人更清丽些。 “没有……”她依侬一声,“你我本是夫妻呀。”她依旧笑着,眉宇之间分外柔情,“况且,情难自禁,才说明,你我彼此有情,我欢喜的很。” 宇文护扬起半分笑,打了个旋,般若低唿一声,却是入了他的怀,被他抱在膝间,忽然又被他吻住了脖颈,长发却不知怎得绕在他的唇间,清香沁人心脾,夹杂了般若的微弱喘息。 “你可知,我有多欢喜吗?”宇文护有些不想去思索,今日般若为何这般柔顺,只因般若未曾这样表白过,往日这般言语都是他哄骗亲近,此刻,竟是她自己主动了。 “阿护欢喜,可是因山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也知’?”她声音平白有些媚惑之意。 宇文护低敛眉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低头,他薄唇一低,轻轻含上了般若的柔荑,温热的唇碰上那指头时,般若颤抖了起来。 他便这般含着她的手指,般若抬头看着他,于璀璨夜空之下,他的眼眸明澈高远,却透着一种让般若移不开视线的东西,般若从不知,男子也可以惑人。 般若声音软绵的无力,“阿护……”她似是想他做些什么事,最好是把她揉入他的体内,最好是……她不敢再想了,身子软的可怕,般若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少了矜持。 可哪又如何,她仰起身子,忽樱唇迎上他的,片刻间,勾着宇文护舌尖,似吞下腹中,可还是笑着,眼睛睁得很大,睫毛扑闪扑闪着。 般若能那样清晰的看到他幽蓝的瞳孔内,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温柔,就是这种这种眼神,温柔的可怕,让她再没有犹豫,只能义无反顾的跟着他,随着他。 她柔荑往下,拂过他炙热之处。 “般若……”他闷哼一声,颇有警告意味,“别动。”目光灼灼。 她还笑着。 “你身子还没好。”他放低声音,与她耳边低语,“就让我抱抱就好了,别动,好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的瞅着宇文护,“偏不……”她握上那炙热,隔着薄衫,手微动着。 宇文护不知该哭该笑,只是瞧着她,于剎时之间,恍若云巅般漂浮,却勐地拽住般若的手,“我说了别动。”声音嘶哑的可怕,“你是我的般若,怎能自降身价,做这种事情。” 般若低低呢喃,“是呀,我怎会做这种事情,怕是你觉得,旁人服侍的要比我好些。”她开口,那温热气息喷在宇文护颊处。 “我早知你不安好心。”他这话,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般若不知从何处,取出张墨香宣纸,她尚还坐在宇文护膝间,于是摊开那宣纸,里头写着几个名讳,无一不是掌着军权的柱国郡公们,就连其中家中人员都一一列的清楚明白。 第89页 “我心里清楚,联姻最好的法子。”她终于要说正经事了。 宇文护透过她的柔荑边,瞧着上头,那字都是他写的,放在书房许久了,没料得被般若得了,“世家联姻,才能将权利稳固,你瞧那宇文觉没什么本事,却有尊崇身份,加之元皇后人脉,自然无一不从。” 般若静静听着。 “我如今娶了你,好歹也和世家沾边了。” “但这远远不够。”般若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微黯,“我知道你的打算。” 宇文护未曾开口,只是看着般若神色,看着她唇抿成一线,“你可以有别的女人,只是,来日继承天下的,一定要有我独孤家的血脉,所以,纳世家女可以,但绝不能有孩子,若是有了孩子,只怕我会让你弒子,今日之言,绝无虚假,你要认真的听。” 宇文护恍然大悟,才知道今日般若为何这么奇怪。 “你答应我,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阿迟为太子,并永不要有废立的心思。”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已无适才那一丝半分的柔情蜜意。 宇文护并不喜欢她这样子,仿佛与她在做一份交易。 可转念想想,许是他不够好,让般若以为与他,还需要做交易。 “我知道你身子不便,却也不要言此诛心之语。” 就算般若不说,他也不会有别的念头,纵然这个皇位他会坐不稳当,也绝对不会捨弃般若,捨弃宇文迟,转而与向别的世家女去献殷勤。 “我已经准备好了香料,你答应我,来日,你宠幸她们的时候……”她握紧宇文护的手腕,还在喋喋不休,说的她来日的打算。 “独孤般若。”他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撩过她额前一缕乌髮,搁在般若腰背上的手越发搂紧了些,“你就真的笃定那些什么香料,什么药膳能让她们怀不上我的孩子吗,我告诉你一个,最好的法子……” 他仿佛在与她商量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轻描淡写一般。 “好好看住我,一步半步也不要离开我,或者……”他低笑,“学一学晋惠帝贾妃,杀鸡儆猴一番。” 据说当年晋惠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晋惠帝贾妃曾经将一支戟投向一个怀孕的小妾,使得肚子里的胎儿和戟刃一起落地,后来,宫中再无嫔妃,敢接近晋惠帝。 般若歪着头,好好打量着宇文护,“好哦,你还真有这心思,让旁的女子怀上你的孽种。” 宇文护忽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什么。 “好好好,我一个都不娶。”他长嘆一口气,“不如,就让阿迟去娶,反正阿迟是要做皇帝了,多定下几个太子妃,太子侧妃之类的,也是无妨?” 他试探的看着般若神色,见她似不反对。 “我今日之言,绝非作假,若来日真的有这这档子事,你不忍心诛杀亲儿,我会替你收拾干净。” 第80章 第八十章 禅位 于八月初二,孝闵帝宇文觉禅位。 一禅,太师宇文护不受 二禅,太师宇文护再辞 三禅,太师宇文护以天下计,以百姓计,声泪俱下接下国玺,受朝臣拥拜。 这在世人眼中,的确是个为国为民的帝王。 可不过半个时辰,登基大典全套所需之物就已准备完善,更换皇帝仿佛简单的很。 守在京郊西山大营的是独孤顺,护卫皇城的是哥舒,在最后关键时刻,是半分差错也是不能出的,只要宇文护有了名分,外头那些柱国将军但凡有一丝不服,就是谋逆。 正午,宇文护登极,改年号康成。于朝阳殿受百官朝拜,正位大宝。 朝会之上,宇文护赏赐各大从龙柱国世家,以新皇名义犒赏边疆将士,一时之间,世家柱国风头无几,伽罗尚还在太师府陪着将要母仪天下的般若。 “阿迟,来,让小姨抱抱。”伽罗还在哄着孩子,听的春诗于外头的禀报,不免心中疑惑,杨坚往日也与她说一些关于朝堂上的事情,虽然宇文护如今得了世家支持,可若一味纵容,只会又称为第二个宇文觉,世家废立帝王就更轻而易举了。 “那是你姐夫为平衡世家的表态,至少说明,他不会轻易的改变五姓七望目前的格局。” 般若随口回应一句,接着又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伽罗有些诧异,一大早她就被般若喊到府里来,竟见着来往僕从忙碌,都在收拾东西,可定睛一看,都是在收拾她阿姐的东西,“阿姐这就要进宫了?” 册后大典还未定,若是此刻入宫,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她想着要劝劝般若过几日再入宫,怎料般若抱起还在咂嘴的阿迟,“进宫做什么,咱们回家。” “回家?”伽罗抱着睁着大大的眼的丽华紧赶慢赶的跟上般若步伐,“回独孤府?” 别说是即将要成为皇后,就算是寻常夫妻也没有说回娘家就回娘家的,而且还把孩子也抱走,伽罗正摸不准般若所为,见般若轻装简从,上了马车,“回府。” 伽罗紧随其后,怀中丽华仿佛觉出什么,哭闹不停,她不住的哄着,“丽华乖,咱们过几天就回来了。” 第90页 “还回来做什么。”一身绯红衣衫的般若抿唇轻言,“好了,陪我在家中住几日,你家杨坚应该不会反对吧。” “阿姐。”伽罗羞红了脸,呢喃一声,“你说什么呢。” 马车外头帘幔轻摇,银铃伶仃作响,从长安大街径直而过,到独孤府门前,停了下来,后头跟着十数骑护卫,连忙跟着下了马,“夫人慢行!” 那领头之人取下佩剑,连忙于马车之下迎候,“不知夫人可与圣上有言,带着世子郡主小住几日,属下好于圣上禀告?” 般若于春诗搀扶下下车,小心翼翼的抱过宇文迟,“你等回禀圣上,圣上登极,妾不胜欢喜,然妾素无容人之量,只怕来日糟糠惹圣上不悦,不如自请归家,方的夫妻情谊。” 她这话分明是指宇文护有二心,而她不肯屈从,才自请下堂,独孤府门前不少百姓伫立,瞧着这一齣好戏,可旁人不知,那回禀的侍卫怎会不知,宇文护如何看重夫人,只怕夫人真的入了这个独孤府门,他们就要提头回禀。 般若似看出他们所忧,“你等就这样回圣上,圣上不但不会罚你等,反而会重重嘉奖。” 下头十数多有迟疑,伽罗见此也要劝般若,却见般若头也不回,抱着孩子就往独孤府里头去了,她微撩起些衣裙,连忙跟上,“阿姐,你等等我。” 那侍卫没了法子,只得前往皇城找哥舒将军回禀此事。 哥舒听此,心下大惊,心里又暗自言语,这独孤般若要是一去不回也就算了,偏偏还把孩子抱走了,他咬牙切齿,知道这事情隐瞒不足,待宇文护散了朝会,连忙将今日早晨的事情全数告知。 “过几日的封后大典?”他试探的问道,是想问是否需要延期。 才一个登基大典,一个朝会罢了,宇文护略有些疲惫,回了后殿,早有婢子上前为他褪去外袍,他靠在龙榻上,听着哥舒所言,忽然一阵发笑。 哥舒停下话头,瞧着宇文护此刻神色,竟没有恼意。 “照常准备就是。” “可皇后都不在?”哥舒颇有些担心。 “她若真的与我决绝,怎会带走孩子,无非是……”他言语一顿,目光幽幽,嘴角微扬起,“怕我反悔。” “反悔什么?” 宇文护却没回答,只是笑着,又嘱咐着把凤仪殿里里外外清扫出来。 第81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母仪天下 封后大典那日,天气出奇的好,宫里头的銮驾早已准备齐全,宇文护着皇帝旒冠,于朝阳殿册封柱国大将军独孤信嫡长女独孤般若为皇后,受百官朝贺,携宇文氏子侄先往太庙告知册后之事。 鸣仗开道,行迎亲之礼,宇文护着纹绣衮冕,骑鬃马而来,仪仗鼓吹,侍从护卫,竟浩浩荡荡过千人,于长安大街而过,又过了御河官道。 这是长安百姓第一次见这位新帝,虽被侍从护卫所拦,但依稀能见其龙章凤姿,百姓暗自称奇,只说这世上哪有皇帝亲自来亲迎的,又是怎样的人物,能让皇帝亲自相迎。 般若一身流光溢彩,倒颇有些寻常女子风情,伽罗将架子上头的凤袍取下,小心翼翼的为般若穿戴,“阿姐,这凤袍真好看,果然世间女子都要的尊荣。”她欢喜至极,却也不加避讳,伸手抚过那衣襟上头的凤姿翱翔金丝镶嵌。 外间杨坚听闻此言,轻笑出声,“怎么,你也想嫁个皇帝。”他顿了顿,戏嚯言语,“看来这这辈子是没什么可能的,要不,让你阿姐把这衣服借你穿两天,不然,这哈喇子都流到府外去了。” “杨坚!”伽罗气唿唿的喊道,“你一天不挖苦是不是身上就不舒服呀。”她张牙舞爪的沖将出去,接着就传来杨坚嘶喊声音,似被挠了,又似被伽罗狠狠踩了一脚。 “姑娘,圣上已到门口了!”春试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阿顺公子正在堵门,想是一时半会进不来,姑娘可好了?” 般若听到是独孤顺在堵门,于菱花镜前,唇角勾起,“这府里头,最大的细作就是阿顺了。” 似为证她这话,外头突然锣鼓喧天,竟真的已大门打开了。 伽罗也不与杨坚痴缠,撩起衣裙就往外头去,“阿顺这个叛徒,昨晚明明说好不开门的!” 玉辂车已停在门外许久,丝竹悦耳,宇文护竟把宫中的司乐仪仗都搬了过来,莺歌婉转,正是吟唱《越人歌》,唱的正是那句“山有树兮木有枝……” 那本是女子求爱之言,宇文护负手而立,身后乐章华美,他倒也安之若素,等着那《越人歌》吟唱完后,又换了《凤求凰》,好一通折腾。 独孤信于花厅之内,不知该如何言语,那乐章虽是好听,可入了他的耳,是怎么都不舒坦。 “一个堂堂帝王,站在门口丢人现眼,独孤顺,还不把他喊进来!” 独孤顺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就冲出门去,“姐夫,快,快进来,阿爹允了。” 伽罗刚从后头出来,见着如此,不免暗骂一声,果然是个叛徒。 宇文护衣袂飘飘,随着独孤顺缓步入内,见独孤府内什么也没布置,他眉头一蹙,身后哥舒瞭然,快步上前,后头数十人扯着红幔入内,这些人正是为伽罗成亲时布置过府内的,自然熟门熟路,拿起楼梯,架起红幔,清扫庭院更是顺手。 第91页 “圣上这是做什么?”独孤信看着那个站在廊处,顺手把桌上那青瓷茶具换成暖玉如意的宇文护。 “迎亲呀。”宇文护一脸理所当然。 “圣上莫不是忘了,昔日小女已是被圣上明媒正娶,聘为国公夫人的,今日,怎么又迎亲?”说到那日的事情,独孤信更是咬牙切齿。 且见般若竟已来了。 宇文护已经有些忘了,身着凤袍的般若是何等姿容,但上一次与这一次,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迤逦拖地,摇曳生姿,比往日的独孤般若,多了几分不可亵渎的雍容华贵,宇文护难以自持的想起几日前的夜里头,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柔荑相合,让他如上云巅。 这种念头才一瞬,他只觉得玷污了眼前女子,可男子的劣根性又让他不断的回想。 “主上。”直到哥舒后头不断的提醒,他如梦初醒,连忙上前,“般若,咱们回宫了。” 銮驾在外,玉辂车也候在外头。 长安大街当皇城御河出,鼓乐声已填满,目之所及,都是通透红色,焰火飞扬,庆贺此世间喜事。 凤仪殿早收拾妥当。 这地方般若很熟悉……她站在殿内许久,自己又成了这座宫殿的主人,微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这殿中的气息,让人魂牵梦绕,不可忘却。 窗棂微打开,月色莹白,落入殿中,却暖暖的,龙凤宝烛烛光摇曳,凤仪殿内外都是婢子内监来来往往,稀世珍宝一水的入了殿内,打头的就是一颗半人高的红珊瑚。 菱花镜前,春诗小心翼翼为般若褪去沉重凤冠,才取下十二头的凤钗,于镜中倒映,般若得见已换好一身玄色衣袍的宇文护站在她后头,“这么快就更好衣了?”她微挑眉,如寻常夫妻般询问,春诗将束着金钗玉钿的手一放,青丝万千落于身后。 宇文护摆摆手,春诗连忙行礼,缓步出去,且见他蹲下身来,从袖中取出一根剔透的玉簪,般若未回身,却觉得那簪子格外熟悉。 他执着木梳,为她梳着乌髮,似手生的很,髮髻绕来绕去,也不成型。 “都要安歇了,你绾髮做什么?”般若不免疑惑询问。 他倒是更执着了,铁了心,总算绾髮而起,手上晶莹玉簪轻轻插入般若墨发之中,嘴角微扬起,怎料那髮髻歪了歪,他连忙伸手绾起,反弄得般若吃疼一声,嘤咛一句,忽然唇畔微烫,宇文护已俯身吻下。 只吻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才肯放开,“这簪子我已备了好久了。”他抱着穿着繁复凤袍微褪下的般若,于她耳边轻语。 般若剎时想起了,那玉簪模样格外熟悉,不正是当年,宇文护赠她的,只是,后来……她细细想起,阿爹死后,她断了念想,狠下了心,把那玉簪砸个通碎。 今日,却又戴上了。 一缕青丝,与他的束在一块,他不知哪里学来的,将那两缕头髮结成死结,再小心翼翼的剪下,珍而重之的放在一个嵌着梅花清冷的月白色的香囊中,又从那檀木盒子中取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上镶着璎珞轻巧,他一起递给般若。 般若一时不解看着他,他神色难得的清明,“这是信物,若有一日,我宇文护有负于你,你可以此匕首杀了我。” 般若看了他很久,迟迟不曾接过。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 他于般若鬓髮之间低喃着这诗句。 般若缓缓接过那把匕首,不知怎的,倒也想起一首诗来,“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宇文护不可置信的看着般若,见她眸色清澈至极,却似用一把刀狠狠往他心口戳,“你是我的独孤皇后,不是那做团扇的班婕妤。” “只愿,陛下的恩宠,能够长些,再长些……”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帝后日常 般若从不知道,把一颗心交出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世间最难捱的,就是求不得,她曾一直认为,宇文护于她的爱,就是求不得的执念,她利用他的执念能得到许多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如今,她不再是宇文护心中的那只小刺猬,她竟有些害怕了。 可她原本所仪仗,并非是宇文护的爱,只是忽然害怕,站在高处,若还要算计与之携手的人,那这一辈子,岂非太累了。 宇文护登基次年,突厥送来三千良驹,那礼单竟是突厥王妃亲写,般若知晓曼陀的意思,于是重重的回了礼,请让曼陀可随时回京省亲。 春日阳光甚好,宇文护倒早早的回了后宫,却听得婴孩咿咿呀呀的声音,正是般若正带着阿迟和丽华在花圃旁,铺了毛毡,直笑着,看着春诗伽罗在后头扶着他这两个尚还摇摇晃晃的婴孩。 “阿娘……”阿迟一开口,奶声奶气的,睁大了眼睛,只看着般若。 般若是随意挽了个髮髻,因带着孩子,往日步摇都未簪,随即放下手中还有的奏本,“过来,来阿娘这儿……”她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好似月牙般,只看着阿迟脚步踉跄的自顾自的过来,般若身子微往前仰,正好抱住了他,“阿迟真乖。” 第92页 那边丽华却是把花圃里头难得养好的龙船花给揪的七零八落的,她素来这般胡为,那日宇文护抱着她,她一直熟睡,宇文护怕惊醒她,只得抱着去她朝阳殿上朝。 怎料睡的时候还好,一醒来,就在朝阳殿的龙案上护卫,那墨汁弄的满身都是,还只笑着,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宇文护却不以为然,只道:“颇有朕的气魄。” 好在后来哥舒抱着这位公主殿下到凤仪殿皇后娘娘那儿去了,可这一幕更是让文武百官目瞪口呆,素来在朝堂上一步不多让的大司马杀伐果决,却才抱着公主殿下时候吃了瘪,别说那玉笏落了地,就单单是把哥舒髮髻揪的凌乱,也是厉害。 因而丽华自会爬,就是闹腾,后来会走了,更是个棘手的小祖宗。 “丽华。”才听的后头宇文护的声音,般若回身,正见那个说有不少公务要处理的圣上已是将丽华牢牢的抱在怀里,丽华自然是咧嘴直笑,“阿耶,阿耶……” 这称谓,很是随意。 宇文护笑着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把丽华不知那里蹭着草屑的脸颊,他越是如此,丽华越是开怀,咿咿呀呀不知想说些什么。 伽罗见此,连忙说杨坚已在外候了许久,起身告辞。 临去之时,宇文护倒又称赞了杨坚,近来办事格外得体,伽罗只说那是臣子本分,询了曼陀省亲归期,就说要回去与独孤信告知。 待伽罗走了,宇文护也不管别的,席地而坐,恰坐在般若面前,瞧着那个趴在般若胸前的混小子,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这么大个人了,还缠着阿娘,成何体统!” 这一揪,阿迟眼睛一红,就要嚎啕大哭。 “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鼻子。”宇文护更瞧不上他这样子。 丽华咯吱直笑,伸手去拍阿迟,般若轻笑,连忙让春诗把阿迟带下去哄,“丽华就知道学你欺负阿迟,阿迟才多大呀,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就不信你似他这般大的时候,也不会缠着阿娘要奶喝?” “我似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吟诗作画了。”宇文护小心翼翼让人将丽华抱下去,诺大个庭院,倒只剩下他与般若二人。 般若知晓他又是玩笑,于是揪出他幼时的事情说上一二,“我怎么听闻,圣上昔年不爱读书,教圣上读书的是位姓成的师父,你嫌那位成师父过于严苛,于是想着直接杀了他,可后来,被你母亲知道,好一通训斥?” 宇文护轻咳几声,装作未曾听见。 般若瞧着天色尚好,难得宇文护今日闲暇,便转了话题,“突厥送来的烈马,不知圣上可赏脸,跑上一跑?” 许久未曾出宫活动筋骨,宇文护正是求之不得,连忙起身,吩咐人先告知城郊马场,即刻驾幸,般若也入内更衣,隔着屏风,宇文护靠在柱子旁,忽然言道:“只是跑马无趣的很,不如,咱们来比一比?” “好,比也是无趣,要是有些赌注就好了。”般若衣衫更好,一身樱草色的骑装,衬出她有些属于男子的潇洒果决来,可偏笑着,月牙般的眸子,又有一丝女子妩媚风情。 宇文护许久未见这样的般若,褪了繁复宫中衣衫,连宫绦环佩都未有,清爽淋漓。 “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般若见他实在磨蹭,不免微蹙眉,接了身侧婢子的祥云纹金缕带,手顺着宇文护的腰间,正好束住,又伸出手,理了理宇文护衣角的褶皱,绾髮玉簪恰好蹭到宇文护,那金缕带也不知为何,松了些许。 “咦,怎么束不上的?”她只觉得自己手生了,低头扯着宇文护的腰带,又一遍往上,理着他下头衣角。 她的云鬓轻轻触在他脖颈间,莫名的,有一股淡淡幽香,她却还尚不自知,柔弱无骨的手,还在他腰间,上下束着,宇文护有些恍惚,只是瞧见她脖子后头香汗淋漓,忽然,滑了一滴,盪在锁骨之处,又往下滑,他喉结微动,竟猜,那一滴,定然是拂过她乳下三寸的硃砂痣。 半晌,宇文护勐然揪住她的柔荑,“好了,别乱碰了。”连忙让婢子进来为他打理。 “怎么,我服侍你不好?”般若扬起头来。 宇文护却接过她上一句话,“若朕赢了,今日朕可是要做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微俯身,轻声言语,般若抬眸看他,见他眸色戏嚯,说的,自然是床帏之事,旁侧婢子,连忙低下头去。 般若眼波顾盼,“若圣上赢了,妾无一不允。” 第84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争吵 康成二年,宇文护开始大刀阔斧的整改世家,用的,是权衡之法。 先是为太子宇文迟定下三门婚事,而后又明升暗降了前朝皇族元家的人,又让陇西郡公家是世子李澄到京中小住,这小住却兴师动众,好大一座宅院赐予,让许多人眼红。 在太子与公主周岁宴之前,突厥贺使,也要入京了。 难得闲暇的大司马哥舒,小心翼翼的瞧着龙榻之上的宇文护神色,“刘太尉,回来了,不知主上打算提个什么职位于他?”这话是提醒了。 刘太尉走了一年多,在突厥那地方过的很不好,若不是因为哥舒当日那句回来之后必有高官厚禄,恐怕都熬不住,只是在外待了那么久,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到此等地步了,于是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送了不少珍奇异宝的入了后宫。 第93页 “皇后殿下到!” 宇文护放下手中奏本,放眼看去,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缕金红牡丹的宫袍,颇有些浓墨重彩的样子,头绾十二支凤钗倾髻,又嵌着青玉华胜,腰系凤尾腰封,挂着个宫绦,整个人都有一种雍容风度。 外头下着雨,婢子小心的收了油纸伞,宇文护却见般若额前细碎发上尚有水珠,连忙起身上前,想为她弄干,却见般若步履摇曳入了内,眼光打量在周围,正是十二台的贺礼,她执起那金锁,叮铃作响,上头还刻着“长命百岁”,微挑眉看向宇文护。 “清河郡主家长子满月,这些都是圣上给世子准备的。”旁侧婢子见此,连忙解释道。 般若一时脸色很是不好,宇文护眯了眯眼,哥舒觉出有些什么不对来,见那婢子已是浑身颤抖,连忙吩咐着人退下,自己也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对,是清河郡主家的世子满月,按着礼制……” “忠诚郡公宇文盛才是他家夫主,怎么圣上总以清河郡主为名,难道不知出嫁从夫?”她断然截了他的话,“何况,封赏世子这等事,怎能让圣上亲自做?” 倒不是宇文护越俎代庖,只是那日早朝之后,宇文盛特地与他言说,上报世子的奏本已呈了上去,朝廷封赏一直未到,难免别人多想,宇文盛本是宇文护的肱骨之臣,何况又是元家的女婿,而今他正在削弱元家的世家之力,表面功夫自然一点不能差。 于是宇文护询问了此事,才知是般若按下奏本,他又不好去问般若,因心知肚明,只得自己让人准备。 清河郡主素来是他们之间禁忌,提不得,宇文护见此,只得放下身段,解释道,“近来削弱元家过甚,怕他们狗急跳墙,因而多有恩宠,这是政事。” “是呀,圣上近来动作的确很大,妾身怎么就没看出削弱元家,却偏偏拿了我二弟的兵权,又让杨坚去随州,怎么,圣上只知道拿我独孤家的人开刀吗?”她这言语讥诮的很,偏生还不惧什么,径直看着宇文护。 宇文护这才知道,般若今日来,并非是因为这些贺礼。 这事情确实不假,“你们独孤家权柄过重,若朕一味纵容,旁的世家只以为朕有所偏私,又如何能动别人,皇后,朕与你说过,不可肥世家而穷百姓,现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何况,杨坚去随州,也是他自愿的。”他耐着性子与般若解释。 怎料般若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道,“我独孤家对你忠心耿耿,你倒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搪塞我,你说,你登上这皇位,我阿爹可曾说过什么,若当日我阿爹非要扶持宇文觉,你还有今日吗,怎么,就要过河拆桥了?” “独孤般若!”宇文护再耐不住,喊了一声,眸色隐隐有些怒气,可好歹也平稳了下来,双手按在般若肩前,“般若,国事家事不能混为一谈,朕允你有商讨政事之权,但不是将国事全数让你执掌,知道吗?” 般若推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你虽允我商讨国事,却不给我便宜之权,又有何用,昔日宇文毓虽不明将朝事于我,可事事都听我的,也不敢动我独孤家分毫,你……” “独孤般若!”他眸色幽冷,深不见底,让人看了不寒而慄,“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却一丝也不害怕,转而看着旁侧那十二台的贺礼,冷笑一声,“我独孤般若就是这等性子,圣上若是觉得不喜,废了我就是,反正,我于你来说,也没多大用处了。” 她本是想要和宇文护好好说的,可瞧见那十二台的贺礼,却是怎么也好好说不下去了。 她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去。 何况,今日宇文护又与她发了脾气,她气急败坏,说起了宇文毓,那是禁忌,她心里清楚的很,可仿佛,她偏要激怒宇文护一样,纵然这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来人,去凤仪殿,将国玺拿来。” 般若微仰起头,看着宇文护恼怒吩咐着,她随即跟了句,“连带着凤玺一同拿来。” “独孤般若。”宇文护勐地揪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的很,般若却不曾喊疼,“你难道不清楚,如今世家垄断我大周大半,若是一味纵容,只恐来年征伐齐国又会失利,只有让百姓有田地开垦安居乐业,才能有壮丁,一统天下才有机会?” “臣妾自然清楚。”那面容精緻至极,眉眼微斜,“只是,圣上为何一味纵容元家,却单拿我独孤家开刀,怎么,难道元家才是圣上的岳家吗,还是……圣上已经习惯了,多加照拂元家?” “这是国事。”宇文护再次强调。 外头一阵喧闹,脚步声在殿外停下,“圣上,国玺和凤玺都已拿来了。” “放肆,谁让你们拿凤玺的!” 般若掰开宇文护拽着他的手,拂袖而去。 伽罗已在凤仪殿劝般若许久,只说杨坚是自愿去随州的,这京城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得远,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又言阿善哥带兵多年,如今能够回京尽孝,承欢阿爹膝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伽罗,你想的太简单来的,若有一日,咱们独孤家需要自保的时候,兵权全无,又该如何在乱世保住己身?”般若轻咳着言语,接过春诗递来的姜茶,皱着眉头满饮一口,她的确在与宇文护犟,可除了犟,竟没有好的法子,独孤信已不管事,她几个弟弟又是逆来顺受,得了爵位感恩戴德,根本没有想到来日的事情。 第94页 伽罗却很是不解,“有姐夫在,咱们独孤家怎会有需要自保的时候,姐夫会保护我们呀?” 般若一时哑然,只看着伽罗,竟不知该如何辩驳,“靠别人,怎如靠自己来的放心?”良久,她才找到绝佳的理由。 “别人?”伽罗重复这个字眼,“可圣上是阿姐的夫君,怎会是别人?” 般若竟从未想过…… “阿姐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不管是怎么独孤家的荣辱,还是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亦或是照顾阿迟和丽华,阿姐只想做到最好,可阿姐有没有想过,当这些事都不用去做了,都让你口中的那个’别人‘去做,而你,只好好的将那个’别人‘拴在手心里,这不比管那些要来的更轻松些吗?” 般若忽然明白了,伽罗如此放心的将外头所有的事情都交诸在杨坚身上,是因为她信他,而她,从未信任过宇文护。 “伽罗,你不明白,宇文护,不是杨坚。” 她所了解的宇文护,绝非情爱能够约束到的,曾几何时,她想以情爱约束,可最后又得来什么呢,为了权力,宇文护什么都能做,纵然今日,她与宇文护站在一处,可只要稍微做一些,分他权利的事情。 宇文护定然会翻脸无情…… 可若她不要那些许权利,又有什么可依傍的呢,这本就是一个悖论。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帝后不和 突厥使节入京的那一日,宇文护终于见着般若。 他心里清楚,般若不会低头,可他也断然不会再退让,他绝不是世家的傀儡,也不是独孤般若的棋子,在此之前,所有筹码,都只是空谈。 可见着帘后的般若,偏偏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心里明白,般若维护的是什么,那本无可厚非,只是他素来不喜欢般若的态度,昔日未嫁他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已成了皇后,还将独孤家放在他之前,就丝毫不考虑他的处境。 “圣上。”哥舒轻声提醒。 他回过神来,居高临下,瞧着数年未见的曼陀,她没了数年之前那傻得可爱的模样,偏生与般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中,那双眸子格外明亮,去突厥这两年,她褪去闺中稚气,多了王妃尊荣,让人不能忽视。 曼陀缓缓起身,再见着宇文护竟无丝毫尴尬,反而笑靥如花,与满朝文武之中,说着突厥之事,又呈上礼单,除了宇文护与般若,打头的一份,就是于太子殿下宇文迟的。 她没了那小家子气,颇有些雍容大度,宇文护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想着那突厥果然是个歷练人的地界,“若按着民间习俗,王妃还算得朕的小姨子,王妃不必如此拘谨,将正事一併让使者奏疏呈上,晚间,给王妃接风,由朕与皇后亲自接待。”他停下话头,试探的询问了句,“皇后觉得如何?” 珠帘轻轻摇曳,帘后之人,却言道,“臣妾身子不适,只恐不能照顾周全,既是两国之事,圣上一人即可。” 她言语冷淡,分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宇文护想着前几日将凤玺相送,她全数又退了回来,分明已是要他决绝,他不由冷哼声,“皇后素来不是以贤后自诩,怎么此等为国为民的贤惠之事,又不做了?” 这气氛尴尬的很。 “启禀圣上,旁人不知,臣妾却晓得,皇后殿下是臣妾阿姐,素来身子单薄,定然是真的劳累的。”曼陀倒是轻笑着打圆场,发间步摇微摇曳,许久未曾着周服,尚还有几分草原风情,让人看来格外舒爽。 宇文护眼角余光看着帘后,想着独孤般若力气那么大,倒不曾知道,她还有身子单薄的时候。 般若胸腔那股气是怎么也没发出去,怎料才出了朝阳殿,宇文盛却于廊下等她许久,她本一直觉得宇文盛是可塑之才,当日联手对付宇文觉,还有几分赏识他,可自他娶了清河郡主,般若见他一次就膈应一次,反倒宇文护待他一如往昔,更往昔还要看重。 因而,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倒听闻他与清河郡主琴瑟和弦,般若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宇文盛却一直都很是尊重她,今日私下相见,也是将突厥之事告知清楚。 “宇文邕?” 听着这个名字,般若才恍然想起,当日宇文邕被宇文护拿到天牢,之后天牢一场大火,竟没想到是被阿史那公主带到突厥去了,也怪不曼陀如今这么学乖,原是有军师在手。 “如今突厥大权都握在突厥王子阿史那摩诃手中,那摩诃本有不少姬妾,但自郡主和亲,他也不知如何转了性,只听郡主一人所言,如今,大半突厥,虽是摩诃掌握,也算的是郡主掌握,因此,殿下须得好好拉拢郡主,得了突厥助力,可有助东宫稳固。” 般若倒不知道,宇文邕有这么大的本事,连突厥王子的床帏之事都能掌控,让曼陀出了头,来日伐齐,突厥本就是助力,不管宇文邕如何作想,曼陀总是她妹妹,若是自家外甥做了北周皇子,她自然一荣俱荣。 话毕,宇文盛却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日子来顾虑询问出口,“殿下,其实臣一直想问一句,为何殿下昔日总照拂臣,自臣成亲以后,殿下就一反常态?” 般若抬眼看他,不知如何说出口,总不能误人姻缘,终究嘆了口气,“与你无关。” 第95页 宇文盛环顾四周,看四下无人,又小心劝道,“这事本不该臣多言,但殿下与圣上二人不和之事,宫中大半人已知晓,臣请殿下细想,如今太子殿下年幼,圣上春秋正盛,若是心有偏移,与旁人藏有私弊诞下皇子,殿下迟迟不肯低头,只恐被人趁虚而入,东宫地位不保,殿下一生荣辱岂非都难定了?” “他不会的。”般若丝毫思索也无,下意识回应出声。 宇文盛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再三让般若为宇文迟着想。 含光殿内,歌舞俱佳。 曼陀静静的看着这场好戏,只觉得长安城依旧有趣,执起酒盏,敬了心不在焉的宇文护一杯酒。 丝竹之声此刻格外喧闹,刘太尉自西域带来的舞姬各有名头,他尚还一拍一合,哼着小曲,独孤顺又饮了杯葡萄酒,只说曼陀这酒弄来实属不易。 “皇后殿下在闺阁之中,就喜爱操持家事,如今嫁人了,因着昔日‘独孤天下’的胡话,就喜欢揽揽朝政,并非对圣上不敬。”曼陀似是喝醉了,双颊红扑扑的,更添容色。 宇文护未曾与她搭话,只静静听着。 “不过,出嫁从夫,乃古训,圣上您瞧臣妾,嫁到突厥之后,事事都是为突厥打算,这不,千里迢迢来长安,也是为了此事……” 宇文护终于抬眼看向曼陀,却见她又饮了一杯酒,这话题戛然而止了。 “你阿姐要是有你半分通情达理,那就好了。”宇文护轻笑,放下手中杯盏,只是瞧着殿中歌舞。 “独孤小将军,你不是说,这葡萄酒就得夜光杯来配吗?”对侧宇文盛与微醺的独孤顺言语,独孤顺摇了摇已无一滴的酒樽,颇为不解的看着他,宇文盛却仿佛没看见般,“凤仪殿就有,烦请独孤小将军取来吧?” 独孤顺踉跄的站起身来,旁侧宫人连忙扶住他,“国舅爷,您小心点。”若是摔了跌了可是要命。 独孤顺脚步踉跄的出去,一出门就问,凤仪殿在那个方位,宇文盛瞧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凤仪殿内不似外头那般喧闹,早已掌灯,殿内明亮的很,般若微靠在榻间,手上还在摆弄着鸦青色涡纹金缕带,尚才绣了半,下头那人细细禀报,“驿站里头那位雍先生,已确定无疑,就是宇文邕。” 般若手上动作微停,“阿史那公主可一同前来了?” 春诗正打开香炉,香料还没放进去,倒是一阵酒气,独孤顺摇摇摆摆就走了进来,“国舅爷。”早有婢子相拦。 春诗连忙言道,“国舅爷,这大半夜的,你怎敢闯后宫。”纵然是皇后的亲弟弟,也绝没有这等特权,怎料独孤顺大手一挥,“后宫就我姐姐一个,还避讳什么!” 里头般若听着动静,使了使眼色,那独孤府暗卫,顿时从后门而出,般若眉头微蹙,拂过额间,颇有几分棘手难耐,“又怎么了,阿顺?” 独孤顺竟不知宇文盛的意思,只说来拿夜光杯,般若当他还是孩子般,让人将夜光杯取给他,而后才反应过来,“定然是含光殿有事,你跟着阿顺,去瞧瞧。” 春诗陪着独孤顺回的含光殿,殿内已是醉的一塌煳涂,宇文护素来清明,靠在龙榻上,整暇以待看瞧着诸人,眼光更是多加放在突厥使臣那边,双眸装作惺忪,忽的瞥见,那跟着独孤顺入内的春诗。 他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后头,殿外无人,他心里不知何等滋味,招了招手,那领头歌姬停下舞步,香汗淋漓,却依旧笑的绝美,莲步轻移,往他面前而来。 他本着了件墨色暗纹锦袍,那舞姬穿着杏红绸服,这一暗一明,格外相衬,他伸手,稍微一个力道,那女子摇曳生姿,已入了他的怀,他好似勾栏之内模样,薄唇印在那女子鬓间,双手束着她的。 于这盛宴之上,座下之人无人觉出不妥,只宇文盛下意识看向殿外,春诗恰好站在那儿,他有些搞不懂陛下在做什么,可却更不明白皇后在做什么,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站起身来,拉着刚入内的独孤顺往外头走,“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喝完呢……”独孤顺尚还在挣扎。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回娘家 含光殿的歌舞停了,重华殿的歌舞又起。 凤仪殿一夜未曾熄烛火。 只待天明。 重华殿前,已是跪了一排。 “求殿下饶命。”那领头的,正是昨日于含光殿中,入了宇文护怀的歌姬,如今额前已是磕出了伤痕,她尚不敢抬头,瞧着一身荼白衣衫却分明染着滇红的皇后。 她坐在迴廊之下,晨曦恰好有些耀眼,身侧春诗连忙为她执伞遮光,“这药不是毒药,不过是免了你几月后堕胎之痛。”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下头。 那领头女子俯身言语,“殿下,奴婢等只是给圣上歌舞,并未受宠幸。”那温热汤药只在咫尺。 般若却将刺眼一笑置之,“拉下去查看,是否完璧。” 那队列之内,忽然一片嚎啕,“奴婢当中已有婚配女子,怎会是完璧。”她们唯恐那汤药并非避子,而是毒药,纷纷求饶。 宇文护站在晨曦之下,隔着石阶,瞧着这边情形,且见今日她难得,穿了个荼白的衣衫,竟衬得脸色也是苍白的,他心疼的很,却想着,若非她如此执拗,怎会如此,她只需要微微低头,稍稍示弱,也就罢了。 第96页 “但凡从重华殿出来的,若非完璧,皆要饮药。” 在独孤般若的心中,究竟是权利重要一些,还是他更重要一些呢……他有些分不清,她如此做,是爱他,还是爱权利。 “皇后是觉得,朕飢不择食了?” 因他这一言,那跪着的一众舞姬,已挪到他的脚下,不住哭诉,“圣上饶命呀!” 般若却未曾抬眼看他,“莺歌燕舞在侧,温香软玉在怀,后宫之幸莫復如是,只恐圣上随性,来日经丧子之痛,又得言臣妾无贤后之风。” 宇文护就那样看着她,瞧着她倔强至极,不肯服输的模样,但凡她说一句软话,他也必然不会再追究这些日子的事。 “皇后可知错了?”于这不相符合的境况,他问出着不相符合的话。 般若蓦然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独孤般若!”他气急,喊了她一声,岂料她走的越发急了。 “圣上,您就劝劝殿下吧,您不知道,殿下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的……”春诗趁此机会,连忙开口。 “春诗,咱们回家!”前头的般若,竟不给春诗再说下去的机会,“凤玺已归,既无话可言,就不用再说了。” “你去哪!”宇文护上前追了两步,听得她喊了声独孤府,他气急,“走了就别回来!” “圣上,要不要,关闭宫门阻拦皇后。”不知谁提醒一句。 宇文护眸色幽蓝,“传朕旨意,四方宫门打开,谁也不能相拦,恭送皇后归家!”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打脸啪啪啪 般若素来瞧不上那些一与夫君争吵就回娘家的小女子,可今日,自己竟也做了这样的小女子。 曾几何时,宇文护曾那样委屈的和她说过,“般若,你可知道,你对所有人都好,偏偏对我,性子坏的可怕,你说,你是不是把小性子,都留给我了?” 今日,竟才觉得,这是真的了。 “圣上有旨意,四方宫门大开,恭送皇后娘娘归家!” 内侍传旨声音自重华殿而来。 “停车!”玉辂车上的人忽然开口。 春诗跟在一侧,战战兢兢的很,“殿下,怎么了?” 撩开珠帘,般若瞧着前头宫门大开,“他真当我脑子煳涂了,他既然大开四方宫门赶我走,我就偏不走,我的阿迟来日要继承他的帝位,我倒看他拿我怎么样?” 不远处,那在马上之人,险些跌下马来,缰绳攥的死劲,因宫内驰马而来,额间细汗涟涟。 后头因追随奔跑的内侍,心里叫苦连天,却也得劝道,“皇后殿下就在前头,圣上还是……” “回宫!” 不知是否因白日般若那句话,宇文护是左看宇文迟不顺眼,右看宇文迟不顺眼,一手拉着长袍惟恐袖口针脚磨砺宇文迟那肤□□嫩的脸颊,一手已是捏着宇文迟的鼻子去了,“臭小子。” 因捏着宇文迟的鼻子,他不住的挣扎,嗯嗯啊啊的许久,接着嚎啕大哭。 宇文护眉头皱的死紧,松了松手,微微眯眼,早有宫人上前递过帕子,他颇为嫌弃的擦着手上的鼻涕,“快快快,把太子弄下去。” 乳娘小心翼翼的抱起宇文迟,渐渐那哭声才停了下来。 “启禀陛下,凤仪殿那边又来催了。” 不过是把宇文迟带到重华殿一个时辰,就左催右催的,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想着般若只知道催要儿子,儿子的阿爹却一点都不管了,果然是要做太后的人了。 “回去告诉皇后,太子自今日起,就住在重华殿了,朕亲自教养。” “阿娘,阿娘……”那个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宇文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因适才啼哭,两只眼睛红润的很,一言不合,似乎又要决堤。 宇文护靠着凭几,细细打量着这个日日只知道抽泣,喊着阿娘的小傢伙,“叫什么阿娘,叫父皇。”他似要纠正这小娃娃,可越是如此教,宇文迟越是嘤咛抽泣,“阿娘……阿娘。” 忽的,又低低地言语,“抱抱。” 这倒是难得,没再叫阿娘了,宇文护只觉得这混小子,也挺识时务了,“来,父皇抱。” 乳娘连忙上前,缓缓把宇文迟放下,又在后头扶着,且见宇文迟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宇文护张开的双臂来,正被宇文护抱个满怀。 “太子殿下真是聪慧。”不知何人一声称赞,自然阿谀奉承不在话下。 宇文迟本乖乖巧巧的,头靠在宇文护的肩处,似因闻到什么气息,忽然鼻子一抽,又嚎啕大哭起来,“阿娘……阿娘……” 宇文护连忙一手把他提拉起来,“快,把太子带下去。” 那乳娘连忙解释,“太子殿下嗅觉灵敏,是闻着不好的味道才会这样。”可顿时又连忙跪了下来,不住的自打脸,只因适才宇文迟可是在宇文护怀里。 宇文护连忙揪了揪衣衫嗅了嗅,眉头一皱,“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脂粉味。” “圣上,您不记得,昨日才赏了歌舞?”旁侧宫人有些委婉提醒。 第97页 “那还不快给朕更衣,啰嗦什么!” 凤仪殿里头,曼陀已饮了第三杯茶。 般若终于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她了,“突厥,还真是个能歷练人的好地方。”她靠在凭几处,薄薄的毛毡盖在膝间,她放下手上茶盏,“不过,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说把突厥献给我,就能献的吗?” 帝都的繁华,曼陀始终忘不了,她一直想着能够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纵然和亲让她得了郡主的尊号,得了王妃的头衔,可她清楚的知道,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宇文邕告诉我,陛下一统天下之计,定然扫北齐,平突厥,定江南,而突厥在其中,既是助力也是阻力,宇文邕欲挑起大周与北齐的战事,突厥正好从中得利,一举南下,纵然得不到整个大周,也能据北而扼周国一统。”曼陀将这天下之计侃侃道来,般若静静听着,只觉得那宇文邕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就算在突厥,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辉。 只是没想到,宇文邕有如此野心,却非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只是为了搅弄干坤。 “大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伐齐失利,就是因突厥未定,若是先不取齐国,而攻突厥呢?” 般若知道,曼陀所言是有道理的,如今齐国幼主登基,无多余兵力大动干戈,只是一味守成,周国攻伐几次都被善于守城的斛律光所挡,可若突厥也是北周的地界,形成包围之势,那齐国也不过只是瓮中之物。 “可你带了宇文邕入京。”她眯了眯眼,显然并不相信曼陀。 曼陀自然知道,般若不会轻信她,不会将手真的伸到突厥来,从明面上来握着突厥,“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阿史那公主,他都恩将仇报了,宇文邕疯了,可我独孤曼陀不是疯子,我为何要放弃这大好前途,陪一个疯子玩呢,阿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与宇文邕并无恩德,如今反咬一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般若思虑很久,这并不是小事,是要与宇文护细谈的,可如今,她与宇文护已成这种局面,她又不能轻易拉下脸。 “阿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圣上动世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独孤家,若咱们姐妹俩还不团结起来,岂不是被这些男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说到男人,曼陀耿直咬牙切齿,那突厥王子摩诃,姬妾许多,也有个极为出色的孩子,她只怕再过几年,幼虎长大咬死她,因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牢牢握住突厥的权柄。 能帮她的,只有独孤般若,她心知肚明。 这样的曼陀,倒让般若想起当初的自己来了,也是如此不管不顾,甚至不惜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背叛所有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在于自己做一笔交易一般。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嘿嘿嘿 凤仪殿内,未曾掌灯,一片漆黑。 他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入内的时候也没有被旁人瞧见,许久未曾做这等窃玉偷香的事情,竟生疏了许多,可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好歹没有磕磕碰碰。 忽地,那果香气息中,莫名的,有股子酒香。 “殿下夜里总睡不好。”他想着春诗所言,心头只以为,有些人嘴硬心软,因他不在身侧,孤枕难眠,饮了些酒才睡着。 怎料,步子还没往前些许,忽地,温香软玉贴在她身后,臂腕圈在他的瞧见,他心里头蓦然一软,下意识握着她的柔荑,“怎么不点灯?”他这话,说的格外轻缓,若掌了灯,定然能瞧见他眸内宠溺。 他回身去瞧他的皇后,却没料得,面前之人的踮起脚尖,樱唇印上他的薄唇,却因微醺,吻上了脸颊,微一斜要,又到鬓角,她就如掌灯之时引燃烛火的火摺子,于这夜间要命的很。 他反手抱紧她,喘息的厉害,吻上她的唇角,舌尖往她贝齿中噬咬挤去,只吻的丝丝相连,他才肯松下拥着她的手,与她耳边呢喃,“可是想我了?”莫明的,夹着□□之念。 她的确是醉的厉害,仿佛想起了很多旧事。 “阿毓……”她忽然唤起,那个尘封许久,不曾被记起的名讳。 宇文护徒然一怔,本下意识扬起的笑,此刻收敛的正好,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他没说话,只是闻着那酒香,往日里觉得香气醇厚扑鼻,今日却觉得刺鼻的很。 “我是不是错了。”她低喃着,脸颊恰好靠在他的肩头,宇文护身子微微往后些许,因没了那支撑,她有些站不稳当,与夜中摸索着坐了下来,毛毡尚还温暖,“还是你听我的话,不像他,老爱和我作对……” 她仿佛是在抱怨什么,却像个孩子般呢喃。 “是呀,宇文毓自然事事听你吩咐。”他没好气的,回了句,扯过旁侧薄毯,顺手盖在她身上。 她却忽然伸手拉出了他的,“阿毓,我后悔了。” 宇文护坐在她旁侧,听着她一通胡言乱语,恨不得打死了事,又念她不过是喝醉了,怎料,旁边这女子忽然作呕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竟是身子一斜,吐了他一身。 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连忙把外袍给脱了下来,穿着中衣,又到榻几处给她倒了杯浓浓的茶,快步上前,扼着她的下颌,灌了一大杯才罢,“后悔也是不成了,你的阿毓,现在约莫,都要化白骨了。”他这句,倒是咬牙切齿了。 第98页 她依旧将脸靠在他的肩头,自说自话,“后悔没有告诉你,其实……”她放低了声音,如夜半私语,“我真的,爱宇文护。” 宇文护却听出了温柔的意味,这个小刺猬,竟也可以这样毫无避讳的与他言,心中情爱之事,他心里头有些酸涩一边又有些心软,面上却半点不显,依然冷着脸,“是么?” “这个**。”她又开始骂人了。 宇文护伸手拂过她温热脸颊,下意识嘴角微扬起,听着她又骂,“宇文护这个混蛋。” 于夜色之中,他终于瞧见,般若在笑,他不由得想起一个词,“笑靥如花”,心中又爱又恨,那拂过她脸颊的手忍不住捏住她脸颊,狠狠捏了一把,“既是在骂人,你又笑什么?” 人,本就不知足的。 权利于他来说,很重要,般若于他来说,也很重要。 当这两样放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想要,可若在即将失去其中一样的时候,他会快刀斩乱麻的,把另一样决绝割捨,一如他当日,杀了般若,一如为了般若重新回到这个世上,他放弃了另一个世界的所有东西。 “嘘。”她却还未酒醒一般,那柔荑忽然挡在唇瓣处。 宇文护瞧着她,神色渐渐变得温柔,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过了她的鬓髮,“又怎么了?” 她復又靠在他的肩头,乖巧顺从的很,“阿护,你小声些,莫被别人听到了。” “嗯?”他有些疑惑,挑眉看她。 “阿爹知道了,定会骂我,做下这种无耻之事。”她的话语颠三倒四的,偏生那晶莹眸子里头盈满了水波荡漾,“头有些晕……” 宇文护这才断定,她真的是醉了,竟还以为自己是宇文毓的皇后,正与他做下暗室行径。 “嗯,那咱们小声些。”他勐地俯身而上,咬着般若放在唇瓣的柔荑,银丝交缠,他又咂咂舔舐,般若只觉得,那股奇异的酥麻一路顺着柔荑蔓延上身上的每一处。 越是静谧,彼此的唿吸声,越是清晰可闻,也不知怎的,那繁琐襦裙被撩高拉扯到腰间,那些许□□,不过只是低语呢喃。 “嗯……”她忽然出声了,双手摁在身下之人的肩处,“疼。”她蹙着眉,身子怎么也不肯往下些许。 他却如未餍足的兽一般,蹭在她的胸前,若欺哄不知世事的小丫头般,“乖,再下来一点点就不疼了。” “宇文护,你这个骗子。”般若才开口,却觉得自己声音潮湿柔软得像能挤兑出水一般,直听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才话音刚落,般若只觉得身子顷刻间被凿穿了一般,“骗子……”她没了半分气息,却復又言语一句。 第90章 第九十章 事后 这一夜,般若睡的很不安稳,一时是宇文毓掰着她的肩头,不住的问她,为何要这样对他,一时又是宇文护,神色冷漠问她是否还在利用他。 再就是,她又梦着自己登上那高位,谁在与她说着独孤天下成真了。 勐地惊醒,身上却酥麻疼痛的厉害,她缓缓睁眼,瞧见那床帏边上,书案处,那荼白色身影于此处执着硃笔,晨曦衬托下,更显的那人身影颀长,俊朗飘逸。 听着床帏边的响动,那人抬眸看了过来,颇为温柔的笑了笑。 般若朦胧睁眼,身上难受的厉害,见宇文护只着里衣,连衣带都未曾束上,本该绾起的髮髻,因他微微侧着头,那髮丝落在肩头,墨髮披肩,竟显得他本稜角分明面容有几分中性柔和之态,这与往日的他,并不相匹配的很。 般若缓缓坐起身来,因她着一动,锦被微滑落,露出白皙肩头,那肩头锁骨处痕迹尚显,她未曾梳理的乌髮恰好遮主些许,“你又不去上朝了?”她眸色尚存几分妩媚,略微歪着头,容色照人。 “今日休沐。”他笑着回了句,眸中蕴着宠溺,“怎么,还真把我当昏君看了?” 般若辗转又躺了下来,只是头靠在外头,瞧着他,“我忘了。” 宇文护起身缓步而来,未束起的衣带,恰好落在地上,他也没空拾起,丝履未着,赤足而行,恰好坐在床榻上,将手上未干绢纸递给般若,“你不是总想着做太后,喏,拿着吧。” 般若本朦胧,险些要睡过去,不过才瞥了一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寸缕有无却也不管,接过那绢纸,看了许久,忽地,又躺了下去。 “怎么?”宇文护轻笑出声,顺势又陪她躺在一块,薄唇勾在她红痕依在的锁骨处,“太后娘娘连这也看不上了。” 般若连忙往床榻里头躲,“圣上可知,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 那绢纸上头,自然写的是宇文迟承继帝位,有了这一诏书,管他来日如何变幻,般若这太后的位置算得做稳当了,却又不知,这是否是第一个,才刚当了一年皇帝,春秋正盛时,就立下遗诏的君王。 可与般若而言,这东西却如鸡肋一般。 “难不成,你除了阿迟,还想着把皇位传给旁人。”才说了这话,般若忽地嘤咛出声,“别闹。” 旁侧那人忽的伸出舌尖在她肩头的红痕轻舔起来,那种温热感觉的感觉掠过肩头,般若一下子就脑海里全都空白一片,浑身轻颤起来,身子酥软,喘息也微起了些许。 第99页 宇文护恰好伸手搂住她的腰肢,顺带轻吻在她耳边,“那可说不定,可能过几年,皇后给朕生个十个八个的,那朕可是要好好挑挑的……” 般若身子还往里头去,只到了底,再不能退了,才伸手去推开宇文护,“谁要和你生十个八个的。” 他的指尖却忽的滑进了锦被里头,往下些许,般若下意识□□出声,打开他的手,“你怕不是想做先帝,是让我先做先皇后吧?” 宇文护忽然笑出声来,只抱着她,也不再动手了,“哪有你这么娇气的。” 般若这才翻过身,离他咫尺间,“圣上,你若真的耐不住,臣妾允你,可以找旁人的,只是莫要留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她轻声呢喃,这话,半真半假。 “啊。”她惊唿一声,软软地趴在宇文护肩头,也不知太过欢愉还是痛苦,“疼……疼。”她咬着唇,声音却再没适才那般玩味戏嚯。 果真是,自作自受了。 日上三竿,正是懒洋洋的阳光入了内殿。 宇文护以手托着头,侧身躺着,瞧着尚还睡得稀里煳涂的皇后娘娘,“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爱权胜过自己夫君的女子?” 她闭着眼,似梦中呢喃,又仿佛,清醒的很,“臣妾心中,唯有陛下一人,哪有旁的。” 这话听起来虽然假,可怎么听怎么让人舒坦,宇文护嘴角抑不住的上扬,伸手拂过般若因汗沾在鼻尖的髮丝,挽在她耳后,“这事我确实考虑很久,你二妹应与你说了,既是有得突厥的途径,自然不能放过,左不过,你我都怕被你这个二妹所骗,不如……” 他转移话题的确很快,这话题一转,那怀中女子睁大了眼,只听着他的说话,“你阿爹素来在边疆镇守,于突厥也有多熟络,倒不如,让你阿爹带兵镇压在北疆,一旦突厥有异,则可趁势取下?” 般若眯了眯眼,自然知道他的小算盘,无非是怕曼陀还有二心,如今让她阿爹去,总不可能自己女儿会害自己的阿爹,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苦差事,可对于独孤家来说,则是一个既保住兵权又不能被他人指指点点的主意。 “你阿爹年事已高,自然不适宜去北疆那地界,不过你阿善哥哥素来通晓兵法,也有勇有谋,就让他去,如何?” 可对宇文护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大的让步了。 带兵待在北疆,自然是最稳妥的,既离开了京城是非之地,更能建功立业。 而宇文护,又把她阿爹留在京城,未曾不是以此来约束独孤善。 独孤般若心里清楚,可也知道,不能再与宇文护胡搅蛮缠,如今的宇文护,已是一国之君,再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心意,就如宇文盛所说,她来日荣辱都系在宇文护一人身上。 “般若,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和你,分享这个天下。”莫名的,他忽然说出了这句话来,这是他一直所苦苦执着的,他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 只是有时,形势所迫而已。 般若微微抬头,看着这个因在不断权衡朝堂与她之间而显得有几分烦扰的男子,不知怎的,想起昔日,她苦苦相逼,最后只落得那等结局,宇文护一让再让,终究还是,亲手杀了她。 她说不清是何等感觉,但却知道,宇文护很后悔,因而这一次,他还会再让。 但她不想是因为宇文护愧疚,一如对那个清河郡主的愧疚,而想要完完全全的,看到宇文护的心。 让,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愧。 “信。”万千言语,只辗转这一个字眼,“我自然信你。” 虎符有些沉重,般若尚记得昔日,她从宇文护手中将虎符夺过来的场景。 她于菱花镜前,好好把玩这块重逾巨石的兵符,在菱花镜里头,看着那个已穿戴整齐,束髮俊朗的帝王,“阿护,你说,你这样,像不像勾栏院里,临走还要留下些嫖资的恩客?” 宇文护险些有些站不稳当,笑了回了句,“那这嫖资,也有些太重了些吧?” 般若站起身来,还未绾髮,却衬得如寻常女子般,她从榻间将那鸦青色涡纹金缕带拿在手上,步履摇曳,站在宇文护身前,缓缓俯下身,双手将那缕带拉开,自宇文护腰后往前。 宇文护从未见过,般若做起女红的样子,还未细细打量那金缕带,却听得给他束好衣带的女子,有理有据道,“这样,就不重了吧?” 他一手拂过腰间暗纹缕带,一手握着般若柔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确实,不重了。”他眸光微闪,有如晨星一般的亮光掠过眼底。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曼陀的三观 杨坚一家到随州去,是既定的事实,只是般若有些捨不得怀孕的伽罗,舟车劳顿的,惟恐伽罗吃不消,本希望伽罗能够留下待产,但只怕杨坚因此而有异心,加之,这本就是宇文护求而不得的。 他恨不得,把所有掌兵实权将军的至亲之人都留在长安,不然,只怕夜里睡不安稳。 恰好曼陀也在京城,于是宇文护大笔一挥,让这两位已嫁的郡主到宫中来小酌,可这小酌,自然是有别的大事。 曼陀是先进宫来的,她路记得倒是格外清楚,径直往凤仪殿来,雕栏画栋自不必细说,她却目不斜视,早没了昔年莽撞姿态,“郡主,圣上于殿下在里头午睡,让奴婢等入内禀报。”见皇后自然是不必再次通禀的,可宇文护在里头,曼陀连忙打理了衣衫,让秋词也瞧一瞧是否有不妥。 第100页 又见已至晚膳时分,这圣上还在午睡,恐怕也是在等她细说突厥大事,她随着婢子入内,因今天天气晴朗,时辰虽不早了,可天色却明亮的很,怎料才踏入凤仪殿,里头帘幔遮蔽了大半明亮,殿里头宫人虽多,可脚步声都无,一时之间倒是格外寂静。 曼陀心中暗道,果然是午睡未醒,遮了外头天色,入内都让人觉得睏倦。 跟随宫人入了内侍,只听得里头般若声音,“把帘子打起来吧,连外头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了。”这声音有些倦意。 接着传来男子戏嚯轻笑,“管她作甚,反正待会儿天又暗了,你拉帘子岂非更是此地无银?” 不知里头还在说些什么,忽然那帘子被撩了起来,一丝有些耀眼,曼陀快步跨过门槛,里头燃着一股好闻的香,依旧还是静悄悄的,又有股子氤氲暖意。 且见一方美人榻,般若斜斜靠着,一身家常的樱草色的襦裙却有些褶皱,见帘子打起来了,才取过案上奏摺,细细打量起来,宇文护正隔着鲛丝下裙枕在她的腿上,只穿着一身中衣,松松垮垮的,髮髻有些凌乱,却好歹是绾上了。 她一时有些惊愕,因从未见过宇文护这等样子,却连忙跪下行礼,旁侧宫人连忙上前扶她。 那美人榻边上还搁着些瓜果,晶莹剔透的葡萄上头还滴着水珠,宇文护却仿佛没见着般,伸手去取那葡萄,可他躺着,手却够不到,“般若,那个。”他眼神示意,般若却瞧也没瞧,一手还拿着奏摺不放,一手捻起一个就往他嘴里放。 宇文护连忙张口去接,那葡萄忽然从般若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毛毡上去了。 宇文护扬起的头,又耷了下来,却也不恼,还笑着,顺势看着般若手中奏摺,“可是齐国的,读来我听听。” “我嗓子疼。”般若却顺手把那奏摺递给宇文护,“你自己看。” 宇文护却不接,忽的打了个哈欠,又安安稳稳的躺着,“累得很,哪有闲情看什么奏摺,你不读就算了,明日我再看。” 曼陀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曾言语。 “还不快去更衣,还懒着,你瞧,都被我二妹笑话了。”般若动了动身子,把尚还枕在她腿上那人给推将起来。 仿佛此刻,宇文护才见着曼陀,“哦,原来是郡主已到了。”他懒懒散散的起身,就势拉了拉松垮的衣衫,“少陪了,朕去更衣。” 曼陀起身恭送,见着宇文护去外殿更衣了,她这才开口言语,“长姐果然好手段。”她在突厥这数年,若非靠着宇文邕那些计策,恐怕早被摩诃王子那些姬妾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好在如今形势大体稳住,摩诃因她身份,已不能拿她怎样,可她也日防夜防,惟恐被夺了宠爱。 她怕的就是自己容颜老去,再无可仪仗的东西,可宇文迟入主东宫,般若自己又这般握着君心,曼陀自然羡慕。 “男人嘛。”般若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一阵发笑,春诗早上前为她披上外衣,她扯了扯外袍,看着曼陀,“驭夫之道,就是你明明爱他七分,却让他觉得,你有十二分的爱于他。” 曼陀一时竟觉得这道理很是简单,却难做的很。 “但当他于十二分的爱给你之时,你只需要回他五分的爱。” 欲擒故纵莫过如此,男子约莫都是这种性子,再好的东西,得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无趣,曼陀本以为,般若会说些就如伽罗一般,许真心的没头没脑的话,现下,才知道,她为何总赢不过般若了。 般若只这样告诉曼陀,可她心中又无比清楚,若无真心,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可真心,这种对于曼陀这种没有的人来说,说出来,也不过是被她当做笑话。 “摩诃王子的长子的确是心腹大患,我会帮你解决,不过,你也得加把劲。”般若目光看向曼陀的平坦的小腹,“你若再无所出,不如另想法子。”她的目光看向外头,素来跟在曼陀身后的秋词。 曼陀若有所思,般若却忽的转移话题,“据暗卫所言,宇文邕来了京城也很是不安分,几番都跑到杨府去了,怎么,你也约束不了他了吗?” “那个宇文邕,就是个疯子。”明明要用,却只怕被他反咬一口,曼陀已经因这事,几日都睡不好觉了,她一边与般若商量着对付宇文邕,一边又不得不讨乖的听宇文邕的话。 “把他交给我吧。” “可没了宇文邕,我怕……”曼陀明知自己资质有限,只怕到了突厥,又得被别人暗害,宇文邕再是疯子,好歹也是她暂时的保命符。 “我会给你一个更称手的,你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如今阿善被委了兵权,镇守北疆,你但凡有二心,害得,不是旁人,而是咱们的自家人。”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宴席暗涌 晚上的宴席,本只是按着家宴做排,但谁人不知,是皇后娘娘要款待自家的两位妹妹,御膳房无不用心,丝竹之中,也有欢愉音。 伽罗与杨坚姗姗来迟,“都怪我,实在有些犯噁心。”因着怀身孕,伽罗自然小心翼翼,连坐下来的时候,都是杨坚搀扶着,般若只瞧着,想着数月之前,两个人还吵吵闹闹的,如今又如胶似漆形同一人。 第101页 “哪里能怪你,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你瞧,怀了身子,还瘦了一大圈……”杨坚喋喋不休,又从女子孕吐说到十月临盆,险些要从十月临盆说到孩子娶亲, 宇文护冷眼瞥着,见他一副阿谀奉承着伽罗的样子,就觉得杨坚越发没有男子气魄,哪里有当初那日野心勃勃的感觉,但话,还是得说的,“既然伽罗如此不便,不如,杨坚你去随州,让伽罗入宫来待产,你瞧,皇后也捨不得呢。” 此话一出,顿时寂静一片。 曼陀看着对侧,杨坚脸色虽未变,可瞳孔莫名一缩,显然有些忌惮,伽罗还似往日样子,只是瞧着般若,似在问般若的意思,曼陀不免想起宇文邕和她说过的话,纵然是夫妻,也不能全盘托出,若彼此真的无所隐秘,那日子,也就过的无趣了。 般若下意识看向宇文护,凤尾珠帘流苏恰好落在耳垂鬓髮之间,她摩挲着暗纹金丝勾勒的袖口,良久之后,她才抿唇轻笑,“圣上说笑了,臣妾再捨不得妹妹,也不能耽误人家夫妻过自己的日子,难不成,圣上自己日子过得舒心,就不想着为人家杨坚考虑?”她状若只是在玩笑。 宇文护一笑置之,“皇后说的有理。”虽都在上首,但宇文护坐的与般若隔得有些远,加之如今嘴上一口一个皇后,倒更加疏离了,一点也不似适才在凤仪殿那浪荡样子,嵌宝紫金冠将他乌髮挽起,君王之仪尽显。 他沉吟些许,笑着执起杯盏,“来,既是给小伽罗送行,大家同饮一杯。” “圣上,柱国大将军独孤信在外求见。” 酒过三巡,已至深夜,忽地,有一内侍,入内禀告。 “阿爹?”伽罗倒有些诧异。 宇文护脸色很是不好,他心里清楚的很,独孤信早请不来,非要这时候来,自然是怕,他押扣了伽罗在宫中为牵制杨坚的人质。 独孤信是穿着官服入内的,一板一眼,行规蹈距,竟在这家宴之上行大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般若连忙起身,快步下了玉阶,早有宫人上前搀扶,他却偏偏要等般若下来亲身搀扶,“多谢殿下。”他近来身子却是有些虚弱,因而也鲜少出门,自得知独孤善将要派遣到北疆,杨坚要到随州去,他就约莫知道了,这是宇文护最后的退让,他独孤一门,要在这乱世安身立命,只能到边疆,掌兵权,却不参朝政。 只是今日,宴请伽罗入宫,却迟迟不得归,他心下惊愕,只恐宇文护是要扣押人质。 已是醉眼朦胧的杨坚,此刻清醒至极,伸手握着伽罗的,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曼陀于对侧,虽瞧不出自己阿爹与圣上的意思,但她已知晓,有些事要少掺和。 “独孤将军行此大礼,朕倒一时有些受不起。”宇文护居高临下,未曾起身。 般若使了使眼色,让独孤信不要多言,自己自然是有打算的,怎料独孤信却从怀中取出一方令箭,般若认得,那是独孤信的信物,独孤信在外掌兵多年,虽准备回京致休,但兵权一分为四,都由她几个弟弟分别握着,可他们也是要服从这令箭。 一旦交出去,则独孤一家再无兵权制衡。 曼陀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她不免心中暗道,她阿爹果然是偏心,只为了伽罗,肯将这东西也送给宇文护。 宇文护微眯了眯眼,却看了看般若,未发一言,只等独孤信开口言道,“老臣年事已高,如今已打算在京城安享晚年,这令箭已无多大作用,趁此机会……” “爹呀!”般若截住他的话,“有什么事咱们回府再说,今日是给伽罗送行,难不成,我这个长姐还会委屈了她不成?” 宇文护早对那东西垂涎三尺,却偏偏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自始及终,都没说一句话。 “阿爹,您就听阿姐的吧。”曼陀心知,若独孤家失了权,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连忙在旁劝解。 独孤信却是一副执拗性子,怎么也拉不回来,般若连忙回身,看着于上首的宇文护,“圣上怎么说呢?” 宇文护越是不说话,般若越知道,他蠢蠢欲动的很。 伽罗还尚看不清形势,杨坚又有些喝的稀里煳涂的,良久,宇文护笑出声来,倒是一派和气,“若是独孤将军来讨一杯酒喝,倒无妨,怎么又家长里短的,若真有什么话,不如回府再说,您瞧,皇后都急了。” 般若趁势连忙将那令箭往独孤信怀中塞。 “既是独孤将军不放心伽罗,喝了杯中酒,也就回去吧,朕有些不胜酒力,皇后,且送一送吧。” 宇文护缓缓起身,脚步忽有些蹒跚,旁侧宫人连忙扶着,“摆驾凤仪殿。”他这一句只与宫人言语即可,偏偏要喊出来。 般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抓阄 宫里头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给太子与公主抓周,正是酷暑时候,凤仪殿内更是热闹非凡,独孤顺是来的最早的一个,般若不动神色的摆上笔墨纸砚,宇文护在一侧看着,又凑上胭脂珠串,只说自家女儿旁的学不学无所谓,只要每日花草丛中游戏快活便可。 独孤顺连声说好,却发觉一边阿迟的全然不同,看着他旁侧精雕细琢的刀枪棍棒小玩意,还有山河地理图,图旁还有玺印兵书,还有……独孤顺看着宇文护的眼神都不对了。 第102页 “姐夫,阿迟还是个孩子呢?”竟没一样是好玩好闹的,独孤顺只一阵扶额,便说着,将手上的机巧小玩意递到毯子上,可还没递过去却没宇文护给截了过来。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建功立业,怎能玩物丧志!”宇文护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丽华这边的笔墨纸砚都给阿迟移了过去,又吩咐着哥舒把他这些日子批好的奏摺拿来。 般若只在一旁看着,颇为惆怅。 阿迟抓什么已无足轻重,终归是那几样,反倒是这丽华看着这五彩斑斓的东西不知该如何动手。 “丽华,来,喜欢什么,自己挑。”宇文护那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转而看了看阿迟,本揪着那玺印不放手,忽的瞧见了什么,连那玺印也不要了,蓄势待发的径直往站在外侧的般若那边爬过去,速度极快。 “吧唧”抱上了般若的腿。 “阿娘。”奶声奶气,“抱抱。” 满殿的人都顿住神色,“真是母子情深呀……”不知谁说了句,哥舒连忙上去将阿迟抱开,又放在那一堆事物之中。 “吧唧”又抱上般若的腿…… 这下,便是连素日淡然沉稳的宇文护的笑容都僵住了。 “乖,要去抓那些东西,知道么?”般若缓缓蹲下身来,声音清润温柔,抱着自家孩子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宇文护二话不说,上前几步,“混小子,让你抓阄,你抱你阿娘做什么,起开起开。” 阿迟只瞪大了眼睛,盯着宇文护,“阿娘……”他支支吾吾,般若还未把他抱起来,他忽的嚎啕大哭起来,“阿迟还这么小,你凶他做什么。”这会倒不用抓阄了,般若连忙把阿迟抱了起来,亲亲拍着后背,轻声宽慰,又拉着他的手向着宇文护挥舞,“是父皇不好对不对,打他。” “般若,孩子不是这么教的。”宇文护连忙往后头退,惹不起却是躲得起的。 一旁难得受忽视的丽华忽眨巴眨巴眼睛,睫毛扑扇着,这模样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哥舒恰好拿了奏摺过来,见着这情况正吃不准,下头,却一个小小的力道,牵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一看,正见着睫毛轻颤,酷似般若的面容无辜至极的丽华,粉雕玉琢的脸上,那一双眼眸却沁出水来,“舒……”她喃喃作声。 哥舒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连忙看着那个那个站在柱子前头的宇文护。 “哥舒,你给朕滚进去,不许出来!”凤仪殿内,倒突然有了几分君王的威仪。 怎料丽华,还是拉着不放,只是瞧着哥舒腰间那重逾千金的寒剑,独孤顺就势取了下来,“丽华,要这个吗?” 丽华那双眸此刻明亮的很,“舒……”只重复这个字眼。 “好气魄。”独孤顺不由夸赞一番。 “哎哎哎。”才未将那剑放地上搁,早被宇文护夺了过来,“动刀动枪的成何体统。” 这一番抓阄,最累的,不是两个孩子,竟是宇文护。 “姐夫,这就好没意思了。”独孤顺嘆了口气。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追忆 大周的盂兰盆节,是个热闹的节日。 长安大街之上,游人如织,北国素来开明,将这中元节也过的有滋有味,大觉寺的普施仪式最为热闹,烛火通明烧法船,又有不少人拜祭先祖,祈求亲人于地下能够安息。 自伽罗去了随州之后,济慈院就交到了般若手中,般若素没有这等闲情,就让春诗派人前去打理即可,趁此盂兰盆节,就让济慈院中的人也一同帮忙,积攒功德。 大觉寺外河流通渭河,但多数信徒都认为,那河水通大觉寺后,能到达忘川之地。 烧法船之后,便是百姓放灯了,于满月星辰倾洒,梧桐树之下,正是一对小夫妻,男的穿着一身苍蓝的绸服,净面暗纹一看就不是凡品,腰间蟠离纹犀带旁挂着块玉珏,晶莹剔透,那女子则芙蓉出水,只一身杏仁白海棠纹样的襦裙,头绾双螺髻,若不是仔细看那发间翠玉髮簪,只以为还是闺中女子。 正是从宫里头来赶这一场盛会的宇文护与般若。 宇文护掌心划过波澜,那水灯荡荡悠悠而去,渐渐与那些水灯堆合在一起,于喧闹嘈杂之中,他忽然回头,瞧着微倚在梧桐树下的女子,“曾有人告诉我,如果河灯沉下去了,就说明,死去的那个人,不肯走,我每年都放河灯,可每次河灯都会沉下去,我既欢喜,又难过,欢喜是因你怨我而不肯离开尚还在我身边,难过是因你到死也在怨我……” 般若就这样静静的听他说话,柔荑执着水墨画的团扇轻轻摇曳,恰好挡住她如意流苏腰封,夜色中,似有些瞧不清她的神色,可却偏偏觉得她是在笑着的。 那河灯随波而下,忽然,再看不见了。 “我本不该重蹈覆辙的,可怎么还是跟了你呢?”她这言语,似在玩笑,又似在说自己的苦恼。 “怎么,还想跟别人?”宇文护撩起衣角,走了过来,那枣红马就在旁侧,他一跃而上,“走,带你去个地方。” 般若于他共乘一骑,也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只是哼着小曲,悠哉悠哉,仿佛这夜中是难得的宁静,直等过了大半个时辰,终是到了。 第103页 还未到骊山,可这夜中风景却格外好,于这夜风之中,赶走酷暑感觉,略有几分凉爽,“哪有夫君带自己夫人游玩,到这种地方来。” 昼夜分明,此地却是在赶工。 般若心知肚明,这是哪儿,这是宇文护为自己选的埋冢之地。 “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他吟的,是当日亲迎般若入宫,封后那天所言的,他只看着般若,眸中仿佛蕴着星辰,陵墓虽还未建好,可他的心思,却已是前世就有的。 般若说不上来是何等感受,只是觉得,这理所应当的很,若宇文护活着,她自然要跟着,若有一日,天不假年,她自然也会随着,“人都说,夫妻本当生死相随,可若你先我一步,我可长相思,不会生殉情。” 宇文护听她言语,连忙握紧了她的手腕,他只怕般若误会,解释的很快,“我不是这意思,而是想告诉你,你我来日,会在一个棺椁之中。”并非,是让般若,殉葬。 夜色之内,尚还听得蛙声一片,却分明如此静谧,般若看着他,不知为何,轻问出声,“阿护,你是不是,因我未曾将你放在心中第一位,而有所埋怨?” 只因,她还有阿迟,若真有那一日,她也舍不下这人世繁华,舍不下,这独孤天下。 宇文护还未回答,她又问,“你明知道,我如今所仪仗的,约莫只剩下你我情分两字,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宽让我,而我,也会利用这情分,让你宽让我?” “嗯,我知道。”他薄唇轻启,回了她一句,他微仰起头来,瞧着漫天星辰,“这世上也只有你,能仗着这情分约束着我,无妨,反正,人这一生本就短暂。” 因今日是盂兰盆节,让他想起许多往事,竟不知不觉放下了许多。 “本就是,我欠你的。” 欠…… 般若低喃着这个字眼,恍然一笑,释怀许多,反手握紧宇文护的手,“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让你一直让着我了?”这话,却夹着笑。 宇文护伸手,揪了揪她的鼻尖,“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肆无忌惮了。” 深夜,朝阳殿上多了两个人。 “纣王建鹿台,是为了观星,我一直在想,这值不值当,现下在知道,若能与心爱之中一同观星,又有何,不值当?” 般若靠在宇文护怀中,万家灯火,此下已灭,只有宫内几盏宫灯悠悠亮着,她抬起头,瞧着璀璨星空,听着宇文护言语,竟觉得那星辰,的确让人觉得,世间之人都渺小的很。 “阿护,我现在试着,把你一点一点的挪到心里头那个最重要的位置,你答应我,这一辈子都宽让我,再不对其他女子动心,好不好?”她眸光映着星辰,唇齿抿合,声音清越,她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八年,但那并没有多大关系,终归,是有一辈子的时间的,“不然,我心里会难受。” 宇文护嗤笑一声,掌心笼着她的髮髻,他薄唇微靠在她的鬓角,越发拥紧了她,二人被勾勒着梅花的锦袍簇拥在一块,他低声回应,“好,我会慢慢等。”面上徐徐绽开笑意。 这万里河山,一个人终究太过寂寞,若人多了,心里头却会更加寂寞。 只有两个人,彼此相依,才算得圆满。 第95章 番外(一)震惊,皇后娘娘竟…… 武成元年,冬。 已到掌灯时分,殿中却还有些昏暗,当今皇后独孤般若正斜靠在榻间,看着近来朝廷诸事,今日恰是冬至,前殿的暖冬宴还未散,宇文毓自然不会回来,因而这是个难得的闲暇时光。 那兼着天下苍生生杀大权的硃笔被她握在掌中,坐在龙榻上,才知晓,原来这天下之主,竟是这等滋味。 那龙榻冰凉凉的,却让人慾罢不能。 她拥紧了狐裘,殿内的银骨炭还燃着,她却还觉得冷,只因这龙榻上,仿佛有未干的鲜血。 忽然,那炙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肩头,她心下一怔,“陛下……”顿了顿却没回身。 这是宇文毓素来处理朝政的地方,除了宇文毓,也再别人能悄无生息的出现在这儿。 可她独独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宇文护。 良久,后头的人都作声,她隐约知晓了,“阿护。”她从未这样依侬作语。 仿佛只因这两个字眼,龙榻之上,便多了个人。 宇文护浅笑些许,与这昏暗天色之中,轻言:“娘娘好大的胆子,这可是死罪。”他倒不像是第一次坐着刺骨的龙椅,微微靠在旁侧,只看着般若,嘴角依旧微扬。 她抬眸,昏暗天色,只能瞧见宇文护的轮廓,她于夜色之中,笑了笑,颇有几分媚色,“阿护,怎捨得?” “过来。”宇文护嘆了嘆气,颇有几分无奈。 般若却似乎并不像搭理他,只还看着那奏摺,宇文护伸手拉住般若,另一只手,将那奏摺往那银骨炭的火盆里头扔去,再又小心翼翼的拥她入怀,在这榻几处,让般若坐在他的膝间,般若却也不恼,只由着他,又微靠在他肩头。 “今日这般乖巧,怕是又有什么事吧?”宇文护左手扣着她的腰身,言语清浅道:“可是怪我拿了你五弟的兵权。”他的下颌靠在般若鬓间。 第104页 “你既知道,何必问。”柔荑微移,勾勒在宇文护耳垂鬓角,“我五弟不过是在朝上为圣上说了几句话,你就这般记仇,罢了,我给你赔不是,可好?” 宇文护摇摇头,搂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紧了“我不要你赔不是。”低下头来,鼻尖轻触她的额头,“你哄哄我,也就罢了。” 她眸色之中只倒映出宇文护轮廓,微仰起头来,唇畔落在他喉结处,那柔弱力道让他微一怔,剎时只觉得温香暖玉,只在咫尺间,他低头,正欲迎上,怎料怀中这女子,却早已退了些许。 还是这性子,他却也不恼,依然搂紧般若,见般若歪着头,偶的抬头看他,那眉眼本清澈见底,可宇文护总觉得她容貌艷媚的甚之,只让人移不开视线。忽然捧着她的脸,俯身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咬,“你看我,像是个能被女色引诱之人吗?” 他忽恰见般若那发间步摇了,那步摇上珠玉发出的玲珑声响在这静谧之时格外悦耳,又有一颗恰好嵌在她的乌髮之中,他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词来,“一步一美人,一摇百媚生。” 他从不觉得女子发间步摇这般好看,可偏生这个坐在他膝间的女子微动着,越是摇曳,越是让人心神荡漾,纵然天色昏暗,还未见着那半分容色,已是让人目不转睛了。 与此般静谧中,般若忽仰起头来,看着宇文护,嫣然巧笑。 古有周幽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宇文护往日读到那史镜,无非觉得是无稽之谈,今日方知,原来这世上本就有这等女子…… 他只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生出这念头来。 他盯着她的朝天髻,也不知怎的,伸手将她发间步摇给取了下来,置在掌中,轻轻晃着,终归明白了,并非是这步摇好看,而是在般若发间,衬得好看。 他正要将那步摇放归原处,怎料般若那乌髮洒落肩头,那髮髻却是柔柔的落了下来,宇文护随手抚上她的秀髮,不知如何绾髮,只得以指成梳,试着为她绾起。 般若只看着他,伸手拂过他的脸颊,滚烫的很,她鬓间髮丝,若有若无的摩挲在宇文护的脸颊旁边,恰仰起头来,薄唇却擦过宇文护的耳边,“像。” 话音刚落,宇文护手中步摇却不知为何落了地,落得声响,他含着笑,勐然吻住了般若,般若急促的唿吸着,唇齿交缠间,带着一股清凉的芬芳。 她的长髮纠缠在宇文护的指间,宇文护的声音轻而缓,好似担心吓到怀中女子一般,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腰背,“待会儿为你绾髮,可好?” 耳鬓厮磨间,宇文护凝视着她,两人靠得这般近近,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微响起,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唿吸,轻轻喷在她的耳边,那气息忽又散在她的耳垂边。 也不知怎的,于这黑暗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旖旎。 外头却忽传来了脚步声。 “阿护,不可……”她连忙轻声开口,想推开宇文护。 突然的,耳垂处一暖,竟是宇文护含上了,片刻间,才听得他略微喘息声,“怕他作甚。” 轻微的声音,急促的喘息,只让般若有些慌神,隐隐觉得衣带被宇文护拉扯,她连忙伸手,抓住宇文护置在她腰间的手,“我不是怕宇文毓,而是……”而是她皇后的名声。 他的唇微微下移,在她的修长白皙的脖颈咽喉处处印上一吻,般若下意识有些颤慄,又听得他低低的,温柔地呢喃,“依你。” 黑暗中,般若感觉到他贴近了自己身子,滚烫的很,她还未再开口,她身子微往后一仰,青丝滑落,那龙案上的物件“哗啦啦”的落得一地。 她已被宇文护打横抱起,长袖捲起那龙案上的硃笔,落得一地,他却不管不顾,更一眼也不瞧,只片刻,已往内室去了,这偌大的宫殿,能藏住人的,也只那个番邦进贡来的衣柜了。 越是漆黑,越是觉得难捱,外头宇文毓已回来了,正斥责婢子侍从没收拾整齐,忽又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阿爹。 独孤般若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只恐被人发现,可那宇文护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她正要推开,只听的他轻声言道,“你莫不是故意要被他们听去?” 只这一句,她连忙闭紧了嘴,想着今日实在是疯了,竟把自己置于险地。 宇文护嘴角微扬,只看着般若,可在黑暗中,般若却能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连忙微微移了移身子。 “你可知晓,如今你这模样……”半晌传来宇文护戏嚯声音,落在她耳边,“越发让人爱不释手。” 才说出那话,他又近身而来,略有薄茧的手滑在她腰间,“般若,般若……”他低低唤着,一句又一句,仿佛这世上好听的两个字眼,在他唇中不肯离去,只得一遍一遍的唤着。 却又一手撩过她的衣襟,一边唇角又蹭上她的白皙脖颈处,般若只不住听着外头的动静,只盼着宇文毓和独孤信能快些离开,她一边推搡着宇文护,又不敢发出声响。却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护竟偷摸着褪了她的衣衫。 “别……”她少了往日那母仪天下的气魄,倒有些依侬委屈了,“你只知欺哄我,却不为我着想,若你我这样子被他人瞧见……” 第105页 “瞧见又如何。”宇文护还笑着,“谁瞧见了,就把谁眼珠子挖出来。” “那你可是连我阿爹也不放过了。”般若却因这句恼了。 “你恼了?”宇文护从未见过般若这副模样,心里不知为何欢喜的很,“嘘”,他炙热掌心捂在般若唇边。 这一来,般若越是慌乱,只以为她阿爹和宇文毓已要进来了。 宇文护只觉得现在百爪挠心,身子贴着她,滚烫的,身体的悸动在放大,喘息越发急促,忽然一句,“般若,我渴了……” “宇文护。”般若正欲开口斥他,身子一个战慄,他与她,已在一处了。 她惊愕至极,却怕发出声响,只拽着宇文护,狠狠的掐他,可身上尚还沾染宇文护的温度。 “般若,莫怕,外头早没人了。”耳边还传来宇文护那戏嚯至极的声音,他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力非比寻常,竟一直在耍弄般若。 般若只觉得身下一阵疼痛,好似生生被人凿穿,又有股子酥软,“宇文护!”她微张着唇,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臂腕,可却一丝力气也无,气急只得俯身在他肩头咬上一口。 第96章 番外(二)虐呀虐呀…… 明敬皇后过世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雪,好似将这天下的污垢都遮掩的干净。 那天,的确下雪了,他拥着她,就像拥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听着她气息微弱,感觉着她身子渐渐冰凉,“阿护……”她唤那两个字的时候,千般柔情,万种相思都含在其中。 她瞳孔渐渐失了往日风采,却一直死死的看着宇文护,她唇色越发苍白,苍白的可怕,“等她长大了,你告诉她,她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傻的女人……” 他一点也不想看那个孩子,一点也不想。 她的声音低喃依侬,“独孤天下。”就像是在说着闺中私语情话,却忽然笑了,不知在笑谁。 所有的思绪,都停在那一刻。 她看着宇文护,一直看着,似乎想把这模样牢牢的记在心底,过忘川之时也不要忘记般。 权倾天下的大冢宰宇文护在那一天就一病不起了…… 直到,另一个女子的出现。 那个人,是个孤女,没有名字,只是别人都叫她曲一阙,只因她唱曲好听,因而被人送进了大冢宰府中。 人人都说那位曲一阙,是世上少有的美人,若不然,怎会入了宇文护的眼。 伽罗见过她,是在那天。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那的确是个很舒服的日子,透着半许柳叶飞扬,宇文护忽瞧见那个站在湖畔的女子,一方轻纱覆面,只余那双清眸,恍若只在一刻,他却已经想起了隔世之事。 “曲一阙”那女子缓缓仰起头来,目光映出他略有些迷离的面容,仿佛他,在透过自己,看着别的什么人……那女子轻言巧笑,再惶恐的低下头去。 他缓缓走上前来,只是两步,腰间环佩轻摇,落得几分朝阳余韵于身侧,居高临下,轻启唇道,“你似是很怕我?” 她抿唇,深吸了口气,再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嗜血成性的大冢宰,“不怕。”脸却苍白的可怕,可看的久了,竟觉得这位大冢宰,竟颇有几分俊俏模样,掩住了眉宇中的英气。 谁也没料到,这个女子会一步登天…… 那面容格外熟悉,伽罗知道那是谁,更知道……这朝上的人,多有要宇文护死的,而这世上真正能杀他的已经不在了,便找来一个容色一般无二的。 可再像,却也不是她阿姐了。 那几日,人人都叫她“曲美人”,可夜里,那个叫宇文护的男子却只坐在那冰凉的地面之上,靠着藤椅架子,只是总看着她,唇角若有若无的夹着浅笑,那映衬在烛光下的模样却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大冢宰……”看的久了,却觉得那笑容之中苦涩至极,竟有些化不开的苍凉,“您不开心吗?” 宇文护因得这一句呆愣了许久,也不知怎的,耳边只迴荡起那银铃般的笑声,好似还在耳畔边一遍一遍的响着,“阿护,你不开心吗?” 他身子颤抖的厉害,初春夜中还有几分寒冽,他死死的看着曲一阙,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再触摸不到的人…… 他仿佛喝醉了,又仿佛……想起了过往。 她髮丝如瀑,轻巧的搭在肩头,倚在床榻之上是绝美的风情,月光打在那个清冷宫殿之中,微微仰起头来,正好能够见到那窗前的男子,她黛眉微蹙,却在男子转眸的那一刻恢復如初。 他缓缓的伸出手来,正好触摸得到女子的鬓髮,上头的步摇还在颤抖,映衬出那深海东珠原有的光芒,他嘴角带着笑,俯下身来,冰凉的薄唇印在女子的脸颊上头,胭脂香味正浓,甚至有时候会掩盖他身上的紫檀香。 他离她极近,近的能够嗅到她发间的清香,气息紊乱在耳边。 “般若……”世间最好听的两个字眼,自他薄唇而出。 他一直看着那位曲美人,上前两步,死死扼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就这样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神色突然一松…… 第106页 “谁指使你来的?”他言语清冷的可怕。 菱花镜前,曲一阙端详着自己的容颜,伸手拂过自己鬓角,黛眉微染,宇文护伸手扼在她的喉间,那幽暗瞳孔中只有她一人容颜,“我不会杀你的……”他徒然松了手。 她不住的咳嗽着,只觉得面前这人可怕至极,她想不到别的,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却看着自己的手,适才扼住咽喉的手,仿佛碰触了什么腌臜龌蹉的东西,小心翼翼抹去上头的气息,“我会让你好好活着,一直活着……”他轻笑着,仿佛在说着什么趣事。 后来有人传,那位曲美人,凭空消失在了这世间。 可又有人说,那大冢宰府里,常有她唱曲的声音。 但只有独孤伽罗知道,宇文护,依旧还是那个宇文护。 第97章 番外(三)交易 那场宫变来的太快,去的也太快。 坐在皇位上的,依旧是宇文觉,把握朝局的,依然是宇文护。 可入狱的,却是伽罗。 下着大雨,她身上冰凉的很,拥紧了衣衫,可发间鬓旁,已是覆了雪,她神色少了往日平静孤高,多了几分,慌乱,对,就是慌乱。 一个与独孤般若,不合时宜的词语。 “般若,你也知道,这次圣上大怒,柱国公赵贵亲自主持,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去插手。”宇文毓的话,还迴响在她耳边,“般若,你放心吧,伽罗肯定会没事吧。” 那个胆小而无能的男人,也只能安慰她了,可般若听过,天牢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赵贵是什么人,更晓得宇文觉这次绝不会轻易放过伽罗。 于是她站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 他穿着件褚色的云锦长袍,撑着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上头绘着山河丘陵,腰间环佩轻摇,伶仃作响,那玉珏是上好的材质,却可惜,边侧有些瑕疵。 般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瞧出他脸廓消瘦了许多,纵是冬日,他也只着了件单薄衣衫,她知道,再没人可以帮她了,只除了一个宇文护。 房中燃着香,却是银骨碳香,他坐在榻几边,挑着火星,噼啪,却是烛火的声音,他站起身来,执着嵌着东珠的剪刀,将那长芯剪了大半。 屋子里头,忽然暗了许多。 他一直没有说话,般若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开口。 等着她求他。 “阿护。”她终究还是先开口了。 宇文护身子微微一怔,月白色的里衫,早被那雪打湿,他却不觉得冷。 他没回头,却想着适才般若那样子,失魂落魄,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难道,你准备就这样,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了吗?” 宇文护很清楚,她是故意的,故意在雪中站了那么久,故意让他心疼她。 他做梦都想想着,有一日,般若能想清楚,回头来找他,却决计不是这等情景,“你想听什么呢?”他声音有些嘶哑,手上剪子随意往能榻几上扔,转身,看向她。 她未施粉黛,因在雪中许久,脸上苍白的很。 宇文护嘆了嘆气,走上前去,缓缓蹲下身,伸手握紧她的,冰凉的很,他哈着气,暖着她十指柔荑,“般若,醒醒吧,这世上,也只有我,才能够帮你……”他抬眸,一字一顿,“独孤天下。” 般若垂眸看他,笑容明艷动人,一如往日,恍若在这一笑之中,就能牵动人心,纵只穿着件青衣,却更加映秀妩媚姿态,宇文护原本以为,她再不会这样对着自己笑了, “我知道,只有阿护,才有资格,与我站在一处。”依侬之语自她唇中而出,格外悦耳,她的手现下柔软而温暖,“阿护……”这二字自她唇边而出,眉间勾勒着惑人风情。 宇文护不得不承认,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吃定了他。 “所以呢?”他身子微微往前抑,想把她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伽罗……”她才开口,宇文护指尖却恰好抚在她唇边,他嘴角微微扬起,以一种不自觉的温柔,低低地说道:“你又要用那些空的,虚的来欺哄我了?”这一声不像是质问,倒像是两个最亲密之人间的埋怨。 噼啪。 那烛火又抖动了些许,屋子里头明亮了许多,他勐然起身,拥住了她,薄唇落在她鬓髮间,还似当日模样,忽然,他唇下移,在般若修长颈侧印上一吻,在她的颤慄中,他低低的,温柔地呢喃:“独孤般若,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无耻!”她没了半分适才模样,胸口起伏的厉害,“暗室相欺,乃苟且之为,我独孤般若做不来。” 后头那人却笑了,坐在床榻之上,神色戏嚯,整暇以待的看着这个欲离去的女子,这一笑好似有几分醉意,盯着她,声音于幽静中显得温柔:“无妨,你去吧,估摸着过几日,就得去给伽罗妹妹收尸了。”明明是在说着狠厉勾当,却偏生好像在说一段情话呓语。 “你在威胁我。”般若眼眶忽然通红,恍若下一刻,那温热就要落下。 宇文护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不,只是交易。” “可我们……”般若声音越发哽咽。 第107页 “我们?”他低润温柔的声音带着些无奈,“谁让我拿你没法子呢,既成了我的弟媳,也罢了。” 般若站在那,既不走,也不过去,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屋子里头温暖的可怕,仿佛不是冬日,竟是燥热的盛夏时节,直到,她步子蹒跚,一步一步,往他身边去,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勐地上前去,将她打横抱起,落了卧榻之上,扯着衣襟。 帘幔轻摇,那燃着银骨炭的火盆,终于爆了个火星。 宇文护只觉得那唇冰凉的可怕,他非要融化这块坚冰一样,只吻的般若喘不过气来,他才缓缓离开般若些许,瞧着般若通红的眼睛,她却别过脸去,不看他,“你非得这样吗?”他的声音轻而缓,那言语之中,仿佛蕴着饮鸩止渴的绝望。 她的长髮纠缠在宇文护的指间,四下寂静无人,他仿佛褪了白日那一派嚣张跋扈的样子,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腰背,手下是她如脂的嵴背,他只挑着指尖,缓缓滑下去,那弧度让他按捺不住,一遍又一遍,“什么叫无耻?”他指尖掐着她腰背不松开,在她耳边低声言语,“我们两情相悦有何无耻,那个人,才是无耻。” 耳鬓厮磨间,般若只觉得身子燥热的很,这种感觉她其实并不喜欢,仿佛自己本就是这么无耻之人,就如同,成了宇文护的禁脔一般, 床榻轻柔的舒适,她被宇文护褪去衣衫,离他只在咫尺之间,鼻尖气息都能闻得清晰,偏着头,良久,她才仰起头来,睁开眼,径直的看着宇文护,“既是交易,你就快些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被床榻上的宇文护用力扯住,直到宇文护火热的舌尖挤破她的口腔,她才反应过来,想挣扎,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含煳不清的。 那吻来的甚急,她想躲,却躲不了。 她乌髮如瀑的全数落下,他摸着般若无丝毫珠翠的额发,将自己的发冠褪下,不知怎的,将那两束註定没有交集的髮丝牵在一处。 彼此纠缠着却给彼此彻骨的痛楚,他与她的乌髮缠在一起,一缕自她身侧,正挂在自己鬓间一稍髮丝,千丝万绕,已经成了一个死结,鬓髮相缠。 他贪恋这种感觉,仿佛要从她那唇中汲取到所有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只要心里不再那么空落落的,只要把她的气息,留下那么一分一毫。 他搂着她,把她重重的按在怀中,顺着那脂白的颈,往下划去,“般若,我让你看着我。”他一边喘息着,一边却恼了。 他害怕这样般若,仿佛他是这世上最恨的,可他已不管不顾了,那些礼义廉耻,圣贤之书,全然不适合他,他本就是个声名狼藉之人,坊间小儿都要污他的名声。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疯了,他要让独孤般若,一同担着这无耻之名。 般若下意识的仰起头,脸色红润至极,一滴清泪,停留在眼角,“我让你快些。”她还是那个独孤般若,那个倔强的不肯认输的独孤般若。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身体里好似多了些什么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觉得□□出声,却是勐地咬住了宇文护的臂膀,那痛楚却让宇文护身子战慄了几分。 那停在她身体内的物事,朝着里面重重一撞! 她双手紧紧抵着宇文护的臂膀,想把他往外推,“阿护……”她难受的很,可身子却酥软至极,有个念头在不断放大,她厌恶至极,这种念头。 宇文护瞧着她,只觉得,那半真半假的笑容之下,此刻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轻……轻些。”般若下意识的低喃出声,可深陷□□之中,偏生多了几分妩媚,那□□声却是越来越大,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 她想要挣脱开来,却挣脱不开,那一阵酥软,只得让她不由得迎合着宇文护。 他吻上般若的眼眸,只是一瞬间,多了几分柔意,轻吻之间,依旧轻缓缠绵。 他日日想着要得到她,可今日终于得到了,自己却也不见得多开心。 他终究觉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卑鄙,无耻。 可那些词彙,与他来说,不甚在意。 只要此刻欢愉,此刻拥有,再狠下心来,长长久久的把她留在身边…… 对,再狠下心来。 第98章 番外(三)奈何 奈河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死后的第三日。 黄泉路远,他足足走了三日,直到往忘川而来,说了句,“我怕忘了一个人,能否不喝孟婆汤?”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神色,寂寥至极,衬出那蓝色深邃。 奈河见多了这种人,并未曾觉得有什么。 可心有所恋者,为了来生能够再见那人,躲过孟婆汤,则要跳入忘川之中,等上上千年,在这千年之中,他能看着那个心念之人一遍一遍的走过那奈何,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既怕那人喝,忘却一切,又怕那人不喝,要同他一般,在忘川之中受千年煎熬之苦。 忘川之中,多有这些痴恋之人,可似乎,这个宇文护,那样不同。 他在生前杀了很多人,手染鲜血,他来的时候,身后还有许多冤魂噬咬,他却什么也不惧怕,过了黄泉,落入忘川之中。 同室操戈,他死于亲属之手,可他一句话也不说,不似那些被人杀害的冤魂,诉说凡尘冤孽。 第108页 他在忘川待了很久,久到人世间轮迴几番。 奈河从没见过,能坚持这么久的。 奈河很好奇,越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过不去…… 宇文护,死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大周的宫变来得快,去得也快,皇权更替,瞬息万千,早一刻还能唿风唤雨之人,下一刻,便成了别人俎上鱼肉。 整个宫室的人,都想他死,鲜血染红了那皇城至高无上的阶梯,细雨连连,却沖刷不尽他的血腥,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干。 他似乎看着天空,那天没有太阳,灰濛濛的,蓝眸中。映衬出旁的颜色。 “般若……” 那是奈河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这两个字眼,被他低喃而来,缱绻无限相思却夹杂着那样决绝无奈的狠厉。 第99章 番外(四)丽华 权倾朝野的大冢宰宇文护,近来病了一场。 没人说的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病的,似乎就是在宫中那场夜宴之后,他就几日不朝了。 太子妃杨丽华,却忽然知晓,有人在打听她的身世,她知道自己并非杨坚与独孤伽罗的女儿,只唯恐那个人是要拿她的身世大做文章。 正是盛夏,太液池的水干涸了许多,她倚靠廊边,瞧着下头,吩咐着婢子清理太液池。 他就站在柳树之下,瞧着那个身影,不知为何,想起了些似乎早已遗忘的记忆,那记忆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想要努力想起的时候,需要用刀将那个地方一点一点的剜出来。 剜出来的时候,却不疼,只因,在那个人离开人世时候,他这一辈子的疼就已经到了尽头。 “阿护……”她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那言语之中,怨恨至极,可却缱绻缠绵让他永世不敢相忘。 他说不上来,为何会爱上那么一个女子。 直到她死后,他发了疯的想从别的女子身后,找出那么一丁点,与她相似的地方,最后,才知晓,这世上,不过一个独孤般若。 她死了,再不能有了。 他也想问她,为何要这样狠,可他问不出口,只因最后,害死她的,终归还是他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子。 “丽,华。”他薄唇轻启,低喃着两个字眼,辗转反覆,好似这个名讳,是这世上最好听的。 他终于明白,想将这个世间最好的东西捧给一个人,会是这种感觉。 似丽华这般的女子,就该不谙世事,不动刀剑,就该在他的掌心安稳呆着,让他合拢手掌,陪他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天下最高的地方,等着他奉送锦绣江山。 那是他与般若的女儿,怎能屈居人下,做一个区区的太子妃。 “大冢宰。”忽然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婢子,他顺着那婢子目光看去,正是站在廊处的杨丽华,朝着他的方向,徐徐一礼,笑靥如花,就如开放在宫闱中的蔷薇一般艷丽,却比她母亲少些锋芒。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现下,他不能告诉所有人,丽华,是他的女儿,甚至都不能承认自己已经知晓,只怕她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要挟他的软肋。 她不似般若,有的是手腕,有的是自保的法子。 可他忍不住,忍不住要再近一点,再把她的笑颜看的清楚一些。 直到他走近了,杨丽华那笑容缓缓收敛,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眸子疏远却亲近,让人摸不透她此刻所想,“听闻大冢宰大安了?” 宇文护声音有些颤抖,回她的时候,紧紧的盯着她的眸子,那样清晰能看着幽蓝颜色,他忽想起,她的母亲来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看,拂过他的眉头,依侬言语,“阿护,你母亲的眼睛也是如此吗……”她眉眼有些遐想,“那一定,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他看着杨丽华,这个承继他所有的女儿,那是他和般若的血脉…… 就算今日他即死,这世上也有血脉相承。 也只有杨丽华,可以告诉他,这世上还曾有一个叫做独孤般若的女子。 “大冢宰,您瞧。” 宇文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太液池已近干涸,那池中,似乎有只锦鲤,正在垂死挣扎 “那是龙鲤。”她站在石栏处,阳光落在她的鬓间,微微眯起了眼,“您说,那龙鲤是不是很可笑?” “那龙鲤,是这太液池最大最狠的锦鲤,可惜了,往日在水中多起风波,可水没了,它也活不成了……”她轻轻嘆息,似乎在感慨,眼角余光落在宇文护的身上。 宇文护勐然看向她,看着她那双眸子,深邃的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是么?”他眉头微蹙。 杨丽华却似乎一点都不怕,宛若闺中少女,说着天真有趣的话,“可惜,龙鲤终归是鲤,成不了龙。”话毕,抿唇轻笑。 “对呀,您说,这龙鲤傻不傻,若是太液池一直有水,大家都能活,它也依旧是这太液池最凶最狠的,不会有灭身之祸。” 宇文护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早该想到,独孤般若的女儿,不是养在深闺的花朵。 他忽然害怕了起来,害怕她学她的母亲,逼他。 一个,两个,都逼他。 第109页 第100章 番外(五)生犀 她素面朝天,斜斜靠在美人榻处,透过窗棂瞧着外头湛蓝天空,屋内染着香,沁人心脾,发间只一支步摇,微微摇曳,只这么一丝点缀,足以让她拥绝世风华。 宇文护的新宠,自然是绝代佳人。 蔻丹染着的指尖,勾勒着团扇水墨,门忽然开了。 她盪起一个笑容来,格外好看。 “阿护……”她唤着这两个字,眸中蕴着依恋情谊。 来人入了内,只是站在屏风外,苦笑,眼神迷离的很,那一缕流苏划在他的眼眸边上,居然让他有些许不同于平日的清冷模样,“我在……” 他缓缓走上前来,眸中仿佛蕴着星辰,好看的很,“般若……”他开口,声音却嘶哑的很,他缓缓伸出手,握紧了她,冰凉凉的没有一丝生气,他的唇有些颤抖,“你……回来了。”他开口,却没再说话。 “我一直都在这儿呀。”她还是笑着,宛若当初那个莽撞的,将梅花砸在他的肩头的小姑娘,“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眼中噙着泪,只因她这一句话,那泪溢出眼眶,从眼角滑落,润在下颌,再一滴落在地上,屋内安静的仿佛都能听到这泪珠的声音,“对,你一直都在这儿……外头的那个,不是你。”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腕,手上的温度,炙热,发间一缕青丝从鬓间滑落,不知何时,已白了几根,他还没到耄耋之岁,可这几日功夫,仿佛沧桑了许多。 独孤般若已经死了,这世上唯一能够左右他的人,已经死了。 面前的这个,身子冰凉的很,没有一丝生气,他想着,面前这个人,大概,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可那又如何,只要独孤般若还在他的身边,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害怕每每午夜醒来的那种寂寥无力,只要心里不要那么空落落的,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掌心摩挲着那梅芯,记忆的最深,依旧那个要嫁帝王女子,脸颊被梅花寒香颜色衬出红晕,娇艷欲滴,少了些许闺中稚气,多了几分女子风韵。 “这花……”她依侬细语,有些慌乱,却终究没把那话说出口。 此刻的她穿着那日的淡黄襦裙,绣着草长莺飞,丝履映着出水芙蓉,她微微抬头,眨巴着眼睛,“阿护,你不开心吗?”她的双眸没了半分平素的冷漠,凭空多了分迷惘,她用一种任何时候都绝不会出现的眼神痴痴的望着他。 他瞧着她,嗅着屋内气息,如在梦中。 仿佛只是因为这个眼神,他再不管不顾了,只将她重重搂在怀中,再闭上双眼,轻轻的唤道:“般若……”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疯成这样,纵然拥着她没有丝毫温度,纵然还不知晓她到底是什么……可在他看在,并没有什么干系。 只要她还唤着“阿护”,只要她还这样看着自己,还似往日模样…… 盈盈柳腰素衣轻纹,他大概是真的疯了,才会在这寂静的夜中拥住她,暂时将所有一切都忘却,眼中心中只剩一个她 他低头,轻轻的吻在她的额间,从那耳边一点一点的移到她的唇边。 他不知为何,居然很贪恋这种感觉,仿佛要从她那唇中汲取到所有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恍若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是一种求而不得,终归是要失去的无奈,如同手中流沙,越是紧紧握着,越是流逝。 他什么都不能细想,就如同一场迷离的梦境般,他害怕午夜梦回心中孤寂凄凉的感觉,害怕心里头空落落的感觉,那怕这种满足只有一刻,却也足够了。 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沉沦。 “你究竟,有没有后悔过呢……”他不知是在问谁,轻嘆一声,低喃道,“我悔了。” 回家了,他的般若回家了。 那些悔都留在外头,这一方天地,拴住一个莫须有的东西,他竟觉得,已经够了。 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 ,人能与鬼通。 人人都知道,大周的太师,疯了。 从明敬皇后独孤般若死的那一日,就开始疯了。 第101章 番外(六)丽华趣事 人人都知道,哥舒辅佐宇文护为帝,有从龙定鼎之功,一直以来都深受宇文护的重用,出入前朝□□都不受左右,可近来,却忽然被圣上约束,不可入后宫。 这事情的起因,要从丽华公主说起。 宫里多数人都知晓,圣上一心一意要个皇子,自皇后有孕以来,日日皇儿皇儿的叫着,准备的一应事物,也全然是按着储君备下,就连御医暗示几次,言皇后腹中约莫是个公主,圣上都一併赶出宫去。 只是据皇后身边的春诗姑娘说,圣上并无这等意思,反而日日在皇后身边说,男女都好,若是公主,得了皇后容色,更添皇家风范。 怎料,公主出生那日,已拟好册位诏书的圣上,见着这个心心念念的皇儿,变成个女娇娥,一时晚膳都吃不下。 冷冷瞥了眼,復而陪在皇后身边了。 哥舒跟着乳娘,打量这个面容皱巴巴的的娇娥,这小公主似乎觉得自己受到冷落,眉头一皱起,开始嚎啕大哭,乳娘再怎么哄也是无用,哥舒瞧着她的一只眼睛渐渐变得幽蓝通透,他惊奇至极,连忙要乳娘怀里报过这襁褓,“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他一边呵斥着乳娘,一边又手足无措的哄着这小公主。 第110页 也不知怎得,他刚一上手,虽生疏的很,可这小公主却忽停了哭声,两只大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只盯着哥舒看。 皇后素来的兴趣,就是偷偷摸摸的去圣上的书房看奏摺,圣上素来的兴趣,就是在书房等着皇后偷偷摸摸的去看奏摺,因而与小公主待得最久的,居然是日日出入后宫的哥舒。 宇文护有一日闲来无事,逗弄自家女儿,却忽然发现自家女儿已会说话了,他瞧着那双像极了般若的眼睛,欢喜之际,怎料小公主第一句话救是,“舒……舒……” 于是圣上大发雷霆,抓着哥舒骂了一顿,只说让他这光棍老男人,离小公主远一些,又缴了哥舒出入□□的腰牌,让他回府闭门思过去。 第三十七章把太师送到突厥 宇文护倒是安然自若,任凭般若压着他,伸手抚着她的鬓髮,般若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下颌靠在他的胸膛处,指尖还在划着名什么。 宇文护反手捉住,不让她乱动,“年下杨忠也会进京,你给他上的眼药已是够多了,他现在多半对宇文觉忿恨在心,为你家打抱不平。”他细细思索,无非是觉得,现下柱国当中,也只有这个杨忠与独孤信站在忠君这边,可杨忠与独孤信又有些不同。 杨忠素来是跟着独孤信的,因独孤信多年前曾经救过杨忠性命,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不伤害独孤信,杨忠另投阵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手上还有宇文觉亲笔诏书,乃是我让宇文盛诓骗他得到了,若将断粮草军饷之事摊开,定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般若兴致勃勃的说着她原本的打算。 宇文护静静听着,薄唇印在她的耳垂鬓髮间,笑道,“傻丫头,出师有名很重要,可各大柱国势力不均衡,只怕他们也只会如我一般,扶持傀儡,宇文泰可不止这几个成年的皇子。” “我自然知道。”般若轻言巧笑,“但如今,你与我爹掌着虎符,他们就算闹,也不敢明着来,况且,突厥阿史那氏年后入京,异族势力,也得用上一用,来日统一天下,才有助力。” 宇文护没料到,般若已经考虑到了突厥联姻,若能与突厥联盟,进攻北齐,分疆扩土,立下不世之功,大周皇位,也不过尔尔,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看着般若,他曾以为,般若不过是想着做皇后,想要掌大周臣民生死,现下才知晓,他的般若竟有如男儿的志向。 乱世已两百年了,统一天下,才该是掌权者最应该做的。 他敛了神色,拥紧了般若,反倒没有适才严肃样子,转而笑道,“异族势力,素来和亲为先,怎么,你想把我送过去,成全你的独孤天下?” 般若听此言,笑出声来,揪着宇文护的衣襟张牙舞爪道,“听说突厥的女人可比狼更狠,只怕太师一过去,就被他们分而食之了。”她的打算,自然是要让自家人娶了那阿史那公主,最好是独孤家嫡亲的子弟,但却怕,那突厥公主的不是贤良女子,岂非害了自家人。 宇文护小心翼翼搂着她,忽然翻了个身,顺势靠在她身上了,却觉得腰上有些吃力,才想起适才般若那一推,正撞在腰背上,刚才不曾动还不觉得,此下才觉得的确受了内伤,“哪还轮得上突厥的公主对付我,我看独孤家的姑娘就厉害的很,一个就能把我吞了。” 般若咯吱直笑,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腰上的宫绦都滑落,“你若嫌我厉害,不要我便罢了,何必编排我独孤家的姑娘。”这话,却是玩笑了。 宇文护眸中此刻只余温润柔意,伸手抚着般若的肚子,“这几日,胃口定然不好,可也不要不吃,知道吗,若是饿着咱们儿子……” “宇文护。”般若双手耷拉的挽在宇文护的颈边,“你怎么日日都喊你儿子,若我这胎怀的是你女儿,你是不是就不要了?”她一时倒忘了,自己这孕本就是假,却与宇文护争起男女来了。 “女孩也好呀,若是女孩,定然像我的般若容色可人,不知羡煞旁人几许。”他这话说的随意,微扬起嘴角时,最是温柔,“不过……”他顿了顿,扶着腰背,缓缓起身,见外头已是夜半时分了,饶是权势如他,也不能在宫中过夜,“来日不知便宜了哪个混小子,还是生男孩好。” 第102章 番外(七)宇文迟趣事 纵观歷史,也没有一个储君,会取名,迟。 或许是因为圣上宇文护,觉得这个儿子来的的确太迟了一些,或许是……儿子嘛,无所谓叫什么。 宇文迟从晓事开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离家出走,不过每每被他父皇抓回来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顿好打。 “好小子,你知道老子拿这皇位多辛苦,现在老子给你皇位你都不要?”他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揍他。不管是读书不认真,还是习武不用功。 而他那个天天一哭就会蓝眼睛的妹妹,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除了惹事闯祸,再没别的了,不过,宇文迟倒不讨厌她这个妹妹。 只因每次在他关禁闭的时候,只有这个妹妹还会递给馒头。 而他母后,印象里,她每日都在看奏摺,看奏摺,似乎,这是个比皇帝还要忙的女人。 第111页 就这样他长到十五岁,他终于又准备离家出走了。 同样离家出走占山为王的,还有蒲州杨家的姑娘。 那年蒲州杨家的姑娘看了个话本,说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占山为王是最洒脱不凡的,于是她二话不说,提起她爹的刀,带了她阿娘的济慈军就惩恶扬善去了。 第一个被劫的就是离家出走的宇文迟。 这是宇文迟,第一次,在宇文护和般若的掌控下跑出了京城。 “这小子长的倒是挺好看的。”杨家的姑娘违背了劫富济贫的规矩,一包蒙汗药把宇文迟弄上山去做压寨夫君。 作为一个被绑上山的压寨夫君,宇文迟似乎很自在,“姑娘,其实你这般漂亮,就算你不绑我,我也愿娶你的。”他眸色格外好看,宛若星辰。 杨家的姑娘似很喜欢他笑,仿佛他一笑,连自己的身子骨都要软了。 绳子自然是松开了的。 “我要回家请示父母,姑娘可否送我下山,再借些盘缠给我?” 杨家的姑娘喜穿绛色衣衫,如江湖儿女的做派,因而多有几分英气,偏生面前这个男子书卷气息浓郁,一身荼白衣衫在月光下显得更是清润温和。 杨家的姑娘承认,自己是迷了眼,这与蒲州那些光着膀子喝酒吃肉的叔伯们简直是云泥之别,就连她阿爹,也及不上他一分半毫。 直到宇文迟纵马而去…… 杨家的姑娘才忽然想起了,“我是不是被骗了?” 离家出走带出来的钱袋空了,连唯一的一匹枣红马也被这个长得好看的人给骑走了? 济慈军马不停蹄的将这消息送到了蒲州国公爷。 杨坚才听得描述,就知道,这世上长的好看的多,可单单有只蓝眼睛的却只那么一个。 宫里头丢了太子爷,倒跑到蒲州骗他女儿来了,立马一封奏疏就送到京城去了,直说储君不德,调戏臣女,必要严惩。 “杨坚自己蠢也就罢了,怎么自家闺女也学了个全。”宇文护随手将奏疏递给正硃笔阅批的般若,“倒也无妨,娶了就是了。” 般若挑眉,“是了,你闺女倒是不蠢。” 说着话,将手上的奏摺扬了起来,那是攻伐北齐的战报,上头却早被人勾勾画画,一笔一划,倒有模有样的分析起了这一战粮草损失,以及下一站攻伐之地应选在何处,条条框框,有理有据,只那最后一面,竟还画了朵梅花三瓣,除了丽华,再没别人做的出来了。 “丽华!”宇文护难得这样喊她,颇有些恼怒,“你又在你母后的奏摺上涂涂画画,出来!” 环佩轻摇,叮铃作响,从屏风后头,跑出个穿着松花襦裙的小姑娘,“阿耶。”跑的极快,那声音却甜的发腻,入了宇文护的怀,这冲力,倒是把宇文护身子都重重的撞到凭几处。 “那是阿迟拿给我画画的。”她昂起头,义愤填膺,“阿迟最坏了,总是把母后的奏摺给我画画!”一副要狠狠揍人的样子。 可宇文迟,已离家一月了。 “对,朕就说嘛,朕的小丽华怎会不知轻重,都是宇文迟这个混帐东西!” 般若扶额,嘆了口气。 第103章 番外(八)兄妹趣事 “阿舒!”宜春宫里头,又是丽华在喊。 宇文迟在外殿,总角年纪,就已念到《春秋》了,“丽华,你别吵了,阿舒今天不在!” “噔噔噔” 她穿着小木屐,头髮都没梳的通透,只是撅着嘴,“没有阿舒给我梳头,我都不敢出去了。” 宇文迟下意识瞧了瞧后头跟着的一众婢子,微眯了眯眼,那后头一众连忙跪俯于地,“太子殿下恕罪,是奴婢们手笨,公主不喜。” 她一身绯红色的衣衫,上头绣着花鸟,恰好草长莺飞,“刘太尉家的七妹入宫来了,我要是头髮不好看,她会笑我的!” 宇文迟眼也没抬,旁侧内侍为他研磨墨,今日功课还有一大堆,他可没有闲情逸緻,直道,“你还跟刘太尉家的玩,你不知道母后最讨厌他们家的人吗?” “阿迟!”她泪眼朦胧的拉着着宇文迟的广袖,“阿迟最好了。” 宇文迟未曾放下手中笔墨,也再没看他这个整日里头游手好闲的妹妹,“我今日再不交功课,父皇又得打我手心了,到时候,几日都不能给你梳头了。” 丽华托着下巴,看着宇文迟龙飞凤舞,不知在那宣纸之上写着什么,忽然往前些许,两手抬起那石砚,一扬,那砚中墨掺着水,将那一沓宣纸都染了。 宇文迟惊唿一声,“宇文丽华!”瞳孔微蓝。 “阿迟,我去和父皇认错,我做证,你今日的功课真的做完了,都怪我怎么就是手笨呢……”丽华嗤嗤作笑,赶快拉着宇文迟的手,“阿迟,快给我梳头,你比阿舒梳的好多了!” 宇文迟没好气的接过旁侧婢子递来的玉梳,“也不知哪个,前几日和阿舒说,‘阿舒阿舒,最会梳头的就是你了’……” 丽华笑的谄媚,揪着宇文迟的衣袖不放:“哪个傻丫头胡说八道,分明是阿迟最会梳头了!” 第112页 宇文护忽然手上顿了顿,仔细打量着这把玉梳,“这是?”那玉晶莹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昨天我看母后又生气了,似是因这把玉梳,父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我连忙把这把玉梳偷出来了,你瞧我,聪不聪明?” 宇文迟莫明的抹了把汗,也怪不得,今日父皇交代功课时,脖子上都是“猫”挠的伤,想来,是玉梳没了,母后以为是父皇偷偷藏起来了,没把这玉梳弄的稀碎,自然脾气会更大。 “嗯,我的妹妹,自然是聪明的。” 第104章 番外(九)宇文护之死 这个权倾朝野的太师,死的那一日,天气有些阴霾,不似明敬皇后走的那一日,白皑皑的雪将天地覆盖。 这场暗杀来的快,去的也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人人都没有料到,这个被旁人暗杀了几十年的太师,有一朝会被一个齿牙都没有掌权的傀儡皇帝所杀。 但奈河知道,他没有败给宇文邕,而只是败给了自己…… 宇文护过黄泉的那一日,天气也是阴沉的可怕,奈河入了他的记忆,想要去获取一些,难以言喻的秘密。 人大多都有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也不外如是。 那个秘密不能为外人所道,只因,他还想要要守护明敬皇后死后声名,可他本该清楚,从那个雪夜,他们苟且私通开始,独孤般若的名声已经不復存在了。 不过,那似乎也并没有多大干系。 毕竟,与独孤般若同棺椁的,不是明帝宇文毓,而是他,死后谥号“盪”之人。 他聪明一世,可却一直都不太明白一个想起,夜里就会辗转难眠,喘息也困难的问题。 独孤般若究竟爱不爱他。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他努力想从昔年过往当中找到她眼中一丝半分的情谊,可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在她手持匕首,以死相迫,让他放过宇文毓的那一幕戛然而止。 若再想下去,他又能记起,独孤般若,曾想要他的命。 他尚记得,般若曾嗤笑他心狠手辣,无情至极,他那时轻笑回她,“只要我不对你心狠手辣,无情至极就成……” 可独孤般若似乎对每一个人都很有情谊,偏偏与他,一狠再狠…… 不过他并不恼,只因一语成谶,他的心狠手辣,终究有一日,对准了她。 独孤般若要他的命,他就杀了独孤般若,这其实公平的很。 只是……从她走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再睡不好觉了。 于是他开始发了疯的,更加疯狂的去夺那个与他无缘的皇位,只要心里头不再那么空落落的,做什么都好。 直到那一日,他见着那个小姑娘,于暗夜之中,她眸内光芒,恍若黑暗之中的晨曦,带给他那么些微光明,他终究明了,他错的离谱…… “你阿娘呢?”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想的,却是那个至死也不肯给他回应的女子。 可这个答案,她很久之前就给了自己。 独孤般若,什么都没有留下,再过个十来年,这世上记着她的人会越来越少,直到这世间都把她遗忘。 可她留下了这个小女孩。 证明她来过,爱过。 他放下的那一刻,并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难受,他颀长的身影在宫闱之内,渐渐消失。 宇文邕杀他的时候,他没有反抗,眼底那本属于宇文护的光芒,丝毫也未曾再有,他并非不想要这皇权天下,也并非不想要这一生性命,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只因他这一辈子,都是个错误。 既是错误,那就扭转过来,解脱开来。 他勐然记起了。 原来独孤般若,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血,一片猩红。 他看着窗外,“下雪了吗”耳边不知谁在呢喃,划开涟漪一片。 他想看清楚那个人,“阿护……”可眼皮越来越重,只听的那久违的称谓。 突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偌大的宫室,空荡荡的,了无生趣。 宇文邕终于不再是傀儡皇帝了…… 第105章 番外(十)杨嘉的烦恼 嘉这个字眼,是取善、美的意思,杨嘉一直觉得,自己这名字,与某些人的“迟”来的不知好上多少倍,只是少有人叫她杨家,总是阿五阿五的叫着,不过,也怪她出生的时候跑的太慢,家中排行第五,自然只能被人五姑娘的唤着。 自小长在军营的她比阿勇哥哥都还要多几分刚勐,军营里头的不是光着膀子的壮汉,就是络腮鬍子的大叔,于是在她的认知中,阿爹,是长的最俊俏的。 杨坚也一直引以为豪……直到,杨坚口中那个“宇文家的混小子”出现。 阿五才觉得,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话本里头的翩翩公子,于是掳了他,想学一回山大王,怎料人财两空,哭哭啼啼的回了家,杨坚二话不说,连上三封奏疏,直言不讳的骂太子殿下德行不修。 换来的,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故事到了这里,阿五很是开心。 不过……她忽然听闻,这位太子殿下在周岁的时候就聘了太子妃,还不止一个,太子侧妃良娣什么就更是多不胜数了,于是她收拾起包袱,气沖沖的跑到长安去,问她的姨母去了。 第113页 她姨母雍容华贵,乃是母仪天下之人,只是轻声安抚,“咱们女人不都是如此,哎,何况,你要嫁的,还是未来的帝王,你瞧,别看姨母表面看起来日子舒坦,人前显贵,其实呀……” 阿五不住点头,只觉得女人真是命苦。 直到宫里头那位丽华公主告诉她,后宫只有姨母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觉得,原来骗人这种事情,是能遗传的,于是她气沖沖的去找姨夫。 那个给阿迟栓了许多根红线的皇帝,听着她的控诉,也极为附和,“阿迟这小子,的确混帐,怎么能一边与你纠缠不清,一边又和那些女公子还有姻亲之缘!” “姨夫,可是,阿迟那些未婚妻,不是你给他定的吗?” 阿五终于知道,原来骗人,是一家子都会的。 而非宇文迟不嫁,也不是她一个,柱国于家捧在手心里的嫡女也非宇文迟不嫁,似乎是因元宵节时,宇文迟与她共同猜中了一个灯谜,于是芳心暗许,不惜悔了婚,自降为妾也要嫁给宇文迟。 元家清河郡主家的六姑娘也是如此,不过就是大觉寺上香的时候,恰好见着同样上香的宇文迟,就说他们跪的是同一个蒲团,有莫名的缘分,于是也非君不嫁,不过好在,姨母并不喜欢清河郡主家的人。 阿五把这个六姑娘划掉之后,下头还有一连串的名讳…… 她长嘆一口气。 “宇文迟呀宇文迟,你怎么就这么多桃花债呢。”她有些生无可恋了。 可忽想起,那日宇文迟温润如玉的模样,与她轻言,“要不,你再绑我一回,咱们去山头上立起旗帜,占山为王,做个没人管的山大王,也就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他那日穿着件雪青衣衫,星眸灵动,他本品貌非凡,却还做这等装扮,让女子都移不开眼,只恨不得扑倒才罢,阿五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你是太子,怎么能说这种小孩子的话!” 宇文迟却一笑,这一笑,比阳光还要耀目,颀长身影,恰好遮住那细微光芒,俯身,如蜻蜓点水一般划过她的脸颊,“你才是小孩子呢……”他停留在她耳边轻语,“嘉儿。” 阿五勐地回神。 脸颊滚烫…… 哎呀,又想起那个坏小子了。 果然,真是烦心呢。 第106章 番外(十一)丽华的爱情 在总角之前,她最喜欢痴缠的是父皇,在她眼中,父皇就是这世上最伟岸的男子,总角之后,则喜欢做阿迟的跟屁虫,那是因,在她眼中,阿兄是这世上最俊俏的男子。 在及笄之前,她又换了个人。 是母后素来最不喜欢的,忠诚郡公家的七郎宇文化及。 不管何时何地,他要么是在读书,要么是在练剑,丽华总喜欢坐在鞦韆架上,瞧着他一身荼白衣衫,手中寒剑飞舞,捲起枯叶,只那么些许,就让她可以遐想整日整夜。 他从不和她说话,这让丽华很沮丧。 “那个七木头,明明刚才还偷看你,又假正经……” 丽华转身,抬头,少年俊朗,紫棠色绸衣于假山上格外耀眼,“杨广!”她跃下鞦韆架,恼怒的很,“不许说七郎。” “七郎?”他手上一撒,花生壳落了一地,飞身跃下,瞧着丽华鬓间的花生壳,又见她张牙舞爪,“七木头一没你阿兄长的好看,二没我文武双全,你瞧上他什么了?” “杨广,你怎么脸皮这么厚!”丽华不屑与他搭话,抖了抖头上的花生壳,嘀咕一句,“不学无术的二愣子。” 杨广浪浪荡盪跟在她后头,她勐地回身,“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许跟着我!” 他站定脚步,微靠着迴廊柱,双手环于胸前,整暇以待的瞧着她,丽华最讨厌他这个样子,仿佛永远都站不直,吊儿郎当的样子,偏偏所有人都认为他可成大器。 “丽华,阿广沉稳守礼,你怎么总针对他?”记得一日,刚从朝阳殿回来的宇文迟瞧着丽华又因杨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难得和她提了一句。 “阿兄也为他说话,你不知道,父皇和母后都被他迷惑了,他哪里沉稳守礼,昨日他还趁我睡着了偷偷亲我额头!”丽华跺脚气急,又将杨家送来于她及笄的物什都扔了出去,“他是个骗子,他在我面前,坏的很!” 宇文迟却怎么也不相信,只说这涉及女子闺名,让她不要再说。 因此事,丽华气了三日,只说阿兄被杨家两兄妹都骗了,好不容易出门了,却听说,太子伴读宇文化及回家侍疾去了。 她放了好些纸鸢出宫,可都没有回信。 “这个七木头。” 仿佛宇文化及,从来都不正眼看她,可他却是不看她,她心里却越是想念的紧,她不明白,公主不应该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吗,为何还有这么多的烦扰。 她坐在鞦韆架上许久,仿佛还能看着他的身影,他穿荼白的衣服最好看,髮髻高高束起,只用一颗东珠镶嵌,舞剑起来的时候最是好看,好似天上云彩,万千光芒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眸子也很好看,仿佛蕴着星辰,只是他很少笑……她不止一次的想,若是他笑起来,是怎样的光景。 第114页 不像那个杨广,天天嘻嘻哈哈的,衣衫也穿的跟个浪荡公子一般。 鞦韆微摇晃,她有些倦意,只是看着湛蓝天空,昨日母后还发了一通脾气,让她不要与清河郡主家的人来往,更说那个宇文化及上上下下也只那个皮相好看,没半分可用之处,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素来称赞宇文化及的父皇,父皇正要开口,母后只狠狠瞪他一眼,他再不敢言语了。 皮相……她心里疑惑的很,父皇和阿兄,不也是皮相好看,母后发起火来,两个皮相好的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是公主,驸马皮相好看,不也就够了? 第107章 番外(十二)往事 般若走的那一日,梅花开的正好。 伽罗就站在那儿,瞧着她阿姐的尸体被宇文护紧紧的抱在怀中,仿佛还在她耳边私语,可她的阿姐再听不到了,她没法子去恨宇文护,就如她阿姐也没法子去恨一样。 诺大的凤仪殿,今日,居然冷的瘆人。 她步子沉重,一步一顿,“太师,让我带阿姐去换衣裳好不好?”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伸手抹过未干的泪痕。 在他怀中的般若,从未如此安静过,她再也不会为了宇文毓那个蠢材,与他拔剑相向,再也不会为了那个独孤天下,而与他疾言厉色,她就那样,恬静而乖巧的在他的怀里。 “你也想骗走我?我没那么容易上当,我是太师,我是盖世的大英雄,你们有什么伎俩,能瞒得过我?”他眸色夹着幽蓝,他死死的抱着怀中那个渐渐冰凉的躯体,薄唇印在她的鬓间,“般若,你说对不对?” 宇文护,一直都是独孤般若心中的那个盖世大英雄,来日,也会成为那个为她执起凤冠的帝王,他一直这样坚定地的认为,不曾有丝毫改变。 伽罗抹着泪,那泪却怎么也抹不净,她抽泣着,只是看着怀中容色依旧的阿姐,“可是阿姐的吉时就要到了,误了时辰,她在底下也会不安宁的。” 他的眸色,有些恍惚,没了素来的沉稳,竟在失魂落魄之中,多了几分与他不相符合的痴狂,“吉时?”他似乎想了很久,努力从那心底深处,般若于他那么一丁点的情谊当中找到唯一的肯定,“啊,是不是我和般若成亲的吉时?” 他透过窗棂看着外头,仿佛耳边,鼓吹之声悦耳,他唇角微微勾起,“青庐搭好没有,宾客呢,宾客在哪里?” 伽罗从未见过这样的宇文护,恍若还只是个懵懂少年,弱冠迎亲,在伽罗影响中的宇文护,眸子总是阴霾,偶尔一笑,也不过是嗜血之后居高临下的跋扈之态,就算对着她的阿姐,也从未有过失态。 可今日,他有些疯了。 伽罗心里酸涩的很,她很想问他,皇权地位,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的,连挚爱之人的性命也可以抛却,可她问不出,一如她无法问般若,为何,要捨弃宇文护嫁给宇文毓一般。 情深缘浅,罢了。 “瞧,宾客们都来了呀。” 宇文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伽罗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噼在他的后颈处。 他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长到他并不醒。 可梦终究是梦,戛然而止…… 他朦胧睁开眼,好似所有东西都清明了…… “小心点,外头下雪了,给阿姐撑上伞。”伽罗小心翼翼的吩咐着将般若的遗体抬出殿外。 “你把般若偷哪儿去了!” 她回头,正见宇文护执剑而立,那幽蓝瞳孔恍若鬼魅,“我只是让阿姐,入土为安。” “般若她没有死!”他歇斯底里的喊了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不,你们都想让般若死,你们都想要般若死,对不对?” 他疯了。 伽罗步步后退,退到画着大周山水的屏风处,且见宇文护挥剑而上,发了疯一般的砍着面前所有人,剑刃,不知何时染了血腥,“你们都想害般若,你们都想害她!” 那抬着担架的宫人全都惊唿着,逃命去了。 般若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闭着眸子,睫毛上头还沾染到些许霜白,“般若……”他死死的抱着她,仿佛是失而復得的珍宝,又仿佛,是想要紧紧抓住可最后只能从指尖流逝的泥沙。 就如一个溺水的人,看着一株稻草,明明知道那救不了命,却要饮鸩止渴下去。 “害死阿姐的,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是你。” 他执剑相向,不让任何人接近般若,听着伽罗的话,他竟笑了,“不,我没有。”他髮髻已是凌乱,此刻那乌髮遮在他的额间,只是那么一缕落在薄唇间,衬出他苍凉神色,“是你们,是你们逼 我的……”他一直不断的低喃的这句话。 他杀了独孤般若。 是宇文护杀了独孤般若…… 他忽然清明了。 第108章 番外(十三)北捷 宇文北捷出生的那一年,正是他父皇宇文护第二次征伐齐国。 他本不在宇文护的计划之内,得到般若有孕的消息时,他正在邙山,而宇文北捷出生的时候,他在邙山正被兰陵王十面围堵,命在旦夕。 第115页 北捷,这名字,名不符实的很。 他生来体弱,许是因皇后独孤般若日日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忧心忡忡,又许是临盆那日,般若梦着宇文护浑身是血的留在邙山再不能回来…… “阿护,咱们不打,好不好?” 自宇文护拿下突厥之后,齐国,就是他虎视眈眈之地,他那些南朝之后,不过半年功夫,他就发兵攻齐,结果可想而知。 北捷这名字,是般若早定下的,那会儿,太子宇文迟已摄政镇守京都,少年老成,虽见着每一个人都笑颜以对,可君王威仪不曾有失。 丽华说,她的阿兄,就像是火,虽温暖却不敢让人直视,她的阿弟,就像是冰,让人想接近,却不敢碰。 宇文护却格外溺爱北捷,因自知晓他的存在到出生,宇文护都未曾陪伴,又因,北捷身子一直都不是太好,从幼时便药香缠骨,自小,也不让他动刀动枪,只养在宫中,事无巨细都一一应允。 宇文迟和丽华,也对这个比自己小十数载的弟弟格外照顾,若是宇文迟成婚的早,孩子恐怕也只北捷这般大,素来理政之时,也将北捷带在身边,渐渐的,北捷耳濡目染,却怎知,北捷在三岁,才能言语。 旁人只道,宇文北捷是因在皇后腹中就有亏,加之皇后已非窈窕年岁,自然有所影响,而齐国那一干人,只说宇文护杀伐过重,报应在自己孩子身上。 宇文迟本也以为北捷也无多大出息,不过数年之后,他就明了,他父皇的孩子,自然个个都人物。 丽华看似是个金贵公主,素来煳里煳涂,却能牵制杨广,扣着随州那十万兵马,而北捷……明明已不用服药了,却还是药香沁鼻,让文武百官只认为他是个病秧子,无人再有易储心思。 “自古君臣难一心,何况,是掌着兵马的宗室近亲。”北捷轻咳着,于周齐疆域图中,勾勒出些什么,脸色虽苍白的毫无血色,可偏生嘴角微扬,一缕墨发盘恆在耳边,一如坚冰之下潺潺流水般,衬出清泉模样。 他看着宇文迟的时候,眼睛清澈至极。 “阿兄,我说的可有错?” 他从不唤陛下亦或是皇兄,也不和丽华一般,“阿迟阿迟”的乱叫,只“阿兄”两个字,亲密至极又仿佛隔着些许距离。 离间之计,宇文迟已在心中暗自演练许多次,却没料到,被北捷一个幼子脱口而出,他微眯了眯眼,幽蓝瞳孔对上宇文北捷的。 他心中很明白,面前这个,是他最亲近的兄弟。 父皇临去之时,最放不下的,不是这天下,而是家人。 “阿迟。”重华殿外,又是丽华的声音,“外头下雪了,咱们打雪仗去吧!” “阿姐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北捷微一笑,轻咳几声,往外头去了。 是呀,这么大了,还打什么雪仗…… 宇文迟恍然一笑,又想起幼时许多事情,“丽华,你可别欺负北捷,他身子本就不好。”他放下手中硃笔,扬起手,埋伏在重华殿内的所有人,再没了踪迹。 外头,只丽华欢声笑语。 下雪了…… 又是一年的梅花开,一如旧景。 第109章 番外(十四)杨广二三事 在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随国公家的二公子是个厉害人物,虽只他一人在长安,未至弱冠之年,却将杨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田产店铺都条理清晰,当然,这并非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当属他嚣张跋扈的性子。 随国公杨坚的脾气温厚大方,待人有礼,可他这二公子素来得理不让人,就连陈百司家的公子车马比他高了些许,他一言不合就削了人家的车顶,那陈公子气不过,要上告御状,他又与夜半派了一两个好手,把人家打的下不来床。 这事情捅到皇帝宇文护那里,宇文护自然是要依法追究,可听着那陈百司说那是随国公的二公子杨广,忽的闭嘴不提,陈百司捶胸顿足,自知那是皇后家的亲戚,宇文护不敢言语,只得又让自己夫人递了摺子,到凤仪殿去说理。 怎料般若凤眼微眯,只说那车乘华顶的确过于奢华,堪比侯公世子,他教子不严,又罚他俸禄半年。 自此之后,人人都知道,杨家的二公子是最惹不得了。 可这世上总是一物降一物,杨广在外头如何嚣张,入了宫,于般若身边姨母长姨母短的,宇文护看着他这谄媚样子,没好气了几番,可却也拿他没辙,只让他少惹些事端,不然到了年下,他阿爹杨坚又得带着厚礼,一家一家的登门致歉。 一说到这儿,般若又得言语,“他还是孩子,玩玩闹闹也是有的。” 可一言不可把人家打不了床,也叫玩玩闹闹,宇文护颇有几分惆怅,忽的想起那陈百司家的公子似有些熟悉,理了半晌才想起,陈百司前几日还托鲁国公前来提亲,说他家公子有潘安之貌,正与丽华有匹配之缘。 这会子,倒不用考虑了,打成那副样子,纵是潘安之貌,也看不下眼了。 不过原本,宇文护也瞧不上他。 就连那时般若微靠在凤榻上,眼也没抬,“潘安之貌?”她忽然嗤笑一声,“陈百司估计连太子殿下都没看的清楚,所以分不清,好看还是不好看?” 第116页 在宇文迟的容貌上,他的般若素来很是自信,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明明该欢喜,可又心里头有些酸涩,于是上前两步,也与她靠在一处,“那皇后瞧我,可好看?” 她半真半假的笑,偏偏眸子衬出几分媚色,“郎君若是不好看,妾身怎瞧得上?” 这么一想,那陈百司家的公子,打成那样子,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可杨广最想打的,不少陈百司家的公子,而是忠诚郡公家的世子宇文化及,他是宇文迟的伴读,自然日日在宫中,他并非没有机会下手,只是丽华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身边,化及哥哥的喊个不停,就连对宇文迟这亲哥哥都不上心的很。 “你瞧上他什么了。”杨广问的最多的,莫过于这句话了。 丽华总盪着鞦韆,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从她眸子里头看着晨曦,杨广最喜欢的便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只蓝色的眼睛,就如晨曦之下的蓝色宝石,晶莹剔透,他不止一次的遐想,若是每日清晨醒来,都能见着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他好看呀。”她总在他面前不加避讳。 因丽华这句话,杨广偶尔也会问自己,究竟看上她什么了,可最后,也是这句话,她好看呀。 他明明那样清楚,自己不过只是皇帝制约他阿爹的一个工具,万万不能与皇帝的掌上明珠有任何牵扯,他曾几何时最大的愿望就能够能够回到随州,掌管一方兵马,无人再能管辖,或是再过一些……成就大好功名。 “随国公,是不是要造反?”忽的有一日,从未与他谈过一分半毫政事的丽华,眨巴眨巴的双眼,睫毛轻颤的问着他。 他一时语噎,只是瞧着她。 “如果你阿爹真的造反,我阿耶肯定会把你杀了的。”那是她第一次,为他哭,“我不想你死。”她那只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格外明亮,忽地,泪落,他连忙伸手去接,那泪滚烫的险些灼伤了他的手掌心,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不敢掉了那滴泪,可渐渐,那泪,与他掌心纹路合在一处了。 “不会的。” 他忽然觉得,其实,丽华并不似旁人说的那样,天真无邪不通世事。 那双眸子,忽的有几分狡黠。 他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物件,那是杨坚郑重其事交託到他手上,是做保命用的。 正是守在长安上下的三千甲士,护他周全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不知怎的,交给了丽华,“我的身家性命都在此间,我阿爹阿娘定然会顾念我的生死,只要圣上不动杀念,杨家定然会为你宇文家守卫疆土,永世称臣,你可信?” 她仿佛有些懵懂,又仿佛,本就什么都清楚明了。 “你会对我,永世称臣吗?” “会。”他毫不迟疑。 纵然这世间,许多人都在追逐权利,追求功名,可若无相依之人,得了权利功名,来日青史彪炳,那也不过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毫无生气的名字罢了。 第110章 番外(十五)宇文化及的抉择 宇文化及功成名就是在弱冠之年。 那是周国皇帝宇文护被齐国兰陵王十面围堵在邙山之后的第二个月。 他素衣只身,持节入了齐国虎狼之穴。 人人都说,忠诚郡公宇文盛虽劳苦功高,可终归不是嫡传的宇文氏,纵然高攀了元家的郡主,也不过只是个低贱卑微之身…… 自此之后,青史留名。 周国诸人都不知,他是如何舌战群雄,如何于齐国宫殿之上与高纬不卑不亢的晓以利害,却未曾屈膝。 含光殿之内,他不言败兵,也未曾言保帝皇之语,只是问了高纬一句,“兰陵王若亲斩周帝宇文护,敢问,陛下,该如何封赏……” 高纬一言不发。 “以天下封赏吗?”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 撤兵的旨意,在那日传出了邺城。 或许许多人都不记得,那日的宇文化及是什么样子,可丽华却那样清楚的记得,他穿了一身交织绫的荼白袍子,上头点缀些许云纹团簇,清澈明亮的星眸只看着她,于城楼之下,丽华拂过他的腰间,挂上一块玉珏。 “七郎,你一定要,把我的阿耶带回来,好不好?” 因北捷的突然降生,因前头传来的战报,宫里早已乱成一团,太子宇文迟已三日三夜未曾合眼,能送宇文化及出使齐国求和的,宗室之中,竟只有丽华一人。 宇文化及没有回答她,只是瞧着她幽蓝瞳孔,眼眶里头噙着泪,怎么也不肯落下,他有一刻的冲动,将面前这个女子拥入怀中的冲动,可只那么一瞬,他收敛的很好。 他从不与丽华说话,今日,却忍不住了,“好。” 只是这么一个字眼。 长安乱的可怕,边境烽烟未歇,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只有宇文化及,只因无人比他更想要建功立业。 一如……他从不与丽华说话。 那是因为尚公主之人,再无可用之处,余生只能于皇家再不能有大丈夫之为。 宇文化及是如此清醒,清醒的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自幼时开始,读书习字勤练武艺,那是因为除了这些,他没有别的出路,他跟着宇文迟,想着总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除了再好更好最好,他没有别的法子。 第117页 丽华,只是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他制止的很快。 邙山之战,素来战无不胜的周国败的惨烈,比上一次征伐齐国要来的更为血腥,宇文护被围困在邙山月余,京城能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朝政只让宇文迟一人担着,皇后又怀有身孕形容憔悴。 离邙山最近的随国公的兵马虽徵调前去,可一次次被兰陵王的兵马以万夫莫敌的地势击退。 求和,已是当务之急。 于周国所有人来说,宇文化及有护驾之功,飞黄腾达。于丽华而言,则是终生有托。 可他只领了功名,依旧留在东宫辅助宇文迟。 一潭湖水,依旧不起波澜。 他依旧是那个清冷的太子伴读宇文化及。 丽华总喜欢在高高的城墙处放纸鸢,等纸鸢飞的高了,再剪去。 那是宇文化及在那一年邙山之危的时候告诉他的,借着纸鸢祈福,纸鸢飞走了,心里头的所有烦扰也就能够离去,于是她放飞了许多纸鸢,祈祷父皇能够平安归来,母后能够顺理生产,阿弟能够长大成人,七郎能够功成名就。 那些都成真了。 可如今她再放……那些烦扰却还是萦绕在心头。 剪不断,理还乱。 第111章 番外(十六)宇文迟心中的权与情 无了师父告诉他,宇文家的孩子,若没有权力傍生,便白来了这世上一遭,他约莫知晓,无了师父也是宇文家的人,只是没有人告诉他,就连无了自己,都说他再不姓宇文了。 可后来,他父皇却告诉他,男子这一生,总是要得了一份情,若不然,这生命了无意趣,纵然手执权柄,也不过一人孤寂。 他一直都不知道,情与权,究竟哪个更重一些。 直到八岁那年,他亲眼看着素来雍容亲厚待人的母后,杀了个如盛开芍药花般妩媚的女子,他才终于明白,原来权力,是这般的诱惑人,那个女子是随着他父皇攻下陈国的战利品,妖娆而妩媚,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人间颜色都加诸于她一人身上。 那是宇文迟第一次将史书上那些祸国女子具象化。 他父皇似很生气,可却动不了他母后分毫,他那时想着,约莫是因为独孤家的兵权日重,或又是因为那随国公已成了那随州的一方霸主,若非权力制约,他的父皇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于是他躲在凤仪殿的书案后头,只恐他父皇一时恼怒,要追究他母后,怎知,素来华贵容色的母后,只一身薄衫,缱绻妩媚,从未以那种柔意至极的声音言语过,“阿护。” 他很惊愕,烛火映衬下,他微瞟见她母后眸色,恍若流水清澈,她薄唇轻启,那“阿护”两字,乃是唤周国的帝皇,她腰间似拴着银铃铛,铃铛作响的好听。 “我怎知你是要把那个女子赏给宇文宪……”她微靠在父皇身上,柔荑指尖勾勒过父皇的胸膛,“我以为……” 宇文迟从不知,原来“你”“我”这称谓,会这般亲昵。 “你以为什么?”父皇挽过母后腰背,嘴角微扬起,似在耳边戏嚯低语,“小妖精。” 宇文迟一时脸颊通红,连滚带爬却不出一点声响的出了凤仪殿,可就算他出声响,他想,他那父皇母后也是听不到的吧。 自那日起,宇文迟就知晓了,若无情义牵绊,权力,竟也无用武之地。 一如,他的丽华妹妹。 明明那样爱着宇文化及,却要与杨广斡旋一二,“我是堂堂的大周公主,在爱情与尊严面前,我宁愿选择尊严……”那时的丽华,仿佛刚刚经歷了不得了的大事,他从未见过丽华这样哭过。 三日之后,她嫁给了杨广。 他问她为什么。 “因为阿迟,需要呀。” 宇文迟从未如此像那日一样憎恨过这个皇位,他知道东宫的椅子不好坐,却不曾料到,需要他至亲的妹妹,牺牲自己余生的快乐,去稳稳的扶住。 丽华成婚那日,他见着许久未曾露面的宇文化及,问了他一句,“你觉得,权力重要些,还是情义更为罕有?” 宇文化及消瘦的厉害,没了那日出使齐国的意气风发,似乎与那个在千军万马之前不曾退却的少年英雄不相符合很,他想了很久,笑了回了句,“如果没有权力,那情义,也终有一天,抓不住的。” 丽华把杨家于长安的三千甲士,交到了他的手上,他却颤抖的厉害,只看着他这个妹妹,他知道随国公有不臣之心,却那样明白,杨广是如何待他妹妹的,也更明白,杨嘉如何的爱着他。 可似乎,权与情,总难以两全。 归宁那日,他终于问出了口。 “丽华,如果你不开心……” “阿迟,我很开心。”她扯出了笑容,眼神却呆呆的望着外头的那个鞦韆架,花影重叠,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仿佛,是在想一个年少的梦。 透过丽华,宇文迟看着站在她后头的杨广,从他眼里,能那样清晰的看得到丽华,仿佛满眼都只有那么一个,宇文迟一直都觉得,杨广乃是不世之才,可今日见他,又觉得,他眼底什么都没了。 只有一个,宇文丽华。 第118页 他想起宇文化及说的那句话,又摩挲怀中杨广最后的保命符,那于长安内外能挑起血雨腥风的三千甲士,竟有些看不懂。 正是因为不懂,才会对北捷起了杀心。 他心知肚明,若没了皇位,他什么都不是了……可心底那个声音又在一直告诉他,宇文北捷,是他的弟弟,是他父皇母后临去之时,让他好生照看的弟弟。 到最后,他才恍然大悟,并非是权决定着情,而是情牵制着权,一如他放任独孤家坐大的父皇,一如他舍下最后护卫而表决绝之心的妹夫,一如,他。 于是他回过头来,告诉无了师父。 无了只是笑了笑,忽然,说到了一个人,“伽罗,我是不是,错了?”眼底,惆怅万千。 只是,再回不去了。 第112章 番外(十七)杨嘉的成长 第一个说她傻的是她二哥杨广,接着杨广就被她大哥揍了一顿,“就算妹妹傻,你也不能说出来呀!” 于是她就以为,再没人说她傻了。 却在多年之后,又有人说她傻了。 正是于良娣入太子东宫的那一日。 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是如何在众人簇拥间,堂而皇之的以锦绣衣裳入太子东宫,成为宇文迟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可终归,只能看着别人步步生莲入内。 于良娣等了宇文迟很多年,从幼齿之时就等着,等到宇文迟弱冠之年,他一句“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堵住了所有的亲事,让不少本与他有婚约的世家女子纷纷请罪悔婚,只有于良娣,一直等着。 她那日望着满天星辰,抹着泪。 “嘉儿,可真是个傻姑娘。” 她接过后头那人递过来的娟帕,“我阿爹说我最聪明了,我才不傻。” 可若真是不傻,怎会在与李家公子成婚之前和宇文迟奔回京都,她尚记得,杨坚是如何告知她的,杨家已经有一个尚公主的,若再陷进去一个,只怕杨家都会被宇文护牢牢抓在手中,因此与陇西郡国公家的世子联姻,才能够从西北疆域,掌控兵权。 宇文迟髮髻之上,徐徐落下璎珞穗子,微风轻轻摇,他蹙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杨嘉回身看他,于满天星辰之下,他的身影竟格外孤寂,“阿迟,你不要娶别人好不好,我都为你逃婚了,你也为我逃一次,好不好?” 宇文迟垂眸看她,稜角分明的面容,眉宇之间已少了少年意气,多了几分储君之威,他始终没有回答。 杨嘉忽然想起,她二哥说的话,“太子殿下最怕的是你嫁给李家,不是因为情爱,而是因为,他要权衡制约朝堂,傻妹妹,这样一个心里头只有天下的男子,绝不会是你的良配。” 她看着他的眼睛,蕴着星辰,幽蓝的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陷进去。 “那只是个良娣。”良久,他才轻嘆出声,“并非孤的正妻。” “可爱情,本就不能和别人分享的。”杨嘉从不知道,原来世上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她的阿娘,她的姨母,却都牢牢的掌握自己的爱情,她不相信,所以来赌一把。 可事实证明,她输得一败涂地。 “傻丫头,你该长大了。”他靠在假山陡峭之处,身姿颀长,月光柔柔倾洒,他大红色的衮服,竟红的耀眼,“罢了,不长大也很好。” 他感触万千。 只有那个长不大的杨五姑娘,才是他心里头那个最纯洁无瑕的,深陷在权力漩涡之中,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爱的这么纯粹,不夹杂任何利益的爱情,他孜孜以求,却怎么也配不上了。 “如果长大,会像你这么难受,那我宁愿不长大。” 宇文迟拂过她鬓角髮丝,晶莹玉簪绾起她的长髮,他动作有些生疏,却小心翼翼的很,直到绾起了,他嘴角微微扬起,却忽的,又松了下来,眸光黯淡几分,青丝落在杨嘉腰背处,他才开口言道,“那就不长大吧,反正,总是有我的……” 尽管,她会偶尔拖后腿,偶尔有些小任性。 可他不想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活的太累,他舍不下的东西很多,永远学不会他父皇如何于情意之间步步后退,仍由独孤家坐大,也学不会杨广那一番掏心窝子永世称臣的话语,他是宇文迟,来日要一统天下的君王。 情爱,不过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他把情感收敛的正好,十分的情意,只能被人瞧出三分,喜怒哀乐,也要藏在心中不能为人所知。 杨嘉却那样后悔,就该在初见之时,绑了宇文迟不放,做了压寨夫君,也就没后头那些事情,她搞不懂,阿爹的谋算,也弄不清,二哥在丽华和杨家之间的权衡,更不明白,宇文迟口中所说的长大是什么意思。 可她却不知道,宇文迟的后悔,也是在那日。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113章 番外(十八)突厥的覆灭 曼陀如愿以偿地回到京城,已经是在数年之后了,突厥已成四分五裂之状,自摩诃王子即位,已是大乱,而后他骤然去世,突厥三王之乱,素来与大周亲近的五皇子鲁达借大周的兵马攻伐其他两支,怎料,成功之后,大周的兵马却是不走了。 “这就叫引狼入室。”般若将这个故事讲给阿迟听的时候,恰好是宇文护下了早朝,刚迈进来的腿,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又听的得般若还在解释,“你父皇这一招,才是狠毒,你瞧,一边帮着鲁达,一边又扶持你那不成器的表弟,那鲁达,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119页 狠毒的宇文护,犹豫再三,才入了内。 且见的般若一身绯红襦裙,靠在卧榻上,宇文迟趴在她身上,正有些睏倦,般若一边与宇文迟闲话,一边轻轻摇着团扇,锦帕小心翼翼擦拭他额间细汗。 正是夏日燥热,内室里头,虽置着冰但还是有些闷热,宇文迟奶声奶气的嘤咛两句,却睏倦的睁不开眼,才半晌,连般若的话都没听完,就睡着了。 直到宇文护走的近了,般若才瞧见,连忙“嘘”声示意,让他小点声,一边哼着小曲,轻轻拍着阿迟的后背,宇文护站在那儿许久,等阿迟睡的熟了,旁侧才有宫人上前,为他换下朝服,因天色燥热,后背汗湿,衣服褪下,才有几分凉爽。 只一身中衣,宇文护也不再更便服,靠着凭几,翟扇轻摇,捲起他微凌乱的髮丝,他随手取过适才送来,已被般若过目的奏摺,领头的一个,就是独孤善的请驻守的奏本。 独孤善本就是为了制约突厥,如今突厥即将对大周称臣,大周派兵驻扎,独孤善此为,自然是让宇文护有所忌惮,若真的让独孤善入突厥,只怕突厥也成了独孤家的小天地,何况,那即将继承突厥的,是曼陀的儿子。 他微微眯了眯眼,又下意识看了看般若,般若似也察觉到了,轻声言语,“圣上做主就好。” 宇文护能感觉到,如今忌惮独孤家的,不知何时,从只宇文护一个,已成了宇文护和般若。 这种微妙的变化,本该让宇文护欣喜,可这变化,偏偏是在宇文迟已开始读《荀子》那一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开始的。 “咱们虽捨弃了鲁达,可突厥还有不少以鲁达马首是瞻的,阿善驻守突厥自然是好,可不妨剿灭鲁达旧部的事情交託于他,屠戮突厥人,那自然,突厥人只会憎恨阿善,绝不会与其有所关联,待剿灭之后,圣上再下旨责骂阿善毁两国之谊,一石二鸟,岂不更好?” 宇文护瞧着面前这个女子,竟有些认不出了,但这主意,却依旧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般若能想出来的。 宫人蹑手蹑脚上前,将趴在般若身上睡得香甜的阿迟给抱了起来,乳娘在旁守着,入了偏殿。 因阿迟一直趴在般若身上睡觉,因而般若薄衫倒被汗给浸湿,里头侍奉的,从柜子里头取出她素来在宫中穿的淡色暗纹的薄衫。 隔着屏风,身姿若隐若现。 宇文护本是与般若商量这“祸水东引”,将这将突厥内乱的事情引到齐国去,可如今这情况,却越发听不清,里头那人在与他说些什么,他只是“嗯”了几声。 略微歪着头,恰能从那画着山水花鸟的屏风间隙之中,瞥见那一缕。 也不知怎得,他忽想起汉成帝酷爱偷偷摸摸的去看赵合德沐浴,纵然已是自己的女人,可越是偷摸着,越有一番意趣,偏生还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可得。 这么一想,果真这世间男子,都有几分***。 忽然,一阵惑人清香,他还未及反应,怀中已经温香软玉,虽是夏日,她身上却冰凉的如丝绸般滑润,冰肌玉骨,该是如此,他反手拥住,嘴角不由扬起,“可是又有事?” 于他怀中的般若,难得的乖巧,趴在他肩膀处,越是夏日,她却越贴得紧,宇文护身子往后仰了些许,闷哼一声,二人都躺到地上去了。 “热的难受,咱们出宫避暑去吧?” 宇文护伸手摩挲在她的青丝之上,垂眸瞧着这个趴在他身上的女子,只觉得奇怪,不过只是避暑而已,何必这么乖巧讨好,“骊山吗?”他反问一句。 “哪里都好。” 宇文护细细思索,忽想起,今年又是採选的念头,他这才恍然大悟,若是帝后离京,自然能将这事情再拖上一年,“可突厥这些事情还未料理完,不如,今年便罢了吧?” 般若抬起头,下颌搁在他胸膛上,她蹙着眉,柳叶弯弯,衬的她也有几分柔意,“别嘛。” 那两个字眼,缱绻缠绵。 帘幔轻摇,快至正午,偏生里头遮阳蔽日。 “那皇后一人去避暑,可好?” 般若不言语,只是睁着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看着宇文护。 宇文护却不怀好意的言道,“你可知道,你说‘别嘛’,那两个字,好听的很,再说句听听?”他偏要学适才般若那声音,那“别嘛”的尾音拉的很长。 般若却勐地起身,长袖一挥,旁侧置着避暑冰的白瓷器皿斜了斜,那比冰肌玉骨更要命的倾盆而下。 宇文护惊唿一声,一跃而起,衣衫已是湿润,冰寒刺骨,他连忙拍着身上冰凌,恨不得抱着火盆来烤。 “宇文护,我和你好说不听是吧?”她凤目嗔怒,已无适才那温柔小意模样。 “好好好,避暑,避暑,成了吧。”他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战,连忙取过边上外袍,女人,果然是善变的很。 他颇为惆怅。 第114章 番外(十九)尚公主这档子事 古往今来,最难做的就是皇帝家的女婿,更何况还是宇文护家的女婿。 杨家的隋国公世子杨勇,看着自己弟弟无一官半职,只恐成婚之后在京城里头一句话都说不上,旁人驸马驸马叫的膈应人,于是将世子之位让给了这个在京城为人质,在他认知之中“受苦”良多的弟弟。 第120页 一时之间,在因一个继承权就能够打得头破血流的世家之中,传为佳话。 公主府就建在京城的隋国公府邸旁,两府相连,正好把整条街都给占了,圣上因每每看呈上来的督建情况都不甚满意,因而三个月,竟耗了小两个月时间在这公主府里。 般若却觉得甚好,只因宇文护有事可忙,终于不会日日在沙盘演练,如何进兵齐国,想到二伐齐国被困邙山就恨得牙痒痒,她也正好空下时间,看顾北捷。 但最忙的莫过于杨广,可这大部分时间都未曾耗在准备成亲之时上,反而日日守在忠城郡公的府邸外头,只恐里头那宇文化及有什么动静。 宇文化及出使归来扬名立万,本有无数个机会向宇文护请求赐婚,可偏生一句也不说,杨广更是提防他紧。 “大家都说宇文化及救出了圣上,怎么没一个人说少爷,您风餐露宿一月有余,偷偷带着国公爷的轻骑去救圣上,险些命都保不住,那兰陵王虽说是得了高纬旨意不得不退兵,可要不是少爷挡在邙山关隘,那兰陵王早就攻上山……” “闭嘴。”每每讲到此处,杨广都恨不得把身边小厮平安的嘴给缝上。 若一旦有人知晓,他杨广这人质来去自如,更于前线领兵抗敌,只怕这长安城都多个冤魂了。 平安不由嘘嘆,好好个少爷,非得娶什么公主,看来这辈子都离开不了长安了。 杨广不知怎得,想起宫里头那个,越想越觉得心痒痒的,忽然一笑扭头就走,平安连忙拉住他,“少爷,快成亲了,可不能再偷偷去看公主了,这是规矩。” 杨广拉下脸来,双手抱于胸前,又瞧着那忠城郡公府,没好气道,“我回去睡了,你们好好看着,那小子一有异动告诉我。” “少爷您快去吧,养精蓄锐。”平安贱兮兮的笑着回应。 养精蓄锐这词,似乎在大婚当日就被赶出青庐的杨广有些不相符合。 也与那个一年都未曾进丽华府邸的隋国公世子不相符的很。 “你为何要求婚?” 她的罗裙质地轻柔,虽是翠绿颜色,但下头有些许红纹路点缀,就如天边的云彩一般好看…… 她身形本就娇小柔媚,盛装之下的容颜又被那东珠流苏遮挡,从宫里头接她出来的时候,他便一直回头去瞧,虽只能见着那珠帘之下的衣角些微,也足够欣喜许久。 可才入青庐,她言语便淡漠的可怕。 杨广遐想了很多次,或许丽华会含羞半喜的看着她,但更多的可能是一入青庐就开始砸东西喊着,“二愣子,你居然还真敢求亲,我才不要嫁给你。” 但没料到,她问出这么一句话。 杨广记得那样清楚,他求亲之后,宇文护只说要问丽华意思,很是不屑,他本以为没有机会了,可没料到,三日之后,赐婚的诏书就入了隋国公府邸的门。 那是杨广这一辈子最值得言道的事情……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终于要娶丽华了。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分明没有一句话能够概括大婚之日时的心绪,宇文丽华,是他憧憬的梦,早已不能用言语来表述,于是他用了一句很简单的话,“想得到你,还需要理由吗?” 丽华有些变了,似乎不爱笑,但疾言厉色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滚出去。” “好,殿下。”他笑着应了应, 不论如何,她终归入了杨家的门,是他杨广名正言顺的妻子。 第115章 番外(二十)十面埋伏 兵戈之声又歇,却依旧鼓角相闻。 他知道,第二次伐齐一败涂地…… 他明明派了独孤善于突厥边线牵制住高长恭,可怎么也料不到,本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高长恭会一夜之间出现在金墉城,出现在邙山,他从不相信天命,但天命又一次次的告诉他,他绝无战胜高长恭的可能。 他指尖摩挲在那诏书上头,缓缓闭上眼,那或许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一些字句了,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远在京城的般若,不知她拿了这诏书,该是如何心情,为独孤天下欣喜的同时,可否会为他,有那么些许难过呢。 还有那个,他未曾见一眼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不知究竟肖似何人,不知来日长大成人后,是否会问一句,我阿爹是个怎样的人。 “主上,齐军攻上山之后又退了。” 残兵寡将,宇文护自然诧异,究竟何在在山下关隘次次逼退齐军。 “难道是杨坚?”哥舒抹了一把溅在脸颊上的血,眼眸通红至极。 宇文护冷笑一声,“杨坚那小子若真有心救我,怎会拖延至此。” 可山下,又确实是随国公的轻骑,与万夫莫当之处,拦截了齐军一次又一次。 在高长恭将宇文护围困在邙山之后的三十四天之后。 齐军终于退兵了。 人人都说,是忠诚郡公家的世子宇文化及孤身入虎穴,与虎谋皮,舌战齐国朝臣,才签下和谈之约。 但无人知晓,前头是怎样的惨状,兰陵王高长恭以五百骑解金墉城之围,反攻周军,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鲜血满河。 更无人知晓,山下邙山关隘,若齐军再攻伐一此,全军覆没绝无虚构。 第121页 宇文护捡了一条命,有些不必要送命的人,也捡了一条命。 宇文护从未遇过如此惨败,更何况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敌人。 般若是在马车上养的月子,因路途颠簸,本就身子虚弱的她,更添几分憔悴之色,自生死难关之际生下北捷,她不过将养了两日,不顾宇文迟的阻拦,甚至连北捷都没看上一眼,只往邙山而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竟用了数月时间,终于,在第一场秋雨时分,她到了谷水地界的城郭中,齐周边境血腥味还瀰漫的浓厚,宇文护的残兵,败退到了此间。 他戎甲未歇,只是站在沙盘旁,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他究竟输在哪里,自他第一次伐齐失败后,便筹谋很久,甚至已改变战略,先拿下了南边陈国,以包围之势,想要一口吞掉齐国。 “圣上,皇后,皇后来了。”外头忽然一阵喧闹,火把笼罩,有人快步入内,禀告此事。 宇文护不可置信的往外头看去,整个人都呆涩住,那个已是快一年未曾再见面的女子,就在门前,因外头起了风,捲起她霓裳外袍,连髮丝也有些凌乱。 她的脸色很苍白,在鲜红霓裳的衬托下若纸。 霓裳鲜红,她以几不可闻的快步到了他的面前,旁若无人般往他怀中去。 他一时没料到,更因身上伤处尚未癒合,因她这激烈一撞,闷哼一声,已站不稳身子,他连忙抱紧她,自己身子扎扎实实的倒在毛毡地上,又引得伤处阵痛。 “宇文护,宇文护…”怀中的女子,一直喊着这个名讳,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他的名字竟这般好听。 可霎时,温热触感于在他冰凉甲衣上头,他垂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曾说过,若有一日,般若能为他哭一场,纵然死,也是值当的…… 今日一语成谶了。 “我们不打了好不好……” 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一统天下成青史留名的女子,今日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了。 她身上冰凉的可怕,比他身上的戎甲还要冰凉。 不知是因为今日起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宇文护还是第一次听般若如此声音,仿佛与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不相符合的很。 “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经过了生死之际,邙山上头那样兇险他也一直装作稳重,可今日见着般若,他不知为何鼻头一酸,“没事了,没事了。” 他抚摸着她的鬓髮间,把她抱的越发紧,一直反反覆覆的安慰她,仿佛那个捡了一条性命的不是他,而是怀中这个女子,他抱着般若手臂也颤抖的很,他不停吻上她的脸颊,密密麻麻的印上自己的温度。 他本不该如此不顾念生死,非要御驾亲征,可瓮中捉鳖的事情他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他本以为兰陵王在突厥,那地界才是危险的,怎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恍如如今才想说一句。 活着,真好。 第116章 番外(二十一)战败回京 已至赏梅天气,宇文迟于冰天雪地的寒冬,在城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纵然有人劝,陛下回京自有飞骑先至,可他依旧在城门外等着战败的父皇归京。 只因宇文迟那样清楚的知道,他的父皇从未有如此惨败过,就算是第一次伐齐,也不过只是权衡利弊,偃旗息鼓的退兵,而这一次,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他未至弱冠年岁,偏生有些与他年岁不相符合的老来持重,无人想得到,这位太子殿下在宇文护还未二次征战齐国之前,还曾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宫出走,可不过才一年功夫,他已是成人了。 家国之责,肩负在他一人身上,他无数次推演,若是兰陵王将邙山攻下,他的父皇若生若死,他该如何抉择,若是齐国以宇文护为质索要周国田帛,他只能以太子之位登基为帝,不答应齐国任何请求。 若宇文护战败身死,则他以血亲之死,以激励周国军民,纵然兰陵王可借邙山之胜只入周地,他也要一雪前耻。 这是他作为储君的责任,也是宇文护素来对他的教导。 可但有人禀告他,隋国公二公子杨广连夜出逃京城往随州去的时候,他却装作不知,任由杨广去做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并非不想如同宇文化及与杨广一般,可家很重要,国更加重要。 若山河破碎,则何以家为。 但这种愧疚,让他日日都睡不着觉,甚至于在母后濒死诞下北捷时,那愧疚甚至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忽然,旁侧有人握紧了他的手,温暖的,带着一些柔软,他抬眸,看着一身裘衣团团笼住的她,她握紧他的手,递到自己的樱唇边,哈着气,温暖若春,“阿迟,冷不冷?”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却连手炉都没带一个。 好在,还有他至亲的妹妹陪在他身边。 他欣慰一笑,伸手拂过她的髮丝,虽是同岁,但他已是比丽华高了许多,“我的丽华,也长大了。” “但妹妹,永远是妹妹。”她再不能像幼时一样,抱着宇文迟不撒手,可却依旧与他亲昵的很,身子微微的靠在他肩头上,瞧着即将风雪漫天的地界。 直到飞骑奔袭而来,宇文护终于要回京了。 宇文迟想过无数次,经此一战之败之后,他的父皇会不会已添几分沧桑之色,又会不会再无斗志只想安守本土,怎料见那骏马捲起飞尘些许。 第122页 他的父皇,依旧英姿飒爽纵马而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与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虽穿着一身戎甲,偏生连盔也未 ,乌髮万千,自发冠而下,依然如同少年,跃下马来,那马鞭收在掌中,第一句话,竟是,“高长恭那个竖子!” 宇文迟一时不知该不该迎上去,本想好的许多宽慰之语,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耶!”倒是丽华,快步上前,丝履踩着雪花的声音咯吱咯吱作响,于数月前的般若一般,径直的往宇文护怀里撞,宇文迟眼疾手快的揪住丽华的狐裘后头的斗篷帽。 他本想着宇文护身上还有旧伤,怎料的,丽华被他拉住了,宇文护却是将被他拉住的丽华又给抱了起来,“朕的小丽华,来,抱抱。”一边又颇为惆怅道,“怎么又重了这些多,来日,可没谁抱得动你了,看你嫁谁去?” “唔。”她嘴一撇,看着那自马车上缓缓下来的般若,“阿娘,父皇又欺负我!” 可透过那马车帘幔,她忽的瞧见了那个鬃马之上的少年,荼白的衣衫,略微显得有些单薄,但偏生在她眼中看来,那是个大英雄,血,也会是滚烫的。 那是宇文化及。 她一时看的失了神…… 虽是战败,但论功行赏,宇文化及也是头一份。 可这朝廷上,宇文护最关心的,并非是宇文化及白衣使者入齐国,而是隋国公的二公子杨广,为何这么些时日,都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散朝之后,宇文迟依旧回了东宫,要将这一年来的周国诸事都梳理清楚,好一一禀报宇文护,丽华一直等在朝阳殿外,等的,自然是她心中的大英雄。 凤仪殿内,北捷还未睡醒,夹着些药香,偌大的宫殿,也被熏出了些草药香气,宇文护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熟睡的婴孩,不敢出一点声响,也不敢去抱他。 他的身子太小太软,宇文护一时竟害怕,自己力道大一些,就会伤到他。 宇文护自得知他的存在,便觉得这是老天的恩赐,那本是大胜的希望,怎料的一败涂地之时,他来到了这个世上,名字也很好听“北捷”,但终究,不是他北捷的信号。 第117章 番外(二十二)二广real惨 番外(二十一)二广real惨 “朕亏欠他良多。” 宇文护低嘆一声,随即让人拟旨,晋封宇文北捷,为晋国公,将淮北之地全都作为他的封邑,因北捷体弱,又准他成年后依旧住在宫中。 其实这本也不是大事,晋国公也并非什么格外惹眼的封赏,可宇文护龙潜之时,爵位也是晋国公。 消息传到东宫之时,宇文迟执着硃笔的手微微一顿,那硃砂鲜红,将宣纸染的通透,“阿迟。”丽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抬眸看去,她穿着火红的赤狐裘,整个人都衬托的如同一只小狐狸,偏生还天真无邪的让人不敢把“狡黠”这两个字与她关联。 “父皇让我去隋国公府看那个二愣子……我不想去。”她揪着璎珞,绕在指尖。 宇文迟猜也不用猜,就知道他父皇定然是是对杨广有所猜测了,甚至已经断定他就是带着隋国公轻骑于邙山关隘阻齐军之人,但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杀了这个让君王忌惮的质子。 可宇文护必然不能亲自去看,杨广狡猾如斯,也断断不会让旁人看出他受伤亦或是车马劳顿的睏倦,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能抓住杨广的把柄,那就是他的妹妹。 杨广在邙山关隘已是拼尽全力,一身的伤,齐国高纬退兵的旨意到了邙山时候,他带着仅剩的百骑回了随州,杨坚大怒,也不顾念他身上伤痕,抽出鞭子就往他身上招唿,“为了个女人,你把三千骑带出去,只带回百骑也就罢了,还弄得自己差点都回不来,我杨家怎么出了你这个逆子!” 他一开始还有力气争辩,“若邙山大败,圣上战败而死,兰陵王士气高涨长驱直入,下一个就是咱们随州,咱们随州私藏十万兵马,势必暴露人前,唇亡齿寒是其一,父亲您多年蛰伏一朝暴露才是孩儿不惧生死,前去救圣上的原因呀!” 可到后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若非伽罗闻讯赶来,挡在他面前,只怕他也回不来长安。 他又怕宇文护猜疑,一身的伤,日行数百里的赶回长安。 支撑他一直扛下去的,约莫是那日龙船花盛开之时,那个躺在花圃间,团扇遮面挡着阳光的女子,那时,有风吹进,龙船花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唇边,她嘤咛一声,却还是没醒。 龙船花的花瓣很是艷红,可偏生在她肌肤衬托下,褪去俗世风华,有几分不合时宜的魅惑,于这个及笄的女子身上,添了女儿芳香。 他那时候不知是不是有些痴了,顾念不了那些许,俯下身,以唇代指,与她樱唇边轻轻抿上那龙船花瓣,含在口中,轻轻嚼着,那花汁味道仿佛因沾染了丽华的唇脂而格外的甜美。 他的目光渐渐放在她微微弯起的樱唇上,那是比龙船花更甜美的,他却不敢再往下,只恐惊醒她。 “公子,有客。” 外头小厮声音把趴在床榻上的他拉回了现实。 他没好气的喊道,“不见。” 第123页 那外头之人犹豫言道,“是,是公主殿下。” 他一个激灵直起身来,疼痛的嘶喊一声,二话没说连忙起身,可才一下地,身子一颤,连忙扶着床榻边沿,险险站稳,他咬着牙又喊道:“就说我病了,不见客。”可这话才喊出来,又勐地把架上的衣服给取在手中,“花厅看茶,我这就去。” 在杨广的认知里头,丽华穿海棠红的衣衫最是明媚无几,可今日,站在迴廊处,见着那个樱草身影,竟觉得,这种淡素颜色落在她的身上更添几分柔和,不似红色张扬,平白多几分江南女子的风情。 “他们都说你病了。”她似是见着他了,眉头一皱,“果然是骗子。” 他身上的伤,都遮掩的正好,就算是手腕上残留的鞭痕,也遮盖在袖角之下,他知道丽华素来鲁莽粗心,是看不出来的,于是他缓步入内,笑道,“怎么,我就偏要每日进宫去陪你玩闹不成?你给我俸禄吗?” 丽华樱草色的襦裙上绣着莺燕,偏生眉心点着花钿,只那么赤红一抹,于那莺燕的赤羽有几分相似,杨广只微一瞥,有些移不开视线,但只是一瞥,便又状若无事。 丽华上下打量他,见他安之若素,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也不知怎的,只觉得奇怪,往日杨广见着她,可不会这么乖巧,她想起临出宫时父皇神色有些奇怪,让她无比多陪杨广玩闹,只说杨广一个人在府里头必然闷的很,又病了这些时日,肯定精神不好,更需要动一动。 可阿迟偏告诉她,杨广是个病人,不要像往日般折腾他,随便看看就回宫来,不要尽打扰他。 “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儿,算了……”丽华作势就要走。 “哎。”后头的杨广却忽然唤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丝履挂着的铃铛声也一顿。 “丽华,我有事和你说。”他似是鼓起了勇气。 这样的杨广与平日的有些奇怪,丽华不清楚,可杨广却明白至极,已是经歷过生死的人,有些不管不顾了,只觉得若再迟疑,只怕下一次,就真的回不来了。 在外人眼中,他不过只是个孩子,可过了生死,他已是个大人了。 丽华等他开口。 高高的墙根,外头忽然喧闹起来了,鼓乐之声响起,杨府离街道并不远,丽华自然知道,前头是谁家的府邸,她勐然惊起,“是父皇的赏赐!” 是封宇文化及车骑将军的诏令,以及田邑封赏。 “优势你下次再说吧!”她撩起襦裙,步子很快,那铃铛声音,叮铃作响,那本是般若为她束上,让她能走的更加像公主派头,若能三步一摇,又稳当平缓,才当得殿下风范女子柔情。 可此刻,却再不顾念她公主仪态,后头的宫人紧赶而上,“公主你慢点!” 杨广只是一直看她离去身影,再不叫她。 满饮那一杯浓茶,轻咳几声,只觉得苦涩至极,忽然,他回味起,那日团扇 第118章 番外(二十三)女儿家的心事 丽华回宫的时候,尚泪痕未干。 般若什么也没问,只是执着锦帕,为她抹去眼角泪痕,又接过玉梳,缓缓为丽华将鬓髮再梳一遍,“母后,我是不是,很任性。”她声音很是哽咽,鼻子一抽一抽的。 “母后很多年前,也似你这般,任性。”般若仿佛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她,也是任性的很,逼着宇文护一定要娶她,可那时的宇文护有妻有子,她又决计不能嫁人为妾,因而,这任性,并不能长久。 丽华勐然抬头,与般若酷似的黛眉微蹙,“我若非他不嫁,是不是,就真的如他所说,我不过是有公主的尊荣,不曾担起公主的责任?” 般若伸手,抚过她的髮髻,轻嘆一声,“这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只是看你心中,觉得哪个更重些。” 若宇文化及有那么一刻的松口,丽华知道,她定然会义无反顾,非他不嫁,可他偏偏那样绝情的告诉她,“殿下在微臣眼中,只是一个任性胡为的公主,敢问殿下,你可知道如今朝堂局势吗?” 丽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说她享受着公主的荣耀,却从未为皇室着想,她知道,杨家有逆反之心,也明白,嫁给宇文化及,帮不上阿迟什么,忠城郡公宇文盛已经是她父皇的肱骨之臣,若她嫁了宇文化及,依着祖制,宇文化及这一辈子,都再难有功名建树。 “可是,父皇告诉我,若不能得到所爱……” “对,若是所爱,则放弃一切也不足惜,但殿下,并非微臣所爱,微臣如何放下。” 那一刻,宇文化及是那样的遥远,遥远的不能接近,可她又偏偏记得,那个怀抱,那样温暖,他的声音,那般清冷却有些决绝的炙热,“好,我会把圣上平安的带回来。” 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吗? “母后,那你当初,为什么不任性下去?”她伸手抹了把泪,可眼眶还噙着泪,瞧着般若。 般若发梢的那只飞凤微微摇曳,她轻笑,“那是因为,母后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母后还有整个独孤家要守护,还有……”她戛然而止,还有那个独孤天下的梦。 第124页 丽华似是明白了,“母后,你那时候一定很不开心。”就如她现在一般,不得不放弃。 “那个人,是不是很爱母后?”她的问题很多。 般若笑着点点头,“是呀,很爱很爱,甚至……甚至可以为母后而死。”可最后这句话,竟又几分玩味。 是呀,那是因为彼此相爱,丽华站起身来,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若要在爱情和尊严当中选择,她宁愿选择尊严。 刚要入内的宇文护,恰好撞上从里头出来的丽华,勐地扎入他的怀里,他顺势将丽华抱了起来,“没大没小的,你母后怎么教你的,走路要有公主的仪态。”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要父皇抱了。”她低喃一声,挣扎着下来地,又看着宇文护,神色有些奇怪。 宇文护下意识上下打量了自己,“怎么了?” 丽华想起般若适才说的话,不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随即伸手拉住了宇文护的袖角,“父皇,你和母后成亲的时候,肯定也不开心吧?”娶一个,心里头有别人的女子,更是为了家族而嫁给他的女子,自然是不开心的。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 “嗯?” 丽华也不多说别的,只是老成的嘆了口气。 女儿家的心事的确很难懂。 可宇文护现在想懂的不是丽华的心事,他早换了常服,未过门槛,瞧着那个难得在碾花调胭脂的皇后娘娘,殿内暖和的很,她穿的也很是清爽,但依旧搭了个毛茸茸的披肩,随着她动作,些微滑落在她的肩后。 春诗着宇文护来了,连忙吩咐内殿所有人都出去。 般若好似并没有发现,还在摆动那小砝码,称着那鲜红可染蔻丹的花瓣,虽时节不对,但依旧芳香四溢,宇文护步子轻缓,入了内,想着丽华那话,不由一笑。 “今年的梅花很香,风干之后,给你碾了,放些松香,一同做块墨锭给你可好?” 宇文护很少见这样的般若,调香染蔻丹,又碾花与他做墨锭,她抬起头来,一手托着下颌,瞧着宇文护,等他回应,他这才回到,“那墨一推,岂非都是花香了,若自己偷偷用也还好,要是不小心,手书给了别人,臣子可是要笑话朕的。” 般若不依不饶,“你用不用?” “用,用。”他眉眼带笑,坐在般若旁侧,捻起榻几上半两花瓣,香气沁人,他又下意识瞥了眼般若,见她唇脂仿佛也染了蜜一样,“怎么想起做这些小玩意了?” “朝廷里的事情,实在烦扰,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都让你担着,不能让你太清闲,不然……”她顿了顿,那笑,有些许停滞,不然,宇文护又想着拓疆土。 “对了,适才你和丽华说的什么?”宇文护放下手中那花瓣,转移了话题,瞧着般若,她恰好身子依在他的怀中,脖颈间,也有几分香气,却与那花瓣的香味很是不同,他转而握上般若的手,唇轻轻触在她的耳垂。 般若勐地回身,那樱唇触到他的,那唇脂上的确有些比蜂蜜更香甜的东西,“说我当时,被一个坏男人,给骗了。” 宇文护喉结滚动,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只俯下身些许,忽地咬上了她的上唇,含上唇珠,般若嘤咛一声,下意识更近他些许,那搭在肩上的御寒之物也落了地,可现下却也不需什么御寒之物了。 “哪个是坏男人?”他唿吸有些急促,却玩味的把这句话问出口,般若微喘,温热气息恰好喷在他的鬓角,他越发抱紧了她。 那榻几上的零散花瓣落在般若颈骨下头,微滑落,又到了白皙锁骨处。 那花瓣红的耀目,他唇角触碰到了,冰冰凉的,般若倒难得的仰起头,樱唇摩挲在他的脸颊边,忽然银丝勾勒在他的唇角。 虽未下雪,外头依旧明亮的很,青天白日,并不适宜,可偏偏面前这个女子一直在引诱他,就如那些民间话本里头的那些妖媚之物,又管什么黑天白日。 “我看你越发不成体统了。”宇文护轻笑,顺手拉了拉般若有些凌乱的衣衫,恰好挡住她颈窝的咬痕,又离她些许。 般若抬眸,瞳孔深处有些迷离之色,“我的阿护,从不和我说体统。”她咯吱直笑。 宇文护似因她这一句话,勐地笑出声来,站起身来,又俯身把般若打横抱在怀中,一个力道,旋了个身。 般若惊唿一声,连忙挽紧了他的后颈,“去哪儿?” 因天色,紫宸殿内,有些昏暗。 春情盎然,龙椅上头,纠缠在一块的二人,喘息声越发急促,仿佛捲起湖泊波澜,良久,才终停了下来。 “别…”她的声音仿佛能沁的出水来。 他却再次欺身而上,“你算算,才几回?” 他久不在紫宸殿里头住了,依着规矩,这地方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可自他登基之后,前朝诸事都送到凤仪殿去,他也自然日日宿在凤仪殿,因而,这紫宸殿倒冷清下来,偏生在这威严地界,别有一番乐趣。 般若今日的温柔小意,本只是劝他不要一味想着拿下齐国,让他休养生息,怎料的,才折腾了这些许,自己累的话都说不出。 第125页 “圣上,卫国公与左都卫大将军有要事求见。”外头忽然一声。 般若惊起,身子酸的厉害,却也连忙下了龙椅,“阿爹!” 紫宸殿前殿是何等地方,她却与宇文护在此放纵,若传了出去,她的贤后名声只怕付之东流,何况,来的还是自己父亲和弟弟。 她赤足下了地,扯了扯衣衫,可却和没穿没多大区别,她正想说不见,那个龙椅上的人,却喊了声,快请。“怕什么。”他忽抹了抹唇边般若残留的唇脂,似有几分回味。 她来不及想太多,连忙往后头躲去,恰好屏风遮挡,她一边理着衣衫,一边快步往屏风后去。 独孤信本已致休,偏对攻打齐国的事情一再反对,今日恰好独孤善回京述职,他怕别人说他还喜欢以国丈名头商讨国事,因而拉了独孤善一同入宫,怎料的,才进紫宸殿,就叫着那屏风后头一个柔媚身影,那龙椅之侧,竟还斜着一双女子丝履,般若本不愿在自己宫中还穿的奢华,这双鞋不过平常。 他立马脸色一黑,独孤善顺着他爹眼神看去,又看了看宇文护此刻神色,都是男人,他顿时明白了,定然是他这姐夫偷偷摸摸在这里偷腥,所不是不懂规矩的媚上之人,怎会在紫宸殿这地方,勾引圣上! 独孤信一直都和般若说,身为帝皇,有妃嫔也不是大事,但宇文护一直未曾纳妃,也从未说过皇后善妒失德,他对宇文护的看法也变了许多,怎知今天发生这种事,定然是偷拉着婢子在此白日宣淫! 这父子俩一下正事也忘了说,倒是宇文护开口了,“这是,怎么了?” 不过第二日,从独孤善那处得知消息的独孤顺就递了帖子,入了凤仪殿,把这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好一阵。 “阿姐呀,圣上也太过荒唐!”骂了一阵宇文护,又咬牙切齿道:“那个女子也太过狐媚了,一点礼仪廉耻也不懂,竟…” 般若一时被茶水噎的咳嗽的不停,脸色胀的通红。 “阿姐你一定要查清楚,可不能放过……”独孤顺尚喋喋不休,撸起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去收拾那人。 般若随口应和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偏生身上还酸疼的厉害,想着昨日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事没办好,又险些丢了名声,想到宇文护昨天那幸灾乐祸说“很是有意思”的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119章 番外(二十四)蜕变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入宫之后的第四年。 死的是于良娣,还有那个她并不知道的孩子。 她总是一遍一遍的想要洗干净手上的血,可她分明知道,已经洗不干净了。 她做的并不隐晦,第一次动手,自然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于良娣死不足惜,可那个尚不足三月的孩子,是宇文迟的第一个孩子。 于是圣上大怒。 宇文迟出现的很晚,神色苍白的很,从紫宸殿将她带出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在颤抖,“阿迟。”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在这夜风之中,有些单薄。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常服,一如初见模样,却比初见多了储君威仪,他缓缓回头,看着她,见她身子在打颤,他轻嘆一声,将身上的外袍褪下,将她笼在怀中。 迟来的温暖,却那样的值得珍惜,她不知怎得,泪水止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 话一出口,她竟不寒而慄,原来在她的认知里,人命是这样的轻贱,若于良娣没有身孕,或许她也不会这样的愧疚?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拥着她,一步一步往回东宫去。 直到回了东宫,殿内的暖炉,很是让人觉得舒服。 宇文迟看着那个坐在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女子,这个才杀了他孩子的女子,偏生他恨不起来,只是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本就是自己的错。 这样一个纯粹的女子,终归被这个皇城所污。 或许她这一次还会愧疚,下一次,连犹豫也不会。 错的,不是杨嘉,而是将杨嘉带到这个皇宫的宇文迟。 “阿迟。”她满是泪痕,拽住了他的衣角,“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也成了于良娣呢?” 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于良娣,用了于良娣曾经对付她的方法,只是于良娣失败了,她成功了,而成功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她蜷缩着,下颌置在膝盖处。 宇文迟缓缓伸手,触在她冰凉的玲珑髮簪上,再触碰不到那青丝婉转,也瞧不清她瞳孔神色,不过才几年,仿佛变化极快,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阿迟,我也想有个孩子……”他还记得,他的小五,是怎样的羡慕的看着丽华微凸的小腹,再摸着自己的肚子,满是失落。 可杨家的女儿,怎能在此刻,怀上宇文家皇族的血脉呢? 人总是有些贪心,既想要权利,守住权利,又想要有人能够相伴,毫无杂质的相伴,可这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需取捨的,他心中明了。 “以后动手,不要被人抓着把柄,你瞧,你下药怎么能从太医院拿,你应该通过随州那边,亦或者让心腹到外头採买,太医院的药都是有备案的。”他一字一句,不知在胡言什么,只与她坐在一块,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第126页 “还有,没有不通风的墙,下药是最蠢的,若被于家知道,只怕会参你一本,你若要动手,应做些意外,避人耳目一些,下药,只能说暴毙,可那些都是人精,怎会不知道,暴毙,就是被人所杀呢? \"阿迟,你一点都不难过吗?”她睁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宇文迟。 宇文迟看着外头,高耸的皇城城墙,偌大而又无人气的东宫,所有人都想从他这儿得到想要的东西,于是提防已成了习惯,于良娣的孩子,也不过只是要更多东西的筹码,“我是不是,很无情?”他仿佛意识到了,偏着头看着杨嘉,“你怕吗?” 宫里从来都没有良善之辈,就连枕边人也是如此。 杨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过了很久,她才摇头,“我不怕,因为我知道,阿迟的无情,从不会对着我。” 宇文迟哑然失笑,却苦涩的很,月色倾洒,于窗棂之侧,落在他的脸上,清冷至极,更衬托出他的容色夺目,“永远把一个人想的太好了,也不要让自己去做那个最好的人。” 番外(二十四)所谓的固执 杨广第一次对丽华发火是在成婚后的第二年。 言官一封奏疏将白衣出使齐国,救宇文护于危难之中的宇文化及告到了天牢,言辞犀利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有宇文化及通敌卖国的罪证。 于是宇文护大怒。 丽华就是在那个雷雨日入的宫。 滂沱大雨,她深知,父皇曾说过“家事国事不能混为一谈”,可偏还是来了,可来了之后,才忽然发觉,她和宇文化及,又哪里来的“家事”呢,她又有什么资格,为宇文化及跪在朝阳殿外。 晨钟过了三响,她于晕晕沉沉之中,被杨广抱回了杨府,那是她第一次,见杨广生气的样子。 她明知道,自己应该做错了,可心底那个声音有那样清楚告诉她,若是宇文化及死于非命,那她这一生,好似也没有多大留恋了。 外头的人总说杨家的世子,是个戴了绿帽子也不敢言语的**,又有人说,娶公主是个苦差事,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得装**子,嬉笑间又有人说,只怕杨家的世子还等给公主和忠诚郡公家的世子看门呢。 但不管外头如何说,杨广依旧那个杨广,倒每日多了几句抱怨:“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媳妇,休又不能休……” 丽华揪着他的耳朵总不松手,“怎么,还委屈你不成了,好大的胆子!” 她总喜欢在杨广面前拿她的公主架子,喊他“刁民”,但喊得的最多的,依旧是“驸马”,她自嫁了杨广后,第二日,就开始这般喊了,从开始咬牙切齿,到偶尔的柔声细语…… 但柔声细语,在哄骗他拿出了在长安护卫他三千甲士的令箭之后就再没有了,可他也不恼,更不生气,倒又编排丽华,“你一点好处也没给我,骗了我,倒真过得去?” 可今日,他生气了,生起气来好似成了另一个,“宇文丽华!” 他从没这样喊过她,她坐起身来,傲然仰起头,一点也不惧怕,只看着他,“怎么,你要拿我怎样?”她声音又大了几分,“你敢拿我怎样?”她脸色还苍白的很,身上分明已一丝力气也无,喘息也难。 他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她,剎时,双手遏在她的咽喉处,可才遏住那么些许,他手徒然一松,“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对七郎的爱惹恼了你,可我不能看他受诬陷而死。”她樱唇挑出一道骄傲的弧度, “那是宇文化及,白衣出使的英雄,我怎么能,看他死呢?”她的言语骄傲,是因为宇文化及,她对宇文化及所有的爱慕,都只停留在城楼之下,相送他出使齐国的那一幕。 那是宇文化及给她的,少得可怜的回应。 可杨广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他身子微微后退些许,只是看着丽华,目光缓缓放在她那平坦的小腹上,他明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宜,也明白,那一晚的缠绵,不过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也就散了。 可他依旧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 但什么都没了…… 他出了门,直奔天牢。 纵马飞驰在长安大街上,跃马而下,踏着雨水,冲上前去,狠狠的给了那个虽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失风华的那人一拳,“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早有人上前,拉着他,“哎哟驸马爷,您这是怎么了?” 一个拉不住,天牢内外的侍卫都跑了出来,死命的把杨广给拉开。 他髮丝有些凌乱,雨后的暑风拂过他的衣角,他伸手抹去嘴角血丝,却没抹干净,浅浅淡淡的,更有几分风华,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杨广,“驸马这是?” 杨广不止一次找他麻烦,可从来只是嘴上三句不离“丽华”,后来有一日,被圣上听见,让人领着他到紫宸殿,足足骂了三个时辰才出来,“你个混帐,你和丽华夫妻的事情,外头到处嚷嚷,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可从未有一次,他动手。 “你特娘的,不就是出使了个齐国,神气什么东西!” 第127页 他虽多年浪荡名声,可从不说这等世俗粗话,但今日,他已是不管不顾了,“全都给让开,让老子打死他!” 宫里的消息来的太快,快到,人,终归是没打下去。 杨广刚入了紫宸殿,就被自家岳父狠狠地踹上了一脚,“当街殴打忠诚郡公的世子,你把朕的脸都丢光了!”他跌在地上,胸口疼痛难忍,只听的宇文护喊着,“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 他一声也不吭,直等宇文护髮了一通脾气,他这才言语,儿臣再不敢了。 宇文护罚了他三年俸禄,让他回家闭门思过,他耷拉着脑袋出了紫宸殿,转眼带着伤往凤仪殿去了。 “姨母,我不过是不小心蹭了宇文化及罢了,他生龙活虎的很,倒是圣上小题大作,您瞧,阿广身上这伤。” 般若心疼的很,连让让春诗喊太医来给看看,却不免呵斥道,“我看你真是不成体统,有什么事不暗地里做,偏扯到明面上。” 杨广一把鼻涕一把泪,“姨母你是不知道,那宇文化及实在可恶,没事就撩拨丽华,我就看不惯他那拈花惹草的样子,丽华是我的妻子,凭什么……” “他们母子都是一个德行。”般若夺过他的话头,冷哼一声。 杨广不住点头,又委屈巴巴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圣上偏那样看重宇文化及,您瞧,嫡亲的外甥,亲封的驸马都比不过他,圣上还说,要是我再动宇文化及一根手指手,他就打死我!” 般若勐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也不再和杨广废话,衣衫都来不及换,行色匆匆就往外头去。 杨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蹭着的灰,又把脸上那狼狈土迹抹了一把,吩咐着给他看伤的太医,开些补身子的药,什么补气养血的草参雪莲,宫里有多少,都给他打包带走,那韩太医抹了把汗,“驸马爷,微臣可做不了主……” “照做就是,啰嗦什么!” 他心想着,自家岳父刚罚了他三年俸禄,若两手空空回去,丽华这些时日养身子可怎么办,何况那些珍稀药材,都在他老爹那藏着,只留给他阿娘吃,他又怎敢回家要,只怕又得被老爹揍一顿。 番外(二十五)分离的并不代表不爱,只是不能相依而已 在丽华大婚之前,宇文化及离她最近的那一次,是城楼之下出使齐国的相送。 他从不给丽华希望,一如从不给自己希望。 可那种不该属于他的念头,在心底疯狂的滋生,他知道丽华喜欢吃甜食,最爱的糕点是糯米滋,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出宫吃到的东西,知道她最怕热,夏天一到一缸又一缸的冰抬入宫中,知道她最喜欢的是下雪天,因为脚踩到雪花上,会滋滋作响。知道她喜欢的配饰,是那个铃铛叮铃的花鸟纹银香囊…… 关于宇文丽华的一切,他都知道。 可唯一不知道的,是她为何这样的固执,固执的,爱着他。 丽华大婚那一日,他异常平静,一如他本来模样,只是素来不喝酒的他,竟也染了恶习,那日夜里,他抬头看着夜空,瞧着星辰璀璨,想起不久之前,纸鸢纷飞,落在他的心间。 他忽然伸手捂着心口,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那个地方,一点一点的扩散,直到……疼痛的难以自抑,竟都喘不过气来了。 此后,他功勋卓着,前途似锦,仿佛老天在与他交换一样东西一般,失去了的,都千般万般的补偿给他了,可时至今日,才终究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值得和不值得来界定。 南朝余孽前来刺杀时,却误以为那玄龙飞翔帐子里头的那个是太子宇文迟,春狩时节,草长莺飞,密林之内,他找了一整夜,终于在惊蛰雷鸣之前找到了那个蜷缩在洞穴里头,即将被那些余孽当作筹码,要挟宇文护的公主殿下。 “七郎。”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扑入他怀中时,好似已有些心神稳定,她闭着眼,不肯松手,“我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他那时身上还带着伤,后背鲜血已将衣衫染透,因是夜间,丽华竟没有发觉,他忍着疼,小心翼翼的告诉他,“驸马搜山已几日未睡了,好在,殿下无事,臣这就去通知外头的人。” 她勐然拉住了欲走的他,他回身,见她有些泥泞的脸上,偏生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纵然衣衫不復昔日华贵,也不失气度,“宇文化及,如果我今**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呢?” 他从未没有想过,丽华会死,在他认知中,公主殿下,就该千岁千岁千千岁,可他不能骗自己,他这几日,很害怕,纵然面前这个女子与他再无干系,他依旧害怕。 这种害怕,比那日站在齐国大殿之中,还要来的更令人心惊。 他曾有一次机会,能够成全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悸动。 可他拒绝了,尽管他知道,那会是丽华生命当中最后一次疯狂,“父皇告诉我,如果这一辈子都无法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纵然锦衣华服,也终归了无乐趣。” 她放弃了所有的尊荣,只问了他一句,“就当大周的公主殿下死在南朝余孽的手中,可好?” 丽华是那样的聪慧,分明知道,他绝对不会和她一起,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他看到了她眼中幽蓝的瞳色…… 第128页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也同时在告诉丽华,若非经歷这次生死陷阱,她是绝不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 宇文化及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有些炙热,他横抹了一把,月色撩人,他身上还染着血,与那清冷月色在一处,暴雨过后,竟多了几分难捱气息。 那个身影站了很久,宇文化及勐然抬头,在他的认知之中,杨广素来只是个纨绔子弟,可今日,他神色可怕的很,那股眼神,仿佛冬日寒冰之下流水,宇文化及不知他站这儿站了多久,可却瞧出了他的衣衫湿的通透。 他手上执着剑,大雨沖刷,却也洗不净那上头的血腥味。 可偏生这样的杨广有几分没有来的落寞,他没说话,只是透过宇文化及看着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苦笑一声,瞥了眼宇文化及。 这时候,宇文化及本该解释什么的,可却觉得,什么解释都只是无用,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自那日起,宇文化及再没有见过丽华,直到,杨广在天牢门前狠狠地给他一拳,揪着他的衣襟,眼眶一直噙着泪,想落,却怎么也落不下,“她究竟欠了你什么……”他闭上眼,决绝至极,咬牙言语。 其实他也不明白,是谁欠了谁的,但终归,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于是他娶了浔阳王家的嫡女,他没见过那个姑娘,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是个性格极为温婉的女子,可与他而言,那女子性子是火是水,是刚是柔,已无多大干系。 只因,这世上,也统共只那么一个丽华。 他忽然想起,初见到丽华的样子,跌跌撞撞的撞到他的怀中,记忆很模煳,模煳的有些不记得,她那日的宫绦是什么颜色的,更记不得,那时候的丽华的模样,只是依稀觉得,很好看,身上有股梅花香气。 太子的伴读很多,但最后只单单留了他一个,只因为,那个站在梅花树下的小女孩,指着他说,“那个长的好看的大哥哥,来日必成大器,留他吧。” 那时候的他想要功成名就的心思还没有那么重,元家颓势还没有显现,而他那所谓的赐姓“宇文”还没有被旁人言语是卑贱之身…… 可后来,他有些分不清了,不知是因为自己本就想着成就一番功名洗去卑贱之名,还是因为…… 那个小女孩说了那么一句,来日必成大器。 不过,也无妨了。 第120章 番外(二十七)变故 在二次伐齐大败以后,后患在次年终于显现了,宇文护征伐齐国将存粮消耗殆尽,后又因夏日洪灾,秋季颗粒无收,在冬日,终于,爆发了饥荒。 穷兵黩武的皇帝在歷史上并不少,可这次邙山之战,偏偏大败… 最好的法子,就是从各个蕃郡调粮到淮南赈济灾民,可那些蕃郡又哪里拿的出粮来,战事连年,听从宇文护吩咐的自然不敢不从,只能更加搜刮民脂民膏,而投机的一如陇西李家,分明是丰收年岁,却哭诉偏远穷苦,无粮可征。 李家敢这样,是因为杨坚一担粮草都没出,他只说攻打齐国,随州出了不少兵马粮草,已再不能出了,他与宇文护本是连襟,他这样说,自然更多的人都跟着他,拒不交粮。 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宇文护莫名平静,三年前,他也是如此征战,拿下了南边陈国,虽也有死伤,可却有不世之功,自然无人敢言语,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宇文护素以战功自傲,却败在兰陵王手下两次,又逢此天灾人祸,当然民众有所质疑。 般若已经从独孤顺那里调来万担粮草,可终究杯水车薪,她心知肚明,随州连年风调雨顺,征伐齐国之时不过作壁上观,怎会有什么损伤,可偏偏不能逼迫,她去信给伽罗,让伽罗劝一劝,伽罗却说杨坚巡视外城,已数月不曾归家,她只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低估了这小子。 杨广感觉出有些不对,是在回府之后。 自他与丽华成婚以来,分府而居,少有来往,他甚至都不曾踏入她公主府的后院,但今日,丽华竟直直的坐在他杨府的花厅中了,他的目光从她的睫毛眼睛,再一点一点的划在她的鼻樑上,最后落到那微翘的樱唇之上,停留不去。 杨广忽然想起,自从那日春狩,丽华欲与宇文化及私奔而被他所拒之后,他再没有这样看过丽华了,恍然记起了那夜,他一个人站在外头,迟迟不肯入内,只因他明白,丽华看来柔弱,实是这世上最要强的人,若她知晓,被宇文化及拒绝的事情,他已知道,只怕,再不会见他。 “驸马近来可忙?”她言笑晏晏。 杨广心下咯噔,想着手下做事自然干净利落,他与侯莫家世子,私下贩卖军马之事,难道已被丽华知晓,他连忙展颜一笑,“我素来游手好闲,什么忙不忙的”边说这话,又看着丽华神色。 且见她站起身来,莲步轻移,嫁与他一年,虽绾起长发,依旧还是闺中模样,但今日,却偏生有女子柔媚,她的柔荑勾在他的腰间,又轻轻去解开他胸膛扣着披风的衣带,杨广剎时唿吸都停住了一般,只呆呆看着她。 “你瞧,里头生了暖炉,也不记得把外头的衣衫褪了,若是再出门,这外袍再暖和又有何用?” 十二分的柔情,自然是有十二分的打算。 第129页 丽华什么都没说,杨广却什么都能懂,无非是想着他随州的粮草,对于他的阿爹,杨广很清楚,自从那个游方道士说他是帝王命开始,一切就都有些变了。 想到算命的,杨广嗤之以鼻,不免暗道,前几日自己也被人拉着说,自己也是帝王命,想着自己阿爹聪明一世,竟还相信这等鬼神之事。 “殿下究竟要做什么?”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全盘的打算,他自然不能真的不顾念杨家,将万担粮草拱手相送,但他也有万全之策。 “万担粮草,我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阿广你亲自相送。” 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广”这称谓也会这般好听。 拒不交粮的不仅仅是杨家,可若受累最重的随州已交了,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 杨广终于明白,这个幼时就喜欢在奏摺上涂鸦的小公主并非徒有其表,竟将他心里的算盘也窥探的清楚,若杨家拒不交粮,圣上大怒,第一个开刀的自然是他这个随国公世子,往日,有皇后相帮,但近来,他隐隐觉出,事情有些微变化,就算他的姨母素来维护他,但终归是一国之母。 杨广心知肚明,他若不想死,就要答应丽华。 而那所谓的万担粮草,无非是掩人耳目的草屑,他只需要在众人面前,稍微露出些许粮草,这消息就能够飞到大周的任何一个角落。 “殿下,若我这么做了,就是铁了心要和我父亲做对了。”他这话说的颇为严肃。 烛光之下,她容色越发好看,已是天黑了,他知道,丽华该赶他走了,可他偏要再多呆一会,偏要将那些话,都说出口,“丽华,你说过,我会为你永世称臣,可我父亲不会,以你的聪慧,早看出我父亲的野心了,对不对?” 丽华没有说话,一阵风,发间流苏摇曳。 “丽华,夫妻本是一心,若你愿意,我自然肯,可我想,想你……”他重重闭上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将胸腔里的那股气发出,“每天都像今日这样,好不好?” “好。”她的字眼,仿佛轻巧的很。 杨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见她微微笑着,他曾幻想过无数次,此等场景,恍如只因为这个字,心里头,有什么瞬时绽放,多年夙愿今日就要成真,他的欢喜简直难以抑住,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她搂入怀中,就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口。 再告诉她,自己很早之前就喜欢她了,算是表白也好,算是吐露相思也罢,就算被她嬉笑也无妨,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开口,只怕一时的情不自禁吓着了她。 来日方长,他自顾自的在心中言语。 第121章 番外(二十八)杨嘉与杨家的决裂 杨坚为她取名,“嘉”,那是快乐幸福的意思,她也曾被杨坚寄予厚望,可自从杨坚痴迷上了天道之后,就似乎有些魔怔了,那些天算子说,杨家乃是龙气鼎盛之地,于是杨坚信了。 杨嘉第一次与杨家的决裂,是在陇西,她曾听过一句话,“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可她有些不管不顾了,只看到了宇文迟,便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她看过一方话本,说的是闺中小姐爱上了西席先生,于一日夜中,私奔出府,后来那西席成就功名,那小姐却被那西席先生捨弃。 她想着,她不会是那个倒霉的闺中小姐,宇文迟,也不会是那负心的西席先生。 那是她第一次顶撞杨坚,“阿爹为了成就自己的大业,就连女儿的幸福也不顾了吗?”她横抹一把泪,离开了随州,什么也没有带走,只跟着宇文迟入了长安。 第二次,与杨家决裂,是在嫁给宇文迟的第五年,她那时候手上已有了几条人命,再不是当初那个嬉笑怒骂,言必欢喜的小姑娘。 “你别忘了,你是我杨坚的女儿,你身上,流的是我杨家的血!”她阿爹那时很生气,只因为她收集了郑荣屯兵的罪证,若不是郑荣宁死不招,他这个随国公,怕已是完了。 “你就不怕后世史书责骂我们杨家是逆臣吗,阿爹,悬崖勒马啊!”她得了宇文迟的承诺,必然不会伤他杨家上下,才肯将那屯兵罪证交出来,她那时只盼望自己阿爹能够回头是岸。 杨坚长嘆一口气,“嘉儿,那宇文迟是个骗子,你被他骗了!” 她那时仰起头,绝无犹豫,“他不会骗我。”褪去稚气面容,已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 杨嘉是一把刀,对付杨家的刀。 登基之后的宇文迟一直用的很顺手,只是夜半无人之时,他会看着熟睡的她出神许久,殿中总燃着香,那味道很好闻,可每每到夜中,他都哽咽难以自抑。 他闭上眼,总能想起,父皇临终之时迟迟不肯闭眼,那是因还有牵挂之事。 这个天下,终究是不安稳的,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顾不上那些儿女情长,也无法去遐想那些所谓无用的真心,他的父皇留给他的,是大败之后尽散的民心,是蠢蠢欲动的番郡诸侯,是虎视眈眈的兰陵军队…… “阿迟,都怪我没学到姨母一丝半分,也帮不上你。”杨嘉总喜欢乖乖的坐在一侧,托着下颌,像看天书一样的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军报奏本,偶尔磨着墨,红袖添香。 第130页 宇文迟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杨嘉的刀会架到他的脖子上,一如杨嘉也想不到,宇文迟是个最大的骗子。 多年之后,那个红袖添香的小女子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野心勃勃,想要瓜分齐国为随国的皇后殿下,所筹谋的,全然是弒杀亲夫的事情。 那个连奏摺的都看不大懂得女子,能够分疆而治,作壁上观,“待宇文迟拿下邺城,咱们趁势而上,以八万兵马裂开他的后路。”她眉心花钿绽的热烈而妩媚,竟与当年的般若有几分相似,可做的事,却让人不寒而慄。 “阿爹,大业将成,天命所归。” 那时候的杨坚已垂垂老矣,宇文迟的再三相逼,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纵然杨勇软弱无能,杨广装聋作哑,幸而,有杨嘉为他筹谋,能够借宇文迟想要一雪宇文护昔日耻辱的念头,将他围堵在邺城。 “战事惨烈,陛下驾崩,本宫腹中骨血自然是来日君主,军权政权,自然能归本宫之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头空落落的……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她夜里头,勐然惊醒,枕边空无一人,她依稀还能听着那熟悉的依喃,“嘉儿”。 只是,那个嘉儿去哪儿了呢,她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菱花镜,倒映出她的容色,若是那笑容再欢喜些,那眉头舒展些,青丝再委婉些,似乎,就是那个宇文迟口中的嘉儿了吧? 让杨嘉怀孕,是宇文迟冒的最大的险,他明明知道,有了那个孩子,杨嘉会杀了他,可偏偏,他无法动手,杀了那个会让他死的孩子,可他明明,借杨嘉的手已杀了几个了…… 只是因为,那是他与杨嘉的孩子。 星辰璀璨,他仰着头,瞧着东南方向,他知道,杨嘉要杀他了,而他,也要杀杨嘉了。 杨嘉会不予余力让他驾崩在邺城,而他,也会不顾一切,借这一场大战,顺势剷平杨家,一个不留…… 他闭上眼,夜风凄凉。 第122章 番外(二十九) 想打死儿子的阿护 骊山避暑,是素来皇室喜爱之事。 周国皇后一身凤霓华裳,摆弄着沙盘,那沙盘中央,自然一江拦阻,要将陈国拿下,自然是要渡江的,可她那夫君虽骁勇善战,但于水战,依旧不通,她的目光放在广陵,掌中还摆弄着前朝战况书籍。 长江犹如天堑,若陈国一味固守,自然无法取下,想到此,不免秀眉微蹙。 “听说那陈国君主陈顼光儿子就生了42个,你说,他打起仗来,还有没有力气?” 般若听得此言,白了后头宇文护一眼,“怎么,陛下也想生几十个儿子?” 宇文护一言不发,只笑着,良久之后,他才从后头站起身来,揽腰将前面这女子抱着,与她耳边私语,“我自然能生,只怕你生不了。” “我与你说正事,你倒偏关注人家床帏之事。”般若没好气的言道,手中书卷顺势递给了宇文护,“哥舒寻来了江河图,你也不看看,倒只让我一个人费心。” 宇文护偏有几分懒散样子,往后头凭几上一靠,“不过陈国尔,陈顼那小子无甚才能,他那儿子更是一点用也没有,成天吟诗作对的。”他言语鄙夷,却忽想起什么,笑道,“若阿迟也是那样子,看我不打死他。” 般若自然听过,那陈顼儿子,陈叔宝,是个颇爱玩乐的,若天下安宁自然也能一世平安,可在这乱世,这种储君自然是没有什么用处,但听宇文护说要打死宇文迟,她心里却咯噔一声,“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倒真说的出口。” 她素来觉得宇文护对阿迟过于严苛,但又明白,那是教阿迟做一个明君,她心疼阿迟,却也不能拦着,宇文护将手上书卷搁在一旁,“我这话却是不假,宇文迟那混小子若给我做个败家子,我倒真不如打死他,瞧瞧他老爹,为他谋个太子做,这般艰难。” “阿耶!” 这声音柔软,入了宇文护的耳,就连笑容都柔和几分。 “丽华。”他轻唤一声,那丝履脚步声越发近了,过了门槛,便飞奔过来,她一大早就被宇文迟带出去了,只说难得这样的机会,非让她去驰马,可她素来不喜欢与马为伍,就连般若也说,她这样子不知道像谁,只因她与宇文护都是喜欢驰马之人。 这会儿丽华被宇文迟撒了手,自然忙不迭的就往行宫里头钻。 “噔噔噔”的快步入内,往宇文护怀里一扎就开始抱怨,“阿迟太坏了,外头又热,非要让我娶骑马。”她嘟囔着一句,接着伸出手,那拽着缰绳的手掌红扑扑的,“阿耶,我的手都快磨破了。” 宇文护一阵心疼,连忙捂着手,让人取些冰屑来,“怎么弄成这样。”他轻拍丽华后背,让她躺在他怀中,又接过婢子递上来的锦帕,为她擦脸,“你那阿兄真是的,咱们丽华女儿家家的,会不会骑马有什么干系。” 般若瞧着这父女俩,又见丽华掌心不过只是有些红润,哪有一丝破皮的样子,无非又是不想学骑马,偏要让宇文护心疼,“阿护,你一味宠溺,等丽华嫁人了,也不知还是谁能纵她这性子。” “唔,丽华不嫁人。”丽华不住摇头,月牙弯弯的眸子笑起来各位好看,“丽华要一直陪着父皇母后。” 第131页 宇文护倒格外喜欢她这番言语,又见她碧蓝如海的眸子,眉目间偏与般若有有几分相似,越发让人爱不释手,言道,“这世上谁能配上我家丽华,自然是不嫁了。” 沙盘之上,一江横隔。 “既然是要过江,当然是搭桥了,母后在烦恼什么。” 丽华年纪尚幼,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般若一笑置之,只觉得那是孩童之言,倒是宇文护恍若大悟模样,“对,既是要过江,必然是要搭桥的。” 那长江天堑,水流湍急,陈国水域边防也不是假的,如何能在陈军眼皮子底下搭桥? “母后难道忘了,三国时期,曹操因不通水战,因而在江中架起船只,接连横江?”丽华言笑晏晏,垫起脚来,够着那沙盘,想要看的通透。 “赤壁之战时,曹操铁索横江,却因东风而败,那是因东吴气数未尽,可若朕也以船只勾连,连接成缆?”宇文护勐然记起,这想法顿时在脑中生成,两岸用石柱固定,用上千条船相互连接成缆,用木板铺成路,每一艘船都下石锚固定。 昔日曹操落败,是因以船为阵地,可他宇文护要的,只是这桥,出其不意拿下陈国任意一处水域边防,则雄师百万顷刻间可到陈国建康城之下。 可这其中细节,自然是要再三商榷。 宇文护大喜之下,伸手捏了捏丽华的脸颊,神色宠溺至极,“果然是我宇文护的女儿,若这天下真有女皇帝,那非是丽华不可了?” 丽华笑着又揪了揪旁侧般若衣角,“要真有女皇帝,那就让母后先做,母后不做了,再给丽华做。” 这本是大逆之言,可偏生她说来,孩童般可爱,倒惹得宇文护笑出声来,俯身把丽华抱了起来,又揪了揪她的鼻尖,“小丫头片子,还真想把你阿耶赶下皇位?” 丽华做了个鬼脸,宇文护没法子,把她放了下来,“去看看你阿兄可在演武场练功没有?” 丽华最喜做这种事情,二话不说就飞将出去。 般若见她背影,“慢些,别摔着。”又吩咐春诗跟着她。 可还未反应过来,温软气息已在身侧,她惊唿一声,倒被宇文护打横抱起,“你干什么?”下意识看着外头,唯恐被人瞧见。 她那似恼非恼的模样别有风情,宇文护最是喜欢,他抱着般若往那美人榻上一靠,般若适时靠在他身上,“丽华这性子,倒像极了你,有几分野心。” “怎么就像我了,也不知是谁,为了做皇帝,什么人都捨得杀。”四下无人,她的柔荑勾在他的心口,宇文护连忙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却也知道,般若又扯出那陈年旧事来了。 他能瞧见般若睫毛掩映下的阴影,见她唇角勾起浅浅笑容,“你这女公子好没良心,那命早偿给你了。”他拉着般若的手又搁在自己心间,“你摸摸,这里头可都是你。” “你说这种话,都不会脸红了吗?”她微微抬眸,见宇文护那微有些幽蓝的眸子,璀璨若星辰,因这一对视,宇文护忽的俯下身,恰好咬住她的唇珠。 身子剎时有几分酥软,般若不由伸手挽在他的肩头。 “阿迟又偷懒了,根本不在演武场。” 外头丽华的声音,越来越近。 般若连忙想要推开宇文护,可他却偏还搂着般若不放,风吹起,捲起珠帘叮铃作响。 “殿下,咱们上外边玩去?”春诗的声音在这寂静时刻显得格外喧闹。 又听得丽华嘟囔声音,“外边好热,上哪儿玩去?” 他的手已扣上了般若腰间,般若却连忙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能往下,“别怕,春诗不会让丽华进来的。”他似是明白般若意思,那略微嘶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推开宇文护的力气的极大,她站起身来,理着衣衫,面色潮红,“既是得了良策,还不去处理你的事情,天天懒在我这儿,成什么样子?” 宇文护顿觉无趣,随意一靠,“饿了,不去。” “饿了传膳就是。” “天儿热,吃不下。” 第123章 番外(三十)高四郎 丽华的脾气一直都很大,杨广早已习惯了。 只是她上来揪耳朵的时候,杨广一时躲闪不及,“好你个杨广,当街殴打宇文化及也就罢了,竟还和侯莫家的世子街头斗鸡,你还要不要脸了!” “殿下殿下,有,有外人在呢!” 丽华放眼看去,水芙蓉尚盛开着,那男子一身青衣站在栏杆边,竟还有些眉眼如画之感。 好精緻的相貌,丽华不由心中一贊,手上力道一松,杨广吃疼的摸着耳朵,丽华仔仔细细打量着那男子,他虽只着了件梅子青的圆领常服,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了了,可站在**旁,偏生像个玉人,即便低垂着眼睑静静的站在此间,也是丰神俊朗。 杨广蓦的回头,就见着适才还说要和他拼命的丽华,此刻竟迈不动脚了。 杨广从未见过丽华这样聚精会神的看一个人,就连宇文化及,她也未曾如此出神过,他剎时之间觉不出什么,可才会一晌,只觉得心里头莫明的酸涩,恨不得一把将丽华给绑了,就放在自己眼前,只让她看自己一人。 第132页 “这位便是公主殿下吧?”他徐徐有礼,谦恭有序。 杨广的朋友不是夜宿青楼的,就是街头斗殴的,亦或是藏在赌场浪迹的纨绔子弟,丽华从没见过这等人物,“这位是?”她这才把眼神落在杨广身上。 “随州旧友,高四郎。” 那男子听得杨广的解释,莞尔一笑,竟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丽华的脾气一直都很大,杨广早已习惯了。 只是她上来揪耳朵的时候,杨广一时躲闪不及,“好你个杨广,当街殴打宇文化及也就罢了,竟还和侯莫家的世子街头斗鸡,你还要不要脸了!” “殿下殿下,有,有外人在呢!” 丽华放眼看去,水芙蓉尚盛开着,那男子一身青衣站在栏杆边,竟还有些眉眼如画之感。 好精緻的相貌,丽华不由心中一贊,手上力道一松,杨广吃疼的摸着耳朵,丽华仔仔细细打量着那男子,他虽只着了件梅子青的圆领常服,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了了,可站在**旁,偏生像个玉人,即便低垂着眼睑静静的站在此间,也是丰神俊朗。 杨广蓦的回头,就见着适才还说要和他拼命的丽华,此刻竟迈不动脚了。 杨广从未见过丽华这样聚精会神的看一个人,就连宇文化及,她也未曾如此出神过,他剎时之间觉不出什么,可才会一晌,只觉得心里头莫明的酸涩,恨不得一把将丽华给绑了,就放在自己眼前,只让她看自己一人。 “这位便是公主殿下吧?”他徐徐有礼,谦恭有序。 杨广的朋友不是夜宿青楼的,就是街头斗殴的,亦或是藏在赌场浪迹的纨绔子弟,丽华从没见过这等人物,“这位是?”她这才把眼神落在杨广身上。 “随州旧友,高四郎。” 那男子听得杨广的解释,莞尔一笑,竟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丽华曾经一直觉得,这世上长的最好看的莫过于她的阿爹,后来,又觉得阿兄蹙眉的模样最是好看,接着,又觉得宇文化及白衣出使的那一幕如画一般。 现下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俊美人物,让人恨不得多看几眼。 “既是你的朋友,便好生招待。” 纵然想多看几眼,可高四郎一看便是有事要与杨广相商,她是公主,自然不会掺和其中。 只等丽华走的远了,杨广笑容慢慢收敛,“殿下就不怕,我把你扣下吗?” 清风徐来,北周的天气,身为齐国战神的他,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何况杨家府邸,假山碧水,都太过匠气,比以他往昔经过的大江大河,逊色太多,“本王知道,世子定然不会的。”只因,杨家和宇文家并非同心。 已经鲜少有人叫杨广世子,杨广眯了眯眼,亭中风光尚好,斟茶一盏,“殿下肯定觉得奇怪,为何在下要不顾生死,救我周国陛下?” 兰陵王的确一直很奇怪,那是因为知道随国公杨坚是怎样的人,但杨广却与他父亲很不一样,“现在已经不奇怪了。”见到那位公主殿下,他就瞭然了。 有句话说的好,美人乡英雄冢。 “殿下心里一定在想,杨广是个不堪大用的?”他似瞧出兰陵王的念头,轻啜茶水,微微垂下长长的睫羽,冷峻的面容上格外平静。 兰陵王笑着摇摇头,风姿卓越至极,“不,世子与本王,是对手,也是知己,本王岂会看低世子,只是人生在世,每个人追寻的都不同。”一如他,为的是忠君报国爱民。 他爱的万千子民,而杨广,爱的只是一人,其实本质上来说,并无不同。 他其实不大看得上那个在齐国朝堂之上使用离间之计的宇文化及,但也佩服宇文化及的胆量,可他潜入周国探听情报,想见的不是宇文化及,而是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堵住他上邙山的随国公世子。 “但愿,以后我们不是对手。”这话,耐人寻味。 杨广听此言,看了看兰陵王,他与兰陵王交兵几回,今日,却终于认识了这个战神,“但愿。”他长嘆一声,瞧着碧空无云,“若有一日,天下再无战事,该有多好?” “有人,自然会有争夺,天下永远都不可能太平,无非只是,以战止战罢了。”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 兰陵王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这句话,只是周国势大,除了一味防守,他已再无机会。 兰陵王离开的第三日,杨广下了狱。 丽华赶去看他的时候,他已因圣命而被用了刑。 天牢里头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一缕光线恰好从那小小的窗□□入,照在他的脸上,豆大的冷汗在他鬓边,“你来这做什么?”他见着那海棠色的裙边,大声呵斥,脸色有些惨白。 丽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个所谓的驸马,“为什么要包庇那个人,难道,你真的有反叛之心?”事到如今,她自然明白,三日之前到杨府造访的人,是齐国的兰陵王,也是她父皇的逆鳞。 杨广却还扯出个笑来,“我岂敢反叛,陛下如此对我,也并非是因兰陵王之故,而是……”他顿下言语,轻嘆一声,“要对我杨家动手了。” 第133页 丽华心知肚明,动手,是什么意思。 “我去求母后。” “丽华。”他叫住了她,“你明明知道,皇后殿下也不会救我的。” 丽华整个人呆住了,她竟有些不认得面前这个人,在她的认知中,杨广素来桀骜不驯,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京城当中,多有笑话杨坚生了个傻儿子,可今日,她终于明白,她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杨广。 是了,她的母后也不会救杨广的。 在邙山之战前,在淮南饥荒前,她的父皇每每想要动手,母后都会阻拦,而如今都变了,邙山之战,杨坚不肯出兵相助,淮南饥荒,杨坚不肯借粮赈灾。 她的母后,也有底线,那底线,就是她的父皇。 她的几个舅舅,都早早交了兵权偏居一隅,可只有杨坚的随州,风调雨顺,宛若小国,只知有随国公,不只有周国陛下。 借勾结兰陵王的罪名,将杨广下狱,严刑拷打,终究能得到那么一桩半件杨坚有反心的事实,可杨广并非是他们眼中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到了此刻,也不能松口。 “只是,连累殿下了。”他的话语有些凄凉,“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求娶你,如今,你看来也要做寡妇了,不过,你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再嫁,也会嫁一个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胸腔疼痛至极,仿佛比身上的伤还要明晰。 她缓缓蹲下身来,隔着栅栏,看着杨广,他脸色虽然苍白,可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她从未这样看过他,今日竟觉得,他一身白衣束髮,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不敢漠视。 自命清高的竹林人士在他面前也不过显得庸俗,那些狂妄无惮的纨绔子弟也不过是平添他的风雅富贵气质,杨广,是五姓七望中的杨家人,又怎会真是那种嚣张跋扈的市井之徒。 丽华,竟一直都看错了。 “那是自然,你若真的被我父皇杀了,我就去嫁宇文化及。”她浅浅淡淡的开口。 杨广勐地抬眼看她,瞳孔微张,他下意识想说什么,嘴张了张,依旧没能说出口,良久,才点点头,“也好。”好似这话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可才一瞬,他又轻声言道,“宇文化及娶的是浔阳王家的女子,你可先让他休妻,宇文化及那个小子假正经,要什么破名声一定不会同意,你只管和浔阳王家说,让他夫人自请下堂,和离回家,我知你的脾性,断不能与人共事一夫。” “随国公给你准备的那些人马,就是为等今日吧?”她话锋一转。 三千兵马,自然是为了保杨广的性命,只要宇文护敢动杨广,那三千兵马就会护着杨广离开京城,残杀有功臣子的世子,随州出师有名,只是杨坚没料到,那可调三千兵马的令牌,已由丽华转给了宇文迟,入了皇家之手。 杨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丽华。 “邙山之战,那个拦截兰陵王于齐国关隘的人,并非随国公,而是你,是吗?” 她丽华不是傻子,想起当日宇文护为何让她去杨府看望杨广,阿迟为何说出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加之兰陵王为何不顾危险偏要堂而皇之的来到杨府与杨广一见,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联繫的。 “不,陛下能够平安归来,是因为宇文化及……”他仿佛还要争辩什么。 “可如果没有你,宇文化及带回来的,只是我父皇的尸体。”她幽蓝如海的眸子,有些晶莹,仿佛是这天牢,唯一一丝属于杨广的光芒。 他眼底有流动的光,瞳孔深处,却只有丽华一人容色,他似沉吟很久,终于开口了,“我不过只是,也想建功立业,救驾之功,能让我青史扬名,与你无关。” 这个谎言,很可笑。 “这个理由 ,已经有人用过了,再用,就不新鲜了。” 杨广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忽然想起,与丽华大婚那日,许久未见的宇文化及落寞至极的模样,更记得,那次春狩时节,惊蛰雷起,丽华舍下一切,拽着宇文化及的衣角。 他就站在山洞外,听着宇文化及一字一句的骗丽华。 等他出来了,宇文化及与他擦身而过,他不知为何,勐地一拳打在宇文化及的脸上,是了,他第一次打宇文化及,不是在天牢之外,而是在那密林之内。 “她已经放弃了公主的尊严,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宇文化及没有还手,他却恨不得将他打死在这,“你就骗她吧!” “我没有骗她。”他的模样永远那样霁月清风,就算沾染了那些庸俗的功名利禄,他依旧绝世而独立的淡然样子,“殿下是公主,就算今日我带她走了,总有一日,她会后悔,或许我们会不断的争吵,又或许,她为了我会忍受做庶民的痛苦,可那绝非我所愿,也并非世子所愿。” 宇文化及原是如此明白丽华的,她心中的爱再炙热,今日所言,不过也只是想要安抚自己那炙热爱恋的心,仿佛她做了最后的努力,不负此心,可若宇文化及真的带她走了,那些柴米油盐会把那所谓的爱情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他放弃求娶丽华开始,他心中就明了了,他与丽华,绝无可能。 但今日,杨广却用了同样的理由去骗丽华,这实在的可笑的很,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伟大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随心,如今不知明日生死,他居然觉得,自己也似宇文化及一样的傻了。 第134页 “是呀,我是爱你,所以才会做那些事。”他眸子蕴着星辰,只看着丽华,“可只能看着你去爱去别人,看着你为了别人,放弃公主的尊严,看着你……为别人伤心。” 丽华愕然,很久都不曾言语。 眼眶忽然噙着泪,杨广微仰起头,那泪不曾落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仿佛是他被杨坚捨弃,入长安为质的那年,很久远了。 “阿广,你想家吗?”那时候的丽华,还不似后来那样的叫他。 她牵了马来,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上,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人质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那些人欺侮他是被杨坚不要的孩子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想回家,我就把我的枣红马借给你,你快走。”她的眼睛清澈至极,偏有些许幽蓝。 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就如蛊惑人心的事物一般,自那日起,他就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多久,只要那么一眼,只因命中注定,一眼也是多余。 第124章 番外(三十一)宇文迟与杨嘉的诀别 他止住了想要通传的侍女,轻轻地打开了雕花木门。屋里有些暗,与外界的光明格格不入。他掩上门,径直走向屋内软榻上。 宫中本禁素,但榻上女子一身素衣,静静地睡着。他也不恼,只是心痛。他知道,她是在为她的父亲服丧,为她的大哥服丧,为她杨家一家服丧。 他轻轻拂过她睡着时仍紧蹙的眉眼。什么时候,她也学会蹙眉了?在他的印象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眉眼弯弯,笑着叫他阿迟哥哥的小姑娘,永远都那么天真明媚,好像夏日里开不败的凤凰花那般明艷。 她的肚子格外的大,映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越发瘦了,眼角处有这早已干涸的泪痕。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要生了。而太医却禀报他说:“皇后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怕是对腹中胎儿也是不好。”原来她便是这么折磨着自己,折磨着孩子,也折磨着他吗? 他已几月未见她了。世人皆传,随国公杨家一门忠烈,拼死救了围困在邺城的皇帝陛下,而杨家在战场上的儿郎却无一倖存。出身杨氏的皇后悲痛不已,听闻此消息便昏了过去,从此便只能在凤仪殿安胎。皇帝失此肱骨之臣,也万分悲伤,追封随国公为太子太傅,上柱国,加随国公世子杨广封邑五千,以示追思。皇帝为避免皇后悲痛,便不再踏足凤仪殿,连着后宫也不曾去了。只是每天流水般的赏赐络绎不绝。世人皆贊杨家忠烈,皇帝深情。 只有他与她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世人所贊的忠烈只是一个想要谋反的佞臣,而所谓深情,只是不愿见,也不想再见罢了。 一个想要杀他,想要夺取他的天下的女人,他又何必再怜惜? 可他看着她,便是心中又泛起涟漪。可那又如何呢,帝王之心,便是硬的,便是要波澜不惊的,他这样,已是违背了他素来的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然她想走,那边走好了。反正他不是一年前便已经放手了吗,要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恐怕再也不会与她相见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木门,只余着这厚重的帷幔,一点点的坠落,正如他的心,也一点点沉落下去 杨嘉最后的意识,是身边的稳婆大声的喊着:“皇后娘娘快没力气了,快拿参汤来。”她想笑,却连扯起嘴角的力气也无。迷迷濛蒙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身影,她想要唤一声,却张不开嘴,只能看着那身影渐渐消散。 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叫她一声:“嘉儿”。她便沉沦在他的笑中了。她曾听说,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而她却毁了与李家的婚姻,只为了他来到长安。她阿爹曾说她傻,说她被宇文迟那小子骗了,她却信誓旦旦地说:“阿迟他绝不会骗我。”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她的一生,也如眼前的幻影,像个笑话。 曾经的那个杨嘉,那个爱宇文迟的杨嘉,早在得知自己不能怀孕的真相的时候,便已经死了。而杀她的那个刽子手,就是阿迟哥哥。 她要报復他,为了曾经的杨嘉,为了阿爹,她都要狠狠地报復他。 怎么样,宇文迟,这么多年,我这个工具,你用的可顺心?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可她不甘心,她还有杨家。可没想到,最终却还是一败涂地。 罢了,罢了,只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从此以后,他们便再无牵连,从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当宇文迟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时,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侍女抱来孩子,喜笑颜开:“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呢!”他也止不住的高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孩子,一个劲地瞧。孩子的眼睛,嘴巴像她,鼻子像他,一看便是个俊小子。不像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皱皱的,连父皇都嫌弃。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的护着这孩子,教他骑马读书,把他培养成一个明君。 这时后殿传来一声惊唿,然后便是女的尖锐的叫声:皇后殡天了! 他勐的瘫坐在椅子上,随时早有准备,可此时乍听到,心却是一抽一抽得痛着。 她便这么等不及,这么想要离他而去?他早就知道她这几天调换了凤仪殿通往宫门的守卫,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她的计划会这么快的实施。他想要奔到后殿,想要质问她,想要让她留下来,不要走了。可他却迈不动脚步。 第135页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由他造成的吗?可他也不是有意的啊,他只是想,永远的让她纯真的爱他,不带任何杂质的爱他。他是想要保护她的啊! 他不禁想起她刚嫁给他的那个夏天,他宿在她的院子里,她的青丝婉转,铺陈在他的胸前,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突然说了一句:“若你不是杨家人,便好了。”她当时笑他:“若我不是杨家人,那又怎么可能与你相遇,又怎能嫁与你”。他笑着说:“也对。”也对,若她不是杨家人,那又怎会是那么好的工具? 他又想起他登基时,他牵着她颤抖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对他说:“嘉儿,别怕,我在。” 还有他放她出宫时,她的凤钗摇曳,她对他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忽然觉得,他的嘉儿妹妹,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杨氏,他仿佛从没有认清过。仿佛她们不是同一人,又仿佛她们都很相似。 她身边的宫女走过来对他说:“皇后娘娘临终之前,说希望给小皇子起名为屾,希望陛下恩准。” 两山并立,可他的山,已经轰然倒塌了。 第125章 番外(三十二)北捷小天使 歷来鲜有一出生就被晋封的皇子,宇文北捷是一个,晋国公并不显眼,可不过满月,又被晋封为晋王,一时风头无几,一应诸事,都是宇文护亲自照看,就算是太子宇文迟,也未曾有过如此待遇。 一时竟有人觉得,东宫要易主了。 宇文北捷因体弱,鲜少出门,养到三岁时,又一场喘病,险些夺去了性命,渐渐的,这东宫易主的声音才压了下去。等他长大一些,读了些史书,终于明白,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于是越发深入简出,最爱的读的是曹植的《七步诗》…… 他尚记得,父皇临终之时,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与阿兄的手握在一处,他哭的像个泪人,只是隐隐觉得,天要塌了,阿兄却格外平静,接过玉玺,接过兵符,接过圣旨,“儿臣遵旨。” 父皇曾经告诉他,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把宇文迟教成了一个帝王,可最得意的事情,依旧还是把宇文迟教成了一个帝王,他一直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知道他发现,阿兄没有泪,才终于明白。 原来,做一个皇帝,会这么的痛苦。 其实阿兄并非没有泪,只是他的泪不能现于人前,他记得那般清楚,那个即将登上帝位的宇文迟,蜷缩在灵堂塌下,有几分失魂落魄,靠着灵柩,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第二日,他神色冷漠,走上玉阶,坐上龙椅。 人人都知道,周国皇帝宇文迟丰神俊朗,但渐渐的,大家都只记得他杀伐果断,可再没人提及宇文北捷,但在许多人眼中,那是一个病秧子。 禾兮曾经也是如此认为。 直到她第一次遇到北捷的时候,河水被鲜血染红,有人告诉他,周国军队屠杀了投降的齐军了,那河中的鱼三年不能食用,只因那鱼腹之内,都是齐国兵士的残骸。 “我既捡了你,你就跟着我。” 轻咳几声,药香味瀰漫,车帘微微撩起,露出那有几分苍白的面目来,他穿着荼白的衣衫,那衣衫上头什么纹饰都没有,墨发绾起,面目苍白,却怎么也掩不住那风华绝世。 “为何要救我?”她扬起头来的同时,握紧了手上染血的剑。 “受人之託。”他的声音宛若清泉,“你父亲和我姐夫是故交。”浅淡言语,再不多言。 “可你是周国人,我不受周国人的恩惠。” “哦。”他若有所思,嘴角微扬起,夕阳西下,落在他的鬓髮间,“那好,走吧。” 这话却是对着车夫说的。 她不可置信,甚至来不及问他,他竟绝尘而去。 后来,她才知道,宇文北捷,周国的晋王殿下,从不强人所难。 丽华曾经说过,北捷一点也不像是皇室子女。 北捷想过无数次,阿姐口中的皇室子女是什么样子,最终都无果。 其实他有些记不得父皇的模样,只因父皇走的时候,他尚年幼,只是模煳中经常会让他一起想起,父皇温暖怀抱,握着他的手,执着硃笔,在那奏摺上勾勾画画…… 人都说长兄为父,于宇文北捷来说,更是如此,他的骑射是宇文迟所教,他的诗文也是宇文迟所教,若说身体髮肤受之父母,那宇文迟对他来说,就是教养之恩。 因而,他发觉宇文迟想杀他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反抗,而是觉得,自己定然是做错了什么。 可他想了很久,才发觉自己的错,在于那个皇位,只有一个人能够坐上去,为此,史书上头血泪斑斑,可他搞不懂,父皇母后身死,绕是他如何受尽宠爱也不能再撼动宇文迟君王地位分毫,他与宇文迟,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母族独孤氏,又怎会舍宇文迟而辅助他。 这个问题,他一直在思索,直到他发觉,宇文迟对付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枕边人的时候。 他终于明了,不管有无人想要伤害宇文迟,但凡那个人有伤害宇文迟的能力,宇文迟就绝不会留情,有一句话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重要的不是别人想不想伤害自己,会不会伤害自己,而是别人有这个伤害自己的能力,他就不能妇人之仁…… 第136页 于是北周的晋王殿下,又成了药罐子。 只是偶尔,他还会遐想,很多年前的事情…… 花影重叠,母后抱他在怀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父皇执笔,坐在树下,水墨勾勒,肖像化于宣纸之上,一侧丽华,柔荑勾过蔻丹,往父皇眉心戏嚯抹点,一边又伏在书案上梅花墨锭轻碾,抬眼看着那个尚还在批奏摺的宇文迟…… 天空湛蓝,仿佛没有云。 好似,一个再不能与旁人述说的梦了。 第126章 番外(三十三)惜惜 架浮桥过长江这消息传到陈国都城时,陈顼把这消息当作一个笑话讲给他后宫嫔妃听,并左拥右抱的狠狠说了那北周皇帝宇文护是如何的夫纲不振,而当周国军队兵临城下时,他终于不再笑了。 宇文护素来听闻南朝多有财帛,皇室之中更是奢靡朽已,只是推开华熙殿大门的时候,宇文护心里头还是有几分震惊的,雕栏画栋自不必细说,但看那檀木屏风旁侧的那个镂空白玉瓷瓶,便知道这是花了大价钱了。 殿外刀戈之声仿佛离这很远,帘幔深处,陈国国君蜷缩在床榻边瑟瑟发抖,但垂死之时,竟还抱着娇妾,大有双双赴死之感,只等到脚步越进,陈顼把怀里那女子推将出来,“周国陛下饶命呀,我愿将这女子献出,还请保我性命!” 那女子被陈顼这一推搡,恰好跌倒在宇文护脚下,柔若无骨的手,拽住了他戎甲之下的衣角,宇文护手上染着鲜血的剑刃,搁在她的下颌,她惊恐之下,缓缓抬起头来来。 她红色霓裳逶迤拖地,衬出苍白无血色的脸来,头绾风流别致如意高髻,却因她的挣扎,坠了些许,更显的柔弱,面容精緻的让人觉得不是世中之人,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一如深渊,只一眼,就能让人陷下去、 宇文护自认阅人无数,却在看到这女子时,倒吸一口气……仿佛这一刻,“千娇百媚”这词彙有个归属,或者这词本就是与这女子生来用的。 “妾身陈惜惜。” 刘太尉是难得跟来伐陈的文官,宇文护收了陈顼美妾的事情入了他的耳,他自然最是在意那女子模样,只因他想知道,究竟是何等貌美的人,能将素来将他送来女子都扔出去的宇文护迷得乱了方寸。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跟着宇文护多年,半分好处都没捞到,还要劳心劳力做这些研究,想着摸清了宇文护的脾性,来日为自家孩子加官进爵也是常事,便也不觉得心酸。 陈惜惜这名头,他自然是听过的,扬州女子素来柔媚多娇,又多有那些通男女□□的贪利之人,将容色绝世的女子自小养起来,琴棋书画,奇技淫巧什么都学的通透,等女子大了,转手一卖,便是泼天的富贵,这陈惜惜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其实这陈惜惜本是先帝淘来的玩意儿,颇有几分风情,得了陈惜惜的第三日就死在榻上,陈顼倒是不嫌晦气收为己用,也不知听了陈惜惜什么话,破天荒地把个身份卑微的陈惜惜封为贵妃。 刘太尉本只以为这陈惜惜不过是个惯会捉男人心思的,怎料得,宇文护也从陈顼手上抢了她,这好奇一面更是非见不可,宇文护拿下陈国之后,诸多军务,好在也料理妥当,陈国宫中休养几日,再商讨归朝之事,因而就直接住在了华熙殿。 刘太尉入内之时,里头更是歌舞昇平,此一胜,乃是大胜,军中庆功已有几日,宇文护这儿倒难得的休憩,传了陈顼素来的乐师歌姬,请了亡国之君陈顼,就于这殿中用膳来了。 陈顼战战兢兢,见那平日与他怀中撒娇卖乖的陈惜惜,今日领舞而来,目之所及,全然是那上位的宇文护,他不免暗嘆一声物是人非,又暗骂女人果是无情。 宇文护心情大好,冲着刘太尉摆摆手,“来来来,往朕这边坐。”早有人摆上碗筷,服侍刘太尉一同用膳,刘太尉却目光不离,那千娇百媚的陈惜惜,看的有些出神,一时上台阶的时候都险些跌了,旁侧侍从扶起,他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宇文护面前。 宇文护似有几分微醺,“陈顼呀,听闻你吟诗作对颇有几分风骨,怎么,却连剑也拿不动了?” 那陈顼不敢言语,只能山唿万岁,刘太尉这才寻了空隙,小心翼翼的问道,“皇后殿下定的归期,不知圣上……” 那微醺的宇文护,仿佛一个激灵般清醒过来,“险些忘了。”他恍然记起,“自然是定期回。” 陈惜惜自是听到了,旋身飞舞,往宇文护身边而来,“陛下,陈国不好吗?”这声音,如彩莺吟唱,好听至极。“还是陛下,惦记着皇后殿下,是惜惜不好吗?” 宇文护瞥眼瞧她,嘴角微扬起,“好,自然是好,不仅是陈国好……”他顿了顿,“惜惜更是好。” 陈惜惜听得此言,自然眉开眼笑,刘太尉一时招架不好,连忙别过脸去,看着宇文护,见他此刻与陈惜惜柔情蜜意,想着这莫不是变天了。 宇文护摆弄着面前菜餚,“可惜,惜惜再好,也只是这些精巧菜餚。” 陈惜惜不解,瞧着宇文护。 “菜虽好,总是会腻。” 陈惜惜瞪大了眼睛,不懂他是何意,且见宇文护靠着凭几,手上玉筷随意一掷,竟不动筷了,“惜惜有所不知,你就如这桌上菜餚,精緻美味,偶尔尝尝很是不错,可朕的皇后,乃是那碗饭,偶尔少吃一顿无妨,可若连着几日不吃,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惜惜,可懂?” 第137页 惜惜顿时脸色苍白,她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自己是触了宇文护的逆鳞。 “拉下去拉下去。”刘太尉指挥的很快。“什么东西,还敢和皇后殿下比。” 宇文护冷眼瞧着那些笨手笨脚的兵士连拖带拉的把陈惜惜拖将下去,座下陈顼更是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言语,只恐牵累到自己。 “哦。”宇文护忽然对着陈顼开口了,“不知你宫里头还有没有陈惜惜这样的女子,漂亮些的?” 陈顼擦了把冷汗,他不太懂宇文护的意思,这宫里头除了哪还有比陈惜惜还好看的。 “留她一条命吧。” 人都说君王喜怒无常,刘太尉一时摸不着这意思,且见宇文护像个没事儿一样的,又斟了杯酒,又与陈顼谈天说地起来了。宇文宪在回京途中已不止一次偷看过那个南朝美人陈惜惜,那腰盈盈一握……他夜里头做梦已梦了好几回。这一回拿下南朝他是立了大功的,他不止一次和宇文护暗示,这小女子颇对他的口味,又隐隐言道皇后殿下,每每说的宇文护脸色凝重。 不过似乎,回京途中,宇文护的心思又动到陈顼那十三妹的身上了,宇文宪每每见到那位不过十二岁的新川公主,总啧啧直嘆,也不知他这堂兄近来是怎么了。 宇文护第一次见着新川,是在押解陈国宗室途中,刚出了建康城,就见着那弱质芊芊的女子咬牙的跟在后头,往日里头高高在上的公主,今日也成了阶下囚,她看来很少走长路,因而脚上的绣鞋都摩挲的厉害,可她偏不求饶。 陈顼早求了马车,不少宗室也挤作一团上了运粮草的牛车,只单单这位小公主,颇有几分风骨,不肯受嗟来之食,也不肯受周军的帮助,若非强势将她带出,恐怕她还真是要绝食而亡。 宇文护见着她,不过十二三岁样貌,不知怎的,想起昔年跟随先帝宇文泰前来独孤府时,撞上的那个小丫头,他那时候少年意气,也料不到这小丫头是来日自己的克星。 只宇文泰还在言语,“这是独孤家的女公子,你不记得了,当日满月时,还带你见过?” 他确实不记得多年前的奶娃娃,但今日这个小丫头,却影响深刻了,撞到他身上也就罢了,偏生她身上有股幽然香味,她个头还很矮,就连他的肩膀都够不上,那双眼睛却很好看,“你为什么来我家?” 她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却有些奶声奶气,已快豆蔻年华,脸虽没张开,可一眼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宇文护自知男女大防,可见她脸蛋圆圆,玉雪可爱的很,不知怎的,想起皇后养的那只小京巴,可爱的就想捏一捏才好。 他少年心性,如此想了,就如此做了,捏上去的时候,软软的。 然后,就被宇文泰拎回宫训斥了。 想到此,他恍然出声,瞧着那个跟在后头的新川公主,吩咐着人给她寻辆马车,不过半晌,又有人来禀报,“陛下,那位公主不愿上车。” 恰好休整,他下了马,快步过去,见那个小姑娘站在树下,衣衫虽然早已污垢不看,可微仰起头,浑身一股子气质不能让人小觑,“可惜,是个女儿身。”他感嘆一句,若陈顼也有如此心性,又怎会败得这么惨。 新川的眉心有颗硃砂痣,恰好与眉眼相符,宇文护瞧着她,想起远在长安的那位,也有颗硃砂痣,却不在眉心,只每每缠绵之时,那硃砂痣越发娇艷好看。 “怎么,想死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新川,新川踮起脚来也不过在他胸膛下,宇文护伸手把她拎起来,像拎京巴狗一般,新川尚还在挣扎,可几日没有吃饭,已没有力气了。 “受你等贼子侮辱,不如死。”她还很倔强。 “你皇兄无能,自然能者居之,古来皆是如此,你如果真的想死,现在就死吧。”他松了手,新川滚在地上,脸上有些泥泞,宇文护从腰间取出把匕首,乃是他防身之用,顺势扔在了她的身边。 新川愣了半晌。 宇文护一阵发笑,负手而立看着她,“不过是个才通人事小姑娘,寻死觅活的。” 新川抹了把泪,目光却看着南边,那是曾经的故土,如今已付之一炬。 惜惜在进长安的第二日,就死于非命。 凤仪殿内,般若还在调蔻丹颜色,妖艷无几,“殿下,陛下发了这么一通脾气,您不去劝劝?”春诗在旁帮衬,可却还是心有余悸,想着适才宇文护那模样,不寒而慄。 “独孤般若,你要动手就动手,怎也不知会我一声,宇文宪又跑到我那儿去闹,你是皇后,就无容人之量吗?” 偏生她家姑娘,这几个月来一直担心着宇文护,可才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吵,“你敢说你对她没动过念头,若不然,怎带进宫来,不直接送给宇文宪。”她连正眼也没给宇文护。 宇文护这几月风餐露宿的,紧赶慢赶怕误了般若定下的归期,这一回来,就听说陈惜惜被般若赐死,他答应宇文宪好好的,这么一来,倒什么面子都没了,“你不要无理取闹啊。” “素闻陛下有个绝佳的菜餚论,一时风传,怎么,米饭,也腻了?”般若站起身来,发间凤钗摇曳,青丝万千铺在锦凰衣裳之上。 第138页 宇文护一时语噎,拂袖而去。 春诗越想越担心,她家姑娘却还似没事儿人一般,她没了法子,只得假借般若的口谕,吩咐小厨房炖了人参鸡汤,自己亲自端了送到紫宸殿去。 怎料门才刚进,那座上之人就来了句,“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连欺君之罪都敢犯了?” 宇文护对般若如此了解,自相识以来,就从没见过般若放下身段,送鸡汤这小伎俩,自然不是得了般若的应允。 春诗一时吓得不敢作声,连忙跪着一侧。 良久上头那人忽然问道,“她可气消了”这话问的小心翼翼,春诗这才抓着空隙,将这几月来般若如何的担心,唯恐宇文护上战场出一点事,可传来的消息竟是宇文护抱着个美人乐不思蜀。 宇文护早知军中有般若的人,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被千里之外的般若知晓,却不料的,连他说了什么话,般若都知晓的那么清楚,忽想起臣子里头私下言语,言他夫纲不振也就罢了,就连陈国齐国都多有拿此事讥笑他的。 这一回倒更好了,宇文宪家里有个难缠的,可又舍不下陈惜惜,就央着宇文护把陈惜惜拉到宫里来,等他置了安全宅院,再金屋藏娇,怎料人才刚进宫里,死相就有些惨,宇文护面子丢了,那宇文宪又是个嘴快的,一上朝就开始和朝臣们叽叽咕咕,偏他说的都是实话,宇文护咬牙切齿也拿不下他这个伐陈的大功臣。 他长嘆一口气,想着这本没什么不好,但凡般若真的不管他他又心里头慌乱,不由说的一句,男人果然是犯贱的东西。 春诗回了凤仪殿,总是左劝右劝,“陛下总是一国之君,您总得给陛下几分面子。” “他好意思和我提面子。”般若一句话又驳回了。 他忍不住拥她入怀,般若本想推开,可又怕碰到他手腕伤处,反手揽住他臂腕,良久,那低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我的错。”许久未有的温暖气息,侵袭她此刻。 统一天下,收復诸国,是宇文护在得到般若之后,最紧迫的梦想,人生在世又有几载能得自由,般若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想着一统中原,但从未希望他身先士卒,可男儿建功立业的心思自古有之,他绝不会放弃青史留名的机会。 今日,却有些动摇了。 因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的。 但终归是要一语成谶的。 第127章 番外(三十四)岳父和女婿的交流 丽华第一次看到杨广哭,是在他从随州逃出来的第十日。 “丽华……我只剩下你了。”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仿佛如那冬日火盆之内,最后残留的火星,淹没在灰烬之中,再无生气,一滴泪,落在她的掌心,炙热的让她措手不及。 她心里头清楚的很,自伽罗姨母死后,杨坚变了太多,他再不是那个抱着她去骑马的小姨夫……而她的皇嫂,也再不是那个偷偷问她,阿迟喜欢吃什么的小姑娘了,看着阿迟时,眼中只剩下光芒的小姑娘了。 其实,人都会变的。 “自你把我送到长安城,我就已经是杨家的弃子了,不是吗?” 杨广对自己的作用很明白,大哥杨勇自小就受到杨坚的重视,把他当做未来的继承人培养,可惜杨勇生性善良,难成大事,而他那几个弟弟不是唯唯诺诺便是无甚头脑,只那个妹妹,颇有几分昔年般若姨母的狠辣,可惜,用错了地方…… 而他,则彻头彻尾,只是一个弃子,一个随时随地会因为自己父亲的决定而身死的弃子。 他尚记得,那年春暖花开,丽华抓着他的手,抚在她的小腹,笑靥如花……他才觉得,弃子,也应该有一番成就的,等来日,他的孩子问他,阿爹,你做过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他只怕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宇文护说他不是良善之辈,他自认如此,却也回了一句,“陛下,也非良善之辈。” 宇文护那时笑了,不知想起什么,良久,才下了玉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朕当年之风。”他并不觉得这是褒义词,那是因为宇文护这皇位乃是篡权自立。 “后悔吗?” 杨广知道,宇文护问的是什么,他的毫不犹豫,今日迟疑了。 “男子汉大丈夫,活在这世间,自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但你尚主之后,则再无机会。”那时候的宇文护,虽已没有少年意气风发,可却还有几分霸主风范,拿下突厥和陈国之后,他的一统天下已实现大半,杨广常常觉得,宇文护和宇文迟很相像,都是天赐的君王,可后来才明白,宇文护和宇文迟,其实并不一样。 若今日站在他面前的宇文迟,只怕不会再言语,只会杀了他这个潜伏在长安的所谓质子,只因为他已经不是皇帝能够掌控的人了,就算有救驾之功也不能改变丝毫。 而宇文护,却迥然不同。 “丽华哭着和朕说,你是个好丈夫,她不想守寡。”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都是宠溺,没了往日在朝堂之上的君王威严,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杨广想像不出,丽华会哭,在他的认知之中,丽华是个傲气满满的公主殿下,从来没有值得她过于悲伤之事,就算昔日宇文化及那样拒绝她,她也不过一把抹去泪痕,依旧是大周的公主。 第139页 丽华在紫宸殿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她平静的很,一如往昔,穿着海棠红的罗裙,犹如人间富贵花,掩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春诗为她打伞,不住的劝她,先到凤仪殿等着,日头晒。 宇文化及在迴廊处,微微顿住脚步,目不斜视从她面前擦肩而过。微风捲起她鬓间青丝,她没有回头,宇文化及也没有,等走的远了,就算回头也看不到她模样的时候,他终于停下脚步,微扬起头来,站在宫门前,太阳很大,不过半个时辰,已让他有几分晕眩,可他素来习武,本不会如此体弱的。 仿佛,是心里头有个地方……让他有些晕眩。 马车内,浔阳王氏,他的新婚妻子,未曾下车,“小姐?”旁侧婢子提醒了声。 她眉间花钿描着芙蓉,“陛下心疼公主,不会让公主在这么大的日头里头一直等着的,等公主不等了,他自然,也不会等了……”她言语轻缓,仿佛说着与她并无干系的话。 她熬着,于是他陪着,这在宇文化及的心中,是理所当然的。 “可姑爷明明对您那么好。”婢子低语一声。 “等你成婚了,就知道,相敬如宾,和真心对你好,是很容易就判断出来的。”她低眉,浔阳江水柔情付诸与她的眸中。 杨广走出紫宸殿时,脚步有些踉跄,殿门口的侍从连忙扶住了他,“驸马爷,你稳着点。” 时至今日,他才觉得,原来驸马爷这三个字,这么好听。 “驸马。” 他勐然抬头,见那玉阶之下,赫然站着个人,她依旧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仿佛与幼时那个狡诈的丫头很是不同,可那件衣衫很好看,他一直都很喜欢她穿海棠红的罗裙,恍若这天下所有温暖炙热都于她一人身上。 那衣裙娓娓拖地,在那玉阶之上,一如黄昏时分的流霞。 “回家吧。” 杨广已经很久记不起家的模样了。 隋国公的世子爷,不过只是一个被捨弃的人质,随州那个家,与他已经无甚干系,而长安城的隋国公府,更是一座冰冷冷的府邸…… 王媛是浔阳王家的嫡女,在这个注重家族荣耀的朝代,嫁给宇文化及,乃是下嫁。 宇文化及待她很好,一如外人口中的谦谦君子,有些让王媛联想不起,他会是那个白衣持节入齐国虎狼之地的人,因他的性子,实在淡漠至极,难以与那些青年热血相连。 就连酒醉,也是清醒。 可她就知道,他心里头藏着的那个人……有时候她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明。 “已请过安了?”她撩开车帘,听着外头的人问她,她点点头,“皇后殿下赏了些东西,郎君可要看看?” “那走吧,一同回去。”他跃马而上,离得那样近,偏又那么远。 才半晌,宫里头又出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声势,僕从已逾百人,除了圣上的掌上明珠,自然没人敢摆出这阵势,就连太子如此行径,也会被圣上斥骂,可乐安公主出行,素来如此。 凤架抬到宫门口,帘幔微摇,有人搀扶她下了凤撵,又有那镶嵌璎珞的玉珞车迎了上来,她穿着海棠红的衣衫,已让宇文化及渐渐忘了,那个总是跟在他后头,喊他的七郎的小姑娘。 “驸马。” 她唤了声,从华盖之下,杨广才脚步蹒跚的走了出来,她微蹙眉,连忙一把扶住他,“管着天牢的郑及是陈百司家的外甥,惯会用手段,这一遭,可是吃苦头了?” 第128章 番外(三十五)上一代的故事 每年年底带着伽罗入京探亲,就是杨坚破财消灾的时候。 随州风调雨顺不假,他杨家世代家财万贯不假,可每年都这么来一回,他的确头疼,“阿爹既然是要收买人心,正好借我这些事,岂非更好。”偏杨广还理所当然,恨得杨坚咬牙切齿,若不是伽罗拦着,只怕杨坚撒开膀子就要揍了。 丽华很喜欢这位小姨夫,因他每次入宫都能带着新鲜玩意儿,并且……他格外怕小姨,丽华已是不止一次看着小姨揪耳朵,虽丽华知晓,她父皇也好不了几分,可在外人面前,总是夫唱妇随,面子总还是得的,可她这位小姨父,似乎,早没了面子。 这一回,送的是随州陈三巧亲手制的刀戟簪,不似平日进贡来的东珠宝石镶嵌,却比那些点翠珠钗更要精緻难得,恰好晚上家宴,她挽了青丝,倒跑到宫门口等着杨坚去了,一副献宝模样,连伽罗都没看见,“小姨夫!” 杨坚倒也笑逐颜开,抱起来时,过了自己头顶,“小丽华可是大姑娘了。” 在杨坚怀里,才偏过头,睫毛微颤,豆蔻风采,“小姨小姨,这会儿来了可要多住些时日,阿娘可想你了。”又伸手揪住伽罗描着水芙蓉的衣角。 杨广难得安静,耷拉着脑袋跟在杨坚后头。 “阿勇哥哥没有来吗?”她仿佛没见着杨广,嘟囔着言道。 “你阿勇哥哥是大人了,自然要看家了,随州靠着齐国,怎能无人看守。”伽罗伸手将丽华抱了过来,倒还真有几分吃力,比年前又长了许多。 春诗出来迎候时,丽华这边已说了一车子话。 第140页 曼陀已早早的入了宫,如今虽还在突厥,但多半时候还住在陇西独孤善那儿,比不得京城繁华,也好歹是个富足之地,她这突厥太后的身份,自然能够让她一生无忧,听闻她近来又寻了些清倌儿,吹拉弹唱的,日子格外舒坦。 般若却越发觉得,曼陀,越是聪慧了,往昔觉得她蠢钝,今日,见她送来的那些礼物,又依託着突厥残余归顺势力,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错处,般若不得不感嘆宇文邕这人物,才教了曼陀一年,这烂泥就扶上墙了,好歹忽悠的他四大皆空出家去了,只是近来宇文迟颇喜欢去与他请教问题,般若让人记录的清楚,见所谈之事,并非害宇文迟,便睁一只闭一只眼。 但今日曼陀如此乖顺,她素来照顾独孤家的人,自然也不吝。 “依我看,杨坚也是有几分冷血,难道他看不出,陛下就是因为他掌着兵权不放心,因而扣着杨广,若他有一分半毫的退让,陛下怎会不让他享天伦之乐。”一盏清茶,曼陀忽然说起了杨坚,这个与他曾经算的青梅竹马的男子,却被他看的清楚,“可怜伽罗,到今日也看不透。” 伽罗已不止一次的前来求情,让般若劝劝宇文护把杨广放回去,般若自然心疼妹妹,但也决计不会答应,尽管人质这东西约束起来也只能算是渺茫,但有总比没有好。 “人一旦沾染了权利,自然是撒不开手的。”般若轻笑,再不言语。 宇文护在夜宴之前才闲下来了,换了件玄色衣袍,螭龙玉饰盘旋,入内,见着般若一身品红衣衫,藕色挽袖而起,腰间那花鸟纹的宫绦更是衬托的相得益彰,“秦国夫人已到了?”曼陀起身行礼,谦卑有序。 宇文护微点头,又将目光看向斜坐着的般若,“太子还未回宫?” “太子又不是孩子了,也不似丽华那么调皮,自然知分寸,不会误了时辰。” 曼陀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很是冠冕堂皇,若非没见过他们私下模样,还真以为是明君贤后,恰好这时外头内侍禀告,说的随国公已到了。 曼陀已非懵懂,只说先到殿中看看伽罗,让般若再打理一二。 宇文护拿螺子黛倒很是熟练,将那装着珠钗小檀木盒子往里头推了推,就势坐在梳妆檯上,俯下身,细细打量,才落在般若黛眉之上,“别动。”他轻言。 过了好半晌,他才长唿一口气,螺子黛下意识松手一扔,倒是春诗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将那贵比黄金的螺子黛,小心翼翼的安置好。 “好看吗?”般若瞧着铜镜容色,柔荑勾起托着下颌,抬眼看宇文护。 宇文护颇为得意,“好看,我画的,怎会不好看。”他似很喜欢,又执起那唇脂,递着嗅了嗅,指尖微微勾起些,般若连忙往后退,“不要。”她刚画好到的黛眉微蹙起,“眉毛画的歪斜也就罢了,若是唇脂都误抹到脸上去了,我真不用出去见人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宇文护脸一下拉的很长,仿佛是因自己难得的一片好心被人轻视,“丽华就没你这么多话,我给她打扮了几次,也无人敢说什么。” 若不是在丽华身上练了手,怎敢在般若面前献宝,可丽华又是什么年纪,脸上脂粉点缀,旁人以为她是自己胡为,只会说一句天真浪漫,可若般若也成那样子,如何堪当母仪天下。 宇文迟紧赶慢赶,却没料到,他尚在宫内的父皇母后竟比他还要晚,才上了须弥台,就见着杨广一个人站在外头,一看就是被挨训的样子,他往昔倒蛮羡慕杨广的,只因不管怎么闯祸都没人管…… 可一到过年,杨坚进城来了,就不一样了。 第129章 番外(三十六)虐一把阿迟的爱情 他送她走的那一天,是惊蛰之后的三日。 雷雨如期而至,有些夏日般的酷热…… 他还记得,似也是这等时节,他亲自将她迎入这偌大的宫闱,带着她走入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时候的她,还似初见模样,红帐深处,挽在他的后颈处,“阿迟,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她言语之中掩不住的欢喜,仿佛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怦然绽放,又似冬日下的饴糖,化开了。 一辈子…… 他的遐想徒然终止。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衣衫,再没有昔日热烈而华贵,也不似初见女儿风采,这个偌大的宫闱,将她的稜角磨平,再让她的稜角长出来,带着些倒刺。 “宇文迟,你放过我吧。”那日,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满是决绝,抬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紫宸殿。 她脸色有些苍白,可还笑着,仿佛只是因为,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宇文迟从不喜欢放纸鸢,因纸鸢放的远了,总会离开,再难收回来了,他喜欢把想要的东西都牢牢的把握在手上,不给那些东西一丝半毫能够离开自己的机会。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错的是杨家有谋逆之心,错的是帝王的权衡之术,错的是这个世道…… “宇文迟,你有心吗?” 他那时候看着她,那个已不復笑颜,泪痕依旧的女子。 帝王的心,总是一分为二,在刚即位的时候,那一半会稍稍偏向自己的私慾,为了那私慾,可以将一切放下,可渐渐,那一半的心会被权利吞噬,渐渐的,那心不会疼的,直到,再找不回那一半的心。 第141页 那本没有什么不好,可今日,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一半的心,已经不在了。 她的身影越发远了,他勐然想起,那一半,不属于帝王的心,早随着她离去了。 她站在宫门外,郑重的跪了下来,朝着他,磕了三个头,好似妾与君诀,两不相见了。 “陛下。”旁侧侍从连忙扶住了他,他嘴角微微扬起,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孤寂而落寞的走在冗道之中,慢慢的,那笑消逝的一干二净。 “陛下。”素来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从凤仪殿跑了出来,“娘娘走了?”她哭着跪伏在地上,手上方子随风飘在地上。 “嗯。”他语调波澜不惊。 “娘娘已有身孕,这一出宫,可怎得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地上的方子,他甚至能够想到,她如何摩挲着,靠在榻几处,低眉浅笑。 “阿迟,要是,我们有孩子,该有多好。”她的声音那样清晰,依侬言语。 他往宫外的速度很快,仿佛那是本就要去做的事情,只是忽然,有了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追上去的时候,她的马车刚刚出了长安城。 她月白衣衫,随风摇曳,她手上绢帕,沾了清泉击石的水波,拂过自己额头时候,她忽然笑了,阴沉的天色,晚霞跃然而下,倾洒在她的肩头。 他冲上前去,勐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宇文迟。”她神色有些惊恐,那是从未有过的,“你不是答应我,放我走了吗?” 宇文迟看着这样的杨嘉,不知怎得,心里忽然落入了冰窖,他握紧了她的手腕,一如握紧了她的性命,他承认,他后悔了,纵然是一辈子都只能互相折磨,他也宁愿不放手了。 可他偏只能找一个藉口,“朕的血脉,怎可流落外头。” 殿中的女子,仿佛陷入死寂,宇文迟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可偏这种模样,让他觉出这个女子,对他,再无感情之言了,正因为不爱了,也就无畏了,他一时感到无措,胸前那一团潮湿,从心口又沉淀到身上所有的地界。 他本可以挽回些什么的,可心里头那些算计越发的清晰…… “你若真的爱一个女子,便想将天下所有好的都给她,什么也不会顾及。”他尚记得父皇如何与他言语,谈及母后之时,只有满满宠溺和欢喜,那只是因为独孤家安守本分,不会伤及基业。 可杨家不一样的…… 宇文迟知道,为了保住那个孩子,他要加快剷除杨家,只有将随州势力全盘剷除,那个孩子,才能够不在此刻就取代他做天下之主,杨嘉就再没有依仗,与他也再没有威胁,这样,杨嘉一辈子都只能靠着他,再离不开这个皇宫了。 他疯了。 他原是如此爱着她,爱到,想要毁掉她的依仗,她的一切,逼迫她到绝境。 他蹲下身,看着她,她鬓间还沾染着碎叶飞絮,是宫外的气息,她看着她,紧抿着唇,勐然间,她扬手,“啪。”宇文迟没有躲,脸上有异样的红痕,他看着杨嘉,杨嘉却仰起头倔强的看他,“你会后悔的。” 杨家的女儿,纵然天真不谙世事,可身上流淌的终归是名门炙热鲜血,如今的杨嘉,已不会低头了。 宇文迟在幼年时养过一只鸟,他很喜欢那只鸟,后来宇文护说他玩物丧志,让他把那雀鸟放了,他怎么都不捨得,直到后来,狠了心,杀了那鸟,埋在东宫后院的枣树下,宇文护问他不是很喜欢那雀鸟,为何又杀了。 他那时回答,既然得不到,那就干脆让它一直陪着儿臣。 “阿迟,心狠是好事,可对着喜爱之物,也如何心狠,未免人生无趣了。”宇文护那时候如此感嘆。 如今,倒真的无趣了。 第130章 番外(三十七)带球……嗯哼 龙兴寺素来香火鼎盛,却鲜有人知道,后山之处,别有洞天,别院临竹而建,比骊山避暑行宫都要舒坦几分。 团扇轻摇,绘着花鸟盘旋,镂空脉络映着些微阳光,“嘘。”伏在她腹部的男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袖角,那团扇带来的清风剎时停了,连耳边风声也没了,他勐然抬头,幽蓝瞳孔有些异样光彩,璀璨的很,“真的动了。” 她的柔荑拂过他的鬓间,笑起来时,少了往日杀伐果断,多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柔情,“她在和阿爹说话呢。” 他欢喜至极,又俯下身去,等了半晌,又有些慌乱,“嗯?怎么没动了?” “睡了呀。”她微微眯着眼,瞧着翠青脉络,团扇摇曳,却是被他取在掌心,“我来。” 若被人瞧见这等场景,只以为是恩爱夫妻,怎会知晓,那女子乃是宁都王妃,陪着她身侧的,是权倾天下的太师宇文护。 他又伸手抚过般若额头,那儿细汗涟涟,“热吗?”他眉头轻蹙,“好似往年你不怕暑日,可是因为怀有身孕?” 般若身子又往他怀中靠,宇文护一边为她摇着团扇,一手轻扣在她小腹上,只听得怀中女子嘤咛一声,“天气热了,我也懒散了,越发不想动了。” 宇文护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却也不恼怒,轻声细语的,“可我实在想你,一日不见都不行,你就当为我着想,若实在热,三日一见也行?” 第142页 般若仰起头,斜斜的看着他,见他眉眼带笑,容色依旧耀目,“果然男子多薄情,三日一见,来回颠簸也就罢了,若被宇文毓知道……” “嗯?”他忽然脸色一变,截断般若的话,“怕他做什么?”他偏又低下头,吻在般若颊边,剎时又是情意绵绵模样,“等我把他拉上皇位,咱们的儿子成了太子,杀了也就完事了。” 般若笑靥在此刻有些收敛,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怎么,你捨不得?”似是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反应,他置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弯过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看着他,似要透过那眼睛,看清她的盘算。 般若恍然一笑,眉眼妩媚多情,“只是怕,还没等咱们的孩子登上皇位,宇文毓就死了,到时候,岂非空算一场?” 宇文护听得此言,才重拾笑容,抱着般若的手越发搂紧了,“这是大事,我不会大意至此,等宇文毓做了皇帝,咱们的孩子出生了,有了立储诏书,他才能死。” 般若勐地惊起,已是明白了,宇文护分明已经动手了,若非已有慢性之毒,又怎会说的这么精准,她下意识揪紧了宇文护臂弯,那上头云纹飞旋,于玄色衣衫相称正好,“阿护。”可才唤了一声,她便再不言语,只怕一开问,宇文护恼怒,宇文毓更活不成了,只能装作不知,在府中私下查询才是。 “怎么了?”宇文护吻在她鬓髮间,虽是夏日,她身上却冰凉凉的,忽想起古时那词句,冰肌玉骨。 他手上的团扇不知何时落了地,薄唇自鬓髮往下,落在般若后颈处,般若嘤咛一声,想推开他,他却仿佛越发兴起,绕在她锁骨处,但已不是轻吻,而是噬咬了,留下些微红痕,听得般若微喘,他又于她耳边轻言,“你不能让宇文毓近你,知道吗,不然……”他轻笑,”我会难过。“ “宇文毓比你更顾念孩子,不会胡为。”她脸上红晕还未散去,身子偏靠在他怀中。 宇文护倒不恼,言语轻谈,“那是因我知道,你想我。”他抱在她腰间的手,往上些许落在她硃砂痣处。 第131章 番外(三十八)阿迟伐齐之后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这等词彙,宇文迟已在史书上读过不下十遍。 但今日,真的落此地步,才明白,古时那是君王并非无能,只是时事所局罢了。 “陛下。”宇文化及抹去脸上不知何处沾染来的猩红,“晋王殿下接应部队已到,过了六月山,便可趁势而出,回围随州。” 宇文迟的目光放在不远处,六月山山势陡峭,过了山,就是生机,杨坚只以为他攻伐齐国损失惨重,又怎会知晓宇文北捷已带兵来援,两兵一汇,已空了兵马的随州岂非是囊中之物了,丽华坐镇皇城,执玉玺,约诸侯,天下大势,已归他宇文一脉了。 天下一统,他却也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随州七万兵马已将他残兵寡将冲击的不过千人,他竟不知,原来随州私藏快十万兵马了,“上山!”他眼微微眯起,幽蓝的瞳孔,衬出此刻晚霞耀目。 未至夜间,狼啸之声却从山脚传来,剎时,又只剩下风声了。 宇文迟步子一顿,回身看着山下,身子微微一颤,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没料到,会败,“宇文化及。”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私印,“若朕出不去了,将此私印交给晋王。” “陛下!”宇文化及自也感觉到了,手中寒剑出鞘极快,“臣来挡着,陛下快走!” “杨坚父女要的是朕的命。”他轻嘆些许,手上的私印交託到宇文化及怀中,“若朕的死讯传来,杨广难自处,丽华定与他义绝,晋王登极之后,你可尚主。” 不过三言两句,他竟将后事交代的一清二楚。 尚主 这两个字,早已与宇文化及没有多大干系了。 就算今日宇文迟真的死在杨家手下,丽华与杨广义绝,也与他无甚干系了。 山下火把通明,杨坚的追兵已到了。 杨坚已不再是当年英姿飒爽的少年儿郎,多年镇守随州让他添了沧桑气,岁月缘故,又使得他有些苍老,依旧有问鼎天下的豪气,但已是时不我与了。 宇文迟知道,杨坚早已是六亲不认了,只是没想到,夜色月光之下,她一袭红衣,青丝披肩,耀目至极,他忽想起,她咬牙切齿说的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可他时至今日也没有后悔。 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身型却还未臃肿,还是那副容色,但脸色却苍白的很。 “随国公,是来护驾的吗?”梧桐树下,他剑未出鞘,却还笑着,但凡见过这位周国陛下的都知晓,魏晋风流也过不得他的俊朗飘逸,只是登极之后杀伐果断让人有些忘了,他还是个俊俏少年。 铁蹄声声,捲起烟尘,杨坚缓缓而至,瞧着这个此刻也不曾求饶的君王,“陛下说笑了,您看臣,是来护驾的吗?” 宇文迟双眼眯起,让人瞧不出他眸中神色,月光倾洒与他的肩头,他银色铁甲更添几分冰凉,可他没有看杨坚,只是透过杨坚看着后头那个女子,“皇后也来送朕一程了?” 第143页 她身子微一颤,一言未发,临风站着,那肚子已有些大了,但今日,她却要逼死,腹中骨肉的父亲了。 “我宇文一脉,并非只有皇后腹中皇子,随国公,你信不信,今日朕身死,晋王顷刻登基,数十万铁骑会踏平你整个随州。”他神色淡漠,仿佛并非是在说着自己的生死之事。 兵马林立,血腥味格外刺鼻。 “臣自会让宇文一脉只有皇后之子。”杨坚斩钉截铁。 宇文迟笑了。 杨嘉最恨的,就是他这等笑容,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他本就是个如此不在意的人。 可很久之前,久到她也忘了,宇文迟还是天上的太阳,温暖至极,只让人趋之若鹜,但今日想,他依旧是个高不可攀的太阳,离得越近,便越要受伤害…… 她的手死死的放在自己的隆起小腹上,恍若那些事还在昨日。 “等嘉儿有了孩子,朕带他习文练武,教他仁义道德,让他得统御天下之道……” 可惜,那只是梦。 杨坚已许久没有拔剑了,但今日,剑在手中,依旧很是顺手。 厮杀很快,鲜血溅在宇文迟的脸上,他也未曾后退,“小姨夫,你老了。”他还似往日般喊着杨坚,手起刀落,又杀了杨家家将,可终究独木难支。 “父亲!”杨嘉忽大喊一声。 风捲起落叶,梧桐空鸣。 她泪痕未干,拽住了杨坚的臂腕,“饶他一命吧。” “你疯了,今日不杀他,来日,他会杀了我们杨家上下!”既是撕破了脸,杨坚自然知道绝不能让宇文迟活着走出六月山。 杨嘉徒然跪下,贝齿咬着薄唇,往昔有人说她肖似当年的独孤皇后,她总欣喜,只以为,来日青史,她也能与独孤般若一般,与帝王不再分离,可今日她方知,她既无姨母统筹天下之能力,也无对敌杀伐果断之狠辣,她学不来…… 红衣,红的耀目,仿佛让人瞧不出她衣衫上被溅撒的鲜血。 她实在,失败的很。 第132章 番外(三十九)兄妹联手 皇帝被围困在邺城,京中自然一团慌乱。 大殿之上难得嘈杂,甚至有人说起了当年先帝邙山大败于兰陵王之手的事情,未极半晌,忽然朝钟而起,于玉阶之外,赫然玉珞车已至。 “镇国长公主驾到!” 玉珞车之下,丽华自玉珞车徐徐而下,世人皆知,这位长公主歷尽两朝,受尽帝皇恩宠,食邑早破了周国不过千户的规矩,大半淮州已都是她的封地,可数年之前,她却离京而去,许久未有音讯。 皇帝宇文迟出征,她又回京而来,掌国玺处朝事,初始有人不服,可见她杀伐果断,惩治于军后贪粮草的席侯长子不曾有失,席侯甚至以死谢罪才换的其余五子性命,再无人言语牝鸡司晨。 十二尾的凤盘旋与发间,流苏坠于鬓髮间摇曳,逶迤长袍,被繁复的金凤展翅布满,那袍子耀目的出奇…… 殿中言语,此刻安静了下来。 多年之前,也曾有过女子登极听政,乃是昔年独孤皇后,却只在帘幔之后,偶尔言语,不过是与先帝宇文护商讨国事,鲜少真的涉及朝臣生死,但今日她的公主坐在皇位旁侧,帘幔早已打起,国玺于掌中,打理朝政,一如帝皇。 “丽华。”丽华尚记得,宇文迟临出征时如何与她言语,“你我终归,是至亲血脉,你要躲我到何时?” 久远之前的雪日,城门迎候宇文护,丽华站在宇文迟身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带给他些许温暖,“妹妹,永远都是妹妹。” 宇文迟一直都记得这句话。 宇文迟和宇文丽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宫城是是非之地,丽华心里清楚,杨广心中更清楚,天空湛蓝,他靠在廊下,耳边还能听着里头的朝政军事,好似与他已无多大干系了,可他本来,也能够再离那权利中心再近一点的。 他看着北方,烽烟已起的北方,他知道,杨家会一败涂地,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保住杨家人的性命,纵然那会惹怒宇文迟,纵然是一场豪赌,但一如丽华不会捨弃宇文迟一般,他也不能捨弃他的家人,尽管,他已被杨坚赶出家门,生死不復相见了。 “阿爹。” 他低下头,看着她骨碌着眼睛,拽着他的衣角,他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囡囡怎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她奶声奶气的言语,皱着眉头一如小大人。 杨广嘴角微微扬起,“快了,等阿娘事情办好了,咱们还回扬州去……” “阿娘很喜欢这里吗,可是坐马车太累了,我看阿娘一路上都脸色不好。” “嗯,她本就是这里的最高贵的牡丹花……”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脑海中,还是那个花影重叠之下的女子,终究一笑, “等邗沟通了之后,也不必这么舟车劳顿,以后咱们能坐船来这儿,好不好?” 第133章 完结 周国最尊贵的女子,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也是这么一个天气,她跟在母后身侧,到了大觉寺,大觉寺的梅花开的正好,母后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很想劝,可不知如何劝。 第144页 骊山行宫,父皇最后的言语,是“梅花”,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素来雍容华贵从不失态的母后,眸中一丝生气也没有,只抱着父皇。 “这一回,该我送你了。” 素缟漫天,母后扶棺归来,驾幸大觉寺,“母后没事。”她靠在卧榻上,瞧着瓶中梅花枝丫,忽然一笑,“生死之事我看破,今世彼此相依足矣。” 她知道,母后拥有的回忆足够用余生来回味,其实,这未免不是幸事。 宇文迟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她被封为镇国长公主,往事俱已,她只是越来越心疼阿迟,看着阿迟渐渐变成了一个称职的君王,为了守护那个父皇留下来的皇位,一次次伤害自己爱的人,她不能劝,也不敢劝。 杨嘉离开的那一日,她与宇文迟并肩而立,宇文迟紧紧抱着怀中襁褓,那孩子,杨嘉一眼都没有看过,丽华不知道,爱一个人爱到绝望,爱到恨不得杀了他是什么感觉,但约莫,就是杨嘉这副样子吧。 宇文迟是君王,君王的爱应该是雨润均沾,泽被苍生…… 每日都有消息送来,他会为她的欢喜而高兴,为她的忧伤而难过,直到有一日,陈贵妃觉出了,动用母族势力去刺杀杨嘉…… 消息,自此断了,宇文迟在杀了陈贵妃之后也再没派人去寻找杨嘉。 君王越要保护一个人,就更要装作她不存在。 她送北捷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看着这个从小依偎在她身侧幼弟已若谪仙,见他洒脱上马离去,才忽然明白,原来北捷的病不过只是自保的手段,如今离去,就如挣脱牢笼,带着最后美好的回忆。 她回眸,瞧着长安。 一个这世上最大的牢笼,关着一个孤独的君王。 宇文护的孩子,不会彼此伤害,但有所需,必然会重回故地。 人生有聚有散,属于宇文护的时代已过去了,属于独孤般若的时代也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