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同人)日月长》 第1页 《日月长》作者:暱称是个什么鬼 *突然发现我好像还没对蔺靖下过手 *真·不祸祸完所有衍生不舒服斯基 *试手,如有崩坏请见谅。 *时间线从琰琰登基开始,有改动,设定林殊死亡。 标籤:同人 蔺晨 萧景琰 ========== 第1章 边关捷报传进金陵的时候,萧景琰还是监国太子。 皇帝病重,军报呈到东宫去,萧景琰看见那摺子,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抖着手翻开封皮,最前头头写着边关大捷,中间说了些漂亮话,最后头写着,骁骑将军苏哲,战死。 战死,战死。萧景琰心口一阵抽痛,喉头一阵阵发甜,抖着手撑住书案,还是碰倒了一旁的香炉。 香炉的响动惊动了外头,门口候着的随侍小跑着进来,垂着脑袋惊恐道:“殿下!” 萧景琰扶了扶额头,又好像早就料到了,自嘲地笑了笑,合上军报的摺子,挥了挥手:“前线的军报,呈给皇上看看吧。” “诺。”随侍双手捧了摺子,倒着退出去。萧景琰抬头看了看,那颗十三年前就备好了的珍珠还放在门口的多宝阁上,坐塌边上林殊的弓也还好好地架着,门外头的天气很好,云彩不多,轻飘飘地镶在碧蓝的天上,跟几个月之前出征的时候一模一样。 萧景琰突然想出去走走。他起身的时候晃了晃,又站稳,紧紧攥着拳头,走出书房外头去。 列战英见他出来,照例跟过去:“殿下。” “不用跟过来,我自己走走。”萧景琰挥了挥袖子,一切看起来都跟几个月前出征那天一样,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殊没了,梅长苏也没了,终究,他萧景琰就剩下自己了。萧景琰自己回了空着的靖王府,进了书房,那条暗道的门长久没有开过,推开的时候带起一层灰尘,那条暗道连着一条街外的苏宅,萧景琰想了想,这门,以后想必也没有开的必要了。 这样想着,萧景琰还是点了支蜡烛走进去,墙上的铃铛还好好的栓着,萧景琰屈起手指,掸了掸上面落的灰,继续往前走。靴底踏在石板上,踩出轻微的脚步声,往常没觉得,这下听来,却响得有些吵。 暗道连着苏宅的一间书房,萧景琰推开门出去,苏宅没什么人住了,只留了两个洒扫的婆子和看门的老人,见他衣着华丽,也不敢抬头,垂着头快步走开。萧景琰一路转到后院里去,苏宅的后园子有一小片梅林,是梅长苏搬过来的时候让人移栽的,说是飞流那孩子喜欢。 结果啊,他自己也没能看见开花。萧景琰远远看着那片梅林,一样没有开花,浓密的树叶蓬勃地反着阳光。再有几个月,这里就会开满梅花。萧景琰想着,小殊还说,待他回来,等梅花开的时候,一起来喝个痛快。 现如今,那酒,恐怕也没人同他喝了。萧景琰手掌抚着树干,笑林殊又诳他,笑着笑着落下泪来,哪怕诳他也好啊,只要他回来。 “殿下哭什么呢。”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萧景琰模煳着眼睛,抬起头茫然地看看四周,翠绿的叶子当中藏着个白影子。 萧景琰指甲在掌心掐出印子来,眨了眨眼,眼眶里那一层模煳的水雾化成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滚下来,方才看清那个白影子,似乎是见过又似乎是没见过,那人没有束髮,鬓髮垂在颊侧,挑着一双桃花眼看他。 “太子殿下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哭么?”那人摸了摸鼻子,笑出声来。 “你是谁?”萧景琰呆呆地看着他:“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殿下又为什么在这里?”那人敛了笑,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站在萧景琰对面,轻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殿下来做什么,草民就来做什么。” “我来,”萧景琰低头苦笑:“祭奠一位故人。” “不巧。”那人抽出腰间的摺扇,在手心里敲了敲:“殿下那位故人,也是草民的故人。” 萧景琰大概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拱手行礼:“方才不知是蔺阁主,是景琰失礼了。” “殿下不必多礼。”蔺晨收好摺扇,也对着萧景琰拜了一拜:“草民当初应承下的,他死不了,如今是草民食言了。” “都是天命。”萧景琰苦笑道:“我该清楚的,先生不必自责。这于他,未必是个坏结果。” 蔺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远处有人喊:“殿下!殿下!” 萧景琰抹了把脸,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看着来人,自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何事?” 来人是列战英,见了他忙低头行礼:“殿下,皇上病重,太医说,怕是大限将至,娘娘着人请殿下赶紧进宫去。” 萧景琰抬脚要走,又停下看了蔺晨一眼,朝着他深深一拜:“先生自便。” 萧景琰走远,脚步稳健。蔺晨看着那一抹红影渐渐缩小消失,抬头看了看天。 从今往后,这九州四海,这日月悠长,真的只剩下他萧景琰一个了。 第2章 梁帝病重,急召太子进宫。萧景琰去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他近些天总是这样,明知道要发生什么,他拦不住,也不能拦,只能看着。 皇后被关在冷宫,越贵妃又疯疯癫癫,到最后陪在皇帝身边的,还是静贵妃。余下不受宠的嫔妃们在殿外候着,哭哭啼啼。 萧景琰进了宫就直接被请进了皇帝的寝宫,皇帝在龙床上躺着,艰难地唿吸,静贵妃端着药碗,面色沉静,地上丢着只摔碎的勺子。 “陛下若不想服药,那稍后再服便是。”静贵妃把药碗放在候着的小太监手里的托盘上,转头看了看:“景琰来了。” “来,来了。”皇帝撑着要起身,试了几次之后脱力地摔在床上:“你们母子俩,来看朕的笑话了。” “陛下这是哪里话。”静贵妃理了理袖子:“臣妾是陛下的妃嫔,景琰是陛下的儿子,怎么会看陛下的笑话呢。” “你出去。”皇帝费力地抬起手指,指着静贵妃:“滚,滚出去。” “臣妾告退。”静贵妃行了礼退出去,临走看了萧景琰一眼。 “父皇。”萧景琰知道母亲想跟他说什么,又或许是什么也不想说。后面的路,他得自己走了。 “你来了。”皇帝看着萧景琰苦笑:“朕怎么也想不到,是你。” “儿臣也想不到。”萧景琰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那是他的父亲,一手把他推到今天这一步的人。不管他曾经怎么听信谗言,不管他做过什么,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濒死的老人。 “你的目的达到了。”梁帝挪开眼,几十年来他从未认真关心过这个儿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生的不受宠的儿子,如今,竟然连他也不敢直视萧景琰的眼睛,那双眼睛,未免有些太干净了。 第2页 “你的目的达到了。”皇帝喃喃道:“这天下,是你的了。” 萧景琰只觉得心下悲凉,哪怕到最后,这个人也不念一点父子之情,又很快释然了,若是他真的念旧情,皇长兄也不至于冤死狱中。 “父皇的心愿也了了。”萧景琰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他回不来了,他死了。” “你!你!”梁帝胸膛剧烈起伏着:“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不是都被父皇杀尽了么。”萧景琰可怜他,又痛恨他:“他们十三年前就死绝了,都死在梅岭了。” “你!你!”皇帝喘息一会儿,又哑着嗓子叫他:“景琰,萧景琰,萧景琰啊。” “父皇。”萧景琰跪下磕头,眼眶发红:“父皇,保重龙体。” “萧景琰,景琰。”皇帝眼角滑下一滴泪来,落在鬓角花白的头髮里:“你是朕的儿子啊。” 萧景琰牙关咬得死紧,伏在地上不抬头。他想问问他的父亲,十三年来他可曾拿他当过儿子,又可曾拿他的皇长兄当过儿子。他也想哭,就算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源于这个人,他也从未用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毒想法想过他的父亲,而到了最后,他却只是父亲眼里想夺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皇帝急促地喘息,唿气声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布满皱纹的手从龙床上垂下来,垂在萧景琰眼前。 萧景琰一头磕在地上:“父皇!” 皇帝薨逝,举国服丧三月。太子并诸位皇子在跪灵前守灵。 萧景琰笔直地跪在灵前,不吃不喝。 “景琰,歇歇吧。”有兄弟来劝他:“今后这大梁的政务,还要靠你撑着。” “礼不可废。”萧景琰依旧跪得笔直:“皇兄身子弱,先回去歇息吧。” 到了夜里,偌大的灵堂里只剩萧景琰一个,红着眼睛看着灵堂中央的那口棺材。 举国服丧,连没人住的苏宅也挂了条白布。服丧期间全国不准饮酒,不准舞乐,蔺晨不忌讳这个,躲在苏宅的梅林里喝酒。 倒一杯酒洒在一株梅花树边上,自己又斟满酒杯慢慢的抿,眯着眼睛看那棵树:“也好,也好,也算全金陵的人都给你祭奠。” 蔺晨喝了一壶酒,懒洋洋地倚着树躺下:“你说你们图什么呢,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你那个表哥萧,萧什么来着,萧景琰。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没脑子,还真的跪了这些天水米不进。” 萧景琰啊萧景琰。自古以来当皇帝的,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蔺晨抱着酒壶迷迷煳煳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 这天大概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很圆。蔺晨枕着手臂看月亮,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萧景琰。大概那月亮圆得像萧景琰那双眼睛。蔺晨想起梅长苏给他讲这个人,心思单纯,哪怕是不像父亲的父亲,他也是要尽孝的。 蔺晨忽然想去看看那个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大梁皇帝,生性再凉薄再苛刻,死后还有这么个儿子勤勤恳恳地守着灵。 大概是夜深了,宫里的侍卫也在打瞌睡。蔺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内宫去,虽然就算侍卫不打瞌睡也拦不住他。灵堂里点着长明灯,只有一个人还跪在灵前。 “殿下不累么。”蔺晨揣着手走到萧景琰身后。 “先生。”萧景琰转身看了看,跪久了膝盖一软晃了一下,缓缓站起来,皱着眉头正色道:“先生可知擅闯皇宫是死罪。” “我来看看哪个皇子傻乎乎的跪到现在。”蔺晨靠在门框上:“跪了几天了?” “谢先生关心。”萧景琰给灵前的香炉里续上三柱香:“景琰为人子,自当为父亲守灵。” “他值吗?”蔺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看着萧景琰,几天不见,显得眼睛更大了:“你明知道,他怎么对你的。” 萧景琰在灵前跪下,依然跪得笔直:“那又如何,他始终是我父亲。他可以不慈,我却不能不孝。” 蔺晨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赶在下一班侍卫巡夜之前离开了,萧景琰看着皇帝的灵柩,肩膀塌下去,闭了闭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萧景琰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父亲,你可曾当我是你儿子?” 第3章 大丧过后,新皇登基。 萧景琰在登基大典前一天又去了一趟苏宅,只在那片梅林里站了一会儿。 蔺晨知道他来,也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萧景琰前些日子国丧的时候憔悴了不少,人裹在深色的披风里头显得有些空荡。蔺晨在后头看着他,萧景琰也不说话,就仰头看着梅树的叶子。 “殿下。”蔺晨走到他后头。 萧景琰转过头来看他,似是笑了一下:“蔺先生还在?” “草民该去哪儿呢?”蔺晨看着萧景琰笑起来:“倒是殿下,怎么来了?” 萧景琰被他问住了,愣了愣,低下头抿嘴笑了笑:“近几日,东宫里乱得很,我心烦,想着这里清净些。” 蔺晨盯着他看,他呆住那一下,蔺晨忍不住想,这小太子眼睛可真大。又看他低头那一笑,蔺晨突然觉得,要是这个小太子当皇帝,也不错。梅长苏让他辅佐这个小皇帝三年,倒也赏心悦目。 蔺晨盯着裹在裘皮披风里的萧景琰看,萧景琰见他一直没说话,歪了歪头看他:“蔺先生?” “嗯?”蔺晨回过神来,对着萧景琰抿出个笑来:“殿下进来喝杯茶吧。” 萧景琰跟在蔺晨身后进了内室,看着蔺晨张罗出一桌子比梅长苏还费事的茶具,一盅一盏地摆弄着,萧景琰眼珠盯着他的手看,最后蔺晨把一个小茶杯推到他面前,笑着说:“殿下尝尝。” 萧景琰端起来看了看,一口闷下去。蔺晨笑出声来,不离身的那把摺扇在手心敲了敲:“殿下,我这可是上好的明前茶。” 萧景琰似是有些侷促,放下茶杯,手指还沾着茶杯微烫的温度,忍不住互搓了搓手指:“先生见笑了,景琰向来不懂这些。” “无妨,无妨。”蔺晨看萧景琰的表情,着实有意思,忍不住逗他:“之前长苏跟我说殿下是水牛,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话倒不假。” 提起梅长苏,萧景琰嘴角又耷下来,苦笑几声,垂着眼睑问蔺晨:“蔺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谁说我要走?”蔺晨的扇骨敲在几案上,眼睛瞪得老大。 “蔺先生不是来祭奠故人的?”萧景琰认真地看着他:“祭奠完了,可不是该启程了。” “我倒是想走!”蔺晨抬起扇子,习惯性地想敲人的头,看了看萧景琰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又敲在自己手心:“还不是因为那个姓梅的,我答应过保住他的命,我食言了,砸了招牌,只能答应他留在金陵,帮你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随我高兴。” 第3页 萧景琰听他说完,竟然跪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个大礼:“是景琰让先生为难了。” “这是我跟他的约定,跟你有什么关系。”蔺晨敲敲几案:“你倒是老实。” “若是我再聪明些,小殊也就不用因为放心不下而让先生被困在金陵了。”萧景琰自嘲:“该留下的是谁都好,可为何偏偏是我呢,害的小殊别无选择,害得大家别无选择。” “萧景琰。”蔺晨又给他倒了杯茶:“这不是你的错。他们帮你自是因为你值得。殿下,林殊选你,是因为这 天底下,就你一个萧景琰。” “可我做不好皇帝。”萧景琰端起茶杯一口喝干,有些侷促地搓手指。 “殿下。”蔺晨给他续上茶水:“没什么是做不好的,只要你想做。” 萧景琰登基那天天色很好。蔺晨难得想去看看热闹,也不在乎要费些力气,悄悄熘进宫里去。 文武百官分立在御阶两侧,乐师吹奏着些雄浑壮阔的宫乐,萧景琰听着只觉得悲凉。像是在一片荒原上,只有他自己,从荒芜的当下,直到荒芜的未来。 令官读完诏书,萧景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穿过举着旌旗的仪仗,走过持着笏板的大臣,走上空荡的石阶。毓冕的珠帘垂在眼前,萧景琰走得很稳,他不能晃,也不该晃。林殊说得没错,他萧景琰,自有他该承担的东西。 他该承担的,他的江山,他的百姓。哪怕,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大梁皇帝,再也没有萧景琰。御阶尽头的龙椅在他眼里一点一点放大,萧景琰依然感觉像是走在一片荒原,看不见前路。 萧景琰坐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看不见前路又如何,他不能晃,不能停。 文武百官跪地山唿万岁。萧景琰看着跪了一地的乌纱,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悲凉。从那一刻起,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也走进了至高无上的孤独,至死方休。 蔺晨远远地看着,萧景琰坐上龙椅的时候,蔺晨笑了笑。 你好啊,陛下。 第4章 新皇登基,一摊子事等着。萧景琰每天下了朝往书房一坐,朝臣进去不到天黑出不来,好不容易走了,还留下一尺多高的摺子。 萧景琰每天勤勤恳恳地批摺子,硃砂用得比什么都快。 这天最后一个出去的大臣是蔡荃,秋后问斩的犯人的摺子递上来,萧景琰一桩桩一件件地问清楚才下笔画了个红圈。蔡荃走的时候宫里已经点上了灯。等萧景琰把书案上的摺子从左边一本一本都挪到了右边,已经是深夜了。批完了摺子,萧景琰松了口气,方才觉得浑身都疼。 萧景琰站起来在书房里转了转,觉得有些闷,外头月亮升得很高了,值夜的太监远远站着,萧景琰突然来了兴致,从书房的兰锜上取了佩剑出去,抬头看了看月亮,弹了弹手里的剑,突然发力往前一刺,顺势摆开架势舞起剑来。 蔺晨歪在御书房外的梧桐树上看他。自从看过登基大典,蔺晨便再也没见过萧景琰,听宫里的眼线说,皇上最近天天宿在书房里。 蔺晨忍不住笑,还真是一根筋,倒也真是勤恳。蔺晨每天从眼线的口中听来萧景琰的消息,皇上今日见了蔡大人,皇上上午跟大理寺的陈大人发火了,皇上又在书房坐了一天。 蔺晨舒服地在苏宅的梅林里喝茶,这天该是下弦月,弯弯的一钩月亮挂在头顶上,蔺晨忽然就想去看看那个小皇帝。月亮这么好,想必那头水牛也不懂得欣赏。 自己答应了梅长苏帮这小皇帝三年,总不能就在金陵混日子。蔺晨劝自己,他这大半夜自己不睡觉也不管人家睡不睡,还非要在皇宫里跟做贼似的飞来飞去,该是为了故人的约定,谁让这小皇帝不省心。 蔺晨在皇宫里绕了一会儿圈子才找到御书房,落在那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上,没想到能在院子里看见萧景琰。 萧景琰在院子里舞剑,在蔺晨眼里,剑法算不上高明,可萧景琰那一身红色的常服,却是太高明了。 皇宫里灯点得亮,蔺晨眯着眼看他,萧景琰到底是行伍出身,动作干净利落力量十足,萧景琰耍完一套剑法,收了佩剑,背着双手,抬头看着月亮。蔺晨从树冠上看下去,萧景琰好像是在笑,微微仰着下巴,嘴角翘起。 当真是个美人。蔺晨敲了敲树干,轻飘飘落到他身边去。 “陛下好兴致。”蔺晨双手揣进衣袖里,看着萧景琰笑。 “蔺先生来了。”萧景琰一点也不意外,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先生兴致也不错。” “看美人儿自然有兴致。”蔺晨从袖筒里取出摺扇在手心里敲了敲:“陛下您说呢?” “先生说笑了。”萧景琰甩了甩手,抿嘴笑了笑:“我这里哪里有美人,再说堂堂琅琊阁主,看什么美人非要来皇宫里看。” “旁的人倒也算了。”蔺晨眨了眨眼,跟他开起玩笑来:“只是这美人,非得宫里才看得见。” “先生,景琰宫里可没有美人。”萧景琰走回书房去,蔺晨跟在后头,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 “景琰就是美人。”蔺晨摺扇在手心里敲了敲。 “先生自重。”萧景琰皱了皱眉,倒也没真的生气。他往常听梅长苏提起过,蔺晨这个人是不大正经,如今这话,也不过是玩笑,一个玩笑,当什么真呢。 蔺晨笑起来,在萧景琰书案对面坐下,懒散地趴伏在书案上:“陛下,今日这是忙完了?” “嗯,今日早些。”萧景琰坐得笔直,抬手给他斟茶:“先生用茶。蔺先生深夜来此,是有何要事?” “我来,找你喝杯茶。”蔺晨笑道:“我来金陵,是照看你的,陛下不找草民,草民总得来看看陛下。” “多谢先生了。”萧景琰笑笑:“还得冒着被蒙大统领发现的风险。” “我要是真被抓住了,”蔺晨摺扇伸到萧景琰手上敲了敲,笑得意味深长:“陛下救不救我?” 萧景琰看向蔺晨,那人不像他们梁人,不束髮,眉眼锋利,一双桃花眼不论何时,总是带着几分情义。 萧景琰霎时觉出脸上有些热,想了想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一枚玉佩,轻轻推给蔺晨。 “你拿着这个,以后进宫便没人敢拦你。”萧景琰端着茶杯:“也省得你回回都要躲着禁军。” “你不怕我拿了这东西,进宫来害你?你那些禁军可拦不住我。”蔺晨拿着那玉佩晃了几下,收进怀里放好。 “你是小殊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萧景琰垂下头,抿嘴笑了笑:“景琰愚钝,以后少不了麻烦先生,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况且。”萧景琰笑了笑:“先生无事时来喝茶,景琰也是欢迎的。” 第5章 “陛下,蔺阁主来了。”萧景琰刚下朝,列战英就来通报。 第4页 难不成是想试试自己给他的那块玉佩管不管用?萧景琰笑了笑:“请蔺先生进来吧。” 蔺晨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晃荡着萧景琰给他那块玉佩,照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列战英皱了皱眉,带着蔺晨到萧景琰的书房。 “陛下。”列战英在门外拱手。 萧景琰正低头看摺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下去。列战英临走前警告似的看了蔺晨一眼,蔺晨也没在意,甩了甩头髮晃悠进去。 “先生怎么来了?”萧景琰放下笔,抬眼看蔺晨。 蔺晨没说话,闷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嗯。” “先生可是有事?”萧景琰憋着笑,垂下眼睑,沉声说道:“朕又不会骗你。” 蔺晨自成人后还是头一次被说破了心事,面皮上有些挂不住,竟然有些微红。右手握拳遮到嘴边,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闷闷地在萧景琰对面坐下。 萧景琰眯了眯眼睛,也没管他,招唿随诗的太监给他泡了壶茶,就接着低下头批摺子。 蔺晨臊眉耷眼地拄着脑袋喝茶,时不时拈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歪着头看萧景琰。 萧景琰这一日穿得是件黑底的便服,黑色的锦缎上金线绣着龙纹,交领上也以金线绣着云纹,从上到下透着庄重。萧景琰低着头批摺子,蔺晨从侧面看见他藏在衣领里的一截白生生的脖子。 当真是个美人。 蔺晨边看他边捏盘子里的点心吃,等萧景琰想歇歇的时候,盘子已经空了。萧景琰端起手边放了许久的冷茶饮尽,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几案:“蔺先生。” 蔺晨听他腔调里带了些不满,抬眼看他,粗黑的眉毛微微蹙起,嘴角往下瘪。 “陛下是怪草民吃光了陛下的点心?”蔺晨给他斟茶,看着空盘子笑:“这点心比御膳房的好吃。” “这是母后亲自做的。”萧景琰不自觉地带了些气鼓鼓的意思。 “陛下喝茶。”蔺晨摸了摸鼻子:“你的贡茶可比草民的茶好多了。” 萧景琰有火发不得,只能同奏摺过不去,头恨不得埋进里头去。 蔺晨乐呵呵地看他,喝茶还故意咂吧出声来。萧景琰握着硃笔的手使了力气,手背上绷出青筋来。 蔺晨嗅嗅茶香,看着那支硃笔,盘算着什么时候断。 外头有动静传进来:“太后驾到!” 跟着这一声,萧景琰手里的笔桿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母后。”萧景琰站起身来迎接太后,蔺晨跟着站起来退到一边:“草民蔺晨,见过太后娘娘。” “先生不必多礼。”太后在萧景琰身边坐下,笑了笑:“想必阁下就是蔺先生,听景琰提起过。” “母后怎么来了?”萧景琰板板正正地坐好。 “听他们说,你近日忙得很,哀家也没什么事做,挑着做了些你喜欢的点心,给你送过来。”太后拍了拍萧景琰的手背:“朝政忙也要保重自己。” 小梨笑着把一个不小的食盒打开,从里头取出几碟点心放在萧景琰面前,说道:“陛下几天没来芷萝宫了,娘娘想着陛下忙,给陛下送些点心来。” 萧景琰捏了块榛子酥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眼睛眯起来,看着是高兴起来了。太后拍了拍萧景琰手背,又看蔺晨还在一边坐着,便笑着说了一句:“蔺先生若是不嫌弃也尝一尝吧。” 蔺晨视线转到盘子里的榛子酥上,萧景琰手指敲敲桌面,看着他皱了皱眉。 蔺晨沖太后拱了拱手,嘴角噙着笑:“那就多谢太后娘娘了。”说完手就伸到点心盘子上头去。 萧景琰把展开的奏摺放好,皱着眉清了清嗓子,手指又在桌子上叩了几下:“蔺先生。” “陛下可是有事?”蔺晨眼角往上挑,摆明了明知故问。 萧景琰看了看太后,又看看蔺晨,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榛子酥是朕的。” 太后抬起袖子,掩着嘴笑出来,左右没有外人,竟然抬手摸了摸萧景琰的头髮:“景琰,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母后。”萧景琰垂下头,脸上泛着红,耳朵轻轻抖了抖。 “你这个孩子呀。”太后向来温婉,对着儿子更是笑得温柔,轻轻摸了摸萧景琰的耳朵,跟蔺晨笑了笑,说道:“蔺先生来找景琰,一定是有要事吧,哀家就先回去了。” 起身又看了萧景琰一眼:“一些点心罢了,你想吃,为娘再给你做就是了。” 萧景琰脸红到脖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恭送母后。” 蔺晨歪在萧景琰书案旁边,捏了个榛子酥塞进嘴里:“多好啊,你娘还陪着你。” 萧景琰在蔺晨对面坐下,跟他抢点心吃。 “我娘从来不会做点心。”蔺晨突然说。 萧景琰停下嘴,看着蔺晨,不知道怎么接话,憋了半天才说:“令堂大人…” “我娘跟我爹一样是闯江湖的,舞刀弄剑精通的很,厨艺女红半点不通。”蔺晨笑起来,萧景琰听得认真,定定地看着他,嘴角还沾着些点心渣。 “陛下。”蔺晨嘴角笑意加深。 “嗯?”萧景琰一脸疑惑。 “恕草民无礼。”蔺晨笑道。 萧景琰更疑惑了,下一刻嘴角就被一根手指蹭了一下。 “陛下,”蔺晨搓了搓蹭过萧景琰嘴角的手指:“你当真是好看得很啊。” ===================== 说好的要虐为什么又变成糖了啊喂! 第6章 大梁的皇帝陛下进来脾气不大好。蔺晨不过是去别处处理了些事情,才将将回到金陵,蒙挚就来苏宅找他了。 “苏先生不是让你留下辅佐陛下的吗,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蒙挚在屋子里打转转,看得蔺晨直眼晕:“他这连着好几天不吃不睡的,动不动就发火,宫里都乱了套了。” 蔺晨喝着茶摆摆手:“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你们几辈子积下来的毛病,是一下子能改掉的吗?” “那你好歹去看看陛下啊。”蒙挚瞪着一双牛眼:“他成天除了生气,不吃不睡的。” 蔺晨嘆了口气,萧景琰啊,他终究是怕辜负了林殊的期望,怕自己做不好,拼了命也要撑着。萧景琰当初答应林殊,要给他看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那就一定是要做到的。 这个小皇帝啊,固执的可爱。 蔺晨摇摇头,可是他未免也太为难自己了,改革税收整顿吏治,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么,把自己逼的这么紧,无非是心里害怕罢了。 “罢了罢了,我去看看他便是。”蔺晨站起身来,晃悠着往后堂走:“来人,给我备身干净的衣裳!” 列战英头一回巴不得蔺晨在宫里晃荡。所以蔺晨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列战英还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 第5页 “陛下,蔺先生来了。”列战英进去通报,蔺晨紧跟着晃荡进去,直接在萧景琰对面坐下,摺扇伸过去挑萧景琰下巴:“陛下,近来可好?” “放肆!”萧景琰大概正在气头上,手里的奏摺扣了蔺晨一脸。 蔺晨拿下奏摺看了看,给他折好了放在一边:“你生气也没用,坐下,听我说。” 萧景琰看了看蔺晨,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斜倚在书案上,嘴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轻轻摆着手跟他说别急。萧景琰嘆了口气,坐下说道:“先生可有良策?” “你该知道,如今这状况,是不知道几辈子积下来的弊病,重病要慢慢医,急不来的。”蔺晨好声好气地安抚:“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一件一件办。” “朕,朕没有那么多时间。”萧景琰低下头:“皇长兄那般的聪慧,推行一项新政尚且要那么久,还被父皇猜忌,像我这般愚钝,再拖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小殊和皇长兄的遗愿。” “陛下。”蔺晨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只要你想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可是,可是…”萧景琰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蔺晨心里软得不像话,手指敲了敲桌面:“景琰,别怕。” 萧景琰勐地抬头,看向蔺晨的眼里蒙着水光,蔺晨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挪到萧景琰旁边坐好,拄着脑袋看他:“哪里有问题啊?” 萧景琰立刻坐直,是个要跟他彻夜长谈的架势。 蔺晨跟萧景琰谈了一夜,总算是搞清楚了癥结所在。改革说得容易,却触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阳奉阴违的数不胜数,政令发下去,迟迟不见有进展,也不怪萧景琰着急上火。 眼看着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萧景琰眉头皱得死紧,蔺晨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 “景琰,别怕,有我在。” 第7章 蔺晨被萧景琰留在宫里暂住,陛下每日不眠不休,也拖着蔺晨不眠不休。 新政的每一条每一款都同蔺晨商量过再找大臣来讨论,蔺晨还是比萧景琰闲得多。萧景琰没有后宫,蔺晨在宫里乱转也没什么避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明明成天闲不住到处乱转,却总能在萧景琰发火前一刻回到御书房,挑着一双桃花眼,轻飘飘地问一句:“陛下可是饿了?火气这么大。” 这天事情进展的顺利,萧景琰下了朝,只有蔡荃拿着一桩重案来说有疑点要重审,萧景琰准了他的摺子,才想起来一天没见蔺晨。 “蔺先生呢?”萧景琰站起来,外头天气很好,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让人想出去走走。 “回陛下,蔺先生被太后娘娘叫去了。”萧景琰的随侍太监答到:“陛下要传蔺先生来么?” “不必了。”萧景琰摆了摆手,抬头看了看远处,嘴角弯了弯:“朕自己走走。” 萧景琰不喜欢人跟着,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随侍手弯腰,答了个“诺”,低着头等萧景琰走。 萧景琰背过手,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问他:“太后找蔺先生做什么?” “回陛下,近日太后时常召见蔺先生,说是闲聊。”随侍答到。 “行了,你退下吧。”萧景琰摆了摆手,大步往前走去,脚步很是轻快。 皇宫就那么大,萧景琰十七岁开牙建府之前都住在里头,皇宫的每一处他都走过,没什么意思。萧景琰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还是停在了芷萝宫门口。 “陛下。”服侍太后的小梨端着点心经过,看见他就忙着要跪下行礼。 “你去忙吧。”萧景琰袖子甩了甩,抬脚进去。蔺晨还在里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太后逗笑了,连着宫里的小宫女都笑得停不下来。 “陛下。”萧景琰进去,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萧景琰心情好,也没在意他向来嫌繁琐的礼节,迳自走到太后面前,方才叫了声母后。 “景琰来了。”太后笑弯了眼睛,袖子掩着嘴,看见萧景琰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景琰在太后身边坐下,看了一眼蔺晨,这人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披头散髮,倒是坐得端正。 “蔺先生也在?”萧景琰睁着一双圆眼睛,歪了歪头。 “哀家闲来无事,听说近日蔺先生在宫里留宿,早就听说蔺先生医术高明,便请蔺先生来指点一二。”太后给萧景琰倒上茶,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今日不忙?” 萧景琰抓了块点心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的:“唔,还要多谢蔺先生,近些天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太后把茶杯塞进萧景琰手里,嘱咐他多喝水。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蔺晨眯着眼睛笑,心想萧景琰的日常穿着都是谁管着的,该给他加月俸,这身红衣服,挑得实在不错。 “托先生的福。”萧景琰自打登基以来,倒不像之前那么固执死板,也开得玩笑,也说得几句漂亮话,倒是更讨人喜欢。 蔺晨又开了几句玩笑就离开了,留下萧景琰母子说几句话。 “蔺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太后说。 “嗯,虽说有些不正经,但是才智同小殊也不遑多让。”萧景琰专心吃点心。 “有他帮衬着你,哀家也放心不少。”太后轻扶萧景琰的头髮:“你呀,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嗯,儿臣知道。”萧景琰点头:“母后,儿臣会努力同蔺先生学的。” “不是同他学。”太后浅笑着说:“母亲是想,这些日子有他在,你似乎是轻松了不少。” 萧景琰耳朵动了动,没再说话。 “母亲知道你的性子,再怎么样,你也不会是个坏皇帝。”太后心疼地看着他:“我是想,你该活得再痛快些。母亲不好,没把你生在寻常人家,让你困在这宫城里,景琰,母亲想你活得高兴些。” ==================== 这篇,大概,变成了纯撒糖的文… 第8章 自打见过太后,蔺晨似乎更肆无忌惮了,每天在皇宫里大摇大摆地晃荡,萧景琰给他用作通行令牌的玉佩被他挂在腰间,跟着那不着调的人在宫里晃来晃去。 萧景琰不甚在意,只当他对朝政有帮助,又多少算是他的挚友,宫里除了跟母亲作伴的太妃们,蔺晨也不怎么到深宫里转悠,也不怎么在意。倒是列战英,跟萧景琰回禀,说蔺先生一不是朝臣,二不是内侍,一个江湖人士在皇宫大内肆意妄为,着实容易落人口实。 萧景琰皱了皱眉,也没当回事,照样由着蔺晨在皇宫里随意进出。蔺晨这些天似乎来的格外勤快,每天等下朝的时候过来,用过晚膳再回去。萧景琰只当乐得有人当面提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萧景琰下朝晚了些,回书房的时候蔺晨已经叫人添过一次茶了。 第6页 “陛下回来了?”蔺晨轻笑着打招唿,眼尾往上挑着,照旧是拄着脑袋翻一本书。 萧景琰顿了顿,整了整衣袖,方才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先生久等了。” “陛下可想看看?”蔺晨抖了抖手里薄薄的册子:“坊间新流传的话本子。” 萧景琰抿了抿嘴:“朕怎么会看这些。” “讲得都是些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故事。”蔺晨把册子扔在一边:“陛下怎么会看这些俗物。” 萧景琰睫毛颤了颤,装模作样地拿起本奏摺,翻开看了看。 “陛下,那些昨日就批覆过了。”蔺晨手指敲敲萧景琰的书案,脸色像是不大好:“陛下,臣往后也不便再随意进出皇宫,日后,还请陛下屈尊到苏宅去吧。” “这是为何?”萧景琰放下那本掩耳盗铃的摺子,眉头皱起来,一双圆眼睛看着蔺晨。 “草民听说,陛下要充实后宫,美人儿已经送来了,草民一介布衣,常出入后宫不好。”蔺晨抿着嘴唇,悄悄抬眼看萧景琰。 “什么?”萧景琰一惊,当即把手边的茶杯扫到地上:“朕什么时候让他们送人进来了?” “你不知道?”蔺晨又摆出那副看热闹的表情:“今日我听当值的禁军说,送来了个美人儿,当真是国色天香。” “蔺阁主倒是知道的不少。”萧景琰眼珠转了转,左边嘴角往上挑:“蔺阁主若是有意,不如朕将她指给你,堂堂琅琊阁主,也不算折了她家里的名声。” “你…”蔺晨啪一声合上摺扇,指着萧景琰瞪眼:“你…陛下何时学得开这般玩笑!” “若是以前,这种玩笑朕定是不开的。”萧景琰随手拿过晾在一边的话本子翻了翻,垂着眼睑,一本正经地憋着笑:“若要学,只怕也是跟蔺先生学的。” 蔺晨反应过来,坐下笑了一会儿,才看向萧景琰:“陛下,你可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放肆!”萧景琰拍桌子,耳朵却悄悄泛了红。 “陛下,陈美人求见。”蔺晨跟萧景琰正难得斗斗嘴,内侍突然进来通报:“说是来送些点心给陛下尝尝。” “朕哪里来的美人?”萧景琰手边放着太后做的榛子酥,眼都没眨一下:“不见。” “陛下忘了?”蔺晨抬起袖子掩着嘴,往萧景琰那边倒:“方才说过的,刚送进来的美人儿。” “谁送来的?”萧景琰最是厌恶这些权术,脸色当即就不大好看。 “回陛下,是陈大人,惠太妃的母家。”内侍见萧景琰动了怒,战战兢兢地答话。 “叫进来吧,陛下好歹看看。”蔺晨悄悄说,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江山可不能后继无人。” 萧景琰眉头皱的死紧,还是一挥手:“宣。” 进来的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打扮得倒也算朴素,估计是知道萧景琰不好浓妆艷抹,特意来迎合圣意。那陈家小姐微微垂着脸,手上提着个食盒,轻移莲步挪到萧景琰面前来,跪在地下行礼:“奴婢陈氏叩见陛下。” “起来吧。”萧景琰摆了摆手:“什么时候进的宫?” 陈氏谢了恩站起来,抬头看了看萧景琰,当即红了脸,捧着手里的食盒挪到萧景琰身边:“陛下,奴婢自己做了些点心,送来给陛下尝尝。” “做的什么?”萧景琰手里翻蔺晨带来的话本子,看到才子佳人在桥头初见,没忍住摇了摇头。 “回陛下,做的红豆酥。”陈氏双瞳剪水,含羞带臊地偷偷看萧景琰。 “朕不爱吃红豆,拿走吧。”萧景琰自顾自翻着话本子,想着真是没有意思,怎么见一面就芳心暗许了呢,这人也忒不矜持了些。 蔺晨一口水呛住,死命地捶胸口顺气,那边陈氏也没想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萧景琰伸手去摸点心,蔺晨把手边的盘子递过去,萧景琰抓起一块咬一口又放下,嘆了口气总算正眼看眼前人:“你是惠太妃的侄女?等会儿去陪陪惠太妃便回去吧,也告诉你父亲,不要做无用的事。” 陈氏千恩万谢地退出去,萧景琰皱着眉头灌下一杯水。 “陛下怎么不吃了?”蔺晨笑得停不下来。 萧景琰给他看咬了一口的点心,嘆了口气:“朕真的不爱吃红豆。” “陛下觉得陈小姐怎么样?”蔺晨眯着眼打趣他:“这位可是金陵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呢。” “什么怎么样?”萧景琰一头雾水:“男女有别,朕怎么好盯着人家看?” “要我说啊。”蔺晨又抬起袖子遮住嘴,人往萧景琰身上靠过去,神神秘秘地说:“她不如陛下好看。” ===================================== 好吧好吧愉快的谈恋爱就好啦 第9章 蔺阁主前日里被陛下从宫里赶了出去,听小列将军说,是蔺先生说话没分寸,惹恼了陛下。 蔺先生还住在苏宅里,好像没怎么在意,照样在金陵城里闲逛,照样甩着那块玉佩进宫里去。 说来也怪,陛下那天把他赶出去,却也没拦着他再来。蔺晨这天是后晌才进的宫,皇帝陛下兢兢业业地批了半天摺子,这阵子各地递上来的摺子倒不像先前都是明着按着推脱的,这一阵子却都成了报喜的,说新政实施得很有效果之类。 萧景琰看着这些,气得要死,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气底下人欺上瞒下阳奉阴违,更气自己困在这宫城里没法子解决,抽空还气那个能给他出主意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风流了。 萧景琰半天摔了十几本摺子,门外头等着伺候的随侍心肝跟着颤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能出主意的给盼来了,那人却还带着一身的脂粉味。顶着这么一身味道进去,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陛,陛下。”随侍战战兢兢地进来通禀,手里握的拂尘都在晃悠:“陛下,蔺先生来了。” “叫他进来。”萧景琰横眉竖眼地看了随侍一眼,手里的摺子拍到书案上,震得那一摞摺子都颤了三颤。 “陛下。”蔺晨双手揣在袖子里,走到萧景琰对面坐下,嬉皮笑脸地问:“陛下,这又是气什么吶?” 萧景琰本来就一肚子气,看着蔺晨嬉皮笑脸的模样,更是上火,再一闻见他身上那股子脂粉气,当下火气就上来,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比不得蔺先生逍遥自在!” “好好好,是草民来晚了,陛下消消气。”蔺晨耐着性子哄,见多了萧景琰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七忍八忍的样子,火气大起来倒也是别样的可爱,是以哄起来就格外耐心。 萧景琰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奈地抿抿嘴,脖子一梗:“先生也该注意些,流连风月场所,成何体统!” 第7页 “原来,陛下是气这个啊。”蔺晨歪在书案旁边,挑着一双桃花眼笑:“陛下可知道,青楼楚馆里头,有些旁的地方碰不到的东西。” “朕自然不如蔺阁主见多识广。”萧景琰登时黑了脸,袖子一甩不再理他。 “喏。”蔺晨从袖筒里掏出个油纸包,推给萧景琰:“这可是妙音坊的厨子特地做的蟹粉酥,同外头的蟹粉酥不一样的,天底下独一家,尝尝。” 萧景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蔺晨低笑几声,打开纸包,里头整整齐齐摞着几块点心。萧景琰扭头看了一眼,又赌气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蔺晨忍不住低笑出声,敲了敲桌面:“我知道,可是你只坐在这里发火也不顶事不是。” “你知道什么!”萧景琰恶狠狠地瞪着眼:“这帮蛀虫!” “知道他们骗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坐着?”蔺晨收敛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你以为你是皇帝,就没人敢骗你了么?” “你既知道他们骗你,又何苦非要看这些写满了假话的摺子?”蔺晨看着萧景琰的眼睛:“你有腿,有眼睛,有嘴,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去问?” “先生。”萧景琰低头苦笑:“朕,同你不一样,皇宫也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萧景琰你是不是没脑子!”蔺晨气急败坏地拿摺扇去打他的头:“有谁定的皇帝不能出宫?你能在金陵城里转,怎么就不能在这天下转转?你那个侄子长这么大难道就一点用也没有?去收拾东西,然后告诉你娘。” “什么?”萧景琰呆呆地看着他。 “带你出去看看!”蔺晨又敲了一下,在桌子上挑了本摺子:“这个,是哪儿来的摺子?” “苏州。”萧景琰看了一眼摺子,正色道:“这地方倒是实诚,一直都是推行不了。” “那就去苏州,离金陵也不远,几天就回来了。”蔺晨收了扇子:“别怕,几天不在天下乱不了。” 萧景琰这才消了气,哼了一声从纸包里拿了块点心咬下去。 蔺晨看着他笑弯了眼睛,抖开扇子遮住嘴巴:“陛下,你可真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了。” 第10章 蔺晨说要带萧景琰出去看看。萧景琰去跟太后说过,太后也很高兴,只叫萧景琰放心的去,听他们说要去苏州,又托他们去拜访一个故人。萧景琰一一应下,打点好宫里的事务,便跟蔺晨出宫去了。 列战英自听说萧景琰要去微服私访,便不大高兴,搬出一堆的祖宗礼法和路途艰险来阻止,最后还是被蔺晨轻飘飘几句话堵得无话可说。 萧景琰收拾了几件衣服,又从私库里支了些银子,换了便服就跟蔺晨一起从偏门出去了。 “朕也许久没在金陵城里转过了。”萧景琰看着热闹的街市也颇有些感慨。 “这是宫外。”蔺晨悄悄说:“没有皇帝陛下。” “哦,多谢先生。”萧景琰跟在蔺晨身后:“我们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个好地方。”蔺晨摺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嘴角挑起一抹坏笑,眼珠转了转,看向萧景琰:“在这宫外,我该叫陛下什么?” “先生不必拘礼。”萧景琰呆呆地眨了眨眼:“叫我景琰便可。” “景琰?”蔺晨轻轻叫他。 “嗯?”萧景琰疑惑地看他。 “到地方了。”蔺晨摇摇摺扇,手背到身后,大步走进前头不远处的牌匾底下。 萧景琰抬头看了看,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妙音坊。萧景琰当下拉下脸来,站在原地脸色十分难看。蔺晨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又返回去抓了萧景琰的手腕,拉着他走进去。 “哎,怕什么,进来。”蔺晨拉着他径直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手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分神。 “这…”萧景琰仍然面色不善:“成何体统!” “呦,蔺公子来了?可有日子没见了。”一个穿着嫩绿色衣裙的姑娘走过来,团扇轻掩着朱唇,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从团扇后头跑出来:“昨日听说你来了一阵子,谁知道厨子说拿了包蟹粉酥就走了。”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蔺晨摆摆手,把萧景琰拉过来:“这位是萧公子。” 萧景琰板着脸,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那姑娘直接跪下行了个大礼:“民女心杨,叩见陛下。” 萧景琰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睛瞪得熘圆,却还是弯腰扶了心杨一下:“平身吧,在宫外不必多礼。” “姑娘认识我?”萧景琰问道。 “她们是长苏的人。”蔺晨小声提醒他。 萧景琰听完这话,居然冲着心杨拱手行礼:“萧景琰谢过姑娘和江左盟诸位辅佐。” “宫羽姐姐说的真没错呢。”心杨看着萧景琰笑出来:“咱们陛下,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好了好了。”蔺晨看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快,去给景琰取些点心吃。” “呀,看我这脑袋。”心杨拍了拍脑门,笑得爽朗:“宫羽姐姐近日到穆王府去了,我们姐妹忙得忘了,这就去给萧公子取茶点。” 点心没多久就送过来,还送了一壶碧螺春来。蔺晨又叫人拿新做的曲子来弹,萧景琰在一旁吃点心,音律之类的事他向来不懂,只看着蔺晨跟妙音坊的姑娘们就着琴商讨音律,蔺晨似是很高兴,跟姑娘们说说笑笑。 萧景琰不知不觉有些吃味。蔺晨在哪里都少不了红颜知己,他就该是被人群簇拥的命,却被迫跟他这个孤家寡人绑在一起三年,想必,蔺晨也觉得很乏味吧。 不知道哪个姑娘凑过去跟蔺晨说了什么,蔺晨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萧景琰一口点心噎在嗓子眼里,脸上又发烫,赶紧低下头喝水顺气。 蔺晨眼底的笑意更深,摇了摇手里的摺扇:“各位姐姐,可不要开我的玩笑了,还有人看着呢。” 姑娘们又笑了一阵,陆陆续续离开,留下蔺晨依然坐在琴边。 “景琰,在做什么?”蔺晨在他身边坐下,像是极顺手地牵起萧景琰的手放在手里摩挲,声音也极是温柔。 萧景琰心肝一颤,也没想着把手抽出来,闷闷地摇头:“只是觉得,先生本就该如此。” “又胡思乱想。”蔺晨嘆了口气,抬手在萧景琰脑门上弹了一下:“怪不得长苏总说你笨得像头水牛,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哪里有谁该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景琰愚钝。”萧景琰还是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萧公子哪里愚钝了?”外头的门突然被拉开,心杨端着壶酒进来,碰巧听他们两人说话说了一半。 第8页 “要我说,公子您,是同宗主一样聪慧的人。”心杨跪坐下给他们斟酒:“宗主等了十三年韬光养晦步步为营,陛下也忍了十三年,宗主十三年的盘算,最重的,便是陛下这一环,陛下懂得忍这十三年,便是所有的关键。陛下,懂得锋刃该藏时藏,该露时露,便是大智慧。” “多谢姑娘开解。”萧景琰沖她点点头。 “您说呢?蔺公子?”心杨像是怕自己的话没分量,又问了蔺晨一句。 蔺晨嘴角挂着一抹笑,温柔地看着萧景琰:“嗯,景琰不笨,景琰,是顶聪明的人。” 第11章 苏州离金陵不远,蔺晨带着萧景琰一路边走边看,也不过几天就到了苏州境内。 苏州自来就是富庶之地,照萧景琰的想法,无论如何这地方都不该是新税法推行不下去的地方。可是苏州巡抚就偏偏三天一个摺子,说不行办不了。跟着蔺晨进了苏州城门,萧景琰心里又愁起来。 “愁什么。”蔺晨背着手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晃荡,回头看了看萧景琰:“咱们看清楚看明白了,他不就办得了了么?” “说起来,这苏州巡抚,还是沈大人几次三番举荐的。”萧景琰歪着头想了想:“家里世代从商的,就这一个,说是当年考了状元,不知道怎么的,就只回乡做了个小官。” “刚巧,”蔺晨突然停下,挑着眉毛:“这位巡抚大人,跟我有点交情。” “哦?”萧景琰跟上去问:“先生,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蔺晨神秘兮兮地卖关子,领着萧景琰在大街上走了一段,又拐了两回,才停在一处大宅前头。 那处宅子很是朴素,门口站着两个迎客的小厮,现下正歪着靠在石狮子边上打盹。萧景琰抬头看了看,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只写了“明宅”二字。 “又是你琅琊阁的分部?”萧景琰笑了笑,歪头看蔺晨:“这有什么可卖关子的?” “这可不是。”蔺晨摇头,眯起眼睛笑他:“景琰难道没听过?富甲一方的明家?这可是你大梁的钱袋子,陛下竟不认得。” “来这里做什么?”萧景琰又是不解:“先生可不要胡闹。” “这回,咱们就住这里。”蔺晨收了摺扇,往宅子里走去:“你不是想看么。” 萧景琰将信将疑地跟着蔺晨进去,宅子里的僕人们好像都认得蔺晨,见他都笑着来打招唿。 “蔺先生怎么来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朝他招手:“先生来的不巧,大少爷今日在衙门还没回来呢!” “找他有什么意思。”蔺晨似是撇了撇嘴:“你家大小姐可在?我带了位故人来拜访。” “在呢。”那姑娘把手里的活计交代给下人,过来给他们领路:“大小姐这几日才从临河郡回来,在家里歇着呢,我带你们过去。” “有劳阿香姑娘了。”蔺晨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 “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啊?”阿香没见过萧景琰,看着新奇:“我看着倒同我家二少爷有些像处呢。” “从金陵来的。”蔺晨四处张望:“说起来,你家小少爷呢?怎么不见他咋唿?” “嗐,上个月大小姐替小少爷去跟于小姐提亲,于老爷说要小少爷同大少爷一样,考了功名回来才嫁女儿,小少爷这不是正用功吶。”阿香年纪不大,一路同他们说话,把人带到正厅里。 “二位先生先坐坐,喝盏茶,我去请大小姐。”阿香笑着安顿好他们,便退了出去。 明家的大小姐没多久就赶过来,老远就听见她笑:“蔺晨来啦?可是好久不见他了。” “大小姐。”蔺晨站起来迎接,萧景琰也站起来往外看,看了一眼,着实吓了一跳。 “几天不见,你怎么生分成这样了。”明大小姐走进来,看见萧景琰眼睛亮了亮:“这位公子贵姓啊?同我家阿诚一样,真是精神。” “免,免贵姓萧。”萧景琰反应过来失态,赶紧答道:“萧景琰。” “坐,坐下歇歇,一路上累了吧?”明镜招唿他们坐下:“听阿香说是从金陵过来的呢,准备在这里停几日啊?”又朝外招唿下人:“阿香,阿香,叫人收拾两间客房去,这几日蔺公子和萧公子就住在家里。” “这位明小姐倒是很热情。”萧景琰同蔺晨嚼舌头:“同母亲很不一样呢。” “嗯。”蔺晨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不只是长得像,还是一样的心善。” “明楼呢?”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蔺晨才想起来问正事:“怎么也不见阿诚?” “你什么时候见他们两个分开过?”明镜掩着嘴笑一声:“都去衙门了。” “衙门?”萧景琰有些疑惑。 “这位。”蔺晨指着主位上的明镜悄悄同萧景琰说:“就是苏州巡抚的亲姐姐。” 萧景琰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反应过来,朝蔺晨笑了笑:“有劳先生想得深远。” “景琰可还满意?”蔺晨笑得暧昧。 “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明镜看着他们笑出来:“说不完的悄悄话。” 又说笑了一会儿,。听下人来报信,说是大少爷和阿诚少爷回来了。 萧景琰听见明楼的名字,又来了气,气鼓鼓地等着看这个三番五次顶撞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走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在前头的一个还穿着官服,后头一个着布衣,像是个师爷。两人走进来,先是给明镜问了安,才顾上看客人。 “你怎么又来了?”明楼似乎是不大喜欢蔺晨,看见他笑着皱了皱眉:“又去哪里折腾了?” “找你有正事。”蔺晨悄悄用扇子指了指黑着脸的萧景琰。 那边明楼明诚一看,在萧景琰身上扫了两个来回,纷纷跪下磕头。 “臣明楼叩见陛下。” 第12章 明楼明诚对着萧景琰跪了一排,明镜着实吓了一跳,又听明楼说叩见陛下,当即站起来要下跪。萧景琰见状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明镜,说道:“大小姐不必多礼。” “这可折煞草民了呀。”明镜被萧景琰扶着,还挣着要行礼。 萧景琰先好声好气安抚好明镜,才得空看明楼明诚,跪着的两个人时不时互相递个眼色,摇摇头又点点头,端的是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 萧景琰看着他们两个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明楼一眼,又见明镜眼巴巴地看着,才甩了甩袖子:“你们两个起来回话!” “谢陛下!”明楼先谢了恩才站起来。 萧景琰瞪着明楼:“你可知道朕这回来做什么?” 第9页 “回陛下,臣知道。”明楼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答的波澜不惊。 “那你给朕说说,怎么个办不了?!”萧景琰想拍椅子,又怕吓着明镜,只能恨恨地捶了一下大腿。 “怎么个办不了,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明楼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鬼样子,萧景琰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把他革职查办了,又碍着明镜不能发作。 明镜同太后相貌像了七成,萧景琰看她既亲切又敬重,明镜这一时半刻被吓的够呛,萧景琰跟明楼说话,她又不敢插嘴,只能焦急地等着。 “说不清楚就不说了么?!”萧景琰眉头皱得死紧。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今日天色已晚,陛下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明日,臣带陛下到处看看,看是怎么个办不了。”明楼说完,脸上居然还带了点儿笑,转过头看明诚:“阿诚,去叫人准备晚膳。” 明镜看晚饭都说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也附和着叫明诚去准备晚饭。 萧景琰刚想发作,被蔺晨一把拽住,拍了拍手背:“不急在这一刻,不是带你出来看看么,看完再听他怎么说。” 萧景琰被他几下拍熄了火,朝蔺晨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要我说啊,这明府上下,还数阿诚少爷做的饭好吃。”蔺晨看了明诚一眼:“不如,陛下的晚膳…” “草民这就去准备。”明诚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退出正厅去。 明楼看向蔺晨,一个眼刀飞过去。 “陛下,要不,草民陪您到后花园走走?”蔺晨嬉皮笑脸地看着萧景琰。 “嗯。”萧景琰就坡下驴,端庄地点点头。 “臣来带路。”明楼说着要往外走:“陛下请。” “你下去,朕看见你就来气。”萧景琰站起来,又瞪明楼一眼,转身向明镜拱了拱手:“大小姐,景琰有些话想问问您。” “陛下尽管问。”明镜又要下跪,被萧景琰拦住。 “景琰此次微服私访,大小姐不必多礼。”萧景琰扶着明镜:“可否劳烦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明镜带着萧景琰出去,蔺晨背着手站在门口,摇摇头说风凉话:“啧,想不到你明大人也有今天。” “你知道拐带皇上出宫是什么罪名吗?”明楼理了理袖子。 “哎,要不是我,景琰说不定都把你革职了!”蔺晨抖开摺扇一个劲的扇:“你们两口子,个顶个的没良心!” “哼。”明楼背着手从他身边走过去:“你这个样子,活像妖妃惑国。” 明楼扔下蔺晨,回去换下官服就去后厨找明诚。明诚已经换了便服,扎好了围裙,开始收拾食材了。 “辛苦你了。”明楼站在锅台前头,抬手摸了摸明诚的脸。 “无妨,不就做一顿饭么,他不吃,左右你也得吃啊。”明诚抬头同他笑笑,手底下利落地切好菜。 “蔺晨真是胡闹。”明楼随手抓了一小把花生米,一个一个往嘴里塞。 “你不也等着他来么。”明诚笑道:“做皇帝的像他这般勤勉,已经够好了。” “你呀,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明楼笑着点了点他。 明诚没再搭话,低头张罗菜式,只能看见嘴角挂着笑。 “晚上吃什么?”明楼把手里的花生米挑了个形状好看的送进明诚嘴里去。 “红烧肉腌笃鲜。”明诚叼走他手里的花生,舌尖划过明楼的指尖,挑着眼角看了他一眼。 明楼笑眯了眼睛,虚点他几下:“知我者阿诚也。” “先生想吃不如来替我烧火?”明诚又给他几瓣核桃仁。 “君子远庖厨。”明楼还是在锅台边站着,往嘴里扔核桃。 明诚看着他直笑,笑了一会儿轻轻开口:“呸!” 明楼摸了摸鼻子,蹲在厨房看明诚收拾鸡鸭鱼肉。 明诚手脚快,没多久就叫下人去张罗开饭。明楼还蹲在一边看他。明诚擦干净盘子边,四下看了看,拿了双筷子招唿明楼。 “来,趁还没上桌,先给你尝尝。” 第13章 萧景琰看明楼特别不顺眼,看在那顿晚饭的份上,对明诚印象还行。 第二天一早,明诚来请萧景琰,说请他去用早膳。 “陛下此行想必不愿铺张,草民称唿陛下公子可好?”去饭厅的路上明诚跟萧景琰说话:“用过饭先生带陛下去下头看看。” “你倒是聪明。”萧景琰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想了想又问明诚:“你今年多大了?” “回公子话,二十七。”明诚笑着答话。 “二十七?你怎么不去考个功名呢?我看你才智也不在明楼之下。”萧景琰有点可惜。 “我志不在此。”明诚同路过的下人点点头:“明家偌大的家业,姐姐自己忙不过来,总得有人帮衬。” “唔。”萧景琰点点头:“蔺先生呢?” “蔺先生跟我家先生已经在厅里候着了。”明诚领着萧景琰去饭厅,明楼跟蔺晨坐在桌子两边,一人盯着一碗粥出神。 “他天天都这么磨蹭吗?”明楼问。 “胡说。”蔺晨盯着眼前的粥碗:“景琰平日里很勤勉的。” “你起来为什么不叫他?”明楼喉结上下动了动。 “走了一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蔺晨舔了舔嘴唇:“想等着饭做好了再叫他。” “你倒心疼他。”明楼翻了个白眼:“害阿诚一早起来做早饭。” “他平日里不也这么伺候你吗?”蔺晨也翻了个白眼。 “再不来粥凉了。”明楼接着盯着粥碗。 “先生。”明诚听着好笑,带萧景琰走进饭厅去坐下,给萧景琰盛好粥,回明楼身边坐下。 “景琰来了?”蔺晨精神起来:“饿了吧?快吃饭吧。” “嗯,先生也请用吧。”萧景琰看着面前那碗粥,熬得稠稠的白米粥,里头还放了鱼肉和虾干,上头放了一小勺腌渍的萝蔔干和鲜嫩的菜叶。粥碗前头还摆着包子和几样小菜。萧景琰看着食指大动,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蔺晨看着萧景琰眼睛亮起来,低下头往嘴里塞食物,没忍住笑出声。萧景琰疑惑地抬起头看他,蔺晨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看来明二公子厨艺可比宫里的御厨好的多。” “蔺先生过奖。”明诚拿了个包子放进明楼面前的碟子里。 “不如明二公子跟着我们回宫吧?”蔺晨搅和着手底下的粥,挑着眼睛乐。 “你吃不吃?”明楼搁下筷子,面色不善。 “吃吃吃。”蔺晨耸耸肩,低下头老实吃饭。 第10页 一顿饭吃完,明楼带萧景琰去查看民情,明诚留在府里准备些别的事。萧景琰和蔺晨跟着明楼在苏州城里的大街小巷逛了半天,又被明楼领着到周边的乡下看了半天。自从走在街上,明楼嘴就没停过,唠唠叨叨地念叨了一路,从以前的税收念叨到新税法,从农业讲到商业,从百姓的收入讲到税收的用处,听得萧景琰迷迷煳煳,开始蔺晨还能给他解释几句,到后来,连蔺晨也半懂不懂了,不过萧景琰隐约觉得他说的又几分道理。 天色擦黑的时候,明楼带着萧景琰回了明府。明诚一早就在门口候着,看他们回来赶紧去迎。 萧景琰心里想着事,回去稍微歇了一会儿,就想着找明楼接着问话。明楼在书房喝茶,明诚在一边陪着。萧景琰刚说明来意,就被明诚堵住了话头:“公子,累了一天了,在下已经着人准备好了晚饭,不如,稍后片刻,吃了饭再说?” “可是…”萧景琰还想说什么,明诚一脸得体的微笑,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公子,不过一顿饭的时候,误不了大事。” 萧景琰闭了嘴,转悠着去找蔺晨。蔺晨在后园子里蹲着逗猫,萧景琰过去蹲在他旁边,黑白相间的小花猫正舔爪子,轻轻喵了一声。 “先生。”萧景琰闷闷地叫他。 “景琰。”蔺晨抱起小猫,捏着猫爪子跟萧景琰招手:“公子可好啊?” 萧景琰伸手摸了摸猫爪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蔺晨:“阿诚倒是一直护着那个明楼。” “看他不顺眼,咱们回去革他的职。”蔺晨挠挠小猫的脖子。 “可他偏偏还有本事。”萧景琰气鼓鼓地:“还真拿他没办法。” “景琰一定会是个好皇帝。”蔺晨突然看想向萧景琰,嘴角挂着一抹笑。 “为什么?”萧景琰瞪着一双圆眼睛,手指去摸猫耳朵。 “因为你明明不喜欢明楼,却肯因为他的本事留着他。”蔺晨正经起来,墨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萧景琰:“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帝。” “嗯。”萧景琰脸上突然有点热:“多谢先生。” 晚饭之后明诚把萧景琰请到书房,说要给他看些东西。 书房里的桌子一头摆着几摞帐本,另一头放着一个帐房用的大算盘。 “陛下请坐。”明诚在算盘那一侧坐下,萧景琰坐在他旁边。明诚翻开帐本,指着里头的条目一条一条算了一遍,边算边给萧景琰解释,说的话竟然同明楼白天讲的一模一样。 萧景琰看他手指头在算盘上动作极快地拨弄,开口问道:“你说的,跟明楼说的一样。” “自然一样。”明诚停下手,跟萧景琰笑了笑:“这些问题,先生跟我说了不下十次。” “你算的这是什么帐?”萧景琰看着眼前的帐本问。 “明家的帐。”明诚还是笑,拿过帐本给萧景琰一条一条的解释:“明家产业众多,各方面也多有涉猎,每年交的税钱也不少,拿明家做例子,最合适。” “嗯,你接着说。”萧景琰点点头,接着看帐本上的记录。 “陛下以为新税法的目的何在?”明诚问萧景琰。 “自然是减轻百姓的负担。”萧景琰想都没想就回答,却没想到明诚笑得更厉害了。 “最好的税法,是为了朝廷和百姓都不亏本。”明诚手指头拨弄着算盘:“百姓要生活,可朝廷也要生活,百官的粮饷,军队的军费,可都是从税收里头出的。新税法确实有可取之处,可是,时间长了,漏洞就有了,不止百姓省不下,朝廷也赚不了。” “你接着说。”萧景琰听得入神:“你说得,倒是比明楼说得清楚些。” “陛下若是有困惑,尽管说便是。”明诚翻着帐本,手底下算盘珠子噼噼啪啪响着。 “算得这么快,不会有错么?”萧景琰问。 “我家阿诚自然不会出错。”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茶点进来,把点心放在明诚手边,又倒好茶放着。 “从小练出来的,这几个数,还不至于算错。”明诚点点头:“陛下用些茶点。” 萧景琰那了点心吃,吃到一半突然看向明楼:“明楼,朕要革你的职。” 明诚手一抖,算盘珠子还是挪到了该去的地方,然后才跪下问萧景琰:“陛下三思,为何要如此?” “朕革了他的职,你来做这个官。”萧景琰示意明诚起来:“让他不好好说人话。” 第14章 萧景琰不一定是真的想革明楼的职,但是他是真的想把明诚带回户部替沈追算帐。 明诚给他算了一晚上,总算是讲到萧景琰开了窍。明诚把算盘珠子拨整齐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明楼早在送完点心的时候就被萧景琰赶走了,等明诚跟他说完了打开门的时候,明楼又在外头侯着了。 “陛下。”明楼看萧景琰先出来,敷衍地行了个礼,眼珠子粘在明诚身上扯不下来。 “明楼啊。”萧景琰清了清嗓子:“朕,跟你商量个事儿。” 明楼倒是挺惊讶,看着萧景琰点了点头:“陛下请讲。” “你就没想着,让阿诚去考个功名?”萧景琰从人家手底下要人,不自觉地有点心虚:“朕记得沈追手底下有个侍郎,辞官丁忧去了,你要是愿意,朕看着阿诚也是很合适的。” “陛下,草民志不在此。”明诚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好,噙着笑走出来:“陛下朝中能人辈出,怎么会缺草民一个呢。” “陛下也累了一夜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明楼眼珠子又粘回明诚身上:“保重龙体啊陛下。” 萧景琰摸摸鼻子,总觉得他那个陛下叫得咬牙切齿。 “罢了罢了。”萧景琰打了个哈欠:“叫你这么一说,朕还真困了。” 萧景琰暂住的地方离明家后花园不远,萧景琰甩了甩袖子往后头去了,明楼看他走了,才上前去轻轻揽住明诚的腰。 “累坏了吧?”明楼捏捏他的后颈。 “还好。”明诚活动几下,看向明楼:“你怎么这时候还在家里?” “今天休沐。”明楼捉着他的手揉按手腕:“我今儿就陪你歇着。” “嗯。”明诚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咱们陛下,可真是勤恳的过了头,眼睛都不眨。” “哼。”明楼牵着他走回卧房里去:“他要有你一半聪明,都不用这样。” “你可仔细叫蔺公子听见,少不了找你理论。”明诚脱下外袍,抖开被子把自己卷进去蹭了蹭:“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谁成想明楼也甩开外袍滚进被子里,从后头抱住他的腰,下巴准准卡进明诚肩窝里去。 “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明诚挣扎着翻了个身,跟明楼面对面:“你再这么犯懒,大姐知道了又要说你。” 第11页 “我昨夜睡的不好,反正休沐,再歇歇也未尝不可。”明楼抬手捂住明诚的眼睛:“别说话,快睡觉。” 明诚却听见了他说昨夜睡得不好,拉下他的手坐起来,一脸的担忧:“可是又头疼了?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别怕,别怕。”明楼把明诚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抚过他的头髮:“昨晚你不在,我睡得不踏实。” 明诚红了脸,手指头在被子里绞着明楼的手指,憋了半天才骂他:“呸,没脸没皮。” “嗯嗯嗯,阿诚说的都对。”明楼嘴角往上翘起来,拍拍明诚的后背:“快睡。” 萧景琰回卧房要经过明家的花园,花园中间有一处池塘,蔺晨正在池塘边上的亭子里坐着。萧景琰打了个哈欠,笑了笑往亭子里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萧景琰到蔺晨旁边坐下。 “跟阿诚谈过了?”蔺晨坐在围栏边上揉捏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小猫爪子软软地拍他手背。 “嗯。”萧景琰心里头压着的事儿没了,人当下轻松了不少,点了点小猫鼻子,歪着头看蔺晨:“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是个小丫头。”蔺晨把猫抱起来给他看:“景琰也喜欢它?” 萧景琰点了点头:“小时候喜欢,许多年没摆弄过这些小东西了。” “琅琊阁没猫。”蔺晨捏着小猫爪子笑:“底下人怕猫叼鸽子吃,琅琊阁一只猫也没有。” 萧景琰看他笑得像个小孩子,忍不住跟着笑出来。不远处的花开得正好,萧景琰看着眼前的月季花,突然开口:“想来,我该是很早就知道你的。” “天底下怕没什么人不知道我。”蔺晨也笑,从袖子里摸出一纸包的果脯递给萧景琰。 “比那早。”萧景琰盒盒地笑了两声,随手比了个高度,很是感慨:“那时候我才这么大一点点。” 蔺晨听得心神荡漾,美滋滋地摇着扇子:“那一定是我跟景琰天定的缘分。” 萧景琰觉得好笑,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正跟小殊在林帅府里胡闹,听见有人说琅琊阁遣人送信来,说是阁主生了个大胖小子。” 蔺晨一时气结,心里埋怨他那个不稳重的爹,又怀疑萧景琰胡说:“你那时候才多大?!” “我可比你大不少呢。不过当时也还小,还不大记事,这几天不知怎么就想起这么档子事儿来。”萧景琰眼角眯出几条细纹:“那大概是我头一回听说琅琊阁。” “那你没见过我?”蔺晨定定地盯着他看。 萧景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口:“大概是见过。那时候,你大概…”萧景琰双手比划了一下:“你大概这么大一点儿,才两三岁,冬天来的金陵,裹得像个糯米糰子。” “不骗我?”蔺晨将信将疑,他对自己小时候的事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那年冬天,林帅府上突然来了个亲戚。”萧景琰看看天,下巴仰出个漂亮的弧度:“说姓林,可是小殊说不是,现在想来,该说的是姓蔺,我没听清楚。来的世伯带了个小糰子,白白胖胖的,说带来给林帅看看。那时候我跟小殊偷偷去晋阳姑姑房里看,晋阳姑姑说小傢伙叫阿晨。我想过去看看,谁成想刚过去,摸了摸头髮你就哭起来,小殊怕又闯了祸,就拉着我跑出去了。” “不过也说不定。”萧景琰朝蔺晨笑了笑:“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萧景琰说说不定,这事儿蔺晨却清楚的很。他长了二十五六岁,没少听他娘亏他,说三岁那年带他到林帅府上,林殊一靠近他就哭,哭起来就哄不住。 蔺晨嘴角往下垮,怨自己什么时候哭不好,非当着景琰哭。 萧景琰想了一会儿,突然对着蔺晨笑出来:“原来你还那么小啊。” 蔺晨脸上发烫,又羞又恼,别过头去不再说话。萧景琰轻轻揉着猫耳朵,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蔺晨肩膀一沉,萧景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脑袋歪在蔺晨肩膀上,小花猫被他揉得舒服,眯着眼睡在他怀里,时不时抖抖耳朵。 蔺晨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侧身摸了摸萧景琰的脸,从他怀里把小猫拿过来放到一边,戳了戳猫屁股,小声唠叨:“你倒是舒服。” 小猫甩了甩尾巴,团成一团睡着。蔺晨手臂从萧景琰膝弯底下一抄,把人抱起来送回房里去。 萧景琰一碰见枕头就往床榻里头翻过去,蔺晨再摸摸他的脸,小皇帝可真讨人喜欢。 第15章 萧景琰迷迷煳煳靠着蔺晨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在自己床上。萧景琰坐起来,看看外头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萧景琰套了外袍赤脚走出去,蔺晨在门前的小院子里,支了个小炉子,上头驾着一只小砂锅,火苗从炉子里跃出来,一下一下舔着锅底。 “在做什么?”萧景琰刚睡醒,嗓子有些哑。蔺晨转身看看他,长袍遮不住的地方露着两只瘦仃仃的脚腕,外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也没扎髮髻,一头青丝披在脑后,睡眼惺忪地盯着蔺晨前头的小锅。 “醒了?”蔺晨喉结一动,拉了拉萧景琰的袖子:“来。” 萧景琰在蔺晨身边坐下:“你煮了多久了?” “哎呀。”蔺晨从手边拿了提前备好的小碗,笑着点点萧景琰:“馋猫,就是有口福。” 萧景琰这才看见他盛进碗里的是煮了许久的粥,白米粥里煮进新鲜的鱼片,米煮得软烂,鱼片又正鲜嫩,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蔺晨把小碗塞进萧景琰手里,萧景琰把粥送进嘴里去,方才觉出不对来,朝着蔺晨嘟囔:“我比你大,哪里还用得着你来照顾!” “不用我来照顾。”蔺晨又拿出一碟子点心来,上下打量他:“不用我来照顾,你出来连穿鞋都不知道?” 萧景琰这才看了看自己脚底,白净的脚趾头蜷了蜷,埋头喝粥。 “还说不像个小孩子?”蔺晨给自己盛一碗粥晾着,看着萧景琰笑。 “我看你这一觉睡了许久,想必是一路上的心事终于解了,也好睡个踏实觉,就没叫你。”蔺晨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口粥,又想起什么来,挑了挑眉毛:“吃完带你出去玩儿。” “去哪里?”萧景琰眼睛亮起来:“我看天已经黑了。” “就是天黑了才有意思。”蔺晨抿着嘴笑起来。 萧景琰怕他那不着调的性子又胡来,赶紧摇头:“我可再不跟你去那种地了!” 蔺晨看他的样子好笑,嘴里还含着食物,眼睛瞪的熘圆,一个劲后怕似的摇头,哪里像个三十多岁的皇帝,倒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 “景琰说的是哪种地方?”蔺晨一双桃花眼挑起来:“一路上去了那么多地方,难不成景琰只记得那种地方?” 第12页 “你!”萧景琰被他噎得没话说,憋红了一张脸:“朕没有!” “逗你的。”蔺晨笑起来:“今天这里过灯节,带你出去看看。” “嗯。”萧景琰随意点点头,吃东西的速度反倒快了些。 萧景琰跟着蔺晨出街上去的时候,灯会已经开始了,街上张灯结彩,热闹的很,不过出来游玩的,大都是年轻的男女。看着灯下映红的脸,萧景琰大概明白了这灯会是做什么的。蔺晨在一边瞧热闹,萧景琰倒也乐得看看民间百态。 “哎哎哎,你跑什么!”蔺晨突然抓住一个年轻人的手腕:“连我都不认识了?” “蔺大哥,嘿嘿,你也来玩啊?”年轻人转过头来,这才看见他手里还牵着个姑娘。 “你大哥说你近日子沉下心念书赶考,怎么还出来胡闹?”蔺晨抽出摺扇敲他的头:“叫大姐知道了,看她不打你!” “嘿嘿。”年轻人凑过去,嘻笑了几声,举了举牵着姑娘的手:“今儿可是灯节,我总要跟曼丽出来走走吧?我可都好几天没见曼丽了。” 年轻人看了看蔺晨,又笑道:“呀,我还没看见,蔺大哥也带了人出来呀?” “景琰。”蔺晨拉拉萧景琰的袖子:“这位是明家的小少爷,明台。” “你…小…”萧景琰看见明台,眼睛一亮,往前跨了一步又定住:“明小少爷。”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小傢伙,长得同他像极了。”蔺晨抓住萧景琰的手腕:“是我忘了,惹你伤心了。” “无妨。”萧景琰看看明台,笑出来:“只是,一下子想起故人来了。” “明台。”明台牵着的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两个。 “想必这就是小少奶奶了吧?”萧景琰看着明台笑了笑:“在下萧景琰。” “萧大哥。”明台凑上来笑:“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蔺晨摆摆手:“小东西,我看你考不上怎么娶媳妇儿。” 明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又有人叫他。 “不说了不说了,我大哥来了,我先走了,你可别说你见过我。”明台说完就一熘烟跑掉了。 “他倒同小殊年少时一样跳脱。”萧景琰看着明台跑远了,歪了歪头同蔺晨说起来:“以前小殊也是这样,七夕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庙会,他转眼就领着霓凰跑了,把我自己丢在街上,后来我走迷了路,他们又来找我,回去被晋阳姑姑好一顿骂。” “所以他一直以来就是个笨蛋。”蔺晨眯着眼对萧景琰笑了笑:“谁能捨得扔下景琰跟别人走呢。” 第16章 苏州的灯会同别处还有不同,萧景琰一路走走停停,正看得高兴,蔺晨就在他身后三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头,萧景琰总是能看见他。 萧景琰站在一盏灯笼底下,回头正好撞进蔺晨带笑的眼里。蔺晨一手藏在袖子里,一手捏着摺扇,在胸前轻轻摇晃。萧景琰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蔺晨两步跟上来,看着萧景琰笑,先是笑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路边卖灯笼的老人,换了一只形状规整的小灯笼来,塞进萧景琰手里。 “你当真是哄孩子呢?”萧景琰握紧了小灯笼的提手。 “那你喜不喜欢?”蔺晨追上去,领着他继续走。 萧景琰没再说话,微微垂下头去。大街尽头有一条河,人们在河里放灯,桥上的人就少了些。蔺晨领着萧景琰走到那座桥上去,转过来面对着他,半张脸隐在黑夜里。 “景琰。”蔺晨哑着嗓子叫他:“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萧景琰还是低着头,心里莫名的忐忑。又是这样,他明知道蔺晨会说什么,明知道他该怎么选择,却什么也拦不住。 “我待你的心意,你可明白?”蔺晨也紧张的要命,往前跨一小步,牵起萧景琰的手放在手心里,眼睛看着萧景琰,是忐忑也是期待。 “我明白。”萧景琰点点头,却把手从蔺晨手里抽出来。 “蔺晨,我明白。”萧景琰嘆了口气,手指在袖子里握成拳:“可是,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蔺晨急起来,眼眶子通红,死死盯着萧景琰:“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朕,不是你。”萧景琰低下头:“朕,任性不得。” 蔺晨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什么话来。萧景琰又抬头笑起来,许是仗着天黑,蔺晨看不见他,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认识先生这许多时日,景琰获益良多。”萧景琰朝蔺晨拱手行礼,手里还抓着那个小灯笼:“出来这半个月,多蒙你照顾。我虽虚长你几岁,这半个月却着实任性了些。明日我便启程回金陵,先生,先生”萧景琰说着哽咽起来,忙转过身去不让蔺晨看见:“先生自由惯了,虽说答应小殊帮我三年,却也不一定要苦熬到三年的。” “萧景琰。”蔺晨好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从头凉到脚:“萧景琰,你赶我走?” 萧景琰身形顿了顿,又说:“蔺晨,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不说出来,我还能装作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我为什么说不得!”蔺晨拉着他的胳膊让他面对自己:“你是心里没我,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你要是心里没我,你哭什么?” 萧景琰挣开他的手,转身要往回走。 “萧景琰!”蔺晨叫他:“萧景琰你给我站住!” 萧景琰果真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蔺晨。两个人明明只隔了不到一座桥的距离,他却觉得远得很。说不出什么时候动的心,也想不出该怎么做。若是他不说出来,好歹还能等到三年之约结束,可他偏偏要说出来,可他偏偏也动了心。明知没有结果,明知要疼这么一遭,可他萧景琰什么也拦不住。 皇城是个笼子,这个笼子里,只关他萧景琰一个就够了。反正,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萧景琰了。 往前走了几步,萧景琰突然停住,转身叫蔺晨,眯着眼笑起来:“先生,今日种种,景琰,永生不忘。” 第17章 end 蔺晨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明楼同他说了什么,冲进萧景琰房里,当着明楼明诚的面就把他按在墙上吻上去。 萧景琰着实惊吓不小,甚至忘了被人看着的尴尬。蔺晨咬住他的嘴唇,先是像泄愤一样啃咬,又像心疼他,含着被他咬破的下唇轻轻吮吸。萧景琰又羞又恼,用了力气推开他。 “蔺晨!你做什么!”萧景琰眼眶里蒙着水雾,恼怒地瞪他,手上却还扶着怕他摔倒。 第13页 蔺晨粗重地喘息,死死抱住他,像是癔症一般,紧得萧景琰能感受到他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蔺晨。”萧景琰靠着墙喘息,他闭了闭眼,嘴里是浓重的铁锈味:“蔺晨,你不要这样。” “景琰,景琰。”蔺晨死死抱着他,压着气声在他耳朵边上叫他:“景琰,别走,也别赶我走。景琰。” 萧景琰又忍不住掉下泪来,一下一下拍着蔺晨的背给他顺气。 蔺晨趴在萧景琰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景琰,你身上真好闻。”蔺晨呢喃道:“景琰,我的景琰。” 萧景琰等他手上力气松了点,才试着挣脱开,扶着蔺晨在榻边坐下,才发现蔺晨已经睡过去了。萧景琰苦笑几声,把他扶到自己床上躺好,又给他掖好被子,叫人拿了水来给他擦了脸擦了手,坐在床边看他。 蔺晨生得很好,眉眼像是刀削斧刻出来的,也不怪明诚说他惹得一身的风流债。萧景琰给他拨开散在脸上的头髮,看着睡着的蔺晨出神。他这十几年来,好像自认识蔺晨以后,才活起来。可是啊,他在那个位子上,他不能什么都想要。 “景琰,景琰。”蔺晨翻了个身,在梦里叫他。 蔺晨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心里骂明楼不安好心。翻身下床的时候惊醒了靠在床边的萧景琰。蔺晨看见萧景琰,心里一惊,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怎么睡到萧景琰床上来了。 “你醒了。”萧景琰揉揉眼睛站起来,想出去叫人送些热水来。蔺晨只当他要走,心里惊慌,想都没想就拉住萧景琰的袖子。 “景琰!你去哪儿?”蔺晨嗓子沙哑,有些惊慌失措。 “我去叫他们送些热水来。”萧景琰嘆口气:“蔺晨,你松开我。” 蔺晨犹疑半天,松开他的袖子。他虽然想不起来,却也大概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肯定是做了什么惹萧景琰不高兴的事,只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眼巴巴地看着萧景琰。 萧景琰果真只是出去叫下人送热水,没多久就回来。 “蔺晨,你何苦这样?”萧景琰在桌边端正地坐下,一夜没睡好,神色有些疲惫。 “何苦?”蔺晨瞪大眼睛,在他对面坐下:“你说我何苦!我蔺晨活了这么大,就动过这一次心!你说我何苦!” “是我对不起你。”萧景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蔺晨唯独见不得他这样,嘆了口气,起身把他揽进怀里:“景琰,别怕,我会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我不能。”萧景琰说。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蔺晨打断他:“只要你想,就没有不能。” “蔺晨…”萧景琰低声叫他。 “你只说你想不想。”蔺晨抱住他:“景琰,你想不想?” “我,自然是想。”萧景琰脸上发烫,又想起明诚同他讲的话来,更不敢多说。 “你想,便够了。”蔺晨试着去吻他的额头:“别怕,我会陪着你。” “这么说起来,我到真像个昏君了。”萧景琰轻笑出声。 “你不会。你会是最好的皇帝。”蔺晨亲吻他的眼睑:“景琰,岁月还长,让我陪你,好不好。” 萧景琰突然就掉下泪来:“我还是困住你了。” “我心甘情愿。”蔺晨笑出来:“金陵虽小,有你在,就困不住我。江湖再大,没有你,哪里都是牢笼。” “萧景琰,你记着。”蔺晨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看进他心里去:“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清醒过。我没什么想要的,除了你。” 蔺晨说完,俯身去亲他的嘴唇,方才碰上,就听萧景琰倒抽一口冷气。蔺晨赶紧松开他,一脸的紧张:“怎么了这是?” 萧景琰脸红起来,手背遮住嘴,白了蔺晨一眼:“先生可好记性,你可知道你昨天做了些什么!” 蔺晨听他这么说,脸也红起来:“我,我不记得了。” “你!”萧景琰气唿唿地瞪他,心想枉费他昨天夜里为了这人胡思乱想了半夜,有知道他喝醉了,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只能自己气自己,袖子一甩:“不记得就算了!” “给我看看。”蔺晨捏着萧景琰的下巴抬起来,他嘴角还结着血痂,微微有些红肿,更显得可怜可爱。 “是我不对。”蔺晨凑上去,一下一下轻轻舔他嘴角:“景琰,不要气我。” 萧景琰又瞪眼:“我要气你你还有命在!” “嗯,陛下皇恩浩荡。”蔺晨捧着他的脸吻他,萧景琰轻轻阖上眼,攥住蔺晨衣袖。 萧景琰回金陵的日子往后推了一天,明楼备好车把他送走,回去同明诚念叨,可算是送走了一尊大佛。明诚倒是念叨着也算成就了一段姻缘。 回了金陵,蔺晨还是甩着萧景琰给他的那块玉佩,在皇宫里晃晃悠悠。萧景琰照例还是兢兢业业地上朝,改摺子。蔺晨难得陪他看看摺子,却见萧景琰突然脸色涨得通红,合上摺子大唿荒唐。 “怎么了这是?”蔺晨摸摸他的脸,凑过去看那摺子。 “这个明楼!朕!朕要罢他的官!”萧景琰恼羞成怒,气得要摔摺子。 蔺晨好生安抚了半天把人按住,自己拿了摺子过来看。明楼大老远叫人从苏州送了加密的摺子来,那摺子上写了一行字: 臣明楼恭贺陛下后宫充实,兹代内人讨谢媒礼百两。 蔺晨啪一声合上摺子,也闹了个大红脸。过了一会儿又见萧景琰拿起硃笔,愤愤地在摺子空白的地方写了个大大的准字。 ——end—— 番外 萧景琰登基的第二十个年头上,静太后薨。皇帝纯孝,由于悲痛过度,大病一场。 自那之后,萧景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张罗着立太子,修皇陵。萧景琰自己没有子嗣,要立也只有庭生。大臣们哭天抢地的反对,萧景琰倒像头倔牛,什么也听不进去。 太子册封的典仪过后,萧景琰召庭生进宫。 “景琰。”蔺晨这些年隔三差五出去管管琅琊阁的事,更多时候还是在萧景琰身边陪着。萧景琰年轻时候四处征战,身子骨结实,那一场大病也倒没把他怎么样,蔺晨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修起皇陵来了。 “你可是身子不舒服?”蔺晨也早就过了不惑之年,却还是那副跳脱的性子:“你不舒服找我啊,修那劳什子的皇陵做什么?” “你坐。”萧景琰拍拍他的手背:“到时候再告诉你。眼下我好得很。” “那你这是做什么?”蔺晨拿摺扇敲着茶桌:“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等等庭生就来了。”萧景琰在火盆旁边坐着,手里拿着个橘子,在火盆边烤得热乎乎的再塞进蔺晨手里去:“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第14页 “好。”蔺晨看着他,满头的青丝被金冠板板正正地束在头顶,只有蔺晨知道那里头已经藏了不少的白髮。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明显,唯独那双眼睛,始终是干净坦荡的。 萧景琰在那个位子上坐得久了,威严日盛,可他对着蔺晨却一直是温和的,有时候蔺晨甚至想用乖巧来形容他。蔺晨接过他递来的橘子,朝他笑笑。 二十年过去,萧景琰还是萧景琰,一样的耿直,一样的良善,一样的让人心动。蔺晨吃了橘子,去揪他的袖子,黑缎子绣着金线的龙纹,庄重威严,蔺晨却总嫌那件黑衣服衬不出萧景琰的脸色来。 庭生在萧景琰膝下教养了二十年,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同他说起过当年祁王的事,至于他自己知道多少,萧景琰也没想拦着他。庭生长大了,太后一直说,这孩子很有当年祁王的风范,聪慧,正直。 “父皇,蔺先生。”庭生进宫来,穿着太子的那身红袍,意气风发的样子,萧景琰看着有些恍惚。 “庭生来了。”萧景琰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朕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父皇请讲。”庭生大概知道面前这人其实该是自己叔叔,可是这许多年的恩情,让他更愿意把这人当成父亲。 “你来。”萧景琰拉这他的手腕子,带他到寝殿后头的香堂里去:“蔺晨,你也来,我怕我自己,不知道怎么说。” 蔺晨跟进去,紧紧攥着萧景琰的手指。萧景琰先是给香堂供着的牌位上了香,又叫庭生敬香,跪下磕头。 “你大概也知道了。”萧景琰看着庭生的头顶:“这是你父亲的灵位。” “父皇。”萧庭生没想过萧景琰要跟他说这些,战战兢兢地跪着。 “朕是你七叔。”萧景琰扶起他,脸上的神色倒像很轻松:“你父亲是朕的皇长兄,从前母后总说,我是在皇长兄背上长大的,如今,我替他养大你,我心里很开心。” “你祖母常同我说,你很像你父亲。”萧景琰笑了笑:“朕今天看到你,倒真觉得没错。这天下啊,本来该是兄长的,以后还给你,也算了了这一桩心愿。” 蔺晨在一边听得直冒冷汗,萧景琰平时话不多,更别提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 “父皇。”庭生听完,跪在萧景琰面前磕了个头:“父亲生我是恩,父皇养我一样是恩,庭生不会忘。” “好孩子。”萧景琰把他拉起来,又笑出来:“我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十来岁,一直以来对你也多是说教,总是觉得很亏欠你。” “儿臣还记得,父皇带儿臣骑马打猎。”庭生盯着萧景琰:“儿臣都记得的。” 萧景琰笑起来:“好了,朕没有吓唬你的意思,就是心里憋了很多年的故事,到了时候讲给你听。你回去不要多想。” 萧庭生应下,又陪萧景琰和蔺晨说了会儿话,就告退了。 “庭生。”萧景琰叫住他:“没事叫平旌和平章进宫来玩,孩子还小,不急着读书。” 萧庭生有了两个孩子,大的那个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倒是小的那个,活像个皮猴子,很讨萧景琰喜欢。 “景琰。”庭生走后,蔺晨拉着脸叫他:“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说话,我看你是存心吓唬我。” “你想知道啊?”萧景琰手背在背后,沖他眨眨眼:“偏不告诉你。” 蔺晨气结,只得把人拉过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捧着脸使劲揉。 “唔!”萧景琰推开他,眼里却是笑着的:“我看平旌就是你带坏的!小孩子脾气!” 立了太子后又几年,萧景琰突然病了。那时候蔺晨正在外头,得了消息匆匆赶回金陵,却见萧景琰靠在塌上看书。蔺晨顾不上自己风尘僕僕,一把把他拉进怀里搂着,心里咚咚咚像打鼓似的。 “你回来了。”萧景琰拍拍他后背。 “别动。”蔺晨拽着萧景琰的手腕子给他号脉,萧景琰看着脸色白了些,脉相却不像有病,只是劳累过度惹了风寒。蔺晨这才脸色稍微好了些。 萧景琰裹在毯子里看他:“吓着你了吧?” “吓着我?”蔺晨声音大起来,摺扇敲在他头上:“你都吓死我了!” “回来累了吧?陪我躺一会儿。”萧景琰往龙床里侧挪了挪,拍拍盖在身上的被子:“我慢慢讲给你听。” 蔺晨沉着脸脱了外袍躺下,萧景琰摸摸他的脸,在他身边躺下。 “皇陵修好了。”萧景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气得蔺晨要掐他的脸。 “庭生这几年也越发有长进了。”萧景琰在被子底下握住蔺晨的手:“我很放心他。” “那我呢,你放心我么?”蔺晨凑近他问。 萧景琰笑着摇头,却没回答他,自顾自往下说:“前几年母亲走的时候,我病那一场,经常迷迷煳煳梦见皇长兄和小殊,我以为我也要死了。可我总觉得,就那么死了,有些不甘心。” 蔺晨最听不得他这些话,沉着脸背过身去,捂着耳朵唠叨:“陛下,你又不是七老八十,说这些做什么,不听不听。” “你生什么气。”萧景琰扒拉他的肩膀:“你听我说完呀。” 蔺晨还是黑着脸,噌一下又翻过来,面对着萧景琰。 “我一下子觉得,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有些事不做,就没机会了。”萧景琰摸了摸蔺晨的眉骨:“仔细想想,这几十年,都把你拘在宫里,我自己成天忙着朝政,陪着你的时间总觉得不够,想必你也委屈。” “我不委屈。”蔺晨伸长胳膊把他搂进怀里。 “我想着庭生也大了。”萧景琰看着蔺晨,顿了一会儿,好像要想想该怎么跟他说:“蔺晨,我们回琅琊山去吧。” “好。”蔺晨抱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答应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萧景琰觉得好笑,双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我说,我们回琅琊山去吧。这里有庭生,我很放心。” “怎,怎么回?”蔺晨心里好像被什么塞满了似的,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我同他们说,我病得很重。”萧景琰脸埋在蔺晨肩上:“皇陵也修好了。你回来了,以后就不用旁的太医来,交代好庭生就行了。” 蔺晨傻乎乎地点头,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一下有了答案,萧景琰突然修起皇陵来,他竟然忘了,萧景琰是最擅长等的。 “景琰。”蔺晨抚过他的后背:“我很开心。” “蔺晨。”萧景琰抬起头来:“我也很开心,你还得记着,等明天出去,装得难过些。” “嗯,我知道。”蔺晨低下头咬他鼻子:“陛下真是学坏了。” 第15页 后几天萧景琰突发急病,缠绵病榻两个多月,身体每况愈下。萧景琰在病床上不见人,蔺晨每天都黑着脸,一天只出来几次吩咐人熬药,也没人敢上赶着问他。 “朕不吃红豆!”萧景琰在屋里看摺子,蔺晨往他嘴里塞点心,萧景琰躲着他的手瞪眼。 “好好好,不吃,不吃。”蔺晨把点心塞进自己嘴里:“后院那株梅花树,最近长得很好。” “那些药都挺贵的,你别且着一株浇。”萧景琰在屋里闷了两个月,养得面色红润了不少,放下摺子从盘子里挑点心吃。 “明楼说要告老还乡。”萧景琰擦擦嘴上的点心渣子:“摺子上了三道了。” “啊。”蔺晨吃完红豆酥,又拿起茶杯来:“他的确是个老头子了。” “我前天准他辞官了。”萧景琰站起来伸展腿脚。 “嗯,庭生那边你交代了?”蔺晨给他捏肩膀:“你别老坐着,肩膀都是僵的,不比年轻时候了。” “嗯,说了。”萧景琰晃晃脖子:“啊,他好像有些生气。”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外头内侍通报。 萧景琰赶紧躲进寝殿里,蔺晨收拾桌子:“进来吧。” 萧庭生面色不虞,手里还领着个小孩子,大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被拎进宫里来,气鼓鼓的。 “祖父!”小孩子一见萧景琰就挣扎着扑过去,被萧景琰揽在怀里哄。 “父皇。”庭生还是板着脸,萧景琰知道他是担心,笑着叫他坐下。 “不是要走么。”庭生嘆口气:“正好,平旌这小子,把儿臣府里闹的鸡犬不宁,父皇开恩,把这小子带走。” “这是什么话。”萧景琰哄着孩子玩儿,点点小傢伙的鼻子:“我们平旌,是最懂事的。” “嗯!”小傢伙重重点点头,笑出两个酒窝来。 庭生被他逗笑了,放缓了语气:“父皇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儿臣不能在膝前尽孝,想着让平旌陪着父皇,也算慰藉。” “嗯,把平旌带去琅琊阁教他,也是件好事。”萧景琰点点头,又去逗小孩子:“平旌想不想跟祖父走啊?” 萧平旌懵懂着点点头,萧景琰父子俩又笑起来。 “哎,你们爷俩,我们琅琊阁怎么了,旁人想去学徒我还不收呢!”蔺晨瞪他们:“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教坏这小兔崽子不成!” “我看他如今这副泼皮样,就是先生带的。”萧庭生悄悄嘟囔。 “兔崽子你嘟囔什么呢!”蔺晨要去敲他脑袋,被庭生笑着躲过去。 “我教了你十几年也没见你有一点像我!”蔺晨大模大样地坐下给自己辩白:“可见我是带不坏孩子的。” “嗯,对对对,你带不坏孩子。”萧景琰笑着附和他:“带不坏的。” “父皇。”萧庭生眼里满满含了泪。 “哭什么。”萧景琰安抚他:“这几十年皇帝,我实在做的够了,你会做的比我还好。闲暇的时候,就来看看我。” 又半个月,梁帝萧景琰殡天,太子萧庭生即位。 蔺晨领着一老一少在小灵峡泛舟。 “祖父今天怎么穿红衣服呀?”小孩子扒着萧景琰膝盖等他剥核桃吃。 “因为,今天日子好。”萧景琰笑笑,把核桃仁餵给小傢伙。还不是蔺晨,非说假死不吉利,要他穿的艷一点,沖沖晦气。 “景琰快看,有佛光。”蔺晨看着前头,突然回头叫他。 “在哪儿在哪儿?”萧平旌瞪着双大眼睛跑到前头去,被蔺晨一把抓住。 “小心掉下去!”蔺晨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坐好:“你看。” 走了快三个月才从金陵回到琅琊山,路上蔺晨捡了个小娃娃,比平旌大一点,只知道叫阿九,不知道姓什么。 “不如就跟你姓好了。”萧景琰给小阿九擦脸:“反正,徒弟跟着师傅姓也不算稀奇。” “那就叫蔺九。”蔺晨捏捏小娃娃的脸蛋:“叫师傅。” “哎呀!”萧景琰一把拍掉他的手:“小娃娃肉嫩,哪里能这么捏的!” 蔺晨松了手,又指萧景琰:“叫师娘。” “蔺晨!”萧景琰红了脸,大喝一声追着他要打:“没个正经!” 又十几年后。 琅琊山上依旧是挺热闹。 蔺九站在廊下给下人交代事情,突然听见鸽子扑棱扑棱地都飞起来,忍不住摇摇头。 紧接着就看见萧平旌嘴里叼着块点心到处乱飞。 蔺九无奈,放下手里的活,朝他喊:“平旌!你小心噎着!” 又听见蔺晨在后追他:“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萧平旌沖蔺九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见蔺晨来了,又赶紧逃走,边逃边叫:“祖父救我!” 萧景琰慢吞吞赶过来,仰着脖子叫他们:“慢一点呀!蔺晨!你小心一点!” 最后萧平旌还是被蔺晨捉住,在房门口罚站。 “你又捉弄师傅了?”蔺九来给他送饭,悄悄问他。 “我没捉弄他。”萧平旌就地坐下去抓筷子。 “那他追你做什么!”蔺九屈起手指敲他的头。 “我就是跟他说。”萧平旌又是一副淘气的样子:“吃了大豆要站在下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