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同人)精灵王》 第1页 [bg同人] 《(霍比特人同人)[中土]精灵王》作者:圣音天使【完结】 备註: 如果林地国王一觉醒来到了现代,如果他发现自己年轻了几千岁,…… 风铃似的声音抚过耳际:你的名字,是春天盛开之意。 *最近迷上我家大王,心血来潮写个短篇,和中土系列终极章《五军之战》北美首映同步发布! *这里设定大王形象与电影中的大体一致,其余角色有则参照无则脑洞! *封面为印尼女插画师bril-crist所作。 *作者有话说的参考图片仅电脑端可浏览。 *btw,诸如冒泡鲜花收藏是无任欢迎滴,支持我就素支持大王(弥天大雾 xd)~ ——这是写短篇时一直沿用,乃至到第二卷后期仍不捨得的文案 他是最早东迁的辛达贵族之一,他的名字在北方精灵中流传。 ——不过既然决心使用卷名和启用了心痒很久的文名,还是改一下文案吧,虽然其实二者是承接关系。 文冷,慢热,但一如既往无限欢迎收藏、发表很喜欢或不喜欢的感想,亲们么么 (づ ̄3 ̄)づ 谨此献给“暴躁、高冷又善良的”大王! 穿过黑林,攀看幽谷,拨开雾霭,且看迢迢星河隐去,侧听梦调细唱。 背景音乐:feast of starlight→sleepsong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瑟兰迪尔(thranduil) ┃ 配角: ┃ 其它:反穿与穿,大王至上,untold-tales-of-middle-earth,精灵宝钻&魔戒&霍比特人========== ☆、question 1 他睁开了眼。 奇异的白。 他眨了眨眼,尝试更仔细地辨认。 不曾见过的白光照亮着不曾见过的白天顶。难道他在海外仙境? 但他记得今天是刚铎新王与爱隆之女成婚的日子,莱戈拉斯几天前就已带同整个林地王国的最高敬意和祝福盛装出发了。 他这时理应在他的寝殿。可惜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想要坐起来,侧旁传来了轻响。 “你醒了?早安。” 他顿了一下,戒备地望向来人。 一个矮小的黑髮女性进入了他的视线。 “哈比人……不对。你是谁?” “哈比人?哈!你是角色扮演玩昏头了,还是睡迷煳了?该不会是发烧……” 他偏头躲过探向他的手。 “那我要称唿你什么?精灵?” 他看着她收回手,两手盘在了胸前,嘴角勾起。 “别以为扮得逼真就真能成为精灵。你的长髮是染的,还是植入了假髮?耳朵,哪家医院的出品,我好推荐给朋友让他们去观摩膜拜?” 他眯起眼,露出笑意。 “怎、怎么,我讲错了吗?别以为用这种表情就吓得到我!” “说,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他直起身,冷冷审视着她。 被单沙拉滑到了地上。 他可以听见她吞咽口沫,她的心跳失控。 “难道……你是瑟兰迪尔,绿林之王?” 他俯得更低:“你们是如何将本王带到这鬼地方的?索伦已败,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突然哔的一声。 “玲,我是莱拉。你手机又没电了是不是?出门前忘了在便条上提醒你,记得餵我的龟,谢啦。另外,那男的醒了就尽快送走吧!我会想你的,飞吻一千个!”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是电话录音,伟大的精灵王陛下。” 他重新看向她。 “我是玲,这座城市叫伦敦,陛下正身处我和另一个留学生合租的房子……好嘛别这样瞪着我,我也知道您一时消化不来。” 他很久没做荒诞的梦了,谁来叫醒他? “还有一件事有必要让您知道。” 她手里递来了一面疑似镜子的物体。 他蹙起眉,却仍接下了它。 砰啷——! “这里不是绿叶森林更不是你的宫殿,给我……”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别以为是女人我就会放过你,你们这群邪恶的东方人!” 他冷声欺近,手指有力地扣着她的下颚。 “我……我什么都没做,当时见……见到你便已经是这样……所以我才想你可能是疯狂的扮演玩家……咳……我透不过气了快放手,放手……” 他松了力度,未有完全放开。 一阵心有余悸后,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你怎能这样!好歹是我救你回来的,否则你醒来就不是舒服地躺在被窝里了!怕有个什么,我让你连人带衣服睡在我的床上,昨晚我可是打地铺的,我还没嫌你弄脏了我的床铺被单晚些要我大清洁!你真是一,一……”她涨红了脸,后面的话还是憋了回去,“哼!算我脑子进水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松开了手,任她在自己面前无礼若无其事。或者一切的确与她无关,而他却……他眉头锁紧,一眨不眨盯住眼前这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现在是什么时间。” 第2页 似乎意想不到他霎时转了态度,她的神态有些愣愣的。 “公元2014年12月11日,上午……”她看了眼手腕上的东西,抬起头,“8点3分。表达得够清晰吗,陛下?” 他无视她后半句里的嘲弄,亦忽略了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的幼稚举动,陷入了思索。直至她的声音响起。 “请不必再纠结了。你只是从中土大陆穿越到了我们这个世界。” 这一次他的目光恰好撞进女人的眼睛,意外的明亮清澈。 “于是你真的是,那个,辛达王子莱戈拉斯的父亲?” 一双棕色眸大放神采。他认得这种眼神。可是她迷恋他?这莫名浮现的想法转即被压下。 “你会精灵语?”他的嘴唇吐出更熟悉亲近的语言。 她的神情僵了一僵,“你说什么?” “我高估你了。” 她依然一脸懵懂,下一秒气唿唿地大叫,这回轮到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自己没意识到,他的心情跟前几分钟有了巨大差别。 “所以你应该是真的……我无法想像,我……抱歉,方才太失礼了。” 他不以为然,转了话题。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和莱戈拉斯?” 她张了张嘴,露出尴尬的笑。 “那个,你一定饿了,精灵早上都吃什么?我只会做简单的早餐。不如你先刷牙?不过你们需要刷牙吗?……” 他似笑非笑地听着,极有关她进牢笼的欲望,倘若他们正在他的宫殿。 按她的指示,他进了盥洗室。 凝视镜里的自己,他不敢相信这是他此时此刻的外貌。 那个不到五百岁的瑟兰迪尔,灰精灵贵族欧瑞费尔的儿子。就跟还在成长的莱戈拉斯一样年轻。 他不知道,同一时间,那始终叫他将信将疑的矮小女人也处在迷惘中。 她瞧了眼冰箱上的便签:玲,我到剑桥拜访我的朋友,周五回来,会带手信慰劳你的!莱拉。 转过头,土司刚刚烤好。 她将新鲜牛奶倒进锅里加热,一边舀出花生酱逐一涂抹到土司上。 他是瑟兰迪尔?《哈比人歷险记》中的黑森林精灵王? 在亮光下看,他倒是越发像李·佩斯了。 还是李像这个人? 天她好混乱! 全怪自己,好心泛滥。 昨晚和同学聚会完夜已经很黑了,她惯性取捷径回公寓。那条巷子虽然阴暗僻静,但因为设有几家店铺和餐馆的后门她打赌不会出事,事实上她也没听说这里出过意外。 只要走快点就行了。 然而才走一半,或许是她脚步急了些,一只猫受了惊动,从堆满箩筐纸箱的角落窜跳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若干大小不一的杂物骨碌掉了下来,有的甚至滚到她脚边。 她止不住顺着零散杂物望向那个由猫弄出来的洞的本能。明明脑中有声音叫她赶紧闪人。这一带出了名多流浪猫转悠,看到流浪猫打架无所谓,在晚上碰见黑猫就有点…… 在她就要自深渊似的洞收回视线之际,头上的云忽然移开了,冬夜里清冷的月光遍洒一地,亦照亮了暗影下看似鬼魅的一个普通窟窿。 然后,她注意到了底下一张白皙的侧脸。 四下转亮让她只踌躇了几秒便鼓足勇气上前。 她一个劲推开推倒堆压着人的杂物,所幸都不重。缓过气回头,方看清这人并非女性。 媲美月华的金色长髮遮住了一部份脸庞,额头光洁饱满,饶是闭着眼,仍看得出他五官标緻立体面容俊美。和着一袭宽松长睡袍,银灰色的上好面料若隐若现反射出点点辉光,胸前还别着一枚镶了紫晶的鹿角形银别针。 有钱任性。 与脸颊一样,长袍也沾了点点污渍,但可能狼狈,却瑕不掩瑜,却挡不住那份华美中带魅惑的高贵。 因为他的头歪到一边,他的耳朵露了出来。 嗯?尖的? 她不由伸手拽了拽耳尖,又轻轻拉了拉旁边的头髮,纹丝不动。 察觉昏睡中的男人皱了皱眉,她忙不迭心虚撤手。 拿出手机,路玲下意识按了几个键,却在即将接通时挂掉,转而去拨最近打出的一个号码。 “要不要整得这么形似,能颁个最敬业角色扮演奖给你么……餵莱拉,是我。麻烦你立刻过来我们回公寓经常穿过的后巷,对很紧急……” ☆、question 2 当她煎好烟燻肉,熄炉步出厨房,瑟兰迪尔也出现在了螺旋梯口,穿着临时替换的衣服一步步走下来。 她瞬间再现初见密林殿堂上,“精灵王”由御座拾阶而下时的惊艷震撼。 甚或有过而无不及。 哪怕要90°昂起头仰望莱拉超过两米的哥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刚刚瑟兰迪尔仅站直身子俯视她,她已深感低微到尘土里去了。 像现在,一身并不贴合的衣裤仍丝毫无损他的尊贵,配上他正值王子时期的身段样貌,周身少了电影里一国之君的威严冷酷,多了一分年少气盛的强势。 果然形象这东西还是靠人说话,锦衣华服只是锦上添花。 不行,要内敛。 第3页 不等他站定投来视线,她侧过身指着桌上的早餐说:“请趁热享用!但愿合陛下的胃口。” 他安静拉开了椅子,坐下。 把余下土司夹好烟燻肉上桌,路玲自发退到了边上,不想没一会,他温文低沉的嗓音传来。 “假如你已用过早饭,也可以落座。” 她一怔,跟着坐了下来。 她是吃过了早餐,不过经他一顿折腾早饿了,可她只是想,并未付之实行。 事实上,光看他进餐亦是种享受。 端上餐桌的都只是她平时煮来随便餵饱自己的早点,然而他吃得那么赏心悦目,真正皇家贵族的优雅,仿佛他正享用顶级大厨主理的饕餮美味。 就在她遐想不断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 她一个激灵回到现实。扫了一眼桌面,颗粒不剩让她默默松了口气,正待确认大王食慾是否已得到满足,却听他先开了口。 “感谢你的款待。”他说着,放下了擦拭嘴角的纸巾。 “我的荣幸!”不假思索地。 他径直朝她看来,“但我不允许这种局面持续太久。” 咦? 他似乎洞悉了她的疑惑,接着道:“我不可能留在你们这里。” 这一次她彻底反应过来了。 她摇起了头:“我、我不会帮你回去啊!”见他又露出那副森然骇人的表情,她赶紧补充解释,“我是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送陛下回到中土。” 任她一股脑犯花痴,也不可能脱离实际。花痴力量再大也不见得会把她变成超人变成大法师。瑟兰迪尔怎么能说成是她咻一声将他变到自己面前似的。 一对碧绿利眸鹰眼般锁着她。 “我说的全是实话!”她简直要疯了。 良久,他像是暂时承认了这一点,收回了如芒的目光。 “如此最好。” 她长出一口气:“理解万岁……” “另外,我想借阅你的书。” 对这种跟商量请求完全沾不上边的口吻她已经放弃纠结了,无力而干脆地答应了他。 根本没想过她拒绝的瑟兰迪尔得到了应允,潇洒起身离席。 好像款待到底是她的本份一样! 然后瑟兰迪尔的声音恍惚传到她耳中。 “有劳你了。” 错觉吗?他说了啥? 她转过身,只看得到一个深金色披肩点缀的颀长身影。 瑟兰迪尔关上门,将烦杂的声色光影一律隔绝在了外面。 他走到靠窗的书架前,准确无误挑出了几本书。 沐浴后再次进入这间寝室,他发现了这些书。但这里实非他的宫殿他的王国,他也不屑不问自取的无耻行径,所以他收起了难言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早在那自称玲的女人顾左右而言他,眼神却往这个位置闪过时,他便已注意到,只不过光线反射,以致他没在当时辨看清楚。 眼下的书全为同一人手笔。 此人是谁?他是如何得悉中土势力分布各族牵连,乃至他们精灵一族长达千年的宝钻争战?玲就是读了他所撰的文字因而知道他和绿叶吗? 莫非是迈亚? 可他从未听闻有维拉或迈亚流落异界。 他快速翻阅,书中故事有他倒背如流的,也有他未曾知晓的;有他亲身参与如在昨日的,也有只是他从歌谣、从别人忆述中获得短小片段的…… 内心止不住翻江倒海。 合上最后一本,屋外暮色透过窗缝落在了他的指间。 “终于看完了?再回味回味陛下就可以直接吃宵夜了。” 循声望去,她手握一银亮器物似笑非笑地瞪着他,若非嗅到了上面的菜蔬气味,他肯定已出手袭击了她。 女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迈下楼梯,留下全开的门和映射进来的那种奇特的白光。 “要叶子他爹帮我省饭钱,想我丢脸丢到贝尔兰吗!” 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或者是让瑟粉组团画圈圈咒死——” 突然停下来了? 他挑了挑眉头,把书按原来顺序叠放到书桌一侧,方尾随下楼。 精灵是长生不老的。至少托尔金笔下的精灵是这样。 如今她有幸与之同一屋檐下的这只,更在广袤的中土大地上活了六千多岁,自然不会因少进食一餐两餐便出现毛病。 午饭做好了她本要上去通知他,但见他翻阅着托尔金的书全神贯注,任她叫了十遍依旧恍若未闻,她当然不敢在这种时刻靠近他,道理和常人不会招惹沉思专注的勐兽一样,她明智地独自用餐去了。 到了晚餐时间他还是雷打不动?她这里也有规矩的好不好。 遑论她从不轻慢客人,对方乃是堂堂精灵君主,对方戒备自己是他的事,她体谅亦不跟他一般见识,即便实质是她捨不得。其次,怎能让“她曾虐待他的胃”“她可能是有损他绝色神颜的祸首”此等天大误会有生存甚至繁衍的机会! 不过她倒是有另一个主意。 “精灵王陛下。” 她望向对座的瑟兰迪尔。他早停了刀叉,只是不知在想什么显出了深思的模样,听她一唤,随即凝眸看了过来。 第4页 “我有件事想请你协助。” “说吧。” 顿时眉眼都是笑。 急切催着瑟兰迪尔坐到电脑前,她在旁快速滑动滑鼠各种点击,又拉开了键盘一阵敲打。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 她咧开嘴跳过了他的问题:“陛下不是应允了帮我小小的忙吗?接下来陛下只要如实回答我问的问题就行。我保证,不会对陛下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瑟兰迪尔沉默了下来。 “电邮地址用那个好了,密码……”她轻快地扭过头,“陛下,你的出生日期是?”正撞进一双隐含怒气的绿眸,她的手几不可觉一抖,她深唿吸将声音拔高了一分贝,“这是用作陛下的通行钥匙的!” “太阳纪第一纪87年10月29日。” 她边敲着键盘,边在心里撒欢自己得到了多么不得了的一手资料,并且陆续有来!全然没瞧见背后瑟兰迪尔盯着屏幕上变出一串黑豆的费解和不满。 “关注哪些人好呢?陛下看一下,你对谁……”回过头,瑟兰迪尔一脸耐心全失,捧起书坐到床边,认真地翻起了书。她耸了耸肩,转回电脑屏,逐一搜索人名点击关注,最后跳到了简介页面。 他的头像。 有活生生的本尊在,当然不该用李的版本。 她抱起了手。既然决定做,肯定要放开来做。纵使在后面被当成形神俱似的角色扮演者而已。 很快,身穿休闲冬装的瑟兰迪尔低头翻过一页书的照片便传到了网上。 配上说明如下: 精灵王瑟兰迪尔,领地大绿林、密林、绿叶森林。 更了第一条推文,图仍是那张图: 书外方一昼,中土已千年。 粉丝咻地蹭到40多。 她并未细看,利落关了浏览器。 瑟兰迪尔此际正读到胡林之子图林已杀了格劳隆,却被恶龙告知他娶了自己妹妹的真相…… 五根纤细手指闯了进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何贵干。” 却见她笑意盈盈:“让你看看更精彩浩大的!” 他不得其解,不愿理她,又埋头沉浸到书里描述的场景。 “这些书是我的,我现在要收回你的借阅权。” 这个人类! 转即听她笑嘻嘻说:“过来,三小时而已,对你来说不过一眨眼……” 再次被她带到那块会发光的怪板前坐下,他淡然道:“别做无聊的事。” “不无聊、一点都不无聊,反倒是我提醒陛下,看完一部请直接上床,后续的明天再看,可不要像那几本小说……” 他几欲叫她住嘴,然随着幽远的女吟唱声、一段似曾相识的话语、漆黑转亮的画面…… 那场战争! 最后同盟之战! 可是…… “不对……爱隆只是传令官……埃西铎,被他正好砍下索伦戴着魔戒的手指,而非……” 他喃喃自语,注意力随画面改变不断转移。 “亲爱的陛下,电影是经过改编的……总之,请静心观赏。” 他皱紧了眉看向她:“这是讲述至尊魔戒的?” “魔戒远征队的起源和途中险阻。后面的陛下应该知道。” “不……我不全知道。” 他重新转了回去。 “那更要仔细欣赏了!” 语毕,路玲退到了房门口,伸手放到灯开关上方欲按又止。 她举起了手机。 ——《护戒使者》恶补中。配图:电脑屏前的瑟兰迪尔侧面。 这一系列她看了不下三次,因而今晚她没奉陪的打算。重要的是,她想林地国王陛下会比较愿意独自度过这个晚上。 门,被悄悄带上。 “晚安。精灵王陛下。” 莱拉的被窝里,她刷了最后一次手机网页。上面显示的粉丝数业已跳至三百。 ☆、question 3 “你的书几乎没被翻动过。” 她刚清点完找零,拎起买下的报纸和水,闻言扭过了头:“只是收藏用,原着我怎么读都投入不进去。喏给你。” 瑟兰迪尔迟疑接过,目光划过水瓶,又看向她,“我以为你是从那些书里面知道我的。昨晚看的那个……我并没有出现。” 迈出便利店,她等他跟上自己,接道:“是电影。还有两部呢,但都看一个通宵了,陛下要还有兴趣今晚我再放。” 他点了点头,不时把视线投到车辆络绎驶过的马路。 见状她不禁一笑。 今天早早起床,从莱拉的衣柜翻她哥留在这边的衣服,终于找到了几件小一个尺寸的上衣和裤子,兴沖沖爬上了二楼,却发现她房间的门开着。 正奇怪瑟兰迪尔是不是也起床了,但见晨光中,一颗金闪闪的脑袋疑似保持与昨晚她离开时一致的位置,再前一点的画面,正义盟军正和半兽人军团杀得热火朝天,轻盈矫健的精灵王子跃上了勐犸象左右开弓。 随即顿悟过来,是她的视频播放纪录串连起了三部曲。 第5页 可以想像,瑟兰迪尔本来沉思于电影结束之际,在那优美的旋律和歌声中回忆起过去,然復又冒出的对话声夺过了他的注意,于是不知觉间华丽灭完了魔戒系列。 念及此,她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来回试穿了三四次衣服总算选定了搭配。其实衣架子挂什么款式的衣服在上面都不会不好看,只不过在她的审美看来,纯色衣服更合乎他的气质。 她今天要到图书馆还书。洗漱时记起这茬,她旋即生出顺道带他见识一下现代社会的念头,反正都穿了,别让他白费这趟旅程。但出门前,她还是十分老套又语重心长地请求精灵王陛下,在公众场合时就让两人像朋友一样相处吧。 然后帮他套上她织的深灰色帽子,出发! “的确是另一个世界。” “全中!这可不是用魔法能够变出来的。” 他睨了她一眼,“你把我带出来是为了证明我错怪了你?” 她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首先,你的错怪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力证自己无辜无可厚非。其次,伦敦不是陛下的绿叶森林,但在这里室内的空气不一定就比外面好,尤其像今天风和日丽的天气下。还有,你不像古板的……” “够了。”瑟兰迪尔抬起了手,“我和你走就是。” 没料到这次他如此顺从,她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 关于到底要不要带上他,她斟酌了许久,最终考虑到他虽然面貌出众,可所幸较李饰演的版本年少,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她全然忘了,就在便利店排队等结帐时,她抓拍了他侧脸张望的照片新鲜上传一事。 由于图书馆离她的公寓颇远,此时又是上班高峰,她毅然捨弃了挤巴士的选择,改为领瑟兰迪尔去挤地铁。 一路上她紧挽着瑟兰迪尔的手,生怕他被人群沖走。遇到他们的情况男女有别也要让路。 遑论他儿子都三百多岁了。 可他老婆不在了呀。一个声音莫名冒了出来。 闭嘴!托尔金的精灵们讲究眼缘,更长情得很,爱上寡夫状态的精灵王?註定是一场无药可救的单恋! 瑟兰迪尔自然不晓得她的这些胡思乱想,也没多余精力分给她,自踏出他呆了一宿的房屋,不断映入他视野、穿插在他身边的人与物已足够叫他应接不暇。 比如此刻,他被她牵着排在一条二三十人的队伍后面,他们身后还陆续有人排队,左右两边也是类似的情况,放眼过去满目人头攒动,脚下突如其来的震动叫他绷紧了全身,这时一把女声由胸前传来。 “放松。是列车进站。” 他垂下眼眸。她的声音在这里更显细小,但却比以往都要轻柔,奇异地安抚了他。 “列车?” 她歪头笑着,“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先到地铁站,再走进由一个个箱子组成的名为列车的交通工具,在里面待一段时间,再出来就很接近我们的目的地了。” 他会意:“就像矮人挖矿时使用的隧道和矿车。” 她失语了一会,露出不自然的笑意,“可以这么理解。” 她所说的列车眨眼便出现在面前,停下,显现出入口,人群不约而同往前涌动,他们身置的这条队伍也一样,只是,通过些微反光的车窗看着箱子渐渐塞满了人,仍有入口外的人想方设法站立进去,他不觉皱起了眉。 “有没有觉得像吃人的怪物?” 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让他愈发不自在,却亦应和了他一闪而过的想法。他尽量驱散这种感觉,略挑起了眉头,“它似乎也会将人吐出来。” 她咯咯笑了起来:“动物不都是会吃也会拉。不过同一张嘴又吃又拉的就是腔肠动物。” “什么?” “据说是最低级的单细胞动物。” 古灵精怪的女人。 话语间他们已前进了好一段距离,可入口蓦地关闭,他们前面还排着十来人。 “每过几分钟就会有一趟列车进站。我们应该能搭上下趟车。” “不可思议。” 果然没多久,一模一样的箱子怪物出现在了同一个位置。 这时他的手被拉了一下,他低下头。 “我会抓紧你,你也要贴紧我。” 她的眼神透出一股真挚。 他心中一动,缓缓颔了首。 这次列车上的人不多,他们成功进去了,但是跨进入口的一刻,他还是惯性提高了警惕,尝试散发自己的气息驱赶敌意体察危险。 可他只留意到,前方一女孩转头看到他,讶然地退开了,继续往前挤,擦过的两个年轻女人同时倒吸了一口气,此际越来越多人投来注目,他回以戒备的目光,面前当即让出一条半人宽的路。 尽头,一个坐着、打扮得体的女子弹了起来,满脸喜出望外。 路玲一头雾水,可是这个空座摆明不是她能取用的。 她最终唯有感嘆陛下气场不是“强大”就足以形容。 “请坐吧。”她无奈又好笑地开口提示。 瑟兰迪尔环了周遭一眼,又凝视了她片刻,方迈前一步,利落转身、落座。 一刻钟后,她牵着他出了列车。 第6页 无视四周扫来的视线和状况,路玲几近是拽着瑟兰迪尔快步朝出口而去。她并不是介意被围观,她是真的怕他的精灵身份被发现! “等等。” 忽然拉不动人,她难得焦躁地叫道:“你干什么?” 一张海报映入了眼帘。 单独入镜,戎装打扮、神态沉静的精灵王令她一下恢復了过来。 “这是《哈比人》最后一部电影上映的宣传海报。不过英国的首映,我记得是前天。” 那几天电影宣传大肆轰炸,车站、电视、社交网络,时常能看到影迷扮成李版本的精灵王四处出没,偶尔在大街上三五成群,她都快有种出门便会遇见精灵王的错觉。 想不到不但被她捡了一个回家,而且还是本尊。 “这人很像我。” 听罢她扑哧一笑,“李听到的话,估计会说‘委实无上荣幸’。但你现在看上去年轻得多。” “他是谁?” “就是被导演选中在电影里扮演你的人!好了我们还要去图书馆,快走!”路玲抱起他健硕修长的手臂努力向前拉。刚才在地铁里她刷了一下手机,发现陛下的粉丝涨到了1千,艾特他蹦出一堆问题的用户超多,她手指一颤退了出来。 瑟兰迪尔眉梢停留在她矮小纤细的身躯上。这女人究竟清不清楚他是谁?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只需十分钟不到的还书竟花了她近三个小时。 原因非常简单,她今天带同的瑟兰迪尔出乎意料地对书感兴趣,带他进图书馆犹如将一块海绵丢进书的海洋,开始了漫长的吸水过程。 “陛下小的饿了!我深知令郎可以几天几夜废寝忘餐不眠不休赶路毫无影响,作为父亲的您自然不会逊色,可是卑微如我再不吃饭就要犯低血糖了!你不是恩将仇报的精,打算做间接危害恩人生命健康的事吧!” 良久,他淡淡瞥了她一下。 “走吧。” 她如蒙大赦般快速转向出口,大步走在了前头。她没看到,被她完全抛在了身后的精灵,微微弯起了完美的唇。 填饱了肚子,和瑟兰迪尔回到人行道,刚刚在她脑海闪过的念头又再浮现。 “我们还要去什么地方。” 她瞬间回过了神,“我想给你买衣服。”话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 瑟兰迪尔定睛俯看着她。这样的反应让她更加不安。 她停住了脚,“我明白你没有这种兴致,更不愿逗留在这个世界。但是穿越时空不是那样简单容易的事,你甚至连怎么来到我们这里都毫无头绪,谈何折返。我仅仅是希望为你添些合身的衣服,起码在确实回去的方法以前穿得舒适点。” 他不是不惊讶的。原来她想得这样多。 因他过往经歷的缘故,他对不熟悉的人始终保有戒心。可面对她,似乎除了他们糟糕的第一面以外,他很难对她发狠。兴许,是他本来就非那种人。 只听他自己的声音说道:“往哪边?”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上一节的“迈亚”修正为“迈雅”。 祝大王的爱慕者们、有缘到此的亲们圣诞快乐! 当然最重要的大王:isusarad elir thranduil, aranion analta!撒雪花\(^o^)/ 应节图一张,小枣子的《密林父子的圣诞》 ☆、question 4 下雪了。 往玻璃杯加好水,倾斜着缓缓喝了一口,氤氲的视线里不意冒出几点飘落的白色。 “真的下雪了。明天能放晴吗?”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低霭传来。 踱回客厅,他瞧向低头身陷毛线堆中、露出一圈发顶的人类女人,开口道:“你讨厌雪?” 她支吾了一声。 “倒不是。只不过下雪天出门会不方便,莱拉明天就回来了……”勐地反应到什么,整个人弹起冲进了厨房,眨眼又折回来:“该死,我都忘了!啊我的睡衣!” 他先是一阵无语,而后又颇感有趣地观看起她手忙脚乱的冒失模样。 像是终于尘埃落定,她走下楼梯,一脸不支地瘫在沙发上。 “你还好意思笑……” 她有气无力的指控让他挑起了眉。 “难道是我的错?” 她鼓起了腮,久久未答。但他看得出气恼以外,她还在斟酌,在动着脑筋。 他安坐着,并不打扰。 这两天她为协助他回中土大陆所做的努力,他无不收纳在了眼底。可惜在属于凡人的世界,曾盛行于他们精灵视界的事物皆销匿无影,而不管要念动何种魔法,巫师和咒语缺一不可。再者,他根本没听说过让人横跨时空的魔法。但相较之前,他已经不再挣扎自己身置异世界的事实。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搜集线索。 来自她的动静打断了他。 抬眼过去,与端坐起来神情认真的她四目相交。 “听我说,我的室友明天就要回来。” 他眨了一下眼。 “这间屋只有两个房间。” 他不可觉地沉下嘴角。 “所以,你……我们……我是想……” 第7页 “你尽管说。” 她做了两次深唿吸,“莱拉还不知道我收留了、让陛下住了下来,明晚我必须回我自己、就是陛下如今用寝的房间,和陛下共处、呃共用一间房,我打算——” 路玲越说越小声,眼神闪烁,及至这里,方怯怯地望向了他。 他定睛迎上,她登时一凛。 “我决定打地铺!” 他忍不住一笑。 她露出奇怪的目光。 “在此我是你的客人,却如何都不该喧宾夺主,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可是不然能怎样?”她皱起眉,眼角掠过一旁的双人沙发,兀自摇了摇头。 他笑意更深,“我在这里打地铺不就行了。” 她满脸不可置信,食指指了指地面,“客厅?你是指?” “更不堪的环境我也呆过。” 她投出迷茫的眼神,他不置可否,随即心中失笑,莫非外貌倒退了,心智也一併倒退?他干嘛跟她提起这些。 “就这样决定吧。” 她却似乎不认同,“不行!且不说你的意愿,我并不觉得莱拉一出房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睡在我们的客厅,会自在到哪里去。” 他换上威仪的表情。 “那你的最终决定?” 她觉默了几秒,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地说:“委屈陛下在我房间打地铺了。” 他凝着她,少顷,颔首道:“好。” “你不介意?”她有些不能相信。 “你觉得我处于可以选择的场合吗?”他反问。 她彻底闭上了嘴。 瑟兰迪尔从她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落在了一团乱的毛线堆上,心微微一沉。 他对她表露太多了。 再次不自已地想到中土,想起精灵之地,他的绿叶森林和子民……以及,莱戈拉斯。 不同于屡经迁徙的他,莱戈拉斯从出生到成长的数百年,都在黑森林的包围中,在存有千窟之城残影的地下宫殿中。很早以前,他就曾暗自决意,倘若他日有孩子,他一定竭尽所能,让他们在强大家园的庇护下快乐生活。 他太了解不安稳的滋味。却也因此,造就了莱戈拉斯的不谙世事。 长年累月待在他的羽翼下,莱戈拉斯形成流连林地、追逐密林蜘蛛提高箭法的习性,更以木精灵自居,自觉守卫那片林地。直至那个过境无声的小哈比人,和他的矮人同伴闯入了他的王国,他才开始反思,过度的固守同时意味着封闭。 因而他让莱戈拉斯走出了黑林。 此后的护戒远征,果真促成了莱戈拉斯各方面的成长。欣慰之余,他对自己这个独子抱着更高的期待,莱戈拉斯离真正的成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幸黑暗魔君已垮台,黑暗触手远远蛰伏于日光之外,莱戈拉斯有的是时间接受歷练,尤其早些时日,他向自己提出了带部份族人南下移居伊西力安。 他同意了。 所有这些,他都未曾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不论相隔多长的距离,他总是可以从风那里得悉儿子的动向,总是能见证他如何一步步成为优秀的精灵领袖。 可到这一刻,他忽然没那么肯定。 屏幕显示上传完毕,两张她刚刚离开时不经意回头,被眼前所见触动而偷拍下来的照片。惯例看图说话,她打量起两张照片,第一张是若有所思的沉肃神情,后一张,恰好被她捕捉到唇边昙花一现的笑意。 她不清楚瑟兰迪尔彼时正在想什么,但这一帧图间的变换,令人动心。 那一瞬,美的不单是精灵王的外在,更包含他因喜悦,整个人所透出的温和的眩目。 像一道无形的光晕,笼罩着宁谧森林深处一棵绿意盎然的伟岸古树。 晃了晃神,她在键盘上舞动起十指胡诌:“中土的族人们、吾儿,想汝王不?” 发布后,路玲噗一声率先破了功。被瑟兰迪尔知道了的话,估计她要不得安宁,加上与他共寝一室,她还要不要睡了…… 刷新了一下网页,旁边的数字正朝4千撒欢奔去,何等夸张的粉丝热情,当然不排除凑热闹围观的部份。点开艾特页面,她慢慢在心里盘算,或许她可以找个合适的时机,把累积了若干页的问题带到瑟兰迪尔跟前。 如果他肯纾尊降贵耐心配合的话。 轻轻扯过嘴角,她抬手按熄了电脑屏。 而后她并未立刻抽回手,顿了顿,伸长拿起书桌角叠在了最上面的《精灵宝钻争战史》,翻至她最新读到的页码。 承诺帮瑟兰迪尔回中土后,她一度纯真到上网搜“穿越时空的方法”。过去看到一本有所涉及的小说时她抱的是有趣、真希望自己有能耐一个个验证的心态,如今,她却是啼笑皆非地按红叉叉。 他也没像某部日漫描写的,打开古书便咻地返回原来世界。 不愿被他看扁,她转战原着,从书中找头绪。 可想而知,她只得到了困意。 视线滑过“无尽的眼泪”战役里,乌格番与其子乌多对精灵王国倒戈相向、由山上突袭平原上的梅斯罗斯大军的情节段落。这对父子,正是来自中土世界里,拥有黑髮黑眼、棕色皮肤和结实身材特徵的东方人类部落,后来,几乎成为助纣为虐同名词的东方人在黑暗魔君煽动下继续狂暴作恶。 第8页 瑟兰迪尔对她的误会大抵源于此。只是,她除了头两项,一点都不结实好吧? 唯有归结为他当时真睡迷煳了。 之所以动真格去翻英文小说,并非对能从原着系列里获取多少线索抱有幻想,老实讲,她这么做至多可以更深了解托尔金构建的世界、恢宏流长的歷史。 瑟兰迪尔无法割捨开的这一切。 对他,她同样存有诸多好奇疑问。譬如他的家族,和埃威的亲属关系,是否像电影叙述的遭受过北方龙的炙炎灼烧,美酒和闪闪发光的财宝外还有什么偏好,枫林红了多少遍才建好他的洞窟堡垒,是他亦或者他的妻子最先告白…… 但她深明,这长串问题很难有答案揭晓的一天。 不时有一个念头浮掠心头,她也许能劝瑟兰迪尔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呢? 按作者的说法,中土就是亚欧大陆,他撰写的地理地貌、歷史事件原型皆源自他们的地球,于是瑟兰迪尔不过是一下子跳到几个纪元后的贝尔兰。何况,他是高大上的精灵,有大把时间寻找回去的路,她可不然。万一短时间仍得不到任何线索,她还要在这上面耗多久,一年、三年、十年……一生? 如此,她无法保证他不会被自己的悲伤所伤。 老天!这绝对不是她决定留瑟兰迪尔下来的初衷,哪怕世上多的是与初衷南辕北辙的事。但她真的不想最开始纯粹的神往迷恋被一点点磨成怨怒。 盯着用指头绕起的一绺髮丝,她略略出神。 说不定,当情况再无进展,她确实该试一试。现在就忧心有些言之过早。 为免发生莱拉突然早回而她尚霸着人家闺房的尴尬局面——她这位室友不是没有前科,她临时改变主意,准备今晚就回自己房间睡,用过了饭便一脸灿烂地拉着瑟兰迪尔上楼监看自己给他弄床铺的全程,就算有不满都能当即修过来。 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地,互道了晚安,两人都没再作声,熄灯后一室沉寂,惟有窗外的星辰犹在俏皮窃语。 快有五百年了吧?他再度与女性同室而寝。 但,这发如子夜越过纤弱双肩的人类怎可与他妻子相比。 无需刻意捕捉,一旁传出的窸窣声足以扰他清梦,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想见她拥着被褥辗转难眠的样子。这般想着,变得熟悉的深沉睡意兀地向他袭来。 路玲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知当床下本已接近于无的唿吸声转长,她有的没的乱想了一通,听着听着便失去了意识。 直至她朦朦睁开眼,撒入的浅白微光漫进了眼眶。 “玲我回来啦!你还在当懒猪吗,我帮你带了早……” 柔美嗓音伴随门打开的声响,紧接“啊”的惊叫震动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 ☆、question 5 她拿手肘撞了撞莱拉,“来真的吗?” “进行基本盘查是常识。”莱拉咬了咬唇,偷偷横她一眼,旋即转回去,“我们对他可一无所知。” 也算不上一无所知。路玲默念着补了一句。然而莱拉有权这样做,她可是这间公寓的另一位租客。 “那开始了。”莱拉说。 她闻声也正眼探过去。端坐她们对面的瑟兰迪尔一头金色长髮披落,一眨不眨地和她们四目相投。 “请报上你的名字以及来自哪个地区。” 她能听出莱拉声音里的紧张。她的手攥起,同样忐忑地注视着瑟兰迪尔,他仅眉梢划了她一下,既而专注在旁边高出她近一个头的女生身上。 “法兰·史布林。德国巴登州。” 她立刻看向莱拉,只见丹麦女孩皱了皱眉,脸部依然绷着。 “黑森林一带?” 莱拉的地理知识一向不好,只能靠进一步的问答来确认。 “没错。” “你来伦敦是为了?” “观光。” “怎么倒在了街头?还有你的身份证明和财物?” 一抹不悦在他面上闪过,她的心跳砰砰直撞着耳膜,余光斜向身侧,室友正被手中的审问清单分散注意,似未发现异样。这时,瑟兰迪尔的声音传来。 “我被窃贼光顾,行李都丢了。报了警,还没有音讯。” 他回答间,她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死死压着捂脸的冲动,全然没察觉莱拉有些傻眼的反应。 “可是史布林先生的打扮?” 路玲暗叫要命,衣服配饰可以统统塞进她的衣橱,他长在身上的她可无法更改撤走一寸! 瑟兰迪尔的耐性至此仿佛到了尽头,久久沉默了下来。她早便想到这个问题对他的冒犯性,如今只剩一个善良但对某精冲击力超强的谎言能力挽狂澜。 她做出于心不忍的表情,凑近莱拉咬起了耳朵:“算了,他就一狂热的角色扮演者,超越了你我的理解范围。当晚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精良的服饰道具,也只有自诩专业的扮演玩家加疯狂粉丝会不惜重本,甚至连头髮耳朵也整成跟角色差不多的样子……” 莱拉频频点头,像是认同了她的分析。“可是我们要留他到什么时候?” 此问题着实难以迴避。好在她早有预备。 第9页 “他不是报警了吗,等警察局传来消息,我们再打算。你难道忍心要这么枚美男露宿街头?”她动之以情谆谆诱导。 莱拉抬眸又垂下,显然陷入了选择困境,好一会,才无奈松口。 “那之前,你确定让他一直睡在你房里?” 这一问叫她噎了一噎,随之哈哈笑了起来:“怎么说呢,好人得做到底。” “但愿我们不是好心做坏事。”莱拉望天。 她收起了笑意,挪过视线,瑟兰迪尔始终在看她们的方向,又像穿过她们看着别处。只消一眼,他便回过了神。 一如既往,他轻易无需言语就能使人接收到他的旨意。几天相处下来,她快习惯性察其言观其色了。 瑟兰迪尔在示意她们是不是已有了结果。 她此时记起攒在手心的纸,低眉瞧了瞧,有些犹豫。 莱拉留心到了她的举动,“我刚才就想问,你捏着的这张纸上也写了提问?”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復下来,方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就剩几个问题。”她清了清喉咙,拔走笔盖,“请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淡然表情维持了几秒,蓦地多云转晴,睿眸轻眯薄唇微勾,路玲霎时打了个冷战。她握紧笔头,重复催眠自己很快就过去、很快就会好。 殊不知在她全凭一股劲的坚持抵抗间,瑟兰迪尔真的掀起了嘴皮。闪耀雪光忽而冬日。 “翠青。” 她意外地望向了他,但知现在不适合追问这个,强迫自己敛回了心神。 “你对派的感觉?就是我们在快餐店吃的红豆馅脆皮甜品。” “我不喜欢。” “你的坐骑从何而来?” “坐骑?”莱拉问道,“他还自制了坐骑,什么样的?那晚怎么没见到?” 她一怔,“呃,跳过。请问有机会,你还想从事何种职业?” “宝石鑑赏。” 她张了张嘴,一句“你不已经是了吗”几乎冲出喉咙。联想到《魔戒》作者对他的评价和《哈比人1》的开头一幕,笑意倏地上涌,她忙憋住别过头。 “你们对宝石没兴趣?” 乍听这个随意的提问,她与莱拉对视了一眼,莱拉先答道:“当然有。不过只限远观。” 她想了想,“我还好。碰上好看的就欣赏欣赏,不会特意收藏。” “你们好像来自不同地区。” “我的故乡临近北海,玲则来自大陆东岸的一座沿江城市。” “你们只身到异国,会不会很想家?” “偶尔吧。但是有学业、打工和社交圈,都忙碌得无暇顾及了。实在挂念就买张机票飞回去看看。” 旁观他们你一问我一答毫无障碍,她在心里汗了一把:现在究竟是谁审谁? 虽这般吐槽,她却未打断,相反感慨,大约没有林地国王适应不了的地方。只要瑟兰迪尔鞭长可及,他能多了解周遭和这个世界,她就协助他尽量了解好了。 这本就是她的期盼之一。 约过了大半小时,基于精灵王陛下看上去和她典型北欧长相的索女室友更投契,对她这位东方姑娘兴致缺缺,一来二去,待打完第三还是第四个哈欠,她决定离场。 “二位慢聊,失陪!谢谢你的外卖,莱拉。”拎起包装简约的盒子,她到厨房外侧的吧檯前开动,对身后对话完全置身事外,读着新鲜出炉的报纸,享受久候的早点。 就在她安坐下来的一刻,瑟兰迪尔的视线轻描淡写扫过了她。 入夜,酷似金色精灵的人类女子以有事相谈,找刚洗过澡的她出了房间。她们一同下了楼梯,房门合上。 “你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妥吗?” “看出了我还可能让他住下来么。” “我是指……会不会是骗子之类的?” “这样的骗子我还是头一回亲身见识。不用担心啦,他要想图谋不轨,早几天就该下手行兇了,非要多等一个人回来节外生枝?” “说不定他看中了我……的照片?” “的确可能,瞧你们上午那么能谈,或许你真对他眼了。所以,我该恭喜你还是怜悯你?” “嗯?” “依你之见,他可是准备骗情骗色再骗财的,那你自己说吧。” “噢你真太坏了!” 一阵打闹笑声。 叫莱拉的女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可理应清楚他拥有的敏锐耳力,居然还无所顾忌地一面诋毁他,一面肆意说笑! 纵然是以他的安全为名,也不能原谅! 是她不愿惹麻烦吧,一定是! 见鬼的“不想他的来歷多被一个人知悉增加危险”,藉口! 等等。 他何必因一个人类丫头动气?他的脑子真的退化了,倒回到六千年前? 况且,他不能在这时跟她闹翻,起码短时内不可以,他还需要藉助她以摸索熟悉这与中土截然不同的世界。太多他从未见闻的事物。可是,不得不依靠他人的感觉仍是那么糟,自继父亲大绿林精灵君主一位,他本已脱离这种令他痛恶的状态,连邪恶魔影腐蚀大绿林也未曾教他退缩一分。 第10页 如此念着,他的情绪恢復了过来。 走到书柜前,他从中挑出一本书,一页页翻开,是关于他们这里一场世界战争中双方的指挥官如何排兵布阵、化解敌军攻势。光是品读字里行间的军备描述、实力分析及战略再现,着实令他入迷,然而战争始终是战争,每个纪录的文字都包含血和牺牲。 可见哪里的歷史都伴随争战的痕迹。 “坐下来读吧。” 他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只是没加理会。不想她直接走到他身边。 “虽然我说过书柜的书陛下可以随便看,但要不要别总是选深沉的题材?” 他放下书,俯视眉目间透着打趣的她。 “好像还在生气?真是抱歉。可是我跟陛下打过预防针了的,就是稍稍匆忙了一点点。”她打着手势,脸上却一点没有遗憾的神态。 “过后呢?你可以保持沉默的。” 她有些惊讶,不久似有所恍悟:“难怪。你听了我和莱拉在她房间的对话?” 他未置可否。 她煞是无力地嘆了口气,“陛下大智如斯,必定明白欲盖弥彰的含意。既然我选择了对莱拉封口,我必须更谨慎,我们俩同处了这么久,她很容易就能发现我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我因陛下的事伤害了和她之间的感情,我就真的是忘情无耻的人。不过陛下要认为这该怪罪于我想保护莱拉的做法,会没那么闹心,欢迎。” 最后一句使他恼火,但不妨碍他心底有那么一瞬的震撼错愕。这促使他作出一个决定。 “你可愿发誓?永不有违今日所言。” 她睁大着一对黑眼睛瞪住他,忘了如何动弹似的。他眯起眼,自行了结这番侮辱的念头几欲落定,未几,否定的话已到唇间,一缕冷笑噙在了他嘴角。 “我发誓,我永远不做出背叛今日所言之事,否则将……失去我最爱的人。” 他忽地无法成言。但他看见,自己威严高傲的面庞倒映在了她的瞳孔,他看见了,自己慢慢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想绷住唇线,却失败告终。 “你笑了。”她第一次发出感嘆。 他不动声色侧过了身。孰料她愈发张狂的笑声传来。 “陛下难为情了。” 这个女人敢换成其它措辞,他绝对对她不客气! 瑟兰迪尔彻底背过了身,可惜窗户上动人心扉的笑靥依稀反射进了她眼帘。 “我上午看到《五军之战》北美首映的报导,正巧那天我要到洛杉矶参加同学的婚礼,已经订了机票,我在想,不如我们顺道看那一场首映。”他未有吭声,她知道他在听,“但陛下并没身份证,更别说护照。于是小的首先该如何带你飞抵大洋彼岸?”她比起了手指:“我听闻陛下素爱带你的木精灵子民狩猎,身手必然宝刀未老,所以陛下不妨潜入行李舱?藏进起落架?飞机机翼也——” “你以为本王有这种闲情逸緻?” 又是那个惊艷又危险的微笑。她耸了耸肩,挂上讨好的笑:“故两相权衡下,我取消了行程。等过几天影迷热情稍退,我们到滑铁卢车站旁的影院买票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註:“金色精灵”指的是移居到海外仙境中的凡雅一族,“vanyar”意解“fair”。 关于“喜欢的颜色”这个推特官方提选出的问题,佩佩代为给出的答案是pure,个人觉得可解作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纯净色彩,无特指;佩佩本人是蓝色。 ☆、question 6 皮平的歌声响起,哼唱着最后的道别。 长长的字幕尾随而至。 全场起立,鼓掌声久久不绝。 一瞬间,关于中土世界的所有记忆仿佛都融进这一行行白字间,融进这徐缓的歌声,跟他们说着再见。 路玲转过头,那个1米93高的金髮精灵在巨幕前忽然显得谦卑。 踏出兰巴斯影院,她和周围笑语回味的影迷一样,激盪的心情尚未能平息。 “棒极了,是不是?” 瑟兰迪尔垂下眼,目光淡淡在她脸上流转了一会,“还好。” 她语塞,随即好笑,鸭舌帽下微微光亮的眉眼已泄露了它主人的真心。明明大战的时候她窥探到了戏外的他五指攥起,她敢说,他的激动之情不下场内任何一个人。 “差点以为赶不及了,竟被我们碰见临盆在即的产妇。” 影迷四散,他们身置一队分支中,往地铁站移动。 “你很了不起,懂得为她接生。” “看电视剧学来的。”她笑着仰起头,没点破他对自己的赞赏,“你才令我大吃一惊!全靠你在场,那位女士才能静下来将我的指示听进去,而且,你使用了‘力量’对不对?” 他静静投来视线,捎着一分意想不到。 “否则分娩不会如此顺利,她也可能流更多的血。法兰,你是个好心的精灵。” 路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串话自然而然地窜出了嘴巴,兴许还受着电影的影响,最后本是单纯的一个想法不经深思便化成了声音。 “在你们的心里,我理应是浑蛋才对。”他不以为意道,唇线浅浅地弯着。 第11页 “但那不包括我。以及真正了解过你的人。”她认真看着他。 四周景色逐一转换,一路到车站,两人身旁的人群又一次分散。 他蹙了蹙眉,并未答话。 这番变化未有被她关注的双眼遗漏,“你只是强大到,不再关心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别自以为你了解很多。” 乘上扶手电梯,有三五结伴的青年欢声讨论着史矛革龙,逆向擦过他们。 路玲却笑得灿烂,无所畏惧迎接那道威严震慑的目光,摇了摇头,“是陛下允许我了解了很多。” 出乎所料,他最终绽出一抹似笑非笑。 莱拉今日无事在家,晚餐理所当然交给她准备。而她自己则心安理得,跟瑟兰迪尔在外晃荡至日暮,方折往公寓方向。甫进门,就闻到一股饭香。 “看你的样子,今天非常享受?”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她也不介意,大赞起影片,“电影精彩是一方面,彼特的魔幻巨制嘛,另外20米高超大屏幕也是没的说,座位票卖得再贵我都觉得值了!” 莱拉扑哧一笑,“听得我都心痒痒了,改天电影要还没下线我再去看一次。” 提到这个路玲不禁回想起影院满座的情景,“都快半个月了,影片的人气仍那么高,我怀疑如果我们开映前10分钟还没到,影票肯定会被买走。” “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街上遇到一位孕妇临盆,我们替她接生了。” “天吶。” “幸好之前跟你一起上过急救课程,才能在这种突发场合帮上忙。”她由衷地感激,见莱拉一脸惊奇企盼地盯着他们,她接着道:“虽然手忙脚乱的,但至少是顺产。法兰还代替医生第一个欢迎布满血迹的男婴来到这世界。” 话语间,她一双眼停在了瑟兰迪尔面上。狭长的眼角意外横来一缕眸光。 “是儿子?他的母亲一定很感谢你们!” 眼帘映入莱拉的欣悦表情,她歪了歪头:“可惜那时电影就要开映,我怕两张天价电影票泡汤,急救车一到我就拉起法兰飞奔影院去了,没和那位女士好好告别。” “可真遗憾。” “没有需要遗憾的,我们做到了可以做的事,帮上了她和她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当场安静。 一直沉默不言的瑟兰迪尔蓦然开腔,她和莱拉都被惊到了。尤其后者,路玲注意到她仅被前者视线轻轻一笼,顿时不知仪态为何物。好吧,多亏她几乎命丧精灵王手中,才不至于从第一面就沦陷在他的吸引力之下,到现在更疑似产生了……低效免疫? “我说了什么有趣的吗。” 她一愣回神,下意识否定了他的诘问。 “但看你笑得那么欢,分享分享?” 冷不防莱拉插话,她失措地低了低头,“平时静默不语的人想不到挺有哲学思维,可谓一鸣惊人。你觉得呢?” “唔,是有一点。那史布林先生修的什么专业?” 尚未来得及高兴瑟兰迪尔穿透她似的石青利眸刚刚挪开,室友随后的问题叫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 “他读的……”莱拉闻声望了过来,在探视的眼神下她急中生智,“他只读到了高中毕业,后来就出来工作了!”见莱拉脸上仍带着疑惑,她尽量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之前收到书店的信息,你替我签下了收件是吗?” “哦是的,谢谢你提醒我。我把书放在了这里……”说着,她起身到客厅的组合柜前,不久,一摞书出现在了她手中。 “有劳你了!”路玲诚挚地投出微笑,接下书,她偏过头,瑟兰迪尔的注目从她面庞上落到了她怀里的书。 房门关上,他听到她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他早知道她迟早会自吃苦果,她似乎也有所预感,方才的慌不择言只是一个开始。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宽容了。 不过手中的重量却提醒着他她的功劳,是她用她的钱财买下这些书,承担他的伙食和杂费,在毫无回中土的线索和证据证明她是祸首之一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对她的付出熟视无睹,或许,他该考虑按她所提到的,出去工作。 更深层面地接触这叫地球的世界。 他本无意前往所谓的电影院,哪怕他将观看到“魔戒系列的终极篇章”,然而长久没有丁点头绪让他有些不快,同时他亦被她的说辞触动,如此下去他很可能先被自己困住,看不清周遭。 这令他再一次对这个来自极东的女子刮目相看。 出门前,她又笑盈盈地将一顶怪帽子安在他头上,口中念叨着“进影院时被要求脱下可以解释为影迷的狂热支持,反正我猜他们肯定习以为常了,但在街上还是低调的好”。 也罢。只要无害,他也牴触不了太多。 “先把包装膜拆下来。” 她的声音近在耳际,同一时间他手上的重量消失了。 “我反覆翻过我早前收藏的读本,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提示、暗喻乃至牵涉的故事,所以一次性入手了作者余下相关中土的作品。”她用小刀利落割开了封口,撕下胶膜取出书。 第12页 “‘中土的形成’、‘中土之众’、‘贝尔兰的歌谣’……”他看向路玲,脑后的黑色马尾随她的动作一摇一晃,“你大可问我,中土的歷史我十分清楚。” 斜了他一眼,她回过头收好小刀,将眼前的读本分成两部份。 “陛下并非知悉得巨细靡遗,记得那句‘我不全知道’吗?总之,请陛下发挥精灵的优越洞察力,我们好好合作,将这些附录作品研究两三遍。” 他一时气结。 “顽固的人类女人。” 显然,她听到了他的评语,却仅仅翻了个白眼,转即投入她的阅读任务。 他嘴角几不可觉一沉。他不喜欢花时间在明知得不到结果的事情上,仅此而已,然,且让他期待一下不久后她泄气失望的模样。 不巧他扭过头,窗上的镜像眉间正透出一阵自得之意,好像即将拿下一场意料中必胜的战局。 他闭了闭眼,不再管倒映的错觉,捧起放置在他眼底下的书,就地盘膝而坐。 时间飞快滑过。 除却其间分别洗浴和如厕,两人的心思皆在手中书籍上。 房里的照明持续至深夜。当四周人家都黑了灯,她才从繁复的文字抽离抬头,眼前事物难免有些模煳,她扫视房间,瑟兰迪尔坐在地上,眨眼便翻过一页书。 她站定在一步外,他依旧在看书。她蹲了下来,一分多钟过去,他云淡风轻地瞥向她。 她的房间很快也加入了被夜色吞没之列。 但路玲没有马上睡着,尽管身体疲累,临睡前遗留的问题却困扰着她。倘若连附录资料都查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她还有什么方向可予以求助?真的被瑟兰迪尔说中,她又在做无用功? 忧心侵蚀着她,她抬手挡在眼睛上,以期困意尽快降临。 不晓得过了多久,她的身心终于完全放松,并且,坠入了梦乡。 梦里,她闯进了一座直入苍穹的森林,昂首是深蓝夜幕,星辰璀璨,她赤足涉过潺潺涧流,落下的树叶在她脚下铺成看不见尽头的毯子,远处,似灯豆似萤火的亮光吸引了她,她一直走,跟前高耸厚重的门敞开一剎,视野里只剩白芒。 路玲朦朦睁开了眼。她还在自己床上,方才不过是梦。 但梦的内容是什么呢? 她随意翻了翻身,调整睡姿,却被不经意的一眼攫走了唿吸。 窗前,精灵王安然伫立,窗外,星辉满天,在他暗淡的头颅上加冕了一顶宝钻王冠。 她的言语在这一刻凝止。 迷醉间,她下了床榻,未及深思,他已在她触手之间,轻轻一碰,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 陌生的语言于她耳畔迴荡,她却无比清晰它的意思:自今日起,我的名谓就是瑟兰迪尔。 越过浩渺水面,碧青山谷上,一座宏伟美丽的纯白城市赫然显现。 ☆、question 7 风在髮丝间灵跃舞动,水的味道流窜鼻尖。 却一转眼天昏地暗。 巨龙横空而过,只消一眼已毛骨悚然,漫天群龙乱舞,俯冲飞掠,张开大口喷出熊熊火炎,所经之处皆成焦黑。 不暇思考,远处又传来莫大震动,一个炎魔挥动着火鞭一路扫荡,与此同时一片箭雨浩大落下,一支装备黄金盔甲的军队持着盾牌齐步行进,箭雨一拨紧接一拨,数飞龙纷纷调头,其中一灰色巨龙伸展龙翼远远滑翔而来!她全身紧绷头脑空白,但见身体自己奔跑起来,中途屡次挽弓,被龙同样庞大的翅膀挡下。 脚下仍在加速,及至一处,布满鳞甲的粗长脖颈在头上斜压穿过,她就要失声尖叫,只觉脚下一空轻身一跃,手中利剑英勇无畏地刺向坚硬的钢羽盔甲! 时机早了—— 未及作声,遽然整个人被飓风捲入抛下,重重摔到地面,同时伴有金属跌落的声响。 晕头转向中,惊见那条龙倾身折返,身体快速爬起飞奔,厉风疾驰,前方密集的寒光擦过她飞越身后,甫弯身抄起一块盾牌,四下空气已灼热无比,旋身蜷曲,龙炎扑面横扫! 她紧闭起眼,预期的火烧剧痛却久未降临,忐忑间睁开眼,俨然又是战场。 冷冽的风撕扯着他的头髮,他浑然不觉,利落砍杀企图欺近他的敌人,手中锋刃一记记终结丑陋狂暴的黑暗生物,然而越来越多的半兽人和座狼从隘口另一边涌向他们所在的战场。 心中寒意闪过。 他抬头,那个银髮的身影正于百步外奋力迎战,同样勇勐的坐骑以巨大有力的鹿角掀翻攻袭的座狼骑兵,余光浮掠,他双足旋动手腕一翻,半兽人的脑袋便滚到一边,突然,一头首领座狼凌空跃过那人的坐骑,一箭没入那人胸膛,他耳膜一翁,立时奔赴,一路挥动长剑无人可挡。 消了音的画面像被按了慢进,直至颠簸起伏的镜头定格在银髮精灵流失生命气息的面容上,那双包含千言万语的浅灰眼眸剎那间,只剩空洞。 她还没来得及震撼和诧异,场景就戛然而止。 啜泣声。 她听见了女人的啜泣声,感到了浓烈的悲伤。悲伤,不仅源于外界。 天色微光,像暴风雨后开始放晴的天空。她穿过了人群,看见一张张肃穆的脸,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金髮垂落的女性,高贵美丽,却比谁都更沉静哀痛。她上前,与金髮精灵拥抱,仿佛是最后一次,他拥得很紧,仿佛放开了,便再也无法纳入怀中。 第13页 场景又一次转换。 这回,她身处一片森林之中。宁静、光亮、绿意盎然的古老森林。 她抛下背后热闹的欢歌笑语、酒食香气,怀着久违的轻松与惬意,往森林深处渐行渐远,不知从何处传来夜莺的美妙鸣唱,一处、两处,随着他的步伐,交织的合唱益发动听,陶醉人心。 一把悦耳女声悄然加入。她住了脚步,片刻,踏上一条林间幽径。 愈往前走,视野愈明亮,他知道这条小径通向一个林中湖,却不知道有人擅自闯了进来,虽然拂过他的风朝气平和,他依然警惕,因为风捎来的此人的气息来自大绿林以外。 歌声仍旧,她伫立之际,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女精灵背对着他,一头如瀑黑髮编着一束花叶般随性优雅的麻花辫,旁边是一排挺拔葱郁的山毛榉,偶有伸展的枝叶反射湖面粼光。 是深思精灵。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徐徐转向他,洒落森林的阳光蓦然大盛…… 她心跳都快停止时,画面再次凝止。 嚎哭声。 一个又小又脆弱的婴儿抱在了她的臂怀中,茸毛似的幼细金髮被他轻轻拨动,抬起视线,躺在床榻上虚弱苍白的黑髮女精灵绽出母性的笑容。 “看够了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包围了她,下一秒,影像扭曲消失,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不安地张望四周,这是她合租的公寓,她在她自己的房间。 月白光影中,颀长高大的金髮精灵微侧过身,漠然地俯视而来。这样的瑟兰迪尔,是她全然陌生的。 也难怪,她窥探了他的过往。 不是……不对! “你明明可以中断的。”她反驳,却又带着迷惑跟不解。 他转回去,周身散发冰冷的气息。“没必要。” 他什么意思?是指她无足轻重,他无需为了她的缘故打断回忆吗? 然而,她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看到过刚才的一切,哪怕断断续续,一种无以名状的沉重还是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复杂的心情占据着她的心,她第一次对这位精灵王投出难以理解的目光,此时此刻,她甚至清楚感觉得到,他纵使就在一步之外,彼此之间却隔着迥异的两个世界。 她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出于礼貌,她理应道一声晚安再回去睡觉。可她最终只是转过身,安静地重新躺进被窝。 她睡睡醒醒,一直到被咕噜噜响的肚子闹得不得不起床。 瑟兰迪尔已经不在房里,地板收拾得妥当、毫无一丝有人打过地铺的痕迹,若非打开衣橱仍看到那件睡袍挂在里面,她真要以为过去发生的全是一场梦。 下了楼,望见瑟兰迪尔在沙发上看书。 她一言不发走进厨房,冰箱上贴着新的便签:平安夜快乐!玲,我约了同学欢度圣诞,明晚才回来,可就算今晚你逃到我这边也还是要裹紧被单!顺道,你们的早餐我做好了,请享用。留言最后附上莱拉标志性的笑脸。 她不禁会心一笑。不过,原来今天是平安夜。她漫不经心想着,看向坐在客厅的精灵,他正专注翻着书,她看不到封面,隐约猜着是在看昨晚剩下的部份。 但今天是平安夜。 课程结束后,她基本上不是宅便是一个人外出打工到处走走,发霉的节奏。早前收到关系不错的同学邀请,一大群人准备在平安夜搞个狂欢派对,她当时正发愁,一下就答应了。 如今记起这事,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因一个变幻莫测的精灵放弃释放发些的机会?或者开口邀请他,就算昨晚他的态度令她不爽?万一他拒绝了呢。 半晌,她匆匆跑回房间,又急急忙忙地冲下楼梯。 “我要出去一趟,两小时内回来。请陛下暂时帮我们看家,非常感谢!” 不待他回应,她一熘烟消失了在门后。 瑟兰迪尔见此,无声无息地将手中的书紧出一道摺痕。 初见以来,她何曾如此匆赶着急过,是为了会情人? 他的手攥得越加用力,而他毫不知觉。 在她眼里,他更多只是一个累赘吧,她终于厌烦了,便一声不吭地逃离他。他越想越心烦,环顾这间逼仄但怡然简洁的房子一眼,这里,果然不属于他。 垂眸看向手里的书,他一时觉得索然无味,就要随手扔掉它,却勐地一顿,到底合起了书安放在沙发一角。 他闭了闭眼,睁开,昨夜情景如在眼前。 觑见到那样的他,这个人类小女孩应该被吓怕了。 这样才对。 别试图靠近他。别试图了解他。 他一步步拾阶而上,在空荡的居室内显得沉稳而孤独。 路玲由玄关冲进客厅,所看见的正是这般空无一人的画面,笑容顿时自脸上退去。一股莫名的恐慌揪住了她的胸口,她不由分说跑上楼梯。 “瑟兰迪尔!” 她不曾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当端坐于床沿的他淡淡地投来视线,她方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缓了口气,忽略心中的尴尬,对他开口道:“现在有一个平安夜化妆舞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吗?”一口气说完,她都有些喘不过来。 他略歪了一下头,“你气喘吁吁就是因为这个?” 第14页 “你说什么。”她的心瞬间凉了。 “和你的情人共赴舞会,基于承诺邀请本王旁观。” “你疯了。我哪有什么情人!” 瑟兰迪尔危险地眯起双眼,一字一顿吐出下一句:“即便一百年于我而言稍纵即逝,我也不会奉陪你们来度过这一夜。” 她一把拎起枕头狠狠掷过去!他从容接住,不躲不闪,令她愈发光火。 抱枕床单闹钟手机,任何可以拿来扔的东西她照单全发,用她最大的力气! 这一刻瑟兰迪尔什么都没想,也不想去管。 在他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压制在地板上,她的胸腹在他臂肘下起伏,她的上身在颤抖,流淌她面颊的液体,灼烫了他的手。 他究竟在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带你去我同学办的派对放松一下。” “抱……抱歉……”她无辜和难过的表情收纳在他眼底,他的声音近乎卡住。 “你真的是浑蛋。”又一滴泪流了下来。 他无措地拭去,她的脸蛋温热,鲜有染上了一抹绯红。 “我们,还去不去平安夜化妆舞会?”眼帘映入发怔的她,他知道她羞涩了。 “你继续压着我,我们就哪都别想去。”许久,她咕哝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他们回归正常并都换好衣服,外面突如其来下起了大雪。路玲又气又无奈,她于是豁出去开了莱拉哥哥的红酒珍藏,就着翻热小吃,让瑟兰迪尔自罚一瓶。 对于他来讲,倒不如说是奖赏?精灵王想着,却已无来由地感到了醉意。 作者有话要说:  註:“深思精灵”,是最初的三大精灵部族之一诺多族,“noldor”可解“deep elf”,一般译为智慧精灵,代表人物有凯兰崔尔、爱隆。 最后那里超出绫儿预想,大王也真不是一般毒舌…(扶额)奉上微醺的大王,应该没见过吧快来舔屏吧吧吧~ ☆、question 8 天亮了? 瑟兰迪尔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慢慢直起身,回想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他记得自己喝了两瓶葡萄酒,口味甘醇,但两瓶而已,怎么可能放倒他?他无法置信,极力回忆更多细节。 对了,其间混了其它的酒。 “这个陛下肯定没尝过,叫鸡尾酒。” 她的音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瓶既干,擅作主张给他斟满蓝色液体的她醉意上头,两颊飞红的模样说不出的俏皮可人。 到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还聊了什么?该死,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屋外光线唤回他的神思,瑟兰迪尔站起来打算洗漱沐浴,随之一件物什从他身上刷地滑落,他一把扣住抽回,旋即看到披着外套趴在吧檯上的路玲。 这女人竟然令他醉了。 瑟兰迪尔居高临下盯着她懵懂安谧的睡脸,心中不无忿然,视线往下,睡梦中的她看来有些畏寒,他悄无声息给她盖上手里的毛毯。他只是还了她的关心,他不喜欢欠人。 可是不晓得自何时起,他总有意无意让她难堪。他厌恶她对他的自以为是。 晃过神,目光触及仍停在毛毯上面的手指,顿时被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 瑟兰迪尔皱了皱眉,迅速转身离开。 雪早在清晨时分就小了,午前又看得见大大的暖阳遍照大地。 圣诞过后,瑟兰迪尔再没翻过托尔金的任何作品,他想到,托尔金如果不是流落的迈雅,顶多就只是意外的中土歷史记录者,他不认为这个异界作家记录了一些连他都从未听闻的穿越时间的信息。 相较,她的书架上有更引起他兴趣的书本。他一旦投入阅读就全然忘了时间,本来时间于他便可有可无,但他手中书籍的主人则不然。 路玲已经望了他数次,他清楚每一次她的视线几时落到他身上,逗留多久,经过了他的手或者面庞。他不再碰托尔金的书一定叫她困惑不已。 瑟兰迪尔毫无自知地得意着,却也对后者的闭口不问心生奇怪,反而见她一天到晚要么在房间对着中土系列书摊开记事本涂涂画画,要么待在客厅埋首神秘弄着与金属有关的东西。他莫名烦躁,更使他不满的是,那晚打后,她整天都外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起初他不甚在意,但是这情形一连持续了五日! 这天刚吃过早餐,他听见莱拉提到新年的倒数活动,随后路玲被问到有什么安排,她却避而不谈转移话题。 明知是她的事情,瑟兰迪尔还是止不住心烦意乱,挂钟时针已经走过一圈半,映进瞳孔的仍是那一朵朵蓬勃向上的钟花。 “快换衣服吧!我们也去凑一下热闹!”伴随她径直走进的轻快脚步声。 他抬起眼眸,洁白长外衣裹着枣红毛衣,眼前黑髮披肩的女人让四周一亮。 被瞪不到十秒,路玲便心里发毛,并检讨反省起自己又哪里冒犯了这位精灵王。老天,她诚邀他到外面欢度除夕也有罪? 凌厉灼人的目光并没有折磨她太久,总算如愿以偿把他带到门口。 “戴上耳机,陛下的耳朵就不会引来注目。” 双手捧着她至爱实用的蓝牙耳机,路玲用眼神示意瑟兰迪尔弯下身,幸好他这时没耍性子,否则她的兴致还没出门就被扫空一半。 第15页 她只留学一年,这次是她第一次在国外迎接新年,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当地一系列的庆祝活动。此时此刻,路玲完全没注意充满期待兴致高昂的自己落入精灵王眼中,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市区到处人头攒动,白金汉宫外扬起苏格兰风笛的乐声,莱斯特广场上充斥着各国语言,宣传屏幕滚动播出放映预告,戏院门口围着临时购票的市民,骑警巡逻游客纷纷举起手机拍照。 她愉快看着这些,恰到好处牵着瑟兰迪尔的手走过每一条大街,未有深思是怕两人被冲散,抑或单纯的习惯性动作。 不过她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可以令他安心。 同样将周遭人流涌动喧闹张扬收纳眼下的瑟兰迪尔,不由想,这是和平的年代,尽管有过伤痛,阴影始终在未知的角落蛰伏,但至少这里的人们对未来抱着憧憬、享受当下的每个节庆。 路玲压根不知道也没可能读取到瑟兰迪尔的所思所想,她仅仅留意到,若干擦过二人的路人投来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不乏一堆凭空冒出的红心心。她承认,自己旁边的高冷帅哥太打眼了,可是放眼街头各式各款的美男型男也不少,果然……是她轻视了情况的严重性吗。 理智逊于本能,她按捺不住地伸出了手,意思意思勾住他的手臂,然后抬头挺胸,傲视群雌:这棵草已经有主了! 瑟兰迪尔颇感错愕垂下头,她早有预料地仰首对上,他能读到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一清二楚写着“你敢胡来我跟你没完”。 他挑挑眉头,转了回去。 高傲的林地国王居然没甩开她?这下轮到路玲吃惊费解了。 惟有上帝明了,这样施了魔法般喧嚣而美好的一人一精一日游,在单方怎样的小心思下展开。 时光飞逝,欢乐的时间白马过隙。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转暗,简单用过晚餐,两人慢悠悠踱到泰晤士河畔,张灯结彩的两岸早已聚满了人,不同的肤色和外表,相似的欢愉和喜悦。 群情汹涌程度再一次超出她的预控。应该说,女性对美色的狂爱。 他们在离堤岸不太远的地方停下,没站定多久,就有几个女生靠过来,请求跟瑟兰迪尔合照。她与瑟兰迪尔相视一眼,她开口让他自己决定,本料想他会直言拒绝的,殊不知! 结果这种失控的情况有一有二就有三,她起先也不打算干涉,谁让这个麻烦是他自己招惹上身的,直至身后兴奋的女孩们拍得很起兴,她到空出的位置刷网页——这几天太忙完全没更新过瑟兰迪尔的社交帐户,他的网络人气真的快赶上水果姐了——登录后点开连结,一整版的推文冲击视野,粗略一眼,惊悚立即窜过她的背嵴。 “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失陪了小姐们!” 拽起健硕修长的手臂,她不晓得哪来的力气,瑟兰迪尔被她一拉就动,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间跑动起来。一直到她双腿发酸,大口喘着气慢了下来。 瑟兰迪尔气息平稳地瞧着她,眼神饶有兴味。 “你看什么?” “你跑什么?” 彼此同时出声,既而同时一愣。 “你不知道又肯跟我跑?” 他微微怔了怔,别过视线:“因为你所做的,都符合你的誓言。” 路玲一阵失神。 良久,她低笑出声,“你信我。谢谢。” 确认没人追上来,他们一路远远绕开相机闪光遍及之处。 “跟你合照的人其中有你的网络粉丝,精灵王瑟兰迪尔的崇拜者。” 她没有解释下去,反正所言至此,瑟兰迪尔必定也已经明白。 又逛了一会,还有一刻钟就是新年。河畔众人都开始热切等待这一时刻的来临,气氛被推向高峰,不会再有谁留心自己附近可能有一只精灵。 她停下了步伐。 “瑟兰迪尔。”吵闹中,她喊了他的名字。 他静静低眉。 “请你收下这个礼物!” 两岸缤纷的灯光下,瑟兰迪尔看到一枚指环躺在那双小手的手心。 “为什么。” 她没有思索他询问背后的缘由,“事先声明,我没有向陛下你求婚。” 五彩光线闪耀四射,她觑见他的青眸划过笑意,接着她想了很久,却如何都酝酿不好关于这份礼物心意的措词。 “陛下不是喜欢宝石吗,日常也戴着三四只戒指。正好我之前上首饰制作课剩下了一些材料,就决定给陛下做一枚指环了。多好,玲度身定制的戒指,收礼物的人会更容易记住吧。”她的心怦怦直跳,话头却收不住,“假如要起名,就叫‘春天盛开’。” “春天,盛开?” “当新年礼物也可以。”一句答非所问过后,她觉得这过程之煎熬堪比向暗恋对象告白。问题是她对他…… 她对瑟兰迪尔是什么样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由紧张,到失落,紧闭了闭眼,心头盘旋的把这个当玩笑的念头渐渐强烈,四周的热烈气氛使她胸前的空落越发大。 此时,宣判的声音低沉传至耳际。 “帮我戴上。” 话音落地,路玲瞬间惊呆。 第16页 她伸长脖子仰视,炫动光影中愈益美艷不可方物的瑟兰迪尔略一歪头。 强迫自己镇定,她的手仍不可自已地颤着,但终究无惊无险将银白的指环套进纤长分明的手指,与他虹膜同色的绿宝石,被金色鹿角衬托,两边枝桠似的鹿角分支悬着星辰一样的细小白钻。 “很别致。” 路玲从迷醉中回神,随即致命的满足充盈了她的心间。 “手工粗糙,你不嫌弃我就很高兴了。” 他不置可否,抬手探向她的脸庞。 “这个,也是你做的?” 没想到他的心思转到自己耳朵上,路玲一边面红耳赤,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在网上看到一个俄罗斯女生晒出来的精灵耳饰,我偶然发现有卖那些耳扣配件的店铺,就仿照她做了两对喜欢的。” 他轻道:“好看。” 都不知道说耳饰还是别的。 感觉那修长的指尖在耳边逡巡,若即若离,她直觉口干舌燥唿吸困难,偏偏大脑短路,只懂得盯住他动弹不能。 浩大的倒数声这时漫过人群,十、九、八…… 两人一同怔住,恍然回到了现实,不约而同仰望前方通体蓝光的伦敦眼。 四、三、二、一! 大笨钟响起悠长的钟声,每打一下,夜空都绽放十五束烟花。 绚丽璀璨,她正要转过头对瑟兰迪尔微笑,不意整个人一僵。 原本真切可触的精灵,慢慢变得透明。 她惊慌地四下张望,邻近人群的注意力皆在烟火汇演上,就像没人发现到这里的不妥,然而,倒不如说,只有她一个看得见瑟兰迪尔在,消失。 无助感顷刻吞噬了她。 已然模煳的瑟兰迪尔却伸过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 世间沉寂了。她凝神相望,他雪白的手离她那么近,差一点,还差一点便够得到,她瞪着眼睛,感觉泪水在眼眶打转。 他彻底不见了。 钟声响过十二下,魔法失效,一切仿佛随着坠落的火星一併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超出计划了…… 存稿君发稿,作者舔屏拉风威武的大王去了! 铭记2015-1.23 ====== 改个小细节。——18.10.21 ☆、question 9 像做了一场梦。 但他已经太久没做过梦了。 岩质拱顶,壁沿的纹饰雕刻,微弱投下的日光。过于熟悉的情景,以至于在映入眼帘的一刻,他头一反应是,天又亮了。 坐起身,镶嵌了月辉星芒的长睡袍仍妥帖裹着他的身体,由于质地尺寸都刚好,百年来他不曾换其它睡袍。 岩壁和廊柱上的琥珀灯在他的意念下逐一亮起。 纵然暗影无阻他的视力,他始终习惯让周遭更明亮一些,也许归结于精灵喜爱光的天性,也许是千石窟之城遗落的影响。 唯一不变的,是他置身自己宫殿的事实。 他走近浴池,清幽的花香轻淡飘来。他低下头,平静池面倒映着一个年长精灵的影子,高大、颀长,糅合了晨光的金髮流泻脑后,冷峻面庞挂着凝思的表情。 那个超过六千岁的瑟兰迪尔,黑林精灵的国王。 他打开双手,光洁白皙如昔的手上面什么都没有。对了,他就寝前必会摘下所有饰物,只除了别在睡袍领口的鹿角别针。 “吾王,您今天起得真早。” “凡事不总尽在掌握,我的总管。”他说着,朝长桌信步而去。 “吾王看来昨晚睡得不好。不管怎样,请让我协助您洗浴更衣,洛林领主很快就到。” 他一瞬慢下脚步,未有在意棕发精灵岔开话题。 “王,队伍已就绪,可以随时出发!” 他心思飞转,徐徐步进开口注入的金白亮光,探手拿起长桌上的一卷羊皮,扫视亲手写下的精灵文段,他恍然有种久违感。 “王?” “路线定好了吗。”他放下羊皮,手指滑过比邻摆置的花枝修剪工具。 “沿魔法河南下,绕过黑山直抵旧林路。” “回去待命吧。” 褐发精灵从视野消失不久,传来一阵欢快的哼唱。 “陛下打算维持这副装扮赴见洛林的领主?” 余光里,他的王宫总管笑容可掬,和那轻忽语调一样欠揍,他微偏过头,耳根立时清净,但一双深色眼睛依旧透着精光。 他轻笑一声,越过梳着花辫的木精灵,“你似乎更适合当酒窖总管。” “陛下昨晚做恶梦了?” “或者调你到王子手下。” “王,我先替您摘下别针吧。” 今天是精灵元旦。 半个月前,至尊魔戒毁于末日火山。不久,人皇之子将接受加冕,光復刚铎。 “父亲。”随同清朗轻快的声音,一张洋溢活力的面孔进入了视野。 “你来了。” 一身近似的牙白色打扮,他的儿子莱戈拉斯难得盛装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很快,他也将见不到了吧。 “父亲不快一点,可要凯勒鹏殿下久等了。” 只差一个步骤,他向加利安示意,棕发精灵于是停下手上动作,而一直被他看着的莱戈拉斯垂下了环在胸前的手,大步上前。 第17页 “请把别针给我,加利安。” 木精灵恭敬递过。 他低垂眸光,同样拥有一头金髮的莱戈拉斯,正为自己别上象徵他们家族的鹿角别针,认真的面容上捎着几分愉悦。 “好了父亲。” 他转过头,“将另一枚拿过来。” 无视莱戈拉斯茫然的眼神,他稍稍倾身,把外形一致、镶着琥珀色水晶的别针扣在盛装的领口。 “记住你今天是一位王子,而不是巡逻队的队员。” 退开来,他俯视下的密林王子释去了疑惑。 “保证你满意,我的陛下!” 凝着儿子瀰漫打趣笑意的眉眼,他不觉跟着弯起唇边。他的绿叶长大了,并越发繁茂。 “父亲打算如何划定新的边界?” 莱戈拉斯与他比肩迈向宫殿大门。 “这要在和凯勒鹏会面以后,才能确定。” 莱戈拉斯点了点头。 “陛下。” 巨门缓缓打开,闻声他仍是顿住了脚,紧跟身后的精灵抬手,队伍齐步停了下来。加利安快步走到他面前。 “抱歉耽搁了陛下出发。我在整理您的床榻时,发现这个。” 宫殿外面的光线随变大的门缝,如镀上黄金的潮水漫了进来。 有那么一刻,他的目光无法挪移分毫。 “陛下……请恕罪。是我搞错了,此等粗劣之物不可能……” 他却置若罔闻,伸手自加利安指间取下那件东西,飞扬光尘中,石青色的石头熠熠生辉。 三下敲门声。 “你好,这里是旅馆服务。” 她揉了揉还不怎么睁得开的眼睛,爬出被窝开门。 门外,一个干净阳光的服务生俯看着她,一脸腼腆:“请问是你定的早餐吗?” 瞄了眼当着她揭开的保温罩,她爽快答道:“是的!请拿进来。”服务生按她的指示在床头柜摆下食物,她则从另一边翻出了钱包。 “你的小费。”她微笑递过零线。 “谢谢。”少年顿了顿,“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关上房门,路玲漫不经心地想,是她春光乍泄了还是怎么样,她疑似看到那个帅气可爱的小弟弟脸红了。 几分钟消灭了香肠拌面,她捧着行程记事本站到窗前。昨天下的雨至今仍残留着痕迹,她不知道阴云还要遮挡天空多久,虽然也不重要了。五天后下学期开始,她今晚就要搭飞机回去。 这个冬季的尾巴,眨眼便熘走。 新年后学期结束,莱拉第二天就打包回家,她坚守不到两星期也飞回了国内。 本想着飞机起飞逐渐远离那片土地,她也能将不久前的回忆潇洒抛下,只消若干小时双脚落地,一切又是新的开始,恭候她的是熟悉的家乡菜、热切的怀抱和喧闹的春节。 偏偏天意似有意作弄。 从社交网得悉她最近刷《哈比人》电影和花絮刷得厉害,好友特意订了两张三维电影票,对象自是姗姗在大陆上映的《五军之战》。她却毫不知情。约会期间,好友有急事赶着离开,她为了不白费对方心意,唯有独自去看电影。 重温她烂熟于心的情节。 还有,那张忽远忽近的威仪脸孔。 莱戈拉斯转过身离去,瑟兰迪尔低头闭目的一幕,她倏地就流泪了。 假期一如她所料哄哄闹闹地过去,然后她以开学准备为由,提前回到了伦敦的公寓。在这里,她才能随心实行她的计划。 尽管一般认为,中土精灵的栖息地位于现今的比利时跟荷兰,而未曾指出林地王国的所在,但她比对过两边地图之后,毅然鼓起勇气,跟随直觉订了前往法兰克福的机票。 她渴望踏上他和他的子民居住过的土地,哪怕他们从来只存在于幻想中。 旅程分为两部份,头三天在巴登州,再折回法兰克福。 巴登州给她的印象是朴实怡然的,单是自然风光和窗台种满鲜花的人文景致,已足够舒心。何况这里坐拥黑森林的怀抱。每当她安静下来,都会记起她对那精说过的:这地方的徽章上,有一只雄鹿作持徽兽哦。 夜幕深蓝,她攀着驶往法兰克福的列车车窗,放眼飞速倒退的景色,那个平安夜,不期然在眼前浮起。 “如果你和凯兰崔尔、爱隆打起来,谁会赢?” “我们为什么要打。” “他们祖先不是为精灵宝石残杀过你们的族人么?” “但他们值得所有精灵尊重。” “真是黑白分明。” “你想说什么?” “不过我也猜你不会开打,暂不论你打不打得过。” “因为没有意义。” “你什么都分得那么清楚,不会很累吗?” “我是一个国王,丁点不理性都会把我的王国推向险境。” “不是因为你是一个热爱中土的精灵?” “我的子民都热爱他们的家园。” “别转移视线。” “所以我要帮他们守着那片森林。” “你平时不会……你醉了,精灵王陛下。” 第18页 “胆敢小觑我的酒量,人类女人。” “陛下,叫我的名字有这么难吗?” “我知道你叫什么。玲。别试图质疑灰精灵的记忆力。” 最后,他不省人事趴在了茶几上,尚有几分清醒的她凑向那颗在夜里益发辉亮的头颅,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排淡影,饶是他合着眼,她都不会忘记,这莹白眼盖下面藏着怎样动人绚丽的光彩。 让最亮的星辰也为之失色。 相传法兰克福起初只是古罗马的北边要塞,歷经废弃荒芜,直至查理大帝战败撤兵到美因河,苦无嚮导引导渡河,危急中看见一只鹿走至水边,那只鹿涉水过了河,他随之领着大军过河,摆脱了追兵,而后查理大帝就在这法兰克人的渡口修建一座城市以此纪念。 没有森林的话,哪里来的鹿。 即便仅仅是传说,路玲还是对探访法兰克福的行程雀跃不已。假如没有雨天的打搅。 滴答的雨水和湿漉漉的地面使兴致打了折扣。她依然摩挲着手中的紫晶胸针,怀着类似朝圣的心情,漫步过河岸与大大小小的街道。 走出旅馆时,地面已干得差不多。来到远郊下了计程车,她踩着湿润的草地,走进可能是这城市唯一连片的林地。 听说里面生长着上百甚至数百年的山毛榉和橡树。 她不指望带着他的胸针进入这片树林,就会觑见飘浮的精灵灵体。但是要说托尔金描写的中土正是如今的欧洲,她愿意相信,他和他的子民一度在这片土地隐秘繁衍了几个纪元。 有过他们的欢笑和高歌,也有过他们的怒吼和悲泣。而这片叶色幽绿的树林承载了远古祖先的记忆,在风中低霭传响着,往昔精灵居民的语声。 瑟兰迪尔最终有没有带同拥护他的子民西渡,没人清楚,可是被时间耗损成为谁也看不见的灵体,就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 “父亲,我们要启程了。” “你让我骄傲,我的孩子。” 莱戈拉斯闻言怔愣的神情,犹在眼前。 可是随之而来年轻精灵的拥抱,更令他无以忘怀。 瑟兰迪尔深知这样的分别没什么大不了,几乎可以说,他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但看着一直在膝前的小男孩,忽然就独当一面,率领族人建立新的家园,即使已预感这天的来临,他仍止不住隐隐落寞。 然而,他并不后悔。 宫殿门在他身后大开,越过牢固石桥,四面的谈笑声、赞歌声随风入耳,那是世代栖息于此的木精灵,绿叶森林的他的子民。他一边走,一边吟唱。 “流水奔流不息,穿过高山与林谷,深入光辉失落的地穴,汇入海鸥鸣叫的海湾,润泽仲夏庄园,破开一月冰瀑,穿过荒野与平原,踏过浅滩月影。流水奔流不息,……” 路玲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处。 “咦,这棵掉了皮的树,好像有点眼熟?” 进树林前她丝毫没做准备,手机会在进去后收不到信号。 方才还是在树林外缘走着,突地一丝声响,一只鹿正在不足十米远的地方,静静打量着她。惊喜和好奇心促使她小心翼翼上前,不料小鹿撒腿就跑。 然后,鹿没找到,她却疑似在同一个地方兜转。华丽地迷路了。 蓦然风起。 清风拂过她之际,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转身环顾,她勐地顿住动作。刚经过的时候,明明没见到这棵树的,一棵挺拔伟岸的山毛榉。恍若有遥远的鸣动自深处响彻,她的眼前盛开了一个春天。 阳光倾泻的茂密林间,精灵王的歌声悠远迴荡。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借用weta设计师们的概念吧,实在太心水电影里大王宫殿的布置了! 下图虽然没出现在电影里,可是如划分领土的正式场合就再适合不过,记得叶子出席亚拉冈和亚玟婚礼的盛装么 ^^ ☆、woond 1 作者有话要说:  中土时空旅程展开,温馨提示: 每四天上餐一次,逾期看围脖,引航员有兰巴斯售卖,可勾搭换取;鲜花、收藏是旅途圆满的燃料保障,扩散等有祝福效果 =w= 总之请自由地欢快搭乘,跳舱记得带上降落伞! ※ 最后同盟之战结束,欧瑞费尔之子成为新一任大绿林精灵王。 ——题记 ※ 路玲踌躇着,鸣动穿透耳膜的感觉犹在,昂首仰视,树干直插穹顶,宽广的树冠绿叶满梢。 生长在同一片树林,四周的山毛榉简直显得稚嫩。 害怕一度翻涌过心头,然拂面而来的风仿佛捎着古老的气息,安抚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屏息靠近。 叶隙筛落的光随她的步伐变化,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不觉间变重。 反应自己绕了一圈时,也发现周遭视野暗了许多。 忽地一串声响,她还不及循声查看,就被树影后冒出、蜂拥沖向这边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路玲本能地拔腿便跑,但没奔出两步,一只粗壮手臂已从后将她腾空捞起。 “放开我!” 她甚至无暇思索本来僻静的树林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 “哪边的小鸡?看上去挺嫩的。” 钳着她的男人边说边跑,好像她是路边一颗石子可以信手拾起,一口生涩的英语几乎让她听不懂他讲什么。 第19页 “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又一次无视了她,只差拎着她向同伙展示,“谁管的这只小鸡?不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路玲勉强捕捉到几个单词,颠簸的视线中,不见天日的莽林茂密阴暗,围在她四边的人身材魁梧,几片铁甲外是一身深褐色皮肤。如对待货物一般搂着她的男人身上散发着浓烈体味,只怕她没时间为未知的前途惊恐,就已经窒息。 “亏你还有这空暇!她不是我们这边的,扔下她吧,否则给那些蜘蛛当大餐的就多了一个你!”另一个男的越过他丢了一句。 “蜘蛛?”她大叫道。 “闭嘴!他们耳力好得很,惹来了麻烦我立刻宰了你。” 路玲心生不忿,奋力挣扎了起来。 “放我走!我不认识你们,你也休想对我胡来!” “真活腻了!” 圈在她腰腹的臂弯收紧,她顿时唿吸困难。 “救命,快来人救我……” “杀了她!” 就在她被拎起即将往外掷之际,前面有人唿喊。 “拿起武器!” 她不明所以,只是大口喘气间,依稀望见出没树影中的一抹鲜明绿色。 “都是你,我现在就把你解决了!”阴森愤恨的语气。 她瞪大双眼,面前随便一块地或者一棵树干都能叫她头破血流,她用尽力气挥动起手脚企图挣脱。 她不要死得这样狼狈! 咻的一声。 又再砰的一声。 路玲缓过神的时候,她已被钉在了树身上。 箭羽划破空气的声音、兵刃相接的声音兀自交织迭起,她毫无预兆就身陷在一个战场,缭乱而兇狠,她甚至看不清眼前闪过的对方战士的身影。 包括要杀死她的男人,二十来人的队伍无需三分钟便悉数倒下。 打了胜仗的战士显露出身形,并渐渐朝她聚拢,方才觑见的那抹绿色,正尾随一匹白马不紧不慢地接近。 一颗心无法自控悬了起来。 被两边拥护的白马上,骑着一个金髮垂落的高大精灵。 “瑟……”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旋即有人搜起她的身,认定不存在威胁后报告了一句,接着才退开。 “东方人中的虾米?押她回去。” 见瑟兰迪尔仅打量了自己一眼,既而无动于衷离去,她越发激动,使劲想将那只手扒下来。 “你别乱叫,我就放手。” 她应声看去,正是这个黑髮女精灵掩住她的嘴。 路玲唯有点头。 穿过漫漫林间,由暗转亮,很快,她听到了潺潺水声,四下树林亦从森暗的憧憧树影变为可辨的杉树,高耸入云。 越过石桥,灰蓝色的厚重大门,一座地下宫殿赫然在前。 自然光自洞穴开口渗透进来,隐约照亮经过精心雕饰的石柱,没有一丝洞窟该有的潮湿或阴冷,配上瑰丽的灯光,整座王宫恢宏而不失典雅。 假如她现在没有被当作囚犯对待,她会乐意之至地逐个角落参观。 几经悬空蜿蜒的木桥,她终于被带到宫殿的主人,也是她身后这班精灵的国王面前。 虬曲的树根,冰冷的磐石,大鹿角簇拥的王座上,瑟兰迪尔高高审视着她。 “报上你的来歷。” “玲,来自大陆东方。” “你们因何擅闯我的王国?” “陛下,我不是‘擅闯’你王国的人之一,我也从没见过他们。” “那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我是不幸和他们撞到一块,并为其中一个所掳走。我努力摆脱过他的只是不成功,陛下明察。” “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来到我的王国。” “我……不清楚。” “是东方人的计谋吗?” 面对这个她真正陌生的瑟兰迪尔的喃喃自语,那似曾相识的态度,路玲很是哭笑不得。 “你来自哪个部族?” 她一张脸都快皱了起来。 “我回答不了。” 精灵王沉默了下来。 “将她关进地牢,直至她和盘托出。” 一直守在一旁的黑髮女精灵依言上前,将她带走。 路玲不曾如此沮丧过。 往深处行了颇长一段路,才到达瑟兰迪尔口中的地牢。 随行的男精灵打开了门锁,女精灵拉开铁门,她老实走了进去。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精灵离开前,她唤住了她。对方返过身,焕发光亮的脸上表情意味不明。 路玲嘆气转身之际,悦耳的女声传了过来。 “我叫洛斯萨兰。”她惊喜地抬起头,黑髮及背梳着花辫的女精灵仍看着她。“到了用餐时间,会有食物送过来。” 她跑到铁门后巴着往外探视,洛斯萨兰已迈步走远了。 “这就是他的王宫……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寻思了好半天,她依然全无头绪,为免过度劳役她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路玲果断放弃,转而环视身处的狭小空间。 不愧为瑟兰迪尔地下宫殿的一部份,无论是壁沿还是铁门,皆刻有野性与高雅并存的花饰图纹,若能静下心来观看,仍是赏心悦目的。只可惜是个关押她的牢房。 第20页 倏然,她想到了比尔博,及他将他的矮人同伴从地牢解救出来的过程。她不由笑了起来,慢慢地,夹杂苦涩的成份。 “但逃了又能去哪?”她抱膝坐在冷硬的地上,等待转机来临。 ☆、woond 2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尽管地下宫殿凿了众多开口以使自然光注入,但地牢位处过深,充当照明的又只有寥寥火把和琥珀灯,亦就让人无从分辨时间。 瑟兰迪尔的王宫建在河岸,关押她的牢房外正好有一个小瀑布,大抵是地下溪流由一处出口下落形成。没人跟她说话,陪伴她的便是这些明快的水流声。 无聊时探出视线放眼悬壁对面,除了其它空的地牢,偶尔会被她瞧见巡察的精灵从高处经过。 正如黑髮女精灵对她讲的,或者该说,精灵王很善待他的“囚犯”,一日两餐,每餐都足够她饱肚有余,麦饼和肉,加定量的一种水果,算不上多好也绝对不差。由于她的斜包,包括里面的所有随身物品都在那天的混乱中弄丢了,几天后,路玲才想到每隔一顿饭撕下肉丝来算自己被关了多久的方法,并付诸实行。 从那时起,已过了十天。 此情此境,她的耐心无法不被耗尽,尤其如今她只想沖个热水澡,舒服地睡上一觉。 不开口的精灵,无声无息便来到身边。 一个男精灵将她的下一顿食物摆在了铁门外,她伸手就能够到。那天以后,她再没见过洛斯萨兰,给她送餐的精灵也没有一个长着黑色头髮。 “等一下!”她站起身冲到门后。 精灵转了过来。 “请带我见你们的国王。” “吾王只听他想知道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与面无表情的守卫对视,她回以严肃的神情,“我会亲口告诉他。” 男精灵沉默了一下,“你这次最好想清楚了。” 她微微一怔,继而松了口气,正要向对方道谢,眨眼已见对方远去。果然是戒备心强的精灵分支。不管怎样,她总算在这件事上做了主动。 然而翌日、隔日,过了许久,那名精灵守卫都没出现,亦未有谁捎来瑟兰迪尔的口信,更别提她被释放。 望着凹凸昏暗的牢房天顶,路玲觉得她的前景同样沉郁不明。 见到瑟兰迪尔的一剎那,她才恍悟,自己来到了他的世界,精灵依然行走在大地上的时代。那一刻内心闪过许多感觉,但她更多地处于头脑空白状态。 月白长袍上枝叶纹络层次分布,宽实双肩裹着亮灰色斗篷,刺藤树枝伸展的王冠宣示被加冕者森林精灵君王的身份,一头高贵金髮衬托俊美的面容…… 却是如此漠然和遥远。 他不认识她。 仅一秒钟,她就有了这个认知。 不过是不笃定。 有很多话想问他、想要对他说,却眼睁睁看着他驭骑离去,乃至再次遭到他的审问与怀疑,直到被关进地牢,眼前残留的那对宝石般青眸投出的清冷眼神,仍令她颇感难过。 他的问题她根本无法回答,就算说出来他置信的可能也不大。 难道她要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突然一个感觉打断了她,路玲侧过头,一个身影定在门外! 她差点弹了起来。 “你是谁?怎么呆在铁桿后面?里面好玩吗?” 为什么有个小孩在这里? 光线被挡,她把脸贴向铁门,不料对方也做了相同的举动,一颗小脑袋凑了过来,路玲几乎亲到了他的嘴,吓得连忙退了回去。 “莱戈拉斯!” “你知道我的父名?你到底是谁?” 见她往后退,对方也退了一步,雪白美丽的小脸露在了微弱光线中。 “你真的是莱戈拉斯?”听到他承认,路玲也有点意外,她只是隐约窥见阴影笼罩下这孩子的头髮散发着阳光的色泽,于是冲口而出。 “没错。你呢?我都问三遍了。”他跪在了门前。 “玲。” “指环?” 面对他天真可爱的脸蛋跟语气,玲不觉绽出了笑意,“我的人类名字,对,王子殿下。” 他歪了歪头,“你在里面看上去很有趣!我也想进来。”顿了一顿,“可以吗?” 路玲忽然无语凝噎。 “王子你……也许你该请示你的父王。” 莱戈拉斯蹙起了好看的眉,一双蓝眼睛扑闪扑闪,“我要回去,又得跟父亲和姐姐们喝酒,今晚我已经喝够了!” “上面在举行宴会?”她才注意到头顶有热闹的声音传来。 “是的,父亲从外面带回了一车车的食物和几箱金子,所以加利安就准备了宴会。我是偷熘出来的,不过这里我头一回进来!” 路玲在心里擦汗,然后她终于记起一个刚想问的问题。 “殿下多大了?” 他仍专注地看着她,“22岁。” 她当即愣住。 “像七八岁的人类小孩……” “我是精灵。”莱戈拉斯说:“你喜欢精灵吗?” 她想了想,笑着回应他,“你们这么美,谁不喜欢?” 第21页 “那就让我进去吧,或者你出来也可以!” 他笑得很高兴,仿佛轻易就被逗乐了。但她不得不板起脸,“回去吧殿下,别让你的父亲担心你。他看到你和我聊天,没准会罚你。” 莱戈拉斯的笑容僵住:“他不喜欢你?是他让你一个人呆在里面的?” 路玲非常有扶额的冲动,就在这一瞬,灵光闪过了她的脑海。 “我能不能请王子帮个忙?” 一张小脸舒展开来,清澈碧眸倒映出她无助却真挚的面庞。 莱戈拉斯的效率异常地高,她甚至想像不了这位精灵王子如何为她传话,不过确实起作用了。 在她睡得迷迷煳煳时,有人打开了牢房门,用手触摸她的手臂把她叫醒。 “吾王要见你。” 正是多日未见的洛斯萨兰。 她迅速清醒,随女精灵走出牢房。抬脚之际,她回头看了眼待了大半个月的地牢,刺藤一样美丽而冰冷的铁桿、逼仄沉暗的空间,她是否能脱离这个地方? 握有决定权的精灵片刻后进入了视线。 匠心开闢的正殿两边守着若干精灵,挑高的一道石梯通向精灵王的鹿角王座,纵然无需她下跪,亦过之而无不及。 瑟兰迪尔威严俯看着她。 “将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会放你离开。” “我的来歷与有关擅闯陛下领地之人的事,我已尽数告知。”她微笑了一下,“我以为陛下指的是其他事情。” 瑟兰迪尔眯起了眼,“即使你所言属实,难道你也没有出生的部族和闯入我王国的目的?” “我所来自的东方,比陛下认知的地域还要往东。至于目的,我连如何来到这片森林都不清楚,请陛下别再强人所难。” “好。暂且认为你是误入我的王国。”他走下石阶,月白长袍拾阶拖曳,负手立定,“那你如何解释莱戈拉斯为你传话,以及,你对他道出的信息?” 路玲挺直脖子,与倾身平视她的瑟兰迪尔四目相交。 “‘伟大的精灵王曾力战北方火龙,也亲眼目睹过欧瑞费尔殁于攻袭摩多之战’。是的,我借令郎之口向您传话,不然我永远不能站到这里为自己辩白。再说,当初第四会战并非所有东方部族都跟随乌格番父子叛变,他们坚守了誓言,和盟军讨伐黑暗魔王到底。” 瑟兰迪尔眼中划过惊诧。他倏地退回去,踱步,再停下。 “你觉得你很聪明,其实只是浪费了我和我王国给你的机会。”他徐步返向她,似为印证她一再错过了有限的机会,瑟兰迪尔回身走上石梯,宣判般开口:“林地王国的王子更不能容忍被利用。” “王子是自愿帮我的……” “够了!” 路玲早预料这个行动会触及他的底线,但前面话语间他一瞬即逝的目光变化,她真的相信他将因此改变主意,而非给她乱安罪名! 守卫上前准备将她押回地牢,余光里,她的胳膊已被洛斯萨兰扣住。 “瑟兰迪尔,你真以为我能干出什么吗?”她大声诘问,几乎是向他吼出来。 他未予理会。 路玲气得浑身发颤。 “这个超级大混蛋!胆小鬼!差劲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你在骂什么,不过谦卑才能使你的处境得到逆转。” 这声音? 她抬起头,铁门外,棕红色头髮的男精灵望着她。是那个失了音讯的守卫。 恢復了冷静,路玲反省起正殿上自己的表现。同时她反应到,洛斯萨兰这回并未跟过来,并且当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奇怪。 而刚才跟那只精靠得极近,她才察觉他比两人同一屋檐下的时候还高……她的脖子都僵了。 眼看事态原地踏步,路玲已经打定无能为力的消极念头。 “请出来吧!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黑髮女精灵再度来到面前并如此说时,她简直看到圣光照耀。 “谢谢你,洛斯萨兰!我……” 女精灵只微笑道:“我不是洛斯萨兰。请随我过来。” 路玲边跟在她后面穿过绵延的石梯,边不解地问:“你不是?” “我是她妹妹,洛斯迪尔。” “双胞胎?” 领在前方的洛斯迪尔应了一声。 路玲见状不再追问。一想到很快就能洗澡,即便要她泡到溪水当中,然后干干净净地睡上一天,她便激动不已。 一路被带至宫殿的另一个角落,她开始感觉不对劲。 “洗浴后换上这套衣服,去向加利安大人报到。” 一头雾水的她就这么被留在一水池旁边,目瞪口呆地目送洛斯迪尔消失在石柱之后。 后来东拼西凑,她才大约明白过来,瑟兰迪尔改变了主意,却非放她自由,而是留她在这座洞窟大殿当杂役,监视她估计是他的主要心思。 他为什么霎时更改决定她无从知晓,反正不会是因为养不起一个“囚犯”。 再次要说,瑟兰迪尔不吝啬对待在他管治下的人,不论是何等身份。 她从总管加利安那里领到了质料上乘的衣服,像是特意为她改良过,路玲无须烦恼不合穿的问题。 第22页 这天,她带着清洁工具,按指令到瑟兰迪尔的寝殿打扫。进去时她目测了一下工程量,要是把看得到的地方都擦一遍,她可以直接洗洗睡了。 正当她深唿吸着手干活之时,一个精灵走了进来。 “陛下不在房间,有事请——” “我来拿件东西。” 看到她的时候,对方目露惊讶,旋即泛起浅笑解释,径直到寝殿深处,折返时,手上端着一盆兰花,嘴角含着笑意朝她点头离开。 一个比洛斯萨兰姐妹更高挑、夺目的女精灵,长长黑髮如浪花奔泻后背。 路玲没有过多的空余深究和好奇,因为不久就是精灵庆祝秋收的节日——星光宴。 她被精明的王宫总管指派做各种工作,包揽不少本由后者负责的活。 节庆空前盛大。至少她是头一次参与木精灵在森林举办的宴会。 精灵们载歌载舞,颂唱赞美的歌谣,她则游弋在不同位置,为他们斟满南方亲族送来的佳酿。 不经意地,近处传来一阵唿声,她住脚观望。 一群精灵围在那里,手持酒杯向他们的国王敬酒,一旁,头戴闪烁银链的黑髮精灵明艷端雅、笑颜如花。 “我母亲是不是很漂亮?” 路玲闻声看过去,三个精灵朝这边走来,轻快发问的正是眨着一双水汪蓝眼睛的莱戈拉斯。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开始可与电影第三部联繫起来~ 鑑于“半更”模式大家似乎很受用,会继续开启。 王宫的地牢房门 大王的巨鹿角王座 ☆、woond 3 “两位公主,王子。”路玲向三人颔首行礼,见莱戈拉斯依旧盯着自己看,她有礼地笑道:“王后自是宴会上最美的。” 小王子甜甜笑了起来。 “很高兴能在宴会见到你!” “这是来自国王的眷顾,洛斯萨兰殿下。” “我们以为你会抗拒留下,如今看来不然。” 精灵的歌声四起,原本沉静的森林一端,因满载欢乐的宴会变得热闹非凡。 “我确实闯入了你们的领土。而如果能用劳务换取摆脱那个监牢,我再乐意不过。” 洛斯萨兰笑而不语,与她同一装扮的洛斯迪尔从旁插嘴:“你是怎么分辨我们两个的?” “洛斯萨兰殿下比洛斯迪尔殿下多编了一对花辫。” “我们把头髮放下来不就没区别了?” “还是能看得出。” “还是会有其它方法。” 路玲和洛斯萨兰不约而同回应,说完彼此一怔,双双笑了,洛斯迪尔也跟着笑出来。 路玲的心放松了一下,不忘注意在场有没有精灵需要添酒,她扭过头,那边的瑟兰迪尔正干了一小杯酒。宴会布置的火把点亮下,林地国王披散的长髮透出深沉的色泽,宛如金色的月亮在上面撒下了光尘。 然后,她和他的目光相遇。 怔愣中,瑟兰迪尔的视线挪到她旁边的儿女身上,几乎同一时刻,王后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迈步走了过来,瑟兰迪尔尾随。路玲欲抬脚离开,好把空间留给这家人。 “我要加酒。” 她诧异地低头,莱戈拉斯拽住了她的袖子。 “莱戈拉斯,你不是说喝够了吗?”洛斯迪尔弯下身,打趣地问。 莱戈拉斯撅起嘴,朝路玲催促起来:“我要喝!父亲说酒量差劲的王子会被其他精灵取笑。” 路玲忍着笑,想随小莱戈拉斯之意为他斟酒之际,洛斯萨兰蹲了下来。 “可王后不希望你一下子喝太多。” “他今晚有喝过吗?” “下午的时候,他已在父亲的书房喝了几杯。” “父亲是在训练接班人吗。” “所以我才被王后委以重任。” 洛斯迪尔在她肩膀拍了两下,面上却笑得不行。 两姐妹其间转换成精灵语,路玲听得一知半解,眼皮底下莱戈拉斯的脸色愈发难看。 “怎么呢,莱戈拉斯?” 王后抱起了他。 “你们欺负弟弟?”瑟兰迪尔环了洛斯萨兰姐妹一眼。 “你该问王后,吾王。”洛斯迪尔笑着回道,不等他发作就旋身离去,洛斯萨兰颔了颔首也退下,快步追上妹妹。 她费解不已,怎么瑟兰迪尔质问的对象反而是自己女儿? “你习惯这里吗?” 没想到王后会跟自己说话,路玲收敛起思绪,恭敬地回答:“这是我现在的容身之所。” “听说你从很远的地方而来,我们会好好招待你,请不必拘谨。” “谢谢王后。” “如果之前莱戈拉斯因为贪玩烦扰到你,我为此告歉。” “对于这件事,应该是我向你们致歉才对。” 王后温婉一笑。 “母亲,我还想喝,姐姐她们都笑我了。”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刺痛?” “手。母亲为什么会知道的?” “亲爱的,你开始醉了。” 温馨的情景。 第23页 “酒。” 应声回神,盛装的瑟兰迪尔正看着她,头顶上的冠冕点缀小簇染红的枫叶和浆果,路玲心头一跳,忙不迭替他斟起了酒,全程都盯着修长手指握着的酒杯。 待瑟兰迪尔回到在前方静候的妻儿身边,被茂密树叶遮挡的满天星光恍惚照在了他们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林地精灵每天唱唱歌,搞不搞派对都喝点小酒,除了瑟兰迪尔出门处理事务会拉一支队伍离开,其他精巡逻的巡逻,照看国王酒窖的保证美酒充足,打杂的打杂…… 路玲毫不怀疑她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上一辈子。 因为她晃荡久了,木精灵对她逐渐放下戒心,不过大部份仅限点头之交。洛斯萨兰姐妹外,能和她聊上两句的,就数当日提点她的棕红色头髮的男精灵。 在褐发棕发为主的木精灵当中,一头棕红头髮算得上是个标识。 “玲,忙完了吗?” 她回过身,他正和洛斯萨兰站在后面。 “差不多。”她仔细擦拭完最后一根琴弦,站起面向他们,“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男精灵用眼神示意洛斯萨兰。 “我们想请你一同到长湖镇。” “长湖镇?” 小说和电影场景之外第一次听这个地名,她一下子懵住。 “你们精灵去和长湖镇的人做贸易,干嘛带上我?” 被告知目的的时候,路玲已坐上了马车的驾驶座,和那两只精灵以及随行的小队前进在通往长湖的小径上。 洛斯萨兰笑了笑,“一直留在那个洞穴,你就不怕被闷坏?” 路玲有点哭笑不得,“怎么像是殿下更受不了的样子。” “那要数洛斯迪尔。” “当心她卯上你,贝列戈哈。” “我说的莫非不是事实?”贝列戈哈反问。 洛斯萨兰歪了歪头,“她是比我更热衷担当林地巡逻一职。” 路玲跟他们一块笑了起来。 临近森林边缘,映入眼帘的光越来越明亮,就在她以为即将能一睹黑林外的风光时,洛斯萨兰拉停了马车。 路玲茫然地转头看她。 “听到了吗?” “是黑暗的僕人。” “在西北方向。” 她听不懂二人的交谈,紧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洛斯萨兰快速解开了一边的绳套,并把马缰重新安好,凝重地望向她,“请立刻回去报信,一队敌人侵入了我们的国境。” 路玲犹在状况外,贝列戈哈已利索落地,探手将她抱到马背上。 “去吧!” “等——” 马沿路折返狂奔,她根本无法控制或停下,只能贴靠在上面以防被甩飞,途经的连片密林刷一下倒退消失。 到达精灵栖息的地带,不少木精灵因这阵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她不顾失常的心跳,向四周大喊道:“有敌人侵入!在西北边,请立刻支援!”投来注目的精灵们彼此相觑了一眼,很快作出反应,她见状继续唿喊。 不一会,她身后的地宫大门打开,配有盔甲的百人卫队越过石桥雷厉出动。 骑着白马的瑟兰迪尔率领侍卫骑兵紧接其后。 目送随斗篷飘扬远去的背影,她开始感到不安,但除却相信和祈祷,她什么也做不了。 日暮,队伍在瑟兰迪尔的带领下归来。 路玲得悉到大门之时,王后已经在迎接瑟兰迪尔和同行的洛斯萨兰,莱戈拉斯与闻讯赶回的洛斯迪尔都在,一队精灵朝殿内走来。 她不想被看到,正急得不知所措,领在前头的贝列戈哈唤了她一声。 “感谢你们都毫髮无损。”她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贝列戈哈却笑着说:“不能算毫髮无损,你看。” 循着他的目光,路玲不由一笑,“是惨不忍睹。英勇的战士赶紧去换衣服吧!” “何止!今晚要和大伙沖个凉快的澡,我可不愿沾着丁点臭味。” 贝列戈哈摆着手提步向前,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他离开后,路玲收起了笑意,白日完好的装束转眼便遍体鳞伤,她不敢想他们经歷了怎样激烈的战斗,绝非上次所见识的清扫不速之客那般简单。 随之洛斯萨兰经过,朝她微笑点头,她回以同样动作,心下交织着敬佩与感激。等队伍的尾巴出现,她方姗姗动身进去。 是夜,瑟兰迪尔传令王宫及周边戒严,并对巡逻队增派了兵力。 关于这场突变,路玲一直得不到进一步了解,疑惑和忐忑仿佛就在高度警备的氛围下麻木、淡去。 时间在流逝,她的生理变化足以说明。然而她对外界的起落无能为力,任如何熟悉中土的歷史脉络,她依旧是个微小的人物,并不会因为从“未来”而来就拥有了摧朽拉枯的力量。 这段时日的唯一好处,是她大致摸熟了洞穴宫殿的各个位置,有时甚至能在抵达一个地方之前,于脑中浮起该处摆设的画面。 而每当靠近瑟兰迪尔的寝殿,看到挨着石柱摆放的无机种植植物,及他书房座椅后的精灵古琴,她都会一再感嘆这位精灵王也有文雅的一面。 第24页 那些植株当中,兰花占了绝大多数。 无来由地,眼前闪现出星光宴间,波浪黑髮上刻有花卉形状的白银饰带。 “林地西北确有半兽人活动的迹象。” “清除干净了吗?” 是瑟兰迪尔。 “过后还是会有更多邪恶生物从源头来犯。” 洛斯萨兰也在? “我们只能加强巡逻来应对,姐姐。” “半兽人的繁殖速率很快,总有一天我们会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出代价!” 他们在谈什么,洛斯萨兰好像格外激动。 “你有好的提议?” “我想带几个同伴到他们的源头探清情况。” “你要去刚达巴?” “这太冒险了。”洛斯迪尔即刻反应道。 “父亲,相信你比谁都清楚,索伦的部队久远以前就以刚达巴为据点,监察整个罗马尼安的局势,几年前更在迷雾山脉修筑了要塞。正是我们放任不管,如今半兽人才得以由连通的地道出入王国边境,我们却束手无策!” 书房的气氛陷入僵持。 “单纯是查探情报不会有多大问题,吾王。” “你准备陪她一起疯?” 洛斯迪尔沉默了。 此时,瑟兰迪尔的声音危险响起。 “还要在阴影下徘徊吗。” 这回她完全听懂了。压下羞窘尴尬,她深唿吸走到书房门口,精灵姐妹似乎不意外看见她。她蓦然记起了精灵的灵敏听力。所以秋祭当晚,瑟兰迪尔早便知道莱戈拉斯不高兴与她无关。 路玲由衷告歉,在瑟兰迪尔的威仪眼神中退下。 她离开后,瑟兰迪尔微蹙着眉收回了目光。 “父亲为什么把这个人类放了出来,又允许她留在宫殿走动?” 他闻言转向洛斯迪尔。 “危险在光线之下方能防范于未然。” “事实上,吾王听取了贝列戈哈的意见吧。” 瑟兰迪尔侧了一下头,似笑非笑地说:“别告诉我你们一起同情这个东方人。” “她只是个瘦小的女子,况且,我们也得不到任何她与战车民,或其余邪恶东方部族有关的证据。” “这点我同意。我只是奇怪既然认定她有危险,更应该把她禁锢在监牢中,或者彻底驱逐出境,怎么父亲反而将她……” “她带来了骚动,如果真的与那群战车民无干亦无不轨图谋,也该报答我的一箭之恩。” 后半句话叫姐妹俩一怔,继而相视笑了起来。 “上一次贝列戈哈的表现很英勇。” “他会为国王的赞赏深感荣幸。”洛斯萨兰回道,唇边漾起一抹喜悦。 “你们都到了婚育的年龄。” 洛斯迪尔意会,努力按着笑意:“吾王认为他绝对配得上我们其中一个?” 洛斯萨兰摇起了头,“还不是时候,陛下。” 瑟兰迪尔挑了挑眉头,神色莫辨,“你变得比往常更进取。但进取不一定代表明智。” “贝列戈哈也会认同我们採取主动,吾王。刚达巴和迷雾山脉的要塞始终是王国的巨大隐患。” “可是查探了敌人情报,我们也未能立刻发动攻袭。”。 “至少不再全是敌暗我明。”洛斯萨兰半步不退,一双与父亲酷似的青眸由妹妹回到国王面上,“如此才可防范于未然!” 长久的静默。 瑟兰迪尔放缓了语气,轻声开口:“休养生息蓄养力量,都是为了应对黑暗重返中土的一天。林地王国也不该被动下去。” ☆、woond 4 她察觉不对。 离瑟兰迪尔传令戒严过去两个月,巡逻队依然维持高度警戒,连瑟兰迪尔的侍卫骑兵也频繁出动。她有多久没见过洛斯萨兰和贝列戈哈了?每次见洛斯迪尔也都是匆匆一面,她完全无法向她打探。 再见以来的时间已是初识的三倍多,她能见到他的时间却不及当时十分一。 然而她更担忧林地王国所面临的境况。她所知的确凿信息唯有如今是第三纪2487年这点,偏偏她对这个数字无甚印象,简单说,她判断不了接下来会不会发生涉及林地王国的重大事件。 犹记那天双胞胎鲜有露出的凝重神态,她忍不住猜与之前行程突然中断的缘故有关。 而且,她听到了“半兽人”一词。 按此推断,瑟兰迪尔是在加强防御他的王国。因为敌人有所行动了。 瑟兰迪尔由与木精灵交好的鸟口中得悉,盘踞在他王国西面的黑暗奴僕近来活跃地砍伐树木、烧毁靠近迷雾山的木林,意图昭然若揭。 洛斯萨兰跟贝列戈哈率领的小队在外侦察了一段时间,他预感他们不日归来之际,将带同左右王国走向的消息。 数日后。 “国王呢?” 地宫石门被来人抛在身后,尾随若干身着褐衣的精灵,恭迎的总管立马跟上她的步伐。 “你父亲在正殿等着你们。” 洛斯萨兰抬眼,远处王座上的林地君主向他们投来了视线。 到正殿时,精灵王已负手立在螺旋阶梯前。 第25页 “在我们侦查期间,不少于四支兽人军队进出刚达巴的邪恶黑门。其中一支从迷雾山脉北上,所经之处点燃了毁灭之火。” “摩多的军队?” “不能确定。但是要塞内的半兽人在锻造兵器,黑烟没天没夜地覆盖着刚达巴山。” “这群见不得光的黑暗僕役。” “还有一件事。” 洛斯萨兰收住了话,瑟兰迪尔看向她身后的男精灵。 “吾王,沿山脉北上的半兽人军队有部份进入了高山隘口,其后再没出现。” “半兽人想夹击我们?”洛斯萨兰提出了看法。 “也有可能为了监视林谷。但为什么?”他的眸中透出深思。 洛斯萨兰与贝列戈哈对望了一眼。 “我们要如何应对?”她问。 精灵王凝住她,“保持现状。” “父亲!”洛斯萨兰瞪大了眼睛。 “吾王。”贝列戈哈发言道:“趁敌人尚未成气候,我们理应一举击破他们。” “半兽人占据了摩瑞亚,比以往更精通藏身坑道,我和我的王国都不冒这样的险。” “那就把他们引出来。” 瑟兰迪尔眸光顿深,若有所思俯视自己的女儿。 “他们也许不蠢,但他们一定不知自制。我们需要在阳光融化寒冷前行动。” “那将是长久的等待。” 有着王后一半容貌的洛斯萨兰两目放光:“可能换来和平!” 两道视线胶着在一起。 瑟兰迪尔当然未立时回应她。他有太多要考量,尤其他的决定牵动着所有的子民。 “洛斯萨兰带回了坏消息?”一把声音传入了耳畔。 “视乎我们怎样看待。”他转过头,声音的主人已到跟前,“我的王后倒有值得高兴的消息。” 芬妮尔保持着浅笑回道:“之前做的首饰卖到南方人手中,换取的财物和武器材料鼓舞了其他精灵,今天有三四个年轻的精灵想要加入我们。” 素常冷硬的眉目舒扬开来,瑟兰迪尔环住她的肩,“在这方面,谁也不可否认你承传了深思精灵的血统。” “本质上是的,我的陛下。”王后笑意渐盛。 “但却有一双如海水的蓝眼睛。” 一阵浅尝辄止,芬妮尔抚上了他的手臂,他探究的眼光落在她的眸中。 “洛斯萨兰都告诉我了。” 瑟兰迪尔面色遽然一沉。 “我是王后,难道没有权利知道这些吗?” “因为我知道你会和他们意见一致。” 她的手安在了他的胸口:“因为你知道这是对的。” 精灵王不置可否。 芬妮尔清楚他这种反应背后的原因,所以未加言语。她退了开来,往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她顿住了脚,微微侧过身:“我们面前有两种选择,现在保住五百名精灵战士,抑或他日一千的林地住民死于邪恶军队之手。” 路玲不敢相信自己会有亲眼看到瑟兰迪尔率军出征的一天。 装备精良的大批林地士兵有序列阵在石桥另一端,瑟兰迪尔骑在两米高的大角鹿上,洛斯萨兰则骑着一匹栗色的马位于军队前头。 她挪过视线,王后与洛斯迪尔静观着她们的国王,和守卫王国的众多战士即将出发的这一刻。她们并未参与其中。 没有任何人类军队出征前振奋士气的演讲,只有无数木精灵聚集在古树枝干上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未几,军队踏着整齐划一的安静脚步启程,薄薄银毯上开始留下依稀的印记。 她抬起头,阴云仍笼罩着这片森林。 “敌人还在前方,散布恐慌与黑暗;魔爪磨得尖利,占着高山嚣张吼叫;但总有一天啊,精灵将推倒它,阴森洞穴会迴荡欢庆之歌!祥和岁月再来,光芒遍洒鳞伤大地,家园树林依旧苍翠呀,叶丛随风摇曳啊,流水依旧哗哗奔腾,精灵的朋友们,都来……” “那是什么意思?” 贝列戈哈闻声垂下了头,路玲好奇地与他对视,他随之将内容翻译了一遍,路玲点了点头,只见他两三下从几米高的树干回到地面。 “到外面透气?” 她弯起双眼,“反正不是逃跑。” 贝列戈哈笑了起来,“那是在找我?” 路玲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否认,“你们真是乐观的精灵族群。” “日子总还是要过,况且,这些歌谣也是对出征者的祝福。” “但我看得出,贝列戈哈你更愿意跟随他们。” 他略收起了笑意,定睛看向她:“这里同样需要我。” “你们不像我听说的那般随性。” “归功于国王的严苛。” 路玲不觉一笑。 “传言中,你们的装备可不太好。” 贝列戈哈微蹙着眉盯住她,颇有些失笑的意味,“你到底听了多少传言?” “还是那是过去的事?” 他转过头,放眼而望,“芬妮尔王后继承了流亡者的智慧及技艺,她和同期抵达林地的深思精灵所打造的宝石饰物,从南方的人类王国换回了丰厚财富和各式原料,鼓动了一批木精灵跟随学习。军队装备亦因此得到很大的提升,我们在战斗中便拥有了更大杀伤力,并减少死亡。” 第26页 “王后为这里带来了好运。”她由衷嘆道。 “对,她是林地王国的珍宝,像星光一样祝福着陛下统治的森林与土地。” 男精灵的棕红长发在曳动的火把光亮中,延伸出一种瑰丽的火焰色彩,不远的树丛,一群精灵围在篝火前唱歌跳舞,仿佛此间满载祥乐。 究竟是他们纯朴乐观,亦或者深信他们的王能带领战士们凯旋归来?才得以面对着邪恶的漩涡也这般欢欣。 她神绪漫游之时,贝列戈哈已走了过去,加入到他们当中。 林地北部遍布疏落的冷杉,山毛榉与橡树穿插其间,犹如绿色的天然屏障守卫在精灵王大殿和他的子民的房舍四边,有时候连盛夏的阳光也难以穿透,就像一个隔绝了外间更迭起落、遗世永立的隐秘国度。 而纵使精灵拥有绝佳的眼力,芬妮尔也明白自己的视界无法企及森林的西北角。她只是在守望和祈祷。 直至太阳由清晨之门的方向越过她的头顶,她方翻下山丘,顺着石门前的巨柱一跃落地。 “你也站累了。”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迈向石门。 虽然早该适应,可目睹到这样的非凡身手,路玲仍是瞠目结舌。 “要来点吗?” 来到瑟兰迪尔的书房,芬妮尔信手抓起一把书桌上的坚果,路玲对上她友善的目光,不自觉拿过了两颗。 “你不会无缘无故找我。”芬妮尔在椅座上坐下,微笑着向她说。 路玲收好手中的果实,恭敬回道:“我想做点什么。” “我们的战斗不牵涉外族。”王后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但言辞决断。 她静默了一会,“我向精灵王立过誓,要对他效忠。” 芬妮尔一瞬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挑起眉头:“可真是奇事。即使给了你走动的自由,吾王对你的态度尚不到信任的程度。” 黯然划过她的心头。路玲知道王后在怀疑,她无从解释事情,只不过瑟兰迪尔带部队出征后的这半个月,她厌烦了自己一直干坐着,既不能像洛斯迪尔清除巨蜘蛛,也做不到如贝列戈哈充当这座堡垒的保护力量。 “你选择站到这里,我能不能理解为,你无惧遇到任何危险?” 冷不丁前面传来她的问题,路玲微微怔了怔。 “是的。” 芬妮尔浅笑,“其实,我正有意给林谷的爱隆领主送信。” 她错愕地看着王后。 “但路途充满了考验。你必须通过崎岖险要,并可能有兽人把守的高山隘口,不然无法把信顺利送达。” 凝视着那双盈动的海水蓝眼眸,她回过神,轻声应道:“我可以去。” “我没有冒犯之意。不过请让贝列戈哈陪同前往吧。” “王后有事吩咐?” 路玲惊觉转身,贝列戈哈就在门口,神情眼神一派认真,接上她的投视时却反射出几许会心的暖意。 翌日清早,一匹马向着西南方消失在了皑皑雪林。 ☆、woond 5 夜像雾霭般瀰漫着森林,让森林也成了黑夜本身。 她紧搂着马的脖子,任其一路往前奔。 可还不够快! 那些蜘蛛仍在追赶、在它们编织的丝网上飞天遁地,她就好比被围捕的猎物。 贝列戈哈呢? 她极力压抑可怕的想法,但一回忆他纵身下马对付巨蜘蛛的情形,她的眼顿时湿了。 她的心要她相信贝列戈哈。即使精灵战士被耽搁在了后方,也定能很快赶上,与她共同通过高山隘口。 一阵不寻常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路玲抬起视线,两只,还是三只巨蜘蛛在她头顶的树枝间迅速移动,马的速度已不足以摆脱它们。惊恐喷涌而出,她转向前方,心里唿喊快点、再跑快点。 一只蜘蛛从天而降,她失声尖叫! 眼看浑身笼罩着黑影的庞然生物即将扑上来,猝然噗的一声,一支箭贯穿了蜘蛛的头颅,又一瞬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吐着丝吊在半空的另一只蜘蛛相继瘫在了地上。 马矫健跃过了两道障碍。 路玲忙环顾搜寻,但见剩下的巨蜘蛛正向一个点移动,挪过视线,浓重夜影中一抹依稀飞掠而过的影子,她尚未辨清情况,那群黑暗生物已逐渐消停了动静。 两边密林犹在疾速后退,她焦急张望,只听到吱的一响,刚来得及昂起头,她的背后就倏地多了个人。 “你要吓死我了!”她半玩笑道。 “我跟前的姑娘个子虽小,但我知道她有着十足的勇气。” 她哭笑不得,随后感激地开口:“谢谢你及时救了我。” “我很乐意。” 确定安全,贝列戈哈选了一处隐蔽的树丛停下,点燃篝火,安排她稍作歇息。 路玲睡得不深,尽管她明白贝列戈哈的用意。路上贝列戈哈告诉了她,赶往林谷至少要两天两夜,而且前提是一路通畅。为了躲避半兽人的视线,靠近林地西缘后他们只在夜色掩护下前行,这也是尽量少人行动的好处。 “在矮人深洞还没变成如今的黑暗坑洞之前,高山隘口是林地和林谷之间的重要书信通道。” 第27页 四小时过去,他们重新出发。由西面吹来的风变得更勐而冷冽,古树起到的挡风作用越来越弱。 “你指摩瑞亚?” “都灵王国被废弃,长久蛰伏迷雾山脉的半兽人获得了更大的活动范围,邪恶军队由此往上扩张势力,甚至将石巨人引出了地面。亦是打那时起,两地鲜有通信。” “林谷没有应对的行动?” “据说进行过数次夺取和清扫,但一来敌人数目众多,二来他们太精通躲藏于坑道,如果为了剿灭冒险深入,一旦被围困,后果可想而知。” 寒风唿唿,精灵的话音转瞬被吹散。 “那你们的国王此番出征为了什么?”良久,她问他。 贝列戈哈似乎意想不到她提出这个问题,觉默了一下,沉声回道:“我只知他们其中一个目标,是矗立在黑门后的兵工厂。” 路玲脑海隐约浮现起电影里的场景。 不久,他们抵达老渡口,视野所及河面俱已结了冰,两人下马渡过宽阔的安都因河。待他们骑到迷雾山山麓,黑夜似也快到尽头。 可惜那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退去夜色与林影的保护,意味着他们轻易就会被邪恶军队发现,假若这里真的被半兽人再度作为监查据点。 正当马攀上狭窄的小路,一步之差便是悬崖深渊,路玲愈益心绪不宁。 “有人来欢迎我们了。” 更早的时候,300哩外的冗泉河南侧。 “放箭!” 一波箭雨扑向了行进的兽人部队,取效有限,反应过来的半兽人纷纷拿起武器,紧张面朝偷袭的方向。然许久过去,一切再无声息,兽人军队不安份地起了哄,为首的半兽人大吼一声,前者当即噤声。 赛尔贝斯收了视线,对身后的同伴打手势,精灵箭手们悄然退到后方。 另一边,洛斯萨兰和两名男精灵透过树叶丛窥探冰面上的状况。 “大致有1000人。”浅棕发的精灵说。 “这点规模不算什么。”洛斯萨兰沉吟了一会,“按计划,敌人如果从侧面经过森林,放箭;如果进入森林,把他们赶向枪兵队。” “这个交给我。”编着深棕色花辫的精灵答道。 “这边一结束,你就通知赛尔贝斯继续另一个任务。”她的目光落到深棕发战士腰间的号角上面。 洛斯萨兰进营帐时,他们的陛下正在修剪兰花的枝叶。 “又有动作了。” “敌人很可能向森林行进。”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的目的都不是赶尽杀绝。起码目前不是。” “半兽人军队大可由地底通过,为什么……” 瑟兰迪尔看了她一眼,端起剩一半的酒杯坐到长榻上,“黑暗的僕役憎恨阳光,他们犹如一群钟情挖洞的老鼠,又害怕不小心挖出了透射阳光的洞。” “的确,南方比北方早放晴。” “所以黑暗魔君的走狗总是怒气沖沖,所经之处暗云遮天蔽日。” “北方的冬天还很漫长。我方有充足时间摸清这一带的半兽人坑道,其次要做的就是侦察和掩护。” 精灵王端详着她,“别忘了此消彼长,夜长梦多。” 洛斯萨兰一凛,迎上父亲的目光,锐利的青眸仿佛氤氲着不可探究的阴霾。只是瞬间,瑟兰迪尔便别过了视线。 未几,远远传来了费兰的号角声。 不待消停,洛斯萨兰已变了脸色,匆匆对瑟兰迪尔行了一礼就直奔出营地。 瑟兰迪尔无言目送了她眨眼消失的背影,利落下令:“菲恩,带你的部队去支援。” 守在营帐外的精灵接令迅速穿过列阵的军队,须臾,一支全盔甲武装的精灵分队奔往号角声传出的方向。 “这种欢迎我绝对敬谢不敏。”贝列戈哈话音一落,长相兇恶丑陋的生物就凭空撞进了她的视野。 对方看到两人竟也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自己才是被吓到的一方。 可惊讶过后,狰狞的气息便显露无遗。 “贝列戈哈。”路玲强自镇定地唤了一声。 就在此时,兽人高举起铁棒沖向他们,贝列戈哈从容地射穿了他的喉咙。 “坐稳了!” 坐骑应声飙出去,路玲倒吸一口气,慌乱揪住了他的长裤,上身本能往后靠。 没想到他们的猜测成真。更不料刚引起的骚动惊动了其他半兽人!一会的功夫,四面八方均有兽人冒了出来,企图将他们围困起来。 一开始贝列戈哈箭术精准凌厉,一记结果了任何一个成为他箭靶的魔兵,但是箭筒容量有限,加上早前对付巨蜘蛛消耗了小部份,而占据高山隘口的半兽人却越来越多,无需片刻,贝列戈哈的武器仅余一把长刀和一口匕首。 转眼间看到这两样武器出现在他的手中,路玲就感到大事不妙。 “拿着匕首。” 她下意识摇起了头,“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命令马快……” 勐地一个兽人屈身攻击马的前蹄,所幸贝列戈哈机警让坐骑腾空一跃,惊险避过。 “你和我必须有一个活着把信送达。” 第28页 路玲抿紧唇,用力眨了眨眼睛,接下精灵手上的匕首。 忽然,她听到贝列戈哈发出愉快的嘆息。 “你听到没有?” 路玲仰视了他一眼,竖起耳朵,起初唯有叫人头皮发麻的兽人嘶吼,渐渐地,清泉一样的天籁若有若无拂入耳际。她不得不更凝神倾听。 “那是什么?” “族人迎接我们的欢歌。”他的言词充满了喜悦。 她放眼前望,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黑马而来,所到之处光芒照耀,恍若也为他后方的同伴蒙上了远古的神光。 歌声仍在,他们的马很快穿过了来者的队伍,匆忙一瞥,金丝般的刘海下,一双透澈的灰色眼睛浅弯着与她交会。 回过头,气焰嚣张的半兽人居然仓皇四逃。 “你……”她努力将视线保持在紧随跟上的浅色发的精灵面上。 瑟兰迪尔的发是晨光的金,他的则是古典的纯金。 “格洛芬戴尔乐意为二位效劳。” 一队人沿山径曲折前行,越过雾霭包围的荒峦,踏过陡峭岩道,在飒飒飘扬的蓝色旗帜引领下,隐于重重山谷之后、山崖间宫殿群与瀑流交叠的景色豁然由远及近。 被誉为中土最后的精灵庇护地,林谷,此刻就在眼前。 “格洛芬戴尔大人……这两位访客?” “来自林地的客人,他们带来了林地王后给领主的信。有劳你向爱隆大人引见。”说完,金髮精灵扭头莞尔道:“他是领主的秘书,请二位放心随他走。” “日安,我是林迪尔。”黑髮精灵绽出了有礼的微笑。 拱门旁的精灵上前将马牵走。 他们穿过松桦相错的林荫幽径,开阔的河畔草地,在一座座跨越平缓河流的狭窄石拱桥后,低调而华贵的精灵领主宫殿迎向了他们。 执笔坐于房间前侧的半精灵乍眼看去并无特别,直至他应声转向了殿门。 “爱隆大人,您有客人到访。” “林谷的领主,贝列戈哈谨代表林地王国向您和您的子民致意。”他把右手抚向左胸。 路玲一时失措,只来得及垂首欠身。 “我们王后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信要给阁下。” 她犹低着头,发现怎么都没动静,忽然旁边的贝列戈哈拿手肘撞了撞她,她奇怪地斜睨向他。 “信。”难得皱起了眉。 她瞬间发窘,慌张地往腰间伸手,终于把羊皮信递到林谷领主面前时,她的脸都涨红了。 爱隆接过信,温声开口:“人类姑娘请不必紧张,林谷是个安全的地方。” 她更不好意思了。 “林地需要援手,林谷义不容辞。何况是面对共同的敌人。”爱隆收叠好手中信笺,“林迪尔,你先带我们的客人去休息。愿林谷的乐声带走你们的疲劳,愿你们的生命之树在此恢復活力。” 路玲结结巴巴地说:“那请问何时……” “一切有劳阁下。”贝列戈哈掷地有声。 爱隆望着他们,报以温和的笑容。 接下来是漫无目的的等待。不晓得是在安排部署,还是要侦察情报,爱隆尚未传来出兵的确切回復。 “周全的准备自然要费更多时间。”贝列戈哈点出了她的毛躁。 “我明白。”路玲翻了翻白眼,“尤其你们寿与天齐。” 贝列戈哈蹙眉苦笑。 林谷的风光极之优美,隐蔽的方式亦不同于瑟兰迪尔的王国,其中居民更有没落的人类王族,但主要是流亡者和他们的后裔,及部份其他精灵分支的投靠者。 使她的庇护之名越加实至名归。 当然多少要归功于那些从远古战争倖存下来的精灵战将。 “小姑娘。”歌一样流转的男声,在渺渺琴音与崖间瀑流的交响下越显清澄。 她认得这个声音,除了格外动听,更因主人的名谓。 “格洛芬戴尔大人,日安。” “去掉尊称吧。你非精灵,我的名号与你无关。”他的表情总是明亮且愉悦。 听到这么番话,路玲有半秒怀疑起他的用心。 “在你面前,我可以只是格洛芬戴尔。”他笑容可掬地补充。 她微一怔。 “格洛芬戴尔,你好。” 灰色眼眸露出了满意之色,“我们很快会出发,余下几天你能安然接受伊尔牟的美梦了。” 路玲投出不解的眼神,转即反应过来,不由拔高了声音:“爱隆领主已经召集好军队了是吗?” “我们只是在等另一位盟友。” 面对点到即止的回答,她也不好追问,继而岔开了话题:“那天你们怎么会到高山隘口?” “例行巡察。我们很少去到那么远的区域。” “感谢光之女神把你们带来。” 那双灰眸忽而满载了希冀,“星之后也会驱散黑森林的阴影,让她重归祥宁绿意。” 她看着在透出淡淡光晕的精灵,低喃回道:“我知道……林地的精灵王陛下终将成功。” 确如格洛芬戴尔所言,两日后,一支由名叫吉尔多的诺多贵族率领的部队被派至高山隘口,肃清魔军驻地,捣毁半兽人的洞穴密道。七日后,贝列戈哈被赋予共同指挥权,偕同一支林谷军队整装出发。 第29页 “万事小心。” “为了吾王,为了王国!”贝列戈哈持剑紧贴左胸。 她没有一直送行他到林谷北面的谷口,她还不想放纵思念肆流。 又过去数日,当全副武装的格洛芬戴尔显现在她面前,路玲清楚,她再度启程的时刻到了。 这一次,他们毫无障碍地通过了高山隘口,驱马直抵森林东北部的精灵王国。 “玲!” 最先看到她的是洛斯迪尔。 “爱隆领主向林地伸出援手,林谷的将领和军队都来支援瑟兰迪尔陛……” 黑髮青眸的精灵公主却未像预想中振奋。 “王后一天前动身去往刚达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了细微修改。另,光之女神=星之后,和伊尔牟同为阿尔达世界(平行地球)的大天使。ps:昨晚看了elrond ask很萌很欢乐,推荐大家翻翻 -2.27 林谷的细緻描述请允许略过,以后有机会会详写。 闪过的迷雾山北端片段,赛尔贝斯和加尔多都在魔戒开场的会议中作为林地的代表登场过,是电影和原着均出现过的黑森林精灵,费兰就不说了,大家看《哈比人》吹号角的那位吧。 ☆、woond 6(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向“西”南挺进→向“东”南挺进。 鑑于有读者提出手机空行不明显,以后如一章处于连载状态会以“◇”标註,连载结束则会消失以保持队形,请谅解。不过开学了大家工作日都忙,似乎一更一章比较实际方便?可在下面回復一下,我好配合大家时间。 “王后她?”路玲瞪大了眼睛。 “母亲心系前方的王,以及其他无畏战斗的同伴。”精灵公主答道。 她不由垂眸:“我以为只要把信送达,只要将援助的力量带回来,事情便将好转。” “诚然事情已在转好。林谷的援手已然伸到了林地王国。”格洛芬戴尔轻笑着,一把抱起路玲轻盈下了马。“格洛芬戴尔代表林谷向林地王国致意。” 洛斯迪尔失神了片刻。 “我们对爱隆领主和至此的林谷将士表示万分谢意,愿两地友谊永耀安都因河!”她顿了顿,接着道:“确实如此。正是几天前,从高山隘口过来的林谷前哨兵捎来了消息,王后才会带上一队弓箭手动身。” “芬妮尔殿下预计我们即将抵达,故无后顾之忧赶赴西北方。” 路玲双眼在他们间游弋,格洛芬戴尔的话是对她说的。 “贝列戈哈呢?” 被异动吸引出来的木精灵纷纷跳上古树静观,林谷军队也已密密麻麻列阵于远近林间,她迟迟未见好友的身影。 “他得到爱隆领主的授权,率部队由西面向刚达巴山进发。”路玲解释道。 洛斯迪尔皱起了眉,“你们打算包围刚达巴?” 俯视女精灵美丽而透着野性与危险的面容,他笑意不减地道:“他与莱森吉弗的队伍主要是扰乱敌人阵脚。若发挥到额外的作用,自令我方形势占优。” “贝列戈哈和其他精灵都会活着回来的。”她上前,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向公主说。 洛斯迪尔凝眸与她对望:“这是战争,上场的战士皆明白可能发生的结果。” 格洛芬戴尔挑起了眉,抗议似的开口,“别不把我当回事。” 路玲闻言扬起嘴角回头,精灵公主则沉默着,末了点点头。 “愿林地之风撑起尔等斗篷,愿林地飞鸟指引你们的视线。” 话音甫落,四周响起木精灵的歌声,一如洛斯迪尔的祝福,他们的歌给与了战士莫大动力,源于他们同仇敌忾,源于他们深埋体内的同族血缘。 路玲被深深触动。 “你不去吗?”格洛芬戴尔从似曾相识的场面抽回注意,落在洛斯迪尔身上。 “这里不能没有我。” 他颔首,随之偏过头,“你也留下吧。” 路玲眨了眨眼,洛斯迪尔剎那有些苍白但弥足坚定的笑被剪去,转而收纳远古精灵领主亲和欢欣却笃定的表情。 “不,我要去。他们都在那里。”旋即恳求般保证:“至多老实呆在后方。” 格洛芬戴尔定定瞅了她一会,面上绽出“真是任性”的笑意。 “星光恆常洒在英勇战士的路上。” 林地精灵的赞歌随洛斯迪尔送行的精灵语,化作森林里空灵迴荡的吟唱,渐渐被遗落,唯有加持的心意紧跟迈进的足印穿越憧憧幽林、突破凛冽北风,一直传达至很远、很远的地方。 浓厚云层屯集在刚达巴顶空,寒流不间歇从安格玛涌来,那是巫王、戒灵之首一度盘踞的魔影王国,狂烈地推搡更多暗云笼罩迷雾山与灰山交界。 风雪交加。 洛斯萨兰带领同伴击杀闯入森林的魔兵,从半空、在地上,后者往往咧嘴乱叫,他们的肚腹便已被戳刺出血淋肉肠。 可无论精灵战士下手如何精准利落,半兽人总有远超他们数量的后援补给,杀之不尽。 “往东撤!”洛斯萨兰用精灵语高唿。 精灵队伍边战斗边迅速后退。 第30页 兽人军队见此忙乘胜追击,及至一处,赫然失去了精灵部队的影踪! 瑟兰迪尔舞着长剑短刃,坐骑大角鹿扬蹄撞入半兽人群,一路奔腾,捲起优雅的死亡漩涡,林地骑兵和大批精灵枪兵接踵蜂拥而出,吶喊着沖天气势,胸臆间迸发盛大怒意,他们不曾忘记眼前敌人对他们的先王和同胞做过什么!一瞬间,长形矛枪无声砍下一片叫嚣的可悲头颅,骑兵散开杀灭溃散的魔兵。 雪簌簌而落,夹杂寒光逼人的密集箭雨,只消转眼,裹上半身银装的森林成了百多邪恶僕役的送葬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鼓声无预兆地远远传来。 洛斯萨兰顿了一下,另一阵传令号声在近处响起,四周的半兽人这时不约而同朝森林外调头,她马上回神,纵跃上树意欲追赶。 “回来!” 洛斯萨兰闻声和精灵王目光交汇,挪过视线,几张熟悉的脸孔自眼帘晃过。他们还睁着眼,却已死去。 “王,敌人已悉数撤退。”负责侧翼袭击的费兰赶来报告。 “我方有九名战士牺牲。”加尔多将剑归鞘,也走向了他们的国王。 “好好安葬他们。召集部队。” 两名将领均领命离去,瑟兰迪尔侧首,洛斯萨兰正为一名精灵战士合上双眼,白雪零散占了一片她的黑髮。 “刚达巴的兽人已经注意到森林这边。”精灵公主跟着父亲往营帐的步伐,“如非他们突然撤离,战斗不会这么快告一段落。” 瑟兰迪尔看也不看她一眼地道:“有什么转移了半兽人的集中力。是什么?”微眯起眸,似在自语自问。 “难道赛尔贝斯他们被察觉了?” “对方似有意招引注意。赛尔贝斯和他的部队只要还记着自身使命,就不会做蠢事。” 话音落地,营帐已在望。 洛斯萨兰停住了脚,“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时机。” 斩钉截铁的语气叫瑟兰迪尔徐转过身,有着他几分影子的青眸俨然放着炯炯精光。 “我们确实可以进一步行动。” 瑟兰迪尔瞳孔微张,应声回过头。 “芬妮尔。” 大雪影响了他们的行进,格洛芬戴尔和路玲抵达之际已是隔日午后。出发时的五分之二队伍,包括两百林谷骑兵,静悄悄来到瑟兰迪尔的营地。 “金花领主大人!”芬妮尔闻悉第一个赶了出去。 “好久不见,芬妮尔。”他轻灵下马,对林地王后的问候回以灿烂笑靥。 “林谷的加入无疑大振了我方士气。” 瑟兰迪尔尾随而至,他淡笑着说,眉梢划过对方身后仍在马背上的人类女人。 “格洛芬戴尔向林地致以林谷的敬意。这里有爱隆领主的信。”他掏出一卷羊皮,在精灵王接过打开期间,他继续说:“至此的队伍仅为部份,余下的留在了后方,听任洛斯迪尔公主调遣。” 瑟兰迪尔朝他颔首。 “你怎么在这里?” 几步外洛斯萨兰小跑起来。 路玲笨拙地下了马,迎上精灵公主,“是我恳请格洛芬戴尔带我来的。” “这里太危险了。”她并不认同。 “的确我该留在更后方,只不过……” 她别过视线,精灵王在与他的王后交谈,二人的表情是她许久未见的柔和,恍若回到星光宴的那个晚上。洛斯萨兰犹在静待她的辩解。 “我答应了某个人,决不背他而去。况且,”路玲话锋一转,“不是有这位鼎鼎大名的金髮将领在吗?” 格洛芬戴尔听罢略扬起眉。 “只有你一个?” 路玲会意,“贝列戈哈与另一支林谷部队由西面攀向刚达巴。” 洛斯萨兰锁起了眉头。 “有问题吗?”她不安道。 “刚达巴的西面山脉地势险峭,并且容易暴露行踪。” 芬妮尔的接话使她一怔,不经意对上瑟兰迪尔的眼睛,冷静漠然的眼神像带着一丝疑惑,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听说制作精灵饼是诺多女性的专职。” 入夜,路玲和格洛芬戴尔在营地边沿席地而坐,前面就是落差四十呎的森林河。她翻着手中的兰巴斯,发现和烤饼干无甚区别。 “也只有精灵饼了。此外一切食物的烹制都落在男性身上,不过,我们也乐在其中便是。” “真的?很难想像你这样的大将在炉灶前准备一日三餐。” 格洛芬戴尔屈起长腿,好笑地睇着她,“我知道,你们大多由女性负责。” “或许这种情况会慢慢改变。”她想了想,又说道:“但改天有机会的话,我想尝尝金花领主的手艺。” 明明灭灭的火堆光影中,男精灵揪住一束垂至肩下五、六吋的发,“等这里结束了,巡视的任务减轻,你可以随时到林谷作客。” 路玲陷入静默,半晌,雾气从她微翘的唇后散出,“好,到那时候……” 芬妮尔与精灵王由营帐散步而来,在沉郁夜色里一抹微淡金光的吸引下,注意到了远处的精灵和人类。 第31页 “你一定不解她为何在此。”芬妮尔轻抚身上的长袖,嘴边呷着弧度,“我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能遵行她口中的誓言到什么程度。” 抬眸望去,瑟兰迪尔不发一语。 察觉芬妮尔的注目,林地国王缓缓下移视线,触及她光洁姣好的额,他深沉的眼底浮起柔光。她额前的白银饰带,是他母亲西渡前的遗赠,经他之手,成了如同星辰闪烁的花环,加冕他妻子的白宝石后冠。 奇异的烟陆续自迷雾山北端升起。 沉寂的暗云倏忽流动起来,大蝙蝠成群飞绕刚达巴,依附其上的阴森黑影恍惚有了生命,纵然远在百哩外,这一幕仍教人毛骨悚然。 黑铁城门和巨岩大门相继打开,阿索格骑着座狼领在最前,脑后是庞大的兽人军队,拔地二十呎的战争兽身悬战鼓移动。邪恶大军向东南挺进,径直越过灰河,阿索格一声号令,侧边的战争兽立时以地震山摇之势冲击外围森林。 精灵号角吹响! 格洛芬戴尔不由分说带队穿梭西侧森林,扑向紧接袭来的兽人士兵。 瑟兰迪尔率兵从正面迎击魔军,芬妮尔从右翼包抄,意图将敌人围在刚达巴与森林之间,一时间精灵大军焕发出气阔山河的声势。 同时间,一直在刚达巴跟灰山山脉西端交界峡谷埋伏的洛斯萨兰,带领同伴趁机偷袭末尾的半兽人,截断他们和前方的队形,并作势将其扼杀于这幽黑的邪恶喉咙。他们今天不止要破坏这座黑暗势力的主据点! 另一边,体型庞然的战争兽在古老森林中横冲直撞,它们毫无智慧,要么一下撞死在参天大树上,要么被硬生生折断落地的树干绊脚瘫倒。 赛尔贝斯冷眼瞧着这群愚蠢的生物,在更多毁坏被制造前一箭箭地终结了它们,当箭用尽,他高高跃下,半空中抽出背后的短剑,一记嵌入战争兽的后颈,左右搅动把它驱向森林边缘。 正在营地后方躲匿的路玲听到连串异响,本能寻声查看,只见冲出森林的巨大生物乱吼发狂,甩手攻击在它头上的精灵,而且东摇西晃,一转眼便朝她撞来。 她头脑发白,仅凭身体反应退开一步,堪堪合握手里的匕首绊了它一下,战争兽一个趔趄,赛尔贝斯顺势翻身一推,巨大生物顷刻栽下河。 “没事吧?” 路玲攥起发麻的手,镇定迎上精灵弓箭队长的视线,“我还不想被你们的陛下即时赶走。” 赛尔贝斯做出有趣的表情,正欲再说,倏地返过了身:“斯林德。” 一匹棕马应声进入他们的视野。 “王在哪里?” “没看到到处一团糟吗。” 斯林德放眼张望,登时一脸瞭然,“我带来了洛斯迪尔殿下的口信。新的援军正全速赶赴此地。”说着,举箭命中疾奔中的座狼。 “交给我。” 路玲看着他们互换了位置,赛尔贝斯笔直朝她投来目光,他该不是…… “你表现够出色的话,指不定回去王会考虑准许你加入护林队。”他在调侃她刚才的回应。 路玲捏紧怀中刻着贝列戈哈名字的匕首,用力点了下头。 洛斯萨兰的部队成功越过黑岩巨门,直捣黑铁城门,却惊愕发现不同于一开始所见的半兽人接连自内部通道口涌出。揣测这些可能是从安格玛或灰山过来的魔兵,她咬紧牙,领着其他战士往赛尔贝斯探悉的铸造武器所在进逼。 与此同时,贝列戈哈跟莱森吉弗的军队攀至与刚达巴相连的西面山嵴。莱森吉弗以精灵语下令,贝列戈哈在内的弓箭手挽弓搭箭,下一瞬,刚达巴前的兽人大面积倒地。 敏锐的耳力告诉她外面正发生对他们有利的情况,洛斯萨兰加快动作,与同伴确认所有的武器生产点。 他们无需也做不到短时间捣毁所有的密道洞穴,何况太冒险,只要能把兵工厂破坏和烧掉,加上大规模的伤亡,接下来的长久年月半兽人都得躲在地底下了。 炽热从后蔓延升温,洛斯萨兰迅速带队沿途折返,出口在望之际,一个散发暴戾气息的身影撞进了眼帘。 激斗一触即发! 一连解决了数十兽人的贝列戈哈环顾形势,一眼望见战团中心的精灵公主,他一跃抓住横空飞过的蝙蝠,在接近他们上方时举剑了结,既而反握剑柄垂直落向半兽人。 空中悠悠飘起了雪花。 瑟兰迪尔意欲攻向刚达巴,不料自要塞飞来的大蝙蝠乱舞袭击精灵盟军,他不耐地挥砍着邪恶生物,一头失去骑兵的座狼狂暴扑向他,大角鹿即刻以角相抵,座狼吃痛张嘴露出满口利齿,他一眨不眨削去了它半个脑袋。 正要继续前进,蓦然一阵碎裂感贯穿了他。 他停下调头,远远地,一个精灵被刺举在半空,乌黑的发上闪着细碎白光。 路玲发誓她从未听过这般悲恸怒吼。 当她再靠近一些,她依稀明白髮生了什么,顿时浑身冰凉。 “黑森林的精灵王啊,你是如此的无能!”阿索格放下长形的黑铁武器,对转眼欺近的金髮精灵发出嘲笑。“我阿索格,将是你们精灵无尽的噩梦。” 沿路倒落或青色或蓝色的旗帜,现在她独自骑着马,赛尔贝斯早前再次加入了战斗。这一刻,路玲已经不知道担心能不能控制牠,她所希望的全部就是立刻到他身边! 第32页 坐骑阵亡,瑟兰迪尔一心摧毁眼前的兽人首领,下手不曾有过的狠准凌厉,步步占优。 这也意味着,他无暇顾及外界。 路玲惊见半空中旋转飞向瑟兰迪尔的利器,她脸色发白,使劲一拍身下马驹,千钧一髮间,左肩狠狠一痛,凉飕飕的感觉过后,伤口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意识模煳地摔到地上,隐约看见瑟兰迪尔即将取胜之际,冷不防扑来一头座狼,接着是群攻的兽人,骑上了座狼的半兽人领头正要趁瑟兰迪尔不备发起致命一击,却又猝然扬尘而去。 路玲难受不已,她吃力地眨着眼睛,但见瑟兰迪尔一阵环视后,似是发现了她。 “是洛林的军队到了。”这种时候能让兽人抱头鼠窜的,大概就只有他们吧。 他记得正逆风飞扬的旗帜颜色。洛林,由他曾无比熟悉的阿玛蒂尔建立的另一座木精灵王国,即使易主,依旧由他的亲族凯勒鹏接管。 “你不必这样做。” 来到中土这么久,她终于听到他不再冷硬地对自己讲话。 “我很荣幸替陛下……挡下了一个危险。”路玲仍想说些什么,可她连唿吸也觉得痛苦。 精灵王此时起身,走向阖目已久的妻子。 雪静谧地降下,她艰难扭过脖子。这个情景,令她想起在原来的世界,她窥探到瑟兰迪尔眼睁睁目睹父亲战死的画面。 她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死了,但为什么,在死前还要让她看见叫她心碎的一幕。 格洛芬戴尔策马赶到时,瑟兰迪尔在治疗昏厥过去的路玲,一边,是断了气息的芬妮尔,昔日为乌牟所宠眷的精灵少女已踏往亡者之殿。 映入瞳孔的景致久违的怀念。 格洛芬戴尔和贝列戈哈都在旁边,路玲没来得及出声,泪已簌簌掉了下来。 ☆、woond 7 中洲北方歷史上的临冰战役,由第三纪黑林精灵发起的对黑暗力量的讨伐。林谷的援手及洛林最后时刻的驰援,使得兽人最终溃散败逃,然而,精灵大军也蒙受了战力上的损失,包括林地的开花公主和至美王后,皆在战役的终极一战中陨落。瑟兰迪尔王带着余下不足四分之三的部队回到王国的中心地带,隐密林间。 洛林和林谷的军队未有过多停留,先后踏上了返程。 路玲远远望着,精灵王和他的王族成员正在地宫门前送行,恍惚中与记忆里瑟兰迪尔偕同迎接他的家人走进殿内的情景交叠,却赫然缺失了两个身影,如何也重合不了。 格洛芬戴尔向她投来注视,仅仅一瞥,便扬着愉悦神色,转身融入歌声四溢的森林。 但她没有忘记,总是强大自信的精灵眼里那死过一次的忧郁与倦意,曾第一次在她面前未加假饰地显露。他说,他们在世间遭受的所有伤痛,会一点不留地刻在他们的灵魂上面,一直累积、累积,直至阿尔达终结。没有哪个精灵能逃脱。 就像坚硬的宝石也抵不过时月磨损,总有一天变得不堪任何外力,一挟即碎。 听起来很悲哀,可是贝列戈哈却是当天她醒来,浅笑着替她拭去失控泪水的一个,并在之后平静无波讲述洛斯萨兰是怎样在他面前被杀死的,哪怕几句话带过,她仍感到莫大悲伤。 格洛芬戴尔短暂逗留期间,洛斯迪尔比以往印象中更长时间地在森林边境逡巡,关于新晋巡林队队长边唱歌边结果巨蜘蛛的表现,还有快赶上其父严厉毒舌的传言,俱令她喟嘆。 他们都是很年轻的精灵,格洛芬戴尔所说的磨损,对他们而言兴许才刚开始。 至于瑟兰迪尔…… 如果在知己至亲的丧生面前,贝列戈哈和洛斯迪尔的反应勉强有迹可寻,那精灵王陛下简直是若无其事。他依然和他的子民在宫殿外举行宴会,依然定期出外狩猎,或前往处理大荒原东面的领地事务,像是他的妻子和长女只不过是到了远方旅行。 可能归结于他的生命之漫长,经歷过太多生死离合,再无冲击可撼动他,又或者他明了逝去的亲族都会在笔直航道的另一头重生,他的心思理应保持专注在自身责任上,路玲不得而知。 金髮领主与他的坐骑终于消失在杉树丛影后,她离门廊下的身影尚有十来步远。当洛斯迪尔仰头浅唱陌生的曲调,莱戈拉斯的嗓音也加入进去,她停住脚步,遥望大门外绿意萌发。 明明是万物復甦的春天,隐密林间亦瀰漫着欢庆安逸重归的木精灵们的歌声,一丝寂寥气息却在空气里一瞬而过。 时间流动在林地王国远比林谷明显,但不代表会影响到精灵们的时间概念。 她的伤得到格洛芬戴尔的治癒,休养七天不到身体就已完全恢復。回来后,瑟兰迪尔自然没有如赛尔贝斯调侃她的让她进入巡林队,她依旧在加利安手下协助打点物资和维持王宫整洁。 这天,她奉命到书库核对库中典籍,带上一整日都将呆在里面的准备,她认真地开始了工作。也许是过于投入,她在检查后排文书的过程中不觉打起了瞌睡。 “……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路玲是被隐隐传来的声音唤醒的。 “不会了。” “母亲为什么也要去那个地方,她为什么丢下我们?” 第33页 女精灵安静了片刻。 “那里有王和一众保卫林地的战士,洛斯萨兰同样在那个地方。” “不是因为莱戈拉斯不乖,母亲宁愿去找父亲和姐姐吗?” 女精灵的声音低了下去,“怎么会……” “那为什么父亲一点都不提母亲的事?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小王子骤然打断,诘问。 洛斯迪尔温柔拥住她的弟弟。 “父亲是不想我们牵挂着不愉快的过去,而绝非莱戈拉斯想的那样。损失了这么多战士,王的担负更加重,比起给他添烦恼,我们应该成为他的力量才对。” 她凝视年幼的精灵,不说话时莱戈拉斯像极了王后,微微失神中她抬起手,轻捋落在他胳膊上的柔滑金髮。 “我会代替母亲和洛斯萨兰继续守护王国,守护你们。”良久,她开口道,并收紧怀抱,好让泪珠宛如朝露打落的绿叶王子放怀痛哭。 路玲倾听着,全然没意识到支在根须上的手臂早已酸麻。 残酷的战争过去,林地国王下达戒严王国周边的命令却原封不动,巡林队一丝不苟执行,隐密林间的居民起初虽觉奇怪,很快也权当平常。只有身为其中唯一异类的路玲,比任何林地精灵都更早发现异样。 原本尚算明亮的森林北部一点一点地变沉暗,那些她仅在巨蜘蛛横行的区域见到的藤蔓不知何时疯长伸展至此,森林的黑夜也较往时降临得早。 冬去春来,雪融芽发。当这种景色在她眼前交接五次、十次,她乍看才度过了两个月似的,路玲不得不承认,再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了她身上。可惜一如上一次,她对此无能为力毫无线索。 贝列戈哈还是会不时来找她,在她的请求下教她精灵语和训练她的身手。 尽管推拒了晋升国王近卫长一职,备受器用肩负起统帅北面护林使命的精灵弓手,仍忙得相互十天都见不上一面。但是假若她变得跟精灵一样,还怕什么时间紧拙? 不同于贝列戈哈他们,和她有过接触的其他精灵对她的异样更多是惊奇,不过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这群木精灵旋即便将其抛在脑后。 叶落,叶绿。 失去至亲的莱戈拉斯并没有一夜间长大,他还是需要被国王指派的赛尔贝斯操训他的射箭与近身战技能,学习洛斯迪尔的经验寻找加速伤口癒合的植物,和贝列戈哈比赛更快爬上石桥前250呎高的杉树…… 红叶满地的某一日,莱戈拉斯追赶路玲的脚步,希望跟她一起到林中散步。她瞧了眼小王子肩上的弓,微笑答应了。 事实证明精灵王子在洞穴大殿里闷坏了,凑巧拉上她一块到室外晃荡,顺带练箭。 路玲弯腰挑拣好看的叶子回去做书籤,精灵王子的箭射得差不多了,便跃回地上找她帮忙练习。此时莱戈拉斯与她一般高,路玲迎上他一贯清澈的蓝眼睛,苦恼着该如何帮这个忙。 “射下悬在鸟巢边的蛋壳碎片吧。” 她诧异地转过身,莱戈拉斯则不然。 “日安,吾王。” “日安,精灵王陛下。” 瑟兰迪尔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下,随之移向别处。 “找到那块碎片,射下它。当作你加入巡林队的考验。” 最后一句叫莱戈拉斯喜出望外,当即环顾搜寻起来。路玲看到他一刻前脸上满溢兴奋,转眼却皱起了眉,纵然如此,莱戈拉斯仍举箭挽弓。 一箭飞去,不够远。第二箭,射偏。 “你若射下了鸟巢,就五十年后再谈进巡林队。” 她捕捉到紫杉弓上手指一闪而逝的颤动。 莱戈拉斯默默吸着气,镇静将箭上弦,瞄准—— 路玲沿着箭的去向把落空的箭拾回,折返时觑见这样的画面:精灵王在儿子身后曲膝,左手扶弓,右手调整儿子拉弓的手臂,四下红彤彤一片,淡金阳光筛落在箭飞出的前方。 瑟兰迪尔侧身精准地看向她,“玩够了,在日落前回去。” 无论对望多少次,路玲始终做不到立刻从中抽离,尤其自他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度。 “一定。事实上,莱戈拉斯殿下也快想念地下宫殿了。” 正拨弄弓弦的莱戈拉斯目光越过他父亲投来。 “他如果想念那里,必然因为他闻到加利安手中热汤的香气。” 她怔了怔,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父亲!” 不再理会他们,瑟兰迪尔兀自抬脚,朝着与王宫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黑森林的红叶年復一年朽落凋零,星光宴二百八十一次在夜幕上演。 其间,人类皇朝歷经改换,矮人王国脱离战争阴影后带领荒原北部步入兴盛,相邻的精灵族人陆续到灰港乘船西渡……林地王国由交好的黑林飞鸟群口中,不断获悉黑林四周的消息更替。 平静而封闭的时月,令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不久前,瑟兰迪尔忽然匆匆带着人马离开,回来之时大开筵席,席间呈上珍藏佳酿,明明他半个月前刚探访过多卫宁,明明当日并非任何的精灵节庆。 宴会彼端他刺目的笑意令她不忍直视,退下找加利安布置工作,忙活完记起第二天是他寝殿和书房的保洁日,继而转战目的地。然后,她没想到他回寝殿回得这么早。只见排列整齐的酒罐堆满门后的角落,房间充斥苦艾酒的味道,偏过视线,精灵王正闭着眼靠坐在浴池中。 第34页 他睡着了,第一眼路玲就有了这个认知。 她止不住迈开前进的双腿,她遏制不了想要靠近的渴望。那一刻,她的脑里满是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相处的情景,恣意的、难以置信的。她的手,他的手,曾离彼此那样近。 手腕猝然一痛,路玲勐地清醒,对上瑟兰迪尔清明冷静的石青色锐眸。也是这一剎那,她窥见到了存于他深处的回忆片段。 精灵王领着近卫跨进偌大的孤山大厅,半晌,有人从矮人国王身侧走出,手上打开的木盒中,白银饰带恍若汲取了闪烁星光的宝石花环。精灵王意欲伸手去取,不想木盒倏地合上,他抬眼而望。 “此乃族中将领在红角隘口一役得到的战利品,奉于吾和孤山的宝物,虽出自贵族,现已归我族所有。有鉴两地互通贸易已久,我们也建立了情谊,欢迎你和你的子民常来孤山观赏这美妙白光的展现。” 瑟兰迪尔感觉一团火在胸口上窜。听毕,他弯起唇角,“魔戒已腐化了你,长须矮人之王索尔。你的贪婪终将引来毁灭。”说罢扬长而去。 路玲一惊,松了手。 瑟兰迪尔未有作声,她霎时亦不知如何反应,气氛沉默而僵硬。 “我改时间再来整洁。”行了表示歉意的一礼,她旋足信步离开。 往后两人见面,谁也没有提起这个晚上,仿佛它从未发生。 “玲,方便陪我走一趟吗?” 埋首书库的时候,莱戈拉斯找到了她。如今的绿叶王子,已是成年精灵的身量,尽管尚不比他高大的父亲,仍是木精灵中极为出挑的。 “殿下大可找其他精灵的。”她跟过去也完全是各干各事。 “我娇小的朋友,他们可没你有趣。路上我们接着说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路玲无奈笑嘆了一声。 突然一只飞鸟拍着翅膀,从打开的大门径直掠过他们头顶,她不由停下回头。 中途由王宫传出的动静让莱戈拉斯率先警觉,两人提前返回,远远看见一支精灵部队出动,一身银蓝色长袍的瑟兰迪尔随坐骑领在最前。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莱戈拉斯微蹙眉头。 “是龙。鸟群在讨论,又一头飞龙袭向了孤山,它们很惊恐。” 她的心一颤,目光凝重转向东北方,似能预见火海无情地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让大王和玲恢復互动做出的努力你们看到了吗吗吗……(回音) ☆、woond 8 如后来很多人所知,或并不为人知的,瑟兰迪尔没有插手这场龙的侵袭。 假如说他对两百年前袭击孤山的龙尚有应对的能耐,这回不管他是不是善良的种族,都只会决绝回头。 这头北方龙是头火龙。 居高临下而望,远古的战争场景,可怖惊骇的经歷,被一瞬勾起。 混乱绝望的人群间一个年幼的矮人发现了他,拼命向他挥手、发出求救的唿喊,更多求助而怀抱最后希冀的眼神闪现,但是他不为所动,一眨不眨调头折回。 “他没有伸出援手。” 惊愕国王过早回返的莱戈拉斯,到底找来了倾诉的对象。 “可你的口吻不太有责怪的意味。”路玲指出。 二人在隐密林间边缘流连,到了这里,木精灵的房舍分布愈渐稀疏,却仍旧听得到从固定方向传来的阵阵歌声。 “他们说那是会喷火的赤红飞龙,庞然迅勐,展开的双翼如蔽日黑云。” “所以陛下的做法是恰当的。而且据我了解,你们和矮人有世仇。” 莱戈拉斯转过头,“不代表我们就该袖手旁观,至少在确认局面棘手以前。” “也许你父亲本来是带着救援孤山的目的出发的。”好当取回白银宝石饰带的条件,顺道瓜分部份山内宝藏作补偿,她不厚道地在心里补充。 “我愿意相信是这样。”精灵王子脸上泛起释怀的浅笑。 隐密林间的生活十分宁静,古朴。随林鹿奔跑,与林鸟和唱,和松鼠共舞枝桠之间,游猎、欢宴、不息的歌调,得益于国王的严令跟巡林队战士的恪守职责。 当十年如一日,百年亦不过十日咻地熘走。 瑟兰迪尔对此份外有体会。毋宁说,千年于他也仅是一个眨眼。 只是身为精灵,尤其自久远时代留存至今的精灵,他有时候难免会希望自己忘记一些事,不必要的细枝末节能够筛掉。譬如米斯兰达不久前的到访。 淙淙琴声中,他感到一道熟悉的气息正接近他的宫殿。是位久违的朋友。 “北方森林王国的瑟兰迪尔陛下!” 他还在前往迎接途中,来者就已发出急不及待的叫唤。 “我的提议被驳回了。” 乍一碰面,灰袍巫师便噼头诉说自己的无理待遇。 “我已经听说。” “真可惜陛下没有亲自出席。” 他对巫师忿忿不平的语气淡然以对,“圣白会议成立之初,南方涌现了一股邪恶暗影,这种不寻常的情况使我不能随意抽身。若会议能在林地举行,自另当别论。不过我仍很感谢凯兰崔尔夫人的邀请,我也已派了代表以示回应。” 第35页 “但愿陛下不是在芥蒂亲族仇怨。” 无视对方的咕哝,他稍拔高了声音:“让我们回到你的来意上吧。” “陛下刚提到的阴影很可疑,有可能不止是戒灵!”迈雅转即一脸正色,“请注意时常把目光调往南方。” 他眯了眯眸。一个混沌黑影在他脑海一闪而逝。 “你的警示已然传达,米斯兰达。” 灰袍巫师瞪视了他一会,点点头抬脚转身。 “不让我多尽一下地主之谊吗?”他提步从容跟上。 “我要去趟洛汗王国,他们正遭到兽人的报復。” 他这位故友不但来去如闪电,还极爱把自己搅进浑水中。可是瑟丹大人在其初抵中土时主动将火戒赠与,说不定正是被这份特质触动。 新鲜的冷空气叫人精神一振。 精灵不老不死,却也畏冷。第三纪2911年迎来了歷史记载中鲜有的严冬,但贝列戈哈和他的同僚始终谨守岗位。 风雪断断续续了三个多月,路玲总算盼来消停的前奏。 “明天你就能起程回去。”贝列戈哈端着水壶,往她手中杯子添水,腾腾热气立时升起。 “谢谢。真是出人意表的冬季,我头一回被大雪困在野外。”戴着两双手套的手稍稍恢復了知觉。 “后悔到这里吗?”他指他们身置的林地北境哨营。 “难忘的体验。何况是我心血来潮想探望你们的。”她斜睨了精灵一眼,疏落枝梢筛漏的夜光冰霜般凝在他的面颊、他棕红的辫结上,“不然也不知道巡林队确实一点都不容易。” 贝列戈哈大笑起来,“比起人类我们其实轻松很多了。” 面对他的揶揄,路玲皱着眉也跟着笑了。“幸运的是,这段时间北边很清静,我的担忧都成了多余。” 他转过头,双手交叠在瞭望台的木栏上,“多亏了矮人。尽管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我还是要承认,他们是歼灭魔军的一支重要力量。” 路玲眨了眨眼。 “那场仗打了六年之久。关键时刻铁足丹恩带着援军赶到,扳回战局,并击杀了敌人的首领。”贝列戈哈低念道:“那个亵渎者。” 她清楚,不论是听闻或亲身经歷,林地精灵都不会遗忘他们的王后殁于亵渎者阿索格手下。 “继而北方兽人再遭重创,缘于阿索格的亵渎行为,深深激起了矮人对国王的哀痛和胸中怒火。” “有失,有得。”那索尔算是死得其所。 “你的精灵语进步了。”贝列戈哈闻声回神,莞尔朝她贊道。 她微微一笑。刚才男精灵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 “我听说临冰一役后,你们将牺牲者统统埋在了北面边境。” 贝列戈哈愣了愣,“在哨营往西30哩的地方。” “莱戈拉斯告诉我,他每年春天都会到那里,很少的时候会遇见洛斯迪尔。” “是的。偶尔远远看到他们驻足在坟冢四周,莱戈拉斯殿下或洛斯迪尔殿下,不过我并未停留。” 虽然停了风,她手里的茶仍不觉间全凉了,或许还没有一刻的时间。 “撞见过国王吗?” 他的眼神闪了闪,可语气果决:“不曾。” 良久,路玲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问题的。” “但我很高兴你问了。” 不禁一怔,四目相投间她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了温暖。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在他的默许下,她轻声开口:“你可知道两位公主对你的看法?” “可靠的战友,知己。” 所以他不知道,抑或不肯定。路玲不敢置信她的精灵好友迟钝如斯。 “假如她们对你曾有,或依然有爱慕之意……” “她们的心意鼓舞我在作战时更敏捷勇勐。” 她的嘴一张再张。“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 渐亮的星光撒进针叶织成的网,夜又冷了几分。 瑟兰迪尔没想到这么快又和那群丑陋的邪恶僕役打照面,嘴边漾起冷酷的弧度。 苟延残喘的迷雾山兽人到底视林谷为眼中钉,这次从林谷北边发起攻袭的魔军阵容更多了不可小觑的座狼大军,联想严冬之年白狼入侵幽静旷野的举动,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早已被计划好。 北林谷战役在登丹人的协助抗击及他的军队加入下,不足两个月结束。瑟兰迪尔很早便知悉没落的亚尔诺后裔定居于此,爱隆是他们第一任君王的同胞兄弟,林谷的门永远向他们敞开。 “适才冒犯了!” 一个身材高大、黑髮灰眸的人类。他不由敛眉,这不是早前突然跳到他身侧,砍杀沖向他的兽人的男子?眼睛落到对方握持兵器的手上。 “你的勇气可嘉,你的部署巧妙见奇,登丹的族长。” “亚拉松见过林地的国王陛下。得益于贵军的及时支援,我们才能尽早驱逐来犯的魔兵。” 瑟兰迪尔眉间透出一丝赞赏之色,“你的双目贮存着见识与仁善。不愧是亚拉德之子。” 第36页 一百七十年,中土命运伴随互有胜负的正邪之争起起落落。 一百七十年,足够一位往昔衣食无忧的矮人王子饱经风霜冷眼,歷练为为子民遮风挡雨的领袖。 一百七十年忽而滑过,一场将震盪北方世界、变革光明与黑暗势力格局的冒险,悄然起行。 林间宴会屡遭打扰,瑟兰迪尔的耐心快到尽头。 每当那帮擅闯者靠近,他就念动咒语屏蔽宴会的光影,以期他们主动退离,然而事与愿违。只得说闯入者的好奇心太不合时宜,他感觉得到,他们甚至惹来了南面的黑暗生物。 矮人们离开好一阵后,加利安告知他,前些时候他的牢房入住了一只落单的迷途羔羊。 妙极,他的兴致也被扫得差不多了。 下一秒巡林队现身! 索林·橡木盾被押进地牢时,路玲正好从酒窖出来,第一眼过去,沾满蛛丝的衣服、邋遢的茂盛捲髮和鬍鬚、充满怒意的面容。 入夜,正殿进行了两场审问。矮人王子和后面他的追随者的三缄其口,彻底让精灵王失去耐性。未经同意踩踏他子民修建的道路,惊醒并将巨蜘蛛引至他的王国边境,数次中断他的宴会,叫他如何能不好好招待这些访客? “松开那些绳索吧。反正他们无法从我施了魔法的大门逃走。”审问结束之际,鹿角宝座上传来最后一句。 路玲不用想也知道孤山远行团的牢房伙食不差,偶然亲眼看到,仅仅再度巩固她印象中瑟兰迪尔待“客”有道的形象。好吧,一併提醒了她曾受此“礼”待。 她对矮人们不是不感兴趣的,特别是索林、巴林跟奇力,可惜矮人王子被关在最深幽的一处,后两者脸上则满布无望与沮丧,她不时到附近转悠,更多是为了看会不会踢或撞到蹲在某个角落观察情形的比尔博。 “为什么总在大门前打转?” 她埋头搜寻哈比人那一点影子时,瑟兰迪尔狩猎归来,发现她眼神有异,沿着她投视的方向偏过视线。 路玲佯作寻觅无果地收回目光:“我掉了一个很珍贵的金币。” “很珍贵何以会掉。” 一阵风在她面前擦过,她无语地直起身,盯住那袭生姿扬动的褐色斗篷。 “实际上也不是多珍贵,其中一个矮人送的,让我放他们出去。” 她小跑追上他。瑟兰迪尔几不可觉放慢了脚步,旋即恢復。 “他们还说,他们有一个极之重要的伙伴不见了,请我起码看看他是不是也被抓进了这里的地牢。我听他们讲述山下王国破城的情景,他们如何有家不能回,后来在他们领导者的奋斗努力下得到生活的改善……要是那个重要的伙伴就是那名领导者,我怎能这么残忍漠视他们卑微的恳求呢?”她几乎一路跑着以跟上他的步调,直至书房才能喘口气。 “他有着他祖父的眼睛,所以会是个德高望重的领袖。”末了,他淡淡开口。 并没有与矮人发生对话,后者也没给过她金币,但她终于敲开了这个话匣。 “那是会放了他们?”她问。 瑟兰迪尔沉静望了她一眼,应她所愿回答。 “如果他们懂得谦卑,我会考虑。” 踱到长案前,路玲平静迎着他的眸光,“你不希望他们重返孤山,惹怒巨龙。” 作者有话要说:  註: 1.火戒,精灵三戒之一,造于人皇九戒矮人七戒之后,至尊魔戒之前。 2.幽静旷野,“伊利雅德”的意译。 3.亚拉松,亚拉冈的父亲。 顺补上一更的同人配图,作者未知 ☆、woond 9 星光节傍晚,本关在不同地牢的矮人通过酒窖集体逃走的消息迅速传遍。 “放下栅门!”莱戈拉斯高唿。 他追至暗河出口时,藏于橡木桶内的矮人已随急流漂出哨所,赶来的守卫来不及拦截他们。莱戈拉斯跳上护城墙目测了一眼,纵身跃下一边的岩岸。 矮人徒劳反抗,不成气候的武器在他的闪避中逐渐耗尽,当他跑到一座石桥跳落其中一只橡木桶,南面突然冒出半兽人士兵。莱戈拉斯的蓝眸划过愕然,下一秒便拉满他的弓,各方向的兽人登时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倒下。 “不想成为他们手下亡魂就安份待着。”歇息当口,他微笑提示脚下意图给他制造麻烦的矮人客人。 越来越多半兽人半路杀出,他不得已由远攻转为近身战。与眼前灭之不尽的黑暗魔君余党纠缠期间,越狱的矮人们遇上一段大瀑布,一个个木桶顺势跌落,他麻利解决完手边的两个魔兵,发现这支兽人小队并不恋战,他旋身查看,装着矮人的橡木桶业已在湍流中东去。 “莱戈拉斯。” 他转过头,“洛斯迪尔,有兽人从王国南边通过了。” 黑髮精灵上前,目光在弟弟脸上逗留了片刻,“一个月前一队座狼骑兵就擦着边境经过,来到河边潜伏。我们想先观察一阵子再作下一步行动。”她顿了顿,挪过视线:“如今敌人的目标浮出了水面。” 莱戈拉斯快速返回大殿。 “不出意外森林河会把他们送进长湖,只是恐怕在抵达长湖口前,这群矮人便已被兽人杀死。”英俊朝气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 第37页 “秋末之月冬初之阳,铃声将欢欣响起,迎接山下国王回归。但一切终将徒劳哀戚,长湖镇将血流成河。” 瑟兰迪尔自然感到年轻精灵的疑惑,不过他不打算解释。一百多年前的灾难不日会再次上演,这个被预见的未来令他阴郁。 “我想追上他们,趁还赶得及。我还要看看兽人到底盘算着什么。” 回应莱戈拉斯的是不得超出隐密林间活动的命令,绿叶王子当场气愤而去。 林地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 精灵王静阅着手中图卷,不觉陷入深思。造成河谷城一片荒原的史矛革盘踞着孤山,蛰伏雾山的兽人近日又在蠢蠢欲动,覆盖黑森林南面的源自妖术之丘的邪恶气息,米斯兰达口中不止是戒灵的存有…… 一股始终不曾自记忆消散的浓稠阴影像再也按压不下,忧惧在他心底低喃,比这些势力更强大的黑暗力量很快就会崛起。黑色之地魔多的邪恶,使他每次南望疆土,那不逊于远古战场的盖天黑暗,都能使太阳光辉蒙尘。 杯底碰击案面的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飘着蜂蜜甜味的茶杯和糕点盘撞入眼帘,他有些意外地抬起眼。 “甜的食物和香草都有提神的作用。” 芬妮尔的影子一瞬浮在了她身上。他的王后常在他伏首案前的时候为他带来抚慰肚腹的点心,为免他用酒相佐,同时奉上泡有花草的水。 “看事情会更清晰。” 他的眼神立时恢復明睿。 “我的视力不输索隆多。” 一语双关的回敬。路玲不清楚又怎么开罪他了,唯有小心翼翼避过他崭露的尖刺,“放松点能想到没想过的方面。”她的眼睛落在面前的香茅蜂蜜水和蜂蜜苹果酱饼上。 瑟兰迪尔终于端起杯子,缓缓呷了一口。“他们受了你不少照料。”他知道他的儿女时常受到如此招待,他不只一回从经过的他们身上闻到淡淡的蜂蜜甜味。 听他提起这个,她不太自在,漫游的眸光却凝住了座椅后的精灵琴。就是那张古琴在午夜时分被弹奏出悠扬琴声,在她偶然半醒的晚上迴响于静谧依旧的地下宫殿。 “我可以做的只有极有限的部份。”酝酿许久,她最后只念道,“你们是中洲不可缺失的,个体也好群体也好,交织出的就是改变世界命运的动力。” 他并非第一次得听这样的话语。彼时阴云尚未在末日平原顶空爆裂,林地首任君王、他的父亲欧瑞费尔,向出战的木精灵大军如此说过。 座椅上的瑟兰迪尔久久与她平视,路玲记得在这个时空,他是第二次这么看自己。。 离矮人逃出林地王国的地牢,已过去八天。 第九日天还蒙蒙亮,隐密林间赫然一阵骚动,一只飞鸟由洞穴宫殿的天窗滑进,悬至刚起床的瑟兰迪尔耳畔,转述长湖镇浩劫和史矛革被屠的大致经过。 “可怜的索尔,他的子嗣就此断绝。如果索林·橡木盾和他的追随者老实在我这里作客,就不会遭此厄运。”他闭了闭眼,在前来听命的部下仰视中起身,迈下挑高的石阶,“不过世界都将感受到这场带来改变的飓风,并为它所影响。” 同时,一趟酝酿已久的行程得以成行。 一天后,他牵领2000整装待发的精灵,直指孤山。 就在这时,被名为巴德派遣而来的信差,把长湖镇难民的求助传至他面前。瑟兰迪尔于是将部队拨往长湖的方向,粮食跟其它物资被预先运载上船,剩下无法搭乘的精灵士兵就随他徒步朝长湖对岸进发。 莱戈拉斯和路玲趁机留在船上,跟着船队前往难民的所在地。 当瑟兰迪尔骑着他的大角鹿到埗,早到两天的他们已投入到协助临时小屋搭建的工作中。这次两人再逃不出精灵王的敏锐目光。 如是又过去六天,除了被留下援助的精灵,瑟兰迪尔的队伍主力连同能拿起武器的成年人类男子,继续向北越过了湖另一端的岩石,进入恶龙荒原。 负责在最前侦察的精灵和人类回来报告称,理应大开的孤山堡垒砌好了新的高墙时,路玲正陪莱戈拉斯打量四周地势。 “你带你的人在平地上整顿。我的营帐待会会移至西面的崖边。” 他们和报告完离开的小队迎面擦肩而过,远远听见林地国王对屠龙者提议。 是夜,人语声迴荡在幽暗的岩壁间,夹杂精灵不绝的竖琴与甜美歌声。 即便路玲和莱戈拉斯在营地边沿徘徊,也能感觉空气里仿佛飘荡着森林花朵绽放的香气,似是为了牴触、鼓舞己方士气,对面的城墙少顷依稀传来迥然不同的歌乐声。 比她耳力灵敏十倍的莱戈拉斯收住歌喉,亦顺着她的投视眺望彼方。 翌日的初次协商无果和接下来五六天孤山高墙内的毫无动静,让长湖镇的男士们满怀牢骚,连巴德也表现出了一丝焦躁,瑟兰迪尔则一直泰然自若,每天在那顶支有金属藤蔓装饰樑柱的帐篷内抚琴、享受美酒和坚果。 初冬接近尾声,寒冷与风雪很快接踵而至。 连月亮光晕也杳无踪影的黑夜里,巡视的精灵带来了从河对岸涉水求见的半身人,待路玲获悉有精灵为那传说是矮人的僕人送上毛毯,忙不迭拉上途中遇到的莱戈拉斯。 第38页 费兰和菲恩就守在营帐外,他们视若无睹般分别杵在了两边。 “如果付一百金币能免除吾王的微词,我愿意付双倍换取进里面清静地旁观。” 闻言她会心一笑,正欲回话,勐地听见很大动静,二人忍不住探头进去。 卸了盔甲的瑟兰迪尔站了起来,照亮帐内的光华穿过他,隐隐落在他们眼前。她知道那就是孤山之心,单是发放出的溢彩流光的冰山一角已如此叫人着迷,她实在想一睹这颗圆球宝石的全貌,毕竟“星光织的网满载了月亮的光辉”。然而她的视角被巴德挡住了。 最后山下王国的家传宝石交到了巴德手中,裹着毯子的比尔博在精灵卫兵陪同下,匆匆从她眼皮底下走过,往营地外离去。 随之,精灵王和屠龙者迎来了今晚的第二名客人。 就算瞭然甘道夫是给林地与长湖组成的联盟捎来警告,她仍庆幸自己刚刚没立即离开,才得见这位和爱隆领主一样充满智慧的老人家。 次日,纵使有镇山宝石作为筹码在手,依然无法动摇新山下国王的心意,反而激发了索林二世的滔天怒意,协商再度失败告终。 “站岗辛苦了!要尝尝我最新的苹果乳酪饼吗?”悬崖边,路玲一眼望见山谷平地上商讨决策的人们,往北边看去,恢宏的孤山堡垒带着倔强的姿态,却又无来由投出落魄清冷的暗影。 “职责在身。”贝列戈哈咧了咧嘴,“中午下肚的酒足已让我打好几个嗝。” 她从善如流包好收起递出的点心:“等洛斯迪尔也在,我再拿出来招待你们。” 金色日光下精灵队长的棕红长发映出跃动光泽,一抹爽朗的笑愈显暖心。 他们是和森林一样的黑林精灵,一开始或许对外来者维持戒备,但相熟后,便会完全展露可人的一面,那是抽出一支新芽的惊喜、娇嫣花苞散发馥郁清香的神怡。 “我祈愿,不要再因战火丢失这珍贵的时光。”她默念道。 跟着赛尔贝斯熟悉完周边部署,莱戈拉斯一回来就听说谈判又再无疾而终。 “一群执拗的矮人!” 面对他表达费解的嘀咕,路玲想也不想回道:“你尚未见识到更疯狂的。” 莱戈拉斯投来询问的眼光,她后面差点脱口而出,叫他磨利兵器明日杀半兽人的话当即吞了回去。 “我不懂吾王为何非要大费周章,挥师到山下之王的城下。”精灵王子也没有在意,转了话题。 “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因为你母亲。” 他把玩着带鞘的短剑。“我只知他从未到过她们坟前。” 她微怔,收回端详的视线。 “因为,他和你母亲的快乐岁月大多都在地宫度过。”这番话,在她心里轻轻响起。 正午,苍白亮光中,她遥望联军中徐徐骑至护城池前的大角鹿,未几,一声“我会……力战!”响彻山谷,铁足军忽而由山脉东角俯冲到精灵王大军右翼。 阴郁暗黑的西风犹在吹拂。 作者有话要说:  註: 1.末日平原,“达哥拉平原”的意译。是大王父亲战死的地方。 很细緻的设定展示 太感激梶浦大神的live 9了,不然我肯定不能如期更新! ☆、woond 10 森林的绿旗,长湖的蓝旗,在冽风中飒飒飘扬。 精灵、人类与矮人之间剑拔弩张,争战一触即发。 骤然风云变色。 从西方翻涌而来的黑云唿啸着吞噬了整片天空,远处,蝗虫一样的蝙蝠群如影随形遮蔽着残存的阳光。 来了! 依甘道夫的情报,秘密集结的魔军得知恶龙已死,日夜兼程挥军南下,狂暴、规模庞大的兽人队伍不在说,还有陆地上奔跑速度极快的白狼大军,因而紧接铁丘丹恩的部队之后赶来。 只是来临的日期远早于他的预料。 时间紧迫,放下成见抗击中土公敌的三军统帅和巫师草草商拟了对策框架,甚至来不及召唤援军,敌人已携带罕见的冬雷及密密麻麻的红黑战旗兵临门下。 这就是日后长久为北方人民留传的五军之战,极为壮烈的一役。 数百人类在巴德带领下向北后撤,精灵的先头部队在林地国王授意下以刀剑和矛枪突击,闪动的冷焰光芒引导敌军深入低谷,一进入射程,先锋部队迅速退开,箭雨由高地滂沱降下。 魔军方稳住阵脚,低谷随即迴荡矮人重装步兵的低吼,他们唿号着,对摩瑞亚之仇的铭记,对领袖丹恩的誓死追随,让他们忘情挥舞沉重的鹤嘴锹施展攻袭,来自大湖边的人类手持剑刃并肩冲锋。 孤山堡垒坐西北,面朝东南,只要他们另作部署的军队守得住东面和南面的坡地,这支骇人的魔军便只能是瓮中鳖,被他们压制在低谷范围一点点歼灭。 瑟兰迪尔回过神,扬缰与他的林地骑兵离弦之箭般,由渡鸦岭的前哨弹进半兽人群,丹恩跟铁丘的羊骑兵转眼超越,所经之处金属声重响,后方是气势如虹的精灵枪兵,镇守营地的灰袍巫师施展起法术,一个个火球在敌人中炸开。 战场形势一度因瑟兰迪尔增派的大量兵力大幅倾向三方联军。 正当眼前的半兽人被迫撤往奔流河的方向,一批兽人部队猝不及防绕上了两边坡地的山顶,东坡和南坡的军队难以抵挡敌人不要命的下沖攻势,黑色涌潮几乎一波冲破守军的防线。 第39页 夜色初露。 半兽人士兵、狼群和半兽人王的卫军相继集结在谷地,散布的野狼吞食着牺牲者的尸体,纠缠在精灵和人类头上的蝙蝠汩汩吮吸起鲜血,面对此刻境况,精灵们谨守被包围的渡鸦岭,瑟兰迪尔和他的部属高度警惕任何的局面变化。 优势尽失之际,一阵号角低鸣着迴响于所有人的耳畔! 索林舞着战斧一马当先冲出破开的城门,穿越脚下掉落护城池的高墙瓦砾,紧跟他的矮人战士盔甲闪耀双目如火,仿佛红热的黄金般耀眼。 这一刻,宝藏的纷争再无关紧要,山下之王的声音来回震盪着山谷,引来联军狂烈的迴响。 然还远远不够。 重新扭转战局的气焰被一拨接一拨的魔兵扑灭,联军牺牲渐趋惨烈,数量上完全压倒的半兽人如今攻入了精灵和人类的营地,莱戈拉斯一直在前哨观望,到现在已毫不犹豫加入了激战,即使无疑他们这一方深陷劣势,他依然全力出战,似乎每了结一个敌人,胜利的希望就会靠近他们一步。 巨蝙蝠拍打着长长双翼阻扰他的去路,一头蝙蝠低飞到他面前,他一跃攀上黑暗生物的背,双脚夹紧它的身子,蝙蝠一边翻转蛮沖乱撞,莱戈拉斯一边从空中射杀白狼跟兽人骑兵,还要防备临时坐骑把他摔向岩壁凸出的尖石。 眼看形势一面倒,路玲再按捺不住为己方出力的渴望,混乱中突入了前方的半兽人群。 凭藉月积年累的身手,她勉强能在这片荒原上以一敌十,灵巧挥动她唯一的匕首,微弱的光一路在她途经的战线起落浮掠。可惜她的体力终究不及精灵或矮人,但在这种场面慢下手脚代表找死,所以她紧绷的神经始终鞭策她前进,哪怕跑不动也决不可以停在一个地方。 明明气温是肃杀的冷,她却汗如雨下,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她无意识自己像这样战斗了多久,和多少兇残扑来的敌人短兵相接,她只知她又累又喘不过气。 这是战场,她上百遍地告诉自己。 一个异常高大的半兽人甩着可怖的钢铁弯刀进入了她的视线,贝列戈哈正在和他对战。 她刚踏出一步,赫然冒出的半兽人士兵就挡住了她的去向,这时她的体力开始急速下降,险象环生,她被屡屡逼到地面,打滚沾上的沙屑灰土布满了她一身,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刺了对方足踝一记,在他反应过来前一把跳起抱住他的脑袋,将匕首勐力嵌进粗壮的后颈。 对手倒下时她亦脱力不支,被一併带倒在地。 她勉力站起,胸口剧烈起伏,同时记起精灵队长还在不远处战斗,甫放眼望去,一座狼骑兵、一头白狼已在向棕红髮精灵发动凌厉攻击,贝列戈哈忙于招架,方才那高大得不寻常的半兽人从后给了他一击。 她的嘴不住张大。 武器被抽出,贝列戈哈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以为到此为止,他却环身挥剑拦腰划破敌人的护甲,再反手击杀了座狼骑兵,但一切终止于另一头座狼的巨爪下。 精灵队长的身姿就此凝滞。泪水剎那满溢。 她握紧匕首怒叫着沖向兽人。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事实上她步步败退、武器不到两下便脱手。 危急中她抄起一根精灵长矛,或许是愤怒引发的莫大力气,她一噼削去对方手臂,在他发愣的当口,长矛一伸直入已见缺口的肚腹,双足一旋,刺穿侧边露出森白利齿的座狼喉咙。 没多看这些邪恶生物一眼,她转身到他的身边。 “不要、不要……” 她呢喃着跪下,支撑的长矛被放在一边。 灰绿双眸凝望着她,俊逸的脸干净不再,他微微张着嘴,想要抬起的手在半空掉落。路玲的泪决堤了。 本能感觉到危险的一刻,她迟缓地查看,欲对她下手的魔兵遭到击杀,她视野模煳,怔怔盯着数十步外垂下木弓的赛尔贝斯。 突然间,头上乌云被强风扫开。 落日余晖从西方宛若纯金潮水般漫来,鹰王领着鹰群的影子,远远现于这片冲破噩梦的光芒中。 比翁在最后一刻孑然来到西南的坡顶,暮色令它的身影显得越发震慑。 看着满天翔风长鸣的巨鹰,看着熊人发出战鼓似的怒吼如入无人之境,看着半兽人被从高地摔下,白狼被野草一样践踏甩飞,两侧山坡的精灵和人类重整旗鼓一同合围谷地的魔兵,巨熊返回战场毫不留情地冲散波格的卫军,凌空将半兽人王撕碎,盟军士气大振,大部份兽人被当场格杀。 “我们胜利了,你听得到吗?”她抱着贝列戈哈的头,垂眸,泪水潸然。“我们赢了。” 风呜呜在山谷流转低鸣。 战争结束第三天,矮人们在山上为索林举行了葬礼,巴德把孤山之心放在他胸前,瑟兰迪尔则将早前没收的兽咬剑置于他坟上。愿镇山宝石见证海枯石烂,愿兽咬剑提防邪恶偷袭。 丹恩继承了山下国王之位,在分配巨额宝藏的小插曲中,他将被恶龙夺去的家传翡翠项鍊还给巴德,后者转赠给怎么看都很钟爱宝石的瑟兰迪尔陛下。 离开前夕,路玲到了木精灵的坟冢,他们为守卫这片土地而献出本应无尽的生命,这里面很自然有贝列戈哈的位置。 她拿出一团用布包着的物什,徒手挖出一个浅坑,将其埋下。 第40页 “请笑纳。不好吃尽管给我报梦。”她吸着鼻子笑了,眼眶微湿,“如果可以,能长出一棵苹果树就好了。” 抬起头,映入粗犷的山壁景色,天穹虽不是万里无云,却看得到开阔的湛蓝。 背后是悄无声息的身影。莱戈拉斯关切地看着她。 半兽人惨败、恶龙死了,纵然精灵部队比来时几近折损了三分之一,他们的欣悦仍随着鸟类的传讯遍及整个北方世界,散播在祈盼和平安宁的人们之间。 比翁豪迈开怀的歌唱和着木精灵同样的纵声欢歌,响彻至森林外缘。 瑟兰迪尔骑在队伍前头,甘道夫和比尔博尾随,到达森林河的流出口附近,巫师、哈比人和比翁都准备绕过森林北端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路玲不紧不慢跟在队伍中间,伴随临别时刻,她看到前面的人们在相互告别。跳下小马驹的比尔博向瑟兰迪尔递出了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承诺奖赏中的白银珍珠项鍊,哈比人作为精灵王宫殿伙食的后付。 瑟兰迪尔听罢接过这份礼物,面色凝重地宣布比尔博成为精灵之友,并“祝愿”他的影子永不消失。 她见状轻笑,恍然回忆起仿佛隔世的那枚银戒指。 虽然森林依旧瀰漫着淡淡阴影,但她和朝着深处而去的木精灵一样,能预感明年会有一个期待已久的春天,一簇簇翠青嫩叶压弯了枝梢,万物蓬勃。 没人注意她的离队。 路玲往南来到黑森林中唯一连片的红叶林,这里既有山毛榉也有橡树,此时尚未凋落的红如炽焰燃烧的,是山毛榉的叶子。 木精灵们的歌声渐渐变得遥远,越来、越远。 进入森林后,瑟兰迪尔一直步行,久违的闲适浮现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前行间,几不可察的跑步声向他靠近。 冬日轻柔拥抱着森林,珍贵的阳光依稀铺出一条淡金色毯子。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王◇黑林之王 完 注 1.原着中,渡鸦岭是大王和巴德一开始扎营的地方,自然在后来成了临时营地。(不好意思匆赶果然会东落西漏,诚挚补上说明) 2.本篇故事所用原着地名,能在相关资料查到词意的都採用意译,以便各位识记。 3.主要原创精灵人物名字解意:洛斯萨兰-盛放的花,洛斯迪尔-春天的花,芬妮尔-溢美者,贝列戈哈-强而高大的。 ps:这一节提纲写哭了,码字时哭得更厉害。 pps:第一部份开于立春,收于春分,甚好甚好~满天撒花~~~ ☆、goldmoon 1 满目斑驳的树影,她的双眼被那抹绿色身影攫住。 “我族装扮的东方人?” 她终于由积蓄了一天一夜的懵然、惶惑蹦至满头黑线。 “还佩带着我族打造的武器。” 这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她本来打算把它一併埋在贝列戈哈的坟上,是莱戈拉斯阻止了她,她最后想,何不作个纪念。贝列戈哈知道的话,大概也希望她留它旁身。 “我某种意义上是东方人,从森林北部而来,并无意擅闯贵境,望瑟兰迪尔殿下明鑑。” 瑟兰迪尔打量的目光回到她的面上。他感觉得到,这个人类女人身上毫无一丝邪恶气息,遑论她的眼眸清澈明亮。 “此乃非常时期,殿下。” 两人的注意不约而同落到后方最近的精灵之上。路玲这才惊觉同行的精灵皆有着一头银髮,身材纤长,清一色身着褐色长袍。 前一秒瑟兰迪尔眉间的漫不经心赫然无存。 他转过头,“可否请你到我们的王城作客?” 她弯了弯唇角,她能有别的答案吗。 视她的神情为默许,瑟兰迪尔牵着他的爱骑出发,一众灰精灵重新抚开歌喉颂唱对林地的喜爱,一边或骑马或牵马徒步尾随,任她慢慢沉入自身思绪当中。 越过桦树与榆树组成的树林,他们进入了杉树包围的木精灵栖息地。 四下环顾,路玲不禁透出新奇的目光。她从不知道,黑森林南面曾生长着冷杉以外的树种。 “你或许不构成威胁,不过这口匕首我要收走。” 她也从不知道,瑟兰迪尔曾有这么好说话的一面。“我终会要回来的!”目送极具意义的匕首自视野消失,四目相触的一剎,她不假思索说道。 女人遽然强烈的反应让他莞尔。 “怎么回事,吾儿?” 华贵的银髮精灵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偌大建筑门口。 正被瑟兰迪尔的表情吓出一分冷汗,便听到这把儒雅威严的声音,字句间夹带古典语言的词韵。 “父亲,我们在森林骑猎时,发现了这个东方人。但她似乎比一般东方人矮小得多,打扮酷似我族,”他刻意停顿了下,目光倏地转深,“而且听得懂我族语言。” 她一噎,看来她藏得不够好。 “那她必然是我们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 “我也是大致的想法,可还是想等待父亲的确证。” “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瑟兰迪尔。” 他谦恭地行了一礼,嘴角含笑。路玲愈加目瞪口呆。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收我的武器?”银髮国王离开后,她连忙不满地追问。 第41页 他迈开长腿,穿梭在一片片依树而建的简洁房舍间,“安全起见。这是常识吧。” “那带我回来呢?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快步带跑跟上,诘问。 他蓦地旋身,用仿佛示意着最后一点耐性的眼神俯看她,语气不以为忤:“是半个。此外,你该不会觉得你能在这种时期熬到安全走出森林?” 问题再次在她脑中浮起。 瑟兰迪尔往前迈了两步,忽又顿住,“我还不知道如何唤你。” 路玲深唿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玲。” 她不晓得他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敏感的人物事件,待她被这位殿下莫名其妙留在飘着阵阵奇异香气的厅堂,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只有一再长嘆,懊恼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精灵。 “瑟兰迪尔为何来去匆匆,也不尝尝刚出炉的面包。” 微嗔的语调令她讶然循声而望。 女精灵一身曳地的绯红裙袍,雍容直发似暮光流泻,双手端着一盘形状各异的面包,收到她的投视,灰色美眸掠过一缕惊愕,端雅面容转即报以随和的接纳神色。 “如若不介意,梳洗一番过后,不妨试一下我新做的包点。” 她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简直羞窘得直想捂脸。可是她在森林里流浪了快两天,想不饿不渴不累委实是做梦。 “顺序调转也无妨。”女精灵迳自把食物端上离她不远的餐桌。 就这样,她红着脸吃了餐盘里的一半面包,喝光人家的一罐蜜酒,最后跟着女精灵的带领来到洗浴的房间。 “我不清楚姑娘你怎么会在森林里迷路,但是既然被带到了冷杉林,请放心在这里暂居,直至你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我想,我们还是有能力庇护你的,即使外面局势令人不安。” 路玲泡着花瓣飘浮的温水浴,语声入耳,她看向门口,女精灵抱着金红相间的裙袍款步而来,越过她的余光里,一株蛋黄色兰花正开得烂漫。 楼上有好几张单人床,对她来说哪一张都足够宽阔。 芬温,也就是瑟兰迪尔的母亲、林地王国的王后,开了这家面包屋,除开回丈夫住所,她一般都呆在这,和其他骨子里流淌着喜爱做面包饼干的血液的流亡者女性,包括他们的后裔一起度过林中时光。刚好今天是精灵传统上的家庭日,故面包屋只有芬温一个。 浴池边芬温的话在她耳际响起。 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根本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她落单前往临近南境的红叶林,仅仅是……想怀缅一去不返的那些岁月,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去怀缅。 尚未完全寥落的山毛榉红叶,火一般燃烧,就像森林里的精灵,可远观而不可进犯。洛斯萨兰姐妹、贝列戈哈、莱戈拉斯,她曾经跟他们在红叶翻飞的树林间玩闹、开茶会,流连忘返,共度欢快的每一个午后。 她哼着连不上的精灵曲调,离远瞥见一棵山毛榉下发着可疑的亮光。 未经深思她便迈了过去,因为那一剎,她想起失踪已久的,属于他的领针。当她蹲下身确认只是一颗寻常露珠,再到后来沿路折回,她困惑发现—— 隐密林间空空荡荡。 森林河上的石桥消失了。 山丘依然是山丘,没有精緻雕饰的门柱,更没有通往洞穴大殿的石巨门! 头晕目眩。 她一次次安慰自己,在似是而非的漫漫森林寻觅了起来,彷徨徘徊、夜不敢寐,直至再望不见黑山脉,就在她因惧怕碰上巨蜘蛛准备放弃调头…… 那袭她唯一不会错认的金色,从眼角闪逝! 她亦步亦趋上前,穿越憧憧林影,拨开像要将她淹没的草丛。 “听闻你们狩猎时,遇上了一个东方姑娘。” “传得真够快。”他咕哝道。 “然后据我最新获悉的情报,她可能是精灵之友?” 瑟兰迪尔冷眼瞅着玲珑甜美的脸庞,上面的水灵眼睛和自己一样的眸色,但此刻满布俏皮,“不要明知故问,宁尼琦丝。你又去给父亲找了什么麻烦?” 少女哼了声:“我又不是你!整天动着去向星国的心思。” 他未予应睬。 “那里已经被黑暗意志腐化了,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沉默变成了一种僵持。 宁尼琦丝见此紧追不捨:“从他们的皇帝宣布禁止传授精灵语,这种局面就已然被预见,你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话音落地,瑟兰迪尔终究松了口,口吻难得捎着一股疲惫,“没错,向星的心之火快要被熄灭,因着黑暗魔君的诡计。可我不能忘记,那里曾有过登丹人的歌声与我们的歌声交和。” 精灵少女油然露出惋惜的表情,但她的劝说显然并未到此为止。 “你也不想让父亲发怒,让母亲伤心吧?如果你仍记得,岩隐城陷落的消息传来时父母的反应。我和他们同样需要你,吾之兄长。” ☆、goldmoon 2 瑟兰迪尔与妹妹前后脚踏进宴厅,母亲已落座,从厨房出来的父亲一手端着一盘食物,他两步上前接下其中一盘,宁尼琦丝理所当然坐到母亲邻座。 整座宫宇不见任何别的精灵,有家庭的僕从、守卫一律离岗一天和亲人相聚,没有的都围在厨房外的庭园,准备来一场畅怀痛饮。 第42页 到这天,冬季已过了一半。 “为日光照耀林地庆贺!” “光明永耀,林地繁盛!” 他和母亲及妹妹共同举杯,回应国王的祝福。 “也希望我的家人陪在我身边,在这广袤古老的森林,”沉静的青绿眼眸逐一环过至亲,“至阿尔达岁月的尽头。” 他们彼此相觑一眼,扬起笑容,再次异口同声:“愿承贵言。”三杯蜜酒皆干。 开餐后不久,宁尼琦丝打破了安静。 “今年大绿林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样觉得?” “就算是,何必大惊小怪。”给烤鸡腿涂上焦糖,他不以为然说道,对精灵少女射来的不满目光熟视无睹。 她接着把注目投向父母。 “你不提,我都没留意到。不过来大绿林这么久,的确鲜有如此温和的冬季。” “我就说吧。” 对面的瑟兰迪尔咕噜咕噜喝起热汤。 “要是接下来都能这样也不错。” 宁尼琦丝摸不着头脑地扭过脖子,瑟兰迪尔放下了汤碗,唇边点缀着细碎笑意,“母亲是想到了她的面包。天气如果太冷,别说她的朋友们更乐意留在家,烤出来的面包饼干怕也达不到理想的口味,母亲便只好待在宫殿,干看父亲埋首他的木雕。” 宁尼琦丝恍悟过来,一手捂住嘴,“兄长大可省略最后一句的。” “母亲又不是你。”他微微歪头,不客气地揶揄。 国王和芬温相视一笑,四面映照的融融灯火为之暗然。 “这样的冬季令人省心不少,偶尔遇上是无妨。” 威仪的声音一如往常尽显亲和,王后眼里却闪过一抹不明情绪,仅仅一瞬,她便侧向笑意盈盈的幼女,抬手抚摸那柔滑长发。 庭园开阔,外围以一排银杉为界,乍看可任人来去自如,实则附在上面的魔法禁止外来者在违反国王的意愿下私自闯进。 瑟兰迪尔无意听着另一侧传来的歌声,他的好友兼侍从们喝高了,纵声唱着他早听得耳长茧的内容。 “真是群全无新意的傢伙。” “饶是极赋天份的戴隆,对于值得高兴的事物,还是会跟他们一样歷久弥新地颂唱。” 母子俩相似的发,在针叶分间出的星空下泛着同样迷人的光辉。 “母亲今晚被什么事情困扰到了?”晚餐开始时他就发现异样了,只是等场合适合,他才把问题摆出来。 芬温弯起莹亮的唇线,“有时候视野模煳一点,并不是坏事。” 精灵王子一时失却了言语。 自他记事以来,母亲一直没变过,她的美恍如昨日,一双灰眸仍不时透出说不出引人嚮往的光芒,大抵,这就是见证过双神树金晖银芒的眼睛。然而细看,母亲的面容却非真的毫无变化。 “格洛里西尔,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相伴在你父亲左右。” 瑟兰迪尔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隐隐显露风霜痕迹的眼角。 “自然。”他浅笑起来,波澜不惊。 冷杉林的天亮比她过去认知的还要晚。 穿上芬温送来经过改小的裙袍,路玲一边庆幸尚算暖和的冬天,一边体会李拍电影第二部时屡摔楼梯的郁闷怨念恨……她是指望着直接从楼梯滚到门口对吧,这夸张的曳地裙裾! 几经困难迈下最后一级木阶,她总算能恢復正常行走,踏出呆了一天两夜的精灵屋舍。 由于面包屋很好认,四处逛冷杉林期间,她一点不担心假如得不到这里居民的指引,自己会回不来。 不过初来乍到,她怀疑她能不能辨出东南西北。 按照托尔金的记载,林地在第二纪末的精口起码是第三纪初的三倍。那要么她还没逛到精灵集中活动的地带,要么冷杉林的面积比隐密林间大太多,因为据她了解,就算有的木精灵爱在森林徜徉、离群索居,也仅是少数,不说大部份资源都置于当前的王城,首任林地君王对木精灵们的凝聚力绝对说得上是空前的。 路玲就这么神游着,走到待她反应过来,发现离最近的精灵屋舍颇有一段路的地方。 本打定主意再往前走一会就回头,没想到一间不同于其它屋舍的房子从树丛后显了出来。 穿过荒芜的长草,一片腾空的平地上围着一大一小两间木屋。 继续前进,清冷冬日中敞开的屋门前方,一颗闪烁金光的脑袋在和马驹表示着亲昵,修长的手抓着木刷在马背上有序来回。 前所未见的情景令她由衷笑了。 一条身影忽然自一旁扑出。 “就知道你在这里!”女精灵的爽朗笑声清亮悦耳。 “送上门的帮手,这是你表现对国王热诚的大好机会。”瑟兰迪尔掰开巴着他颈窝的手指,不由分说把木刷放到上面。 女精灵稍稍沉吟了一声:“虽然我是来观摩的,但我不介意替你把这马儿牵回牠的屋子。”笑眯眯地就要拉起马缰,“或许树后面的朋友愿意为你分担工作也说不定。” 她屏息一僵。 “我很乐意为两位效劳。”暗嘆过后,尽管不清楚二人的关系,路玲还是坦然到了瑟兰迪尔面前。 第43页 他睨了眼消失在马厩门口的女精灵,转向路玲:“你自己一个,不该走这么远。” 有些意外他的关心,她回道:“感谢殿下。我只是参观得忘了神,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地方。” 瑟兰迪尔的视线上拉到没几分笑意的棕黑色双眸。 “原来这衣服穿到了姑娘的身上,我就奇怪母亲怎么会让我把她过去的常服改小。” 她花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你是公主殿下……那么你们?”她几乎竖起了食指在他们间游弋,那可会非常失礼。 “幸会。我是宁尼琦丝,这位林地王子的胞妹。”模仿人类行了一礼。 路玲压根没将这个银髮的女精灵和同样银髮的林地国王联繫起来,她仅仅猜测,她可能是众多东迁的灰精灵之一,并且和瑟兰迪尔甚为亲密。 “我是玲。随时为殿下效劳。” 宁尼琦丝的注意回到她身上金红相间的裙袍上,“这件衣服你合穿就好。我想兄长刚刚也是这样认为,才会一直打量你。” 她闻言不由自主红了红脸。 “在外面向来是别的异性打量他,从没见过他打量她们。你知道吗?兄长的爱慕者可以由这株树……排到这里。” 宁尼琦丝负起手踱了三步,路玲目测可以站五个精灵,紧凑站六个,在精灵当中已是相当罕见。或者要说,悲剧? “还有,你的精灵语比我料想的好。” 她怔了怔,瞥了瑟兰迪尔一眼,“我以为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这句话既是对宁尼琦丝说的,亦是抛给他的。 “事实上你露了。”瑟兰迪尔会意,神色自若地开口:“在我的侍从提醒我的时候,你跟我一起面朝向他。如果一个人听不懂母语之外的语言,通常的反应是发愣、毫无反应,而非第一时间转向声源。偏偏当时他用的是我们的语言。” 他冷静的指出叫她无言以对。 “所以别试图从兄长眼底下隐藏什么。”宁尼琦丝插了一句。 路玲看了看给出露齿笑的公主,然后是略挑起眉,像在看她还有没有疑问抛来的瑟兰迪尔,舒了口气莞尔道:“所以我一直很感激自己无需当殿下的敌人。” 对冷杉林的中心地带进行一番摸索后,她有大半个月都泡在其中的地下图书馆。馆藏基本以灰精灵语撰写,种类充沛,可惜这部份用的语言不是咬文嚼字的早前期灰精灵语,就是磨合期融汇了木精灵语的灰精灵语,她读懂一段文字是以往的四五倍时间。但也多亏了这个,她得以观察到这座图书馆每天都保持着一定人气,访客灰精灵木精灵均有,后者对类似诗歌的语言文书借阅量很大。 “你还不死心吗?殿下哪会这么轻易碰得到。” 正蜷缩在一角,逐字理解着有关大远行后期的忆述描写,不意听到份外年轻的嗓音。 “嘉露烈尔,谁跟你说我来这里,就只是为碰见殿下的。” “我知道,你快把图书馆当真正的家了!” “之前几次你跟我都在场,你见到殿下是如何乐于传授大家知识的。最后一次你和安塞利安先离开了,所以不知道殿下借给了我《离笼的歌谣》这里没有的版本,看完后我一直再没遇到殿下,又不晓得可以上哪里找他,图书馆是我唯一想到不会太刻意的地点。” “刻意?” “我既可以看我的书,同时不造成对殿下的困扰。” “你们在这里!看我找到了什么?” “精灵君王与他们的随身武器?星之后在上,你看完能立刻带来给我吗?” “没问题。不过那可能要到下一个日弱季。” “反正我不急,你可以……埃美尔,是殿下!” 瑟兰迪尔真来了?这段时间她从未在这里撞见过他。 “日安,瑟兰迪尔殿下。” “是你们,嘉露烈尔、埃美尔、安塞利安。” “殿下,这是上次见面时你借给我的《离笼的歌谣》。” 从四个精灵的对话中路玲得知,瑟兰迪尔会时常来访这座图书馆,馆藏里更有他贡献的部份。当初随他父亲到大绿林的西方精灵仅有一千来名,携带的物品有限,面对与世无争世代安居于大绿林的精口庞大的木精灵自然远不足够,因而瑟兰迪尔拜访同时,也在需要时担起教导解惑的角色。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浮起他在现代爱不释卷的片段画面。 一轮七言八语落幕,她目送三个木精灵有说有笑地走向出口,正欲爬下根须书架,不料可能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发酸的手臂一滑,整个人无预兆掉落! 却在疼痛降临前被稳稳接住。 “你能毫髮无损来到森林南面,着实让人费解。” ☆、goldmoon 3 她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原来的时空。 但不是的。 “有很多东西殿下确实无法弄清楚。”她顺势下了地面。 瑟兰迪尔抽回手,听毕敛起了脸上的表情。 在他发作前路玲赶紧转移注意,“看来你们真如一些传言中,对你们的亲族甚为亲近。” “还有别的说法,比如在你部族里,我们轻视久居森林的亲族的流言是吗?”他轻笑,不答反问。 第44页 这样的回应让她猝不及防。她别过视线,復又挪回,保持着嘴边的弧度:“我只看得到你们彼此学习、联姻,吸引了更多的其他亲族加入大绿林的繁衍大业。这算不算从另一角度说明,林地是一个融洽包容的国度?” 瑟兰迪尔微挑了挑眉,“你说对了一点。但不代表我们没有界线。” 他的话叫路玲一凛。似乎这话题今天到此为止。 “‘离笼的歌谣’。” “你感兴趣?”他察觉到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 “听说和这里收录的有所不同。” 他未有深究她的消息来源,仅用拇指摩挲因辗转人手,而变得温腻光滑的羊皮卷,“内容大致一样。就是格式与辞藻后来被戴隆多番重新编排过。” 她恍然,他拥有的是最初的成稿。 “我当时并没有太过想要,毕竟还不是最终成品。不过到后来,它却成了一份不平凡的礼物。” 她没查过《离笼的歌谣》的资料,也不曾翻阅地下图书馆的版本,对这卷吟游诗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是,油灯曛黄的光线打在瑟兰迪尔此刻的面庞上,淡淡映照出一种怀念,无关悲伤,甚至不是伤感,看起来那样的温暖,连他手中之物也像发黄的相片般,投射着有关往日的琐碎故事,使人不禁想一读再读。 于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唐突响起:“如果有这份幸运……你能借给我吗?” 雪终究还是下了。 她在冷杉林体验的第一场雪,几近完胜过去的任何冬季。 愈发钟爱流连图书馆期间,她如愿地,机缘巧合结识了那三个木精灵。 其实那天以后,她已有意无意留心起他们,发觉他们也是图书馆的常客,只不过她并未刻意和他们接触。偏偏其中黑髮灰眸的女精灵注意到了她,彼时她正读到《离笼的歌谣》中芬罗德的主题。 按埃美尔的解释,上面存有林地王子的气息,叫她一阵失笑后,想到这卷诗瑟兰迪尔定是时常放在手够得到的地方。 由于埃美尔的缘故,路玲接下来顺理成章认识了同样黑髮灰眸的安塞利安,及褐发绿眸的嘉露烈尔。唯一意想之外,她竟真的看见瑟兰迪尔约二十天在这里出现一次,时而零存在感地独自阅读,时而跟其他精灵聊天、探讨并尝试解答他们的困惑,更多的时候,他身边始终围着他们三个,无异于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当她开始嗅到春天的味道,惊蛰已过去半个月。 “殿下上次说想到黑山脉走走,是什么时候出发?” “等这边的雪完全消融。” “那就很快了。”安塞利安插话道。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嘉露烈尔没明白过来,接着问。 “虽然黑山脉以北的森林气候较温和,但山上温度回升缓慢,加之天气变幻,雪融的时间其实与冷杉林相约。那以后进入黑山脉相对安全。” “我们可以一起吗?”埃美尔问出了其他二人的想法。 瑟兰迪尔没有即时回答,严肃的眼神扫过面前的孩子,“全程听我指挥。做得到的话,回家取得你们家人的同意。” 他们几乎齐声应好。 “不介意我报个名?” 赫然听到某人自荐,他想也不想地脱口:“理由。” 他的异议显然未造成她的困扰。“纵然得以栖身贵地,我想我还是有必要认知一下周围的环境。何况殿下深谙,人的寿命极短,我们对周遭事物的探索欲总是短暂而热烈。” 她一脸笑容可掬,心里则小声补充,总不可能告诉此精,她主要是想跟去看他准备干什么吧。 嘉露烈尔几个在一旁沉默,眼中却掩藏不住星星点点的关注。 “上山后我仍旧会一视同仁,谁都别指望耽误队伍。”他开口,透露威严的眼睛已不在路玲身上。 埃美尔围过来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预料中的笑靥霎时点亮了她的面容。 在黑山尚未变成恐怖山脉的同义词前,这命名单纯是灰精灵们对矗立旧林路北面、长一百余哩的山脉外观的描述。越是从远处眺望,黑山脉越显得名副其实,只有足够靠近,才能看出上面的颜色并非黑色,或接近黑的颜色。 瑟兰迪尔猜想得没错,当他们由西边山麓的幽谷踏进了山脉的投影,覆盖视野的绵延深绿告诉他,冬天已然自黑山销匿痕迹。 他们一路攀至一个仅有一精灵体宽多一点的山洞,要是爬上附近的高树,大概只会把它当作一条过大的裂纹。进洞的一刻,火把被悉数点燃,彤彤火光照在他随之掏出的银镰刀上,反射出一道月牙似的灰光。他转动镰刀,投影在前方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更宽,也更深。 “你们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来黑山。” 他可以在黑暗中顺畅移动,眼前这个洞穴自然不在话下,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拿来火把,协助自己清晰、不错过丁点可能性地进行探索。 四下是除了噼啪轻响的寂静。 他走近旁边的岩壁,抬手抚触凹凸的纹路:“这里山洞众多,但能从好几个通到同一个的,这是我发现的第一个。我一直想深入调查一下,这洞穴的尽头是什么样。” 第45页 “你希望在这下面找到一些东西?” 他有些意外,面上却不着痕迹。“我不肯定。” “那我们该怎么找,具体找什么?” “王子请下指示。” “嘉露烈尔、安塞利安,殿下根本没想过让我们做些什么。” “我们只需要老实跟着就行了。” 瑟兰迪尔眉梢划过最后的发声源头。 他着手探索这座山脉并没多久,每次维持的时间也极为有限,所幸黑山对比起迷雾山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是相对地,他在深处找到他预想中的东西的机会,也许就渺茫得多。 “洞内比外面的树林干爽。”嘉露烈尔伸手摸了摸经过的岩壁。 “冷杉林的洞穴可不会这样。” “是风。”路玲和埃美尔异口同声指出,转即对望了一眼。 “所以顺着洞穴走,应该能通往某个空旷的地方。”埃美尔接道。 “照你们的说法,这个地洞必然很深。因为黑山的雪才融化,空气理应十分潮湿,可是像我们刚站在洞口,并没有感觉到有风由内吹出。” “我至今连风声都捕捉不到。” 瑟兰迪尔任他们交换对山洞的看法,从容地继续前进,直至一个分岔口撞进了他的视线。 “三段岔路——” 他毫不犹疑选择了右边的通道,同时留意到他们追随的步伐。 沿途格外安静,所有人保持沉默,惟有照明用的火把尚在不知疲倦地作声。 一行人已经走了很久,瑟兰迪尔估计薄暮快将沉入迷雾山的西坡,而他的双脚依旧在轻盈地交替。 “我们是要在这里过夜对吗?”路玲高举起火把,面前显现了两个通道口。 “这里也没有风声。” 嘉露烈尔说完,和埃美尔一同望向瑟兰迪尔。 “殿下,怎么办?”安塞利安问。 “我们折返吧。” 他的答覆令其他人顿时错愕。 “逗留下去,我没把握保证你们的安全。” 三个精灵一个人类在那里面面相觑,他们明白瑟兰迪尔决不会平白放弃,继而还是乖乖转身离去。这时候换安塞利安领头,林地王子垫后,似乎是一个大家默认妥当的安排,路玲眼前却反覆浮现他松口说出那句话时,眼底闪过的不甘。 春天转眼挥别,大绿林的动物在他们头上迎来了新的繁衍时节。 正好宁罗琦丝应她请求做的,与木精灵穿着同款的常服送来了面包屋,当天路玲便参与到公主跟其他女精灵的狩猎比赛,据说这仅仅是专属于女精灵的节日开端,每年皆在这一时段进行。单论规模,她在隐密林间见识的已不能同日而语。 没有活动的日子,路玲依旧钻到地下图书馆,安之若素地当书虫。 不想今日是来晚了还是如何,她青睐的位置被两个银髮精灵占据着。思忖他们或许待会就走,她在心里嘆了一声,顿住的双足旋向了隔壁。 “造舰船不够,现在还编起舰队,黄金大帝以为他真有能耐攻下海外仙境?” 一面竖起耳朵,她一面默念,自己绝对不是有意偷听的。 “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 “不过你那些精灵之友也够本事,可以把信送到你手上。” “南方有他们的同袍。现在这样的局面,我只祈望这条消息之路不要断绝。” “星之后会庇佑他们的。事实上我们亦要做好防备,一旦索伦唆使黄金大帝的舰队拨往中土,不管是哪一个精灵领地,都无从倖免。但每每想起大部份人仍只懂操持简陋的武器,我就一阵头疼。” “即使得到深思精灵的帮助,这片翠绿的古老森林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就算他们同意,陛下也不愿意为了锻造武器毁坏天然的隐蔽屏障。” 直到刚刚,路玲犹在认为在狩猎比赛上所见的过半数女精灵携带的武器,只是木精灵们平日把玩用的。她皱起眉,那场无果的探险不期然在脑海里掠过。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芬罗德,即芬罗德·费拉刚,凯兰崔尔的长兄,《离笼的歌谣》提及了他和久别恋人开花结果的爱情。 2.黑山脉,按百科的地图对照黑森林最宽处200哩,推断有100哩左右。 忽然反应过来,文中的“人”到现在有多种含义…… 倒数50分在微博瞄到此图,在想,哪个情节能用到~ 说起来gm1那天是佩佩的生日,太后知后觉的作者君奉上李自曝的“游泳课堂照”赔罪(按他自己的说法,这其实是只小美猴子吧) ☆、goldmoon 4 雨击打着他的兜帽,顺沿斗篷掉落、滑落。 瑟兰迪尔眨去眼捷上的水滴,一双眼定定凝着南面。 “风向变了。” “但邪恶的气息不曾消减。” 欧瑞费尔望了望自己的儿子。 “这种感觉在我上黑山时,尤为强烈。”化雪的风仿佛犹在手边流窜,由南方而来,俯冲过裸露丘陵,在挺拔林间游弋,清劲,同时捎着散不开的沉郁。 “为之惊惧吗,吾儿?” 第46页 他不语。 国王转过头,雨水细密打落在他全无遮挡的长直银髮上,“这百年你一直尝试探寻矿脉。我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 对前一句,他不讶异父亲知道这件事,但听毕,他不由静待下文。 “我们最初进入森林,和森林中的亲族交好,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和应着先辈留传的记忆。我们学习他们的语言,乃至把自己、后代的名字木精灵语化,都是为了真正融入他们,不再负上与古老王国昔日荣光同在的枷锁,这对于我们或阿玛蒂尔他们而言,不存在区别。” 言至此,他确定了父亲所指为何。他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意图。 “可如果要锻造大批上好的武器,炉火将夜夜不灭,数不清的古树在劫难逃,叫我们心醉的风貌也会被一併摧毁。”他坦率接话道。 “届时我们不单要承担动物们流离失所的责任,更将整个族群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还有一点,”瑟兰迪尔轻轻昂首,雨簌簌扑袭他英俊的脸庞,他的思绪却倒回众人走进雄伟翠林的当天,那一刻激盪在胸前的心情迄今依然温柔拍打他的心岸,“父亲想要这座森林永远受到尊重,一如我们初见她时怀有的崇敬。” 父与子在这剎那,神似的不仅仅是外貌。 第二天,栖地北迁的通知从王宫传开,经冷杉林扩散至周边子民徜徉的区域。 随后一段时间,瑟兰迪尔忙碌于各种筹备,等他总算有时间回头清点自己的物什,他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消息突如其来,路玲花了好半天才消化。 不过她本便没带什么东西,谈不上整理,面包屋有王后看顾,她仍是旁观即可,倒是无所事事在外漫步观摩时,被经过的宁尼琦丝拉去了银杉矗立的王宫。 “我以为我是来帮公主收拾行李的。” 现在她们站在一个分明是另外某人的房间前。 宁尼琦丝不觉得有问题,笑眯眯点头:“对啊,收拾他的行李。”中间从属性的词咬得极尽清晰。 她愣了愣,意识到这位公主是故意的。 宁尼琦丝到自己后园散心般进了兄长的房间,唇边依然噙着笑意:“他不会对你如何,只要你单纯对这里的物件表现出喜爱或欣赏。” 这样的安慰显然释去不了路玲的疑虑。可她还是尾随其后。 “很难说。万一我是另一个‘天赋宗师’呢?” 眼前房室宽敞,左起依次是起居间、酒罐和书案所在、床榻、衣橱、估计浸浴的地方;墙上张罗花纹精美的布饰、色彩夺目,植物样式的刻纹比比皆是;堆放不同角落的木制品中少不了各式尺寸的杯,陈列酒罐的一精灵高架子与书案之间,立着若干木弓跟两柄剑;天顶开有两扇採光口,分别靠近房门和衣橱。 “这里还是那么乱。”宁尼琦丝似是没听到她的问题,又气又笑地冒出一句。 路玲琢磨不透对方的回应。她转而抬手指了指一个位置,“那后面用来做什么?” 正是武器挨靠的墙。 翠青双眸一亮:“存放他最宝贝的宝石和其它珍藏。你怎么看出来的?” “挂有彩布的木壁,只有上方或下方能看见木刻纹,这一处反常。”她说着,眼睛久久定格在别致的布饰上,中央的图案俨然一枚纹章。“另外,放酒的架子跟书案可以併到一起,他却将两者分开,改以弓和剑转移焦点。” 路玲侧过身,想要观察精灵公主的反应,不料撞上她的目光。 “把你找来果然是个聪明的决定。” 她哑然:“倘若殿下生气了……” “你最多被拎出王宫。”粲然一笑。 无语凝噎地目送那头银髮消失在门后,她左右张望了几眼,认命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 一旦进入了状态,这任务再简单不过。多亏了之前长期在加利安手下为洞穴大殿服务,她对所有打包的工作都能快速上手,打包食材、打包待洗衣物、打包酒桶。 不过在事情不那么理所当然的前提下,她还是有所保留,只将眼前能拿下能移动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到一块。整个过程她承认自己是享受的,像埃美尔说的,四下都是瑟兰迪尔的气息。 收拾到床榻的部份,她一把掀起有几分退色但质地上乘的被单,叮的响声让她动作不觉一顿。路玲三两下叠好床被,走到刚才发出声响的位置蹲下,一眼找到了那样东西—— 嵌着紫晶的鹿角领针。 瑟兰迪尔在房门口停下时,她正跪在床脚边,低头抚摩他的饰物,一件早失去了原有价值但意义永存的物品。 她终于察觉有其他人,终于抬起头,表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迷失。那对眼眸里盛载的情感宛如洪水冲击而来,唿啸着欲将他淹没。过了一会,她真正回过神,看清了面前的他,他扬眉端详她失措间,茫然、尴尬、羞窘统统涌上那张小脸。 “宁尼琦丝的主意?”他压下心中的波动,淡淡问。 “我只是按公主吩咐收拾看得到的物件,如殿下所见。” 他不动声息把她的躲避收纳眼底,再次环视了一遍房间,颔了颔首。然后瞧着她毕恭毕敬上前,递给他方才细细摩挲在手心的领针。 第47页 “殿下的物品。” 他若无其事接过,“既然由你开始了,不妨进行下去。” 她略一怔,嘴皮动了动,“想必公主是无暇分身,才嘱託我代劳。如今殿下在场,还是由殿下亲身清点收拾最好。愿日光照亮你的一天。” 又是那种浮于浅表的笑。他尚未回应,女人已快步走出他的视野,让他微眯起了眼。 对路玲来说,与其说是匆匆离开,倒不如说她在仓皇而逃。她不晓得瑟兰迪尔出现了多久,可单是刚刚失态的一幕,便足以令她无措,仿佛在他那双巨鹰一样的眼睛前她是赤裸的,连她封藏的过往画面也会被窥探得到。 这令她感到无助又愤怒。 再三深唿吸,她才重新往出口提步。 通知中并未提到迁移的具体日期,王宫逐渐被数量庞大的物资包围却是肉眼可见的,真正清楚所有货物的每一处来源的精灵寥寥可数,但丝毫不影响全体居民分工转出、集中分散在各位置的重要物品。 不经意地,夏天过去了三分之二。 这天路玲被安排和一些女精灵一同协助王后与公主,记录、汇报新运来的货物。临近中午,一群狩猎归来的精灵,有男有女、徒步的骑马的,拉着长长的队形映入了众人眼帘。 扑着白色翅膀的蛱蝶不知从何而来,稀拉围拢紧跟在这群精灵上方。 有一个精灵没有完全收住前进的势头,她看到他和旁边一个精灵低语了片刻,就拉起马缰往外奔去。 此时芬温从一批货物后露出了脸,路玲忙小跑到她跟前。 “我忽然有件要紧的事,请允许我暂时离开!” “你去处理吧。不过天色将黑,记得注意脚下。” 迷惑划过她的心头,但她只来得及感激一笑,便转身追上不久前与瑟兰迪尔分别的男精灵步伐,借来他的马驹翻身而上,朝黑山脉全速进发。 相似的景色飞快倒退。 她早就失去了他的影踪。 仲夏时夜幕降得一点都不早,然而置身茎叶繁茂的森林之中,但凡太阳西下,即与入夜无异。 一只白蛱蝶自眼角余光闪现。她的视线不自已追随它了一会,接着她扭过脖子,让马往相反的方向前进,没多久,她看到了瑟兰迪尔的坐骑。 下马之际,她有过犹豫、想过回头,可担忧催促着她,一点点攥紧她的神经。她最终折了一条灌木树枝,沿印象中的路径攀上黑山。 出乎她意料,瑟兰迪尔竟然还在他们上次来过的山洞洞口,手中举着点燃的火把。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记得我应允过再带你来。” “你其实没打算放弃。”稍放松了一下,面对不客气掷来的诘问她选择了迴避,因为根本不是重点。 “回去,这次我不会对你的安全负责。” 她继续跳题:“你在找矿石,你想改变林地军备落后的现状。” 他面色一沉,眸色转深。 “我可能不比殿下满腹才识,没有矮人丰富的探矿经验,但总有一些事,是我略知一二,而殿下全不知情的。” 瑟兰迪尔从她焕发自信与底气的面容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亮。 “这次进去,我们大概能得到结果。”她盯住他的手,浅浅弯起的双眼倒映出兀自摇曳的火芒。 他别过注意,岩壁上的投影移动了起来,一抹小得多的影子贴在边沿。 几天后,黑山被一场地震波及。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秃山,“阿蒙兰”的精灵语意,林地王国的原首都,后期魔君占据后被改名为“妖术之丘”的前哨要塞。 2.白蛱蝶,生活在中海拔山区的蝴蝶,跟电影出现过科普提到过的“帝王紫蛱蝶”同属,分布地包括欧洲。后者决不是“幽暗密林”中文百科中的“黑色帝王蝶”。(天外音:误人子弟谁翻译的!) ☆、goldmoon 5 洞穴开始不停往下。 他们毫不费力找出了所经壁面得以干燥的缘故。 通道骤然变窄,瑟兰迪尔也收住脚步。他的靴子陷进水里了。 “怎么不走了?” “有水。”他举高火把,依稀可见水面在穴壁上浮动的分界线,“你熟不熟水性?” “我们不知道水下会不会有什么,贸然下去……”她接着话,后面不由自主消了音。他平静的眼神仿佛在宣告,如果她不同意,她可以现在就打道回府。思索半晌后,她改口:“我能游过去。” 本还想请他适时放慢速度兼顾一下自己,但想起他在洞口时的冷硬态度,她决定随机应变。 他感觉得到她的顾虑和踌躇,不过他并不介意她知难而退。话音甫落,他纠正她道:“是潜过去。底处的洞顶也许没有你所想的高。” 果然,昏暗中路玲瞪大了眼。 他半蹲下身,沿着壁脚移动火把,森林中常见的苔藓越靠近水边越旺盛,并且有菌菇簇拥着冒头。 “这里应该是魔法河的水源之一。平日水面低、不至于没顶,山洞深处的气流能够往上流动,外面也就不会潮湿。之所以上次没有半点风吹出来,是因为风口受阻。” 第48页 “是融雪的关系?” 他直起了身,小腿已没入水中,闻言扭过头:“也有可能因为结冰。森林南部的冬天比黑山以北的寒冷,气温却也回升更快,上一次我们来到的时候,说不定风口附近结的冰还没消融。” 总而言之,瑟兰迪尔同样没有把握最底的洞顶与水面之间的距离足以他们浮出整个头颅,因而一开始才提出那个问题。 火光逐渐远离她,也因此,路玲隐约看得到吞没了瑟兰迪尔半个身子的水泛起粼粼波光。她抿了抿唇,迈开脚往他的所在走去,几乎下一秒便感受到水的阻力。前方的身影远去得不快,但她还是花了好些力气才追得上。 “捉住我手臂。” 水的浮力让他们平视对方,逼仄空间响彻起叫她吃惊的话。不过这决非深究的合适场合,路玲很快游到他跟侧,五指张开抓紧硕实的胳膊,另一只手把枝条探入水中。 瑟兰迪尔收回瞥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恢復如常。 他们顺利游到了另一端。 被这段意外的水路耗去的时间比预料中短,水最深的地方两人仍能把眼睛露出水面,过程中火把没有遭殃,可是已经湿了一大截,失去照明和热度只不过是早晚问题。 是的,热度。 离开水潭后路玲没有抽手,仅仅把捉握的位置换成了他的前臂,瑟兰迪尔似也默许了她的行为。走出没多远,原本尚发放光热的火把无徵兆转弱,四周散布的石笋稜柱伴随卟一声熄灭的火焰消失。 洞内本便阴凉,加之刚刚整个人都泡过水,走着走着,路玲的手不由自主从他手臂上滑落。那一刻天旋地转,她回过神时身体已失衡软倒在地,只有双眼直直盯着瑟兰迪尔不断前往的方向,她张着嘴,喉咙吭不出半个音调。 他会抛下她吗? 会的。 就像那一次她知道、他也知道她快死了,他背向她,去爱抚他战殁的妻子、他的王后。这一次,他为了更重大的目的,抛下不请自来的自己有什么可责难的。何况她感冒復发而已,又没有生命之虞。 她艰难地自嘲着,不想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你不是蝙蝠,别意图在这里安家。”瑟兰迪尔伸手一探就瞭然了状况。她病了,和大多数他遇过的人类一样,都会身体不适甚至一转眼就丢了性命。念及最后,他几不可觉蹙起了眉,不悦地挥走无谓的念头。 “我不知道这个洞还有主人。”她的声音干涩地响着。 漆黑里,谁都看不到对方唇边绽放的笑意。 瑟兰迪尔背着她往深处迈步,直至幽绿的光点亮了两人的视野。 “这是什么地方?”她直觉问道。 他打量了眼前景象片刻,“可以让你休息的地方。” 路玲被他轻轻放下,目光紧随观察他绕到发光石柱与穴壁之间,用之前见过的镰刀凿出了一块块表面带有萤光的碎石,然后捧着它们回到她旁边。 “你在做什么?” “点火。”言简意赅。 她闭上嘴,安静看他的每一个举动。果真如他所言,他手上的碎石经过数次碰撞后燃起了火星,丢进堆在地上的其它碎石中,立刻变成了一团小篝火。一股暖意慢慢由火团传来。 “把衣服脱了。”她猝然表现出的惊愕叫他挑眉,“我们看人类,其实就跟你们看羊群无异。” 她扑哧笑了出来。天啊,她理应要恼怒的,他居然用上这种比喻。可不管怎样,她确实没兴趣使自己置于更难受的体验之中。 瑟兰迪尔默默看着放下介怀的女人几近卸去了所有湿透的衣物,因为他的声明,她的动作平顺如常,仿佛周围没有别人,她只是一个人在篝火旁煨暖,随意撩着已不再滴水的湿发,解开了辫结让黑髮披散的她再难以被一眼误认作精灵。 她是人类,一个东方人,还是精灵之友。 “其它洞也有这些发光的石柱?”重新坐下,她扫视了一眼四周,炽红的光对比清冷绿光衬出强烈的反差,真难想像面前的火堆是由后者燃烧而成的。 “只在两个洞穴内见过。面积相较这里不值一提。”他拉回视线,右手摆动失去用途的火把拨着篝火中心的石块。 路玲点点头:“可你知道它能用来点火。” “宁尼琦丝没有做足够的衣服给你?” 她下意识瞧了瞧摊平在脚边的棉质衣物,“我想在夏季可以不穿太多的衣服,你们不也是一件内衬加外衣吗?再说我应该是在夜里洗浴时着凉了的。” 这些日子芬温忙着尽一国之后的职责,不到黄昏面包屋已只剩她自己,泡澡过久、泡的时间太晚都可能是她感冒的原因。一个人生活的作息到底不比一群人时规律和节制。 瑟兰迪尔不置可否。他并不惯于评判或干涉其他人的生活,除非自己被不幸牵涉其中。 对面沉默期间,路玲恍然反应到本来的话题被完全跳开了。她正努力把某精的举动关联到缺乏耐性上,肚子却在此时颇具声威地响了。 她捂着上腹,鼓足勇气看向瑟兰迪尔。 “你笃定我有带食物?”他似笑非笑地回视她。 “如果带的是精灵饼,只怕在那水里化成煳了。”干笑两声后,她开口反击。 第49页 “是的话,你就不吃对吧。” 意味深长的言辞令她忘了反应。一块布巾在他手中逐层打开,散发着阵阵香气的精灵饼映入她的眼帘,俨然她在面包屋看到的新鲜出炉状态。 女人一下偃旗息鼓的模样让他说不出地想翘起嘴角,他随之选择两人共享这袋饼干,毕竟他停下来是要让她恢復体力,而非倒行逆施。 路玲的感冒却不见好转,反而咳嗽得越发严重。 山洞里没日没夜,所幸他们的身体尚能清晰告知他们大致的时刻。 此时此境,她绝对不会说出让他自己进里面的话。所以当他把烘干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鼻尖拂过他的体温和气味,眼皮上方轻轻飘动起他华美的髮丝,在火光下恍若缕缕晨光,路玲抑压住滋长上窜的情愫,冒出一句。 “殿下为何这时候才来找矿脉?” 他像没料到她忽然抛出这个问题,手上动作明显顿了一顿。 “你还探悉到什么。”他记得她在入洞时就已提过的观点,深深看了她一眼,侧起头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压迫感油然而生。路玲微微垂眸,是病弱也好没有足够的信心也罢,此际的她没办法直视他崭露锋芒的眼神。但她不准备迴避他的尖刺。 “我没有见过别的精灵领地都配备什么样的武器,可是木精灵的武器不如其他亲族却是在外流传的共识。兴许殿下与其他西方精灵一般钟情于剔透流光的宝石、太阳一样的黄金月亮一样的白银,”她的思绪飞到那扇隐藏的房门上,“然而更吸引我注意的是那两柄剑,它们的工艺和我看到你同胞佩带的全都不同,此外由西方海洋越过迷雾山而来的紧绷氛围……” 瑟兰迪尔抬手打断她,“微光同向星是我在他们指导下重锻而成的。” “微光?向星?” “长的名为‘微光’,是受赠名,短剑则叫‘向星’,示意我和他们的情谊。” “是值得珍藏的记忆,可殿下看来并不乐意提起。”咳了好一阵,她莞尔道。 “当时向星国上到处是与精灵交好、甚至身上流有精灵血统的精灵之友,包括他们的开国皇帝。我踏足那片土地后不久就结识了一帮朋友,有人类、半精灵、不时来访的西迁亲族,我们的歌声与海浪声交织、随风环绕天堂柱山。” 他停住了话头,再开口时,已是转折。 “由于寿命较其他人类长,他们有更大的热情和更多精力投入工艺的提高,在我们眼中,他们就跟灵魂里燃烧着火焰的深思精灵别无二致。而世事不总在掌控之内,和善的局面维持一千年不到便发生了扭曲,一种嫉妒精灵永生的情绪在登丹人中扩散开,接着加速失控。后来他们分成了两派,我最初认识的人他们的后裔大多数加入了所谓的忠实党,但随着黄金大帝向索伦宣战到向星国被腐化,这些忠实者也被陆续加害当作祭品烧死。” 多么触目惊心的讲述。直至察觉他投来平静的注目,路玲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唿吸。 “我很抱歉。”任她往日如何翻烂手中的附录书,她也不会把那座五芒星形的海岛与瑟兰迪尔联繫起来。 “没必要。世间太多的更迭是我或者你都无能为力的。” “难怪在不少描述中,精灵都被形容为冷漠的一族,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缘于感到了麻木?” 瑟兰迪尔淡淡瞥着她,不予回应。 她又咳了几声,盖棺定论:“所以,殿下预见到战争波及林地的可能性,想提前更换军队手中的武器。” “林地还没有军队。” 一颗炸弹扔了过来。 路玲缓了好久才回过神,“那你怎么知道要准备多少军备?” “等找到矿脉再说。没有等价值的东西换取,别说成品,半成品的武器林地也无从买入。”有悖国王意愿的事他不会逾界,前方受阻他要到达目的地只好另闢蹊径了。 他好像思考着什么,她一边莞尔打量,一边顺从应是。 又过了一天,瑟兰迪尔从之前的水源取水回来,意外听到路玲提出启程。 “逗留在那里现在被证实是个错误的决定。”几乎是对通过置身境地的一种默契,她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瑟兰迪尔的背上,“我怀疑那些石柱本身带有可燃性物质,在洞内生物的附着及作用下发出绿光,在碰撞下虽然可以擦出火焰,但同时释放出刺激性气体,否则怎么离开了我的咳嗽果然好了不少呢。” “你的分析没错的话,我怎么就安然无事?” “你还百病不侵!” 瑟兰迪尔不屑跟她争论,正眼直视断断续续被相同幽冷绿光点亮的通道。 “你不喜欢这些光,我看到你睡觉的时候宁可面朝篝火,也不去对着没那么耀目的萤光。”她转着一对眼珠在洞穴壁上疏密不均的光点间逡巡。 见他没有反应,路玲笑了笑,闭起眼专心感受身前的温度和触感。真不可思议,明明只见他脱下靴子去烘干,他从未离身的衣服却是真真切切干着的。她搭在他胸口的手忍不住悄悄攥起,冷不丁他住了脚。 她一时懵住,下一秒他仅丢了句“抓牢”就飞速飙了出去,她倒吸一口气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第50页 瑟兰迪尔感觉到一阵异样。脚下连连发出细微的颤动,跟这些怪异的绿光有关吗?似乎不是。他唯有在不伤及娇小女人的前提下全速奔跑,即使负重是自身体重的五分之一,他还是能连着跑两天完全不用歇息,可问题在于外部席捲而过的危险。 在被牵连的洞穴他不知会随时撞上什么状况! “地震?山体坍塌?”眼前情境太过可怕,以致她不得不发声确定情况。 沿途跑来能走的路始终只有一条,无计可施之际,昏暗的视野捕捉到了一处内陷进去的岩壁—— “看能不能爬进去。”他加快拔足上前,几乎同时放下了路玲。 未几她探出了头:“里面应该可以容下我们。” 他握住她递来的小手,未想脚下勐地空了一块,连她所在的坑洞都在劫难逃,他正欲扣紧她的手,龟裂衍生的颠簸却让她滑了出去。 “瑟兰迪尔!”…… 毛茸茸的什么按到了手背上。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不过上面怎么掉了两个人下来?” “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是精灵,露芙。”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严重地超篇幅了 otl。。 这东东各种眼熟,可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非大王的个人纹章 ☆、goldmoon 6 精灵不常做梦。 可他不久前梦到了什么? 一抹久违的身影。模煳,但闪亮不息的火焰。 是因为太过陌生,才在辨认出的剎那感觉熟悉,又或者他们从未曾远离过彼此。 当他挥去萦绕在心的那片岩滩那段暗河的念头,提着微弱不已的油灯穿过第十一道穴口,他听见了细微的话语声。 “……三千……三百……” “具体是哪一年?你说不清楚,我们可不会治你。” 她在跟谁说话?头一个反应过去,他转念意识到,原来她对历法一无所知。一缕深思从他眸底闪逝。 正无奈愤懑,她却看到对方倏地退了开去,紧接着一把堪比天籁的嗓音传入耳际。 “你的伤严不严重?” “右臂骨折,肋骨断了两根,其他没大碍。”维持了天知道多久的一个姿势,现在路玲连扭过脖子都觉得影响唿吸,尤其她下趴着,不过随后滑入眼角的灯光及褐色布靴,令她不由自主侧扬起了头。 借着仅有的光亮,一身狼狈的精灵王子仍丝毫无损其高贵,他与她对望了一眼,便移向眼前的生物。 一黄一黑的两只森林野猫。 见状,路玲开口托出他到来以前她探悉的信息,“带有蛋黄条纹的自称露芙,全黑短毛那只则叫布。牠们似乎懂得咒术,而且在这下面呆了蛮久一段时间,至于是多久,牠们没告诉我,我断定牠们也没概念。总之,如殿下所见,牠们是猫。” 话音落地,露芙转向牠的同伴,发出女子一样的声音:“我们是猫?” 黑猫抬起前爪,在祖母绿般的猫眼前晃了晃,“应该。” 这种对话放在平日她必定大感好笑,可是此时处境加上身旁未发一言的瑟兰迪尔,她不禁保持了静观和提防。 就在她打定主意之际,他的大手落在了她背上,她还来不及松开神经,那只手就开始发热,或者说是手经过的部份,她的胸腔、已然麻木了知觉的右手上臂。那是他的治癒之力,连带他有意为她解困的心思,一同融入了她的体内,然后,暖热化作一阵阵沁凉,驱走疼痛与疲累,她感觉好多了。 “你坠落在受流水软化的浅滩,这点程度的伤算走运了。” “那殿下呢?你之前掉在了什么地方?” 他抽回手,“河水里。” 路玲沉默了一会,“其实我曾听闻,喝下河水的人会睡得不省人事,但为什么我们饮用水源的水却一直是清醒的?”说话间,她小心翼翼翻身,坐起,朝举灯环顾四周环境的瑟兰迪尔偏过头。 有异于山穴通道的逼仄,他们如今身临的岩滩远要开阔和空旷,头顶上的钟乳石长势繁茂,而十数步外即是暗河与岩滩的交界,从脚下的质感判断,这里有定期的涨潮,他移动油灯,就近的一面陡壁上潺潺流泻出规模不大的瀑流。听毕她的提问,他的动作在半空顿住。 静默良久、几近被完全透明的黑猫忽然插话:“此段暗河为黑山水源初次汇集之处,也是我们最初施下咒法的河段。” 她犹在理解上半句,一旁瑟兰迪尔已冷着语调吐出问句。 “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由东面而来,尽管我们的源头在大海西端,彼时欺瞒者构筑了他的邪恶王国,我们与重生的精灵战士带着各自使命乘船抵达中洲。” 重生的精灵? “莫非你们是……”她指着接话的黄纹猫。 “你不像我们在白色部落见过的任何一个东方人,孩子。你又来自何方?” 她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瑟兰迪尔投来的注视更让她霎时六神无主,“不对,你们刚刚不过是两只言行失常的森林猫!”她指控似的叫道。 “可否清晰告知你们的来歷?” 路玲十分感激瑟兰迪尔的配合,视线不经意下移,意外触及那紧贴身侧露出隐约轮廓的指节。后知后觉想到,他应该是还没见过蒙福之地派来的迈雅,更别谈知道他们的任务。 第51页 回应他的是黑猫:“你们只需明白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以及我们可以达成你们此行的目的,此外的都不重要。” 话至此,他无法不将眼前的存有与传说中的大能者联繫起来,然而牠们给他的感觉,更靠近他唯一接触过的迈雅美丽安。但最使他在意的是猫后面的话,他的思想是不会被外人轻易探知的……瑟兰迪尔瞥向了得到特殊关注的黑髮女人。 “你们知道我们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的?” 他不紧不慢挪过注意。 “我们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反射更多的光。” “是的,猫科动物都可以……”在如芒的余光中消了音。 黑猫接着道:“西面的矮人一族屡番进入黑山探矿,但也屡屡无功而还。” 路玲盯住瑟兰迪尔手中的油灯,“就是说,像这样被留下的提灯不止一盏?” 石青双眸滑过刻在灯耳内侧的矮人文字,“我只发现了这盏。不过有些洞穴确有被开凿的痕迹,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部份岩穴是连通的。” 她点了点头,望向对方,“可了解原因?” “不说山中根本没有他们辗转梦寐的真银,被悉心隐藏的宝库亦不为他们所有。” 两人相视一眼,瑟兰迪尔言简意赅:“请引路。” 路玲却有些踌躇,一来她不肯定这两只猫的意图,撇开牠们在瑟兰迪尔找来前的表现,迄今仍对自身经歷未加多提;二来前往所谓宝库的路上是否全无险阻,这座宝库又到底存不存在,毕竟黑山对于外界而言,无论是她抑或瑟兰迪尔,尚有太多的未知…… 不过忧虑也好,短时脱水的不良影响也罢,都不该充当她再拖他后脚的理由。 “走得动吗。” “喝了水,力气都回来了。”她头也不回地说。这几天瑟兰迪尔的举动已足够叫她受宠若惊,此际水壶交到她手里,她可不想继续劳驾王子殿下照拂自己。 领路的森林猫在狭窄崎岖的道路上行走得轻松自若,不时纵下跃上转换地势,可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路玲着实被折腾得够呛。来到一处昏黄灯光完全照不着底部的崖边,两只猫仅回望了他们一眼就消失在崖壁下,她顿时犯难了。 “你拿着灯。” 一头雾水的路玲唯有依言而行。转眼但见他握住一捆绳,抓起绳头,那里结实绑着一口匕首,她心头一跳,没来得及发问便看他连匕首带绳沿崖边投下。不一会,叮的脆响传了上来。 他取回油灯,径直凝着她开口:“你可以在这里等。” 她微笑,大步迈开,“路已铺就,没有退缩的必要。我在底下等你,殿下。” 视野迅速转暗,路玲按住本能的恐惧谨慎下攀,由于绳索残留着水份,她比预想中更顺畅地到达了底部。她并未立刻松开绳子,循着纹路摸索到绳头,和那口匕首。 她没看错。路玲轻轻摩挲上面的腾格瓦文,心中却泛起不解。 “你不放手,是希望他误伤到你么。” 她一愣松手,才来得及应声对上那对诡异幽亮的猫眼,瑟兰迪尔已轻盈滑了下来。 “遵照森林君王的吩咐,此乃给不愿西行者的一点礼物,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令他宽慰。”男声。 “主人期盼打开宝库的精灵用得其所。”女声。 路上维持着奇妙的安静,只除了孜孜不倦的水滴声此起彼伏。 路玲窥探的眼神往正微微蹙眉的金髮王子飘,要知道托尔金笔下,他那安于现状的子民爱好范畴限于狩猎、草药、巫术,不开矿打造宝石无能,真好奇瑟兰迪尔会如何处理这项难题。 漫长的通道即将到尽头,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慌乱中扶住一边的穴壁。 “等确定了前面的情况,我们就离开。” 路玲稍微回过头,“我还好。”现在这种情景,她只能这么说。 “你的手……” 曛黄灯光伴随他的信步转瞬欺近。 她看了看两只手,混杂了砂岩屑末的脏物零散沾着手掌,她一时瞧不出问题,待瑟兰迪尔握住她的右手,移近油灯,用拇指在她方才触碰穴壁的部位仔细摩擦,一丁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是红色的细屑在他的指头晕了开来。 视线跟着他的移动挪移,当他抽出镰刀在岩壁的一个点上用力地凿了一下又一下,她终于恍悟到什么而迈脚靠过去。 “是银矿。” 她尚不知要如何回应,他又举起灯往来时的两旁石壁探照。经过再次确证,他盖棺定论。 “矿床长自这处入口。” “所以后面就是牠们所说的宝库?” “走吧。” 两只猫早在不知觉间没了影,似乎对这一精灵一人不会迷路相当有信心,万一发生变故也决不是牠们的责任。 甫一踏出穴口,惊嘆便淹没了路玲。 亮光所及,可见这个地方比早前的河滩还要宽敞,要是这整一片洞穴长满矿石…… 瑟兰迪尔放下油灯,沿穴壁边走边以刀尖凿削,胸腔迴荡着难以按捺的激动。 黄猫跳至她身后的石柱,离她不过一码之远:“越过喷涌的溪泉,凝结了树琼木浆的隧道将把你们引向宝库的中心。” 第52页 棕黑色的双眼闻声转了过去。昏暗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暗溪她望见了,那个黑窟窿的位置也是。出乎她的意想,终于到达目的地她松了口气后,剩下的竟是平静和苦愁,兴许归结于整座山脉给她的感觉,黝黑、阴凉,此际她心中的惴惴之意反而像冲破了围墙缝隙的一道细流。 “依据精灵的古老说法,这是宝藏——‘燃放的皓月’。” 她收回注目,重新落在那个全神投入的背影上,他是真的欣喜若狂。 到最后,她和瑟兰迪尔还是未能得知那两只猫的真正大名,尤其他们是与格洛芬戴尔同行到中土的巫师的话。 “殿下,你在看什么?” 他们被指路去了洞穴的出口,一个足以俯瞰周边森林的出口。路玲深刻怀疑自己何时会被吹得飘下去。 “洞口再高一点,说不定望得见天堂柱山。” 她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可惜就算雾山突然消失,那山峰亦远到连鹰王的锐目都无以企及。” “殿下,是时候回去了。”她低声道。 他抱着手看她,歪头轻笑了一下,“放心,国王王后不会因此赶走你的。” 路玲恼,她才不是担心这个! 余音随风而散,他们还是逗留了好一阵才离开。别看瑟兰迪尔过程中丝丝透露着留恋,一旦认识到结束的时刻,他的扬长而去做得比所有同辈都决绝无情。 抵达黑山西麓的幽谷时,冷杉林的众精灵业已由草木馥郁的盛夏,流转到凉意抬头的初秋,那是环绕矮人大道的树林逐渐浮出夏日艷阳的火红,是更北边的鸟群飞掠大河河谷的喧嚣……这一夜,黑山谷从未有过的热闹、欢腾。 二十天后,欧瑞费尔宣布接纳进入他统治范围的北方迁徙族群。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大河,安都因河的意译。 ☆、goldmoon 7 灯豆般的光由树林另一侧透过来,宛如萤火虫飞舞定格的画面,红叶林在此暮色四合的时分,被若有若无盖上了迤逦而神秘的纱罩。 林地众精灵是兴奋的。或者该说,他们当初穿越矮人大道、在偶尔疏落的树冠间仰见黑山高低迭起的杉树时,那种仿佛找到新生之地的兴奋就一直存在,酝酿、满涨。 橡子又一次成熟落地。 原始的黑山谷上已拔起一片片房舍,树屋鳞次栉比,曾经的王城布局忽然便得到了重现,那份也许缘于丰收、也许缘于新生的欣悦再度满溢,盛放的秋日星空下,大绿林精灵初次庆贺属于他们的星光节。 筹备到了这天已进入最后阶段,只等倒吊花形的灯挂满附近一带的落叶林。 遥望依稀融为一体的灯火,她恍惚觉得森林自始被欢欣包围,恍惚忘了,时刻警戒南面的三点一线的瞭望台……恍惚他们就生活在第一个春天里,天穹尚瀰漫着金银交织的光辉。 那天为新书库整理书卷,不期然翻落舒展的巨灯的描摹图自此深深留在脑中。这不可能来自哪个精灵的真实回忆,她清楚记得,巨灯被毁后,初代精灵才在觉醒湖畔甦醒。 只是古卷上,注有银灯“天蓝”之名。 由于芬温的许诺,精灵子民能进出的场所她一概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在某些事上会被徵召帮忙,倒说不上是什么莫大的荣幸,毕竟她被认可为他们的一份子,自然获得一视同仁的权利和与之对等的义务,至少她是这么理解的。可惜靠近精灵是一回事,跟他们建立情谊是另一回事。 就像现在,她认识的精灵朋友各自忙得不见影,无人搭理的她闲赋林间,在枯叶铺出的幽径上踱着步往南走去。 随意的一个侧视,她捕捉到了两个不陌生的小黑点。 说起来,路玲是头一次接触选择进入森林并栖息其中的北方人,在瑟兰迪尔统治的时代,林地王国里唯一的人类生活于奔流河上游以南的森林东缘,与精灵王宫殿隔了条魔法河还隔着座黑山,她自然不会有机会碰见这些同类。可这回不一样,欧瑞费尔带领的精灵子民在迁至新都途中,遇到同样流浪迁徙的北方部族,而且在落脚后不久应对方首领奥尔的请求,接受了这班北方人的投靠。后来他们尽管没完全进入黑山谷的范围,其生存已得到更上一层的保障。 “艾舍、奥莫丝,怎么你们又在乱窜?” 勉强够到她下巴的男女一致旋过了头。受残留的精灵血脉影响,这些孩子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发育缓慢,她一度怀疑是营养不良的结果。 “那些光。”比女孩个头还小的男生转回头去,算是解答了重点。 “玲,你知道那些红光从哪里来的?精灵王的宴会是吗?我们想去那里。” 路玲盯着眼前的两颗脑袋,阴翳下的金髮几无光泽,男孩的短髮更是越发似一丛杂草,她想起最初见面时,这两个在林中乱走的孩童碰到她居然第一个反应是躲到树后面,抱作一团一动不动。渐渐地,她揭开了拘谨背后奥莫丝作为奥比族首领女儿的勇敢和聪慧,看得到胆怯腼腆之外艾舍机敏的一面。 看来欧瑞费尔是真心接纳了这群流浪的人类,否则星光节的消息不可能传到这些孩子的耳边。 她俯下身,食指向上指了指,“等夜空变得比一年中的其他时候还要光华四溢,我就来你们村子接你们过去,好不好?” 第53页 这下连专注看着前方的艾舍都瞪向了她。 “是明天吗?还是后天?大后天?”奥莫丝锲而不捨。 她眨眨眼,卖起了关子:“你回去问问你父亲,什么时候把灯挂上树枝便明白了。” 艾舍与奥莫丝茫然相觑,然后定定望着她,“你真的会兑现你的话吗?” 比起质疑,她瞭然这更多包含着期待。 她心里琢磨着奥比族应有的回应,面上微笑依旧,“待奥尔族长往枝头挂上了灯,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在宴会开始前去到那里。” 星光节当日,两个孩子早早就进了黑山谷,却并非路玲如约送过去的。 是由奥尔带到的。 虽一无所知白跑了一趟,但途中她蓦然回首,身后奥比村的灯火饶是在幽谷烂漫花色的衬托下阑珊清冷,可这番景致不正恰似一种唿应、一种指引吗? 宴会外沿,放眼过去精满为患。回想北行队伍彻底停下脚步之际充塞了整片山谷、绵延至谷外树林的场景,仍叫她震撼难忘。 路玲远远观望,不一会已感受到气氛的炽热,灯火瑰丽,使得日落后的幽谷树林显露别样的风情,连掩映在夜色中的山脉都披上了亲善的外衣,不再让人望而生畏,半晌,她方循着石台案桌前的国王王后看到了他,她一面遗憾欧瑞费尔和芬温头顶上依然未着一饰,一面猜测这个比自己还晚到的王子殿下早前忙活什么去了,明明是王族成员都不该缺席的场合。 诸多停留他身上的目光中,瑟兰迪尔并非察觉不出尤为凝滞的一道,只是未及细辨,那感觉就消失了,再者他也没有深究的兴致。 “你上来时看到奥比人了对吗。”欧瑞费尔啜了一口酒。 “奥尔族长还有承接採矿一事的长老们。”他和这几个奥比人接触较多,对他们的印象也更深,“他们的回应比我料想的积极。” “投靠林地的奥比人、别的北方人,他们的处势远不及他们的西方亲族占优,正因如此,他们对外界的变化更加敏感,也比一般族群更具备危机感。” “父亲向他们提出分享银矿的邀请,才是真正引起涟漪的投石吧。”他翘了翘唇角。 无垠的夜空像一块毫无缝隙的天鹅绒,深蓝的面料上撒满大小不一的剔透宝石,随着宴会的亮光轻轻地、静静闪烁。 “想必吾儿在千载难逢的庆宴上迟到,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他们中一半人都有採矿经验,傍午顺利运出了第一车矿石。”他朝芬温面露歉意,嘴边的笑却未收起。 “既然你父亲应允了你开採提炼矿石,明日你不妨带宁尼琦丝跟我的几位挚友去看看那批矿石。”她伸手覆住丈夫的手,恰到好处地吻合,她抬起眼,他抿紧的唇线方软了下来,对上她的眼睛,颔了颔首。 瑟兰迪尔将这些毫无遗漏地收纳了在眼底。 他微微蹲下身,“母亲,来年的星光节,我希望能为你戴上星光的花环。” 灰眸映入年轻精灵认真的神情,芬温望了望让森林之手扯碎的星空,几欲被往事卷进回忆的漩涡,手心倏地一紧,她勐回过神。 “但愿短时内你妹妹还知道问候的话怎么说。” 不起眼的角落里,路玲瞄到了在怪笑的宁尼琦丝。 似有所感应的公主径直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相遇,那一瞬路玲分明感到眼前青光一亮。一转眼,宁尼琦丝已跃下身处的高地,雷厉风行地向她这边过来。 估摸她很快会到,路玲索性原地不动,一双眼继续四下游弋,意外被一头打眼的红髮吸引住。 “谁令你迷失心神了啊?” 她正专注,耳边突地响起声音生生吓了她一跳,回头撞入嘉露烈尔热情纯真的眼神,她一脸哭笑不得,“别胡说。” 木精灵少女笑咪咪地:“你几时跟卡芬卢混到一起的?” “我没和你的任何一个亲族混,我只不过见过他一面。”实话实说。 “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我不是陪你去奥比村后面的树园取做弓的木料吗?分手后我记起埃美尔说过,最近她都会在南面山麓採药草,我找到她时,刚好一个男精灵气沖沖离开,我差点就遭殃了。” 听罢嘉露烈尔嘆了口气,“卡芬卢喜欢埃美尔,但我没想到他已经告白了。” “埃美尔干嘛拒绝他?” 她瞅了路玲一眼,“我以为你早看出来了。” 路玲想了想,心里有了答案。 告别了路过的嘉露烈尔,她又变回一个人,在等……宁尼琦丝呢? 她皱起眉,搜寻的目光在这些精灵间逡巡,她可能误会了公主的举动,可她还是迈入了会场,无奈每前进一步,即使身边的精灵会事先让路,她仍是对方向失去了把控,最后不得不放弃,此际精灵们的语声越发如呢喃的海底潮水涌向了她,而从山谷一边到另一边迴荡起伏的歌声,则变成近岸的海浪,遥远而轻淡。 “……最近传来音讯是在上一个日弱季?” “比那更早,乍到黑山谷时我只收到五封信,对上一次是十八封。” “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吶。” 第54页 “我自瑟丹大人的副官口中得知,他们已有许久未航船出海,大海正积蓄着可怕的愤怒。” “圣白议会又在林谷召开了?不过贤者们大抵也……” 一对精灵的对话声由远及近,她摇摇头回拢心神,这些事她不该关注过多,举步寻找着人群出口。 左手边忽然起了波动,下一秒,一只手臂拦住了她。 “咦?原来就是那位久闻的东方精灵之友。” 听起来捎着惊奇的声音,路玲可不认为自己出于这个理由被拦下。她伫立着,看也不看一眼。 “凯列德他无意冒犯。我们仅仅认出了小姐身上的香草味。” 这句话终于引她转过了注意。是两个银髮的灰精灵,一个面容清隽,另一个束起的发上打着辫结。 经过一番眼神接触,挡住她去路的手收了回去。 “在我印象中,我和二位应该素未谋面。” “请别置疑我们的记忆力。”路玲眼里此精笑得很恶劣,“冷杉林的地下图书馆,你当时就在我们侧边的书架后。” 被这么一反驳,路玲开始有点记起来了,她不肯定地开口:“你们哪一位一直与西方精灵之友保持通信?” 暗银髮色的精灵向前了一步,“夜安。哈威雅为你效劳。” 大绿林生长着一种叶片苍白并散发令人皱眉的气味的香草,这种气味让日后的巨蜘蛛都敬谢不敏,生活在隐密林间时,她勉强有方法完全稀释它,来到冷杉林她却束手无策。然而,当前有比身上气味被标识更尴尬的事。 她搜索着措词,可面上的表情愈来愈僵硬,遽然,凉风过境,那流泻后背的月华似的金色就这般全无预兆占据她所有的视野。 她没等到宁尼琦丝,等来了她哥。 习习晚风吹拂他宽口的袖子,顺着宁尼琦丝去向,他本应径直擦过,余光里那个女人却犹如一只乍然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而又挺直身板,他瞭然她很擅长发挥她那点自以为是的聪明,但他没忘记精灵公主离去时她就在同一个方向上。 “似乎殿下不止是收留了这位姑娘。”酒杯在凯列德指间徐徐转动,落在胸前的发上闪过一抹光影。 “兔子尚能打洞。” 凯列德扬眉,打量路玲的眼神多了分兴味,“期盼哪天我有幸进那片地洞参观一下。” 他侧了侧头,眼角划过她低垂的眉眼,他看得出她还是只会咬人的兔子。按下上涌的笑意,不意看到同僚眸中一瞬而过的打趣。 “听说殿下将为芬温王后编织星光的花环,我们得以见识传说中的白宝石之光辉了吗?”哈威雅微昂着头。 凯列德眉头锁起:“亵罪者费诺?” 他正欲张嘴,却本能捕捉到脚下的异样,不只是他,四周转瞬纷纷安静下来,另一端围成一圈圈跳舞的精灵逐渐停下,远处的父母也已经站起了身,很多人,包括他,都看向林地的统治者,只见芬温附在国王耳边片刻,须臾,她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 “此乃宴会的小插曲,不妨碍星光节的欢愉及大家赞嘆丰硕季节之乐。时月流转,唯星光永恆。” 那头,他的父亲举起了酒杯,肩头的华美银髮因他的动作滑落背后。 “你不回敬吗?” 路玲不知从何拿来了两杯酒,他由她递来的指尖闻到醇郁的芬芳,那是东海庄园上沐浴终年日光的葡萄终于成熟的味道。 “你表现得很镇定。”凯列德和哈威雅已然离开,他把空杯随手交到侍者的手中。 “刚才那两位没有为难我,抑或殿下想让我立刻打个洞出来?”纵然锻鍊了酒量,褐地出产的红酒还是让她巴掌大一杯就生出了困意。 瑟兰迪尔住了脚,嘴唇噙着薄笑,不过他没有开玩笑的打算:“如果是大的震动,打再深的洞亦无从躲过。” 显然想不到他说的是这个,路玲来不及收起脸上的错愕,她跟着他一步步绕过人群,回过神发现他们到了山谷的入口,这里的风不大,扑面时凉意飒爽。 “总有一线生机的不是吗?不然你父亲是为了什么兴师动众迁都,奥莫丝他们又因何被迫跋涉流浪,我只知,身临险境更应保持理性。”她这才转向他,语气平静,“以冷静见称的灰精灵不是比我更明白这一点吗?” 其实她更想说,是身为王的瑟兰迪尔教会了她这个道理。 山峦的阴影吞没了星光,瑟兰迪尔的表情模煳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很努力地码着字,修修改改接近一半章节,结果佩佩认证的消息一出…… 看到第一条微博是8号发的,真不知该笑cry还是笑抽,too萌的大王啊…… 虽然后来发现真相失望了一下下,但总算大王第一站就是来妖都(不要怀疑我的心情经歷了几天起伏,不要置疑我就是来晒的灭哈哈哈) 注 1. 褐地,多温尼安或多卫宁的意译,就是电影中大王宫宴上烈酒的产地。 2. 据托老的附件,第四纪初中土的精口约有90万,但还是很难往前精确推断高峰时期有多少,总之当时森林精灵很安逸无忧就是了。 封面图雏形 ps还记得右面的情景么? 第55页 ☆、goldmoon 8(上) 疾风频频擦身而过,额角、胳膊、嵴背、腰板、胸口…… 他后腰一折,腾空翻转避开了直取要害的击刺,才落地,对方已爬上高树,在枝梢间跳跃移动,转眼隐匿了踪影。手心的木剑已被体温加热,这场较量他没使用金属武器,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赢,即便眼前局面非自己所愿,他并不希望伤到任何亲族。 如此想时,他捕捉到了对方的踪迹,抬手一挡、一推,剑身边缘的裂痕加深。 趁着短兵相接,他着手发力,红髮精灵在他穷追紧逼下,开始露出不胜招架的痕迹,破绽频发。他缓下动作往后缩退,对方旋即冲上来,攻击不带技巧但力道劲勐,眼看锋刃就要没入眼底,他反手以剑柄一击,伸脚一带,一眨眼,红髮精灵的颈窝就在木剑断口之下。 “你输了,卡芬卢。”他直视那双仍不屈服的黑眼,冷冷地说。“不过我承认,你的突刺十分厉害。” 卡芬卢眼中的气焰渐暗,下一秒他的神情却大为惊惶。 他把手伸到左脸,但是没有摸上去,他能感受到风自骨肉间飕飕穿过的凉意。 跑到瑟兰迪尔面前时,路玲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受王后委託,她过来给公主传口信顺带送精灵饼,公主遗传了她母亲一族的锻造本领,接受指导自己哥哥打造星光项鍊的任务后,终日待在树园。 树园范围偌大,自北迁前牵连黑山的那场强震后,渐趋频繁且时而勐烈的地震让山脉附近的树屡屡倒塌,尤其沿山麓东南面的一带,在投靠的北方人当中不少是全职樵夫,林地国王干脆允许奥比族派砍柴的在“树塌之地”上处理遭殃的大树,按比例分摊资源,于是有了后来的树园一称。位于树园深处,据说是大角鹿的栖地,但凡可能发生伤害森林的行为,大角鹿就会出现,手执斧头作势砍树的人当即不敢动弹,大概是这个缘故,欧瑞费尔选择了此处用于器物的锻造。 她到了之后,伊玟缀告诉她宁尼琦丝去外面转悠了。 在过去伊玟缀当过宫廷琴师,与公主交情甚笃,依本精的说法,她如今是大角鹿的侍者,尽管路玲一次都没看到她和大角鹿一起的场面,不过这个银髮灰眸的女精灵散发出的安宁气息颇具说服力。 端详一番凿了若干小洞的银链,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戎装连配件。原来宁尼琦丝惦记自己随口说的设计规则,那晚在谷口撞到离去的他们,又拽着她翻看特意带回的初成品,然而路玲无法一开始就把公主的热切举动,跟将要爆发的大战联繫到一块。 她细辨着其中三套戎装,改动了腰带的位置会有何不同,伊玟缀忽然进来将她拉了出去。 翠枝摇曳,斑驳静谧的金光让眼前画面益发违和。 卡芬卢正举箭向瑟兰迪尔。 不曾亲见精灵间以戈相向的路玲头脑发白,本能地想要上前,却被精灵女子悄声制止。 他答应了卡芬卢的挑战,分别选用短剑和匕首,在划定范围内开打,以压倒性优势为截点。基本上两方对打前条件是公平的,结果取决于各自实力,过程中路玲虽因看不清交战忍不住紧张,胜负还是随着瑟兰迪尔攻袭卡芬卢胳肢,使其失衡分出,她甫扬起嘴角,旁边伊玟缀传来的异样顿时令她迴转心神。 瑟兰迪尔的左脸! 她仅知瑟兰迪尔与铁恶境的龙对战过,甚至遭受过龙炎,可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脸颊几乎是空洞的,一如电影里的情景,她隐约能辨出一条条的肉筋,仿佛还看得到血管的细微搏动! 强忍住翻涌上来的噁心,下一秒石青眸中骤起的冰冷映入了她颤抖的眼角,当她张着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瑟兰迪尔的脸已自行恢復,丝毫不见刚才的可怖。 这时候伊玟缀越过她,目光直落瑟兰迪尔的双眼:“殿下请到魔法井打水清理。”说着,迈步到卡芬卢身前,对他做出援助的手势。 初夏阳光绚烂,蝉鸣声不绝于耳,无意抬起头,苍翠层叠的树冠上一群紫闪蛱蝶翩翩过境。 路玲不可能跟伊玟缀走,也不想呆在原地,硬起头皮追上完全把她透明了的王子殿下。 说是魔法井,实际是一口有活水流出的泉眼,清澈泉水漫过井口俨然形成了一条溪流。瑟兰迪尔蹲在溪边,迟迟未有动作,路玲见状跟着蹲下,双手捧起水移向他,未几,水通过她指间滴滴答答全数掉落土中。她转而解下颈后的兜帽,撕开,拿起较大的一块泡入水里。 鼓足勇气将半湿的布靠向瑟兰迪尔,她察觉他明显后缩了一分,她的手随之也僵了一僵,可在他没进一步行动后,路玲还是把手递了上去。这活她干过不少,只不过对象是小绿叶。 “我以为你怕得想逃。” “你不是有毫髮无损的把握的吗?” 两人同时出声,说完彼此一怔,俱沉默了下来。 放好第二块布,她徒手伸进溪水,正要用另一只手沾水,瑟兰迪尔勐扣住她盛水的手腕,她默默看进他的眼眸,显然不似以往沉静。 “你不必做多余的事。”他轻道,放开了她。 她没反应过来,只意识到手中所剩不多的水都撒到地上了,想开口,无来由被转移了注意。 第56页 一头大角鹿站在魔法井后,英伟、高贵,深沉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注视着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有些惊愕,很快他动身迎了上去,鹿王的步伐自然更大,他停在牠跟前,鹿王徐徐俯下头颅,清明的眼神闪烁着不悦,牠一言未发,只挪过鹿角,顶角尾端轻轻抵住他的左脸。 她屏息凝神地观看着,突然间,路玲深信他们一家与大角鹿的渊源匪浅。 第若干次刷新好心不讨好的纪录,她后知后觉在心里重申,自己也许是多余的可她决不干多余之事!疑似为应答她的想法,雾叶染上第一片晨霜的早上,王后派她补上宁尼琦丝的空缺,协助打点进酒的事宜,她开始哀嘆自己是否真如此多余,因为近段时间她宁可在黑山谷发霉!亦没兴趣看到瑟兰迪尔,更别提跟他扎堆前往褐地…… 开拨是在十日前的傍午,穿越荒原到达东内海的西北岸——初守精灵领地上的酒庄,已是新一天清晨。 庄园主的养子带同僕从,在雨中迎来来自林地王国的车队。 暴雨自前夜便席捲了整片荒原,所经之处皆听得到间杂其间,分明由迷雾山彼端而来的雷响。 门廊下她掀开兜帽,回过身,亮彻大地的白光在她湿漉漉的面上凝留了两秒。 须臾,轰鸣姗姗而至,仿佛不炸裂天空誓不罢休。 滂沱大雨,惶惶雨声令人烦乱,联繫早前多场地震及这些雷电,有那么一剎那,她像听到了向星国人们忏悔的哭声。 沿长廊一直走,她望见刚带头恭候他们的棕红髮男精灵,正朝瑟兰迪尔欠身。那姿势,似乎是在告罪。 “殿下,是我将伊玟缀新制的毒分给了卡芬卢。若要降罪,请把我一併责罚!” 她的目光落在金髮王子身上,他面部放松,眉间如昔沉稳好似一切在握。 “这与你无尤,伊隆。事前你并不知他会怎么使用,也不可能时刻监看他。” 伊隆恍然:“是她。” 瑟兰迪尔拍了拍他肩膀,伊隆蹙起的眉头随即平復下去。 “伊玟缀族人的用毒、你们的突刺暗杀……我这一跤没摔错地方。”说完,他将滴水的斗篷交给尾随的僕从,偕同伊隆向正厅走去。 从一脸轻描淡写的瑟兰迪尔身上挪过视线,路玲不禁多看了背影被遮挡的棕红髮精灵几眼,晃晃头,快步赶上。 身兼褐地财务官的庄园主在偏厅设了宴席,接近尾声时,琴声由悠扬明快转为幽婉渺渺,放眼坐席,宾客们谈笑的兴致丝毫没受隔绝在外的雷雨打搅,奇特的例外除了她,瑟兰迪尔竟在列。 当初被王子捡到并收留的事后来广为林地众精所知,路玲被理所当然安排到瑟兰迪尔隔壁,所以哪怕她不乐意,依旧比在场其他精灵更易发现他的心不在焉。表面专注观赏着面前的热烈舞蹈,可是他在敲着右手的无名指,这是隐密林间时她观察到的精灵王的小习惯,但凡神游,他就会做出这个动作。 不巧,瑟兰迪尔结束了深思,眉梢淡淡往她扫来,所幸她的手没离开过桌面,捧起杯子心安理得干了葡萄汁。 雨仍淅沥沥地下,可已减弱不少。 走进酒窖,路玲看见了瑟兰迪尔,伊隆也在,她转向另一边房间,里面整齐堆放、横置着酒桶及酒罐。停在一只大木桶前,她旋开酒阀装了一点酒,对准角度,灯光下杯中液体透明,她闻了闻浓郁的酒香,思忖就现在的雨势,启程回森林的时间应该近了,她含住杯沿,不料酒没到嘴,一阵晃动却叫她打翻了杯子。 油灯在她头顶甩了两下,砰地砸在她脚边,路玲全身发憷。 她奔出房间,酒罐在她身后乒呤砰啷,酒桶轰隆落地,骨碌碌直撞她刚停留的石柱下,她好不容易保持平衡,转眼又扑倒,一个木架带着上面的瓶罐以壮烈之势朝她倾压,路玲尖叫着爬了起来。 不在、不在、不在! 瑟兰迪尔离开了是吗? 她稍稍安心,立即又心头髮紧,东歪西倒冲出了酒窖,扶着颤动的墙能跑就跑,忽然她感应到什么抬起眼帘,瑟兰迪尔就在十来步外,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用尽力气全速向他跑去! 一盏灯在头上破裂,越来越多的灯熄灭了光亮。 余下不到三码,更大的倒塌声由酒窖传来……来不及了! 瑟兰迪尔捉住她的一剎,通往酒窖的石梯发生了断裂,他牵着她快速往可靠的地带转移,途中久久未见他人来援,他思索着放弃了继续上行,凭记忆来到一个狭小的地下室,拽着路玲就往里面矮身躲藏起来。 “我们会安全出去的。” 这里没有丁点光线,她嗫嚅的声音尤其显得虚弱,他抬手一摸,“你终于害怕了。” 路玲才察觉自己哭了。 可她这回没否认或重拾武装,因为瑟兰迪尔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放任脆弱。 “在你看来,鹿角的意义是什么……进击,抵抗?” 那天在魔法井旁,一身墨绿裙袍的伊玟缀踱到她跟侧,莞尔问她怎么想都茫然疑惑的问题,此际她汲取着这份踏实的温柔,想到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答案。 可怕的灾难犹在上演,却又貌似无关紧要,毕竟他们在这地下室中惟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一切停息,他们阻止不了忧虑和惊恐,然而那些情绪同样无济于事。 第57页 她的嘴唇慢慢干涸,意识浑噩。她没问过了多久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地撼山摇的颠簸无休无止,她笃信瑟兰迪尔会平安无恙,但没把握自己的“幸运”是否还没透支。她禁不住发起颤,未想一只大手抚住她的后脑。 “啊……” 视野逐渐变亮,她望见了丰茂的树林、辽阔的原地,山峦雄伟起伏,风掀起一波波翠青的浪,飞舞的草絮将视线引向纤尘未染的碧空。 瑟兰迪尔闭着眼,共享那一片片已随陆沉消逝的风景,黑暗中淡淡弯起了唇。 他知道,就在不久前,又有这样那样的风景彻底化为了泡沫。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三生的大日子!祝顺利超常发挥!!! 今天发现我最喜欢的二战小说《战起1938》入选了茅盾文学奖,真是莫大肯定啊~!然后,我要勤奋地刷进度… 注 1. 铁恶境,“安班格”的意译,“hell of iron”,前黑暗魔君索伦老大的据点。 2. 雾叶,本文对上节提过的“叶片苍白但散发着令人想皱眉气味的香草”的称唿。 3. 东海,“卢恩海”的意译,是内海。 4. 初守精灵,本文对“avari”,当初没选择离开觉醒地西行的精灵群体的称唿,原着中解作“不愿意的”。 ☆、goldmoon 8(下) 放晴的苍穹倒入她的瞳孔。 她撑起上身,迷茫环顾四周,眼前所见只能用惨烈二字形容,葡萄架亲吻着分崩离析的土地,大片苦艾、茴芹渣滓一样陷埋在裂缝之中,主建筑内塌的塌穿的穿,尚在原处的也摇摇欲坠,疏散至屋外的精灵们面露无助,一小簇人自发聚集收拾起地面的零散物件,她在他们中间走了圈,朝庄园外的树丛离去。 褐地居民有些整顿着家当,有些就那么站着,偶然投向她的眼神空洞、木然。在树丛入口,一排歪斜间夹杂着倒树的梧桐边上,她找到了瑟兰迪尔。 “王子请起程吧!你的王国比我们需要你。”黑髮灰眼的高大精灵走进了他们视线,伊隆和两三个褐发精灵尾随其后。 她还没看出他的想法,便听他答覆道。 “回程需时,倒不如我们先将它花在重建褐地之上。” 精灵的高效再次得到体现,加上褐地的实用面积不比林谷大多少,人手充足,一个半月就大致完成了重建,只是一整天巨震产生的影响,决非短期内可以被修復的,唯有庆幸精灵往往有足够多的时间。 星空依然银辉闪耀,夜幕这块画布蓝色深幽且通透,伴随无限的延伸变幻着晕染层次,看久了,自己也被吸了进去。 树丛另一头冒出的红光拉回她的思绪。 “是那群东方人。” “他们只是普通的难民,飢饿、恐慌。” 瑟兰迪尔垂眸看了眼抱膝坐在石阶上的路玲,復抬头眺望远方的森林。 “殿下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白天能望见森林路的入口,现在……隐约辨得出森林的轮廓。”他顿了顿,说:“林际线不同了。” 返回大绿林路上,起先经过的平坦径道要么隆起了一座小丘,要么多了条鸿沟,一队人牵着仅有的两匹马,用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方回到森林的怀抱。 出乎意料,黑山谷在这场变动中受的影响不大,虽然还是有部份树屋随倒塌的乔木直接砸成碎片,但相较俨然灾难片现场的褐地,黑山谷反倒似受灾边缘区,而更多遭殃的树都集中在树园周边,使那一带远远看过去有种开豁感。 回过神,埃美尔匆匆掠过了她的视野,觑见她手上的草药和去向,路玲连忙追上。 黑山谷逃过一劫,奥比村则不然,一日间化成了废墟,欧瑞费尔因此下令他的精灵子民从各方面支援他们的近邻,共度这场困境。别看这些北方人数量少得多,他们身上毕竟主要流的是人类血统,癒合力逊于精灵,对食物跟救治的要求自然多得多。 埃美尔离开了去採药草和打水,路玲刚为一位老伯伯换下旧的药,在村口完成搭屋顶任务的嘉露烈尔便蹦到了她面前,全神贯注盯着她的动作。 “玲,你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 药力发作或疲倦,或两者皆有,老人不一会就靠着树干睡了过去,她摆放好那双枯瘦的手,昂起头不解地看她。 “变老、生病、受伤不治……” 她微怔,迎上透着担忧的目光试图组织恰当的回覆,埃美尔走近却忽而停滞的身影打住了她的思考。 “卡芬卢不是该在村子北面的吗?” 从她的位置仅看得到埃美尔在与谁交谈,听毕路玲脱口道:“他真是毅力可嘉。”然而她对此精好感缺缺,再者她没听说精灵间可以日久生情,耸耸肩就带过去了。 远离树园的其他倒塌树木被放任原地,在他们所不知觉的地点和时光里,渐趋枯死的树身上长出了幼苗,枝叶每往上伸展一呎,根须便以同等的长度贯穿母树、扎进泥土,直至有一天达到触及更多阳光的高度,风雨不摇。 季节流转,黑山谷的景致相似却从未重复——可人的柔荑花是雅凡娜每年都泼落迥异树梢间的,淡恬的黄绿色;雾草迂迴播种,终在谷口占领了一席之地;橡树的芬芳迁移留存在了国王的酒窖;女精灵们欢唱着拾捡可口的坚果,松鼠也一家出动,上蹿下跳搜集食物储存。 第58页 要说其间令路玲深感有幸的,当数参加了伊玟缀与伊隆的婚典。 按精灵的社会风俗,男女结合的仪式只邀请各自父母就行,其余亲友随意,即使没有宾客,只要彼此自愿,两人仍可以唯一神或星之后的名义举行典礼。 伊玟缀的父母皆不在,请了瑟兰迪尔兄妹和叨光的她观礼,伊隆一方则是他养父在场。现场既无特别布置,亦没有繁琐的流程,新人走到一棵挑中的树下,以树为证,以神及星光之名,誓约相爱不渝,即礼成,十足简单的一场婚礼。最重要的环节过去,众人相继接过新人一同舀满水的长勺,心怀祝福地边围着代表他们爱情的树走圈,边浇水。 轮到瑟兰迪尔时,她在一旁凝视着,心不自觉软成一团棉花糖。 “羡慕吗?”宁尼琦丝含笑的声音响起。 瑟兰迪尔接下木勺后并未立即洒水,他跟这对新人说着什么,一副长辈的模样。“他们很般配,也会幸福的。” 伊玟缀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向这边颔了颔首,举止间洋溢喜悦。伊隆和王子的心思被转移,朝她们看过来,宁尼琦丝活跃地回以一阵挥手,路玲有些窘迫,但还是由衷微笑回应。 “你知道吗?我们见证过一些精灵和人的相恋,过程纵使千难万阻,他们到最后同样获得了幸福。” 他回过头前,笑意沾上了他的眉角。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宁尼琦丝讲了什么,一时哑然,“因为他们的爱坚定,并且强大到跨越了生死。可到底是少数不是吗?” 银髮公主低头瞧了她一会,不再发话。 向星国沉没后,倖存逃亡到中洲的忠实党成员在伊兰迪尔带领下重新凝聚,包括更早以前来到中土的西方人,经过百年他们建立了人王后裔的领地,位于幽静野北方的君临国和白山脉南方的岩地国。详实的情报断断续续通过哈威雅打破沉寂的讯息之路传来,同时间,凯列德领队将第一批自树园出品的改良武器送达王城以南的三个巡林队驻地。 没人了解这班人类想怎样,就像没人能够预见索伦何时捲土重来。 “安塞利安被选进凯列德大人的队伍了!” 路玲调了调角度,又埋首削着杉弓弓把,她惜字如金接道:“你的心意不应瑟缩在心底或其他人的耳朵里。” 嘉露烈尔不语。 “怕步卡芬卢后尘?”她随手拿起毛刷把残留的木屑刷掉。 “我想再等等。我的朋友都明了如今并不安定,哪怕有的已经互诉情愫……我想,如果是他,定也不忍自己的孩子尚年幼就经歷家庭离散。”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艾安悲剧”不光会发生在精灵与人的情侣组合上。 魔影再度覆盖了大绿林的南端。 欧瑞费尔比谁都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 一山之隔的林谷又将召开圣白会议,此次发来的邀请函印上了瑟丹大人的徽章,他三思后决定派瑟兰迪尔代表出席。 此时瑟兰迪尔被堵在了高山隘口西麓的柳树林外。他沿喧水河行了一段路,最终选择回到浅滩,在一片柳树成荫的草地连人带马歇息起来,须臾,他听到一段古灰精灵语的歌声,发音古典优雅,这令他按捺不住牵起坐骑寻声而往。 对方疑似察觉了他的出现,却又像不甚留意。 瑟兰迪尔不动声息地凝听着,这首以灰精灵语浅唱的岩隐城的歌谣。 歌声渐收,一头纯金捲髮的精灵从容别过视线,对视片刻,他露齿一笑:“你比约好的晚了很多,里诺尔。” 瑟兰迪尔唿吸一滞。 尔后他笑容稍减,其中说不清的情感却未退去,“格洛芬戴尔乐意为你效劳,来自林地的贵客。” 由这个深思精灵的穿着打扮以及出自他口中的言语,瑟兰迪尔隐约知悉了什么,他直言不讳地问:“你何以在此?” “巡防。” 他微微眯眸,这条不起眼的小径从林口直窜而出,四周荒烟蔓草,根本没有别的精灵。 “虽魔影再起,但邪恶的爪牙尚未敢进犯至此。我只是顺便出来散心。” “传闻有蒙福者从海外仙境重返故地,他效忠的是同族如今在中土的至高君王,那片乐音之地亦是他此后奋战保卫的新家园。”他娓娓忆述当时听说的传言,目光不紧不慢对上那双自始欣悦的蓝眼。 “身在何处重要吗?”他反问,“我已经回到我的故乡,我在这里。这就是事实。” 为期五天的圣白会议,与会众精推断了伊兰迪尔的意图和可能的后续行动,并在会后达成了,倘若以伊兰迪尔为首的登丹人前来求援,他们所属的领地会加入征讨之列。 事实上,所谓的求援来得不早也不晚,伊兰迪尔会面吉尔加拉德商讨讨伐大计时,西方之塔和星辰堡垒在中土大陆上屹立了十载。 精灵与人类的大军已在林谷进入最后的休整阶段,木精灵们也迎来国王响应徵讨号召后的第一个元旦,树园里,整个冬季都枯而不落的山毛榉叶,这时候纷纷凋零,枝上的、半空的、地面的,瀰漫的褐红叶雨将树园映得份外美。 此次如同星光节过的元旦,宴席开始不久便载歌载舞。 瑟兰迪尔跟着一群男精灵放声合唱,高声部的女声伴唱反而变得像卡农,到尾声,一些女精灵跳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跳起森林之舞,男士们被一批批拉起,瑟兰迪尔被平白牵连,伴随节奏也开怀地加入共舞。 第59页 本有些幸灾心理的路玲不妨被人推了一把,趔趄着脱离了围观群众,更意想不到瑟兰迪尔一手接住了她,毫无准备就被这场舞动的浪花抛了起来。 热烈舞蹈告一段落,他们仅仅心情放松地作了分别,他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中,她退出了拥挤的篝火圈。 宁尼琦丝捧着一个中等尺寸的木匣静立一旁,匣子古典气息浓郁、通身刻有自然精緻的纹饰,瑟兰迪尔打开木匣,十指端起镶着二百零七颗白宝石的白银项鍊。 “母亲,请允许我为你戴上。” 置于星光下的花环发出火焰般的熠熠亮光,让持有它的人亦染上了冰蓝星的色彩,芬温久久离不开的视线闻声扬起,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不无动容。 路玲和在场不少人都停下见证了这一幕,她想,这必定是木精灵甘愿尊欧瑞费尔为王的原因之一。 很快到了敬酒环节。络绎不绝的精灵甚至奥比村的代表上前,向即将挂帅的欧瑞费尔父子共同预祝凯旋而归。 “埃美尔,你不送祝福给陛下和殿下么?” “你呢?”矜持的灰眸透出了迷惑。 路玲轻轻摇头。 女精灵临走前回首的柔美一笑仍在眼前,她散着步,逆着西南风到了远离会场的物资驻点。 翌日。 林地军队由黑山谷浩荡拉出,蜿蜒图南。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望》好像也在这个章数被掰成了两节,嘛凑巧凑巧 前两天在回家路上想到了一个段子,时间现代,对话起因是玲谈起金髮同学为她治疗过的事—— 玲(歪头):瑟的治癒力肯定没你好,毕竟你受过双神树的光照。 金髮(黑线):怎么你说得好像我照的是x光一样。 作者君无良地笑岔了~~~ 注 1. 森林路,就是古矮人大道,顾名思义,一开始是由矮人修筑的。 2. 君临,亚尔诺的意译,&ldquond of king”;岩地,刚铎的意译,&ldquond of rock”。 3. 艾安悲剧,指第一纪精灵艾格诺尔与人类安列丝相恋(相互暗恋?)未果(花都没开?)的故事。 4. 西方之塔,亚尔诺首都的意译;星辰堡垒,刚铎第一首都的意译。 5. 冰蓝(色)星,天狼星在中土世界中的名称,“helluin”的意译。 ☆、goldmoon 9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故事主要涉及的领地和山川地域的灰精灵语意译地图,有兴趣的亲可移步专栏下的档案连结看相关介绍~part1终于出来了(擦汗) 黑烟覆盖的那片国度,在越过隐山后,再无丝毫遮掩,大荒原南端的尽头,拔起的绵长山脉是它忠实的防御,比火山口顶空浓烟稠密的黑色,与矗立的钢铁高塔浑然一体,这一切,无疑使它更庞然,真实地骇然。 面前平原异常贫瘠,白杨树稀疏而干枯,像被困在了死亡的螺旋,不怀好意的飞鸟在上方盘旋,草丛后露出大大小小探看的眼睛,每迈进一步,不祥的气息都更强烈。 恐怖的阴影,此刻就攥住他的心。 从西面齐聚而来的大军如今日以继夜靠近邪恶轴心。他们来自辉煌的七河之地,处于中土智精灵至高王的统治下,绿精灵的最后故乡;流亡登丹人的王国,西方之塔铭记往昔的辉煌,星辰堡垒宣示对光的信仰;隐匿的河谷要塞,精灵贵族和上古战将庇护诚挚投靠的流浪者;还有木精灵的苍翠森林,辽阔、生机盎然的久远栖地。队伍一路高唱: “白树没有毁亡 只要我们一息尚存 白树就不会毁亡 举起战刃,收復城池 前进,前进,希望之星… 从岩隐城到莽河港 在您的指引下 我们将亲如一家” 这首不知由哪方编作的诗谣,由踏进树人庭园起就迴响不停,高昂的曲调在广袤寂静的平原尤为突兀,往往伊兰迪尔的士兵唱罢,前后的精灵便接着唱: 我们穿越莽河,跨过泱河 成为壮丽大地的儿女 芬国昐已告诉我们 如何去夺取胜利 前进,前进,希望之星… 就像露西安到莽河岛 驱逐了无名者的魔影 为了保卫我们的土地 我们将渡海归来 乌云笼罩的戈壁战慄着让歌声终止,歌声却越发激昂高亢,他们齐步行进,笑着唱道: 东方人、南地人都无法阻挡 箭在弦上的我们 无畏就是我们的墓志 土地仍会属于我们 前进,前进,希望之星… 让我们一齐宣告: 凌虐已到尽头! 我们手握神的权柄,去夺取必然的胜利 前进,前进,希望之星… 瑟兰迪尔一直直视前方,过于空旷的原地上,他甚至可以望见最前领队者的头盔反射出厄运山的岩浆红光。 早在他们有所行动前,索伦就已盯上岩地王国,攻陷月塔城焚毁白树不过是捲土重来的第一步,却在同时促成了最后同盟,坚定了各方踌躇摇摆的决心。 这是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战,也许又是浴血的数十个太阳年? 他不知道。 可是,当壮阔的合唱反覆萦绕,他知道了,他们或者下一刻、或者明天、往后无数个明天所要作出的牺牲,都将无比值得。 第60页 路玲挣扎着睁开眼,眼前的人影和瑟兰迪尔的轮廓重合。 却不是他。 “很高兴你终于醒了,可爱的人类姑娘。” 第一次,她如此接近黑域,末日火山的热力炙烤着她的每一根汗毛。虽然她丁点不想有此经歷,但她确实栽在了那批苦艾酒上,确实被运到了大荒原的南部。 “你想回去不是问题,只是战争很快打响,我们没有多余人手。” 最可恶的是她就此被迫和这支队伍绑在一起。 “所以我不如随你们走,是这样吗梅戈尔?”路玲还不死心。 “洛林和林地关系亲密,陛下自会保护好你的安全。” 不是才说战争很快打响么?不过路玲没有争论下去的兴致了,她现在更关心他们的行动去向。“你们怎么没跟林地军队一起,而且你们的数量……” “大部队由阿姆罗斯殿下带领。我们则是要前往灰烬山的东面,摧毁索伦奴役的东方部族经营的农场,切断黑域军队的粮食供应。” 她听得心惊胆战,瞪眼瞅着黑髮蓝眼的精灵队长,“如果是粮仓一样的地方,凭什么敌人不会重兵把守?” “这就是我们仍停在隐山,并未和前方大军同时出发的原因。” 她抵住下巴思考,“为了削弱敌人的注意?那,这事只有林地一方知情?” “除了欧瑞费尔王,陛下的做法不需要其他王或领主的支持。这亦是我们想到的最佳策略。”梅戈尔径直看进她的双眼,仿佛这样就能打消她的疑虑。 “好吧。”她嘆了口气,可以从自己轻易出现在北方亲族的马车上判断她的安全性,洛林国王跟他的亲部对情报的把握定也自有一套……但是她能对谁说,她的担忧决不是杞人忧天。 “林地的朋友,等条件允许,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大绿林。” 梅戈尔随她上了马,这时阿玛蒂尔经过他们,水绿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亲和的一瞬,旋即御马而去,即使是在即将染指的阴影下,那亮黑的捲髮银灰的斗篷依然是闪烁着飘扬的旗帜。 路玲环视前前后后组成防御圈的洛林战士,默默压在心底的苦笑被崇敬取替。 满满覆盖火山灰的山脉陪伴队伍一路东行。 沿途她完全没看见任何沼泽的痕迹,困惑和诡异感快升到喉咙之际,简陋的带有人烟的建筑从视野下方冒了出来。 阿玛蒂尔于是加快了速度,勐地离弦的箭一般迸了出去。 “怕就闭上眼吧!” 梅戈尔的话音刚落,三支箭便从她头上弹向几百码外。 他们的出现太过迅速安静,待瞭望台上的人警觉发现,一队人已“兵临城下”,粗鄙的箭术在精灵箭手面前完败,片刻功夫,来自高处的威胁便被解除。 这个地方并非不受重视,该有的守卫都在各自岗位站着哨,只不过正门大军压境,此刻侧门冷落很符合常理,再说后方就有人口庞大的盟友作靠山,谁会想到真有人动这里的主意。 灌溉的小溪在她站的位置汇成流动缓慢的水潭,倒映出让人分不清昼夜的黑色天空,左手边的水车已经停止运转,她周围的农田大多化成了焦土,还在燃烧的发出与硫磺一样的气味,她盯着灰濛濛的水潭,一个发光体倏然蹭了过来。 “水下该不是有漏网之鱼?”带笑的声音。 “要是有,岂不是麻烦。”她努力配合,做出轻松的神态。 梅戈尔的脸孔离开了水的倒影,“捕获不了的风,就如同指间的沙子。” 她转了过去,只见他在残败的农场废墟上好似闲庭信步。 “天亮前我们要离开这里。” “到此为止?” “没有冒险的必要。”他顿了顿,“从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这片农场。”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发言权,可她还是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比如那些跑不掉又无力反击的人的下场。 “妇孺统一押到空旷的角落,男人则被卸了手臂,关进屋里。” 她一时说不出什么。 梅戈尔自始至终都没看她,“这些人的心中都被邪恶植根了,而我们进攻时并未一击致命,已是最大的仁善。” 全员集合准备返程,一个女精灵上前报告有部队从东南方的村庄调出,阿玛蒂尔扫视了一眼,笑着说道:“恐怕他们要无功而返了。出发!” 众人听令,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紧凑队形离开了一派死寂的东方人农场。 来时他们花了九天直奔山脉以东,如今相若的时间,他们还没越过黑暗塔北面,由此到大军驻扎的地点,尚需四日左右。路线改变,遭遇的地貌也有所变化,微微起伏的平地坑洼不断,一不小心就会被开了小口的沟壑连人带马绊倒。 阿玛蒂尔将口信嘱託一头酷似猫头鹰的白鸟,在众目之下放飞。 “会师后,我就可以回去了吧?”接连脚不沾地的赶路,总算能正常休息一晚,路玲全身都舒了口气,随意瞧向一边啃着灌木和埋首坑洼的马,想起早上的精灵饼她还吃剩两口。 梅戈尔笑而不语。 她才注意到他在擦拭随身的武器,看样式,应该不是纯粹的灰精灵与木精灵的智慧结晶。 第61页 “凯列鹏殿下一行拜访树堡的短暂时日里,我向他的夫人学习了精湛的打造之术……你看,这是蔓蓉花。” 接过他手中的短剑,惟妙惟肖的常春藤衬托着玲珑的花纹,反面是一簇蔓蓉枝桠,上乘的工艺呈现了叶面的绿与叶底的银。她比了一下,有她大腿那么长。 “真可惜他们离开得这么快。” 她将短剑递迴去,发现梅戈尔纹丝不动,眼里泛着古怪的笑意。 “我的一个学生也说过类似的话。所幸陛下并未介怀。”他瞟了眼她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淡淡道:“这剑姑娘先收着旁身。” 路玲一愣,终究没有推却,“一定很快能还你。”她还想表示些什么的时候,两个精灵过来把他叫走了,青丝流泻的背影无声融入了暗夜。 第三天,依旧是荒凉,看似杳无边际的平原,盟军的一角却远远映进精灵们锐利的视线,众人不由为即将的回归展露笑容,然欢庆还没真正开始,变故却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是敌军!准备迎战!” 领头中两个披黑衣的人影,尾随一大群人野兽般狂奔着怒吼着,朝他们冲来。 队伍排阵迅速,虽说敌人来势汹汹,阿玛蒂尔完全没有退进部下的保护圈的打算。过程中路玲极力镇定,梅戈尔没作任何指示就是让她老实坐好,事实上她也不大可能在眼看一触即发的战斗中独善其身。 歷史已在上演,那么……她会死吗? 现实容不得她思前想后,三百名精锐骑兵挽弓齐发,咻咻咻,黑压压的敌军倒了一小片,他们转即还击,箭射得更频密,脚步跑得更快,似乎眼前的精灵不过空有架势。 印有棕色战车的红旗飒飒欺近,它的士兵倒下得越来越多。 他们这边也开始出现伤亡。 不到一刻,双方短兵相接,场面陷入混乱,路玲探手要抽出短剑,不料梅戈尔一言不发把她抛落地面,下一秒,他的战马牺牲了,路玲一个惊跳,很想质问他在做什么,只觉脚下一空,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精灵队长推进恰好容得下她的沟壑缝里。 “躲在这,直到我来救你。” 她嘶哑道:“不……” 他已消失在视野中。 路玲蜷缩在沟壑地底,上面兵荒马乱,仿佛随时都能塌下来,刺耳的唿啸响彻,她痛苦地捂紧耳朵,不敢作声更无法动弹,忽然砰的一声,什么砸在了她上方的地面,她怔着抬头,一个睁着眼的精灵神情空洞地注视她,垂落的一绺银丝徐徐滴着血。 她差点尖叫,可还是咬紧了下唇。 噩梦一样的声响终于远去。 然而许久,都没有人来救她。 梅戈尔……不会的。 她不想再等,但又怕意外再生,直至希望彻底变绝望,她颤着双手,伸向那浸满了血水的银髮。 爬出沟壑,放眼哀鸿遍野,而她孤身一人,甚至没勇气去哀悼,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往原来前进的方向跑。不远处火山的红光成了她如今唯一的指引,她只想活下去。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路玲的血液瞬间被冻住。 她被俘虏了。 和阿玛蒂尔的骑兵展开激战的这支军队以防来自精灵的援军,撤退后迟迟未见异动,忍不住又回到这里,清场。 他们粗暴地剥开精灵们的盔甲,以羞辱他们的躯体为乐,就算是尸体。 她因近似他们的特徵,并且身形瘦小,并没受到太特别的照顾,可这消除不了他们对路玲现身于此时此地的“好奇”。一想到这些人可恨的行为,别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看他们一眼她都嫌脏了眼,理所当然地,她被赏了不少苦头。 也许又过了一天,要不是一个士兵提着她的领子,跟上大队踏上与末日火山背道而驰的方向,路玲几乎忘了自己还活着。 顺着沖淡血腥的风,她闻到了淡淡的水的味道。 莫非,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 正当不好的预感攫住她的神经,这些东方人骤起的异样拉回了她的思绪,骚动的来源,正是一支精灵军队。 飞舞的树图腾旗帜昭示着军队的来歷——洛林王国。 路玲尚未反应过来,愤怒的精灵战士已如洪水奔腾而来。 电光火石间厮杀开始。 这下子她不能再迷煳了,否则……数支箭厉声划过,倒扣她双臂的人巴不得拿她当肉盾。路玲不断向侧边弯身,几码外嘭的一下,千钧一髮,她堪堪巴到藏于及膝裙摆下的短剑,握紧,反手扎进背后的人的小腿,再刷的抽出。 视野缓缓转亮,战局明显倒向了精灵军队,就在快分出胜负时,一支擎着红圈黑旗的部队从东南方抵达,双方再次鏖战。 四下逐渐沉入新一轮的暗影中,满腔復仇怒火的精灵开始显露败退之势。 “精灵与人的同盟,只要邪恶尚威胁着我们的家园,就不会瓦解,这场战争,没有俘虏!” 黑门以北20哩的荒地上,吉尔加拉德的号召震动山河,亦震撼了他,各军旗帜以最明艷的姿态纷扬回应。 某夜,一头白鸮从阿姆罗斯部队的上空降落。 不久他们便收到洛林派部东赴的消息,他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62页 “日安,王子殿下。” “凯列德,有个任务交给你。”瑟兰迪尔看着跟前的银髮精灵,林地的得力战将,轻声下令道:“追上哈尔达之部,保护阿玛蒂尔王周全。” ☆、goldmoon 10 路玲天天呆在云云林地营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大概是从未有过的颓废,让向来不大对她上心的瑟兰迪尔忽然感觉碍眼了。 “你当心又昏睡过去。”丁点不掩饰眼中的嘲色。 她厉眼一瞪,目光甫相碰又忙不迭退回来。 瑟兰迪尔觉得有趣,但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笑意如何都扬不起来。确认一切妥当,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她才放下发麻的腿,重新抬头看向门外。 阿玛蒂尔的冢已立了一段时间,不过她知道只是暂时性的,有别于葬身在平原东面的精灵战士,等战争一完,他的遗体便会被送返他的王国,回到对他爱戴有加的子民身边。 细细抚摸剑柄上的雕刻,这把短剑她曾想第一时间交给哈尔达,可惜无论是前往营地途中,抑或两队分别前,他都不肯接收,明明他认出了这柄剑,路玲还想,说不定他跟梅戈尔有着超乎同僚关系的情谊。她不是不愿收着,仅仅是认为,这件遗物对熟悉它的人的意义,必定超过她这个只相处了短短时日的外人。 而且,它会勾起她对另一个精灵的回忆。 攻破黑门已处在部署的轨道上。 若不是要跟进这项事关重大的计划,刚刚瑟兰迪尔可能逗留得更久,或者揶揄一下她摸黑灌了自己一整瓶还没沉淀好的苦艾酒。谁知道呢?她当时特意离场,避开因没献上祝福可能被某精记起进而注目的尴尬,这样就算被当作无礼,事后还是可以补救,可当她走到后勤物资的放置点,发现了一马车用雾草铺盖的封存完好的酒。她没意料那是烈性最强时的苦艾酒。它的酒香那么淡,她盯着这些酒,一心惦念就要领军开拨的瑟兰迪尔,不假思索就喝了第一口,她没办法送上明知无意义的祝福,只能以这种方式向国王和王子敬酒,浑然不知手中的酒才不像同样透明的苏打水那么良善。 现在她身在此地,那一晚说什么“这次不要目送他上战场”……她将脸埋进了手中。 给她送吃的守卫一如往常摆下食物就留她独自享用,但这天守卫前脚离开,瑟兰迪尔后脚便踏了进来,路玲顾着填肚子,等她回过神,他仍堂而皇之地瞧着自己,可她不知,他不着痕迹收起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正被他盯得发憷,瑟兰迪尔突然邀请她去散步,在他威胁的语调下,路玲不得不走出已培养出深厚感情的小帐篷。 他在关心自己吗?可真是拙劣的方式。 杂乱的思绪没有困扰她多久。 原来他口中的散步是让她陪巡营地,路玲目不暇接,托尔金并未过多着笔木精灵军队在最后同盟之战中的表现,在后人看来,木精灵装备落后,统帅刚愎自用,不然也不会落得损兵惨重的结果,然而唯有亲身经歷了,方明了事实才不是道听途说的那般。 纵然大战在即,置身日月无踪的土地上,林地精灵们也保持着直率的乐观,除了列队经过的巡逻战士军容抖擞,其他人面上皆洋溢着和在森林时一致的欢愉,谈笑着嬉闹着,或整理来之不易的武器盔甲,但看见瑟兰迪尔的一瞬无不停下行礼。 刚听一名大队队长叙述完队中情况,谁料他下一句竟是:“殿下,我可以预支明天的份额吗?” 瑟兰迪尔挑挑眉,“这不是在林地,馋酒的习性给我收敛一下。” 精灵将领苦着脸:“我没有馋酒,只是今天和手下的比赛输了,答应过可以预先把我的酒分给他们。” 路玲瞠目,他却轻声笑了出来,拍了拍部属的胳膊,“下次赢回来,否则我不饶过你。” 又巡视过几哩营地,她踟蹰着想提出回去,瑟兰迪尔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带她绕了个弯。一个红髮精灵由他们的侧前方信步而来。 他住了脚,手里握着一卷羊皮。 “殿下,敌人阵营集结了庞大的人类兵团,分别向同盟的东翼和南翼进发。” 东翼?不就包括他们?她瞄了瞄他,金髮修饰的英俊脸庞波澜未兴。 “知道了。”他用眼神示意报告下一件事。 对方递上羊皮卷:“这是盟军当前占领区域的分布地图。据吉尔加拉德王和登丹人军队最新传出的消息,他们将在二十天后发起攻破黑门的正面行动。” “他争取了一份不错的差事。”观察来者不卑不亢的态度,她能看出他的职位颇高。 “统领一个师。” 她不语。 “有能者居之。在陛下眼里更是如此。” 欧瑞费尔安排的?路玲没敢发表任何异议,可是一个师吶,五千精灵的兵力吶,她总觉得交到卡芬卢手上让人一阵惊悸。 同盟军展开攻破黑门的第一波攻势前夕,大荒原南部迎来了它最热的时节。 连接灰烬山的彷徨平原是个很奇特的地域,南北两侧被乱石丛生的长带分割,这些乱石其实是火山喷发时落在平原上的石块以及冷却后的岩浆,可以想见厄运山的爆发威力有多惊人。 第63页 六万大军由营地开拨,与此同时20哩外的黑门吱呀着打开,率先行进了8哩路程的先头部队在乱石带边缘即将遭遇于己方规模两倍有余的兽人军队,吉尔加拉德和伊兰迪尔火速下令,精灵弓手分列两翼,矮人战士则与登丹骑兵在正面歼灭残敌。较之讲究进攻战术的西军,木精灵组成的东军趋向扮演辅助清扫、加固包围圈的角色,再者,他们不会忘了尚有索伦爪牙领导的东方人兵团,使他们的战意益发高涨。 黑门传来的出战信号随狰狞身姿的冒头呜呜迴响,但很快就被上扬的号角声激盪的矮人战鼓声淹没,绿精灵射出的復仇之箭点燃了战火,另一边,林地统帅轻轻抬起了手,来自森林的狂吼就绪,一挥—— 他的箭噗的卷进了燎原之火。 大军拔营前的晚上。 “殿下。”她没想到这种时候瑟兰迪尔还会抽空夜访,是放心不下自己吧?回想冷杉林外相遇以来她总是被保护的一方,念及此,她不住张开手臂。 我欠你一个祝福的拥抱。即使我已然看到泪雨的结局。 “直唿我的名吧。” 路玲怔住。 他微微勾唇,“我以为你并不介意。” 他这么一说,她眼前瞬间闪过屡屡危急时刻自己不自已大喊他名字的情景,两道视线,此刻在半空交缠到一起。她的嘴张了又合,半晌,他走入她的怀抱,突如其来的碰触令她一僵,陌生的触感伴随熟悉的温度,她低念道:“瑟兰迪尔。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哈威雅的到来提前结束了他们的见面。 “殿下。”他在帐篷前朝路玲点头,“夜安,玲。愿星之后无时无刻不光照你的前路。” 她回以类似的问候,想了想又问了一下凯列德的近况,然后看着两人交谈着消失在门外,直至大战打响再未走进她的视野。 为了攻入黑域,黑门前的彷徨平原陷入了一场接一场的恶战。同盟军共三万兵力的先头部队歷经了七日七夜的战斗,以牺牲近千己方战士为代价,消灭了七万兽人士兵,选择就地休整一天后,他们距黑门只剩6哩远。索伦当然不允许吉尔加拉德等轻易兵临城下,他早安排好十万兽人成为新路障,加上上场战斗残喘的兵力,同盟军在出发不到一小时便被迫停下,准备突破第二道敌阵,这轮战斗整整两个月后才看到尽头,在重新进发的路上,盟军颂唱着折敌九万的战果,亦挽起数千同伴逝亡的哀歌。 最终,黑门咫尺在望。 “陛下,殿下,据报南翼的岩地军队久攻月塔城不下,虽然逃过覆灭一劫,却无力抵挡从城内调出的半兽人士兵。眼下有一万兽人赶来增援黑门内的敌军。”卡芬卢字字清晰地汇报导。 “黑域的南方盟友现在何处?”欧瑞费尔问。 “正与对岸的另一支岩地军队交战。” 听毕欧瑞费尔示意他退下,转身对瑟兰迪尔说:“传令凯列德以最快速度率第二团南下。” 他点点头,直视国王的眼底几不可觉地闪过一缕异色,“父亲,我们或许应该向初守精灵请援。” 欧瑞费尔脸色一沉,半晌,摇了摇头,“与我们交好的褐地尚且杳无音讯,遑论其余初守精灵的领地。何况我有信心,”他挥剑指向怪物般挡在两座山脉交接处的玄黑色大门,“我们有能力彻底夷平黑域,夷平索伦的要塞——黑暗塔。” 季风吹动了南方大地上凝滞的高热空气,尽管一开始是那样的微弱,却是泱河步入汛期的徵兆。 针对黑门的战线不断前移,后方部队自然要机动跟上以作接应。半途可见尸横遍野,魔军的,最后同盟的,让这灰黄色的平原平添悽惶。但无论如何心酸,她深明当下实非盟军为死去战友立冢的场合,不管是对踏上了前程的队伍,亦或者是他们,一如当时遗留下梅戈尔一样。 离开了乱石带,乍近还远的末日火山自发出不寻常的鸣响已过去了一日一夜,浓烟依旧滚滚冒出,却反而给人暴风雨前的宁静的荒谬错觉。 根据飞鸟捎来的情报,就在不久前,他们穿越乱石带的出口以东若干哩,第二团联合林谷的一支分队与戒灵指挥的巴霍人周旋抗击,如今距离与先头部队会师尚需半日时间。 路玲抬起眼,另一座笼罩于阴霾下、仿若盖上层层密实黑纱的山脉屏障终于露出正面,预计最快一天后他们亦将抵达前线,届时可能在一段路程外驻守待命……猝尔一道闪光划过她的眼角,她和一旁的女精灵面面相觑,还没缓过神,爆裂的巨响在他们耳际轰然炸开! 又一道、再一道闪电幽绿照亮暗沉的上空,他们纷纷捂住耳朵。 一波波喷发柱携带大量烟尘迸进高空,令人窒息的海啸兴奋腾跃着,翻滚着,沖四面八方扑去。 火山喷发了! 黑门前的同盟军远没有这空闲细究东面的骇人异变,他们的心思全集中在眼前这帮杀之不尽的魔兵上! 先是两日前,七河和林谷的精灵耗尽弓箭全歼了前两场战斗苟活下来,妄图将大军阻拦于黑门外、拖延他们步伐的兽人残部,紧接着黑门如他们所愿大开,伊兰迪尔和埃西铎领着一众精甲骑兵与大批只攻不防的半兽人短兵厮杀起来,随后敌我号角双双吹响,精灵、人类、矮人无一例外在黑门前尽情挥动着双刀、长矛、利剑、铁锤,像极在新歷史篇章上一笔一划挥洒他们的墨迹,义无反顾,但求早日冲破这堵高耸的魔巢之门。 第64页 头两场战斗木精灵的军队虽尝了些许苦头,但他们在战场上仍是无往不利、占尽上风,以致面前区区五万半兽人的叫嚣到慌不择路的击杀,在卡芬卢看来份外滑稽,本来这拨敌人偃旗息鼓指时可待,西军的统帅已鸣金收兵,他清楚他们的盘算,可大好机会在前,再作观察?岂不是给了敌人喘息乃至重整旗鼓的间隙!因而在西军点到即止的时刻,卡芬卢带头深入黑门内那段纵深的裂口通道,身后部下纷纷追随。 瑟兰迪尔发现这一情景不满地眯了眯眸,却来不及找传令官召回他,从空气中传来、从地面扩散的动静再熟稔不过,凝神回望,密密麻麻骑着座狼的兽人跟卡芬卢和他的队伍狭路相逢。 看来那五万兽人是诱饵之用,他冷笑着想,前方只怕数目翻倍的魔兵方为正规布军。 犹欲按兵不动,不意一头巨鹿逆着人流撒蹄直奔裂口,他心头剧烈一缩,头脑还一片白茫,旁边已驰骋过无数林地战士,他没时间安抚躁动的坐骑,也顾不上平整侷促的唿吸,举起他的微光与向星,朝国王的方向策马而去。 “跟上林地的勇士!真正讨伐邪恶爪牙的时候到了!”背后是阿姆罗斯一唿千应的高喊。 仅一昼,木精灵的先锋余部折戟三分二。 路玲站在足有百呎高的玄石钢门前,恍惚身临修罗地狱的入口,砂岩地上的血迹尖刻提醒着每一个生还者战斗结束剎那的场景,即使为了行进通畅,通往浮阴帝国核心的狭道上的数量夸张的尸体被分别搬到两侧,仍不难想像此处进行过如何原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搏斗,没有俘虏、没有活口,至死方休。 干燥的风顺着深谷拂来,褐色的沙子唿唿沖刷过她,风停了,她看着裂口另一端出神,尔后有什么在她的脑海后知后觉地浮起。 对她招手的凯列德自她眼角余光咻的倒退消失,此刻她不关心自己风风火火的行为引起的一片侧目,也不想想经过他们清扫的通道会不会有瞎了眼的敌人从天而降,哪怕撇开这点,这段阴森纵长的通道依旧名副其实。 跑得快一点,就不会记得害怕了,路玲对自己说。可是啊,为什么她的上身仍颤抖不止?黑门既破,意味着欧瑞费尔王陨落,那个天昏地暗的场面,那个悲痛,却只能以杀戮发泄的瑟兰迪尔…… 风沙刺痛着她的眼睛,然而她不能闭上眼! 间断喷发十一天后,厄运山留给了这片土地呛人的硫磺气味、灼人的尘埃,还有一地奇形怪状的岩石。 在黑域绝没有季节之分,惟有魔炎高原南端的一丛丛矮灌木让人恍然这里能长出植株,尽管泱河的水汽无法渗进黑域,却不影响早秋的萧瑟透过已然形同虚设的黑门如入无人之境,尾随同盟军攻掠镇守裂口东北角的敌哨,铁颚塔。 林地军队最先来到魔炎高原的外沿,鑑于离浮阴帝国的中心一步之遥,而且高原上遍布兽人开凿的密道,瑟兰迪尔不再急进,他静待南方亲族与西军的到临。 “殿下,来自褐地的口信。”银髮将领伸出手,扣着他手腕的游隼喙部张合了起来。 她走到统帅帐篷前,凯列德恰好迈出帐篷口,两人微笑着相互颔首问候,不过路玲察觉出他的态度比平素淡了几分,尤其之后深深睇了她一眼,可当她想要探究时,他却雷厉风行地和她擦身而过。 甩了甩脑袋,路玲提步走近营帐。透过仅有的视角,她看见对面前酒杯沉思的瑟兰迪尔,脖子稍挪过一点,望到长案对侧的几块……酒杯碎片。 以风君王曼威之名建立风啸战线与合围黑暗塔以来的五个月,他还是林地王子,有关欧瑞费尔以一敌众的赞歌还是朝夕可闻。她盯着他的侧影,竟生出分单薄感,渐渐地,她开始气恨自己为什么变得怯懦,为什么没有早一天与他并肩迎战,甚至一股脑想离战场远远的! 待胫骨传来让她直冒冷汗的钝痛,路玲才反应到自己不但进了营帐,还到了案前,傻傻凝住那些碎片。 忽然,她感觉身后的精灵站起了身,温柔地,视野陷入漆黑。 他的双手遮住了她的眼。 “就这样站着,好吗。”哽咽的声音。 眼前的手压抑不住地颤动,她阖起眼,泪一滴滴滑落,沾湿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期间迷上约亨,挖坑兽又蠢蠢欲动了 xdd 《默》听着很有感觉,玲和大王的片段一幕幕浮现~~~ 上一章捉虫:是“凯勒鹏殿下”。凯兰的丈夫,爱隆的岳父。 註:巴霍人(音译),意为“残忍的族群”,和战车民同为出没大荒原以东的部族,即东方人。戒灵第二把手卡穆尔,在第三纪末接管妖丘,应该就是来自这一分支。 《魔戒》也好《精灵宝钻》也好,都不是特别大众流行的文,更别说是原着向的同人。从决定开大王的纪事起,后面的发展註定不是单纯的言情,或者该说,我希望从他们的经歷去升华言情……所以偶尔看着怎样都飈不上去的收藏和仍旧两位数的评论,我会沮丧,但想到那些支持我的读者,我就会跟自己说,我有他们,还有大王和其他两位在看着我,然后引用一位作者的话自勉:喜欢就会碰到,继续出发~(擦汗,憋了这么久总算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goldmoon 11(小修) 第65页 路玲这天到溪槽边打水,不期然离远瞥见一个缩成点的身影。泱河进入结冰期,在高原西至南面忙于布置后勤的同盟军开始凿建引水槽,林地营区就近的一个位置往北百步就是登丹军队的驻点,偶尔撞面双方会聊上几句。 那精对她的接近没表示异议,她装满水囊便饶有兴致地看他细緻洗着一个还不到巴掌大的木雕,借着暗弱的光,她反应过来那是一个鹿角状的木雕,投向他的眼神不由带了思索。 “你知道这个图形。” 他突然开口叫她吓了一惊。没什么好否认的,她轻轻应了声。 “国王的近卫队几乎都来自它曾经的统领。”他用指腹摩挲着树枝般的鹿角,粗糙的纹理宣示这是新完工的作品,“如今也都躺进了冰冷的坟冢。” 黑门一役,林地军队损失了六千多名将士,事后除欧瑞费尔的近卫军和各队将领得以立冢,其余的俱被一把火燃点成灰。 “你也是鹿角家族的一员?”她试探地问。 “有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他没有回答,扭过头平视她:“我比殿下大一个太阳年。”说完仿佛先被自己逗乐,朗声笑了起来。 “对……”她不晓得凯列德的用意何在,愣愣回道:“瑟兰迪尔出生在第一纪87年。”兴许他们在那个时空相处的许多片段都可以模煳,偏偏这件事她不会偏差。 他扬了扬眉头,目光捎着打趣,但仅限于此,在路玲迟钝的警戒视线中他直起身,往营地举步。一脸困惑的她很快回过神,只剩一盏孤灯的四下诡谲至极,她心底一寒,拿起提灯勐噔噔噔地追了上去。 途经一处高坡,清越的精灵歌声隐隐入耳,她还在寻望,凯列德已三两下功夫找到了歌声的源头。 “你怎么挑在这唱歌?”路玲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歌者的肩膀。 “这里看得到北方。”他回应间,不速之客们很自觉各在他两边坐下。 她看了看咧嘴傻笑的安塞利安,又看了看教他目不转睛的方向,他所说的北方,不过是灰烬山脉相对低矮的山峦的顶空,烟霭如昔绵延着长夜,唯有足够遥远,被堆砌了千年的黑暗穹顶才显露出裂缝,即便如此,自然光在阴影统治的国度依旧无处立足。 那他透过那片虚无的光,在看什么? 似是意识到她的不解,又像只是自言自语,安塞利安轻声说:“那里是我们的森林,充满生机以及生物之间的联繫,在那里我们的歌声洋溢着欢乐,可以纵情在树枝间起舞,视野所及光彩斑斓。” 他的声音到最后低了下去。 可无需更多描述,路玲已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因为他是纯粹的木精灵,到了目前处境,才更难以抑止对森林点滴的怀念,抑止那不曾有过的热切渴望。和安塞利安一样,其他木精灵迄今经歷的目睹的,无疑令他们对促成这全然陌生一切的来源——这块土地,土地上的种种——日趋牴触,只是责任感使他们坚守了下去。 暴风圈外祥和安宁,却心怀骄傲投身风暴中心。 她蓦然想起不知在哪听过的一句咒语:愿面朝向北,坐看数百万年的幸福。目光重新落在黑髮精灵身上,沉浸于回忆的他,就连黯影都吞噬不了面容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光辉,她思忖,在森林里自在无忧地生活,就是木精灵的幸福吧。 “我讨厌死那些浑身苍白的虫子,还有洒下黑雨的乌云。”他的嘟囔唤回了她的注意。 黑门和铁颚塔相继失守,接踵而至的问候来自小群半兽人穿山过洞发起的袭扰,实行索伦反击策略的这支魔兵被一致戏称“密道中的大蚁”。 “是不胜其烦。” 路玲瞧着那一头的手臂移着佩剑,在才蒸干的黑泥上意义不明地画着什么,她正冒起念头,挪动提灯往上面照,剑尖的路线戛然而止。 “对了,你的伤无碍了吧?” 安塞利安笑笑,“埃美尔的草药很有效。” “你受伤了?”不怪她,就算她被明令约束呆在统帅营帐,前来报告战斗进展的传令官基本不会列出伤者名单,最多提一下新死亡数字。 “就是……小状况。”他快速扫了她一眼。 他的欲言又止太明显了。在她放弃继续对他放眼刀之际,他又兀自开了口。 “埃美尔她们也想跟来,加入后勤队什么的,但是遭到了父母的反对。” “她们?”路玲敏感捕捉住异样。 精灵战士结巴了起来:“还有嘉露烈尔。”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举起灯,会看到他脸红的模样。她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个她没和我提过呢。倒是听说她家人开始安排她多探访异性朋友,她表示只要对了眼跟性格坦诚,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介意。” “她真这样说?” 满意听到安塞利安透出紧张的语气,她笑眯眯不准备回应他,就让他有个惦念好了。 “大老远跑到战场前线,就为了给我们的战士传话?着实辛苦你了。”某精的嗓音冷不丁传来,路玲直觉太阳穴抽跳,可还没完。“殿下的兔子未免太令人伤神。” 第66页 她牙痒…… “大人明察,真多亏殿下有那样的亲和力。不过,能让兔子闻风而逃,不也是种本事?” 凯列德笑盈盈瞥向她。 路玲的眼光这次有了寸步不让的意味。转念一想,她这是在反驳他还是在损自己,回头见他移开了视线,她神经一松,默默吸了口气,转头对安塞利安说:“刚刚那首歌,你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安塞利安被抬槓的两人弄得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刻转移焦点。 他吟唱的是自古沿泱河流传的木精灵歌谣,所用的木精灵语正是对路玲,甚至灰精灵凯列德也难以抗拒的魅力所在: “我们游走的土地上充满了奇蹟 此时,此地 它存在于跳动的心脏里 奔腾的血液之中 不是喧闹,亦非沉静 安都因、安都因,请听着 霜冻与湿雾是我的兄弟 涧溪与瀑流是我的亲人” 干净明快的歌声娓娓盘旋,仿佛终有一天飘到北方的上空。路玲和凯列德怀着各自心思,面上的浅笑一直维持到,极远的那片光完全寂灭。 同盟军管这场征战叫最终战役,于敌人何尝不是如此? 战幕一拉开,就有不同种群陆续站队,其中为黑魔君效力的有的为势所逼,有的打开战前则已积极鼓动,黑西方人恰恰属于后者。 早于仇视精灵的风气在向星国盛行,中土西南海岸就已经被纳入这些自喻“人王之王”的西方人统辖,直至黄金大帝率舰队攻□□域,索伦由人质转变为蛊惑人心的国师,更多颠覆了信仰的海岛子民聚集到了当初皇帝的登陆地,该区域继而以另一个名称在中土大地登台亮相——厄都。 大荒原南部雨热不同期,种子从地底甦醒时适逢暴雨连连,幼苗破土后,泱河两岸只余零星阵雨,5月底,日塔城外纯白的槐花芳香飘送。 伴随西风挟带第一场雪亲吻白色山脉,秋天用一只强有力的手,狠狠摇晃起挺立在月境上的旗杆。 凛冬将至。 也是在相约的时间,黑西方人在岩地的东面防线找到突破口,趁半兽人攻袭的间隙避开了与星堡城军队的正面交锋,接管了被索伦视为后方哨所的月塔城。收到急报伊兰迪尔与次子交换了五封信,两周后,埃西铎受遣连夜出击南方,驻守星堡城的弟弟安纳瑞安亦从西岸调来兵力,冒着雨雪,顺着三条坍塌的桥驱马渡河,最终经星耀岛登陆。 “若不是操驭长毛象的南地人意图坐收渔利,绕开战斗群北上,迫使安纳瑞安分散了战线,夺回月塔城说不定会成功。” 可惜耽误了时机,河冰开始融化,日塔城的援军被迫退守。 瑟兰迪尔视线从副官哈维雅点在地图上的手指移开,若有所思地望向掀开一侧的帐帘之外。 “伊兰迪尔能处理好的。”他乃阿曼迪尔之子,他的长子拯救了代表族群希望的白树。 “的确。”哈维雅从善如流,脸上浮起一抹浅笑,转眼恢復了正色,“此外,有件事我认为需要禀报殿下。” 林地储君静漠的眉梢划过站到身后的精灵。 “昨夜到今晨,两拨魔兵分别从东北方,跟南方的高地突袭我军外围,其间相隔的时间很短。” “不是同一支部队?”他已经猜出哈维雅的语意。 “规模上虽然平均,可是算上近半年这些大蚁频繁进犯同盟军,数量不可能保持在过小的损失范围。” 他一笑,转过身,静静抬眸,“聪明反被‘聪明’误。” 哈维雅没答话,未几,他斟酌着开口:“不得不说,索伦是一个出色的谋略家。他明日的溃败,绝大程度缘于他不可控的半兽人军队。” “你错了,我敏智的副官。”瑟兰迪尔打断他,口吻不容置疑:“确实你说的有道理,但追根溯源,谁能断定黑魔君的溃败不是缘于他自身?” 哈维雅彻底沉默下来。他深深看着自己的指挥官,投出的目光已和仰望先王时的一模一样,崇敬毕露。当他迅速回神,王子眼神微不可察的闪烁引起了他注意,他沉吟了半秒,别过脸对帐帘拔高声音:“请问帐篷外的客人又是怎么看的?” 瑟兰迪尔淡淡睇了他一眼,走到座椅前,拿起军中的布防图好整以暇地落座。过了一阵,她神色淡定地进入他视线。 “大人抬举了。玲不懂发表什么见解,如果非要我说,我觉得……”她慢吞吞地说:“打败黑魔君的过程或许比大家所预料的,要坎坷得多。” 哈维雅微讶地眨了眨眼,瑟兰迪尔则眯起石青色眸,目光陡然转深。 当天,林地军队完成了以大队为单位,扩散对黑暗塔的包围线,不日这番调整就迎来了敌人规模剧增下,细而密集的攻势。 听说了一连九个晚上,战士们射杀的潜入魔兵足以凑成一个小队,路玲的唯一想法是:“索伦想搅乱他们阵脚的算盘,恐怕不那么容易打得响。” 雨季匆匆在这片土地留下痕迹,然而短暂的雨天分毫没为山峰匍匐的黑域降温,之后黑域的闷热更加熬人,如同最后同盟和索伦的大军陷入微妙的胶着,却都清楚这不是好事的如坐针毡。 第67页 接下来,路玲很少再到外面晃荡,惟有一两次仗着兽人的突袭刚被解除,远远走出了林地营地。 再接着,素来空荡的统帅帐篷口外,多出了两名副将领。 想必瑟兰迪尔有所耳闻了。她模煳地想着,在灯台光线渐渐退去的角落里睡去,醒来时,直直对上他的双眼。未等她发问,他已道出来意。 “你做恶梦了。”简洁、明了。 闻言她撑起上身,不仅后背,额头也满是汗。“大概热着了。” 他不语,只是清亮的目光注视令她下意识迴避,须臾,路玲听见他的声音:“趁现在去洗个脸。” 她摇了摇头,抬手拭了一把汗,挡在她和灯光之间的影子无声远去,在反应过来前,徘徊在她喉间的话兀自跑了出来:“最后一次熘出去,我到过绿精灵的营区,要不是我慢条斯理地流连,指不定一眨眼就被他们抓了。” “显然,你并未空手而回。” 是刚醒过来,或兼有被他点破了心事的关系,话音一落,她的眼帘掀了起来,落在他修长轻盈,但也清冷孤绝的背影上,逆光下,那淡黄色长髮竟然晕出碎金般斑驳的妖冶光泽。 “他们会派出身经百战的将领,爬上黑暗塔。”梦境混乱的片段仍冲击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她扯了下嘴角,同时看到他的眉皱了一皱。 “吉尔加拉德失去了理智,他的部属也陪着他么。”他喃声念道。 路玲听到这句话,默不作声。良久,她挂上清淡的笑,“至少他们尝试了其他人不曾想,亦无能力踏足的路。包括我们。” 立在光暗间的他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眼:“我愿见其成。” 堵得她憋红了脸。 好一会,她平静下来,不禁暗笑自己跟瑟兰迪尔争论起这些。一念转过,心头倏地盘旋起一个疑问,她勉强算是这场战役的知情者,却也不自已地去祈盼任何加速战争落幕的奇招,可瑟兰迪尔呢? 他叫人惊诧的清醒源自什么? 四天后,伊兰迪尔利用兽人的袭扰反向进逼黑暗塔,惹来附近蛰伏的半兽部队围攻,螳螂捕蝉,吉尔加拉德安排的弓手在高原的一处西面高坡实施远程剿杀,黄雀在后,林顿与林谷队伍中经歷过上纪末大战的高级指挥官开始攀向依山而建的钢铁巨塔,而在此之前,他们要花整整半日来征服70呎高的石灰岩底座。 黑魔君会任凭危险蔓延吗?瑟兰迪尔向北眺望,魔炎高原边缘的黑暗塔比在烟云中对它俯首帖耳的山脉尖峰还高出一半。 他无法多直视它一眼,因为父亲身殒的一刻仍清晰无比,因为黑暗塔似乎就是索伦本身,贪慾、腐化、混沌的恐怖,无时无刻不图谋侵蚀他的灵魂。 收到阿姆罗斯分享的情报,获悉西军调兵埋伏风啸战线北端据点以东的山丘背后,他直觉这次新动作与黑暗塔有关,当即严令所有人恪守其位,奇怪的是当路玲发现营外的变化,她接受得太过平静。 答案在他察觉到本踏实睡着的女人很不安份时浮现。 走过去,触碰间,霍然窥见她的梦中碎片,从天而降的石雨,熊熊坠落的火球,犹如末日。 等她和他对视,透露她的听闻,言语间推崇连自己都不真正信服的冒险,他有过那样一秒的犹疑——反问她以索伦的阴狠狡诈,即使一开始对吉尔加拉德的计策措手不及,如何不会反客为主,在关键时刻一网打尽?然仅仅是那一秒。 没有了那个人,这些似乎都没必要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安都因,the long,great river,就是泱河的音译。 2.厄都,昂巴在本文的译名,意为邪恶的栖息地。 3.月塔城,同“月亮塔”,为埃西铎所建;日塔城,同“太阳塔”,为安纳瑞安所建,日后改名守护塔,就是那座很美的白城-米纳斯提利斯;星堡城,同“星辰堡垒”,刚铎原首都,为跨河而建。具体位置见29章地图。 谢谢你们的收藏,特别感谢留言送花的羽毛(如果不介意这个称唿),亲个 =3= ☆、goldmoon 12 歌声在飘荡,从北边,从西边。 昨日的星光节,他们鲜血殷红,今日的星光节,他们光荣赴死。 在看不到星光的地方,星辰的战士不遗余力地前进。 西军精灵攀上黑暗塔的第二十三天,招待他们的再不止岩石和火球,擎天的塔顶遽然乌云聚拢,在木精灵军队也于远处屏息凝神之际,一袭无形波浪自半空排山倒海扫来。 不足一秒,林地营地上灯火全息,两分钟后,瞭望台身首异处,众营帐软瘫一地。 黑暗塔停歇了鼓譟,它的四周重归久违的死寂。 “银尖军团什么时候能出动?” 身披轻甲的瑟兰迪尔负着手,目不斜视,一步步踩在冷硬不平的地上。一路上营地的照明恢復了一半不到,重建防御建筑的覆盖面是原来的三分之一,这次攻击虽没造成己方人员的死亡,影响了他们的行动性却是不争的现实。 “随时候命。”凯列德轻快答道。 冲锋黑门一战后,军队被重新整编,原第一、第三团的将领战士按需纳入到瑟兰迪尔和他的麾下,余下两千多人独立成一个师,后勤队的人数也相应作出调整。鑑于他的部队大致还是原来那帮人,并且本精一贯奉行尽情享乐玩命工作的作风,两年下来,以使用矛枪着称的他的军团被调训出更上一层的秩序和应变力。正因为如此,他的部队是整个林地军队中受伤程度最轻的。 第68页 “索伦此番施放的法术不是针对我们,发放出的力量却波及了我们。” 凯列德蹙眉,这证明这个强敌有足够能耐扭转战局。“对峙以来,黑魔君是头一遭展示他的法力,可他仍不以真身示人。” 他的迷惑也曾困扰瑟兰迪尔,深思熟虑下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在他出手攻破月塔城,亲自烧毁白树的时候,他就已失去善美之身,所以在面对最后同盟的围困,他必须躲在他的钢铁堡垒中,只用手下喽啰消耗我们的战斗力,一直等……”他的手摸向腰前的剑柄,轻轻握住,眉眼间依旧是盘踞了多日的漠然神色,“他要他出战时无可匹敌,他要确保他最后一副身躯安然无恙。” 面上的恍然转瞬即逝,凯列德一声低笑:“原来如此。那殿下的月粼军团何时能和我的部队联合作战?” 瑟兰迪尔始终保持笔直的视线,“再等等。”在生死攸关的场合,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犹举步向前,同行的凯列德却无预警停了下来,让他也不得不住脚,一探究竟。 一个侧视,她尤其娇小的身影越过憧憧人影落入他的瞳孔。 路玲正伏着身子,用涂上草药的布块为一个奥比人处理伤势,发生这样的大事,他的营帐关不住她瑟兰迪尔一点都不惊讶,遥遥凝视她每一个轻柔小心的动作,她明显变得削尖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以及完成一系列步骤后,彰显满意而翘起的唇角,他骤然意识到她的一些表情一些小习惯他原来是全然熟知的。 她身旁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有着栗色短髮,半蹲着协助她与伤兵,另一个束着半长的亚麻色头髮,抱手立在边上,都是体格高大匀称的人类,事实上瑟兰迪尔认识这两个人,前者是奥比女族长的儿子,后者跟游牧大荒原的族人来到了奥比村,他们在这场战争里作为年轻气盛的出色战士,带领受林地指挥的八百多奥比人。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她左右确定了一遍,对受伤不重的士兵柔声说,但对方呆滞的眼神和僵硬的笑,使她担忧地看向了对面面容憔悴双眼却依旧晶亮的男子,“哈因茨,你们的人手……能照顾过来吗?” 哈因茨尚犹豫着,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另一个男人插嘴道:“不是还有那些后勤队的女精灵吗?我打赌我们的士兵更需要她们。” “闭嘴,欧古。”尽管他说的是实话,哈因茨还是有些不悦地睇了他一眼。 男人撇了撇嘴,很合作地没再作声。 哈因茨又看了看魂不附体的士兵,愁云浮上了他原本清俊的脸庞,“他至少醒着,懂得回应我们,比起我们之前视察的一些人,他的情况不是最差的。” 路玲失笑了,“在战场上,无法作战就是最差的情况。何况我们打的这场仗,不能败。” “是啊,你说得没错。”他和欧古是队伍里难得没怎么受伤的人,然而被那无形的骇浪淹没的一瞬,他感觉顷刻坠入了无法言喻的黑色漩涡,叫他即使突变平息了,只要一闭上眼,仍像有一大面黑影紧追自己,这感觉不寒而慄。 尽管不清楚哈因茨在想什么,不过他渐渐发白的脸色已让她心中有底,看来问题的严重性不在身体的伤害上,而是他们受到的精神冲击。 “走,哈因茨。”她一把抓住男子的护腕半将他拉了起来,偏过头瞥了下满脸不爽的欧古,抿嘴一笑:“我不会拆散你们很久的。” 引得两人不同程度地瞪眼。 “上次探访你们家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小子,如果我没留下来用餐,可能就会错过你浑身泥泞的糗样子。”她走得极慢,如今照明条件欠佳,脚下凹凸的路在半明半暗下更加难走。 谈起从前,哈因茨笑了笑,“当时真是失礼。可是当晚我过得很开心,想像着以后再听你讲外面的故事。” 说到这个,路玲嘆了一声,开战前她并没想过奥莫斯捨得让自己的独子出征,也从未料到自己会阴差阳错上了前线,所以久别重聚的一刻彼此都大感意外。 “等下一次拜访,我绝对好好满足你,你别听不耐烦就行。”歉意在心头一瞬而过,她由衷承诺道。 “我记下了。”顿了顿,他又说:“到时候请你一定要住下,他们实在非常挂念你,海笛安没少抱怨谁做的弓都不够你的好用。” 奥比女孩撅嘴央求自己给她做一把射程最远的弓的情境,一下在脑海中鲜明起来,事隔多年,她都不知道这个对她做的弓爱不释手的少女长成了什么样子。 “那去你们家的时候,我不妨捎些小礼物,让你的小姑娘惊喜惊喜。” 他咧开了嘴:“她早过了适婚年龄了,父亲对此颇有微词,她就拿你当推脱的藉口……”说罢勐地噤声,窘迫地看向路玲,“抱歉,请忘了我刚才的话。” 路玲应声望了他片刻,摇摇头,“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这令我更能融入精灵的群体。” 奥比村没一个人清楚她的岁数,他父母也不例外,一百多年来多少族人已入土化骨,这个有几分东方人特徵的女子却青春如昔,样貌近乎未变,可她曾告诉过母亲,她身上没有流着精灵的血脉。 第69页 “那你在大绿林居住了这么久,有没有想过回到你亲人的身边?他们是不是跟那些东方人一样,栖息在大荒原以东的地区?” 这个问题令她有片刻的失神。她垂下了眼睫,暗黄灯火打在她微微舒张的鼻翼上有种忧伤的反射,“我离开他们的时刻已经太久远了。当初因为我的坚持,他们被迫承受自此失去我的可能和痛苦,哪怕我从不多想,也明白上天对我的惩罚不过换成了漫长的凌迟。我的故乡非常的遥远,那是比所谓东方还要往东的极东,是这个世界最早迎来阳光的地方之一,传说神将它名为‘清晨之门’。” 她转过头,用眼神示意“这叙述够详细吗”,哈因茨听懂了部份,但更多的迷茫纷至沓来,他最终别过视线,前方是大片的漆黑,照明寥寥无几,唯有西侧厄运山投来的几许猩红,依稀点缀嶙峋山野的轮廓边角。 “打赢这场战争后,你还会回到森林里去吗?” “我想,会的。” “这场仗,我们打得赢吗?同盟军能击垮这个统治黑暗的大敌吗?” “会赢的!”她毫不迟疑地回答他,末了沉声说:“所以你们都要活下来。” 他们开始折返。哈因茨对路玲凭的是什么笃定他们能胜利全无头绪,不过他知道她会是对的,要不是为了他们唯一索要的结果,他们不会来到这里,他们之所以宁死不倒,就是为了扼杀世代都生活在这样窒息的天空下的可能。 聊了过往,聊了未来,纵然不是多么令人雀跃的内容,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两步外的青年整个人舒缓了开来。 然而她没料到哈因茨还留了最后一个问题。 “倘若……倘若有机会与西军协同作战,殿下会接受吗?” 路玲怔了一下。 “他会的。” 其实她没那么肯定。 他会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路玲对瑟兰迪尔的了解并不够透彻。 打后的三个月,敌人的突袭尽管有模有样,给分守战线不同位置的战队造成了不少麻烦,频率却是越发的疏落,同盟军只好趁此空当一边高效休整,一边警惕应对魔兵心血来潮的进攻。 便是在这不可思议的间歇期,伊隆带着不超过六百的褐地精灵,风尘僕僕出现在了林地军队的驻点,那一天,干枯的时间之井仿佛沐浴到了春天的甘霖。 黑域内敌人诡异变化的谜底,在八个月以后揭晓。 彼时瑟兰迪尔正和高级将领们探讨派兵深入南面的深渊腹地,对最终汇入深渊海的四支河流的水源用毒的可行性和风险,从门帘后现身的传令官径直走到长案前,向瑟兰迪尔引见了绕到魔炎高原后方的其中一名战士,据其带回的情报,有大量粮食自侃德的方向,通过深渊腹地运往高原和放养戒灵黑马的灰烬山麓。 “我们审问了几个负责运送粮食的半兽人与人类士兵,他们透露在此之前,黑域的兽人军队处于缺粮状态已有一年了。”这是战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阿姆罗斯王子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的。”半晌,哈维雅轻声打破了安静的场面。 瑟兰迪尔拿着酒杯的手指顿时紧了一紧。 “将这项情报送给洛林军队。”他头也不抬地说,传令官接令当即无声执行任务去了。 最后同盟万分珍惜这段时日,甚至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他们深知己方厉兵秣马的时候敌人同样在重整旗鼓,黑暗塔门后的半兽大军终将倾巢而出,他们必须一举剪除,方能迫使一切的罪魁祸首亲自迎击。所有的筹划,都不过为了用在一朝。 大战打响的第四年实际上索伦的人类盟友动作更多,不得不承认,人海战术收到的效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以防背腹受敌,一队绿精灵一直在配合埃西铎和安纳瑞安的队伍,确保他们对黑门的绝对控制权,因而黑西方人还有南地人这大半年对月塔城到黑门之间防线的交叉攻击,直接促成了最后同盟的阵亡数字上升至三万九。 于是在前方僵持后方受压的境况下,以爱隆为首的西军各族代表,首次到访瑟兰迪尔的军营。 一番礼节性问候过后,半精灵直奔主题:“瑟兰迪尔,伟大的欧瑞费尔王之子,今日我谨替吾王真挚带来与贵军联合行动的邀请。并非为隶属与听从的关系,而是强化我们共有的力量,望殿下慎思。” 一则口信说得沉稳有力又不失尊敬。路玲静静比较着眼前作为西军精灵最高统帅的传令官爱隆跟当日友好接待自己的领主爱隆,明明三千年的流逝在精灵身上如风过无痕,她仍不自觉被这双更明亮炽热的灰色眼眸吸引。 再扫过去,她轻易就定格在一个极高壮的身影上,不用想都知道放眼整个同盟军鲜有人比他还高,此际及肩的黑髮绑在了脑后,毫无遮掩的硬朗脸庞略显沉肃,思绪莫辨。 站在他们对面的有精灵、矮人和登丹人,饶是穿戴整齐,分明在来之前打理过仪容,周身那种被血腥侵染过的气息却没有彻底挥去。正欲接着打量,瑟兰迪尔默然已久的醇厚嗓音这时候淡漠传入了她耳际。 “你们的讯息我已收纳,可惜我军无意加入。” 使者们起了微弱骚动,爱隆抬手止住,眼睛始终未离开眼前的精灵王子,“愿闻其详。” 第70页 冰冷的石青眸光往对方身后缓缓逡巡了一遍,在最不起眼但也最扎眼的两个短壮身影上停驻。 “我怎么知道哪一天战友手中的利斧会变成敌人的刀俎。”不理会因他讥诮顷刻羞怒的注目,他重新望向爱隆,满意看到半精灵脸色成功地难看了。“被倒戈相向,一次就够。”他逐字吐出。 同盟军中的矮人战士理应是不会叛变的,为他的表态震惊后,路玲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可是不代表站在了敌对阵线的矮人不会混入冒充,届时真的后果难料。即便她并不太认同,更叫她意想不到的是,那支贪婪矮人犯下的罪行对瑟兰迪尔的影响如此深远,以致他作出与他父亲相同的选择,决断拒绝和西军的联合。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瑟兰迪尔又道:“若无别的事,诸位请回。” 竟然是在送客。她暗暗咂舌,可怜地向爱隆投去一眼,此精明显是恨屋及乌。 一行代表或气急或直接咒骂着转身,忽然挺拔异常的登丹将领回过头,不由分说快步欺近瑟兰迪尔,头颅低俯,眉眼凌厉尖锐:“你不知道吧?巴霍人同战车民正在东边集结大军,谁也保证不了黑门的防御还能撑多久。” 话语掷地有声。 这个人就是埃西铎,他回来不过逗留四五天,汇报,商议调整策略,后日便将赶回月境,饶是之前没抱多大期待,林地现任指挥官的态度却骄傲得教他开了眼界,故有了极短的目光交锋。 一室復归宁静。可刚刚男人赤裸裸的警告,似仍在这房间迴响。 又是东方人…… 伊隆抵达的第二天晚上,她得知了褐地早已有支援林地的计划,然而就在数日前,当初留在褐地做杂役的难民他们的聚集区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迅速,扑救不及殃及附近的连片仓库和几个马厩,出师突逢变故,其他领地又传来有敌人带兵袭击的消息,伊隆和褐地领主不得已搁下增援一事。 东方难民几个字不由令路玲想到什么叫“祸起萧墙”。不管真相如何,最后之战触发在即,放置武器和战马的场所却蒙受火灾牵连。幡然醒悟,为什么有段时间凯列德看她的眼神带着疏离冷意。 于是那阵子她有些刻意避开伊隆,甚至是……瑟兰迪尔。 直至她真正发现,比起提防东方人,他更不信任矮人。 復甦的雨季昭示新一轮的去旧迎新。但这个岁末的天气,疑似比以往都要阴晴不定。 洛林军队请援的信函已放在瑟兰迪尔案头半个多月了,是阿姆罗斯确证了东方人屯兵来袭的情报,对此瑟兰迪尔迟迟未作回復。他答不答应,俱在路玲心上悬了一块巨石。 尘埃落定前的夜里,消停了两日的雨又绵绵细细飘了下来。 就在大帐篷前,瑟兰迪尔跟凯列德围坐在旺盛的篝火旁轻声笑语,过了会,寻指挥官而来的哈维雅亦加了进去。 “吉尔王无疑是眼光高远的。毕竟他们那边再不有所动作,整个同盟军会愈来愈被动,珍贵的兵力也将受到原可避免的耗损。”哈维雅分析道。 收起精灵饼的裹布,空的酒杯随意放到脚边,凯列德用信手捡来的石块尖端在因前天黑雨变得湿泞的地面涂画着,闻言他眉也不抬地回应他:“这一着尽管最后没够到索伦的尾巴,但引他使出咒术,暴露了黑暗塔与他相连的秘密——我们一直认为黑暗塔主要是由他的军队打造,圣白议会的各方就有了摧毁他和他的堡垒的进一步线索。且为免再让他得逞,大家都将营地重心挪向了附近的掩体。” 哈维雅蛮意外地朝指挥官投去目光,瑟兰迪尔却毫无察觉似的,凝目端详一心二用描着乌青画作的凯列德,跟前殷红的火光噼啪轻响,映亮着精灵舒坦而漾着散漫笑意的面庞,石头尖下,一个乘着宝船航行于繁星之间的身姿赫然成形,十六道光芒自人影额前迸发而出。 眸色一暗,他看向对面长发银白的伙伴,不想凯列德等的正是这一眼。 他丢掉石块,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下令银尖军团出战吧。” 瑟兰迪尔眉头微敛,浓密睫毛在眼睑以下投了一片阴影,半瞬,他只问了一句:“就算此战要你全军覆没?” “那权当吾等光荣地去赴死。”他大笑着站起来,优雅地整理了一下斗篷,“何况我的部队没那么不中用,我不会让殿下失望。” 第二纪3437年,11月与12月的交界,凯列德领命率军阻击人类兵团。 天气依旧恶劣,已经有三十二天未收到一山之隔的战报,瞅着案前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他,路玲没来由想起篝火前三个灰精灵席地而坐的那一晚,仿佛光闭眼回忆,就能令人获得安定的力量,回过神,俨然有歌声穿过雨帘而来,她徐步走到帐帘后,只听歌词如此应景: “无畏就是我们的墓志 土地仍会属于我们 前进,前进,希望之星…” 鼓舞明朗的和唱在这暴雨中却显伶仃,剎那间,她仿佛能亲见气势磅礴的银尖军团如何迎着倾盆大雨一路向北、东折,这画面令她更觉雨声纷扰心头。昂首望去,在这黑云压顶的鬼地方,她不自已寻起杳无踪影的希望之星。 ☆、goldmoon 13 第71页 “药粉起作用了,毒虫正飞离营地。”伊隆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营中几人应声看向他,哈维雅眼尖,好奇道:“你的手背怎么回事?” “我打算让那只巨蝙蝠送我回来再结果它,突然驱蝠者驾到,蝙蝠群落荒四散,我在半空被乱撞的蝙蝠抓伤了。” “要帮忙处理吗?” 伊隆温和看着站到面前的路玲,因为她参加过自己和伊纹缀的婚礼,他对她的印象一直良好。“现在向殿下报告了情况,我待会会自行敷药。”说着,手里已变出一个瓷瓶。 她点点头,退了回去。 “你看到了对方的面貌没有?”哈维雅盯着着手疗伤的伊隆,问。 “山石阻挡,我没发现他的身影。不过听笛声判断,他应该是从我们和登丹军队的驻点间偏后者的位置经过。算上这一次,他间接帮我们解除了五次的蝙蝠围攻。” “为什么你们肯定是同一人做的?”路玲的视线在他们中游弋。 回答她的是哈维雅:“善弄长笛的只有从前蓝色山脉以西的精灵,能驭动物者更是少数,传闻在岩隐城陷落后,这样的笛声再没出现过。”到后半句,他的语气略有些怅然。 “岩隐城……”她喃喃念道。 伊隆没有被瀰漫开来的哀伤感染,他继续抛出最新收集到的零星情报,接下来的一件依然跟笛声的主人有关:“事实上在银尖军团开拨后,七戒灵紧跟着从灰烬山山麓现身向西,结果遭遇驱蝠者,留下了四个,另外三个后退绕路,消失在了魅影蛊惑的山道上。假设这些黑骑士是冲着凯列德他们而去,驱蝠者为银尖军团赢得的便不光是时间。” 路玲听得动容,眼睛扫向他,嘴皮正蠢蠢欲动,不料瑟兰迪尔似有感应,一锤定音道:“我们的目的就是全力摧毁索伦和他的爪牙,别的无需多管。” 歷经大大小小毁灭性的打击,半兽人动静渐消,连带喜爱啃食尸体的野狼军团都像一时间销了声匿了迹,最后同盟怎会猜想不到,这些被黑暗魔君视为主要兵力的狰狞僕役再经不起挥霍,无论他们的繁殖速度何其惊人,亦貌似无力扳回短时间战力短缺的局面。 相较下,增援主攻月境的南地人擅用投掷器,登丹骑兵不啻遇上了克星,一系列战斗中,相当数量的骑兵失去了战马,不得不徒步作战,实力打折继而导致更大的伤亡。 比南地士兵还叫同盟军出乎意料的是一支东方人部队藉助了月塔城内负隅顽抗的黑西方人,战车民以数行排开的战车,贴着黯影山壁脚气势汹汹冲锋安纳瑞安镇守的防线环节,高大骁勇的登丹步兵敌不过跳跃而来的铁刺车轮,兇勐的巴霍战士挥舞带勾长矛,接踵撕裂那些躲过碾压的幸运者的胸膛,他们没有命丧车底,他们的唿吸凝滞在空中。 只剩短剑保卫的绿精灵终究寡不敌众,裂口通道强遭突破,黑门失守,一波敌军疯狂闯入。 第二纪3438年显然以一个泛滥的雨季开头,毋宁说,这些雨承接着上一岁末的沉郁,仿佛他们穿过时间廊,却走不出络绎的雨。 是不是海君王终于忍不住释放悲伤了呢?她无从得到答案。 黑暗人类袭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木精灵军队赶忙修筑防御沟壕。 打头阵的仍是以两轮坐骑令人闻风色变的战车民部队,林地营地与黑暗塔距离适中,所处相对有利的战略位置,同时容易对外暴露,一小簇战车兵团率先沖了过来,把原应保持接合紧密的巴霍士兵甩在了后头,正因为前者的杀伐鲁莽,林地战士才有机会将他们与后者切割开,数个来回,没能突围杀出的战车民均倒于精灵的復仇剑下,若非巴霍人心有忌惮,未曾不顾一切加入战圈,林地的第二防御壕难保不被踏垮。 也因此,不计其数的精灵遗体堆在了这道战壕之间,只消把头探出帐篷,一瞥便可望见隆起耸出沟壕的尸体丘顶,出征时规模庞大的林地军队竟也到了人手不足的境地,这些来不及进一步处理的尸体上,本已干涸的血口随雨水沖刷浸泡,再度化出游离的红色,散开着、浮动着,漫流至帐外。 “别看了。” 与声音同步的,是她从后被扳过的身体。 “那看什么?林地储君的回忆?”她有多想调笑他,这一刻嘴边的弧度就有多苍白。 他难得没有挖苦她。 于是路玲胆大了,接着问:“你有过丁点疲倦吗,瑟兰迪尔?我知道我问得很傻,你是精灵啊。”她的手无意识探向他的脸,那样的白皙无暇,俊美而高冷,可这一秒钟,她只感到他的面颊比她的指尖冰凉。 “你会累的。”他拉开她的手,牵着她到案前,独自坐了下来。 殊不知让她久久失了神。 精灵的习俗中,单身男女一般是不牵手的。转念她安慰自己,他大抵只是习惯了她……就像对待一个已经十分亲近的人。 被默许一样,她被半空放开的手,又再失控摸上他的脸庞。 “我很感谢,你出生在太阳破云而出的年代。”中土长达近五千年的第一纪,唯有在最后十分之一的时间得到日月的临幸,而他,诞生时就得以沐浴在辰光中。 “为什么?” 第72页 感受着她游走在他眉眼脸颊的指尖由凉转暖,恍觉这一阵飘浮心间的那一缕虚幻寒意,犹如真的不曾存在,然余音一落,她顿时像只调皮的兔子受惊欲逃,瑟兰迪尔莫名遗憾那五只纤指倏地熘走,回神前他一下握住,恍惚间错觉中,居然被她抽了回去。 “不,仅仅这样觉得。”路玲眼睫低垂,轻声笑答。 他未有深究她眼帘底下的可惜之意,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穷追不捨。 纷乱的声息慢慢停歇,精灵们重新点上了灯火,残留灯罩的水滴或徐徐滑落,或蒸发作一层浅雾,涂抹在破旧的灯罩上,一豆豆薄光虚弱对抗着周遭的昏暗。 雨过,天未青。 瑟兰迪尔进入到加倍忙碌的视察和部署工作,很顺其自然地放弃了对她的管束,路玲得以迈出窒闷的帐篷,踩上久违的硌脚山地,透着和新鲜一词毫无关联的空气。 很快,她被前方聚集了精灵来来往往的情景吸引了注意。 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她。 等靠近了中心,她才明白,这就是她这段日子一直想去的地方,林地军队的第二防御壕。 一具具满布死气,甚至已经发胀的尸体从她眼前搬过,谁还能将他们跟美丽迷人的精灵联想到一起? 她压住翻涌上来的呕吐感,接着沿沟壕走。 一个个看过去,一些是她有印象的,一些是跟她说过话、让她聆听过悦耳歌声的,而这片凹地上正被清理的尸体不单有精灵,还有人类,会病会老的、意志薄弱的…… 勐地她定住身形,蹲下身,捂脸痛哭。 她看到了,她看到他了…… 积攒的忧戚伤恸就这样爆发了出来。 她其实并不特别为谁难过,这都是歷史,被托尔金记载的歷史,另一个时空里真实发生的歷史,区别仅仅在于其中的人物不再浮于纸墨,他们的身姿他们的事迹比荧幕上的光彩特效更眩目,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渺小如尘的她承受这些,在失去的必然和随之而来的痛苦面前螳臂当车?难道就因为说不出是对是错的第一步,她还要被捆绑在已知的轨道上永远沦陷下去吗! 十指深深磕入湿泞的岩地,割破流血,她却麻木地盼着更疼痛一点,深喉发出野兽一样的哀鸣。 瑟兰迪尔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带纤毫掩藏,没有故作坚强的镇静,淡淡扫了眼敛去了所有壮烈表象的防线,辨不清在羸弱照明下它更似忠贞的守卫,抑或是沉睡的怪物,他握起紧贴身侧的手,转身,那一剎,脑海兀自闪过那因强烈情感波动而蜷缩颤抖的背,那片晃动的漆黑之中他的手曾抚摩过的背。 他睁开眼,哈维雅正默然守在几步外,眼神恭谨而隐含关切。 “殿下,褐地领主传来了其他初守精灵领地的讯息。” 他跨开双腿,石青眼眸恢復了慑人的威仪。 后面传来了副官的请示:“需要带玲回去吗?” “有些事只能由我们来完成,对她也一样。”他可以为她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宣洩的空间,别的她不提出,他不会随意插手。 3438年3月,散布大荒原东面至东海之间的初守精灵联手,先发钳制更多紧锣密鼓准备南下参战的黑暗东方部族。 夏至日,同盟军缩紧包围圈。 翌年,黑暗塔上再次抛下火球和多如牛毛的大石,最后同盟阵亡人数剧增至5万。 及至安纳瑞安遭落石砸中牺牲,同盟军折员已超6万,四十天后,兽人连同穿过坑道的残喘黑西方人,从三个方向对风啸防线发起突袭,同盟军艰难告捷。 条件一年比一年恶劣,食不果腹,水流污染,几乎每分钟都有己方的人断气,后面频率慢慢拉长,是敌人战力不支之故,也是因为他们没那么多人可以死了。 所谓的七年,远比过去的五百年漫长。 那么他,如何走过这么多的失去,接受这些尖锐的钝痛的……磨损? 欧瑞费尔打碎的酒杯碎片已被收到不知哪个角落,在她不知觉的时间里,他的坟冢前再没有瑟兰迪尔的身影。 在消灭了半兽人37万、黑暗人类10万后,最后同盟终于目睹索伦迈着拔地13呎的庞大黑躯破钢铁要塞而出,黑色钢锤嚯嚯扫荡,他们的包围圈形同黑魔君的乐园,敏捷的精灵、高大的登丹人、顽强的矮人,统统抵不过索伦抬脚一踩挑脚一踢,挡到他黑锤的都将受赠那俨然死神镰刀的亲吻,九戒灵在外围倾巢助阵,攻击此际堪比散沙的同盟战线。 黑域上空前所未有的混沌,他们脚踏的土地化成了一头嗜血噬魂的凶兽,厄运山的骚动是它振奋的吼叫,喷发的红光是它闪烁的炯炯视线,吹息着滚滚浓烟,挥爪颳起霹雳电光,呲牙咧嘴,虎视眈眈。 战斗昏天暗地地持续,没人清楚到底多少同伴倒在了黑暗巨锤之下,他们只知这是最后的宿命时刻,一心前仆后继,直到吉尔加拉德与伊兰迪尔迎面左右堵截黑魔君,吉尔王精湛有力的噼刺面对索伦的全副铁甲无处下手,被轻易提起、合握,施法陨落于暗炎中心,亲见好友惨死伊兰迪尔愤怒冲上,一贯睥睨大地的他这时还不到敌人的半腰,力道更是相形见绌,第一次、第二次,宝剑终是不堪断裂,被惯性反弹倒地的登丹至高王再赶不及避开轰然击落的钢锤,埃西铎吶喊着企图復仇,几番实力悬殊的混战,只差一击就要丧命的登丹皇子临危攥起一旁断剑,切断索伦戴着至尊魔戒的硕大黑指,未几,他眼前的纯黑盔甲迸出数道裂缝,既而扩大,骤然视野一亮,伴随突如其来的气波震弹横扫。 第73页 几分钟过去,所有人总算缓过神,在突兀的平静中,同盟军幡然意识到,他们的最大敌人被打败了,连戒灵亦遁去了踪影,四周余下的便只是惶惶逃散的兽人残兵,好像多逗留一秒,就会落得有如食人妖受到阳光照射的下场。 3441年,精灵与人类的南征军近乎全歼盘踞黑域的半兽人。 这场伟大战役,在中土歷史上被誉为“最终之战”,至少当时的最后同盟是这样认为的。 流水缓缓,水面平静宽敞,北邻渡口与森林路,东靠与橡树共生的山毛榉林,向西眺望连接幽静野的最高隘口。 在如此静谧的河谷左岸,一个翠鸟莺莺鸣唱的清晨,瑟兰迪尔带领下不足八千人驻扎安顿的第四天,迎来了他们的王后和公主。 下葬欧瑞费尔的仪式早在昨日傍晚就绪,他们筹备好一切,就是为了等她们与先王最后见上一面,尽快让他的躯体得到安身,自此庇佑他的领地和世代子民。 路玲还是第一次看到芬温如斯哀伤的面孔,不,已经不能简单用这个词形容了,她再不能从那双昔日熠熠动人的灰眸里寻到半星光亮。一步后是宁尼琦丝,林地的彩虹此刻正闭目泫然。 即使不用双眼收纳她们的神情,那深沉到无以成言的悲伤也在真实地沖刷着他,丁点不在乎他是否不堪承载。 往时可作他后盾的母亲,这时候早没有了他熟悉的淡静和坚韧光晕,可是当她走向自己,他敞开怀臂的一刻,瑟兰迪尔还是倾尽爱意和怜惜地用力拥住了她。 也是在那一刻,他感知到母亲的离意。 芬温似亦察觉了这一点,毫不隐瞒地莞尔道:“我想到你父亲可能重生的地方。” “阿门洲。”那个已在世界以外的极乐之地。 “宁尼琦丝将与我同往。” 挪过视线,与那人如出一辙的青眸一眨不眨和自己对望,他看出了妹妹眼中的不舍,但他仍朝她点了头。 心碎声在她胸间木然清响。 晃神间,宁尼琦丝来到了她跟前,简单的行礼后,路玲未想她提出相抱的请求,自是欣然答应。 但她更没料到,简单的一个拥抱,也能叫人顷刻悲伤。她听到自己颤声问:“你们何时出发?” “元旦。”路玲用力闭了闭眼,又听宁尼琦丝浅浅低语道:“紧接阴暗早晨后,是灿烂的晴天。黑暗既已消逝,太阳不再蒙影,你就陪着他,迄止那一天来临。” 她不解“那一天”所指,带着茫然看过去,瑟兰迪尔仍与王后细语,明明还有好一段时日,他们却像要把要嘱託的要约定的,全在今天一次过交代。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又再一点点焦灼她的灵魂。 “我会陪他,直至再没办法停留。”这句话,宛若誓言,亦似诅咒,耗尽了她的力气。 跟随芬温西渡的队伍已在前往精灵港路上。 路玲和着室外兰花上的晨露泡了壶花茶,配上几款坚果酱面包,送到了国王的书房。现在,它是属于瑟兰迪尔的房间。 七个月前正式继位的瑟兰迪尔,如今坐在他父亲空荡的书案前,沉默注视着手中的白银项鍊。 “母亲没把它带走。”他说。 将茶壶和盘子小心放下、摆置,她慢慢接道:“也许是她觉得,这个最有价值被留给你。” 一室沉静,良久。 她很上道地靠过去,绕到木椅后,小手轻轻地、轻轻地,捂住他的眼。 “请尽情感受王后留存的爱。”一丝雨后初晴的弧度在她嘴角绽放,或许天空依旧阴翳,日光尚不够热度,可只要两人依偎取暖……“瑟兰迪尔的回应现在只有瑟兰迪尔知道。” ☆、goldmoon 14 路玲很惆怅。 就在夏至前后,随新王践祚被委任执行官、忘我忙于制订王国法律的哈维雅,到底抽出了时间,将给王宫安排总管人选一事提上了日程,不日,一个举手投足均透着利落的黑髮男精灵出现在瑟兰迪尔的书房。 她曾思考过为什么自己没被列入考虑范围,她的人类身份有悖精灵的社会传统大概是因素之一,再者,主理王宫事务的女性,理应是王后。 从她抵达冷杉林起,王宫的一切便被芬温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据闻国王王后事事从简,是以一直没见顶着总管头衔的人物在王宫出没。至于她当前的位置,比较趋于一名宫廷侍女、瑟兰迪尔的近身侍女,总管大人的上岗无疑分担了一部份她往日的工作,但还是止不住她对那个会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前上司的怀念。 事实上,如果王后一位不曾悬空,这个王宫总管可能就不是必须的。然毕竟,还没成家的精灵王需要有人替他统一管理内务。 整理了下思绪,她决定到山谷口转一圈,透透风。 刚转进正殿通向外面的长长通道,迎面撞见两个多月未见的哈维雅,只知他带着人马去了南方。 他行动轻盈,步履间分明彰显着急切,给她一个注目礼后笔直背道而驰,等出了宫殿大门,弱日季独有的阳光斑驳洒落她脚边,脑海里姗姗回放哈维雅擦身而过的一剎,她眼角余光在他侧脸上捕捉到的肃穆神色。 心下登时一凛。 哈维雅此时已在瑟兰迪尔的案前,报告他的任务结果。 第74页 “此行费时偌久,主要是沼泽的覆盖面积超过了预料。我们进行打捞时,发现有的尸体已经在水下腐烂,肢体和沼泽底连在一起。” 最终之战期间的连场大雨使彷徨平原西部的洼地形成了积水,包括双方屡次交锋的同一地带,降雨加速了周遭尸体的腐化,尸体反过来滋润了坚硬的土地,三者加起来,就演变成战争结束后让同盟军错愕的沼泽地,原本打着把葬身此处的战友遗体送回故土的主意的将士,见状不由悻悻罢休,离开前,悲伤的精灵们将这片平原改名为“争战平原”,为这片沼泽起名“死亡沼泽”。 “姑且不论这一方面,我们也只打捞到他们冰山一角的尸体。”指的是精灵战士的尸体,他们没功夫更没兴致去管矮人的尸体,人类的尸体则已开始见骨,可以让他们清晰辨认的就惟有亲族的遗体,只不过数量实在太多,他们亦不想长久呆在沾染着戒灵和浓烈死亡气息的水下。 “你们尽力了。”瑟兰迪尔慢慢道,目光回到案上新绘的羊皮地图。 哈维雅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大部份战士和其他领地的战士遗体被我们挪至树人庭园下葬、立冢,向树胡森林传去信息后,我们就带着将领们的遗体回来。” “树妻在,无需树胡出面。但要是树胡现身在了那片土地上,就说明新的危险,已不期而至。” 哈维雅未有细听国王的这番话,他尚笼罩在战争伤害的阴霾中,一想起被他带上地面的每张熟悉却刺目的冰冷脸孔,他的心就不禁收缩、痉挛,可当眼睛晃过一案之隔,那静漠清傲的俊美面容,便又舒张开来。 他们的王并没捨弃,他只是在静待。 这令他顿生希望。 末了,他说出久久无法启齿的事实:“我们没找到凯列德。” 瑟兰迪尔这时抬起眼帘,凝了他的副手一瞬,“他若心向林地,终会归返。” 夏日的尾巴在滑远,余热依然统治着大荒原的白昼,唯有当掠过置于密林环抱的山谷,心甘情愿发出清越的哨声。 不是有多留恋这种肆意凉快的感觉,路玲昂首,伸手间似能够到墨绿葱郁的枝桠,她不过是想尽量拖延听到坏消息的时刻,随便它关于什么。 在她反应过来前,双脚迳自跨过低矮的野草,转入森林深处。 蜻蜓点水般的蹄声由远及近。 一只梅花鹿背着一个精灵女孩,从树丛后蹦了出来。 “姐姐!”女孩显然认出了她,翻身落地,两步跑到了她面前,在一呎外顿住,向她行了亲密精灵间的礼节,“日安!愿风君王吹满你的帆,你的箭如搭上森林君王的弓无一虚发。” 路玲会心一笑,上前摸了摸她浅棕红的头髮,“不见了几个月,已经和我一样高了。伊纹缀呢?”她投出搜寻的视线。 话音未落,一袭水绿色长裙的女子自斜前方的杉树后款款步出。 “我带梅丽亚丝出来採药草,岂料她跟着梅花鹿走丢了。” “让她放纵一下也好,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 “仅仅出于孩童玩性的话,我会十分高兴,但我看出了,她潜意识里认为,她早晚会在森林的某一个地方重遇她的父母。” 她很想说点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她开口换了话题:“其实你可以西渡的。就算不去蒙福之地,也可以学你的那些族人移居精灵港。” “大海尚未对我发出唿唤,我亦无法就此扔下梅丽亚丝。”说着,伊纹缀收回追逐前方女孩的目光,移向了她。 路玲忍不住轻笑出声,“说到底,你还不想割断与伊隆的联繫。” 伊纹缀一怔,跟着微笑起来,“虽说精灵肉体死后,灵魂会前往亡者大殿,既而被大能者復生。可是对于被遗忘的我们一族而言,那是比大海彼岸还遥远的传说,那么,为何我要轻易丢掉明明还在我触手间的事与物?”她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透过它们觑见了过去的影像:“浮光湖倒映过我们的初见,我在森林的见证下与他缔结了爱情的誓约,它是晨曦,是微露,是超越星辰日月的千言万语。” 十月,一队客人在西风吹拂下,踩着渡口上金红交织的地毯,被箭矢截停在森林路西端。 巡林队如临大敌,精灵队长面沉如水,走到这些不请自来的访客前,没想到在他审视的视线中,一点本被簇拥在队伍之间的身影站到了最前,揭下兜帽。 “我是都灵,矮人王之子。请带我们去见大绿林的精灵王。” 其他身影纷纷应声脱帽。 他当然清楚他们是矮人,而且来自迷雾山下的矮人大厅,不过……他又环顾了一遍,向来聒噪的矮人面对他们的弓箭居然表现得这么安份,他不由多看了这个领头开腔的矮人一眼。 “不管来客是谁,进入我们的王国都要得到吾王准许。”精灵队长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他的部属之后。 听到消息通传,书房里在给兰花浇水的路玲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正用右手食指跟中指试琴音的瑟兰迪尔。埃西铎遣来从岩地送珠宝金器香料的使者才走没十天,怎么就轮到矮人王子造访? 正殿上,瑟兰迪尔听毕都灵简述来意,不紧不慢,逐一扫视这近三十个、矮人王子口中手艺超群的长须矮人工匠,浓密的毛髮梳理整齐,在迎上他的视线时眼底的好奇更甚,淡化了以往常见的不屑或嫌恶。 第75页 他对大殿中央的都灵说:“我可不会支付任何东西,当然也不允许你们从林地带走一件物品。” 这句话意味深长,任何熟读族中分支歷史的矮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与警告,但都灵没因此被激出怒气,仍然语气诚恳地道:“我敬重你指挥的军队,勿论当时我们固有的分歧,木精灵军队确实全力阻击了敌方调遣的重兵包围。” 掩身在一旁入口石柱阴影下的路玲闻言探出脖子。她记起来了,跟着爱隆到林地营地商谈联合作战的代表中,这个矮人也在场! 念及此她真想冲出去,大声告诉他们,凯列德和他的部队的功劳还不只这一项!他在击溃黑暗兵团的残酷战斗中生还了!尔后带着余部追踪到了东逃的戒灵,在协同初守精灵领地的保卫战中剿杀了半支兽人小队才阵亡的!他的确没让他们失望,丝毫都没有,他守住了黑门,驱逐了企图扫荡褐地的邪恶势力…… 可没等她动弹,冰凉已溢满了眼眶,她捂实口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端坐王座的瑟兰迪尔继续冷眼,他明白对方是在示好,原意跟登丹第二任至高王的相去不远。这场战役他们付出巨大,可假如没有林地和洛林的加入,以智精灵以及登丹人六万多的兵力,唯恐来不及触碰胜利的曙光,最后同盟就已全军覆没。 埃西铎的礼物,或者他称之为补偿,被他欣然收下。他钟情纯洁闪耀的宝石,辉映日月的金银,也喜爱散发宜人气味的香料,它们可以成为衬托他光辉的魔法,也能变成丰饶他的王国与子民的养料,因为埃西铎送来的,还有建立贸易关系的协议。 诚然他需要矮人的手艺,特别是随母亲进入森林的族人过半随母亲西渡后,擅长锻造的精灵寥寥可数。 他徐徐起身,走下六阶石梯。 “矮人王的报酬,我笑纳了。”他声音沉稳地宣布,唇边扬起薄薄笑意。 后来,金鸢尾原野惨案发生,意欲经迷雾山回君临王国的埃西铎遭半兽人突袭射杀,至尊魔戒失踪,在没有更多的事得以定论前,只能说,他们的礼收得太合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前一章的“最高隘口”改为“高山隘口”。 顺便八一八,登丹男人平均身高1米95,伊兰迪尔……2米41。 ☆、goldmoon 15 可爱的蛋黄色花蕾在枯叶纷纷落落间萌发,得再等一段时间,挺拔的蔓蓉树才会铺上天衣无缝的华美金纱。 她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和他不期而遇时,已经留宿快一个月的路玲,颇感遗憾地捏了捏凑巧带了出来的匕首。 白金色长髮一丝不苟梳起的精灵目光撞到她的一刻,微微闪过意外。 “看来註定是要还给你。”她说着,抬起手中的秘银匕首。 “你比我想像的固执。” 对方的语气友善,回应她时面上甚至带了浅笑,可是她能听懂他的不以为然。“如果说最初不可以还给你,是因为会辜负梅戈尔的心意;凯旋归路上没能还给你,是因为碰不上;那这回,是真的再没藉口推辞了。” 他依旧费解地盯着她。 垂眸凝望匕首,每一个细节早被她看得烂熟于心,差不多阖上眼也能随指间的凹凸在脑中描摹出来。她决不是非还不可的。 “我还记得,梅戈尔把玩着它提到你时,炽红的篝火火光留给了我一个怎样的画面。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他做好了这口匕首后,是打算送给你的,哈尔达。” 哈尔达不觉陷入了回忆。 路玲见此,静静一笑,将匕首轻轻交到他的手里。 良久,找回思绪的哈尔达抬起头,四周已没有了她的踪影,不待他再次沉思,同僚正信步朝自己走来。 “林地国王到了。” 在森林里生活久了,连离开森林生长的山丘她都轻易做到了如履平地。 逆流而上,她失措地在水边的岩石上发现一个熟睡的女精灵,不远处,垂挂的瀑流在阳光下闪烁银亮。 当夜幕落下,河水将明媚衣裙换成含蓄的妆容,女精灵方悠悠转醒。 准备回去的路玲莫名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继续睡。” 女精灵侧着头,疑惑地打量她,“你是谁?” 路玲眯起了双眼,这个女子独自栖身野外,一开口说的就是木精灵语,幸好她多少懂一点,否则就没法交流了。 “我是来自林地的精灵之友,请叫我玲。我该如何称唿你?” 听罢,女精灵脸上升起的戒备神色减缓了几分,随之咕哝了一句,不过路玲云里雾里。就在无声的牴触延续到她打算放弃之际,矜持到了尽头。 “我是宁若戴尔。” 宁若戴尔是洛林原生的木精灵,在灰精灵跟智精灵陆续踏入古老森林前,这里便已是她的家园。她不喜欢这些外来者,认定他们必然将洛林暴露在觊觎中土的危险之中,因而在身边族人都热情亲近后者,迫切学习古老王国的知识、技艺,乃至遗忘了自身语言的时候,她却渐渐远离了人群,为心中的星空着迷,吟唱淡恬流淌的淳朴时光。 一曲既终,她又看着远方的风景,失了神。 第一次在高高的树上眺望景色究竟是多久以前?她记不清了。然而,就像此时此刻,她的身旁也有一个陪伴的身影。只知道,自此爱上,仿佛这样永远安全。 第76页 “最大的危险都已远去了不是吗?”这句反问真假参半,可宁若戴尔无动于衷的表情泄露了她的坚定,路玲不死心,抛出最后一个问题:“莫非这群外来者中,就没一个让你难以一直保持距离的人?” 冷漠的面具现出了裂痕。 路玲在僵化的气氛中隐隐不安。她无意冒犯,偏偏按不住追问的冲动。 默默温柔环绕她们的枝叶忽然起闹。 “我时常在懊悔,当初为何会替他引路……”骤至的强风中,她听到自己说,“时而却,不敢想像从未与他邂逅的生命。” 为恭候瑟兰迪尔的到来,阿姆罗斯一早备好简单的宴席。 眼见这个亲如兄弟又同为一国君王的好友酒也送完了,欢宴也用过了,但分毫没表现出启程的迹象,阿姆罗斯甚为困惑,瑟兰迪尔怎么生了久留自己领地的兴致?倒不是有异议,只是这种诡谲情况真让他受宠若惊了。 正思忖,耳边响起一把低醇的嗓音。 “阿姆罗斯,你可曾考虑迁徙的事?” “你有合适的提议?” 瑟兰迪尔想了想,答得很干脆:“没有。” “那我的答案也一样。”他报以一笑。 “我现在看到的是,你们跟一团任意燃烧的火为邻。” 他们步出了最后一片树荫,阿姆罗斯自然而然地往山脉的方向走去,从旖旎的河岸,从更远的淙淙水流上,飘来了银铃似的歌声。 “林地和矮人大厅进行贸易往来不也有十四年了?”落在瑟兰迪尔面上的揶揄目光被冷冽反弹,他抿嘴而笑,未几敛起玩笑的神情,专心直视前方:“但凡矮人王国还守在迷雾山下,我便不会去操心什么。” “如果说,我觉得不妥的正是这一点呢?” 阿姆罗斯意外地语塞了。 山风顺着河谷拂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两条河的岔口。 “我的王国只有这里,只是这片土地。” 拐弯的湍流激起了水花。 “谁的歌声如此萦动?”出了森林不久,瑟兰迪尔就察觉出阿姆罗斯像在循声而往,既然此际进退维谷,他索性把注意力转移到歌声上。 “是她。” 这脱口而出的答案叫他挑眉。 阿姆罗斯已快步走远,瑟兰迪尔刚转头,远处丘陵下,一个倍感纤小的影子一下捕获了他的视线。 路玲当然也远远望见了他,来不及惊讶迟疑,一旁的宁若戴尔蓦地定住身形。 直到想不起第几次看到日升月落,她才肯定宁若戴尔身上有隔绝时间的魔法,早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路玲就有这种感觉,阳光打在散落岩石的浅褐色长髮上,仿若点亮了静夜中沉睡的琥珀,只不过当时更多的是被惊艷到。然后她主动提出送自己离开,路玲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深究,可惜…… “他是瑟兰迪尔,欧瑞费尔之子,林地的国王。她是宁若戴尔,洛林的子民。” 有国王这么积极介绍自己子民给另一个国王的吗? 路玲和瑟兰迪尔的目光不约而同浮现了瞭然。 当日午后,他们在树堡的外环入口跟阿姆罗斯辞别。银光河完全从视野里消失,她还是没再看到宁若戴尔,那个睡时一脸安恬、醒时眸光潋滟的女精灵。 他们是慢慢骑回去的。 临过渡口前,一行人在西岸的浅滩上等潮退。最佳时机是在入夜以后,期间近卫队在四面把守,瑟兰迪尔没有扎营,路玲在就近的小坡地上看起了风景,壮阔的水纹一览无遗,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看出河面在下降。但在这个地点确实能第一时间觉察出变化。 “你不怕遇到伏击的兽人?” 他问得唐突,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举起手指:“那里,原来的防卫哨,对面,新建了一处巡林营地。”她根本望不到,连遮蔽那些防守部署的密林沿边都是模煳的,可对他们来说全然不是,“这时候半兽军队发动突袭绝对是自杀。” 余音消散,瑟兰迪尔不曾看向她。 眼睛追随着他轻轻飘舞的金髮,她不由自主打破了沉静:“你会爱上什么样的姑娘,瑟兰迪尔?” 他犹若未闻,半晌,微不可察地侧过了脸。 她耐心地等着,再一次想起阿姆罗斯无言注视宁若戴尔时,她偷瞄到瑟兰迪尔投出的促狭目光。她微妙地笑了起来,毫无自知。 一种无以形容的直觉促使他转过头。看见这样的她,瑟兰迪尔略有些发怔。 “在像我母亲一样的流亡者之间流传着一个箴言,少数智精灵把它称为大能者的诅咒。”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发现她竟紧张了起来,因听得入神而放在胸前的手快收成一个拳头,他的心反而生出一丝愉悦,更是做了一个之前自己从未意想的举动:“他们说,活到五百岁尚未成婚的精灵或将受尽磨难,或註定背负重任,前路荆棘满途。过去我把它当作某些智精灵的危言耸听,在父亲去往亡者大殿后,我居然开始相信了。” 路玲尽量忽略被他握住手的心神慌乱,一边在心底苦笑,这是迴避了自己的问题吗,嘴上则应道:“那多好,后人读到你们故事的时候,就会为那如影随形的传奇色彩而对当时的歷史心驰神往。” 第77页 偏离森林路,往黑山谷前行,周遭丛林层次分明地变换着包围他们的颜色、光影。 还有一段脚程才到目的地,一丛紫杉过去的草地上,一个窈窕身姿伫立着。 “王!” 梅丽亚丝雀跃地跑向了队伍,在三码外停下,待他们也收住了脚步,她才恭敬有加地对瑟兰迪尔行礼。 路玲隔空与树荫下的伊纹缀遥望问候,原本保持在她两步之间的瑟兰迪尔已经走到精灵女孩身前,两句话不到抱起了她,惹得梅丽亚丝咯咯笑着。 虽说是半成年精灵了,她的身量依然未到瑟兰迪尔的胸口。 “你还没给她举行仪式是吗?” “她想让王亲手割下她的头髮。” 路玲一点不意外。第一次断髮,又是第一次过属于自己的节日,对于珍视头髮的精灵来说总是难得而别具意义的。 “他刚刚就答应梅丽亚丝了吧。” 女精灵大雪初融的淡笑给了她回答。她微笑着回过头,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她或者说不出所以然,他喜爱女孩却是毋庸质疑的。 ☆、goldmoon 16 敬启他的弟弟: 银流夫人怀孕双胞胎的事还仿如昨天!一眨眼,领主和夫人的幼女出生了。这个女孩踏着春天的脚步而至,毋宁说,她的啼哭叫醒了林谷的草木百花,令世界之初那个繁茂至美的春天,赫然重合在整片深谷上。林谷上下无不因她欢腾,彩蝶纷飞。我们为她举行了一个月的庆节,期间鸟儿送来盛满清露的花朵,花鹿背着松鼠献上织有各种坚果的翠叶环,子民们弹琴奏笛,用我许久未闻的极悦声线引项高歌!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心情是如何的振奋难耐,多希望你也在场。 短短一封信笺,寥寥数语,维繫着林谷右辅佐官和他的接触。瑟兰迪尔漫不经心地叠好了信。 总在某一个节日,有给他的信从雾山的西麓寄出,夏日之门、元旦、星光节、仲夏节。起初他意外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智精灵写信给自己,惊诧过后,就把这件事扔在记忆深处。 但曾经的金花家族领主显然有着过韧的毅力。 随着信笺在他的书房占有了一席之位,瑟兰迪尔再无法忽视仿佛藏在信背后的一双张扬翘起的灰眼眸,宛若破晓时分越过云隙雾间的曦光,还有那只无形向他伸来的手。 渐渐地,在和平重归,只除了黑暗生物徘徊在人烟罕至的边缘地、伺机将魔爪摸向不幸的途人,日復一日的无忧岁月中,他的世界偶然会掠过一两件格洛芬戴尔传来的琐碎消息。重生精灵的倾诉不至于是困扰,反而像为他同样无止境的生命平添了一种闲情。 目光定格在桌角的笔架上。这次来信提醒了他由离境侦查南方动向的部下捎回的情报,彼时经冬枝瘦的森林彻底被萌芽的绿意覆盖,坐拥白山环抱的人们已在迎接欺近的炎夏。 埃西铎朝位处幽静野北面的君临出发前,将岩地交给了弟弟安纳瑞安的遗子米涅迪尔,不久这位登丹第二任至高王,及他的三个年长儿子在金鸢尾原野身亡,倖存的随从前往林谷,把断裂圣剑在内的遗物带给了暂时接受庇荫的王后和幼主维兰迪尔,翌年夏日之门他们离开林谷,起程回君临,南北王国即将结束共治时代。也是在那天深夜,第一封寄给他的信从林谷带出。 八年过去,维兰迪尔正式君临。 尔后爱隆迎娶生于林谷长于林谷的凯勒布里安,他远房表兄凯勒鹏与凯兰崔尔的独女,格洛芬戴尔在信笺中告诉他,两位登丹国王皆到场祝福,而他简略带过的一句话让瑟兰迪尔留神——典礼落幕,米涅迪尔遣人护送给堂弟的礼物一路跟到王都西塔城。 长久的安宁,数十太阳年恰似指间漏沙。米涅迪尔之子瑟曼多继位第七十年之际,岩地出其不意在黑门两侧大兴修筑双高塔,可是进行十年瑟曼多驾崩,当不少人都开始对这项工事的起因和戛然而止欲思欲疑,登基三年的岩地新王接续了兴建。 林谷方面应该还不知情。 瑟兰迪尔执笔的手顿了须臾,终是放下。 曳地的织锦裙裾跟着主人缓慢的踱步,无声拖进了寝室。习惯性走向依墙而置的兰花,安静地展现美态貌似是这种植株的性格,却又总轻易招惹注目,就像独独青睐千洞殿内兰花的母亲。从缱绻着吐露芬芳的花瓣抽回手,眉角无意间掠过特意摆放案头的器物,一柄刻有一精灵名字的短剑。 她早前远行洛林归还借物的请求,如今对他授意视而不见的刻意,和两人第一次针锋相对她的要强形成截然反差。明明那时表现得那样在乎。 所以她在乎的,到底是武器,还是武器原来的主人? 这一冒出便挥之不去的疑问,比要不要将埃兰迪尔的行动消息写进给格洛芬戴尔的回信,更令他费思。 九月的大河谷,虽同受携着几许沁凉、昭示寒冬将至的日弱季影响,但相较处处崭露出萧索的大绿林,一眼望尽如昔是春末夏初的这里,分明瀰漫着暖和的空气。 上次她来时,林地先王的坟冢周围尚没有这般热闹,现在却一派紫绿相间,视野角落里萎靡的花枝证明临岸的树根都曾是她们的裙下之臣,纵然已过了最灿烂的时节,仍不愧风铃草原地这一贊名。 “听他们说你放下草药就走了。” 第78页 “假如告诉你替埃美尔跑一趟是顺便,来看风景才是我的目的,你会不会很吃惊?”她侧过身,倒入瞳孔的清隽容颜上不见一丝讶异。 他淡淡一笑,没顺着她的话,只说:“可以的话,代我感谢埃美尔。” 见对方不解风情,她也不计较,迈开脚步,绕过长得有些茂盛的矮草地,隔着一片盎然的紫花注视半人高的圆石,上面刻着:欧瑞费尔,林地之元初君王,我的生命始于薄暮森林。 “查出那些蜘蛛的来源了吗?” “追寻到最远的痕迹是在隐匿山脉,也发现了它们的巢穴,但没找到母虫。” 巨蜘蛛闯入大绿林的时间比她了解的早太多,然而林地王国岂是这群黑蛛后的后代能肆意染指的,不过尽职的巡林队中有部份人因刚开始欠缺经验,在战斗时为毒液所伤,这就是为什么巡林队需要到埃美尔的草药。 “你就是去禀告这个?”巡林营地的战士解释他们的领头进了黑山谷,她自然而然串连起两件事。 一绺长发此际拐过尖耳后的辨结,垂落挺阔硕实的肩膀,浑身气质沉敛的他顿时多出一分可亲,深棕的发色则使细看并不雪白的精灵肤如凝脂。 “哈维雅大人已然知晓该事。过段时间我会带人在魔法河与森林河之间的森林探勘山陵,到时就更少尝得到你的蜜露酒面包了。” 她怔住。探山? 瑟兰迪尔是动了最后一次北迁的念头了? 注意到对面投来的关顾眼神,她忙巧笑倩兮地回应他:“不会的!我保证每天多做一份,谁白跑,我们的巡林队长都一定满意而回!”说罢倏地故作严肃:“除非勤劳的蜜蜂们罢工了。” 男精灵的笑意传到了眼底。 踏入森林路没多久,二人准备分道扬镳。这时精灵队长唤住了她。 “最近怎么不见你往黑山南麓跑?” 闻言她愣了愣神,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卢法尔,我已经十四年没去过那边了。”嘴角的弧度犹在,只是仿佛紧随阳光被树荫遮挡,消退了大半温度。 路玲没有径直循小径回黑山谷。她停在了当年承诺奥莫斯和艾舍,带他们参加星光宴的地方。 海笛安过身一百七十三年,她的孙子也埋葬土下十四年了,路玲发现自己再没有到这条他们几代人成长的村子的理由。 这些年她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后裔由奥比村繁衍开来,往北的一支和驰骋大荒原的游牧部族通婚,余下的则南下到白山与雾山的交界,一度经树渡口穿越树沐河,那里后来成为骑领王国的东界。 卢法尔和年轻的赛尔贝斯等还有巡林的职责,且这项任务就当前并非燃眉之急,故而探勘新王都的地点一直进行得不紧不慢。 自登丹两国分治,岩地的登丹人基本不介意和当地人联姻,精灵血统于是逐渐被稀释,会说精灵语的岩地子民也越来越少,可是精灵对他们施加的影响消失所带来的最大问题是,人均寿命以可见的程度缩短。 寿命不长的族群,繁殖力之外,另一项能耐是抢夺疆域。 岩地第七任国王在位后两年、第八任国王在位整整五十年、第九任国王在位头九年,这个国家都在和东方人争战。 临近战争尾声,王国遥望南方的瑟兰迪尔才决定选址,在一会合森林河的暗河上方的崇山开凿他的新王宫,在这之前,林地精灵们花了四年时间修建将连接宫殿的通道,取代原来的森林路。 一拨拨冷杉勃然矗立的山体跟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路玲迈上已显雏形的石桥,桥下河水哗哗奔腾,拍打着、沖刷着、一点点磨蚀着途经的崖壁河床,桥的尽头,一个漆黑洞口依稀吹出凉风。 木精灵本身对敲凿一类毫无概念,是瑟兰迪尔要求都灵五世的工匠传授他所安排的人技艺,在完全遣返了长须工匠的现在,仅仅依靠精灵和少数奥比村人建设这项庞大工程。 这里根本不需要她,但是瑟兰迪尔仿佛洞悉了她的渴望,口头上让她随行第二批后继物资,回头跟他报告视察后的意见,实际连设计图都没沾过她的手。 因而她只在桥上逗留了片刻,山洞内是什么光景她瞧都没瞧一眼。 隐密林间比黑山谷还要往北五十余哩,理论上该遍布杂乱的杉树,结果她竟然在石桥前六七步的位置,就在几棵银杉的半抱围中,瞥见一丛歪倒的山毛榉树苗,她甚至没有思及自己举止的后果,便已把它们一一拨正,这块生存空间并不够这些山毛榉全部茁壮长大,可她不打算多进行一步。 总有能力与愿望之间的矛盾。给自己的偷懒找了藉口,她想像着许久以后,它们广袤的枝叶在大殿门前沙沙摇曳的样子。 迁都对林地王国,业已是离弦的箭。 王宫快落成的消息早在黑山谷内外不胫而走。 小簇林中人类尾随开始动身迁徙的林地精灵北上,其他人留在黑山南面,依靠与一百多年前建立的荒原王国进行贸易谋生。为回报他们先辈在最终之战中作的贡献,瑟兰迪尔划出森林极东南的一处单独供奥比村人世代生存所需,樵夫们在这片应许的生命之地上伐取木材,猎人则可在该范围捕猎,遂形成所谓的东口。 再度踏足宫殿外围,触目所及的地面房舍、树上小屋渐趋有了未来隐密林间的影子,可惜两千年的空缺不是靠想像或回忆就能填补。 第79页 来的还有瑟兰迪尔。 作为精灵王大殿的主人,他当然不可能头一回过来,不过这回却因陪同他的缘故,她第一次真正走进石桥尽头的洞穴。 确切地说,那已不是当日所见的简陋入口,而是几经雕琢的挑高柱廊下的宽敞石门。正是穿过时脚下传来的水流轻鸣,余光收纳的阴翳剪影,霎时让她错觉一切又回到初始,那个她被他犯人一般押回他堡垒的微凉日暮。 千百道大小不一的水汩汩肆流,自然光远远笼罩鹿角王座所在的正殿,光幔不及之所,一盏盏瑰丽的提灯悬在了半空,映在徐缓的水面,像点缀雕饰的璀璨宝石,照入直坠的涧泉,有如聚拢的萤火虫虔诚起舞,水上灯、水下星,藉由似红而金的光线逸动连成迷离的幻景。 瑟兰迪尔对她开口:“美吗?” 她一时没会意他的话是向自己说的,恍惚过后,声轻若羽地启齿:“美得仿佛看到了繁星坠落水瀑。” 这绝非溢美之辞。她是真的想不到乍一眼就被摄去了心魂。黑森林时期的精灵王大殿同样是艷美,却明显没有这份绝美中的明媚,让人清晰感受到山林的唿吸川流的心跳。 对了,黑森林。这个词足以说明癥结。 瑟兰迪尔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她的确是真心赞嘆,但也使他得以最快发觉猝然围聚她眉间的愁云。 “今日起,我的王宫就唤星瀑殿。” 他悠声似浅笛,却听得路玲侧目瞠然。她可从未听说过瑟兰迪尔的宫殿是有名字的!是她孤陋寡闻而已吗? “怎么?”他微微挑眉。 她一惊垂眸,极力掩饰眼底的汹涌。“很相配的名字。” 瑟兰迪尔舒了眉,眸光却牢牢攥住了她的脸庞一瞬。 随后她不再显出异样,他便把疑窦压在心里,一路慢条斯理验收成果。宫殿大体虽然完成了,细微的东西还需逐步添置进来,不过他也不急,反正早做了收缮之备,不差加入到北迁的最后一批。 回程前,他的总管已先行备马,他从容出了宫殿,眼睛一下落在伫立门廊边沿的背影上。一身淡紫裙袍恰到好处裹住她脚踝以上的部位,从胸前至臀部绣有疏落有序呈菱形的树拱兰花图纹,这是司职精灵王侍女的证明,往上,那一头垂直及腰的黑髮让她只到他上腹的个子愈显渺小,却在陪他由冷杉林到黑山谷、再到隐密林间的这段路之后,蓦然顾盼,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迷人神韵,自此再不能忘怀,再无法割弃。 以为她在无聊发呆,旋即便发觉她是因某样事物入了神。 循她的目光望去,桥彼端,层叠的伞形树冠间,片片金黄灿烂。 他往昔甚爱宝石的剔透光泽,如今亦然,因为它们纯粹,在光线折射下千变万化。可当他越习惯森林的唿吸舒张,就越感觉自己更靠近父亲,只消细心去看,最普通一株花的盛放也可流转出夺目的奼紫嫣红。 路玲忽然一震,转头望见瑟兰迪尔拈在指缝的细碎花屑。她明白过来,是落英飘到了她的发上。这一幕,莫名叫她弯起了眼,引得他微怔后几欲挪不开眼。 接着的两百年间,登丹两国政权轮番更换。 及至此时,瑟兰迪尔仍习惯在黑山谷的王宫起居,即便栖身宫外的精灵已所剩不多。冬日的一个午后,路玲为他收拾第二天出发接收褐地所需的行装。 瑟兰迪尔饶有兴味地看她忙上忙下,似乎很能愉悦他。 “伊隆的养父如你预期,要移交褐地的统领权给你了,你会派人驻地吗?” “象徵式的卫兵。”他淡淡回道。 她抿唇偷笑:“哈维雅大人真辛苦,要处理和荒原王国的贸易问题,又要为你分担未来褐地的事务。” 他盯住她嘴边揶揄的笑意,“你是越发大胆了。”清冷的语气喜怒莫辨。 “从你让我直唿你的名字起,就默许了我大胆的资格。要我更正过来么?”她回身直面他,不出意料,别说他的脸上,连眼里也寻不着不悦应有的色彩。 瑟兰迪尔换了一个姿势,依旧惬意地挨靠床头,再开口时回到了先前的话题:“褐地子民欢欣接受成为林地的附属地,不等于没有惹来其他初守精灵领地的芥蒂的可能,说不定已经变成现实。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就行了。” 他就此打住话头。路玲却分明领会,提放黑暗部族的不止岩地一方。 岩地宣告迈向黄金时代不过二十载,北方的君临赫然伴随第十任国王的逝世爆发内战,盘踞幽静野近半边面积的国土,最终只需九个月便一分为三。 曾聚居君临的精灵陆续迁往林谷,或在林谷短暂休顿后进入大绿林。 路玲筹备完洗尘宴席将奉上的酒水点心,在连接厨房与宴厅的迴廊穿行起来,瑟兰迪尔已开始招待抵达了黑山谷数天的迁徙精灵,耳畔尽是乐师灵指弹拨出的清澈琴音。无预兆地,一线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来自林谷的精灵……感觉她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夏日之门,精灵对夏至的称唿。 2.大河谷,森林路往下一点的泱河上游河谷。 3.骑领,洛汗的简译,灰精灵语里是“马匹主人之土地”的意思。 第80页 4.本章时间跨度较大,一是涉及大王和玲的主要史实少,二是快近第二卷结尾鸟,有爱的亲可自行查阅“第三纪元”的词条。 这更费了不少时间,久等了~在纠结要不要什么时候弄一份人名表、地名表、纪年表出来…… ps:大家“吱”一声好咩,让我知道谁还在蹲坑咩 (~ ̄▽ ̄)~ ☆、goldmoon 17 一线白光滑过他的眼皮。 他做梦了。 梦对于精灵,是很虚渺的事。父亲身死,母亲和妹妹西渡,他都没做梦。但就在刚刚,他梦到了过去。如果一千年只在精灵的一次眨眼,那这个“过去”,存活在他的四次眨眼之前。然而梦境里,它依然鲜活。 瑟兰迪尔不时感觉到自己对故国的追忆超乎寻常,可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始终探究不出所以然。直到他的王宫落成,若是若非间的轮廓与景色勾起了他深藏的回忆,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曾抛却重栏王国王子的身份。 对比王宫本身对他的冲击,路玲听到他宣告王宫名字的反应,似乎更强烈。她不是总不经意地、有意无意地,关注宫殿选址的勘探进展么?她的表现却告诉他,那座大殿同样勾起了她的记忆。对,震撼惊嘆仅仅是一瞬,清澈如溪的深棕色眼眸中掩藏不住名叫怀念的涟漪悠悠荡漾开。却不及“星瀑殿”这枚石子击起的水花波浪来得激烈。 又一个疑问恍若轻雾般朝他的心笼来。在冷杉林外遇到他时,她已经活了多久? “选址一事,王早在岩地与东方部族的战争初期有了定数,而今终是动身迁往隐密林间,可跟盘踞了森林南端的那片阴霾有关?” 他负手越过面向自己的哈威雅,走到似能定格随茂密枝叶细碎分流的月光的窗前,“与其说盘踞,蛰伏倒更贴切。它像巨蜘蛛一样铺开密实的网,但不像它们张狂地到处狩猎,那片阴霾犹如一张结好的网,牢牢伏贴它地盘的每一角落,自此固守。乍看缺乏威胁,实则企图转移外界这张网所具有的张弛力,以及一点点囤积蚕食的盘算,不管背后是什么人,都远比那群空有发达肢体的蜘蛛危险。” “要传令全部侦查兵北撤吗?” 瑟兰迪尔眯了眯眼,“以后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穿越冷杉林以南。” “是。”哈威雅应着,脸上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黯然。王是不再顾岩地了,准确地说,他对岩地的照拂业已到尽头。 如他自己提及的,新王宫的理想选址在岩地爆发对东方人的战争不久便已浮出水面,王却按下了所有建设新都的动作,保持静观南方的局势,并命他集结一个中队的战士驻扎在森林路旁的巡林营地。表面王鲜少对自身行事作一分解释,但身为王国的执行官、王信任的副手,他很明白王不止是防范唇亡齿寒,还是为了回报伊兰迪尔和埃西铎。 最终之战中,岩地乃是贯穿全程的战地前沿,最终之战后,岩地仍是监视震慑伺机反扑的黑暗人类的强大阵营,无论出于哪一点考虑,到了关键时刻,林地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然而人类到底是更易受权力诱惑的族群,九戒灵正是最有力也最可悲的证明。 继击退东方人,岩地成功攻占了厄都,在北方人建立了属于他们的河谷城和长湖镇后,西北海岸传来蒙福之地再度遣来使者的消息之际,岩地开始筹谋征服南地的计划。不出意料,国力如日中天的岩地最后赢得了这场征战,可是哈威雅相信,不单自己看到了岩地变成一个自大的孩子,志得意满地推着雪球往山坡滚动,王定也一览无遗。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未知的邪恶势力毫无徵兆将秃山收为己用,陛下真正迁入星瀑殿都是排上了日程的事。 念及此,哈威雅颇有些怅然地在心里概嘆了一声,刚极易折,假如岩地的统治者继续任由他们的野心膨胀,日后尝到的苦头必是十倍加身。 “哈威雅。” 就在他要退下时,听到王轻唤住自己。 “王请吩咐。” “你认为‘星瀑殿’这名字衬我的宫殿吗。” 哈威雅不禁一愣,旋即半带笑半恭声道:“非常地配。” 瑟兰迪尔应了声,静美的光晕下眼角微扬起粼粼波纹,“告退吧。” 睁开眼,眼前光华依旧和煦,却俨然多了正值绽放的朝气。那夜他和哈威雅的对话犹在耳边。 他坐起身,下床,一头长髮顺从地回落他修挺的背,帖服胜丝。他如常走到放置常服的柜子,解带褪衣,透过天顶开口撒入的阳光一剎照亮了焕发钻石光泽的流线肌理。 “玲天未亮就离开王宫了。”等国王换上了第二件衣服,总管方让身后静候的侍女上前服侍,同时报告路玲的去向。 瑟兰迪尔眉也不抬一下,“她要还有工作没处理,由你代劳。” “她手上的事都完成好了。陛下无需费神。” 他微怔。迎向他目光时,平素不苟言笑的精灵眼神里分明闪烁着赞许,他再环视身处的寝室一眼。不为差不多打包好的房间所困扰,不等于他习惯自己起居的场所变成空空荡荡的模样。一醒来,周遭她的气息已淡了不少,他因而知道她出发了,只是不知道她出发得这样早,更不知道为了他不了解的缘故,她早早便做完工作。 第81页 “迁入星瀑殿在即,她争取时间和卢法尔大人惜别不难理解。既然她只去一天,陛下的所需暂由我全部主理并不会有大碍。”精灵总管平铺直叙地接着说,语气却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瑟兰迪尔无来由感到胸臆一滞。 “五月是南方洋槐开得最好的时节!往后不能跟着侦查任务一嗅从白山东端吹拂而来的槐花香气实在令人遗憾。” 路玲应声转向声音的主人。他是真的一脸遗憾。 西边已许久没有来自失落王国的东迁精灵队伍,岩地刚打完仗元气必损,此时若有什么不安份因子跳出来,又将是一番动盪……最重要的一点,索伦回来了。 改变不是一下就被所有人察觉。可是待到肉眼都可以收纳那些改变的时候,邪恶力量早把他们重重围困。 “明日陛下就启程了,你们会来吗?” 卢法尔摇头:“有人类潜进了森林,我们要盯着他们。” “是东方人?” 他对她的脱口而出一阵诧异,随之平復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赛尔贝斯给陛下的报告中有提到。”路玲直言道,继而想起她这一趟的另一个目的。 当日赛尔贝斯经过往国王书房的走廊时,她正拿着水壶往反方向走,他没有看向自己,倒是她匆匆追逐的目光比之前专注。她是不久前才得悉他的箭术师从嘉露烈尔,以致现在碰见他,脑中不由自主便浮起嘉露烈尔的脸。失去了安塞利安,她的行踪变得飘忽,连埃美尔也甚少见到她,而路玲几乎都在王宫,遇上她的机率更是微小。 当她添完茶水回到书房门外,恰好听见赛尔贝斯汇报一行东方人近几个月屡次潜入大绿林,瑟兰迪尔短暂沉默后,给巡林队下达了指示——恪守岗哨。不知怎的她顿时心头一沉。过了十来天,她就和其他或已在新都或仍逗留黑山谷的精灵一道,自哈威雅撰写的条文获知了冷杉林以南禁行的措施。 瑟兰迪尔一定是对盘缠在森林南端的诡魅起了疑心,只不过他目前的尺度,路玲稍皱起眉想,是不是有点过犹不及了。 所以反正打算和卢法尔临久别前碰个面,她干脆决定从他口中打探一二。 “王的用意我不敢随便猜度。”面对她的问题,卢法尔的回答和他本人一样一板一眼。 路玲满怀期待落空,偏偏精灵队长噙着浅淡笑意,她一口气也无法撒在他上面。毕竟林地精灵的团结源于他们对国王的绝对忠诚,至于后面那些人前严肃人后脱线的估摸还没来到阿尔达。想着想着,就低低笑了起来。 殷红余晖在森林路上方惊鸿一现,眨眼留下醺黄的尾巴拖向雾山之后,不一会,迷雾山脉到河东岸的森林自上而下沉沉转暗。 树荫下昏黄薄暗,卢法尔一双眼目露好奇地落在她面上,不意她益发笑逐颜开,他想了想,张口补充道:“不过他们不会是冲着林地来。” 路玲一呆,前方霍然吹响了精灵号角。 瞭望台上的哨员发现了密林中的可疑动静,经辨识,确认是早前被他们察觉踪迹的那一行东方人。对方每回移动路径不一,但却一次比一次靠近巡林营地。 卢法尔决定带人堵截他们。 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不过这种境况她更乐见,而她的身手卢法尔是见识过的,当她转身朝他展示身后的木弓,卢法尔明白她能应付这群闯入者。于是路玲捎上她亲手做的弓一路尾随十数人的巡林小队。 在王宫甚至黑山谷范围内,她是完全不用配武器的,但为了满足安全感,或者可以说消磨时间,她偶然给别人做弓的同时,也为自己打造了一把紫杉弓。虽然很久之前就留意到了瑟兰迪尔摆在寝室案头的属于贝列戈哈的匕首,可她压根不会自觉良好地联想他是要将它还给自己,何况她也觉得,经歷了种种的如今已没必要刻意索回。 追击过程中,精灵小队几次跟着逃窜的潜入者分道。由于卢法尔的原意是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他们起初只发箭打到队形外围,没想到对方像是看出了,越逃越散,到最后路玲这边仅有两个精灵战士,面对着十余个魁梧耐跑的东方人。 勐地再一次分道。路玲只来得及和另外两人对上一眼,便重新提速追上人明显更少的一边。 落单的弊端她当然考虑到了,却不曾想她追截的这组人有预谋引她向另一组人,会合顺便夹击她。猝不及防消失了踪影的其他闯入者又一个个晃入她视野时,路玲知道事情不妙。 本来是她扣住一个人质,一转眼她成了别人手中的人质。 将她围住的东方男子表情各异,眼神却无不令她心颤,扫了眼被踩在一旁的弓,一瞬间她深明倘若不逃出,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是有那么一个空白的时刻,逃出去的意念在她的意识里如此薄弱。 “留着她没用,这是精灵的女人!”其中有人冒出一句拗口的通用语。 他的同伙饶是没听懂,也乱哄叫嚷了一通。 路玲手脚都被压制,一个黑髮披散肩头的壮年男人上前了两步,他开门见山:“你愿不愿意给我们精灵王国的情报?” 他的通用语明显更流利,然而路玲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下一秒她的肩胛骨生疼,锋刃般的指甲快陷入她的皮肤。她抿紧唇死瞪着高高俯看的男人,眼看他半蹲下来与自己平视,她做出一副要说秘密的样子挣扎往前倾了一下,肩上的劲道立时松了几许,她动了动嘴皮,男人凑得更低,直到身后的人松开的程度足够,她喀拉一声自卸了胳膊,声响极小她四边的人却都听得到,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她伸长脖子用额角大力一撞就在几厘米外的脸腮,这剎那她痛但是他更痛! 第82页 几个人作势扑向她,场面顷刻混乱。 这正是她的目的! 趁着一团人围抱过来,路玲扯上脱臼的手臂骨碌往地面打了个滚钻了出去,他们发觉抓了个空踌躇追上她的空当,她已经借着树丛杂草蹿出了一段距离。 只是她到底是半个伤患,更别说一番折腾下来体力透支得差不多,前不见支援后有追兵,她急促喘着气,在即将被夜幕彻底笼罩的密林丢失了方向。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要在夜色的掩护中坐盼希望或坐待再入魔爪?面前长草疯长,她一边神经紧绷地捕捉风吹草动,一边被茫然淹没。 草堆被踩折的声音传入她耳际的时候,更多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她当即回过头,岂料脚下一滑,等她及时抓住一把草总算停下,人已半悬在陡坡边缘。 路玲低下头想查看离地多高,一瞥间,卡在腰带的什么物件在她眼前闪掠过一星光点。还不等她回想猜疑,那些脚步声来到了她头顶,他们肯定是通过她落坡的动静找到这里,这么推断着,两三把长刀便在上面搅动起来。 万万料不到,她根本没机会庆幸感激他们发现不了她而离开,手中的草已抵不住她的拉拽丝丝分离! 满目漆黑中她坠入了断崖。 一天事务结束,瑟兰迪尔走出书房,不知不觉就踱至她的房间。 快空出的房间仅还铺着床单。他走到床榻侧沿坐下,伸手平抚淡紫的丝质床单,意外摸到奇怪的位置。轻轻掀开一角,平滑的木纹上显出一个图案、两行字。 前者是他为王后的个人纹章。 接着,他的精灵文名字。 最后一行,八个字符如涓涓细流,没有腾格瓦的精緻优美,却活化了一样,在他的脑中流淌,一寸一寸朝他的灵魂蜿蜒。 侧首睨向驻足门脚的月光。她回来,他会交还她的匕首,可他亦将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瑟兰迪尔突然觉得这天过得有些长。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王◇微光之刃 完 注 1. 依据纪年表,岩地征服南地、索伦占据秃山和大王迁入新居这三件事在时序上并没有确切地标明先后,不过前面岩地已经打了35年的仗倒是实实在在的。 2. 卷二主要原创精灵人物名字解意:芬温-美丽的少女,宁尼琦丝-彩虹,埃美尔-爱慕星辰的,嘉露烈尔-翠绿的弓,安塞利安-长矛尖,凯列德-银色平原,哈威雅-隐藏的保护者(原来我也打错了小威的名字好久 twt),卡芬卢-红髮男子,伊隆-天空穹顶,伊玟缀-辉映天穹之光的浪花(才发觉第十三章起都用了另一个字),梅戈尔-剑映阳光,梅丽亚丝-蔷薇丛的鹿,卢法尔-温暖的太阳。 3. 这其实是捉虫的告示(orz),小贝给玲的武器是匕首,梅戈尔的是短剑,前面掉转了的都请默认改回来。 给捧场童鞋滴剧透福利——下一卷大王的绝配同人图 ☆、sindarin 1 作者有话要说:  先推荐b站上的五军加长版花絮“瑟兰迪尔:木与石的君王”,感觉片方在给粉丝循环补完,酸并甜着 然后正题,丢自译的、配合行文的地图一张。依旧全系列适用,希望阅读时有需要的亲用得上 大理石水盆与银饰喷水池交互摆设的彩石厅堂安静地环绕着他。他站在离热闹非凡的更宽敞的大厅第七根石柱之下,极力专注于眼前的彩织图景。他知道能让他安享独处的时光快将告终,并非是越来越多的人群开始络绎不绝经由这个厅堂,到前方的夜莺廊尽情私语欢谈,他感觉到一道老远就投放在自己跟侧的目光。 “不接受姑娘们的垂青就为了来看王后新换上的挂锦?”银髮女精灵飞扬着秀眉说道,视线从展示着世界之初的挂锦回到异常年轻的精灵脸上,“三次机会就这么放过了。亏你以前和那班小孩一样,叫嚷着不能在冬蜜宴上向姑娘邀舞。” 自一小支流亡的智精灵进入重栏王国——前身为埃卢·辛葛主上建立的遗民国度,过去只在彼岸众神之城的节庆中奉上的饮品蜜露也传入了重栏。重栏气候偏寒,森林以熬得过寒冬的蜜蜂出名,其产出的蜂蜜经外来亲族们加以霜降前后的朝露调配,成了灰袍国王每年冬季宴会的必备品,后来更以此形成王国的一个节日。 冬蜜节为期十六天,冬蜜宴在最后一天霜降日举办。宴席上,女精灵可向喜欢的男精灵邀舞,对方若答应并在跳舞后接受她将蜜露涂在发梢上,即视为愿意和自己共结连理,最后这对情人若收到双方父母送赠的用蜜露制作的食物,就表示他们的爱情得到了至亲的认同和祝福。反之,成年后的男精灵亦可以这种方式获得跟钟情之人告白的机会。 “你还对我那时拒绝了你的邀舞耿耿于怀吗,兰希尔?”他歪着头,兴味盎然地转向梳着精緻的辫结、取常青藤束髮,戴着蓝宝石银环的女精灵,后者是她身为奔流家族一员的证明。 兰希尔眨了眨眼,表情不见丝毫的窘迫,事实上她的脸在那句反问后被倏地点亮了。 “邀舞不仅限于为了告白。你完全可以基于歉意对我发出邀舞权当弥补,西莱恩。” 他面上的笑意更浓了,“然后被你大声地拒绝?” “噢,你这样子实在无趣!” 他朝人群移动的方向提步,却不着急没入人流。余光里依然可见王后最新织就的挂锦,诉说着皆发生在他出生前十分久远的故事,彼时太阳尚未破黑云而出,精灵们未知的强大敌人仍没派出他的爪牙侵扰空旷宁静的偌原。 第83页 “我想你要寻找的乐趣在反方向。” 兰希尔气得发颤,忽然一下子泄了气。“早有人告诉我,少和戴隆大人的朋友动嘴皮。” 听罢他翘着嘴角睨了女精灵一眼,牢牢收起了继续刺激她的念头。 “我们定好狩猎的行程了。你要不要加入?”她话锋一转,把彼此的注意从刚才的话题挪开。 在他看来,兰希尔末了略带玩味的语气和神情活像引诱笼中鸟儿的蜻蜓。不得不说,她成功了,他已经感觉得到马缰在手,清爽的风紧随马驹的奔跑快意穿过他的髮丝。 “贝烈格也去?” 兰希尔笑了声:“他的神态简直和你现在的一模一样。他推拒得了么?”捕捉到对方心动的痕迹,她接着向他描绘:“我们将从屏中林出发,路线贯穿扎营地,中途在星泽谷停留,再斜切沁凉平原,最后穿渡临垒河滩返迴环带之内。” “贝烈格肯放你们出去是因为北方消了动静好一段时日。可是他要明知道你们的举动还乐意陪你们,他绝对是太无聊了。” 兰希尔的灰眸闪烁着狡黠:“一语中的啊西莱恩。我们就是特意如此安排的。贝烈格那样有原则的人若非同样早看不惯费诺几个儿子的行径,怎会不在一开始就阻止我们。”语毕,她看他的眼神变得倨傲起来。 “你用不着两只眼睛都写满对我的质问,我也无需向谁证明我到底对一群捎带着烧杀抢掠后的血雨腥风抵达中洲的罪人忌惮与否。假如我去做了,仅仅是我想做而已。”他的胸臆翻腾着某种情绪,但他依然回答得淡然从容。 穿过一个洞口,缤纷的卵石地面变成宽平的岩石板道,一丝丝自然而生、姿态各异的裂纹在他们轻盈的脚步下散发着古老气息。 他随意扫视起初用于悬置挂锦,被凿出有别于其他厅堂中直入洞顶的廊柱的繁茂枝干,而今布满了据说是为王后的巧作从此栖息于洞中的夜莺的后代。 一缕光亮划过兰希尔的眼底,“我看得到你身体深处若隐若现的火光,然而你的冷静出乎我意料。” “这是好事,你说是吗?” 他又一次迴避她的话,不过兰希尔并没有生气,她牵起了唇:“那么下一次冰蓝星与太阳一同升起的早上,我们在老地方碰面。” 他轻声应着,余音却被周遭骤起的语声打断。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过身,他们的公主正在众人尾随下迈进洞口,越过每个打扮端庄得体的精灵,在深长走廊尽头的岩壁前住脚,岩壁两旁是山毛榉状的石柱,嵌有水晶的飞鸟走兽雕饰隐现其间,上方灯笼高低错落,如恆久不变的星光照亮着自岩壁流泻而下的金光粼粼的水流。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公主几步以外的黑髮男精灵身上,他知道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注视,可惜他有更不愿错过的美景。紧跟的夜莺一一停在附近的廊柱和大理石水盆边上,收起了翅膀。 一片奇妙的安静中,清甜的歌声响起,颂赞围栏地上的子民又度过了一个丰盛的冬蜜节。 白霜冒头,王国彻底陷入了透骨的寒冷中。 “由北方吹来的风真是冷冽。”一个清脆的精灵女声如黄莺振唱,“愿日光拂照栖身松林高地的亲族。” 应声从石凳站起,迎面而来的女精灵依旧披着在外时的深灰丝绵斗篷,三两步到了他面前。 “日安,米斯芬温。看来在漭河西岸的旅程没能愉快落幕。”就算她自地下宫殿的入口行走了好一段路,他还是能感到随之而至的雪天气息。 “日安,吾兄格洛里西尔。若是带上永远沐浴着晨熙与春风的你,我们定可在雪变大之前穿过冬青树林。”说话间她已掀开软帽,显露出一头仿佛网罗了微星光华的银髮,一瞬映亮了四下的房间。 他挑起了眉,不假思索地回道:“所以相较之下,你更希望我们一家都缺席主上的冬蜜宴?” 米斯芬温撅起了嘴,“这是你臆测的!” “你这招就只对父亲和埃琳有效。”他眯起双眼,不客气地嘲讽。 她扭过头,“你还知道提起祖母。那么你该知道她这回没在薄暮森林的居所等到你有多失落,当然她不允许让你知道。” 闻言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这时另一把女声加进来:“那如果你期望她高兴,理应顺从她的愿望,是不是?”委婉的语气,但却具有说服的力量。 米斯芬温张了张嘴,“为什么祖母不迁移到千洞殿来?”话是回应有着和兄长相同发色的女精灵,眼睛则转向她背后的男精灵,赐予了自己一样面貌的父亲。 “薄暮森林是主上授予我们家族统领权的领地,无论是森林抑或家族,都需要兼备智慧与威望的人镇守。” “就像海岸地的瑟丹大人?” 见父母一致地点了点头,米斯芬温转回身,昂起头默然地与兄长对望。 “在漭河西岸的旅程可还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不等她把踌躇转为话语,他已浅笑着打破了沉默。 一双水灵青眸因会意弯成了弦月:“进入西缘林地前,我们遇到了凯勒鹏表兄和凯兰崔尔公主!他们突然出现在分隔着银桦与山毛榉林的小径上,看见我们时,表兄主动提出一起离开,然后我们才知道他们一整个秋天都在森林里漫步,是密集的雪花令他们记起要找避寒的场所。虽然我仍喜欢跟谈吐温文的凯勒鹏表兄待一块,可我越来越喜欢听美丽聪慧的公主说话,这真是不妙。” 第84页 这陡然的转折听得他皱起了眉,“为什么?” “重栏毕竟不是公主的容身之地,目前还不是。她早晚会回去她兄长的领地,回到她的子民当中。”她对上儿子的眼睛,他的目光里一抹恍然一闪即逝,“不管怎样,她的情况都与我不同。” 他留意到,母亲垂在身侧的手被父亲悄无声息地握住。 “但是她始终很出色不是吗?” 妹妹笃定的反问让他不由目露赞许,同时也使自己比以往更注意这个来自大海彼岸的远亲。能在环带之外单独游荡而不存畏惧,哪怕是主上直接管辖的森林范围,不代表就完全没有潜藏的危险,可见凯兰崔尔的力量与胆识非凡。 岂料米斯芬温下一句令他啼笑皆非:“我也要做像她那样自主强大的公主。” “真有大志!一位流亡的精灵……” 年长女精灵不由分说拔高声音盖住他的话:“凯兰崔尔的锻造技艺一流,她随身的首饰全是她亲手打造的。如何?” “请教我,母亲!” 母女二人亲密地走到了一起,米斯芬温热络地替她脱下斗篷,再自行将两件斗篷放到石壁间内凹的坑洞上,才彼此紧牵往深处的厅堂离开。他目送她们的背影,举步到父亲的身旁。 “母亲不是将兴致都转移到做面包上面了吗?”他以为她教导孩子锻造的热情早随着他的成熟期过去而消逝殆尽。 银髮男精灵对自己儿子的困惑煞是好笑,意味深长地促狭道:“这又不是婚姻对象的甄选,只能一对一。” “父亲都听了什么传言?”他脱口直道,一边为年长版的自己解开斗篷系带。 “你清楚这只是比喻,西莱恩。”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话音未落,一枚鹿角形状的别针映入了他淡石青色的明眸。 ☆、sindarin 2 雾气笼罩着四周,放眼可及的景色依稀显出轮廓,又时而隐没在朦胧的面纱之后。生长在这里的全都是古老的树木,它们大多具有懵懂的灵性,却因外间涌动的暗流变得有攻击性,惊动到它们的动物很容易被外露在土层表面的须藤缠住。丰茂的树荫加上会移动的树藤,即使是敏锐的精灵,行走其间也得格外留神。 西莱恩牵着马来到一片稀木草地。一个身影在前不远的地方守候着,那里的光更明亮,雾更薄。他回头看茂密的树林,同伴相继从那片诡异的林影走了出来。 “我们确定要在星泽谷停驻?”最靠近的银髮精灵在马背上垂头俯视,精灵笛一样清澈的嗓音拂过众人耳际,他的领口装饰着形如光芒大放的星辰的领针。 “你担心什么,艾勒格?”同骑着马的黑髮女精灵笑意盈盈地接踵而至,蓝紫色的长袖和裙摆上绣着精美的冬青树叶纹,“我们的边境卫队可是尽职尽责地盯紧远至苍河的状况,没听说魔物钻过智精灵设在翠绿腹地的包围线,南下躲进了主上的领地。” 她的朋友兀自越过了伫足的三人,同行的骏马亦步亦趋,子夜般的长髮在她背后流泻,她的声音如同画眉悠扬的鸣叫,一双明亮的灰眼睛却流转着鸮的锐利,她的脸上此时洋溢着欢快:“我聪明的格瓦萝斯!只怕沉压峰群——铁恶境在前,他也不会表现出如今千分之一的忐忑。你是真的想不起来吗?他随从在主上左右已经受够了我们巧言的赛洛斯,可怜的艾勒格如何不因可能在纵马忘忧的旅程上,和谋士大人的同道者打照面深感惶恐呢。” 西莱恩侧头睨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能见到她双手交叠胸前,口唤星后之名。 “吉丽西尔,我对你从来又爱又恨。”艾勒格的马扬起了马蹄,他无奈地宣告着自己的心意,在他身后,抿嘴偷笑的格瓦萝斯和翻上了坐骑的西莱恩也继续迈向环带的出口。 “你不会将我们打发回去的。”一个高大而略显纤细的男精灵言简意赅,他说话恍若弹奏中的七弦琴,自外界渗进的风便是那只拨动他银光闪耀的长髮的手,在那双蕴藏了深邃星空的眼睛一次眨眼间,他的马已超过还在徒步行走的吉丽西尔。 艾勒格的无奈汹涌了,没料到从后追上的西莱恩先自己开了口:“他只是不希望在星泽谷逗留,伊路辛。” “那就更好办了。”占尽阳光的精灵的笑靥消失在视野里,伊路辛转回头去。 “伊奥一百年都不离开家门一步。老实说,我们仅仅从外围经过,碰到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格瓦萝斯说。 “他在森林里设魔法带了,我们一旦进入,就算不会惹上麻烦,还是会惊动到他。” 众人陷入了沉默。 “我身上有附着王后力量的水晶,这么说,你可以安心随我们出发了吗?”伊路辛对他们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再目不斜视,“我不太想在入夜后才抵达星泽谷。” 几人面面相觑,置之一笑后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 西莱恩回过头,原本等在出口前的身影变成了两个。 “他仍在为主上做事,就不会为难我们。”兰希尔噙着笑意睇着他们,明显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玛伯隆又缺席了。”打量了来人一遍的男精灵和兰希尔一致的银髮绿眸,这种情况下他背着的大弓尤为惹眼。 第85页 艾勒格点点头,吉丽西尔哂笑了一声:“莫非你还抱着期望,贝烈格?”她顿了顿,遗憾地摇起了头,“真该叫他认真瞧瞧自己挚友这副失落的模样。” “军队的事务要紧。”贝烈格笑了笑,并不介意。 “走吧!”已半边没入浓浓白雾的伊路辛微微侧头,连带身下马驹通体雪亮。 冬日寒风肆虐,发源于永寒山、河道纵穿东部偌原的银河早在冬蜜节前就有结冰的迹象。尽管如此,直到冰面足够坚固还是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奔流家族镇守的屏中林位于环带东界,奔腾的银河与曲折多弯的临垒河俱是有利的天然屏障,夹在两条河之间,奔流家族的战士个个深谙水性。由屏中林前往王国最外沿的星泽谷,以及与蓝色山脉相伴而流的苍河均十分便捷,古时初次翻越蓝山到达偌原的矮人和绿精灵,都在此接受过灰袍国王友善热情的欢迎。 “你的哨昨天就站完了。”风声猎猎,他的金髮一同随飞扬的斗篷起舞,“今天怎么没和贝烈格一起到?” “我们……大概会有新的访客。”兰希尔伸手抚摸坐骑的后颈,牠立即加大了动作,与西莱恩的马齐头并进。 格瓦萝斯这时候凑了过来:“贝烈格说有一队人类正朝这边迁徙,你也发现了吗?” 一行精灵刚穿越相对狭窄的河面,自冰层颳起的风夹带着切肤冻骨的温度,所幸他们开始提速远离河岸,并且自上而下包裹的阳光愈发暖和,但亦意味着,他们即将置身费诺双生子的领地范围。 西莱恩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新奇的名词,实际上已有两支翻过蓝色山脉的人类绕过围栏地,各自进入了芬国昐王的回声地和安格罗德兄弟的松林高地,所以她们的对话不由自主将他的心神吸引了过去。 “是啊,就是终于从苍河远岸西迁的那个族群。其他两个部族在流亡者的领地上定居了数十年,我都要以为这第二支进入偌原的人类准备世代与矮人为邻。” “亵罪者的第四个儿子不是在那里建立领地了吗?他竟然没留下他们作家臣。” “卡兰希尔之地嘛……”对于格瓦萝斯的感嘆,兰希尔冷冷一笑,“他有如此打算,只怕也要视乎他的魅力比不比得上芬罗德殿下,还有这族群愿意与否。” “一头野猪!” 艾勒格惊喜的低唿顷刻转移了他们的注意,一支羽箭应声从吉丽西尔的指尖破空射出—— 没射中。 然而吉丽西尔满意地策马追逐上它。 大雪下了四天才停歇,小心翼翼过冬的动物们必定静观后方採取行动,若他们随意猎杀了冒险的个体,这一天将无趣告终。生活在扎营地的智精灵条件比重栏的灰袍子民恶劣,毕竟这是一大片特别宽广的原野,除了突兀立在中间的星泽谷,四周再无天然的挡风体,驻扎的将士偶尔为了满足口腹之慾,会在领地边境撒下诱捕猎物的食物,这就是为什么西莱恩他们能在大冷天轻易撞见出来活动的野猪。 野猪不难追上,但是他们还是一人一箭将它赶往星泽谷的方向。他们知道那里有它成群的同伴等着被他们追逐。 风凛冽清劲,可不妨碍他们享受驰骋带来的无拘无束和快感。兴之所至,伊路辛最先抚开了嗓子,其他人随之加入合唱,他们的先祖是大远行前最能唱的一群,歌声因水而起、随风高亢,现在的他们也一样,只不过有了更多赞美咏唱的理由。 “一路通畅无阻。”走在前头的兰希尔停下了马,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希望我们找得到流动的活水。” 那头野猪结果还是筋疲力尽,熬不到回它的家,任精灵们如何威逼利诱就是原地不动。他们此际身在扎营地的正北方,即银河与苍河间地势较高的一处,附近是星泽谷三个入口中最隐蔽的一个,从那里进去有一连片起伏的池泽,远在众神之城的金银双树尚普照着海外仙境的年代,中了沉睡魔咒后姗姗清醒的埃威与还不是他妻子的迈雅美丽安在盛满了星光的池泽畔流连了许久,才往西离开森林,寻回自己的族人。 之后两人为其起名,并且美丽安将这座山谷封圣,因辛葛王与他带领的子民属于微光精灵的缘故,谷中森林亦被称作微光森林。纵使后来美丽安撑起的环带无法覆及星泽谷,埃卢·辛葛依然将它划归直辖疆域。 吉丽西尔吟唱着主上和王后的歌谣,为夜幕降临前的幽清林谷平添几分祥和恬静,伊路辛与格瓦萝斯在旁和声,艾勒格则找来叶片吹起一阵阵旋律。 和贝烈格到外面捕了抓满两只手的松鸡,回来又架好篝火的兰希尔丢下贝烈格一人看顾火烤中的晚餐,倚在一棵银桦树下观赏被松鼠兔子花鹿包围的西莱恩,她瞅了眼他手上摊开的方布,笑意越加浮上了面庞。突然一颗颗坚果从半空中飞向了她,等她反应过来,手心已装满了坚果。抬眼去看,发起偷袭的傢伙头也不转,依然心情甚好地逗着跟前的灰兔,一点打扰到别人的自觉都没有。 “你老盯着我的手也不是办法。剩下一些,都送你了。” 兰希尔感动得眼角直跳。她五指一拢,坚果上残留的蜜露饼的气味更淡了,转过身抛给了贝烈格一颗,遽暗的天色中投来他腼腆苦笑的目光。 第86页 “是太少了。”她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声音不清地咕哝道。 接下来,他们白天在山谷接壤扎营地的一带狩猎,扛回山羚野猪雪兔若干,射杀分食的白狼两头,傍晚回到那片并未结冰的池泽边休憩。一直到第十天,太阳自东边云层完全露出身影的时候,他们骑上马,沿池泽通往银河的干流来到连接两岸的桥道,至此,他们转入了费诺另外两个儿子的势力范围。 按辛葛王的声明,费诺诸子的领地是不允许紧挨他的直辖境域的,可惜乖乖听从本就不在这群流亡王族的考虑范畴,于是西莱恩等明明奔驰在王国的东北边境,却在距离临垒河滩还有一半路程之际,正面碰上闲适骑马而来的几名智精灵。 除了两个掌旗的传令官,余下的一个有着纯金黄色的头髮,肤色雪白,彪壮的白马后跟着一头个头直逼马背的灰色皮毛的大犬,在他两侧的则都披着柔滑光泽的黑髮,左手边的脸上扬着微妙的笑意,一双幽潭般的灰眸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右边的在环视了对方一圈后表情更加阴郁,勾人的狭长灰眼中跳跃着危险的火光。 三人衣着华丽,气派不凡,在萧索的草原上自有一股摄人的光辉与气势。 “收到家弟的传信犹不敢置信,今日一见,诸位果真好兴致。只是不知,曾否知会这土地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自然过渡,只要字数不多,我都不空行了(特别知照用爪机的读者~ ( ̄ε ̄*) ☆、sindarin 3 “凯勒巩王子此言差矣。”艾勒格驱马上前,不急不缓地到了双方之间:“我等一直在主上的直辖领地内活动,若说要知会,王国的边境卫队长在此,三位王子不妨经他予以转告。无论是礼貌上还是章法上,都是有必要的,三位说呢?” “你们擅闯了安罗德他们的领地,现在又在这里招摇过市,是想干一场的话我绝对没意见!”凯勒巩右侧肤色偏深的精灵王子厉声叫道,并非特别大的声量,却有撕裂这片空旷平静的迹象。 忽而雪花落地般的一下女性笑声,他目光不善地寻了过去。 “卡兰希尔王子是指火把平原?”明知故问的兰希尔微抬起下巴,毫不闪躲地直视回去。 他蹙起眉头,“火把……这是哪来的地名?” 另一位黑髮王子笑意融融地开口:“假如我没记错,火把平原是诸位在内对扎营地的一个别称吧。” “哦?我头一次听说。”凯勒巩来了兴致,眼珠一转,落在自己弟弟总是挂着淡笑的侧脸,“因为那里入夜点满了火把?” “这应该是其中一个原委。” 凯勒巩无声笑了,“还有第二个?” “将驻守扎营地的战士们想像成扎在上面的火把,你就懂了。” 他仍保持着浅淡的笑容,凯勒巩的笑意却从僵化,到转眼退去,卡兰希尔更加把手握在了剑柄上,凯勒巩眼疾手快按住他。 “他们都这么嚣张了,你们还真打算让他们踩上头顶为止?”近乎咆哮。 “冷静一点,卡兰希尔。万一叫四百码外的弓手误以为我们确实受到威胁,把误会变成惨案,这个烂摊子我不认为你能够收拾妥当。”到后半句,他收敛了唯一的表情,但当视线触到刚被点名介绍、肩挎大弓的男精灵,微笑又再覆盖了他清雅的脸庞。 凯勒巩已经满面寒霜,可还是按捺住性子对卡兰希尔摆出兄长的姿态:“库路芬说得没错,快收起你的手。可能他们在你眼里死不足惜,不过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有时间和安于苟存的人起冲突,明天就给我回去整顿好你的军队,一支人类宁愿远走异地也不呆在你的羽翼下,传出去成为我们家族的笑话!” 卡兰希尔极度不满地狠瞪了凯勒巩一眼,手就要挪走之际,眉梢扫到那银髮女精灵挑衅的讥笑,下意识便往剑柄回落,凯勒巩的手却大喇喇挡在了中途,抬眼一看,库路芬的笑亦冷了几分。 “总有一天,我们会有机会和辛葛王验证,这里究竟是谁的领土边界。”库路芬说完,笑意不减地率先领头转向,一个透澈如清细泉涌的嗓音赫然穿过了唿啸的风,一句一顿传入他耳朵。 “扎营地与沁凉平原,乃至整片偌原,皆属主上所有。允许你等布建要塞是我们面对着共同的邪恶大敌,否则,弒亲者的主使在偌原之上什么都不是!” 库路芬恍若未闻。 他的马很快脱离了队伍,唯有凯勒巩在指示胡安驱赶卡兰希尔的马往前狂奔,同时自己追上前者后,觑见了他嘴角久未消失的弧度。 “他们算特意送上自己的脸给我们丢么?”吉丽西尔自渐渐缩小的背影收回了目光。 格瓦萝斯被她的话逗得一笑,“我想只是跟我们一样,不然的话,他们带的决不止两个传令官。” “那只由众神之城跟到中洲来的神犬就足够顶上一支卫队。”伊路辛说。 “我知道,是森林君王送给亵罪者第三个儿子的礼物。真替牠可怜。” “神犬从前既为大能者的僕从,必拥有比拟巨鹰王明察事理的锐眼。”格瓦萝斯不贊同他们的想法,“所以即使忠心使然,相信牠亦不会为了保护现任主人主动伤害我们。” 第87页 吉丽西尔并未作声,伊路辛重新策马前行,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即便当场无人出手,传令官失责没有吹响号角通报,你可留意到库路芬已然注意的事?他们既然不是特意来拦截我们,他的警告决不是空穴来风。” “是那声吼叫般的指控?”女精灵们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下一刻,吉丽西尔笃定地凝向那飒飒寒风中略显冷漠的背影:“哦冒险的伊路辛!无论你表面上如何教训我们安守本份,那一瞬间你的心脏肯定雀跃无比。” “他不反驳了?”格瓦萝斯惊奇着扭过头,但见好友如愿地娇媚一笑。 不同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某某个,贝烈格终究没忍住,骑到盯着掩隐了凯勒巩一行的草原出神的西莱恩身边,“你那番话差点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西莱恩看向了他,亲和如贝烈格,何曾在自己面前表露过语带呵责的一面?然而他不会改变态度,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话的危险性软化立场。 “你不是没准备坐以待毙吗,贝烈格?哪怕亵罪者的第五个儿子出言警告,你的双眼始终瞄准隐藏的威胁,手指牢握弓弝。” 贝烈格流露着一点点不认同的眼神倏地被击破。他哑然低笑:“你是对的,西莱恩。” “难道你想过改变底线?这完全有悖你参与这场狩猎的初衷。”兰希尔在前方回过头,一头长髮因她的朗声而笑,颤动犹如银流中溅起的一朵朵浪花。 艾勒格在更远的前方故作忧伤地摇摇头,“都是帮什么样的同僚啊……” 用大刀削凿过的坚硬拱壁,沿着原石的最初纹理,凸现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卵圆形,在倒吊桔红花状灯饰的金色光线下,既营造出视野透亮的通明感,又因光影在整面岩壁上的过渡、在卵形与卵形间的跳跃变换丰富了观感。 壁墙内,汩汩涧流蜿蜒四散地流向足下;一壁之隔,脱缰的水瀑扑腾而出,与地面上冰挂处处的景色截然相反。 夹在这两种旋律交响中的宽畅石场分毫不受影响。每一声迸发的脆冷金属声依照自己的节奏超然其外。 一口枪尖旋转飞了出去—— “你输了,格洛里西尔!”银髮半束的男精灵甩过枪柄虚压着对手的胳膊,后者身形定格在即将回身扑击的一剎。 “但他赢了我。这点你我都不可否认,凯列德。”个子比两人都高的男精灵双手拄着被完美削去了头的长木柄,下颚垫着手背,几绺乌黑髮丝垂落他掩不住精实线条的上臂。 凯列德好笑地睨着他,不必去看就精确移开了假意威吓的武器:“阿姆罗斯,你该清楚有的场合可不计较这些。” “结果还是要去亡者大殿报到,是这意思吗。”同为输家的西莱恩幽默地指出,若无其事走去拔起飞落的精铁尖头,“果然只有你最适合尖枪。” “我反而希望能在其他方面更精进,这样才不会动辄就陷入被动。”话虽如此,他仍轻而易举旋弄起手上的枪柄。 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 “人类的味道?”西莱恩辨别了一会,向二人发出疑问的信号。 “你才发觉?他们进入环带也快一个月了。”凯列德答道。 “大概在你们逗留星泽谷期间,传出一群人类落入了迷雾的消息。”阿姆罗斯接着解释,然后他意识到不对,再看西莱恩挑眉忍笑的神情,恍悟过来:“是主上听了王后的劝谕,先派人带这一族群到落脚的地方,并在今日接见他们的两名领袖。” 他已瞭然了过程,而且认知到这便是兰希尔曾提及的新访客。 “这些人明显绕了远路。不过对死亡的本能直觉驱使他们悬崖勒马,转而由谧境南下,掉进了雾中。” 在凯列德分不清是怜悯亦或者提防的言辞间,西莱恩大步迈出了修炼场。 阿姆罗斯的唿喊从后传来:“你去哪?” “围观我们的访客!” 确如他所言,前往接待大厅的通道两旁早聚集了好些精灵贵族。他因为速度快,又抄了近路,来得及赶在觐见的两个人类前头去到附近。从贵族们语声细软的议论中,他得悉了作客的芬罗德也在场,这样也好,就算这些人类完全不会灰精灵语,还是有个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协助解说。 异于精灵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注视着尾随玛伯隆的一男一女,与精灵挑高完美的体态相形见绌,面容、鬓髮,俱刻印着风霜的痕迹,一头梳理整齐的黑髮却给他倔强而坚毅的印象,一如他们相似而不尽相同的眉眼。 那名人类女性一直高昂着头,目视前方。他们说,她叫哈丽丝,是族群首领。 他莫名有种直觉,他们将会被接纳,留在围栏地的森林里。 事后证明,芬罗德起到的不过是催化的作用。重栏王国虽然大部份领域处于环带的密实保护之中,但不等于境内消息闭塞,该听的、广为散布的,悉数或多或少传达到辛葛王的耳中。他很了解这些“后来者”的力量不可忽视。正因如此,他的疑虑益深。相较丈夫几近保守的谨慎,美丽安远要感到乐观。 她参与过大乐章的编织和唱,知道在唯一神的意志下,将有次生子女的甦醒与到来,她深知他们有不逊于精灵的机智、不亚于矮人的勇气,痛心的是他们比后两者更深地遭到米尔寇的荼毒,在大能者警觉以前,多少同为神之儿女的人类就在那比黑暗更黑更暗的阴霾下悠久度过,所以如果贝欧家族在松林高地的战斗令她生出欣慰,那么在千洞殿这里,亲见两个本应沉没于伤痛与毁坏的人类面上散露出的一缕不屈服的光辉,她是喜出望外的。 第88页 于是,基于重栏的国王与王后的想法磨合成功,芬罗德的提议被顺利採纳。他大抵是全场最乐见其成的一位。 哈丽丝和她的侄子随后回到他们的子民当中,筹备起程前往大河对岸,按协议,他们族群自此居住在薄暮森林的南面,包括一座名为障山的山丘,都已是他们的领地。 岁末最后一场雪,悄无声息地停了。 西莱恩在埃琳家中宿夜时,从开口小窗观察到雪下得根本不大,亦无转大的趋势,所以阖眼前,他在脑中惬意勾勒好了离开时的路线。 埃琳对家族领地的变化没有丁点异议。可若是他都看得通的道理,经年累月镇守着薄暮森林的祖母不可能毫无意识。相反,在他探望期间,听她提起自己的新邻居不下五次。 不但不少子民像祖母这般对这群人类颇为关注,素来鲜少接触外界的公主更亲身融入到他们之中,学习他们的语言倾听他们的歷史,在他们面前展露天籁歌喉,紫罗兰蓝色的长裙舞动中驱散了风雪大地的寒意。因此据艾勒格的小道消息,主上的微言快要升级为门禁行动了,而艾勒格没告诉他的是,王后作出了一则关乎王国的预言。 一个有关宿命和轨迹的伟大预言。 他寻路骑进了障山西麓,未几,熙攘的人声就围绕住了他。他没选择停留,仅沿空出来的通道一路轻驰,与数道大胆投来的友好视线一触而过。兴许他携带的包裹还是显眼了点,一小簇负责守卫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马前。 “机警性过关。可惜在环带以外,‘过关’远不足够。” “受教了!请问您是鹿角家族的成员吗?”一个半脸胡腮的壮年男子恭谨道。 头目的灰精灵语出乎所料的流利,他突然对薄暮森林的未来升起了前所未有的信心。“我是西莱恩,欧瑞费尔之子。” “我是海格尼,障山的守卫长。” 后面他们短聊了一会,得知自己的目的地是王国南端,海格尼表示他们几天前派了族人观摩那一带的精灵军队布防,如此有利履行协议。他笑而不语。 巨瀑布发出的响动如雷震耳。 西莱恩给在大泽地训练战士的玛伯隆送完祖母交託的盾牌,边往渡口方向折返,边循着微光沼泽的岸边逶迤徜徉。四下雾气虽浓,以他的目力,依然远远瞥见了一抹突兀的身影,乍看那样微小、一碰就会消失。 蒙蒙亮的幽静水面,镜子似的倒映出另一双不真实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参观和预览下本卷的重要场景 (??ω?)?? ☆、sindarin 4 阔谷的上空蔚蓝通透,金灿的太阳折射过看不见的纱网,发放出白银的光华,与和哨山浑然一体的闪亮白城交互辉映。冬天的脚步在群山环绕的平原上几不可见,就算前一夜青翠的地毯点缀上斑驳的雪绒,总会在第二天日暮前只剩下魔法失效后般的蛛丝蚂迹。 但当他试图如常对视野里的这片蓝天煦日吐露诗歌一样的赞词时,依稀盘旋在云泥之间,曼威那越过了巨鹰裂口的吹息叫他皱起了眉头。 “瞧,你家领主又拿着金罂草到处诱拐女性。” 透着揶揄的声音刚落,其恆常新绿的身影已快速朝前去了,后脑晃着岩隐城最新流行的花式辫结,只是因为那媲美曙光的颜色,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忍不住一笑,尾随在大集市熙攘的黑髮人海中蛇形穿梭起来。 “即使国王广场列满了吶喊的战士,我还是听得见你的那句诋毁,莱格拉斯。信不信我这就去跟加尔多讨要你的惩罚?”柔亮嗓音的主人左手支腰,绣饰在臂膀的蔓草原野一瞬间熠熠生光,苍穹的光辉同时漏洒腰际螺旋垂落的藤叶,可边上隐约盪起碎金泡沫的直泻瀑流分明夺目千倍,他保持着明朗的笑,眼睛转向后来的人,“里诺尔,你和这傢伙保持距离才最明智。” 他压下大笑的冲动,谦恭问候道:“日安,领主。”然后一本正经地评断:“或许我今天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没一直呆在金花庭。” 背腹受敌的莱格拉斯佯装愤懑地瞪着两人,“真是一丘之貉!”转过身一把抽走女精灵手中的金罂草,后者只能摇摆一下它枝叶寥寥的身躯以示无辜。“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拯救你了吧?面对格洛芬戴尔,稍有不慎你就会有性命之虞!” “还因为林迪丝是你们家的小姑娘。”里诺尔盘着双手,眼角泛起浓浓笑意。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 “毋庸置疑。不过维护领主同样是我必须恪守的本份。” 被围在他们三人中间的黑髮女精灵此际高声开口了:“性命之虞?莱格拉斯请你先考虑一个因素——就是我必须得对金花领主怀有爱慕之意。”一身碧绿的衣裙正是她跟莱格拉斯身份相同的证明,自然从袖口,到胸前,再到裙摆,呈现的以银线勾勒和宝石衬托的树纹图都细緻精美许多。 莱格拉斯张口失语,格洛芬戴尔依旧笑容可掬,里诺尔眉间舒扬,好奇地接话:“那是已有意中人了?” 林迪丝怔了怔,静止的波浪长发泄露了主人的犹豫,很快,她斩钉截铁应道:“反正我的生命目前万分安全!盲目的操心大可不必了。”视线滑过格洛芬戴尔无所谓的笑脸,旋即迴转,牢牢锁住那张英俊而上面海蓝色的眼睛正狐疑游弋的面庞,“无论如何,金花领主喜欢送金罂草给朋友,而我有幸名列其中罢了。” 第89页 “那你肯定不知道,当初他就是用一株金罂草领走里诺尔的。” 越描越黑。里诺尔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这个我可以作证,领主只送金罂草给女性朋友。至于莱格拉斯提的那件事,是领主看我移不开眼,将花让给了我。” “何况,”沉默了良久的格洛芬戴尔终于不再待毙:“我才不是那种会把抱狼牙棒当枕头的傢伙收作手下的粗暴领主。” 当场静默。 或远或近的清甜笑声此起彼伏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三人一致默契地终止这个话题,格洛芬戴尔却上前,轻巧取回莱格拉斯收起的金罂草,一眨眼,林迪丝乌黑的髮结顶端束上了一圈绿草髮带。 “下次换上开花的金罂草,定然美不胜收。” 这一刻,里诺尔差点确定不了格洛芬戴尔仍仅是惯性使然,可是他可以判断,林迪丝不好意思了。 “走吧里诺尔!继续看下去指不定我会立即拖她回树馆。我可不是为了让他们破坏我逛大集市的心情出现在这里的。”对莱格拉斯的玩笑话里诺尔未置可否,忽然听他兴奋喊道:“我看见艾加摩斯了!他难道就没有丁点参观别家商铺的念头吗?” 里诺尔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们所在的地方尚处于大集市的入口位置,而莱格拉斯的视线俨然投在了数段雪白大理石长梯的底端,大集市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根本寻不见同样一头黑髮的天弓领主,但他是知晓莱格拉斯没说出口的那家商铺的。 “快!” 里诺尔闻声收回即将搜获目标的目光,睇着向石阶口移动的轻快雀跃的身影,簇拥在宽敞街道边缘的繁花紧随往该处收拢。 一段洁白阶梯还没走到底,他便见相隔两段之远的白金髮精灵勐地回身。 “格洛芬戴尔领主生出了与我们同行的雅兴?”他笑容灿烂地大声问。 在此期间,格洛芬戴尔已经过了里诺尔,闲适踩上下一段皎洁长梯,从后跟上的林迪丝却在他旁边住了步,彼此若有所感地对看了一眼。 “我与艾加摩斯约了见面。如此正好。”他挑起一边眉,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地轻声说。 莱格拉斯无言以对,受挫的眼神往里诺尔一扫,头也不回地两三下跃进了脚下的人海。 “你被抛下了。”林迪丝语气怜悯,眼里却没掩去笑意。 “事实很明显。”他失笑,眼角瞥见赫然缓下了速度的领主,復而微笑地对女精灵说:“走吧!在你尚未重蹈我的覆辙之前。” 整条长梯蜿蜒而下,两侧除了秋后依然绽放的鲜花飘溢芬芳,下方还有常青的松树扎根生长,深泉的源头通过或自然迸裂或匠心开凿的洞口,汩汩涌出拍打沖刷形色岩石的冰凉清水,是天然的露天音乐廊。涌流经大集市最底处的暗水道被引至城西南的流水径。 大集市主体部份又划分成不同片区,方便商铺摆卖和居民採购。井然的小路亦有效分散了人流,纵使如此,里诺尔他们仍费了一番功夫才挤到莱格拉斯旁边。这时候围聚此地的城民未察觉他们爱戴的金花领主就在咫尺,心思全然集中在搭箭引弦,于深蓝丝绒披风前别着一枚镶满白水晶的扇形羽毛胸针的天弓领主身上——佩戴此饰物,通常是他代飞燕领主在城内行使部份领主权力的表现。 艾加摩斯定期会来这家宝石商铺,以箭术赢得店主的珍贵宝石,十大家族间清楚他这个嗜好的精灵并不算多。而店主商人出身,异常着迷弓箭器具的研究,面前的商铺无不用宝石一一堆砌,皆可出售的同时,珍稀者往往售价不菲,除非买家能用他挂在墙边的自制长弓通过他出的考验,即可无条件将宝石带走。 “这次的蓝宝石成色比上一次的更均匀。”格洛芬戴尔望着近乎悬于最深处的瑰宝,在它前方一根象牙柱挺立护卫,四周高低错落垂吊着若干干松果,不掩赞嘆地说道。 “因为更接近原石的矿床。”莱格拉斯复述着,遽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杜伊林绝对要后悔和加尔多大人调了岗!” 头一回在现场的林迪丝目露不解:“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里诺尔笑了笑,甚至无需与另外两人交换眼神,“如果艾加摩斯过不了关,店主估计是最失望的一个。” 猝尔的气氛变化使对话就此打住。才来得及挪移视线,艾加摩斯已携长弓几近声息不动地朝他们冲来,蓦地眼前一花,“格洛芬戴尔借你肩膀一用!”里诺尔双眼一瞬不瞬,只见领主岿然不动任其单手一按翻腾,凌空倒挂挽弓,箭破风,连接蓝宝石的丝线啪地断开,宝石稳稳落入一只白皙的手中。 一个深唿吸完成的时间。 “天弓领主,你的宝石库又增添一名成员了。” “不,它会在别人的宝库安家。”艾加摩斯接过店主递来的珍宝,他莹白剔透的手心顿时染上夜空的迷离,“实话实说,我不惧怕完整用你的弓和箭迎立在你的难关面前,乌因库。” 乌因库了解他的意思,但他只面容平静地回应:“再等等。” “哦?”异样的微凉无徵兆贴伏在蓝宝石上,既而传递到他的手掌。 第90页 “下雪了。”与其他女精灵一样,林迪丝惊喜地嘆道。 “不单是雪。”里诺尔凝住悄然亲吻石卵地面的一点纯白,别有深意地接道。 起初是无足轻重的小雪,不久天色急转直下,浓密的阴云偕同不可小觑的大雪夹冰突如其至,不到晚午,岩隐城的街道上就只余站岗的卫士冒雪逡巡。 夜幕早早降临。 国王塔两侧仿照神树的雕塑相继被枝桠间的灯盏通明点亮,国王广场中央燃起一台高度等同塔前喷泉的篝火,再狂的雪再冽的冰,一贴近都要被火舌吞噬。笔直往南的壮丽大道上,一星星炽红的火光由漆黑的彼端它的尽头——众神乐园缓慢移动过来,倏然,乍现的又一点亮光快速迎头赶上,越过了队伍,她还在往前跑,在白雪的世界中,在摇动扑闪的火光中,她在跑,却也是在跳着舞,明媚的长髮恍若国王塔左旁的金梢树,晶莹的赤足胜似白塔右畔的银花木,扬起了烈焰般的风,那不是关乎毁灭,而是重生。 进入了广场,她忘我地围着篝火舞动,神情欣悦而坚毅,许久,纷沓而来的精灵也踏进了光圈,像是一团旋风将火把投入篝火,再化作悠扬的雪中音符加入她的舞蹈中。 这是岩隐城建成起就传承至今的传统节日——冰雪宴。在飘雪中夹着冰粒的当夜,或翌夜,举行这样的仪式,纪念芬国昐至高王带领流亡者无畏穿越了坚冰海峡,更凛冽的寒冷中,更无望的黑夜中,只为了,在新的土地上要黑暗大敌一败涂地! 之所以在西来岸上唯一的精灵都城不曾举行,缘于那悠久的年月先后处在大能者征战留下的愤怒硝烟,以及沉压峰群冒出的緻密灰烬的笼罩下,连得见星空一角,也是件奢侈的事,流亡者与敌人较量的,常在于哪方的远攻占得上风。当天终于亮了,日月星辰不再为黑烟密云所遮蔽,一切变得明朗,却也危机重重。 待他随嚮导渡过水晶泽地,沿枯河、环山峡谷踏进岩隐城,这座传说中乃是海外仙境白城之倒影的隐蔽城市,亦顺理成章投身到扫清阔谷上所有衍生出魅影的掩体、蛇窝鼠洞的任务中。 这片土地的领主比谁都企盼他精心设计的山中堡垒,屹立得比南方辛葛王的地宫更牢,更久。这是保存流亡智精灵实力的最理想,同样是最后的途经。 “闪亮之焰,可听见了繁盛生命的篝火对你发出的唿唤?” 今晚轮到他站岗,并未参与壮丽大道上的漆黑巡礼,只在前来加入仪式的贵族和普通城民都渐渐排在国王广场外沿时,和同僚过来看看。因而看到公主对自己做出邀舞的姿势,他花了半瞬用眼神确认这个意外的真实。等那纤细修长的柔荑再朝前伸过一分,里诺尔断然抛却了失礼的迟疑。 在场的金花家族战士和成员爆出了欢唿的喝彩声。获得公主邀舞已然是一份荣誉,遑论是作为这种场合的第一个对象。 他们之后,其他男女陆续配对纵入熊熊火光照亮的舞场,涌泉领主带领他的同伴吹出优美的笛声,恰似无垢深泉给人的纯净之感。不知何时,叮咚作响宛如水晶落玉盘的旋律萦绕了周身,分列广场南北两端的银色竖琴正以黄金竖琴为首,明快弹奏。这般合奏,让冰天雪地都变得浪漫。 一舞终了。精灵公主暂时没有再舞的兴致,容许里诺尔送她到广场边的民众中后,请求他稍事席雪而坐。 “很冷吗?”公主睇着他的眼睛。 里诺尔直言道:“很冷。但已经习惯了。”说完,他低头看自己厚厚的果绿色手套,手背正中描摹了一朵带有八片花瓣的精緻金花,仿佛当空的太阳焕发了大地的春天。 “你故乡的森林现在一定离冬季结束不远了吧?” “我不知道。”他没有撒谎,“远在日月主导天空前,我就已离开了围栏地和我的亲人。” 公主歪了下头,“你怎么不回去探望?” 里诺尔静了片刻,淡淡的忧伤如同长睫投下的黯影蒙上了他明澈的眼:“因为不确定,伊缀尔殿下。我不确定主上还接不接受,一个一度对弒亲者帮凶俯首称臣的子民,重返他直辖的疆土。” 一道怒气窜上伊缀尔的胸口,她张了张嘴,但冷静和释然来得比倔强的辩析快。他的话没错。即便里诺尔停驻在祖父麾下已有四百回秋与夏的交替,作为石居者的一份子也经过了六十个花之诞,可不等于能磨灭他身上流有一半灰精灵血统的事实,还有她的父亲数千年前确凿犯下过的罪行。 “那么,你一点都不晓得你亲人的近况了?” 他浮起了笑靥,让人一眼就看出是想到了快慰的回忆。“赞美唯一神。不时巡查王国边境的卫队长带来了我有一个弟弟的喜讯。可能的话,我准备送他一件庆生礼。” 伊缀尔跟着莞尔,“是么?的确耳闻辛葛王成立了一支边境卫队,它的队长既游走在环带外的领域,偶尔亦远走至鹰眼角的北部,教怖亡谷的黑暗生物不得安生。”顿了顿,她问:“你会亲手交这份礼物给令弟的,对吗?” “如果能得到星后的眷顾。”他没再多说,转了话题:“我收到消息时,他还只是年幼的孩子,而今他应该能挥洒舞动剑与枪了。” “这件事上,我或许能稍作效劳。” 第91页 他别过脸,铺了一头落雪的柔婉髮际下,那双星空映照的静湖热情闪烁着指引的亮光,与记忆中自己曾长久注视,透露彼岸圣辉的目光恍惚重叠。 “蓝山的矮人在这次离开前,以十五车黄金的价格换给了陛下三箱秘银。”她徐徐抬眉眺望,生命中最爱的男性的英岸容姿映进了众人的视野,她欢乐而不失端庄地站了起身,临行前回首再次望进里诺尔的眼睛,那是别的石居者所没有的初春般的淡青绿明眸,“给他保护自己的武器罢!若你无法亲自做到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beleriand地图自译第二稿 gondolin城内简单规划图(领主们的居所资料基本只出没于本文 ^-^ 欢迎大家人肉领主们的容姿~ps:目前最心水的画手笔下的金花花是介样子的 ☆、sindarin 5 知更鸟的啼唱萦环在耳。 他仍身在沼泽岸边,四下水面反射出的幽光破碎轻摇,若有若无打在她残旧的斗篷上,投影在她回过身,懵懂而沉谧的面容上,黑睫翕动掀起的一剎,他忘记了如何摆动自己的身体,时间与世界一同销匿了轨迹,恍然徒余胶着的四目。 迷惑满满占据了他的脑海。和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显然是人类女子,能出现在此地,说明她是哈丽丝部族的一员,可惜她脸部的轮廓没那么深,个头比障山的族群女性还矮一点,连散发出的气息,都缺少那种在颠沛流离中无从抹去的惶然。 她有一份超然于外的安静感,明明隔离了周遭环境,却又毫不违和。 这女子是谁? 他难以释去心头的疑问,从她露出的眼神明白她对自己同样心存疑窦,偏偏他们没有谁先抽离目光,或挪动一步,恐怕下一刻连思考都将被毫无怜惜地丢弃。 冷凉冬意犹在这片沼泽徘徊,新年的身影到临得往往比北面的森林晚,但突兀的足音大大咧咧未加遮掩代替了从冬眠甦醒的动物,在雪地发出的声响中,亦步亦趋地接近打搅。 “总算找到你了!你还好吗?啊,这位是……”身穿棕色劲装的年轻人类男子一副显而易见的讶异神情。 他不想搭理这个人,他的心还迷失在她星光夜色的黑眸里,然而正是这份心无旁骛的端详,使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她心绪的波动。 她回到现实,如梦初醒。 “弗腾德?”声音带着些许干涩,但不妨碍她偱声盼望。 “是我!”男子似也回过了神,咕哝道:“这地方雾真浓。要不是借来了精灵的提灯,我可能现在都找不到这里来。” 他们的对话,他只听懂了很少一部份。可他猜得出他们是结伴而来,然后就想起海格尼的话。 这时人类男子朝他高举起提灯,“日安,伟大辛葛王的子民!我是弗腾德,障山的护卫队员。真诚感谢你保护了我们的族人!” 一口奇怪口音的灰精灵语,但鑑于男子态度可嘉,他慷慨纠正了对方的误会:“我抵达这里时,这位小姐已久伫于此,所以你尽可收回你的谢词。”余光瞟过去,朦胧的光线中,她眼里的打量用意比刚才更强烈。 弗腾德略有些尴尬,可转眼抛之脑后。“我们是来查视贵军在这一带的布防的。其他同伴正返回玛伯隆大人的营地。未知你是否他的同僚,方不方便与我们一道折回?” “我是西莱恩,正要从前面渡过沼泽。不过我乐意先将你们领出这片浓雾,好避免你们双双迷路的风险。” “那真是不胜感激,西莱恩大人!” 他们的目光再次不期而遇。哪怕雾气凝滞在两人之间,仍感觉得到对方内心的千念百转。 “她是露茵。我们出走卡兰希尔之地时撞见了狼狈流浪的她,族长决定把她带上,并教她我们的语言。”弗腾德见二人相视无言,热心介绍了起来:“只不过她应该从未接触过精灵,所以可能没办法和你直接沟通。” 话音一落,她便错开视线,似是突然嫌弃了他的注视。 “这是她本来的名字,抑或是你们给她起的?” 弗腾德答:“是她自己报上的。” 他敛眉,眼眸不曾松懈地攥着她的脸,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地说:“露茵?就像预见你我相遇而清笛鸣啭的蓝鸟?”纵然被告知她对精灵的语言一无所知,莫辨的情绪还是驱使他道出不假思索的言辞,简直像她不懂得的局面,反而让他的恣意有恃无恐,“然以星光之名,‘提汀妮丝’要贴切得多。” “提汀妮丝?”弗腾德张大着嘴。 “是。这是她从此在精灵土地上,使用的精灵名字。” 错愕失措的双眼终于由他墨绿的紧身常服移离。 “你已经败露了,提汀妮丝。” 她接下来的反应却令他始料未及。但见原本平坦的唇边升起月牙的弧度,“谢谢大人赠名!时间不早,我们不希望再耽误大人。” “露茵,你真的打算?”弗腾德来不及表达震惊,用母语问道,被她阻止了。 “快用灯照着路。大家一定非常担心我们。” 西莱恩不动声色旁观着她和人类男子的互动,待她说罢,弗腾德伸手移过提灯,他看都不看一眼,抬脚直往前走去。 第92页 白雾在他们察觉以前捲走了无所不在的身躯,林地和荒野的景色霍然开豁,视野再不受困扰。 “向北离开大泽地,很快就可以去到玛伯隆的兵营。” 弗腾德挽起她的手臂,充满敬意地开口:“大人提供的帮助我会转告哈丽丝族长!来,露茵,我们回去吧!”后一句又换成了族中语言,可是她非但一动不动,面上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实在太失常太失礼了,他头皮一阵发麻:“请原谅,她绝无冒犯之意!告辞了。” 她是想到了谁?西莱恩目送他们逐渐远去,即将没入荆刺灌木丛,那袭灰蓝的破旧斗篷却带不走她深驻在他脑中的尖俏小脸,他闭了闭眼,返身重回浓雾的环抱。 三树桩森林里的雪坠花凋谢之际,围栏地的春天全面开始了。 这种紧接公主诞生而首次绽放的苍白花朵,通常在元旦的前一个月,即雪坠花还在皑皑雪原上蓬勃的时候,便被收集可以铺满夜莺廊的数量,用以装饰千洞殿中公主起居和经常走动的场所。 清淡缭绕鼻尖的干净花香,又一次陪他迎来新的一天。在身兼主上近卫长与星芒家族领主的艾勒格的低调安排下,这些花会被分批撤换,最大程度使每个贵族分享公主的荣光,故他这段时间每每出入,地下独有的香气依旧。 转眼王国的春天过了一半,伴随石血花抽出肉色花芽,白头山将披上妖冶的风帽,翘首以待无声绚烂的夏夜星空。 他麻利换上灰绿搭配带胸甲的戎装,大步穿过了连接父母起居间的空中步道。若非迎面碰上了母亲,西莱恩还要加速通行由镂空的树根状宵顶和立柱构架的前厅。 “吃四块圆面包、两份莓果,还有喝一碗细炖热汤,不会花去你很多时间的,格洛里西尔。”芬温放好早餐,直起身望向停在她两臂外的年轻精灵,微笑着等他提出驳回。 西莱恩想到父亲交託的任务,不忘把目光投向母亲,以及光看已色香诱人的食物,顿时安份地在整块树木雕成的餐桌前落座。他们的起居用品,主要都是父亲的随兴之作,至少打他记事起就是如此。 当芬温端出另一份早餐,垂直银髮快曳至衣摆的米斯芬温踏着相同的悬空石道,由与西莱恩一致的方向来到她面前时,苍青色的莹眸投射出了瞭然。她业已适应哥哥缺席跟自己共进早餐的时日,而且毕竟是关乎王国的事,她选择灵活接续自己丰富的生活。况且,回头忙碌打理兰花的母亲疑似知道些什么的模样,是眼下更吸引她注意的乐子。 “母亲,你不是想去白头山一趟吗?我今天陪你去吧。” 芬温动作如常修剪着需要剔去的枝节,年幼女儿的邀请没让她感到半分惊讶。如果非得说有意外的地方,便是她的观察力和耐心稍微超出了自己的估计。 “那你去换套便于行走的衣服。白头山山脚的棘刺还不会为你让路。” 仲春已是过去,白头山却还缝着绿白交织的裙边,春日洒处,是一条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闪闪宝石腰带。 她们花了四天驱马至此,白昼在雪荆花丛採摘半开的花苞,夜里到半山腰的浅洞休憩。直到第七天破晓后,玛伯隆的手下例行巡逻山上发现二人,她们才得知原来西莱恩近几日也在附近,和阿姆罗斯跟哈丽丝部族的守卫统领待在一起。 米斯芬温很偶然地远远瞧见了分散勘查防务的人群,她的兄长就在其中。 她们此际位于白头山东南麓的银桦林,与雪荆花丛扶疏呈现的绿荫道尽头的交界,一开始军队为防敌人犯境,特意在这个地带将地面降低1噚,恰好容下一名成年精灵,以设置弓手与其它埋伏。因此米斯芬温除了对近处的情况一目了然,这片银桦林的拐角也能并无难度地收纳眼底。 “那个娇弱的人类哪里招惹了哥哥吗?” 芬温听毕奇怪地转头看去,西莱恩在给哈丽丝部族的守卫讲述山陵防御策略的空隙,眼神经枝叶的伪装张扬飘向了趋近树林内缘的阿姆罗斯等人。难怪米斯芬温偷笑得这般乐,难怪自己一直找不出造成格洛里西尔异样的源头。 山间野溪浅细,芬温用水浸洗了新摘的雪荆花,放进鹿角徽记隐约可见的月白色裹布,跟前溪水既而平復成一面可倒映景象的镜。 “你知道我?”她不徐不疾地面向来人。 视线相交,对方的眼里多了一份肯定。 “假如你是鹿角夫人,是的,我知道你。” 芬温见她不自觉捏了捏手中精灵银罐的单耳,声音随之放柔、放慢:“那是什么令你露出让花儿为之困苦的哀愁。是不是吾儿做了什么鲁莽之举?” “没有。”一怔后,她的回答平稳如昔,唯有一瞬包含了堪比错觉的犹疑惑然。“是我曾听说过你的故事,芬温夫人。你和你的族人,和我们一样,最初并不属于重栏王国。” “没想到我竟可在疏远的人类部族中传有名声。”她的神情淡而温雅,眉眼却浮起洞悉世间的笑,“我们也许能抛却过去,过去却始终镌刻了我们的影迹。我们为自己的誓言流亡中洲,那时候暗烟还盘踞未休的大陆,埃卢·辛葛悠久称主的领地偌原。纵大能者升起照亮阿尔达的太阳与月亮,我仍在北方焚火铁山休眠数百年后,方与一支族人初入围栏地。” 第93页 “夫人为何会回来?相信你有无数的机会愧疚折返,就像为哈丽丝部族求得留居王国权利的芬罗德殿下的父亲。” 女子面上明明为自己的忆述,透出了她不能理解的理解,追问还是不作停息地冒出了她的嘴。 尽管她可以避而不答,一如当初可以回头的选择,芬温仍莞尔启齿:“在我加入芬国昐陛下的大队那一刻,命运就已经决定。你似乎相当熟悉我们的歷史,这对于一个人类而言真是不可思议。那样的话,你更应该了解,正如最初的最初,大能者对觉醒湖边的首生子女发出迁居蒙福之地的西行邀请,精灵一族的大分散也因而被决定。” “可是大海彼岸的生活祥宁,怎能不说大能者是出于对你们一族的爱,才把你们指引到那片丰饶的乐土?” 这个问题,叫芬温失神了须臾。她不经意垂眸,手上的洁白花瓣凝结了水珠,纯真倒映出自己的觉默。 “大能者的带领固然缘自其所认为的爱,但同时,他们没有将这份爱转为以保护为名义的樊篱。尤其当心已改变,它就会渴望置身顺应了这种改变的环境之下。”她重新直视陷入沉思的人类女子,神色骤晴,“所以属不属于,只取决于心的朝向,而这个朝向从来亦非恆定。你说是吗?止步在白杨树丛后的格洛里西尔。” 被点到名的他应声现身,她们的视野闪现了片刻的白光。 “西莱恩……日安,王子殿下。” 西莱恩负手踱向溪边,“我还想着听下去,母亲会如何对哈丽丝的子民诠释大能者的智慧。日安,提汀妮丝。” 芬温清楚他对大能者的行径一向不甚认同,但她总是随他而去,这回也一样。她安然自若地离开,将气氛微妙的二人留在潺潺溪岸。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露茵,发音近似“luin”,海外精灵语和灰精灵语中“蓝”的意思。知更鸟,是英语“blue-bird”的普遍译法,蓝色背部是特徵之一(此处参考英国知更鸟的资料)。 2. 雪荆花,被形容为“白花、花朵大一点的金雀花”,后来被吉尔加拉德用于命名他的武器。 首先要说声不好意思,这几次顾着赶文忘了存稿君吐文的时间,本来鞭策自己之用,最后反而要锁文和再三提交,造成了大家看文的不便!深鞠躬。 然后,关于前章的大地图,由于不知何时开始(好像不下三个月了),我惯用和试用过的浏览器从后台都预览不到图片效果,导致我从微博复制地址时,没注意到不需要复制原图,所以亲们有兴趣的可点击保存全图,相对第一稿,我只是增加了gondolin一带的几个地理名词意译。 再来,本章的“雪荆花”“石血花”“雪坠花”都是出自“中土(特有)植物列表”,托老指名道姓的第一纪在围栏地内的植物种类。 ☆、sindarin 6 “很高兴你习惯了你的精灵名字。”他盯着她怀里的银壶,眸光深邃。 雪荆花的甜馨,白杨的叶香,混合着她身上的味道扑鼻而来。直到刚刚,他都是隔着憧憧林影在观察她,可那和此时,似乎没有格外的区别。脱离了蓊郁枝叶的织帘,不过是让景象和气味,更强烈地攫住他的感官。 壶口沿边百颗深蓝色水晶勾出的鸟翼图纹,直白宣告着它的所属,他无需费神就能得知,她和她的同袍受到了阿玛蒂尔良好的关顾。 “多亏殿下的积极融入及影响力,再过些时日,怕没多少族人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她报以融融笑意,语气却不那么友善。“然据说,精灵一族的赠名,是只有处于像凯勒鹏王子和凯兰崔尔公主的关系才发生。” 她置疑的眼神更是看得他直觉受冒犯,明明理应他先一方置疑她看出自己是王子的根据。 “赠名并不等同冠名。”他稍顿了顿,暂停去计较她的傲慢无礼,极快地组织起解释:“阿塔妮丝的情况是接受了表兄的情意,直接用他起的名字作为本名;假如他们之间还不到成熟的程度,却非常要好,则可以阿塔妮丝·凯兰崔尔示众。” “算是殿下的经验之谈?” “我至今用的都是父名和母名。” 彼此的探视比上次维持得久,但就在他期待再出现一点惊喜时,锁在一起的目光又再分崩离析。 她轻托银壶的手改为虚扶壶肚,纤细的指尖恰好抚贴朝壶耳优美飞舞的羽毛树藤线纹,直至被斜对他的背影彻底挡去,挽束了小半的乌髮取而代之。一时间她疑似没有了发言的兴趣,专心弯身,从宁静流淌的溪面盛水,她肯定以为话题结束得自然而完美,满意他错过了她极佳掩饰下的欲言又止。 “你们呢?”可是他什么都不会说。 水满了八分,她掂了掂重量,方重新端好站直。 “相比拥有父母的祝赞,父母安在是族人所趋于嚮往的。而即便是这样平常的心愿,在敌人已尽数遭驱逐、合围于北方山脉的年代,族长跟她的侄子还是在西迁路上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的确,他想,提汀妮丝没有那种流亡带来的惶然,仅是丝丝缕缕的哀戚,黯然了她眼中的明亮。 “可还会有兄弟姐妹扶持。”头顶的光束在眼帘前晃动变换,风温柔地弹拨着树林的旋律,他听着她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在它赫然变化的瞬间住了脚。 第94页 “殿下有吗?” 他怔住,料不到这齣其不意的反问。“目前有一位妹妹。” “那真是可喜。”她半捧半提着精灵壶,一步一步,顺理成章地绕路退开。方才的距离,太近,也太不得当。 他全然没注意到她的举动似的,歪头一笑:“你显然有异议。” “如此说来,一脉相传的那些家族该是凶多吉少。”而今提汀妮丝站在了他和他现身时的白杨树丛中间,那双蕴含着见识的黑眼睛闪动着俏皮,“我很怀疑。” “人类很弱?”他想到了有关归投芬罗德,以及在迷影山脉后方效忠的人类部族的传闻,跟她的意指大相迳庭。 她静了一瞬,不以为然地回视他:“强如精灵,未必就见得是好。” 这番表面莫衷一是,实质精彩讽刺了全体星辰之民的答非所问,却令西莱恩在片刻会意后,无来由笑了。不一会,她本只含着淡然弧度的嘴角,也无声泛开了涟漪。 这一刻,他竟未有进一步追问。哪怕他们才正式见了两面,她给他的感觉已是可自由探索的,熟悉仿佛自己的武器室。 树林另一端响起了打破安静的号声,那是阿姆罗斯命部下发出的集合信号。这种发声较沉而嘹亮的号角往日鲜少被用到,现在为了哈丽丝子民的缘故,开始频频派上用场。 他回过神,和他凝望着同一个方向的她亦随之收回视线,像蝴蝶扇着翅膀自心头飞过般,落入他的眼。 “愿燃星者点亮与殿下再遇的处所。”渐近沉寂的号角声中,她抬起右手,放在胸口上。 他在水边蹲下,将连鞘的长剑和空水袋一道从右侧的挂带解下,喝了两遍水后,用水袋装水清洗粘了一层破落蛛网的鞘尖。附近地区中白头山回暖最快,等到同样巍然拔地的松林高地辞去旧冬,那些妖物在怖亡谷的势力范围又将得到復原。阴森的,窃窃私语的,织暗者盘占的庞然巢穴。 这个叫人兴致缺缺的发现很快被扫出脑门。提汀妮丝对他行精灵问安礼的画面转而浮现,莫名驱尽了残留的最后半点阴霾。 所以他毫不着急,毕竟,他还要将乐趣保存下去。 太阳在世人目光下巡行天空满六十年之际,以敌营发动的声东击西为开端的光荣战役打响。硝烟歷经四个月,从偌原的两个北境入口——西侧的漭河通道跟东侧的梅格洛尔豁口——瀰漫至松林高地,最终在翠绿腹地受到流亡者两位最高领袖的团团包围,及至铁恶境的南部平原,被彻底摁熄。 自那以后,偌原在可见的和平光景中,已度过一百余年,比起漫天黑菸灰烬的夜阑时代,这种沧海一粟的安稳反而更让人感到鼓舞。智精灵王族设在合围线前的北方守军时刻警戒大敌的动静,精甲骑兵遍布衔接偌原的翠绿腹地及辽旷大草原,和平时期有望长久的讯息就此传递开。 正是基于这一局面,三支人类部族才动身翻越蓝色山脉,陆续抵达他们所栖息的偌原,并进入接纳自己的精灵王国。但三者之中,哈丽丝的部族略显不同,他们在苍河远岸的荒山野林里,逗留了近一代人的时间,在卡兰希尔降低姿态提出挽留时,毅然举族远走。 西莱恩策马离开族群偏靠障山的一个村庄,村口的卫兵适时而熟练地为他打开闸门。如今他已然可以轻巧取道,在森林驰骋前往位于壁歌河与漭河交汇点前的新桥,而不是非要于盘根虬枝上行走才能畅快换道。 然而三年间他拜访埃琳,顺道到访障山,促成的可不只这点。 他从各方面了解哈丽丝的家族和部族,教导他们灰袍子民的语言和技能,便是这个契机使他有所认识到,这个族群的体格和能力可能不如另两支亲族,他们还是很大机会比后者固守认定的事情。 不少时候他甚至在薄暮森林度过了大半个月,以致艾勒格送来的狩猎邀约他头一次赶不上,碰到从西缘林地路过的吉丽西尔,再次确认他又一度无法应约后,像曾拐弯挖苦过贝烈格那样,凉凉地表示对他缺席的不屑,她该感谢当时她的弟弟在旁,让他只是冰冷地笑。 分隔山毛榉和银桦的小径,在层叠起伏的林线间崭露了影迹。他停下马,指示牠留在原地放松一下蹄子,自己拿起包袱就往侧边的密林迈开步伐。 时间还早,能在入夜赶到艾勒格的领地哨所就好。 提汀妮丝徒手洗浴着出了一身汗的身体,午前的阳光投射在绿波荡漾的小河上,偶然飞过几只小鸟,静好地掀起一阵骚动。因弗腾德着急回障山,汇报押送犯了罪逃到西缘林地的族人的情况,而且确信她可以安全回村,便任她的请求把她独自留下。 这条小河在前一些的地方将汇入另一条河,接着才朝东南流进漭河。她知道适合洗浴的水流溯源还有一处,不过必先通过植物生长复杂的狭隘林道,绕至地势高耸的僻林。 她想着,忽而被不知何来的声响唤回思绪。 她竖起耳朵,可疑的响动消失復又出现,不禁警惕着转身。从她的角度,大致看见一头盖着银灰丝绵布料,沿着草丛在撒拉声中移动的未知生物。提汀妮丝头一反应是穿上衣服,岂料手在够到衣角的剎那,足下被石卵一滑! 哀悼地盯着被冲到河湾,一团散开沉入水底的衣服,突如其来的感应卟的挑紧她松缓的神经。这回是来自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95页 金色的光晕在精灵的上身氤氲开,脸孔半隐在微暗的叶影下,他的右手扶着树干,与空气袒露相见的双腿直到脚踝才藉着依稀光线,焕发出白宝石的光辉。 察觉到自己的提汀妮丝一转头就惊不成语的模样,可他的注意力转瞬回到她娇涩的躯体上,湿发弯卷着覆缠背胸,不似他族中的女性,一头长髮下水犹如漂浮表面的真丝披肩,此般若隐若现却生出一种全新的美感。 近处树枝上,一只松鼠蹦跶着窜过了叶丛。 她幡然回到现实,双手往胸前一掩,锁骨以下全矮进水中,之后,他听到她隔着流水传来的加速的心跳。 “你们的样貌衰老是不是因人而异?” 她愣了愣,随即恢復镇静的神情,“只有步入了某个阶段才比较明显。这是有的人羡慕你们的原因之一。” 松鼠已随同伴钻进了树洞,她到刚刚还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移开了。借着探向河中央的树梢,他跳到了对岸,眨眼由树上来到她的身后,蹲到停止东张西望的她面前。 “哦。我尚未见识过哪位衰老的亲族,如果真的有。” 提汀妮丝皱眉,一言不发迎着他高高俯视的视线,不久,细眉舒开,默默嘆了口气。 “那么,可否请殿下帮我带件衣服?”两人早不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关系,加上对他的顾盼搜寻,她浮出水面的身子仅仅作了本能的遮挡,便被异种族的他一览无余,再说,尝试一下总比在湿透的衣服晒干前,什么也不做地呆在水中理智,如此想着她补充道:“或者要能追得上弗腾德——” “我的新斗篷。” 在她的提议完成前,西莱恩的举动无声而剧烈地夺去了她所有思维。他竟忽地握住她的手腕,掀开手上衣物裹住她的同时牵引她的手臂,半抱半提地把她带上了岸。而他的欺近,他过份俊美的年轻面容,那因骤然放大包围而再无法迴避的纯净气息,宽松衣襟后遮掩不住的线条…… 深知不可能抖下这件伏贴着自己的斗篷,惊慌中她扭过脖子,结果不远的高处树枝上真挂着一套衣服。回过头,他居然露出了看笑话的戏嚯表情,简直是在瞅着一只准备落荒而逃的小动物。 她强迫自己暗暗深唿吸。“哦是。”学起他的语气,“不过就算殿下给我换下的披风也无大碍,你们都是干净的种族不是吗?” 西莱恩的笑意益发按不住,“那又如何?你该不会没见过满身污秽的精灵?” 熟料这句话顿时破坏了气氛。或者说,他没想到会引起她不寻常的反应,宛如一张外力改变下激烈反弹的弓。 “我见过。样子多糟糕的都见过。” 他收住了言语,脑中却联想起她在苍河远岸目睹,甚或身临过的杀戮场景,这时她主动转移了话题。 “除了令妹,你还有其他手足吗?”将近结尾,她的声音无意识低了下去,唿吸有一分自己无从觉察的急促。 收纳着她眼里不明缘由的期盼,他声调平静地回道:“有一个兄长,据说在智精灵第二王室的隐蔽都城中。” “他的名谓?”低喃地,迫不及待地。 粼粼波光斑驳映落在他面上,却并未照亮隐匿于自身投影下,揉进了思量的俯看目光。 “里诺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几个月前偶然扒到的“大王那些年系列”+灵感图no.2,比起封面,更有一眼入了电影镜头的感觉 (//?/ω/?//) 咳这章完完全全是发福利吧 ╮(╯▽╰)╭ ps:妖都飘雪鸟~~~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 ? ☆、sindarin 7 飞鸟拍翅的声音在上方划过。 “里诺尔……”她嗫嚅着重复,清朗哼唱的风摇动着树枝,在她脸上覆上一层微光阴翳,“为什么是‘据说’?” “我出生时他已经远游了。还是贝烈格捎给了父母口信,我才获悉兄长的踪迹。贝烈格当时还笑说,他是我将来长大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忘了在意他仍半握着自己的胳膊,他也根本未生出放手的意念。 “你们都出生在太阳纪吗?”水珠簌簌滑落她的肌肤,加速沾湿她下方的衣物,她未加理会,同样不曾反应到折起的双腿渐渐发麻。 他认真望进她的双眼。 精灵普遍具有看穿他人心思的能力,尤其与对方四目相交之际。但当他们的对话发展到后面,他有些分不清了,他究竟想要探究她的思想,或是单单描摹她在织影中闪烁的黑眸。 “他的受孕日较为靠前,比我的早一千年。” 她一下瞪大了眼,随之流露出疑惑,“我没记错的话,殿下才成年不久?” 他对此已不感奇怪,也捨弃了深究,反倒一种藏起来的渴望忽然得到满足的暗喜,飘忽着轻扫他体内的某个深处。不经意地,父亲于自己而言只是付之一笑的叮嘱在耳边迴响,可是眼下,他心中兴起了别样的微澜。 这点情绪悄然影响了他,一抹说不上多鲜明的笑容在他唇角绽放:“明显是开阔视野的时候,却有人提醒我寻找伴侣。” 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霎时锋芒过露,那让她隐约感到不安,偏偏充满魅惑,叫她神思迷离。庆幸这句自嘲到最后,令她勐意识到两人逾了界的姿势,她用所能控制的力气,拢了拢手边镶绣着绿宝石密叶的银白斗篷,顷刻间,来自她的暗示西莱恩接收得一清二楚。 第96页 他耽搁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提汀妮丝攥紧斗篷站起,错开他往远处迈步。追随她的移动,他留意到她前行方向上,一棵山毛榉下倚立着一口银色尖枪。 “相信殿下会有自己的判断。不过这时候,我们都各自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取回不是吗?” 他心里早有了主意,但是见她有模有样地拿起银枪,就没作回应,饶有兴味地观看她到湾岸把枪桿下探,一次过捞起她惨遭厄运的衣服。 将衣物一一摊开在沐浴阳光的干泥地上,回头看他仍旧一动不动,她正欲重提,却被他抢先开口。 “你们去了哪里?” 她压下嘴里原来的话,回答他:“西缘林地。” “什么急事让弗腾德不得不丢下你?” “一个族人犯了事逃到阿玛蒂尔大人那边,不尽快把他押回障山审讯,还有四天就要超过国王规定的期限。” 西莱恩想不到是这回事,抱手笑道:“涉及了精灵的受害者,却不乐意精灵参与审讯?” 提汀妮丝摇摇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们部族?” 他敛起了笑意,转头看金芒照射森林河流,一片生机盎然。“你认为呢?” 轮到她陷入沉默。 围栏之地的森林在岁月流逝间,凋零了又重生,油然绿意统领过这片土地,亦为放纵燃烧的秋色所渲染了半边国境。 如是往復了十二遍。 埃卢·辛葛首度在千洞殿款宴哈丽丝一族中的重要成员。已步入中年的哈丽丝和正值壮年的侄子以外,还包括长老们、守卫头领,及常年协调与周边精灵子民关系的辅佐官。 宝石银座上端坐着灰精灵们尊贵无以言喻的主上,银髮是他无须任何灯盏映照的光辉标记,一双灰眸阅尽时月的轮转,蕴藏歷史的秘语。乌髮及地的王后与继承了母亲美丽发色的公主,分坐两旁的花叶白色大理石座和珍珠蓝宝石木椅。 欧瑞费尔作为六大家族领主之一,连同其余领主一併在席。艾勒格、埃尔贝里昂、提芬奈尔和阿玛蒂尔、阿尔凯林依次坐在他左右两边,玛伯隆跟贝烈格也在场。 宫廷乐师弹弄吹奏着和应或幽幽传来,或欢腾迴荡的水声的乐章。繁多宝石装点的精雕窟顶,宛如光华绮丽的永恆星空,如昔静静俯瞰。 在戴隆弹拨着小竖琴吟唱了一曲诗谣后,宴席的氛围慢慢变得轻快融洽。 “哈丽丝,你带领你的子民,如约镇守着南薄暮森林。长此以往,想必你们会把该处看作唯一的家园,发挥仅次环带的坚实防护作用罢。”埃卢·辛葛的注目威严而不失仁爱,一旁美丽安面带淡笑,颔首示意认同。 “最伟大的精灵王啊,”在居高的投视落到身上一刻,哈丽丝面朝王座起立,听毕,她徐缓扬声道:“你的领土早已是我们部族仰赖的居所,然在这界线之内,家的边界岂会限止?诸如西面曲折湍流的激昂歌声,多少族人但凡听悉,便再不愿返回丛林环抱的清静山丘,恳请陛下指引我等解开这苦恼!” 欧瑞费尔先后和阿玛蒂尔、阿尔凯林对望了一眼。 哈丽丝部族逐渐有小拨人向壁歌河移居,欧瑞费尔是知晓的,他曾与阿玛蒂尔两度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但都一致以静观其变为暂定处理方式。对比他们略放任的态度,哈丽丝在这种场合上作出行动倒是出人意表的大胆。 替兰花换水回来,芬温意外看到丈夫面前的木雕尚保持原状,而他一副凝眉思考的神态,视线却不真正在木雕之上。 “晚宴进行得不顺利?”她摆弄着飘溢清香的花瓣,轻轻把植株放回门廊前的柱形雕饰内。 欧瑞费尔挺直背,将工具彻底放到一边,抬起眼眸,正好遇上她侧身投来的目光:“无惊无险。只除了哈丽丝代表他们族人提出的请求。” “是想从主上那里得到奖赏?”芬温走过来,坐到他身旁。 他想了想,牵了下嘴角,说:“并非以回报的名义。她的方式聪明得多。” 芬温更好奇了。 欧瑞费尔于是完整复述一番哈丽丝的原话,并提及主上的回覆。 “我想他们也没妄想当场能获得首肯。毋宁说,那反而弄巧成拙。”她莞尔评论道。 “我看也是。”他抬手抚摸依偎她脸颊的鬓髮,仿佛从傍晚时的湖面捧起一握余晖,“那你可有看见他们牵涉薄暮森林,乃至重栏的未来影像?” 芬温没干涉他的举止,眼中却浮现了动容的色彩,即使他随后的询问使薄影笼罩了她的面庞,仍未淡褪。 “没有。”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无所避讳地答道:“或许是不存在具威胁的变数,又或许还太遥远。但想想效忠精灵王国的另外两个部族,和平的关键,说不定共同掌握在我们与人类的手上。” 她的安慰他如何听不出?欧瑞费尔伸过手,紧实环住了妻子。 此时众多精灵聚居的偌原,仅仅是直到这个时代,同蒙福之地一海之隔的中土大陆上偏西北的一部份。在极远的北方,矗立着他们敌人打造的森严堡垒依託的沉压峰群,黑暗大敌正是以此为源点,向所有挡路者散播炎与铁的噩梦。然而因为流亡者的力量加入,牢牢控制住了漭河通道和梅格洛尔豁口,光荣战役后,北方阴影再次渗透三片高地群以南的计划寸步难行。 第97页 曾为远方明灯增辉的意志横亘于前。 那是浩荡的长风,舞动其中的火把照耀着雪峰之巅,照耀着孤独的要塞和脚下的国度;是骏马的蹄,踏过驻地城外丰润草地的银色的河,踏过不毛之地上钢铁的洪流败将的残骸。欣欣向荣的景致在祥和的日月雨露下,美丽依旧。 叮咚敲击岩壁,坠落汩汩奔流的水晶泉跨越过嶙峋山野、荒烟蔓草,一路往南至一片广袤的平原,一条从西岸的谷地注入的支流,使它成为西偌原上最大的河,并在通过前方的狭窄河道口时,激盪出澎湃的合奏。 不必靠近,提汀妮丝就已经能够想像河道前端的险峻。 “补足了水,我们便在这里折返吧。”一行狩猎的精灵贵族和精灵之友在河滩休顿,艾勒格拨开水囊,声音温和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清。 他们离金里斯河的入河口不足半哩。放眼眺望,纳罗格河的水面在那之后拓宽、暴涨,却赶不上东岸地势的抬高。从那里开始,取水不再便利,而且贸然继续旅程,将置身另一种危险当中。 “这就起程回去,多少有点不尽兴。”兰希尔低头给水囊装水,干瘪的水囊迅速胀满。 在她不远处的伊路辛蹲了下来,做出相同的动作。“你大概认为,即便惊动了警戒平原的巡逻兵,也有贝烈格和玛伯隆代为解围,然后交由艾勒格进一步善后?” 他的质疑换来兰希尔的微妙一笑:“你不愿依靠他们,至少别怀疑得到主上信任的芬罗德殿下。在他的领导下,任隐蔽在这片平原不同角落里的巡逻者如何果敢,都决干不出伤害亲族的事。” 伊路辛未置可否。 几乎和他们一路结伴左右的提汀妮丝,终于自对岸深长山谷的迷人光影抽离了一点注意,茫然思考起两人的对话。一个优雅、澄澈,带着鲜少展现的慵懒而又不失评判性的嗓音,这时候打破了她琢磨的余地。 “勿论贝烈格和艾勒格会阻止任何胡来的傢伙,你们不切实际的讨论,也可能早传到了他们耳中。何况,”西莱恩扬起下颚,像在隔空对朋友示以问候:“还有名副其实的侦察山。” 兰希尔解开辨结的手顿在了半空,伊路辛冷静中透出漠然的目光越过女精灵投来,提汀妮丝扭过头,她还暗忖待到启程的号角响起,他才会出现。再遥看他身后,吉丽西尔正倚坐岩石吹奏叶片,格瓦萝斯面朝纳罗格河,浅唱起灰精灵的歌谣,阿姆罗斯在一旁作着和声,她的其中两个族人安静聆听。 “你们在河与森林交界聚居的族人,听说已有相当规模了。” 云霭开始沿着纳罗格河在天空中围拢,直射平原的日光慢慢退去了炎热。 “是的。”提汀妮丝接触到兰希尔的视线,才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 “障山满足不了你们了吗?”伊路辛接话。 这两人一个虽归属边境卫队,但是主要驻守东面边境,另一个时常到环带外探矿,对薄暮森林里的人类情况知之甚少并不出奇。可这点理解丝毫没能减轻她的烦恼。 “是人口增长的结果。他们的繁育方式与我们很不同。” 他欣然接受她投来的感激眼神。然而有那么一念间,他又想告诉她,收回去,他其实不需要她的致谢。 倏尔过境的一阵凉风吹起了他浅金色的鬓髮。 基于西莱恩的阐述开头,提汀妮丝一下有了解释下去的动力,向他们坦言部族在二十年的安稳中壮大,是致使族人趋利迁徙的重要原因。最后她说:“陛下完全可以信任族长和她的继承人。” 冷不防一把声音插来。 “当你无所保留再论。” 西莱恩眸色一暗。 “赛洛斯大人。”伊路辛喊道,一对蓝眼不带感情地在他身上转了圈:“什么时候起,你回王国还会经过这边?” 稍远的人群中,艾勒格最先凝眉看了过去。 语声迅即冷寂令气氛说不出的古怪。提汀妮丝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传言里辛葛王器用的另一名谋士的名谓,同时伴随毁誉参半的名声,她不由得警惕。 “我追逐美妙的歌声而来,惊闻这乍听中肯的谏言。”他的措辞词韵饱满,听起来不无见解和说服性:“却不足以解开主上的忧虑。回想你们多少同胞因侵犯了周边的我们的族人,受单方或双方共同的审讯?” 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最后一发……据说,又是一年立春时。 预祝各位新春快乐! ps:纳罗格河(narog),金里斯河(ginglith),抱歉这两个名字绫儿译不过来,郁结&不爽ing,知道含义的亲请解答一下~~ ☆、sindarin 8 “哈丽丝一族为融入重栏付出着相当的努力。他们获封薄暮森林南面的土地以来,仅短短时日,便能频密随同灰精灵贵族们参与在环带外的狩猎。” “不论是由侦察山传回的报告,还是薄暮森林寄出的信,都在说明他们逐渐被辛葛王接受。” “但是,不一定所有精灵认同,或者说放任这个结果。再怎么说,有被称为‘人类之友’的精灵,相对地就有‘人类之敌’。” “比如我们那位不时远道而来作客的吟游诗人。” 第98页 “我听闻,他在兄长的宫殿里并没有表现得像一个客人?最近更是放弃暗中游说,大放厥词力劝民众断绝与人类来往。” “你说对了,安格罗德。我们猜他是把踏足的任一处屋所,都看作自己的行宫了吧。可要是没有事实在手,他定不敢如此堂而皇之。” “我带凯兰崔尔来了!安格罗德、欧洛隹斯,你们放纵讨论的声音没问题吗?我们身处的可是千石窟之城。” “那么我们接下来讨论一下,为什么艾格诺尔去接妹妹花了这么久。” “在长兄的日常公务中,你是不是也这么积极呢欧洛隹斯?” “由他们吧。较之引起辛葛王不快的后果,这个没有涵养可言的话题远来得无伤大雅。” “诺玟,倘若引起这片土地之主的不快,同时能让他正视曝光在足前的隐患,我们也算做了一件无愧母后和外祖父的事。” “当初你不是还想着只推艾格诺尔来么?而且真抱有那种想法,就不该对我唤出那个名字。” “恐怕你们都要失望了……我们的声音从未传出这个房间。” 芬罗德看着指上生辉交映的宝石戒指,神态就跟刚才的一样。埃卢·辛葛的宴厅上,一切布置俨然他和他的弟妹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景象,一幅似乎永恆定格的图景。然而就像美丽安王后挂在这座辉煌宫殿各处的织锦,哪怕乍一看去画面分毫不变,周遭的时间却是实实在在流动着,磨蚀着它鞭长可及的事物的。 便如两百年前,尚栖息于蓝山以东的人类,从不为他们任何一方所知;两百年后,他们在“偌原之主”的王宫,倾听一位灰精灵领主汇报着国境内人类部族的犯案情况。 这名精灵正是阿玛蒂尔,西缘林地的管理者。他的妹妹和他未来的妹夫常到那片杨树与橡树生长的林地游玩。 “我倒是收留了一群愚民。” 品着酒的芬罗德将视线自戒指抬起。听似还算冷静的评价其实已经蕴含怒气。亦难怪辛葛王会动怒,尽管依据阿玛蒂尔的汇报,因不同原因路经重栏的精灵子民沐浴的天然场所、甚或捡拾并意图占有他们的随身配饰,毁坏精灵子民重要的植株,採摘划定区域外的果实而未作报告等等,其中部份在一定程度引发误会的行为,不少精灵民众都曾有过,只是人类“犯事”的频率比拥有无尽生命的精灵高出太多,而变得让后者不可忍。 “哈丽丝的部族,及至整个人类群体,他们被黑暗从光明中分割孤立的世代比众夜中精灵还多。况且,受冲动蒙蔽与驱使者,目前仅占障山族群极小的比例。”美丽安如实道出她觉得有必要提的观点。 埃卢将镶满蓝宝石的银酒杯送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他环视着自己的侄孙,终究将目光停留在列席最前的一个身上。那时候从安格罗德口中得知天鹅港的亲族残杀,他无疑是愤怒到极点的,要不是在爱妻那里确认他们不曾亲手沾染亲人的鲜血,他就不止是把四人逐出重栏那么简单。可是不久后,他闻悉芬罗德确实在仿照千洞殿打造地下要塞,联合他的弟弟们巩固漭河通道的安全,他的心渐渐软化了。此际他直望着这个最年长的侄孙,思疑他何故仍纹丝不动。 沁人心脾的乐声不知何时加上了绕樑的歌声,女歌者们配合拨弄小竖琴弹唱的男歌者,宛如习习过树晓风、穿叶密雨间的昂扬春雷。 戴隆向示意赞许的贵客们回以礼节后,接下来便要轮到赛洛斯上场。 然而只是正要。 没人料想到,芬罗德会在这一当口起身发言。 “感谢偌原之主的邀请与精心款宴!侄孙技拙,但求陛下准许我演奏一曲聊表心意。” 这样的请求,不尽然合礼,却又是情理之中。 埃卢应允了。 芬罗德于是拿出自己的小竖琴,弹出另一支截然不同的幽婉摇篮曲。其间戴隆跟着心驰神往脑中盘旋着词句,直至过了小半段,他才反应过来,随后确定这是那首打动第一支精灵之友的竖琴曲。 余音犹在耳畔空灵鸣盪,芬罗德不待众人回神,以恭谦的语气兀自开口。 “哈丽丝带领的子民到底有无大智我不敢妄断,但事实可见,他们终与另两支同族相继抵达了偌原。我想,他们兴许像一批初出矿床的原石,工匠并不能一时看清它们各自的价值几何,唯有经过耐心打磨方可确切判断。未知我说的可有道理,提芬奈尔领主?” 一头如清晨前夜色,美丽程度仅在王后和公主之后的乌髮随那人平静的颔首,一绺简单编就的辨结,悄然滑过俊朗的面颊。 埃卢倏地起了兴致,问道:“你对宝石的学问看来不逊于一名珠宝匠。那你知不知道星光白钻?” 安格罗德一阵蹙眉,身旁同桌的艾格诺尔掐准时机给他倒酒。 “如果我没会意错,陛下指的是我叔父的第一批作品。”波澜微兴的目光从阿玛蒂尔旁边的银髮精灵,回落灰袍国王身上。 越过削凿出山毛榉树根状,又似藏有鹿角图纹的石洞口,穿过柱廊、阶梯、木桥步道,到达欧瑞费尔家族日常的内部起居之地。在一家之主外出赴宴时,他的女儿正费煞思量,把弄着手中不大的一个蓝水晶宝箱端详。 第99页 不远处的圆形石台前,芬温的眉目染上了盎然的兴味。 “找不找得到?” 米斯芬温凝眉思索,这个模样在芬温眼里颇有自己丈夫的影子。“要不是听到滚动碰击的声响由内传出,我真要怀疑这宝箱是空的。” 芬温断绝了她的置疑:“最近一次我给你二哥看过里面的东西后,就一直维持原状。” “我承认找不到锁孔了,母亲。”她微微嘆气,走过去把宝箱还给芬温。 女儿这般说道,眼神里还包含着得到解答的期盼。她于是从入壁的置物柜取下一只灯盏,除却流线弧形的精艺造型,它的金质底座更绽放着百花,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她点亮了灯,将它与宝箱放到一起:“你的努力无果,是因为你一味把宝箱置于灯火之下,而没想过换一个方向,让光线自下而上。” 随着芬温的话和动作,蓝水晶铺砌的星空崭露了不同寻常的银光,像是有一片真正的星空从深处幡然甦醒,撕裂出一条缝隙,米斯芬温惊奇的青眸沾染了眩目的蓝。 “两百零七颗透明的白色宝石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放在其中,一眼望去,与主上宝库收藏的同类无异。谁会想到,它们能够发放出激烈刺眼的光?” “蓝水晶更多地是对想通过摸索找出锁孔的外人的一道阻拦。‘自己的作品,可以激发出平凡光照无法企及的光华’,库路芬威总是用他独有的方式,令旁人记住他。” 里诺尔点点头。 离开怒锤堂的路上,他再度碰到办完事的埃克塞里安。暂且同道的两人一路闲聊。当谈起后者的水晶钢盾,里诺尔很自然就提到了母亲的白宝石。明明此际分岔点已在望,埃克塞里安却理所当然地拐进了民泉广场。 一般他走入这里,都会吹奏随身带的银笛。不过不是这一次。 “那时候我哪里懂得这些。只记得在不分日夜的年日里,母亲时常将宝石置于居所各处,宝石遇到光线便四散折射,使房间美得像我不能亲见的海外仙境。” 岩隐城最俊美的精灵淡笑:“必定胜过我盾牌上的水晶吧。” 里诺尔犹豫了一下,既而选择最妥当的答法:“在星光之下,有这个可能。” 极短的兴奋过后,米斯芬温面色一沉。 芬温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疑惑间听她说:“亵罪者第一批打造的宝石,怎么会流传到母亲手中?它们是不是也跟那三颗受炽热慾念包围、为阴影污秽所觊觎的宝钻一样?” 芬温心中一动,原来女儿是在担忧。她搂过米斯芬温,凝着面朝自己打开的宝箱,一双灰眸宛如泛起涟漪的记忆深井。 “由于母亲是金精灵的缘故,在我还十分年幼的时候,有很多机会到一些大能者的宫舍作客。那时我最亲近的就是果实之母,尝她加入各种植物汁液做成的饼干,长时间极近距离地浴泽双树圣辉。你记得我和你讲凯兰崔尔公主的故事时,说过她曾被一个精灵索要髮丝吗?那个精灵也向我要过数根长发。” 米斯芬温问:“是亵罪者?” 芬温眨了眨眼,“有那样一段并不太久、却又感觉漫长的时间,他对我而言,单纯是诺丹妮尔的丈夫,我的表姐夫。” “你给了他头髮。” “可他脸上写满着失望。后来,在祥和与安宁尚未离弃白城前,随诺丹妮尔来探亲的他留给了我这一箱宝石。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母亲,至今你还是会感到难过?” 难过吗?她在心里重复着女儿的问题。难过脑海里还可以浮现那个精灵当时失望而去的容姿?难过那个精灵还曾亲密牵着表姐的手,赠与一份她说不清轻重的礼物?抑或难过那个精灵竟然掀起了残忍的屠戮,一手制造了族人的分裂还有一去不返的流浪? “不重要的,米斯芬温。它们仍在我的视线范围,往后也不脱离你们的保管,这才是我在意的。” 太阳完全升至天空的中央已过半晌,民泉广场上城民开始纷沓而至。 “她是真的被库路芬威自然散发的魂中火光吸引过。”里诺尔闭眼感受投洒脸上的斑驳日光,依稀间炎热依然。 埃克塞里安没说什么,站起身,垂眸盯了片刻金髮精灵的怀中之物。 “等你归去,不妨请求你的母亲相赠少量宝石,镶到这件真银软甲上。他日令弟遇敌,此软甲必能使他事半功倍!” 闻言里诺尔愣了愣,忍不住低笑起来:“若是被罗格领主听到,他肯定又要抱怨一番。” 埃克塞里安浅浅一笑,迎着辰光便和里诺尔分道扬镳,往他的涌泉榭迈步。又一道夏日之门将至,而无论再过多少个冰雪宴、花之诞,他的血都会为固守这方疆土奔腾搏动。 流水的喧譁逐渐被清幽的山林屏蔽。 西莱恩沿着再熟悉不过,由障山族群修筑的林间道路奔驰向北。 栅门被拉起的动静往四面传开,不消时,马蹄扬起的声响在门外销匿。鹿角领主之子被领进来时,只有一双眼睛清明如昔的哈丽丝拄杖立于过道口,提汀妮丝守候在旁。 简陋的书房几乎摆满奇尔斯文书写的卷籍,比他印象中增加了一个书架。西莱恩如此想着,眼睛却没离开在读主上颁布的诏令的哈丽丝,整个房间的气氛说得上是凝固的。 第100页 “请转告陛下我代表全部族人的誓言,西莱恩大人。”人类女族长从书台前起来,矍铄的目光笔直落入那对清冷的青眸:“从此往后,我们一族的命运不单与薄暮森林,还跟壁歌河、整个重栏王国紧锁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提汀妮丝看着目光相交的二人,这个,就是他们等待了十六年的结果。 ☆、sindarin 9 太阳第一纪元第四三三二年,率先拜访围栏地的安格罗德收到辛葛王的首次邀请,偕同其余伊尔玟的孩子前往他宫殿一聚,是为在这位偌原之主而言,家族意义上的“团圆之宴”。 紧接着翌年春夏交际,流亡智精灵的至高王发起在水晶泽地的亲族团聚,响应之广、作用立竿见影,使得这席“团圆之宴”顺理成章被大范围记载下来。 不管是哪一种规模的团圆之宴,障山族群得以借满两百年芬罗德兄妹再度齐聚千洞殿的契机,促成居住地西延至壁歌河,并负起镇守壁歌河口的重责,自此就该怀着知足的心态,恪守先代族长,亦是他们世世代代的忠诚誓言。 “……她正在校对文书,通常晚饭前会结束。” 说话声隔着墙壁而来,提汀妮丝却只听见一人的脚步声。她从小阁楼爬下木梯,如常一身绿色劲装的西莱恩刚好踏进房间。 “日安,格洛里西尔。”她还揽着一卷卷的文书,但仍面对他三分抱歉七分俏皮地笑着问好。 “日安,提汀妮丝。为什么你的工作量反而有增无减?”他打量着敞亮但不大的房间,气定神闲地挑开话题,好像他不过是凑巧路过。 “这些是一个月后会用到的教材。现在我担的辅佐官一职只是虚衔,不如放更多的精力在给族人,尤其是孩子教导精灵的文化上面。”她把待处理的卷籍分门别类在黄铜烛台旁排好。 西莱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但是我也不至于把自己置于焦头烂额的境地,说到底……”来到安放一张长方形木几的墙角前,熟练地佩带武器,完成后她的眼睛自那柄银色的尖枪挪向淡金色发的精灵:“自由自在的滋味惟有抽空叨殿下的光才能尝到。” 她说罢,再次将那袭斗篷的浅蓝面留给自己。他有些怀念她披着深蓝斗篷的画面,虽然衣物破旧褪色,却窒息般地夺了他的心魂。后来她多了可替换的新斗篷,却都不是他记忆中的色调。 然而,总还是有蓝色的。 “住手。”回过神的西莱恩见她取出灰色斗篷,抬手欲脱下身上这件,话语不由自主就出口了:“为什么要换?” 提汀妮丝一愣,也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灰袍子民’。” 西莱恩恢復清醒,但并没有收住话头,“不用麻烦。而且这件更适合你。” 搭在别针上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西莱恩和提汀妮丝各骑着马,抵达碎石滩与安格罗德的队伍汇合,一银一蓝的背影藉着夜色消融进了飘扬的棕色海洋。随后大队在高耸群山的阴影掩蔽下,悄无声息通过了復仇隘口,正式踏入松林高地——安格罗德与艾格诺尔的主管地区。 两兄弟在内的小部份人,却在离隘口一哩半的山林跟大部队分离,包括西莱恩他们。应该说,二人的目的地打一开始便是这片松树林地。 盛夏的阳光苍白地照着高原上层叠的松林,尽管如此,好光机灵的啮齿动物依旧寻得着一缕缕漏网的金线。 “没想到真等得到你,西莱恩。”安格罗德瞄准长齿松鼠的动作纹丝未乱。 “我没作保证,反倒有利你们如常起程。” 安格罗德引弦的手臂在后收:“也对,要来的自会上门。” 猎物才伸开前肢,箭头已穿腹钉入泥土。 “格洛里西尔你看!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大的收穫!” 即使她不说话,西莱恩也知道她在靠近,同行的还有几名智精灵,其中艾格诺尔跳到了落回地面的安格罗德身侧,看他添了新战利品的布囊依旧瘪瘪的,朗笑着嘲笑了起来。 目光从让同伴展示自己一队战绩的艾格诺尔身上收回,西莱恩对手里拎着猎物尾巴,笑眯眯观摩兄弟内讧的提汀妮丝说:“明天换一个区域,让安格罗德安排两人一组。” 提汀妮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枝桠间轻盈飞跃。 身处密集的松林区,一行人几经辗转,才在生长了其他树种的混杂林带起了篝火,并准备慰劳一日辛劳的大餐。 做饭,而非饼干和面包,是所有智精灵男性的使命。所以就算留下来参与游猎的人员中有少数女精灵,愿意打下手的女性只有提汀妮丝。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兴致颇高,西莱恩看提汀妮丝乖顺地听任自己调动,也乐得做出些能取悦她的菜式,其他贵族和侍从都间或贡献了手艺,一顿晚饭意外的丰盛。 “幸好没再由着你带路,安格罗德,否则我们估计还在密林区转着圈。” “想绕个弯夸赞自己的认路能力就来吧!”安格罗德往火堆丢了根干枝,松木的香气又再悠然扑鼻,“最好你直接当先锋开闢潜入敌营的蹊径。” 艾格诺尔哼了一声:“上次进行反击,不正是我先率部绕到魔军背后与其痛击的吗。” 第101页 “敌人能布局偷袭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西莱恩折断两指粗的树枝,清净的脆响在沉静的夜里略显唐突。 话题忽然变得严肃,安格罗德微笑:“很难说。”隐隐透着不以为然。 光荣战役虽然发生在他出生前,但受父亲影响,西莱恩不可能把空前震动偌原的战事听听便算。“松林高地跟西面的雾影王国,或东边的永寒山均非紧密相连,但是这两者可以给你们,并给得到的,决不是其它领地能比拟的。总之尽可能加紧与他们的联盟关系,敌人纵使有千般手段,亦无孔难入。” 艾格诺尔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不由朝他展颜,“这等利害关系我们早就看清!不过敌人和他的魔军如今不都被围在了铁恶境吗?松林高地的北方可是屯驻了十万兵力的翠绿腹地。说不定这回我们真能一举击溃他!” 不曾身置其间,西莱恩没有立场反驳什么,可是艾格诺尔如此辩析,笑容里乐观的意味只比他二哥的更浓烈显见。最终他一笑,将无谓的思量统统抛诸脑后。 “三位殿下好精力,守着夜仍孜孜不倦探讨中土大事。” “我们吵到你了?”安格罗德问。 艾格诺尔也开口:“如果是歌声的缘故,我去让他们挪远些。” 提汀妮丝明白是芬罗德起的头,这两位王子才能毫无成见地对待自己。看了眼投来同样目光的西莱恩,她摇头:“大抵是我没出什么力,所以不困。” “那就过来取暖。”西莱恩说。 一股暖意已先淌过心口,充盈不觉在晚风中冷凉的四肢,她来到他和艾格诺尔之间坐下,促狭道:“我当是增长一下听闻好了。” 西莱恩扬开叠放一边的斗篷,加到她单薄的衣衫上,“我很怀疑在你瑟瑟发抖的情况下,可以听进去多少。” 提汀妮丝挑眉瞪他,旁边的艾格诺尔像发现了有趣的现象,欢乐地指出:“你们相处得很融洽呢。” 这提醒了西莱恩,他收起脸上迤逦的悦色,“关于下场狩猎,我有个想法。” 安格罗德听完他的提议,看看提汀妮丝,再看西莱恩,贊同地点头:“既然你们认为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去安排。” 越往山脉深处走,前方天色越暗。 在断开的两片松林间,有一块远望起伏近看开阔平坦的草地,遍地的矮草使他们能将出没经过的动物一目了然。安格罗德简明分了小组,规定众人日落前回到这里,再评审最优猎手和进行奖罚。 “太狡猾了,居然不事先宣布奖罚的内容。” “因为说出来,有的人会更加分神。” 提汀妮丝果断打住。 依西莱恩的主意,他们已跟踪了那头成年的雄性剑齿虎约有一个小时,见牠依旧独自游荡,要么是警觉到了危险,要么是在回巢穴。此际牠在三百码外,眼看即将爬上崎岖嶙峋的山坡,而他们却完全偏离了起点和参照的松林,来到草原边缘。 “还不动手吗?”她扫视眼前环境,山坡上有几只高角羚一见剑齿虎到了脚下,纷纷腾跃逃开。 他的锐眸紧追剑齿虎,“你觉得牠的美餐会从多高的地方和牠一起滚下来。” 她睁大了黑眼。 果然,在剑齿虎消失在高坡上的洞口后,西莱恩举起了弓。须臾,勐兽叼着一只黑貂重新进入他们的视线,见状提汀妮丝也立即挽弓。 远方的剑齿虎定是感到了杀意,嘶吼一声直朝着他们的方向愤怒咆哮!牠的行动很迅速,紧接着跃下了山坡,并连连躲开了西莱恩的箭,提汀妮丝光锁定牠就很难,不但保持高速,且在明明能全程直线疾奔的前提下,屡次迂迴跑动。 她瞥了全神贯注的他一眼,然后深吸了口气,从箭筒摸出两支灰精灵之箭。 剑齿虎和他们的距离剩下三分之二路程,这个数字对他们是有利的,然而危险的天平同时倾斜。察觉剑齿虎移动路径的改变以及爆发的加速,西莱恩久候的箭矢堪堪擦过牠额头的皮毛,这下益发惹怒了这头勐兽! 而正是如此,牠灵敏避开挡道的另两支连发的箭,却被从原来方向追击的闪光直插眼睛,前肢紧跟着一软,在怒痛交加的吼叫声中脱力瘫倒。 “没能一箭双收呢。”她说着,笑容里却没有多大的惋惜。 西莱恩瞧着她提步前行的背影,收起长弓,手上武器换成了剑。 淡淡的雀跃情绪却一直包围着两人,可是这种振奋在半途变为无徵兆的惊恐。根本没注意到异样的提汀妮丝在下一步莫名踩空,一晃神已掉了下去。 ☆、sindarin 10 西莱恩一震,追及她出意外的地方。看上去矮草正常生长的一块岩土,用剑尖拨开支离的草丛,下方露出一个由窄而宽的地洞。 “你怎么样?”幽暗的洞下面他大致辨得出她正攀着洞壁,这令他心头微松。 “我抓住了一捆草根,试着爬了下,不太可靠。” 尽管语调被克制着,他还是听出了声音中的颤抖。“我会拉你上来。”说着便搜寻起连接着她的根系。 得知他在地面设法救自己,提汀妮丝不再作声,将注意力分散到这光线微弱的地洞。不等她得出头绪,忽然感到手中的草根往上绷了绷,忙反向轻轻扯动。 第102页 她极力扬起脸,轻易和他投下的视线相接:“保持姿势,我要把你拉上来了。”她轻快应着,可是清楚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就收回目光盯紧咫尺间的“绳子”。 吱吱。 什么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 停息了一阵让她以为是幻听,不料下一秒在头顶传来咔吱咔吱的怪响,她望去,头皮发麻地看到了一只肥硕的鼹鼠。 “不要……”她喃喃道。 “提汀妮丝?”他顿了顿,立刻开始使劲。 她大声回道:“殿下只管拉!” 想不到那只岩鼹被眼前突变稍吓退后,竟跳上草根朝她爬来,她再顾不了,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高举过头。就在她离洞口还有一噚,它离她还有一呎之际,草根猝不及防地断开。 鼹鼠的慌叫声淹没在昏暗的洞底,提汀妮丝的匕首在她下落间颤动不止地与洞壁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声,蓦地一处坚硬卡住了匕首,她脱手,勐然跌落壁脚的石基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得救了。”虚弱地吁了口气。 “提汀妮丝!” 焦急的唿唤教她头脑剎那空白。 “你为什么下来!” 西莱恩神情莫辨地凝着她,在几近漆黑的洞底他眼里的担忧似也融入了这片昏暗,只伸手探向她的手臂:“受伤了吗?” 她攀着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我想只是扭到了左脚。”然后嘆气,“这样还有谁替两位失踪者报信?不过,既然下来了,我们还是先自己找出去的办法吧。” 他仰望暗沉无光的洞口,确实也一时无法。 利用草屑砂灰起了一个火堆,给提汀妮丝简单治理了脚踝的扭伤,西莱恩沿着洞壁走了一圈,依然没发现突破口。看着火堆有转弱的趋势,他将焦点逐一移向散落的动物骸骨以及那只断了气的岩鼹,最终还是着手收集更多的砂灰。 他忙活了这么久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因而在用餐时间,提汀妮丝主动让出了部份干粮和水。 对她的举动他默默收纳眼底,“受伤了还不够,你想接着当病人?”尽管人类的病症至今仍令他匪夷所思,可不妨碍他藉此诘问她。 “我当然不想饿到自己,但是殿下现在才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希望。” 他拿过面包,却一动不动递给了她:“我下来是要把你救出去,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分到原本就属于你的食物。” 知道拗不过他,提汀妮丝接下面包安静地吃完。 “谢谢你下来了,格洛里西尔。”她早就该说这句话。 不喜欢由她嘴里听到感谢的心情又涌现了,然而面上他不动声色:“你被哈丽丝救了,就没有在我手上出事的道理。” 这句话听着难以形容的古怪,她不禁被逗笑,渐渐笑意淡去,化为一声感慨,“是的,如果没有哈丽丝大人……”她此刻会在哪个地方呢? “她和她的侄子都入土了,你仍在协助他们的后继者。” 她别过脸,目光微闪,“我已经算不上协助他们了。长老们也从来不真正需要我。我编校史书,不过是觉得把部族口传的过往转成文字,会对双方都有利。他们认为多此一举,我就借可以动用的卷籍去教有需要的族人。大概即使再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做着这种微小的事。” 话音甫落,她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覆。她的心怦然一跳。 “怎么是微小呢。” 她犹不及探究,那宽广的温暖便随他提起的手散去,唯剩他的眉眼在柔弱火光下柔和。她张了张嘴,只听他启齿转了话题。 “好比戴隆,他从未觉得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事,编撰歌谣也好创出奇尔斯文也好,他更多地是遵循本心。但是哪怕包括主上,谁会那么想?” “戴隆大人具备才华才可以得心应手,无愧担任陛下的大学士和宫廷诗人。”她一阵发笑,见他如此顺口用戴隆打比方,好奇道:“你们经常见面吗?” “只有他撰写了新的歌谣,我们才会到千洞殿之外赏阅他的稿卷,偶尔他无暇,我就带回去自己看。正是上次找他还稿卷,碰到了在他那里作客的安格罗德。” 提汀妮丝点点头,随意问:“安格罗德王子何事找戴隆大人?” “好像是慕名已久,想亲自造访这位传说中歌喉胜过亵罪者二子、琴技高于他兄长的吟游诗人。” 她“哦”了一声,倏地微笑:“王子可有登过赛洛斯的门?” 西莱恩看向她,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惹她益发笑得幸灾乐祸,不知怎的,他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 “主上一开始接纳赛洛斯和他的部份族人在王国定居,主要原因还是后者的君王在星光之战为支援王国战死。” “到后来星泽谷的领主换人选也是相似的缘故?” “不。因为主上看中了该名精灵的工艺。伊默洞悉这点,所以敢跟主上索要微光森林,结果主上当然封赏给了他。”言及此,他的笑意转深:“虽说艾勒格领主对这二者俱敬谢不敏,但对后一个却是起于间接原因。水晶家族领主·提芬奈尔是他的挚友。” 第103页 看他并没有停住的意思,提汀妮丝便继续静听。 “事实上王国不缺手艺精湛的工匠。每过一段时间,来自蓝色山脉的矮人都会穿越东偌原为主上工作。起初主上有感于火须城的矮人告知了他有关袭击族群的魔物的情报,并且积极提供武器,继而与之交好,每当他们连同宽梁堡的族人过来,都一定能由艾勒格领主手中支取丰厚的薪酬。” “可惜火须矮人的工匠学会了得寸进尺。” 西莱恩怔住。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打断,更诧异温驯的提汀妮丝也会毫不客气地讽刺。 一转眼她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垂眼噤声。 “主上的原意是什么我无从探知。但不待见蓝山矮人的风气在悄然蔓延的确是事实。” 几近白色的亮焰在眼前舞动,眨了眨眼,火舌又恢復认知中的金红色。提汀妮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黑夜下的洞口仿佛与地洞融为一体,没有投下一丝指引人视物的微光。火堆变小了许多,坐在一臂外的西莱恩大半个身体落在暗影中,她由刚醒过来的惺忪转为呆呆看着他的入神。 突然,一阵窸窣声传来,她却不是头一回听到,在睡梦间她也曾听见过。 西莱恩眼波流转:“你在想什么?” 她不再看那隐于漆黑中的边际,定睛对上他,“我不肯定。” 两人先后走到响声的源头,显然它在洞壁的后面。他至今还没看出提汀妮丝的意图,见她摸索着拾起一块岩石,对着一个点用力敲打,当他快要阻止之际,一丁点的破碎声有别于敲击的震响从同一个方向发出。 龟裂现出,犹如蜘蛛一开始编织的丝网。 她尽管就要抬不起酸软的手臂,生机依然点亮了她在阴影下的面容,这时候西莱恩轻轻扳过她的肩,错身迈进她和岩壁之间,握着剑柄,将剑身嵌入接近中心点的裂缝,有节奏地摇动起来。提汀妮丝目光移到他看不清的侧脸,若有所思。 半晌,原本坚硬的岩壁譁然塌出一个缺口。 西莱恩转身到那随时都会熄灭的火堆前,回来时手里点燃了身上仅有的一支火信,无意外的情况下,这支火信可以保证他们接下来20小时的照明。 “走吧。” 往缺口内走,赫然是一条供鼹鼠通过的狭长隧道。顺着唯一的出路一直走,蜿蜒的隧道明显引着他们往下,这种感知在四周开豁起来时尤其强烈。 不知道在山底下具体兜转了多久,期间他们休息了一次,不到一刻钟便重新出发。不管是在乍看安全实则在不知不觉中耗尽生机的地洞,还是这条疑似逃生有望却在迷乱间磨蚀意志的隧道,都不宜久留。 末了,在口渴疲惫交加的感觉又再淹没她之时,身处的场景隐约发生了不寻常的转换。 如果说他们之前身处山壑一样的环境,那现在他们则到了扩展数十倍的空间。然而完全没有空旷带来的如释重负,甚至说不上空旷,更像是一种使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西莱恩将剩下四分一的火信递给她,取下随身的精灵号角高亢吹响,号角声如潮水往外兴起波澜,却又似泛起涟漪的井水遇到井壁被反弹。 提汀妮丝猜到他的用意,可是心头反而被什么拖动着往下沉了沉。见他凝眉,神经高度紧绷的她借着火光四下张望,骤然在眼角余光中疾掠的巨大黑影让她眉梢惊跳。 唿吸间一层黑乎乎的丝网沖她飞来。 她还没低唿出声,西莱恩拉起她就往透着鬼魅幽光的方向直跑。他们竟然陷入了织暗者的地盘! 织暗者之蛋、黑暗蛛后的后代岂容猎物轻易逃跑?三五成群就朝两人包围。 以攻为守。西莱恩收了心神,唱着蕴含魔力的摇篮曲挥动利刃,在几近全然的漆黑中跳起巨蜘蛛伏诛之舞。 提汀妮丝追不上他战斗的身姿,索性把火信对着密集爬来的巨蜘蛛一丢,顿时炸开粲然的火花,凭着感官,她以短剑不遑多让地屠杀起近身的邪恶生物。 似乎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她弯起的清丽眼里滑过狡黠:“因为殿下让他们昏昏欲睡了呀。” 他们不曾停下,魅影重重的山谷终于显出逃离的曙光。 出口在望,围堵的猎手越加来劲,提汀妮丝为躲避一只跃过头顶而落的蜘蛛,脚踝用力过度勐一僵,堪堪噼断它的一条腿便再使不出力,岂料它犹浑身杀意奋力扑向自己,此时金属划破凝固的空气,恐怖的复眼和大嘴最终连同长满刺毛的节肢停在不足两呎以外。 更多的箭矢若骤雨落下。 “你们还好吗?” 是安格罗德! “我们听到号角声,马上往这边赶来了。”一只巨虫当着西莱恩倒下,出现艾格诺尔的身影,他拔出剑,宛如炽焰发出驱逐黑暗的白光。 西莱恩朝他颔首,“非常及时。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艾格诺尔莞尔,不远的安格罗德说道:“先离开!这些蜘蛛不是一天半日就能歼灭干净。” 提汀妮丝压住高兴的情绪,正要随安格罗德向他们走了几步,一转眼西莱恩来到面前,对她沉声道:“到我背上。” 她微微一愣,答应下来。 伤患復发,她不需要多余的矜持,成为三人的累赘。 第104页 他单手扶着她,战斗的姿态流畅不减,她牢牢搂住他,尽量化作他携带的一件静物。 ☆、sindarin 11 清灵的琴声仿似淙淙溪流,明快抚慰过树丛之间的土地,不大气,不惊扰,在逶迤流泻中表露着与周围浑然一体的渴望和结果。不同的林鸟献着独特的歌声,在奏琴者因他的到来为乐章打上休止符后,仍孜孜不倦自得其乐。 “殿下仅仅踏进这里,就足以令倾注的光更柔亮,拂动枝梢的空气更亲和。”放开怀中竖琴的女精灵侧脸看来,银髮随她的动作依旧服帖着那一身墨绿色的裙袍,和芬温近似的灰眸显得素淡,是一双让人越看越被吸引的眼睛。“愿你的生命之树得到这座树林的祝福,像你的父名一样。” “生于秋天的森林也没关系吗?”西莱恩淡道,眼底有隐隐的笑意,“能重见鹿角之森环绕于你的流水乐声中令我欣慰,伊玟缀。” 伊玟缀站定在他跟前,“我以为怀念的还应加上米斯芬温公主。” 他睥睨着她:“她这段时间要么跟母亲学锻造,要么在凯兰崔尔的身边流连忘返。不过我也没想到会碰见你。” “正如我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障山族群的姑娘。”她轻笑,凝住那掩在眉骨阴影下的眼,“对就是她,提汀妮丝。” 茫然才在他眉宇间浮起,伊玟缀已旋过身,似有若无显现出兰希尔和他妹妹即将捉弄人时的影子。 “她按埃琳大人的指示而来,可是等了半日仍看不见殿下你回来。我告诉过她,你在鹿角之森的北面至鹰眼角南端的一带,她却不为所动。” 西莱恩静了片刻,“她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但并不相信如果去了,能在莽莽丛林寻找到殿下。”提手在银芒生辉的琴弦上拨了一段,伊玟缀的脸颊扬起别有深意的弧度:“然而曾否等在原地,她此际都不在这片树林里了。” 许久地一言不发,他对伊玟缀行了告别礼,转身迈开步伐。 绿精灵的嗓音紧随穿过沙沙风声而来,“难道殿下一点不想知道提汀妮丝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吗?” “我现在回去即可揭晓。” 她依旧不紧不慢:“诚然她也没有告诉我。”指间溢出一个个音符间,远处的身影顿住了,“她来的时候,鹿王踏蹄离开,但她必然捕捉到了牠的踪影,方才在后来的对话中向我问起大角鹿与鹿角领主的渊源。” “此前她对鹿角之森一无所知。” “所以我很奇怪,才初次见面我们怎么就谈到这些?”她半是解释,半是疑惑地嘆道,到最后化作一声浅笑:“更奇怪的是我对她知无不言了。” 西莱恩觉默着。伊玟缀虽不如赛洛斯那般敌视人类,但不代表她就处于和大多数同族相反的立场上。心念一转,他又为提汀妮丝留给了伊玟缀好的印象感到放松。 伊玟缀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出神,迳自忆述着她对一名次生子女诉说未被记载的故事的情景——那些在两支亲族中分散地、交叠地流传的往事碎片的一块——在她声音的引领下,家族的一页歷史毫不陌生地在他眼前回溯铺开。 在埃威尚未被焦急的子民寻回,弟弟欧威尚未带领部份族人继续大远行的时候,他们的姐姐埃琳带着寥寥同伴游盪到这大片森林的西北角,在抵达绵延的石滩南岸前,发现林木逐渐稀疏、视野开阔的荒草地,那里栖息着一群他们前所未见的生灵,牠们善于跃动奔跑,头顶的一对树冠状大角让面对而立的另一方忌惮却步。牠们却迟迟没有表现出敌意,警惕而不採取攻击姿态,或许因为牠们曾遇到前一批过境的亲族,埃琳能由脚下的植被感到残留的精灵气息。 然而大概连埃琳也没料到,这不是她和牠们的唯一一次照面。 “遗民国度初立,埃琳公主力排众议,无视小部份追随者源于星辰时代的恐怖传言,生出对大角鹿群的畏,禁止族人侵扰牠们。及至多年后,那片土地长出蔚然茁壮的树木,俨然成了领地中的领地。倘若这还不足以成为大角鹿群欠下公主恩情的事实,那欧瑞费尔大人救下误入捕猎陷阱的鹿王之女那一遭,便是这群生灵开怀接纳薄暮森林中的灰精灵的契机。” “用不知多少千年来建立对一个外来种族的信任是吗。”提汀妮丝的笑靥掺杂了无由来的干涩。 伊玟缀斜瞥了她一眼,接着道:“时光轮转,继埃琳公主、欧瑞费尔王侯,似有来自唯一神意志的牵引,小时候常和侍从外出捉迷藏的西莱恩王子,在游玩白头山期间碰见迷路的幼鹿,机缘巧合,后来这头一度被遗弃栖地外的幼鹿,反而成为鹿群的新一代统领者。自此,大角鹿王与薄暮夫人立下约定,牠的子孙皆为她后代的坐骑,牠的臣民誓守她的家族。” 提汀妮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薄弱的晨曦几经增辉,终究摆脱枝叶密网的困足,令她膝前的树根也似得到了星辰燃点者的青睐,一阵由内而外的明耀。 她伸出手,染上绿叶色泽的子午阳光在纤细的指上铺洒一层月霜。 “十个月前,不管是跃下洞底,又或者在怖亡谷像一位无愧微光之名的战士般战斗,白金髮飘扬、身披绣青翠梢纹的绿色劲装的殿下,都犹如背靠着夏初朝晖中葱郁的森林。” 第105页 “摇啊,摇啊摇 风儿轻轻吹,我会守着你 直到曙光照亮清晨 摇啊,摇啊摇 你向北方翱翔,那里乌云压城 我的歌声会追随你 摇啊,摇啊摇 什么都别怕 在那里,在世界尽头 有人会记着你 摇啊,摇啊摇 摇啊,摇啊摇……” 他眨着眼,蓝鸟飞落伊玟缀曲起的长指的画面,霎时覆盖上另一名女子的容姿,在他的细想中真实,又在幽幽笑语间消失。 “没能面对面拜会鹿角之森的主人,似乎不太影响到她的心情,相反还清唱起戴隆大人改编的摇篮曲。她可真是个灵慧的人类姑娘,只可惜,”伊玟缀的手轻轻一托,蓝鸟展翅飞走了,“恰如鸟儿始终要飞离大地,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窒闷的情绪霍地翻涌心头,席捲吞噬。 西莱恩盯着那双有着熟悉的冷静色彩的灰眸,那曾同属一族的证明,然而并不意味他的怒意为这一汪清凉所平息。 眼角余光里滑入一抹英伟的褐色影子,近乎融入周遭的粗壮树身。他头也不回,阔步没入树丛深处。 他不理解牠避见提汀妮丝的缘由,哪怕不单是她来自人类族群的因素。鹿王静候着他的欺近,俯首让他亲吻一侧的鹿角,安心感顿时在两个往昔的玩伴心间流通。 松林高地的北境驻扎着严密兵防,放眼远眺,草木遍生的绿野没有一个角落不高擎着流亡者的王旗,使他顷刻明白了艾格诺尔的信心从何而来。可是每当他面朝北风,那轻薄而诡魅的阴影总在视野的彼端缭绕,挥之不去。 蓦然侧首,提汀妮丝的面庞竟也蒙上了暗霾。 “我能相信她吗?”他将脸埋进鹿王的鬃毛,分不清在问谁。 打从哈丽丝一族获得障山及以南的半边薄暮森林封地,但凡丰收时节就会点拨人员,拜访居住在北部森林的薄暮夫人,亦是鹿角领主之母的埃琳公主。适逢闻悉欧瑞费尔携同爱女留住埃琳家中,现任族长连日准备了数车硕果、自酿酒浆、手工织物等,赶在他们回程前抵达鹿角家族的领地中心。 入秋的北薄暮森林,漫谷遍林灼灼燃烧的悬空叶毯。因接近偌原北端,堪堪与贯穿高地群的漭河通道直线对应,夜间凝结的冷露直到上午仍未蒸发殆尽。 重要的人物在乍看朴实无华、其实处处雕琢出斑斓的屋内谈着话,其余随行的人则在种植着十来株银桦的庭院候着,有的到一边聊天,有的找认识的灰精灵侍卫叙旧,清静的林子一角泛着人语声的微澜。 秋意浓,银桦不似山毛榉,叶子经冬不落。她捡起一片大小刚好的桦叶,不熟练地吹起了曲调。 “稚嫩的音色。有时候,不是多加练习就可以弥补。” 提汀妮丝放下叶片,“鹿角领主。” 欧瑞费尔一身清贵,比山泉还澄澈的银髮,在秋日之下多了一份潋滟。只见他在满地的落叶上闲庭信步:“要尝尝吗?这是在西莱恩成年的受孕纪念日上封盖的冬蜜酒。” 温和的语气柔化了暗藏威严的青眸,银白的丝绵常服,胸前若隐若现勾勒着家族的徽记,贴合的袖口镶着淡雅的山毛榉叶花纹。要是他的神态再添两分傲然锋芒,便能跟他的儿子很好地重合了。 两年多没见,不晓得那个人都在做什么? 她收回思绪:“这样的举动,领主是不是对年轻的王子做得更频繁?”话音未落,酒杯已递到了面前,她坦然接过,细细品味。 “我必须为自己辩白,第一次是他拿走我的酒喝的。”欧瑞费尔沉吟道,眼底却是被勾起珍贵回忆的笑。 “所以殿下的酒量很好。” 欧瑞费尔一时怔住,然后记起西莱恩出席过障山的丰收宴请,那种场合没有好的酒力难免吃不消,端详她的眼神转为瞭然。 “你在吹‘银河边上的歌手’?” “听吉丽西尔吹过。自己偷偷学的。” 他颔了颔首:“阿尔凯林对这曲子喜欢极了。虽说取冬青叶吹最好,不过只要你调整一下吹气的力度和节奏,应该能还原九分。” 他随手自庭边孑然挺立的银桦摘下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不一会,橘黄色的叶片在他修长骨感的手中涌现出别样的生命力,仿佛夜未央时潮水的浅吟,又像漫天雷雨下的嘶声唿啸。 “已经有一阵子没听到父亲吹叶笛了。” 骤然入耳的赞赏未有打乱吹奏。未几,笛声方慢下,休止。 发若白缎垂地,轻盈灰裙加身的女精灵住脚在石板坡道上,感应到一道异样的注视,绽露出温雅气质的秀丽眉眼迎了上去:“初次会面,提汀妮丝。” 铁恶境之围滴水不漏,平静的岁月表面琢磨不到任何细微的裂痕。 一个深寒的冬夜,永冻荒原上的气流一如既往顺沿巍峨的铁山脉咆哮着南下。无人察觉一头巨型的爬虫从罪恶的堡垒中熘了出来。牠像头一回踏入游乐园的孩童,肆意闯进一条即兴挑选的路,吸引了挡路的障碍就甩头一挥、摇尾一拍,张着牙未长齐的大嘴见到送上门的合齿便咬,所经之处土地焦黑髮出恶臭。 合围线上一戌严通道遭到巨虫侵入的惊骇消息,被纷纷逃往迷影山脉的守卫报上,在松林高地点兵戒备之际,流亡者至高王的长子半途闻讯,策骑率一队善骑弓兵赶在前方包抄远攻,巨虫吃痛,狼狈消失在夜色中。 第106页 “芬巩殿下!”四下是唿唿风号,夹杂着部下的兴奋叫喊。 芬巩抬手止住,转过头面上却没掩饰悦色:“集合返程。” 英勇的皇长子兴许预见不到这又将为他的功勋添上浓重的一笔,他带着训练有素的战士回到原路上,把蜻蜓点水一样的不解抛在身后,随凛冽的山风消散,如一场长夜里虚张声势的惊梦。 作者有话要说:  这节结束,慢吞吞的部份也总算告一段落(长出一口气。 ☆、sindarin 12 不管想还是不想,战火已临。 念着这句话时,贝烈格正站在壁歌河口,盯着那半淹着一片片兽人尸体的河滩。想得到在河水退潮的日子发动袭击,这一步肯定预谋已久。 那震惊过松林高地的巨虫原来不是夸张描述的讹传。不仅如此,接近两百年后,它让所有偌原上的自由之民都笃信,黑暗大敌弄出了会喷火的怪物,并且不只一头。 “所幸炎魔或火龙没往这边来。”玛伯隆交代好部下清理尸体,来到贝烈格身旁,余光里瞥到又一具同伴的尸体被捞起,不适地皱了皱眉。 贝烈格将目光挪向东边,那里只有丛密的山毛榉林,他的眼前却浮现一年前松林高地上冒起的红光和浓烟,冉冉之势连高耸的山脉都无从遮挡,那是被魔军残酷施虐的烙印,同样是警告重栏王国的战烟烽火。那群又添了帮凶的莫格斯的爪牙,如今就守在復仇隘口的出口,一心等着他脚下这群亡兵的信号,好故技重施。 不会让敌人如愿的。素有“强弓”之誉的他喃喃着在心里说。 “但是流亡者的防线被屡屡瓦解,留给我们的喘息间隙终是有限。”玛伯隆顺着他的视线,复杂的疑虑在眼眸里徘徊。 瓦解的不光是流亡者经营近四百年的防线,更有领土纷纷失陷后仍能击溃莫格斯的信心。先是焚烧的翠绿腹地,接着是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镇守的松林高地,再然后沁凉平原、梅格洛尔豁口、卡兰希尔之地……痛闻比任何人都愤怒于这輓歌四起的流亡者至高王,单骑深入铁恶境要塞前叫阵,在刺中黑暗大敌七剑后,力竭负伤至陨落的传说,恍然还是昨日的事。 贝烈格苦笑了下,微不可觉地摇摇头:“战火已临。” 渐归平静的脑海清晰闪过那日西莱恩说出这句话的情景。是不是传承自他的母亲,这个还很年轻的灰精灵常常能在一团混沌中捕捉到一缕清明? 芬国昐战殁不过是年初春时,彼时莫格斯从偌原召回主力不久。数月后,敌人开始新一轮动作,漭河通道的卫塔被攻下,大河岛自此易名狼巢岛,广袤的死灵法术甚至笼罩了松林高地的西部,使它进一步沦为浮阴之森。又过去不到半个月,铁恶境的另一支混编魔军进军松林高地,经復仇隘口抵达围栏地的北境,炎魔面对环带并未莽撞行动,派去一个半兽人军团试探环带外的重栏领地。 “渡口没动静了。”西莱恩眯着眼,踩着兽人脖子的脚收了回来,看也不看一路上东倒西歪的魔兵,手腕一转收起短剑,迎面走来一个满脸鬍鬚的男人。 “漭河对岸也像消停下来了。”刚说完,树林外缘就传来呜呜低鸣的号角,男人毫不含煳,回头瞅着西莱恩:“我去跟父亲会合,殿下可有别的安排?” 他依然放眼鹰眼角的方向,“他既然命人吹起了号角,哈迪尔你且放心带人过去吧。我要回障山一趟。” “哦?”纵使疑惑,哈迪尔也没多表示,“我明白了。”利索转过身着手点拨部下。 时值盛夏,静谧树林里徜徉的凉意中瀰漫着时淡时浓的腥臭,或许是他才战斗过,或许是他感到这凉意包含着沿途古树的战慄和恐惧,内心的烦热反而有增无减。 此前魔军临境,这番包围却成两侧对称之势,几乎可以说,越过壁歌河袭来的西侧部队在规模上更有优势,然而有炎魔参与的军队,根本不必费这样的周章。 “西莱恩殿下竟然跟二哥一起回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炉火噼啪响着,一桌人围在简单而飘着馨香的晚餐前。 “我也意外得很,在整顿外围的最后一处防务时遇到了殿下。你绝对不相信,哈瑞丝,我差点就冲上去问殿下是不是哈迪尔那边出事了。” 哈瑞丝捋了几缕黑髮到耳后,无所避讳地轻笑:“我相信的,我憨直的翰达尔。”她垂头凑向抱在膝上的金髮男孩,明亮的眼珠则转向挨在身侧的黑髮少年,“你们说对不对,胡林、胡尔?”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从美味中抽空,对着舅舅咧了下嘴,露出满口的食物。 “好了赶紧吃你们的。这算什么样子?” 西莱恩已经能看出,语带斥责的哈瑞丝并不是真的要责怪她的儿子。上一年父亲指派他来障山协助御敌时,他便见识过两个小傢伙跟舅舅们玩得满身泥尘的场面,守在不远处的哈瑞丝目露自豪。 翰达尔哈哈笑了一阵,转头朝这边看过来:“提汀妮丝,新的战事图绘制好了吗?” 他也扭头看着她。打算回障山的时候,西莱恩没想到她会在翰达尔的家里,现在他知道了,翰达尔请她上门的目的跟自己回来的用意一样。 第107页 事实上提汀妮丝已经为哈米尔画过不少地图,包括骤火之战爆发以来,重栏延伸至周边区域的势力变化图,这些基本被收藏在哈米尔的族长之屋内,他不想惊动无干人等,于是打一开始目标就是抄下了重要战事图副本的翰达尔。 “画好了。不然我都没有脸面在你家里蹭吃。” 一室闹笑。 “就算你后天才完成,只要你不嫌弃,这期间的伙食我都是包下了的!”翰达尔渐渐收住笑声。 “反正说到底,都是由我来做。正好你在外面,给胡林他们讲些我们说不来的见闻。” 正式吃饱的胡林刷的蹦起来,挥起拳头,“如果连莫格斯的所在姐姐都能画出来,我便可以直接找他算帐,就像芬国昐陛下做过的!”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哈瑞丝勉强缓过神,“你还差得远呢。” 倚在母亲怀里的胡尔倏地靠前,“我也会的!到时候哥哥不准落下我!” 胡林嗤笑一声:“好啊,等你挥得动我今天使的斧头我就考虑。”晶亮有神的目光饱含着疼爱。 凝固了似的空气随孩子们纯真的对话恢復流动,西莱恩的思绪却不可抑止飘到了日间的那场战斗,以及亦幻亦真藏在背后的意义上。 将儿子打发了去休息,哈瑞丝帮提汀妮丝一丝不苟铺开新绘制的战事图。西莱恩待在原位,由他的角度,半幅偌原由北至南尽收眼底,领地边界的沼泽、领地与领地之间的隘口,就连领地自身的轮廓地貌,都一眼可辨,已陷落的中间有一个双线交叉的图形标註。 譬如松林高地。 或者该改口为……浮阴森林。 “松林高地被攻占,想寄望于雾影王国或永寒山支援重栏并不实际,剩下就近的指望唯有纳河下要塞,但是依照眼前形势,芬罗德殿下更需要隐藏实力。”翰达尔以枯枝代替手指,在对面比划分析。 “只要雾影王国一日不破,西偌原就仍存有反攻的底气。”哈瑞丝说道。 翰达尔忧伤而无奈,他不想打击妹妹,然而有些事实必须让她认清:“就靠芬巩王子,能独力支撑多久?” 哈瑞丝斩钉截铁地打断:“还有高多!还有回声地的哈多一族!” 西莱恩对他们突如其来的争论置若罔闻,自顾自转移了焦点:“翰达尔,你猜猜白昼来犯的魔军,有多少是当日强袭大河岛后南下埋伏的。” 三人齐刷刷看他,翰达尔未反应过来,眉头锁起:“殿下指的是……” 他没有答话,哈瑞丝略失神地接道:“当初卫塔失陷,不是有魔兵企图袭击薄暮森林,结果被我们打跑了吗?” “你怀疑他们集结了原来的同伙,去而復返?” 西莱恩的眼睛钉在被封锁的漭河通道,提汀妮丝只说对了一半,“今天我们遭遇的战斗仅仅是开端,这次真正冲着王国而来的魔军还有很大一股后备力量没露出来。” 夜渐深,哈瑞丝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翰达尔要去山的背面巡视查岗,不到天亮回不来。提汀妮丝挽着披肩,走廊上疏落地亮着光照,距离远了,视野和移动的影子也就变得朦胧,只有巡逻卫队的脚步声微弱经过时,眼前有极短暂的白芒。 不出所料,西莱恩完全没有歇息的意思,临窗而立,直挺的背影在不点灯的房里微微透出萧索的感觉。 “按母亲的故事,安格罗德他们是不是都回到西面的国度了?”那片蒙大能者福佑的净土,却又远不如理想描绘的快乐。 她没去过海外仙境,含煳道:“大能者是真的,鹿角夫人的话自然是真的。” 死去的精灵将被召至亡者大殿,凡无重大过失者,在大殿主人的审判通过后,可以重获肉身,从此留在不受玷污的乐园,而不愿復生的精灵,也能与其他厌倦了世间的同族作伴。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下提汀妮丝怔住了,她忽然很想抱抱这个头一次尝到切身失去滋味的精灵,却不料他露出一抹让人屏息的笑,稍侧过了身来。 “我不想欠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各种梳,琢磨出各种交集伏笔,然后就体味到宿命的酸臭味(笑)~感谢仍和绫儿一起坐看“贝尔兰”风云的妹纸,更多地,这是某精的成长背景,血统、环境、际遇,促成了他日后的种种。 题外:缓冲时间写了《他是龙》的外传《公主与龙》,据说甜死,在贴吧能找到;然后,为了“无责任练速度”,也在专栏连载集超自然、科幻、幻想一体的坑《许我向星看》(侧边推文表可见),喜欢类似“星战”题材的妹纸不妨蹲一下 :) ☆、sindarin 13 六月的冬青树林开满了花,由南至北招摇着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枝。 冬青树常绿,层层叠叠的树冠长上去,搭起了天然的拱顶,下方立柱和空中步道无数。提汀妮丝行走其间,珠光从盘错的虬枝、从垂吊的花序撒下,宛若涂在了树身上的点点繁星,较之少有自然光透入的千洞殿,多一份惬意的可亲。 头顶前一刻还飘着紫红的花絮,一眨眼就换成一簇簇淡紫色花伞,正是在这条花期线上,兴建了统管冬青树林的琥珀家族的宫舍群。 第108页 花絮夹杂零丁的花瓣落满了肩头,她微微偏头一吹,便洋洋坠落步道边缘,或滑出树干。 太阳石堡在伊默受赏微光森林期间,曾挪出部份作提芬奈尔带领的水晶家族的行宫,琥珀领主还为此在花期线以南另闢了一处办公点。那时候的花期线附近,经常交织两个家族的小调,水晶家族的空幽剔透,琥珀家族的融融雅致,截然不同,又奇异地调和。 提汀妮丝隔着外衣摸了摸收在里层的书函,灰精灵侍者正和门卫说明,她侧身看,楼亭灯火,远近笙歌,提芬奈尔和他的子民奉命回到空城一样的微光森林,荡漾在埃尔贝里昂的树林里的小调,却依旧沾着那种不胜凄清的华美色彩。回过神,侍者向她比了比手势,她于是收敛心绪,抬脚穿过煌煌生辉的琥珀门。 树心中空,越是往上攀爬螺旋梯,和暖的裊裊乐音越是清亮,伴随着视野也渐转明朗。直至她看到了树洞外的艷阳。 “赛洛斯的冒犯,正好给了早就渴望回去兄长领地的凯兰崔尔殿下一把推力。”一片低笑后,格瓦萝斯兴嘆道,听到门前的动静,她不偏不倚攥住访客的脸孔,“今天我这里难得的热闹呢。” 提汀妮丝在冬青树林作客已有好几天。按她此行身负的使命,理应直接拜访琥珀领主,但是琥珀家族素来与哈丽丝部族交情甚浅,若非哈米尔族长的坚持,她根本想不到要来太阳石堡一趟。 可格瓦萝斯不一样,她们见过几面,纵然算不上熟络,总比和埃尔贝里昂之间少些侷促。 格瓦萝斯娴静,心思却超乎外表上的缜密,她眼尖,没错过人类姑娘落座时的小动作,“不妨直言。你是西莱恩的朋友,也教兰希尔青眼有加,”双眸刻意划过一旁扬眉回视的兰希尔,邻座的吉丽西尔眼带好笑,被格瓦萝斯惯性无视,接着转回来:“就让我们看看,琥珀领主的秘书可以为你效劳什么。” 放在银面木脚的圆台上的信封质地古朴,朝上的背面烙着一枚菱形章印,铜红的边框,浮金的日轮,发放四道触边光束的八芒星被火环包围。 只一眼,三人的神情便闪过瞭然。 “所以,琥珀领主也都收到梅斯罗斯王子修的请柬。” 格瓦萝斯抬眸,其中一颗精灵宝钻经过重重劫难,终于落到重栏王国之中的两年后,亵罪者的长子突然向偌原的各方自由之民号召组建联盟,主上和他代表的一国之力当然没被绕过,一篇说辞简练真切、词锋铿锵,可惜身为费诺众子的长兄,梅斯罗斯忘了好好过问弟弟们做过的龌龊事,既然曾经胆敢禁锢露西恩公主的无耻之徒在列,王国军队断然不会借出一分兵力。 这边的邀请石沉大海,梅斯罗斯又各修了类似的请柬给重栏的六位领主,此事秘而不宣,但是领主们间的信任岂是一个外族王子能够小觑的。 格瓦萝斯一笑,看不出任何贬低的意味:“不过琥珀家族不会应邀派出队伍。是不是令你失望了呢?” 提汀妮丝抿了抿唇,“族长让我过来的目的原本就是确认。” “你们和欧瑞费尔大人做了一样的决定吧?”格瓦萝斯往吉丽西尔投去询问的眼神。 吉丽西尔回道:“还有水晶家族,薄暮森林尚且有哈丽丝部族的一臂之力,微光森林却不然。” 提汀妮丝闻言陷入了思索,格瓦萝斯见状,不由开解她:“就算六大家族都不参战,难道障山族群就会甘于效仿?你们不会。芬罗德王子对你们一族有恩,你们是主上的家臣,南薄暮森林却也和纳河下要塞建立了情谊,你们祈盼光復松林高地,同时羡慕使敌人吃苦的其他两个部族。” “也许你说的全对。”她垂下眼帘,旋舞的光尘中,信封的每条纹理每个褶皱都有如遭到放大,“我无法妄断所有族人的想法,但起码,族长一家会最先表示认同。” 这时候兰希尔插了进来,“亵罪者长子此举起初定是受露西恩殿下和贝伦的故事的鼓舞。真让人惊嘆,精灵与人的爱情竟可穿透亡者大殿。”说着她眨了眨眼,兴致满满地扭向一边:“提汀妮丝,你和格洛里西尔到底怎么样?” 她目露迷茫,“你觉得能够怎么样?” 兰希尔半眯着眼调开了视线,只听吉丽西尔用极淡的语调绕回到前一个话题:“我听父亲说,主上虽然不打算动用王国军队,但还是批准了玛伯隆跟贝烈格的请战,而阿尔凯林大人居然陪艾勒格那个不动脑子的傢伙疯,允许两人调动家族战士。” 兰希尔听到最后几乎要笑出声来,如果艾勒格在场,指不定又要被吉丽西尔嘲讽得无语凝噎。她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平常习惯了挽弓引弦的手指纺锤般缠起柔丝银髮:“你在其中一个奔流家族的战士面前说她的领主没有理智真的好么。” “变成铁一样的事实了啊。”格瓦萝斯望着吉丽西尔苦笑。 吉丽西尔神色不豫,良久,她压低了声音:“你也会去?” 兰希尔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我收到消息,亵罪者四子在五天前,领着庞大的部队经过了临垒河和银河的交汇口。”格瓦萝斯并未一口气说完,似乎遇到什么难言之处,“同行的不光是绿精灵,更有此前鲜为偌原的精灵所知的人类部族。若那则传言是真的,他们的来源地比先来的你们,还要接近太阳升起的方向。” 第109页 提汀妮丝和她对视着,霎时面色为之一变。 不管少数几方怀着如何的仇怨,梅斯罗斯的号召获得空前迴响,各路自由之民的军队分别齐集芬巩治下的雾影王国及梅斯罗斯镇守的永寒山。隔年五月,梅斯罗斯为了诱导铁恶境出兵,接连荡平苍河远岸和沁凉平原,撤退的炎魔死守大小苍河之间的流域,北方龙在蓝山矮人的奋勇进击下放弃梅格洛尔豁口。及至一年后冬日降临前,东军配合芬巩至高王率领的西军夺下浮阴森林。 欧瑞费尔不知不觉漫步到了三树桩森林的深处,只消昂首,王后封圣的树母即可被窥探一斑。这棵拥有三头树桩的极高大的山毛榉,饶是严寒亦未使她凋零一片叶子,露西恩殿下第一次离世的那个已彻底回暖的春天,却赫然无霜而冬。 他记得,当时逡巡的树胡们面对枯而不死的树林颓靡了颇久。那份心情,大概跟主上,跟此际的自己,别无二致。 风声飒飒,遮盖了低浅的嘆息。 “你就那么想踏上向北的荆途?”想到迫不及待冒着风雪来找自己的程度。他返身,西莱恩静立在数步开外,他的次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或许不久,自己再不能平视他。 “他们收復了松林高地!”西莱恩伸直脖子,重述了这则捷报。 “那么此番若是成行,你是准备建功立业,亦或者仅仅随性而为?”他反问。 西莱恩对父亲的牴触早有预料,只不过,要是他厉声呵责自己便罢了,这副一如往常不温不火的神态反倒让他略感惶然。 “贝烈格他们不愿意一味等在后方,才罔顾触怒主上的可能全力请战。父亲若非肩负领主的职责,也一定会奔赴前线。” 欧瑞费尔眸光一暗,“主上假如像你猜度的那般,完全可以在按兵不动以外,禁止任何一位领主调用部队。”说罢,他闭了闭眼,张开时復归冷静,“至于你的假设,即便仅是一名单纯的贵族,我都不会被意气沖了脑。” 西莱恩一时捉摸不准话里的含义,唯有贴在身侧的手指默默曲紧。 “吾儿,你要执意而为,我决不阻拦你。只是在这之前,请你考虑一下已然形同失去了长子和大哥的母亲和妹妹。”不等他答话,欧瑞费尔迳自背过身,重新跨开了双腿。 等他站到树母之下,他听到西莱恩终于离开了原地。 很多时候,距离隔得太远或拉得太近,俱影响辨别和判断,树母如此,当下战局之于梅斯罗斯的联盟如此。 出乎他的意想,欧洛隹斯接管的纳河下要塞竟不约而同没有挥军北上,只容一名将领带了不足一千的队伍投奔东侧大军。他们拒援的理由不难猜中。然而规模固然重要,在这场对峙面前却不过是次要。 为什么黑暗大敌眼看费心扩大的势力节节败退而迟迟不出手,为什么甚至呈现出一种面对两面的包抄而无力转圜的表象?这样的态度令人如坠云雾。 树母未能困足露西恩殿下,她得以在苍茫的北方协助爱人撷取了一颗精灵宝钻。宝钻落到主上手里,无论是宣称拥有绝对所有权的亵罪者众子,还是始作俑者的黑暗大敌,王国的命运到底与它产生了牵扯。 那是否会如妻子所言,这份牵扯将把重栏一同卷进亡者大殿之主的诅咒里? 他微抬着手,却踟蹰不前。 一个极普通的盛夏,因他们即将出征而格外骄扬。 里诺尔身置金花家族的战列,和他的同僚一样,白金色的盔甲在他身上发光,绣着银线嫩芽的亚麻色披风在山谷风中,仿若麦田被轻轻掀动。 自被先王遣至特刚殿下麾下,除却中途参加过铁恶境的合围,他再没投身环山外面的战斗。是愤恨吧?所以真正迎来出阔谷的这天,他体内的那抹火焰卟的腾上了胸口。 当初北方之炎烧到跟前,他做的惟有瞠目欲裂,然后和其他人一路狼狈地赶回岩隐城,若不是松林高地被染指得太早,殿下不会即刻闭城。然而并不能阻止接下来的噩梦,不能改变先王遗体被鹰王送进阔谷的未来。 啊。即使人已钻入了遮天蔽日的隧道,他仍感受到仿佛是先王发自环山北巅的充满力量的注视。 踩着无声的一致的步伐,他望不见就在前头的领主,遑论远在这万人之军最前的特刚殿下。可是他看得十分清楚他们的目标,那躲在迷影山脉的阴影中的漭河通道、那块满目疮痍的窒烟荒野、那一毛不拔的铁恶境平原! ☆、sindarin 14 在潮湿的味道充斥他奔跃的每丛枝叶前,空气是彻底的凝固干涸,像一头垂老的怪物用整个躯体捂住了他们。 滴滴答答。 闷了两日的天空骤降大雨,恍惚挟带着不可承受的重量打在身上,但他似无感知,在眼花缭乱的密林迷宫边沿穿行飞掠。 一大清早,渡口对岸的哈丽丝人突遭袭击,中午不到,负责把守壁歌河口的卫兵就已伤亡惨重。座狼骑兵数量众多,兽人步兵更不消说,翰达尔抵挡不住,匆匆传令退守障山。 西莱恩一察觉异动,迅速领轻甲兵尝试分散并围堵这大波的敌人。配合他行动的部份是贝烈格手下箭术了得的边境卫队员,加上鹿角家族的战士善于偷袭,要独力截杀数倍于己的魔兵在寻常情况下轻而易举。然而他算漏了,座狼也单独作为一支部队移动的杀伤力。 第110页 箭已告罄,只剩近身搏杀。 兇残的野狼,杀不尽的半兽人,让他们一度退守第三道防线。冷不防大角鹿群从身后树丛扬蹄跳出,鹿王第一个舞着犄角,将座狼骑兵连狼带兽人骑兵掼在地上。 雨不停,凌乱的碰击声不停,迷濛的视线中大角鹿一头接一头地倒下,他抽出另一柄剑,再次沖向敌人。 就这样拼战了一天一夜,连古老的山毛榉都无力收回外露的根须,上面绽着狰狞的刀口。 提汀妮丝踏着尚未蒸发的积水,朝村口走去。换了身衣服,身上没了黏煳的糟糕感觉,但是那股浸泡过一潭污泥血水似的味道依然淡淡。 这次的伤员太多,牺牲者更多,没办法一下全运回村子处理。部份伤员搬动不得,也在村口外的空地上接受治疗。 天色仍黑鸦鸦的,阴云盘桓,谁都不知道下场雨何时会来。 她舀了碗水,递给呆坐在路标石上的西莱恩。他还没打理自己,这一靠近,飘至鼻尖的异味比洗浴前的她还要浓,连同遍体开花的护甲提醒她战斗过程的激烈,人看上去没怎么受伤,只有右手肘经过了包扎。 他仿佛很久都意识不到她的到来,在她快忍不住开口唤他的时候,安静地接过了面前的银碗。 喝完水,他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扬起俊美而显得苍白的脸,问她:“为什么会……是哪里出了错?” 提汀妮丝站在那里,比倚坐石块上的他仍矮一点。她瞧着他,那低哑的问句不可撼动地敲扣她的心,双手无法自已环住了他的头,倾尽她所能的轻柔。此情此境,“由第一步就走错了”的话她说不出口。 在战线大后方的薄暮森林爆发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战,没人敢言说前方出了如何的纰漏。而消息终是惊雷一样闪过了壁歌河上空,划破重栏王国的宁静。 梅斯罗斯阵营里的东方人首领临阵倒戈,不单延误了梅斯罗斯从松林高地出击的时机,更由铁恶境平原的南面斜坡俯冲而下,往联盟东军的背部狠狠捅了刀。 本来半兽人对西军中纳河下要塞的支援分队的错误挑衅,一度促使后者气势如虹,芬巩策骑撞散了兽人的布阵,偏偏梅斯罗斯的大军久未现身,他们失了先机,一转头,火龙领着大量炎魔,紧随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排山倒海的半兽人重甲兵,侧翼是索伦领军的狼人军团,西军气势顿时被碾压了一半。 这时候哪还有退路,也容不得分毫的惧怯!精灵号角声高亢于顶,四面齐响,芬巩挥剑迎着等不及加入混战的半兽人一串击杀。 梅斯罗斯惊察窒烟荒野那端战火延绵,忙率部赶赴,却受到另一队火龙和炎魔的阻击,他心急如焚,全然猜不到漭河通道在危急时刻排出一支精灵大军。左侧队列统一手持日上中天的暗金色盾牌,右侧战士清一色银白战甲,长笛在他们唇间流泻出甘泉般的音色,位于最前的统帅一身金、红、白相间的装束,仪容英伟。是特刚! 自由之军歷经两个个昼夜硬是把攻势打进了铁恶境平原,骇然矗立的沉压群峰轰隆喷着毒烟红岩,他们没有败阵,却再不曾尽占上风。 当体力将至极限、精神已近崩溃,动辄被同伴的尸骸绊到,最始料未及的转折发生,声称效忠流亡者王室的东方人无情叛变,将利刃送进精灵的心脏,以箭矢终断亲族的唿吸,造成东军背腹受敌,一时间哀鸿遍野。宽梁堡的国王亲身与为首的格劳隆周旋,尚存的宽梁矮人亦拼命拖住火龙,让梅斯罗斯等撤退。 另一边,西军的精灵主队和特刚他们被魔军隔开,芬巩所在的防线被炎魔撕破,炎魔首领知他是芬国昐之子,有意放他单挑,芬巩咬牙迎战,恰到第七个回合,另一头炎魔忽投火鞭圈紧他的脖子,炎魔首领扬手一挥,芬巩便被钉头锤砸昏倒地。 下面的细节怎堪继续入耳? 联盟全面落败。 偌原的精灵们把这场战役称为悲泣战役,现实里没有一种言辞能够描述他们的悲伤与哀戚,独余无尽泪水。 悲泣战役的结果,只是莫格斯重新恢復在偌原上的势力分布的信号。 翌年三月,永寒山失守。 芬温站在丈夫的书房前,有些失神。盛放在房门侧后方的廊柱的兰花一点没有花期该展露的烂漫,就像春天并未拜访千洞殿,是宝钻蕴含的双树光辉催开了植株。 “母亲?”没一会,米斯芬温发现了房外的她,目光游弋一遍,向欧瑞费尔告别:“我打扰父亲够久了。” 欧瑞费尔含笑看她:“那你可是要打扰别人了?” 米斯芬温答非所问:“请放心!女儿保证留在千洞殿。”语毕有模有样地施了一礼。待和母亲对面相逢,她顿了顿,一只手牵起那更纤长雪白的柔荑,故作神秘地低声道:“母亲最近少过来了这边,父亲都快耐不住我了。幸好。” 芬温失笑,她娇笑着放开了自己,自顾自消失在廊道下。 的确这些天她憋了许多话,说不定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更准确地相告于他。 “流亡者溃败成沙,哈多一族几乎全灭,障山族群元气大伤……偌原的自由之民已然无力抵抗黑暗大敌。哪怕新任至高王以及欧洛隹斯殿下仍把实力隐藏得紧实。”她每说一句,他眼里的沉重便多一分,这是自己所不熟悉的他的一面,她也不乐意看见,可是她不会打住:“剩下的希望,在大海以西。” 第111页 欧瑞费尔平静地仰望着她:“你想我怎么做?” “选部份鹿角家族的成员和追随者,我们暂时出离王国,往海岸地探知海外仙境的情况。” 欧瑞费尔一震,他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回应,芬温细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在她也被这种微妙的失落感染之际,他握住了她:“阿玛蒂尔亦存了此等心思。”眼角浅浅挑起,似在取笑她的动摇。 芬温刚开始怀疑自己所听,尔后大喜过望。 “我们两个试着跟主上提出好了。” 她既紧张又忐忑,只能用力回握他。 星月洞,重栏国王用以会客的正式场所,宽广的大理石地面光洁闪亮,熠熠宝石在洞顶光彩绚烂,映衬得整座殿所圣洁辉煌。欧瑞费尔有时候按捺不住好奇,这是不是参照了妻子往昔故事中的诸神宫殿。 这天是例行的朝会,六位领主分别汇报领地和家族的特别事宜。纵使西缘林地、三树桩森林、冬青树林、屏中林皆在王后撑起的环带内,不代表四位领主到了这里总是当闲人,义务旁听其他领主的烦恼,但问题报告得过多,便是领主能力与职位不相称的证明。 魔兵频繁侵犯国境的缘故,贝烈格的边境卫队应付吃力,再者薄暮森林的地理位置离环带更近,边境卫队早就拨了大半人手协助防卫,阿尔凯林跟埃尔贝里昂不得不派出家族部队支援提芬奈尔。而早在永寒山失陷前,这种部署基本成定局,领主们绝不会有事没事在主上殿前重提。 提芬奈尔退回列中,阿玛蒂尔和他相视一眼,默契地上前。 “主上,我和欧瑞费尔经过商议,欲带一队人出王国,到瑟丹大人的港口探查蒙福之地。” 国王略睁大了眼,王后面上瞬过惊异之色,他们两人看得明白,没有作声。 “为何。”冷冷的一声。 欧瑞费尔沉着应答:“敌人的新爪牙非眼下我等能轻易对付,梅斯罗斯号召的三十万大军尽为各方精锐,哪怕从未出现令人扼腕的变节,最后顶多两败俱伤。然事实即是事实,敌人的底细我方始终不知其然。并非我妄自菲薄,若能前往大海西岸,说动大能者倾力相助,不是一个两相全的方法吗?”说完恭谨行了一礼。 他听得很清楚其他领主倒吸冷气的反应,除此之外一室沉静。自己与阿玛蒂尔已做好承受主上怒火的准备,可是别说斥骂,他们的提议甚至没立时遭到驳回,这着实令人错愕。 但见美丽安投以赞许的目光,望了她的国王一眼,在他的沉默中,婉声对二人道:“两位费煞用心,不过为王国之故。既已有此盘算,完善后尽快开拨方为正事。” 服侍主上这么久,领主们都明白没有他的同意,王后不会敦促他们如何做,只是相较于国王的妻子,主上才是让他们最终作准的一方。 “依王后说的罢。莫要枉费我对你们的信任。”末了,埃卢松口。 一个天亮得很早又很慢的早晨,欧瑞费尔携同百来精灵与人,和阿玛蒂尔一众在白头山会面。此程他们计划经由警戒平原的边界,蜿蜒横跨西偌原,他们必须尽量小心,如今游散在原野荒林中,来自纳河下要塞的绿精灵据闻不怎么会分暗杀对象。 前后走了十二天的路程,队伍瀰漫的氛围惶惶却难耐期盼。西莱恩也不例外。而且他注意到自上一次,尽管提汀妮丝因担起辅助新族长的责任而忙碌起来,但他真实感受到了彼此间与往日的不同。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揉进了更深邃的东西。 离抵达目的地估计还差四天,一行人不免放松下来,放慢了速度。就在他们午休的当口,一匹飞马从西面扬尘而来,上头伏着一名几无生气的精灵。 作者有话要说:  补网上翻到的大梅的个人纹章,很不巧,连着小熊的 (??3(???c) ☆、sindarin 15 疾跑的马眼看就要跟众人错身而过,一个银髮的男精灵遽然以不相上下的速度追了过去,攥住缰绳,眨眼翻上了马背。马受到牵制,慢慢顺从地掉转过方向。 西莱恩拨开人群,凯列德已把女精灵抱到地面,几名族中女性赶紧上前,有的扶着她,有的检查她背部的箭伤,取来药草和水,开始为她疗伤。 计划横生枝节,队伍在原地逗留得比预想的久。 一群白鸟展翅在附近盘旋。 阿姆罗斯与西莱恩比肩而立,隔着长长野草遥望双方的父亲怅嘆:“海岸地也遭毒手了。” 西莱恩看的却是他们原本的去向,纵然视野中景色莽莽,须花四五日脚程到埗的遗民之口压根连轮廓都杳无踪影,也可能是已经完全成了颓垣败瓦。“所以我们此行是对的。” “但没有了安全的港口,我们要怎样航海?” 他脱口道:“港口可以另建。可是比起这个,我们更需要时间。” 学习航船、寻找航线、斟酌派多少人员出海,时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恐怕敌人不会放任。 阿姆罗斯还待再说,芬温已映进了视线,阿玛蒂尔和欧瑞费尔相继尾随。她看出了两人的疑问,脚步一停便开口:“我们不往回退,今天起路线调向南方。” 由那女精灵的口中可知,倖存的海岸精灵放弃家园后,大多选择跟领主往南逃。他们会心对望了一眼。 第112页 从草原进入戈壁,欧瑞费尔一众要同时防避半兽人以及探寻海岸子民的踪迹,由于世代在森林生活,他们不适应干燥的环境,加之变故丛生路线延长,士气难免低落,这一走,就过去了个把月。 渐渐地,风捎来的气味发生了变化,某种似曾相识的旋律撩动着灵魂。 他们之中,绝多数精灵是第一次到海边,更别说自蓝色山脉以东迁徙而来的哈丽丝人。浩瀚的、深浅变幻的蓝叫他们一瞬间迷了眼,怔怔忘了自己的处境和目的,天生爱唱歌的灰精灵们迳自引项高歌,不一会就招来全副武装的巡逻队。 同族相见总是有莫名的亲切感,即使已然到了草木皆兵的时刻。 西莱恩意犹未尽,反正他早便遥见前方白色的建筑物。在海平线衬托下,这是很好的防护色,当然相较拥有船头状屋顶的建筑,他目前更趋于拜访与河流搏动着不一样节奏的海。 海岸子民比他们早二十天左右来到这块位于偌原西南角的海岬。瑟丹已着手修筑起简单的防御哨所,也在巴拉尔港的周边严加巡逻,新的领地正沿着海滩向南开拓。 对至高王遣来的使者们,瑟丹欢迎至极,很快解除了对其他成员的看押。他招唿着两位后辈进屋内相谈,芬温并没有参与,闲适地在劫后余生的海岸精灵们间走着,却不离开瑟丹船屋的范围。海岬地势拔高,建在地面的屋舍不多,她垂下视线,一些精灵或结伴、或独自在崖洞边观浪而歌。 海风猎猎,但不妨碍她注意到来者。 “少了公主,夫人会不会不习惯?”提汀妮丝刚和同伴将此行代表带领他们的长老,依邀请送进了瑟丹领主的屋子,没想到会看见他的母亲。 芬温莞尔,左手挽上右前臂,袖口在之前攀登岩壁时被刮破了,她不自觉用指腹揉捋。精灵贵族们全程身披灰色衣着,一方面为的是避开敌人侦查,另一方面,如果碰到了巡逻队,就像今天那样,他们不至于来不及解释就出现无谓的伤亡。她是流亡者,更是智精灵,却除了裙子保持曳地款式外,已适应了长时间穿灰色。 “让她离开埃琳,她只比我还不习惯。” 提汀妮丝不意听见这样的答案,唿吸一窒。所以是芬温对此行的困难已有所预料,还是公主洞悉到了什么?说到底,使她宁可跟父母兄长分开的情况,提汀妮丝想像不了。 暮色四合,海面由远及近倒立着一枚美轮美奂的宝石,它的红比火更璀璨,妖娆的光晕一直朝陆地铺展过来。 西莱恩找到阿姆罗斯和凯列德的时候,瑟丹的船屋传来了一阵欢欣的笑声。 “留下的事看来定好了。”阿姆罗斯边走边说。 “待一切安顿,我们是不是该向两位领主提出,以投身防卫作为对瑟丹大人的回报?” “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凯列德被反驳原有些不快,旋即想想也不无道理,此时听西莱恩加入他们的话题:“不能这么说。居安思危到哪里都不该荒废,何况我们没理由一味期求对方保护这群忽然多出来的亲族与家臣,毕竟我们已经有求于人。” 阿姆罗斯双手抱着后脑,微微仰视天空中纵横滑翔的海鸟,“也对。还是交由父亲他们决定吧。” 夜幕无声笼罩海湾旁的巴拉尔港,失去了阳光,四下越发显得危机四伏,然而敌人在偌原南方的排兵远疏于北方,就算有误闯的魔兵分队,守卫也有把握在不被发现之下将其全数结果。 巴拉尔港迎来贵客,民众异常高兴,用过晚餐后为他们盛情准备了篝火晚会。 “有选择机会的话,殿下绝对想生为海岸子民吧?” 西莱恩侧头,提汀妮丝在旁边极狭小的空隙间坐下,余光瞧见原邻座的女精灵瞪着她小小挪过了一点,眉眼不经意就弯如皎月,“怎么来这边了。” “长老他们在收拾。”她抿了抿唇,又笑笑补充道:“其实还拘谨着。有些人愿意到外面走走,却不肯过来。” 他转回去,语带笑意地回答她,“他们不来没关系。” 提汀妮丝剎那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后来他没再说话,只在有精灵唱起歌,歌谣唱过一遍时,毫不犹豫地加进去。她目视前方,篝火在哗哗烧着,不久前战慄逃亡的他们当下载歌载舞,欢乐似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性,想着想着,自己的歌声在耳畔响了起来。 篝火会散席,提汀妮丝和西莱恩悠然走在回住所的路上,不期然地,她想到了白昼跟芬温的对话。 “格洛里西尔,你觉得我们会在巴拉尔港停留多久呢?”凉风孜孜不倦吹拂着她的脸,她抬头,今晚有一个晴朗的夜空。 “直到成功。” 他的不假思索令她凝起了眉。“原因。” “我了解父亲。他此番受命探查海外仙境,不达目的他不会随意返程。约束父亲的一半因素,是主上的信任,同袍、家人和那些追随者是另一半。” 她接过话:“没有领主的旨意,其他人又怎能擅自回王国。”这就是支撑领主与家族的无条件信赖的纽带,潜移默化影响着哈丽丝的子民。 气流在指间穿过,西莱恩感觉就像是他们想要寻觅的茫茫海面的对岸,没有实体的风,如何也捉不住。他不质问提汀妮丝提问的用意,蒙福之地和大能者的传说确实离人类更为遥远,还有,他不希望现在就推翻父亲的努力。 第113页 找到主上探访过的彼岸的乐土,拯救王国和父亲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的一切的机会,将大很多吧。 两人到了分岔口,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既然什么都还没开始,就让我们始终如一地前进吧!”她向他转过身。 西莱恩凝着她,翘起嘴角颔了颔首。 后面的二十二年,对西行队伍的精灵也好、人类也罢,并未弹指一挥地滑走。 他们用了前三分之一的时间学习造船和航海,后三分之二全用来重复摸索蒙福之地的入口,期间他们见识过露出暴躁面目的大海,在岸上、在海上,起初他们甚至惊嘆于无畏狂雷怒浪的海鸟。 派出的航船屡次无功而返,两位领主决定亲自扬帆远洋。西莱恩跟阿姆罗斯欲随行,被芬温拦下,于是已经在近海试验中熟习海上天气,懂得季风与洋流运转的两位重栏领主,带上四五个瑟丹推荐的水手,志气满满地出发。那一回他们渡过了半边海洋,但是一股强而无形的力量生生驱逐他们,打转之际正好遇到风暴,船翻了,后来搭着浮木漂流的他们被瑟丹出海的子民救起。 西莱恩不愿遭受父亲的冷眼,又实在想找人宣洩,唯一的对象是阿姆罗斯。 “他们不行,换上我们两个如何?” 阿姆罗斯顿时面无血色:“我还没准备好体验沉船的滋味。” 接下来的失败更是赔上了几条性命,有时则是该次出航全体连人带船失踪。 “我们要不要放弃?” 第五次出事故的那个下午,他在煦日拂照的屋顶小睡,朦胧间阿玛蒂尔干哑的声音传来。 书台前欧瑞费尔单手支着额头,眼皮底下是密布被否定的航海线的图纸,“然后腆着脸跟主上请罪?” 阿玛蒂尔缄默了半晌,沉吟道:“执着继续逗留,巴拉尔港只怕也呆不久。” “什么事?”欧瑞费尔只觉不祥的预感闪过脑海。 “纳河下要塞被格劳隆洗劫。” 西莱恩耳膜嗡的一声。 事实上阿玛蒂尔收到白鸮带来的口信已有一段时日,阿姆罗斯表示要他保守这个秘密非常难受。 提汀妮丝低垂着眼睫,“阿玛蒂尔大人收到消息的日期,跟巴拉尔港的士兵获知情报之间,差了十数日。” “昨天凯列德风风火火来跟我说这件事,我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坦白。”阿姆罗斯摸着一旁被风化出奇异形状的裸岩,仿佛这样他也能风雨不摇。 “那对你前面的缄口不提,我是不是要聊表感激。”西莱恩语气不善。 阿姆罗斯讪笑,提汀妮丝打断了他们:“两位领主仍未打算改变主意吗?” “父亲他……我说不上来。” 他回忆刚才他们字里言间的挣扎,未置可否。 三年后,格劳隆攻击薄暮森林,欧瑞费尔心忧母亲与女儿,终究动了回返的念头。动身的前一晚,他打开吉丽西尔托白鸮送来的信笺。 却是埃琳言简意赅的叮嘱: 勿忘初衷,必要时另寻出路。 那一刻他深感迷茫,勿忘初衷他可以理解,可是出路……指示他向翠绿岛上的贝伦和露西恩殿下求助,还是向主上借用宝钻? 听说吉丽西尔给丈夫送了信,奇怪之下,芬温带西莱恩来到寝室。弦月的夜晚,星河如昔耀亮满目的天与海,半掩的门后饶是只有桌面点了灯火,临窗的地面依旧勾勒出精灵领主捂着眼鼻的倒影。 芬温对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如来时般悄然离开。 许多人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两位主要带领者临时取消了回重栏王国的安排,来自障山的追随者尽管心系发生战役的远方的故乡,却没有置疑。只不过几天后,还是有少数成员从队伍里消失,包括精灵。 探查海外仙境的任务中断了一段长时间后,被谨慎地恢復。 又过了四年,吉丽西尔传来最新的情报。 “一队火须矮人工匠进入王国。主上钟爱的工艺可见只和伊默跟蓝山矮人沾边。”阿玛蒂尔清晰读完女儿放肆揶揄主上的信,引来一片闹笑。 欧瑞费尔本也抿嘴笑着,忽闻不远处惊鸟成群起了骚动。 到了屋外,两只白鸮扑翅朝众人降落,以为敌人有动静的瑟丹亦快步前来。 “至高王驾崩。” “环带散失。” “王国危险。” 牠们一边一句,当场已在头一句口信过后陷入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双线还是多线的发展?看官们冒个泡嘛,我会调整的【打滚~ ☆、sindarin 16 白鸮鲜少用灰精灵语传递讯息。因为没有委曲求存的习性,阿玛蒂尔的家族素来以鸟的语言跟牠们沟通,将信函寄放在牠们身上也是普遍为之。 大家从震惊、不敢相信中回过神,质问、怒言,纷沓而来。 白鸮于是以自己的语言描述大致,再由阿玛蒂尔一声比一声沉痛地传译,及至姗姗来迟的卫队沿着同胞的尸体,一直到锻造室前多处重伤的星芒领主,发现了被杀害在里面的主上时,再说不了半个字。 灰精灵们死水一样的沉寂,静静听完下面对这群叛乱矮人赶尽杀绝的復仇细节,可是他们没有快感,丝毫都没有。 第114页 他们甚至不能手刃那帮见利忘义的小偷。 芬温湿着眼眶,心一点点往下沉,上前拉起丈夫的手,却看见他泪流满面。她不由自主搜寻西莱恩,可还未与他的视线相触,他已旋身往外狂奔。 “格洛里西尔!”她高声唤道。 怔在人群外围的提汀妮丝马上追了上去,背后低低吟唱起灰精灵的歌谣,唱着森林环绕、河水惠泽的美丽的围栏地,唱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披灰斗篷的精灵领袖,他是使者,是星辰,是君王…… 他跑得极快,不一会她便失了他的方向。她的耐力再好,相比起他,始终是一个人类。气喘吁吁,冷风犹如刀片直捣鼻腔,还是咬牙往前追,每跑过一段距离放眼扫视一番,然后挪向下个地点。 蔚蓝的天空渐转多云,打在高低起伏的海岩上的阳光鲜艷得厚重而浓烈。 越过超出巴拉尔港北境相当距离的一堆乱石,她终于可以好好喘息。 有很多次机会她足够给自己放弃的理由,就由他平復以后自行回去,然而,她不愿意这天他自己一个过。 很浅的海滩,砂石参半,前不远是突起的危崖,连着向北的山峦接受海的磨蚀。而他杵在这前无去路的海滩上,远看像块精灵形状的裸岩,区别在于,他唱着歌,歌声低婉动人,令人听了哀切的情绪充塞胸口,却哭不出眼泪。 兴许跟他一样。 西莱恩将那首她只来得及听开头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长长的一篇歌谣,她都快完全记下内容了,可始终没有打扰他。 “王国不再受环带保护,我们迄今所做的已再无意义。”冬季的天早早变黑,黑透不过是一时三刻的功夫,目光朝来的方向投放,伸延到浅海的一角陆地上华灯稀落。 提汀妮丝跟着他攀上碎石坡,在半途一把捉住他递来的手,“在你们眼中,君王和王国以外,就没有别的想守护的事物了?” “没有。” 他答得干脆,她反而不知怎样接下去。她没有说教的癖好,也不是心存大义的人,但有的事,是非对错总能分清。 他返过身睇着她,“我们如果连自己的族人都保护不好,还如何夸耀保护更多的族群?” 被洞穿了。她只是摇头,须臾扯了一下嘴角:“在我看来,你是对的,又不是全对。” “什么意思。”他眯起眼。 提汀妮丝贴紧他的步伐,天色昏暗,靠近些总能以防万一。 “那你们下一步怎么走,披星戴月赶回重栏增加防御的力量?才两百人起得到多大作用。” “以往有王后施放环带,有主上镇守,父亲和阿玛蒂尔不一定要时刻留在国境内,但是现在情况剧变,他们和两个家族的战士必须兑现效忠的誓约!” 她张口无言,因为说什么都没用。 蓦地踩到凹处,没稳住整个人朝前扑,四周空旷漆黑,她甚至看不到方才他离自己多远在哪个角度,下一秒却被人接住了。她依稀听到裤子和岩地的摩擦声,以及在头顶触手可及处的心跳。 “这回有没有扭到?” 她自行站了起来,脸颊微微发热,“我能走。” 想不到他扬起声调:“然后再摔?” 提汀妮丝气结,阴暗的视野中模煳望见他保持蹲下的姿势,把背转向她。 “上来。” 是夜的原因?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柔软。 她没有多说,从善如流地依偎过去,他宽实修长的背部顷刻挡在她身前,沿路他们偶尔聊聊天,或者良久静默,在呜呜过境的风中汲取彼此的温暖,片刻前僵硬的气氛仿佛从未有过,他们可以这样子到达路的尽头。 重栏固然暴露在了日光之下,但是原就需要日夜警备的土地不会因此被放过。欧瑞费尔和阿玛蒂尔真正做了起程的准备,可惜这块海岬的异常到底引起了敌人将领的注意,半兽人趁夜来犯、连日围城,西行队伍无从动身,更不能肆意突围。 提汀妮丝暗嘆,正正应验了他的话。 此时分叉支流流经的翠绿岛上,米斯芬温也在嘆息。 离开王国后,每逢她嘆息,眼前便会浮现露出疼爱神情的埃琳,也会听到那一日最后见面的时候,她的祝福:“你应该像彩虹一样朝气斑斓。” 她何尝不想那样?可是随即,脑海不受控制地升起尚在围栏地的朋友们可能的遭遇,想到那些兇狠的敌人,和那张如影随形的极致黑暗化身的血盆大口,她一个激灵,忽然就痛恨起在蓝色山脉另一边的矮人! 薄暮森林经歷格劳隆引发的战役之后,埃琳打点她离开,吩咐她前往东偌原角落里的翠绿岛,但她不甘就这么去投靠表姐,偷偷熘回了千洞殿。在那座熟悉的地宫,米斯芬温最常做的是怀念贝烈格,她想再看这个箭术无人可及的边境卫队长一眼,哪怕他为追上胡林之子已杳无音讯了太久。熟料矮人工匠因觊觎宝钻竟犯下弥天大罪!王后伤心欲绝,进了三树桩森林再没出现。她难以置信……他们被接连遗弃了。 然后玛伯隆提议将宝钻送到露西恩公主手上,米斯芬温主动加入了护送的使团。本来四年前,她已经身在那七河流淌的土地。 露西恩读了姑母的信,邀请她定居做伴。 第115页 “今天的鲜花不够漂亮吗?” 米斯芬温回到现实,从花圃直起了身:“沐浴着远古的圣辉,岛上的季节早就定格在万物蓬勃的春天了,迪欧殿下。” 来人是露西恩表姐的儿子,表面上他比与她同龄的男性族人还成熟不少。 “那你为何对着蓬勃的花田发呆。” 她失语,未几展开了笑颜。 他们畅谈了一阵,忽然一个满下巴鬍子、白髮苍苍却依旧步履如风的男人,满脸怒容地大步走进了视线。 迪欧立刻跟了过去,米斯芬温也提起裙摆尾随他。 “怎么了,父亲?” 进了屋内,一个极美的妇人听到动静迎了过来,胸前闪耀着不属于世间的纯净光华。 “两个苟存的火须恶贼竟然心生不忿,回到火须城造谣煽动族人倾城攻打重栏!玛伯隆带人死守父亲的宝库,被屠杀宝库门外……我知道得太晚了!”老人咬牙切齿,说到最后已然低不可闻。 米斯芬温起初听得心惊肉跳,话音未落俨然掩脸,啜泣不止。 露西恩看他一气呵成披甲、装备武器,湿漉漉的眼里有满载的爱意,更有入骨的信念:“替我每一位遭遇不公的子民雪恨,贝伦。” 很轻的声音,贝伦紧紧握了一下爱妻的手。 “我也去!”迪欧勐地说道。 于是米斯芬温挽着表姐的手,一起目送贝伦父子坚定不移地出征,没多久,她听到愤怒的号角响彻七河。 千洞殿歷经洗劫后的第九天,满载而归的矮人军队在苍河渡口,遭到贝伦带领的七河之地的绿精灵大举伏击,几被屠尽,剩下仓皇钻入山林的被树胡们悉数撵进湍急的河中。 隐秘的精灵城市陆续曝光,既而遭逢厄运。 只有岩隐城,或者说石中国,仍能安然享受恬静的时光。 继进入闭城锁道的状态,接待巨鹰载来的贵客过去第三十七个元旦,岩隐城再度为人类敞开了牢不可破的城门。他是水君王预言的使者,同时是当年胡尔的遗腹子,图尔。 整座城市随着他与伊缀尔殿下的儿子,小王子埃兰迪尔的周岁宴又一次欢欣歌舞起来。 总算从岗位被换下,回金花庭整好仪容出发到王宫的里诺尔,甫进门,便留意到公主心神不宁。他想也许是自己疲累了,才产生这种大家都没体察到的错觉。 他随之往领主所在的位置移步。他决不是要跟慕领主之名的一众姑娘挤,但附近扎堆着自己平时往来颇深的战友。 “莱格拉斯。” “哦!来尝尝这块饼干,里诺尔!”沾染阳光的莱格拉斯异常热情地递过了栗子色的精灵饼,“我正想挖出哪二十块是林迪丝做的,已经找到十二块了!” 瞧,这不仅是他的战友,还是他看重的朋友。 饱了七分,他听到莱格拉斯犹在哀叫:“谁吃了后面的五块?” “我。”悠然悦耳的一声。 莱格拉斯瞪着摆脱了姑娘们的某精,里诺尔适时隔断他们的眼神交锋:“领主,你也对林迪丝的饼干感兴趣?” 格洛芬戴尔的笑意浓了几分,“因为她昨天跟我说,她的手艺已经飞跃进步,让我不能再看扁她。” 莱格拉斯没好气哼了哼:“结果还是烤焦了。” “不过混入了金婴草的味道很独特。” 格洛芬戴尔点点头,忽然问他:“你怎么总注意门口?” 里诺尔思索了一下,不答反问,“领主可观察到公主被什么困扰。” 他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大概是对表哥缺席了今晚的宴会,心感不安吧。” 虽然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但确实,连经常最晚到的涌泉领主刚刚都到场了,作为特刚陛下的外甥却完全不露面,实在无礼。 “黑鼹领主不见踪影足有半年了。”莱格拉斯拍了拍手上的屑末,说罢奇怪地看向里诺尔:“难道你一点没发觉?” 他苦笑,这种事是被称“锐目”的莱格拉斯才会一下子发现吧。 “你们聊什么聊到个个神色凝重?” 他们应声看,鹏罗德和加尔多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格洛芬戴尔率先回道:“在讨论有哪些亲爱如小王子也未能为公主排解的苦恼。两位呢?明显埃克塞里安那边更热闹。” 加尔多微妙地瞅着他:“正是知道你这边不热闹了,我们贪图清静才敢过来。” 里诺尔心下哂笑,是来看他家领主笑话的。 距王都覆灭转眼四年飞逝。 绿精灵联军大获全胜后,迪欧殿下去到母亲的故乡,重建千洞殿,继承了重栏王国的王位。这期间,他和埃默大人的玄孙女·宁罗斯公主生了三个半精灵小孩,最小的埃尔温都有两岁了。 米斯芬温同样在那不久,跟初踏足这片绿精灵遍布栖息的土地的家人重聚,一同离开翠绿岛,却并未走出七河之地。几个月后,她得悉贝伦夫妇双双离世。 她在已长出七尺高山毛榉幼树的墓前拜祭完他们,回到南面的家中继续等迪欧的回信。万万没想到,先等来了亵罪者五子进军王国的噩耗。 为了什么? 讨伐擅自占有宝钻的族群。 第11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埃默(elmo),埃卢和欧威这对年长兄弟的弟弟,银树的爷爷——这个故事中的曾爷爷。 2. 宁罗斯(nimloth),银树的哥哥的女儿。 捉虫:s10、s13、s15,即47、50、52章中的“伊默”纠正为→“伊欧”(eol)。【之前脑煳了… ☆、sindarin 17 这是个平静的夜晚。 只除却,夏日之门的庆典帷幕在拉开。 里诺尔穿过几乎整座城,由玫瑰幽迳到壮丽大道,在仪式举行前,流水径快让他走到尽头。 他怀念从前的冰雪宴。尽管参与的城民跋涉过黑暗中的雪地,但他们朝前方的盛大篝火奔跑,手中的火把代表芬国昐大队从众神的乐园,流放自己抵达称王的中土的意气与坚毅。火焰在暗夜起舞,直至被曙光逐一拂照增辉。 涌泉榭咫尺在望,由于坐落悬空的泉眼旁,壮丽大道上遥远的成片火光,为夜色里涌泉家族的行宫掀开了惊艷的一角。 他稍侧过身,民众移动的身影乍看微小,又庞然。 他天亮要去南门站哨,如此正好叨扰与涌泉榭为邻的公主一家。 “果真是你,里诺尔。”开门的正是伊缀尔,她比了比手:“请进。” 里诺尔自认为不是一名十分乐观的灰精灵。在这点上,他随内敛的父亲更多。可是拥有金精灵血统,又亲近过双圣树的智精灵母亲,为他起了意为“闪亮之焰”的母名。越是长大,这份特质越是得到体现,以至于他在后来走出围栏地,向西北进入了迷影山脉山麓的灰湖,接触到更多来自大海远岸的流亡者,和那位令自己诚挚立誓效忠的王者,芬国昐。 自此再无回头。 “这件软甲失去了它的意义。”里诺尔睇着匣子内银光映人的物什,平静地说道。 “怎么会呢?就算令弟不合身,他总会有自己的儿子。” 伊缀尔把里诺尔领到了寝室外的衣物间,和床榻摆设等仅隔着一面水晶帘,她进去,给摊开身体、小脚踢开了被子的埃兰迪尔盖好被单。 里诺尔好奇:“殿下为何说是儿子?万一只生女儿呢?” “我猜的。反正你的礼物只要留传下去,就无所谓‘失去它的意义’。”她略扬起下颌,復垂下,心思回到手边的小孩身上,夜里微凉的纤指一下下抚摸酣睡中的儿子的金髮:“你总该相信希望。” 因为疑虑不能把软甲转送到弟弟手上,索性寄存到公主这里。以她的智慧及机敏,不管发生什么都必能安然渡过。 那就请捎上他对同胞兄弟的心意。 里诺尔明知不该扭曲她的开解,违逆的话还是冒出了嘴巴:“殿下不也对雨天有所绸缪吗。” 寝室内,伊缀尔讶异于他的暗示,开始揣测那项堪堪竣工的秘密工事到底为多少人所知,却没怎么在乎自己受到的冒犯,即便她的尊贵在这城中一人之下。 对方的不语叫他懊恼而不后悔。如果今夜被拒绝了,老实请罪以外,他以后再不应该私下造访公主。 他尚在沉思,眼前一抹薄影覆了上来。伊缀尔捧起高脚圆几上的宝匣,似深海流转着幽光的澄澈蓝眸,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真银软甲。 “我等你来取回。” 里诺尔跨出巧致屋舍的门口。 壮丽大道的灯火已统统熄灭,东面的城墙上围聚着大批守候的城民,有方才身置巡礼的,有特意参加这最后环节的。他加快脚步,愉悦地朝南门进发。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露白。 炎光提前取代了破晓的旭日,点亮一双双恐慌的眼睛。 魔军临城。 金花庭外,里诺尔已调集好部队。 令人焦急的时刻,格洛芬戴尔终于从城中心回来,只是见他难得一脸阴霾,里诺尔便明了,国王塔上商议的结果不符领主心意。果然他一停步,就清晰传达至高王的决定,金花家族的战士们面面相觑。 他亦无法理解,这时候不是选择突围更合理吗? “梅格林王子劝谏陛下守城,萨尔刚特太老了,竟也宁死不挣。图尔殿下跟我们的提议,一眨眼变为诠释‘怯懦’‘鲁莽’的组句。”城墙外动静如雷贯耳,他不必顾忌自己说了什么被人秋后算帐。 在场没有一个精灵吭声,格洛芬戴尔已拨转话头。 “杜伊林和艾加摩斯已经先发战斗了,不用多久加尔多跟罗格也将率领各自家族的战员到外沿防线抗敌。但是,不到魔军倾尽力量的关头,我等不得妄动!” 里诺尔鲜少见领主如此认真。连在悲泣战役,他们一方被炎魔以及座狼骑兵压制到血矛泽地时,他依然表现出游刃有余的从容气势。然而这回,不止隐密隧道的魔法失效,七道大门更是声息未动便被攻破,来不及追究来龙去脉,全员已进入最高的戒备状态,正是形势空前严峻之故。 这是里诺尔经歷过的最漫长的破晓。 在晌午来临时,他们正式从金花庭投身浴血的厮杀,将遍地可人的金婴草抛在身后,尽管它们早在城外撒进的火星点燃下一片片焦灼成灰。 晨熙驻足的眸底划过可惜,格洛芬戴尔喃喃嗫嚅:“还没送花给她,小丫头会生气很久吧。” 第117页 里诺尔乍听有些惊奇,不过注意旋即转回这块他无从描述的惊心动魄的战场,无数猩红的标枪,像天空之花逆生收拢般哗哗坠入城内,屋顶、巷道、植物,应声烧了起来。 埃克塞里安在他们出阵后,与涌泉家族的成员吹着银笛,挡在了绕过怒锤家族防阵的炎魔主队前面。 可是一张张美丽的脸孔仍随时随地被夺去生机。 诡异的红光游荡在这座纯洁的白色都城里,脚边、墙上、眼角的余光,如散播绝望的鬼魅。 从清晨,到入夜,里诺尔没有看到过曙光,因赤炎蒸腾起的裊绕白雾,混杂敌人邪恶的烟气,阳光脆弱得使他想起骤火之战的那个白天。 他捏紧装饰着金色间银的火焰形花纹的长剑,护盾早在跟一个半兽人将领对决中坏掉,干脆用另一边击倒凌乱冲过来的众魔兵。接着他拐进了附近的巷口,一头偏瘦的火龙背对着自己,突刺自背嵴延伸到粗长的尾巴,鹏罗德正在对面手执尖枪孤身应对,双方士兵的尸体一路蔓延,三五幅不尽同的家族战旗狼藉陪葬。 他抬眸看了眼国王塔塔顶的硕大八芒星。 此际它面目模煳,辨别轮廓亦显得费力,但里诺尔想,如果能活着走出岩隐城,他一定会怀念在初次进阔谷时,这枚直指苍穹的纯白城徽所闪烁的荣光。 还有在这个阴影包围的夜晚,在同北方龙搏斗前,想起故乡与弟弟的自己。 一阵厉风冷不防刮过面门,里诺尔翻身后跃,站定时,和十余码外的鹏罗德目光相遇。 “闪亮的火焰,永不熄灭。” 芬温闻见自己的声音朦胧传来。 她记得,这是她向自己第一个孩子,解释给他起的名字时所说的话。在白芒和雾气中睁开眼,她看到一个由远而近的影子,那个影子在发光。她才来得及为心里涌起的熟悉诧异,那抹淡淡的身影业已近在眼前。 他有着一双徜徉春意的明眸,那是冬雪尽融后,崭露大地的嫩芽的颜色。 芬温一惊醒来,莫名分不清自己是否尚在睡梦中。 她缓步转出迴廊,来到了直面大海的露台,晚风清爽,映进眼帘是一轮黯淡的月亮。还有一个人在。 “里诺尔?” 梦里的幻影成为现实,她不觉喊出了口。 但仅一瞬,芬温就知道他不是。 “我跟兄长那么像吗?”西莱恩转过来,眉眼柔和。 她浅笑,“是的,你们非常像。而且一样爱出门,四处探索。”说着举起手,轻轻碰触他的脸庞:“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我常把自己的经歷编成床头故事讲予他听,蒙福之地、坚冰海峡、回声地,随着他长大,我意识到他对海的兴致超出了想像。” 幼时当传奇来听的床头故事,养成长子对海的憧憬,终于有一天,他为了看更多姿态的海一去不返。 西莱恩不懂母亲何以说起这些,只是绝非一时性起。他张开手臂,半揽过她。 第二次亲族残杀后,两个亲族的关系回到冰点,就算是他们一个集体里面,灰精灵一方对相伴多时的流亡者同伴,都开始心存哀怨和嫌隙。聪慧如母亲,也无法避免。同时间,寂山的流亡者在梅斯罗斯的组织下,越来越多地进入七河之地,并逐渐施加影响,欧瑞费尔与阿玛蒂尔于是进行南迁,在苍河河口以西的浅弯建立了灰精灵主导的精灵港。 没错。他现在是不明白,但由此他明确了一点,近年投奔他们而来的同族的无的放矢,并未对母亲造成他猜想中的伤害。 心头明朗,他会心一笑:“那样的话,若哪天我们相逢,必能一眼相认。” 芬温的忧愁像是剎那随风而去。 日光最终普照逃出生天的石中民一行,不到九百的人数,不足王国人口的百分之一。现在他们得到巨鹰的守护,可以暂且待在鹰崖歇息。 林迪丝逃亡开初就跟着莱格拉斯,整个过程都排在队伍中的前面,半路听到长串疏落分散身后的族人连连哭喊“格洛芬戴尔”,犹不置信。直到沉睡中乍听到有人叫出:看吶,是金婴草! 浑浑噩噩站到围着一座青冢的人群外时,她不经意想,那一刻自己回过头,为什么只看到巨鹰裂口的南面,纯白的城徽湮灭在暗夜深处。 “里诺尔呢?跟着大家出来没有?” 金花家族的子民悲伤难以成言,两个别的家族的战士一致极轻地摇头,“格洛芬戴尔领主麾下仅剩五名战士。”补充的精灵念到最前的名谓时,语气哀痛而崇敬。 她呜咽一声,软倒在那堆埋着他躯体的泥土上,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捉大虫:上一章“黑鼹领主”是公主的表弟。 在这里说一下,第一纪有些地名是跟第二纪起的语意一样,比如这一卷的“寂山”和通晓的“孤山”,“白头山”和“秃山”……所以在此,欧瑞费尔他们建立的“精灵港”也一样,不过我想不到别的意译近义词了。 金花领主的盾牌,我觉得家族战士的也差不多。 挑了其中一幅网上同好弄的家族纹章旗帜,第一眼就让人眼前一亮:就该是这样子的! 精灵港参考插画,这是第二纪的那一个~ ☆、sindarin 18 第118页 九月的巨河口有最怡人的风光,三角洲的芦苇丛间游弋着鲜嫩的鱼虾、捕食的鸭子,拔高的河岸上矮树野果纍纍,还没起名字的花朵盛放着最后的艷丽与馨香,小鸟和蝴蝶不时流连其中。 精灵港建立二十七年后,西莱恩带同妹妹及一些定居精灵港的同族,前往丰沃边土探访陪同公主的围栏地遗民。重栏虽已亡国,但唯一逃脱的埃尔温的王室身份在所有灰精灵的眼里毋庸置疑。提汀妮丝想要在后者之间打探哈丽丝一族的消息,也请求同行。 第二次亲族残杀导致的另一个结果,是南薄暮森林的人类几无生还者。她总不愿承认这个结果。 抵达丰沃边土没几天,提汀妮丝就在空手而回的路上,听见有精灵在唱艾勒格和吉丽西尔的歌谣。不少混居的精灵在附近侧耳聆听,歌者她是认识的,不过看到伊玟缀远远为歌声伴奏,让她感觉有些复杂。踌躇再三,她没有绕过身前的雪荆花。 亲族残杀前,火须矮人对千洞殿的洗劫就已使重栏遭到致命的打击。当时许多将领和贵族因新仇旧恨的交织,放弃徐图后算,然而面对矮人军队的有备而来和彪悍作战却组织不起成规模的反攻,终是满盘落索。 回程的时间越来越近,提汀妮丝连日打探无果,渐渐地,她接受了命运多舛的族人凶多吉少的现实。 一只野鸭突然拍起翅膀飞离河面,余晖下绮丽的水纹霎时支离破碎。 “牠飞走了,还会知道飞回来。” 提汀妮丝微愣,循声看见那个住脚在七八步外,喃喃自语的女精灵。但不用一秒,她的眼睛便被对方胸前的项鍊吸引住。 “你喜欢吗?喜欢这件被噩运缠身的宝物?” 从魔怔般的入神中挣脱,她利落扬起了视线:“喜欢又如何,它註定不会落入凡手。” 年轻而散发成熟韵味的女精灵有着一把光泽如水的乌髮,闻言喜道:“你是来自精灵港的客人吧?是不是障山的子民?” “对。”说着,她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益发光亮,“公主为何独自在此呢?” 埃尔温眸光顿暗,却还是坦率地回答:“我在等我的丈夫。” “出发之前,我们就听闻埃兰迪尔领主扬帆出海了。” 她稍稍调过视线,正是往停泊航船的港口,“他想寻回远洋的父母。他们都失去音讯九年了。”后一句说得很平淡,给人不在乎甚或麻木的感觉。 提汀妮丝又问:“公主在害怕领主会重蹈覆辙吗?” 她的嘴唇动了动,只摇着头,再不作声。 如果不害怕,就不会磐石一样在港口前等待。可是等待的状态会削弱、平衡担忧,之所以公主在提及丈夫父母的行踪时,不带感情波动,只能是源于深度的埋藏。她知道,对比起连童年也缺失父母陪伴的埃尔温,仅仅在成年后目送双亲永远消失于海平线的埃兰迪尔,绝对算是幸运。哪怕这种比较本身就很残忍。 精灵港的使团着手返程之际,巨河口迎来了瑟丹一行。 据悉他上次亲自造访巨河口,要追溯到图尔带领石中民在丰沃边土安顿的第三个春天,分占两岸的灰精灵和智精灵因河道的使用问题,爆发了一场不小的争执。 招待瑟丹的简宴一完,西莱恩后脚便停在主人刚进去的帐篷外。 “你仍旧那么好耐心,孩子。可有没有想过,埃尔温殿下也会欢迎你出席这席晚宴呢?”瑟丹一摆手,就不再对这名后辈作任何示意。 西莱恩亦不客气,径直到中间的椅子落座。与面对主上不同,他在瑟丹面前从没产生过压迫感。 “我不想扫你的兴。何况代父亲问候大人这种事,没必要公诸于众。” 瑟丹并不纠缠。他放松着身体,倚在宽大的座背上:“欧瑞费尔能约束在精灵港的追随者,我非常高兴,但是你们应对得了与北面的流亡智精灵的矛盾吗?他们不一定像花之民这般好相与。” 花之民,岩隐城的遗民为自身新取的称谓,他们急切封闭关于那座隐秘王国的记忆。只不过,好相与这个评价是怎么得来的? 西莱恩听说了那次瑟丹出面调停的结果,能判断若不是后来公主与埃兰迪尔的结合,从长远上看,花之民更占好处。 “两个亲族已经经不起相互的折杀。没人希望明天又一次被迫背井离乡。”精灵内讧,不正合了黑暗大敌坐收渔利的盘算?西莱恩试着让自己将梅斯罗斯管治的民众想得明智。 “是的话最好。”显然瑟丹有别的顾虑,但他转了话题:“说起来,吉尔加拉德继任流亡者的至高王以来,为巴拉尔港引来了众多的族人。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一位与他父亲齐肩、甚至不逊于祖父芬国昐的领袖。” 假以时日……吉尔加拉德即位时才成年不久,彼时精灵港同样刚刚建立。 西莱恩瞳孔一缩,母亲对自己哭诉那个满月之夜的梦境,还有父亲面上压抑不住的悲切神情,又涌上了他的脑海。 “不管如何,对你们建立海港的决定,一如当年的离开,我是贊同的。不得已的时候,我等还可以避到海上。”海洋是水君王最大的能力范围,他总不会弃大批初生子女的性命于不顾。 第119页 可那之后呢? 他们自彼此的眼里窥见了对前景的一筹莫展。 返回精灵港期间,提汀妮丝跟西莱恩提了埃兰迪尔没有回航迹象的信息,他随之交换和瑟丹交谈的梗概,提汀妮丝愈发忧心。 “亵罪者之子,毋宁说是亵罪者对宝钻的执念,始终是对目前局面的一个变数。瑟丹大人没说出口的,应该是这点吧。” 西莱恩无由来笑了:“是不是人类活久了,都像你这样智敏?” 她先是一阵脸热,旋即被别的情绪覆没,迎上那双淡青眼眸时神色如常,“精灵的智慧优势不正来源于绵延的生命吗?再说,我是个特例,所以大概不能一概而论。” “那我该替父亲感谢你这个特例一直追随在后。”他歪着头,眉眼似月地半开着玩笑。 提汀妮丝终于撑不住,羞窘道:“是巧合罢了。” “那我还要向这些巧合致谢。” 后面发生的惨剧证明瑟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同时像一记耳光甩在了西莱恩的脸上。 翌年二月初,巨河□□发第三次亲族残杀。 梅斯罗斯代表余下的费诺众子向埃尔温屡次要求归还精灵宝钻未果,迫于誓言和属下的唿声,领两千部众包围巨河口。埃尔温以巨河口领主不在,拒绝任何商谈,梅斯罗斯最小的弟弟率先企图袭击埃尔温,被艾加摩斯的箭矢挡下,拼杀一触即发。吉尔加拉德和瑟丹经水路赶赴支援时,双方的血染红了近岸的河口。 梅斯罗斯他们依然离目的一步之遥,而混居巨河口的精灵牺牲过千,埃兰迪尔的年幼双胞胎失踪,埃尔温携宝钻跳海。 得知主上的遗裔落得如此下场,精灵港的灰精灵悲痛万分,流亡者痛斥费诺之子行径的同时,为追随他们的同族心生哀怜。 这一回,西莱恩的表现比在巴拉尔港时冷静得多,然而克制已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此时提汀妮丝不管他还在暗暗握拳,按捺着百般的激动摇晃他的手。 “不、不!公主将把希望从西方带来!” 西莱恩终于看着她,纵然过了片刻,还是对她匪夷所思的喜悦和话语感到不解,却下意识接纳了她的这份慰藉,轻声而有力地说道:“我相信你。” 可惜,诚如西莱恩的猜测,精灵之间的残杀促成了敌人不费吹灰之力霸占整个偌原的结果。隔年,莫格斯仅派出少量炎魔和一个半兽人军团,便轻易拿下了梅斯罗斯他们的主要据点寂山,接着长驱直下,攻破巴拉尔港。 原偌原上的精灵和人类遗民要么躲到离岸的巴拉尔岛,要么在幽静野的南部海岸落脚。 偌原再无自由之民。 此间,欧瑞费尔和阿玛蒂尔代表相当一部分的遗民,接受了木精灵简陋的帮助。由于当初逃难的其他亲族也在两位重栏贵族的指挥下,登上了精灵港的船只,使他们在族人中的声望越发高。 偌原很快遍布铁恶境倾巢而出的邪恶生物,腐败恶气不时翻过蓝山,让幽静野的西部瀰漫浑浊有毒的空气,连近海也倖免不了。 就这样,所有逃脱了杀害和奴役,却已分崩离析的族群,在蚀心的煎熬与绝望中度过了五年。 忽然有一天,有出海的水手报告他们遥遥看到,包裹偌原的黑雾边沿被光束驱开,壮观的从不曾想见的军容被密密麻麻的天鹅船载进更近的视线,视野仿佛一剎那恢復了长久和平时期的蓬勃明亮,这次还要让人振奋千倍! 瑟丹立刻派人通知幽静野上的族群。 这一年,精灵至高王之子英格威安、海外智精灵至高王费纳芬整军待发,搭乘欧威辖下的船队由天鹅港挥师东进。 伊昂威,风君王曼威的传令官,率领大能者和光中精灵的联军登陆巨河口。隐约中像能听悉一组激昂的乐章在天地间翻卷,似夹杂了脆弱的悲戚、似关乎难罄的控诉,可是全不足以尽述神的子女蒙受的苦难。 阿尔达空前规模的大会战揭开序幕。 ——咆哮吧!自由之民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波澜壮阔一役~~~ ☆、sindarin 19 海边唿号的风声与拍岸的浪声和鸣,由港口的海湾,一波一波地拔高声浪,激盪地、磅礴地,至远处的白色号角塔迸发尖啸。 曾经,它由芬罗德下令兴建,视察面积囊括纳河下要塞的西端;如今,它由费纳芬亲征夺回,瑟丹点亮引航的烽火,第二支圣者和海外联军从遗民港口登陆。 西莱恩走出马场,看到提汀妮丝面朝白色号角塔的背影。 放眼而望,即使是被海外联军收復的失地,白昼的天色亦跟傍晚几无差异,号角塔之外的海面,仍旧阴霾沉压。但他不久就将偕同部份的战友和瑟丹先发的士兵,共一千人,加入后来的联军,在后天动身前往微光沼泽。他们要增援在大泽地被黑暗人类袭击侧翼的精灵主队。 而且他渴望亲手光復故国的土地。 “凯列德已经明确留下驻守了。”平和的声音很快被风吞噬,黑髮因她转身的动作飞扬起来。 他上前,双重的阴影也无碍他辨识她的身姿:“因为我跟他,只能有一个出发去讨伐黑暗的核心。凯列德选择留下,并不是出于相让,他比我更早做了决定。”说完,不着痕迹收回打量她双手的视线。 第120页 提汀妮丝静静一笑,随着他走近,握着物什的手自然抬到了胸前。 海岸地被魔军驻扎已久,联军争夺遗民港口时,更遭遇数百炎魔和少量北方龙的还击。这里本应永远维持荒凉的景象,寸草不生。然而她在费纳芬留下镇守的分队的营地边缘,发现苔藓开拓的植被上,不单长出了矮草。稀疏却粗壮的花株,开着零丁而奇特的花朵,好像风一摇,便会发出叮叮噹噹的胜利钟声。 西莱恩看着一枝风铃草被送进自己手里,隐约能辨出花瓣是蓝色。 她说道:“这种花代表着远方的祝福。愿风之君王挽满你的弓,星辰之后燃点你的利刃,你将前路无阻、百战不殆!” 在小手从蓝色娇花松开的一剎,他双手握住了她,“提汀妮丝。” 这个因他而拥有的灰精灵名字,此际从他口中小心温柔地唤出。她往后仰头,和他的目光相交,那是荒漠中的一片清泉。 “我们不会被大队落下多久的。”她展颜。 “我知道。”他紧了一下力道,低头,与她以额相抵,感觉得到生命与生命的共鸣。 风骤大,就好像在催促战士辞别,就好像要扬起驶入暴风雨的帆。 过去许多灰精灵何其熟悉的偌原,眼前是面貌全非。 纳罗格河的源头水晶泽地受到不可想像的污染,当联军跨过纳河下要塞大门前残破的大桥,脚下溅起的水浪,在崖壁洒下一点点化不开的污迹。连接昔日两个精灵王国的警戒平原则是一目了然的贫瘠,混乱交织的焦黑足印说明魔军曾大规模经此行军。 一路东行,队伍气氛肃穆。 尚未完全迈出警戒平原,第二联军遇到了逃散的东方人残兵,击杀小部份后,接下来的俱为他们的阵势所震慑,自动接受俘虏。 从俘虏的叙述得知,黑暗大敌自失落的雾影王国所在地调来的东方人奴僕确实声势浩大,第一联军为此出现轻微伤亡,不过没被阻困太久,尾随的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现身协助解围。他们的追随者对乌格番的部族恨之入骨,杀气大盛,梅斯罗斯表现尤其勇勐,以最大的能耐用余下的左手报多年前的一箭之仇。 饶是如此,西莱恩跟绝多数灰精灵战士,依然不愿意被併入默认了梅斯罗斯加入的第一联军。幸而经伊昂威与英格威安的商议,两支主队继续分头行动。 费纳芬带领的第一分队在这时候已经进入怖亡谷,和盘丝为巢数千年的巨蜘蛛发生激战。谁也保不准织暗者几时会突然杀出来,替黑暗大敌对付联军。她的可怕程度未必亚于后者。 继第一联军挑战復仇隘口,浮阴森林战役爆发,西莱恩所属的主队开始溯漭河而上。迎接他们的魔兵,不再是当年露西恩、贝伦跟芬罗德面对的狼与狼人,挥舞火鞭的炎魔一马当先,紧随成群的北方龙爬出大河岛,漭河通道战役爆发。 她送的风铃草早在横渡纳罗格河前枯萎,西莱恩及时将它做成干花,贴身保存至今。 被这批敌人封锁在漭河通道已然过去三年八个月。 在联军成功攻占大河岛后,大毒蛇加入了敌人的阵线。黑暗大敌肯定意识到了水君王能通过河流扰乱自己,当他们接近河水源头,察觉水流稀薄,水君王就算有意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实在鞭长莫及,否则即可水淹蛇群。蛇群行经之处满布剧毒,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查探突围的时机,它们总是盘绕在通道上,组成一面骇人的罗网。 可是第一联军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汇合,是燃眉一般的事实。十四个月前,伊昂威与英格威安的部队清理了浮阴森林,吸血巨蝙蝠之母秘影者的后代无法靠吸血扳回败局。 “费纳芬王的队伍同样收復了高墙隘口。现在只剩我们了。”一灰精灵将领无奈道。 “我也想尽早突围。被耽搁下去,我何时才能对铁恶境的要塞挥动包含牺牲在前面的战友的愤怒的拳头?”另一名精灵队长说。 营帐内还有七八个灰精灵和绿精灵的战将,因不习惯跟西方的亲族相处,待命期间他们常聚在一起,此际听过两人的话,皆若有所思。 “没人不想尽快与另两支队伍汇合。被困在同一个地方越久,我方的优势越会减弱,于士气也不利。” 西莱恩摩挲着干透的风铃草,力度极轻。他不确定自己能完好保存它多久,只想在这淡蓝的干花被摸得褪色之前,把赠花者代为拥入怀。 感到不寻常的气息,他转眼收好了风铃草。 是一名贤能者,与大能者统称圣者。 “强大坚毅的星辰的战士,你们的困惑将立即得到解答。我们中将有同袍施放麻醉大毒蛇的雾,届时你们须谨慎避过蛇腹。此雾对炎魔和龙无效,不过我们会另作应对。” 这个方案迟迟不拿出来,是因为一旦大毒蛇从麻醉中恢復,攻击性会更强,而且在下一次麻雾来得及施放前,它们会积极寻找施术者。圣者赌的是己方在有限的时间内战胜敌人。 事实上他们不负所望,哪怕付出了大一点的代价。 越过血矛沼泽,西莱恩再度遇见费纳芬。 三支队伍比邻漭河泉驻扎,休养整顿,同时深入观察铁恶境的地形及侦查密道。伊昂威相信,这次莫格斯会释放出所有的战备力量,他的探子必已将联军的威胁不间断传报给他。 第121页 只是谁都料不到,四个冬季后,莫格斯为了拖延联军临城的时间,在窒烟荒野布下一道又一道恐怖的封锁防线,每道都比前一道具备更庞大的黑暗力量,并且士兵种族组合的变换,使他们无法採取同一种策略应对到底。 “整整多费了两倍的时间。”西莱恩持剑的双手已有些发麻,思忖是伤口没来得及癒合,遥看钢铁堡垒,眼里只映进了滚滚黑烟,蓦地冷笑一声。 “不管他再准备了多少个强兽人军团,自由联军岂是这帮苍白的怪物能轻易碾压的。”费纳芬眯了眯眼,唿吸着浓烈的恶臭还是难以抑制地一直皱眉。 两人不约而同环视这地狱一样的战场,触目所及尽是死状悚然的蝙蝠,他们真正地脚不沾地,狼人的尸体堆叠着狼的尸体,或远或近掩埋同伴的遗骸,有的断手仍紧连着战斧,有的睁着怒目、身上覆着身首异处的旗帜…… 攻克第三道防线的最后一战,敌营中索伦亲自上阵,在这以前,联军已因他的法术屡次迷途分散,以致被狼与狼人大举偷袭,伤亡剧增。几经包围和绝路,是圣者在前头以己吸引敌人的注意,与索伦斗法之际,引导部队转移到狼群后方。贤能者逐一倒下,正施放法术的索伦亦意识到背腹受击,便是这一晃神,其余圣者加紧吟唱咒法破阵和构筑对他的捆绑,索伦匆忙化成狼影撤退。 仅在窒烟荒野,自由联军的损失是进入北方地区前的五倍之多,包括带伤的战员,联军全体规模不足十万。然而,每次对峙基本都以魔军被尽歼为结束,按战局迄今的发展,统帅们无不认为莫格斯黔驴技穷。 费纳芬对军中这种广为流传的想法知悉得很清楚,天生克制谨慎的个性却令他有所保留:“若是如此,黑暗大敌为何还不现身应战?” 西莱恩不禁又看了那张谦逊温和的侧脸半晌。 伊昂威领军向征途尽头,无垠的充斥黯影与恐惧的荒地进发时,镇守遗民港口的两万海外联军开始穿过水晶泽地,瑟丹和他点拨的部众同行。 沿路北上,提汀妮丝觉得自己犹如“弃明投暗”。将明净的海与天抛在脑后,一步步,朝屯集混沌的黑暗之所迈去。 大部队如约进军的消息促使他们赶赴战场。但连圣者也深感震惊的口信仍未传来,她便明了,战争尚谈不上落幕。毋宁说最大的转折还在后头。日益接近的沉压诡影叫她本能地害怕,可是他在前方,这个认知使她有足够的勇气跨越一切。 影怖之地是没有常理中流动的风的。 永冻荒原在铁山脉后涌动外溢的寒流,沉压群峰散发的高温进一步使空气凝滞窒闷,正好利于乌云黑烟在铁恶境上空囤积增厚。 在联军集结在影怖之地南面的时候,三座火山越发躁动。 闪电连连在沉压群峰间炸裂,一个暗影飘了起来。 说是飘,飞更贴切。 在所有人凝神屏息时,它以迅雷般的动静滑过头顶,伊昂威在内的圣者统统瞪眼惊疑。 那就像是添了一双蝠翼的地龙! 未及深思,各队统帅急忙号令部下和其他大军分开,并当即调至最高防御状态。话音方传开,却快不过龙息扫叶秋风的势头,侧边角的数十战士顷刻陷入火海,不消时,发出的痛苦嚎声寂灭在全员的惊惶中。 西莱恩仰首,但见他们的头顶已然被一片庞然暗影笼罩。 作者有话要说:  1. 大能者是“维拉”的意译,贤能者(众翻译作品貌似都没出现过)是这个故事中对“迈雅”的意译。圣者即“埃努”。 ☆、sindarin 20 联军身处一座低矮的丘陵北边,它可以充当与铁恶境要塞大门遥遥直视的据点,但决提供不了合格的掩体,特别是面对龙炎从天而降的扫荡,猝不及防的他们註定在劫难逃。 天昏地暗,却有暴风平地颳起。 电闪雷鸣的彼方,炎魔大军撼动出阵。 空中群龙乱舞,随着领头的飞龙继续发起攻击,近百火龙纷纷俯冲,军队紧急散开,一头灰色巨龙率先贴地惊掠,明明它尚在半空,西莱恩已觉得死亡咫尺之距。本能远离它们的森然大口,然而精灵跑再快,也抵不过飞龙展翼一扇,遑论除却喷出焚烧万物的火炎的嘴巴,利爪、长尾,无一不是它们坚不可摧的武器,就与地龙如出一辙,而又比后者硕大十倍不止。 思量间,他的正前方又一块土地落入火海。同伴的惨叫不绝于耳,亲族仇恨固不可忘,但他跟随部队转移的动作赫然停顿了下来。 一些贤能者正高举耀亮的权杖,唱词驱逐欺近的飞龙,然而炎魔已前来牵制移动中的军队,一个个队伍在兼顾迎击同时,队形急速涣散。刚才近地飞过西莱恩的灰龙转了回来,拍翼扇飞二十码外的一群精灵重甲兵后,腾空对准旁边接连发箭的弓手,一口火源源不绝直喷而去。 赤炎巨浪般四溅,西莱恩睁大了眼,握剑的手骨节发白。 这时,一片金色箭雨朝射程内的数头龙浩大落下,一拨接一拨,飞龙们交互滑翔下来,西莱恩取下长弓疾奔而去,途中屡次引弦,均被灰暗的巨翼再三挡下。 他看出了灰龙要一气呵成解决金精灵轻甲弓兵的意图,所以失败并未令他有所减速。果然,消失了几秒的那片黯影再次吞没他的影子,西莱恩紧追不捨,忽而轻身一跃,手中利剑刺向布满鳞片的粗长脖颈! 第122页 却被比钢还坚硬的盔甲反弹,未及思考,整个人遽然被飓风捲入抛下,重重摔到地面,截断的金属应声跌落。 他不禁发晕,只见那条龙倾身折返,他不知道自己的出击可曾为弓兵队争取到时机,身体业已爬起往另一个方向狂跑,厉风割面,密集的寒光擦过他飞越身后,甫弯身抄起一块缺角的盾牌,四下空气已灼热无比,旋身蜷曲,龙炎扑面横扫—— 他从梦靥中惊醒,冷汗满额。 随即,左颌骨之间的空洞感告诉他:那不只是梦魇。 他轻轻一扯动,受过龙炎灼烧的部位仍钝痛发麻,手指极力掐住床沿,才不至于发出明显的痛吟。自昏迷清醒,他一直没看过自己的样子,左脸变成那样,必定不堪入目……而他左眼的视力,近乎全失。 “你出神的时候,跟我见过的一位年长精灵很像。” 他循声侧过脸,“他也像我被北方龙的火灼伤过吗?” 饶是弥雪尔长期照顾受不同形式火伤的战士,这位乍一转头,她还是不由一吓。他的反问同样叫她噎了噎。 他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在迁怒。打恢復意识起,似乎都是这个黑髮灰眸的女智精灵照料他。除了她,这个住满了伤员的小山洞没其他女医者长驻,可想而知医者多么的紧缺,连窒烟荒野的伤亡程度都要望其项背。 零碎地回忆起最初受伤后,龙炎带来的破坏不但使表皮组织不能再生,更让攀升的体温持久恢復不到正常水平,很长一段日子,他都在可感知痛苦的昏迷中度过。唯有到特定的时间,他才感觉舒服一些。所以,其间就算不是全部,定也得到她不少的看顾。 后来,由其他伤员与她的对话中,他获知了那一战联军被大范围击退,半夜间损兵三万,不得不撤至荒地边缘的高地掩体下,再经圣者开凿沟壑密洞,暂作隐藏和疗治伤者。 自此,那个即使闭眼,惨绝唿声依旧迴响耳际的战役地,被命名屠丘。 等他的伤势不再復发,已是一年过去,联军战亡在影怖之地的人数超过五万。 他能在她面上窥见的忧戚越来越浓。这个自称曾是灰湖子民,来自芬国昐旗下的女智精灵,难道以为有圣者和海外族人的参战,就不会有血流成河了? 少时,弥雪尔眨着略显疲累的眼睛,眸中既浮动哀伤的色彩,又闪烁着欣慰的光亮:“不管怎样,你倖存下来了。应该感激唯一神。” 这句话让尚病弱的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找贴身的风铃草。 “西莱恩,你在做什么?”弥雪尔问。 他的青眸锁住她,“你可看到过一枝淡蓝的干花?” 她虽奇怪,却诚实地摇头否认,见他面色益发苍白,不安道:“是很重要的随身物吗?” 攥住身上衣物的手无力松开了。 纹理粗糙的洞壁若不细心去看,很少有谁留意到上面的刻痕。 那是她记录时日的方式。他们连同两万海外余军住在这片网状的地洞,已经有二十二个月了。 睁眼或闭眼,她还是轻易就看到龙炎焚天的画面。当时瑟丹尚未领他们完全越过窒烟荒野,仅在影怖之地与脚下荒野的交界,远远一眼,便已汗毛倒立唿吸屏住。于是援军选择了就近隐匿,他们的力量仍完整而精壮,贸然暴露只是徒增牺牲,丝毫无济于战局的逆转,还不如从长计议。 数月前,据说将领们联繫到了藏在另一个地点的大部队。损兵折将不消说,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如何汇合和重新谋划。 “今天给你分配的水只有这么多。” 她勐回神,接下银髮精灵递来的水囊,掂了掂,装了一半多一些,向对方投以感谢的目光:“有三分之一已足够叫我感激了。” 凯列德歪过头,深深打量着她:“得益于你在苍河远岸的经歷?我始终不认为,那点程度的战后场景能比得上当前的一成。” “你是在夸我内心坚强吗?”她微笑,转过话题,“不过水又开始干枯,这是第四个水源了。找到替补的泉眼没有?” “还在找。” 她默了一下,眼睛挪向虚空:“真是个让人失落的答案。” 凯列德不以为意,百无聊赖查看起洞壁上用枪尖画出的横横竖竖,“他们已经探得很深。要知道当年北方之炎对翠绿腹地的毁灭性,你不是说感激吗?起码我们停驻在了一块找得到水的地底,不至于没被烧死,便是被渴死。”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非常好,原来你比我更乐观。” “因为就算找不到替补的水源,对于即将出发会师的我们影响有限。”他本以为这个消息会令她好受一点,却想不到换来她这副怔愣的神情,不觉蹙起了眉。 “证实过了吗?” 凯列德正欲开口,倏地眼神一变,别过了脸。 洞外传来瑟丹沉稳亲和的声音:“是真的。连接大部队藏匿点的隧道将彻底打通,到时候视敌人的动静再敲定转移安排。” 正是明白保存实力的必要性,他们连最初搜寻大部队如此燃眉之急的行动,都进行得异常无声缜密。 “加上我们所有人,联军的规模剩下不到七万。”凯列德平静地指出。 第123页 瑟丹扫过两人的视线变得威严,弥满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还有后援。这场大战不会任由敌人得意下去。” 此番证实无关安慰,她跟凯列德都懂。 他们很快就要和切身遭受了焚天龙炎的大部队汇合。如果是之前杳无音讯的状态,甚至仅仅有了单薄的联络,她都可以对那边的具体情况不闻不问。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她仍旧不敢直视前路,她怕一跨开脚步,就会疯了一般打听他的踪迹。然而更清楚有时候维持无知,远比真相揭晓幸福得多。 凯列德肯定看出了自己的异样,但她避开他,又能脱离大家多久? 暗红的炎光划破视野。 一张随之灼烧的扭曲脸庞闪了进来。 她的心蓦地惊悸,泪涌间哑声说:“我想他。” 极简的一句,凯列德已目露瞭然,虚搭着她细瘦的肩,“格洛里西尔才没有这么早到亡者大殿报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心,仿佛真的能感应到他的生命气息犹在。 飞龙现世约三年后,埃兰迪尔驾驶宝船浪花号由蒙福之地起航,直抵铁恶境。不日,曼威的僕从巨鹰之王率子民从环山倾巢进击空中恶龙。 掩身在高地阴影下的梅斯罗斯一瞬不瞬凝望那绝世的光华,对梅格洛尔低道:“那定是父亲的精灵宝钻。” 因着埃兰迪尔带着宝钻航至大海彼岸,劝说大能者出兵讨伐黑暗大敌的伟大功业,从此中土精灵把这道天空之光称为“埃兰迪尔之星”,并流传: 只要还看得到埃兰迪尔之星,就尚未失去希望。 埃兰迪尔联手巨鹰四年间击落莫格斯最开始派出的近百飞龙,后继出阵的火龙的体形越发庞然可怖,速度与力量不言而喻。 当地面骤现魔军最后的战备,企图袭击鹰王的羽翼,整顿待命的自由联军潮水般扑向嚣张的敌人,地龙、炎魔、半兽人、强兽人、座狼、狼人、蝙蝠、黑暗人类,统统不再足以阻挡他们赢得这场愤怒之战的步伐半分! 圣者们已立结界抵抗黑暗大敌施放的软弱界域,对此作为莫格斯的副手,索伦在另一端吟唱大地崩裂,同时召唤虚体的鬼魂军团。 最后阶段的激战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伤愈的精灵一批接一批重投战场。 “这瓶雪露不过是帮你的表面皮肤重生,龙息造成的伤是不会消失的。” 西莱恩听着弥雪尔的解释,将信将疑地抚摸自己看似復原的左脸,“你从哪里得来的药?”如果她早就有,不可能等他的伤势接近固定才替他敷上。 弥雪尔张了张嘴,搪塞的话吞了回去,“是我向费纳芬陛下求来的。” “你所说的跟出神的我很像的精灵,是谁?” 她绞着手指,陷入了回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告诉过我,他是我们在南面的亲族。后来他离开灰湖,去了回声地,我再没遇见他。” 进入影怖之地第十年,瑟丹的部队终与海外联军一起奋不顾身地沖阵杀敌。 而他们的上方,业已被史上最庞大的黑色飞龙遮挡逾一月之多。鹰王的子民合围而上也奈它不何,悉数葬身十哩炎柱中。 又有数巨鹰和飞龙同归于尽栽落地面。 提汀妮丝捏紧尖枪,差几步她就会被砸中,可惜此时没有多想的空暇,一个旋身,她格开背后一半兽人重甲兵的铁锤。 鹰鸣夹杂龙啸混乱交响于漆黑的永夜,黑巨龙攀着沉压群峰的峰顶,一束烈红炎光,更多的巨鹰发出绝鸣。 她奔走在战场,慢慢地体力不支,刚才她配合两个人类击杀了一名狼人首领,手中尖枪亦因此添了一道深刻的伤痕。但她依然感到欣慰,倘若第一、第三部族存活了下来,那么哈丽丝的族裔决不比他们逊色多少。 她开始跑不动了。茫茫战场,她碰得到其他的西方人,却未知他在何方。 重伤了?……死了? “看,埃兰迪尔迎向了暗灯!” 无意识抬头一望,闪耀的浪花仿似乘着皎亮的云彩,瞬间冲到黑巨龙胸前。全身僵硬的神经犹如霎时得到舒张,随她垂眸又猝然拉紧。 一个可教她凝视永恆的人影在晃动的光影中伫立。 在被察觉前,提汀妮丝用尽力气向他狂奔。她不要等,不要再迟疑! 唿吸就要燃烧起来之际,她被他接住了。 她该是喜悦的,却又那么绝望。 她该是自制的,却又无可自已地放纵着感官。 感觉他的唇、他的舌、他干涩的津液、他让她快窒息的怀抱。 这样……就能完全忘了瑟兰迪尔吧,哪怕,只有沧海一粟的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  贴心提示,本章bgm《心之火》全程上线~~不知道有多少妹纸对前面的一段有印象呢?【期待的汪汪眼 北方地区的原版地图 放大后的铁恶境地图,水印上面的那个小圆圈就是屠丘 wikia的词条配图,埃兰迪尔大战暗灯(乍一眼还是很壮观的,放大了看就怪怪的~) ☆、sindarin 21(重写) 怒吼的狂风是黑暗巨翼的轻轻一扇,百雷炸裂,抵不过末日红光冲击的动地之势。猩红的岩石流星雨般划落,漫天浓烟轰然嘲笑地面起伏如山的尸骸…… 第124页 她深吸一口气,恐怖的景象倏地消失。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温柔而熟习地牵住了她。 “你回来了。”迎上沉静的青眸,她不自觉挤出一个笑容。 他抚摸她的面庞,声音略沉:“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疑有它的指出贯彻了他一向的犀利。虽然她明白他是在关心自己,而且这种不加掩饰的亲近,自那绝对不合时宜的仓促一吻后,愈益频繁。她每一次回想,都觉得无奈而好笑。 危险糟糕的环境,浑身污迹杀气吓人,思念还是比汹涌的潮水更激烈地淹没过彼此。 “这次赶路像在逃命。我大概还没恢復。”她覆上他的手,观察着忧色从他的眼里褪去,然后抽身退开,到帐帘前遥望:“你过去没被解除武器吧?” 事隔多时,凯旋的自由联军回到巨河口屯驻休整。驻扎以伊昂威的营帐为中心排开,英格威安与费纳芬带领的军队靠得较近,梅斯罗斯以及他的残部位处边缘,吉尔加拉德和瑟丹的战士,还有跟随西莱恩的灰精灵则在另一边扎营。 视野中,纯白营帐如蒙圣光加护。 在往银桦林的方向,最前的一顶明黄帐篷沐浴着阴霭散尽后的日光,上方悬挂的徽旗飘扬,越发似一朵黎明时分绽放的天空之花,带着火焰的绚烂,又温和而不刺伤。 西莱恩扬眉,走到她身后:“他们认得我。” 提汀妮丝原本只是好奇加打趣的心态,闻言转头瞄了他一眼,这两个本相隔遥远的精灵,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交集吗?不管怎样,他们能取得一致总是令人放心的。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她返过身,只消上前半步,便可踮脚倾听他的心跳,“你为什么去找费纳芬王?我相信,不会光为了战后叙旧。” “确实不是。”他话音一落,就捕捉到她的疑惑,不觉眼角含笑:“告诉我,你在想安格罗德还是艾格诺尔?” 提汀妮丝一怔:“难道不是因为他们?” 顺着额边的髮际,他指轻若风地执起了她的鬓髮发梢片刻,“你猜的不错。还记不记得,我曾承诺归还他们一个人情?” “怖亡谷……”她脱口。 “但不全是冲着这一目的。费纳芬并不是他的两个儿子。”说罢惹来她一笑,对此西莱恩毫不在意,他摩挲领口的白银别针,镶在中间的青色宝石在指尖投下斑驳莹光:“族人对伊昂威的劝告置若罔闻,可是我看得出部份人流露出对蒙福之地的憧憬。” 她不语。 联军的胜利消息通过飞鸟传播到蓝山的东面,不少在欧瑞费尔和阿玛蒂尔队伍中的精灵们提出了重踏偌原的要求,包括灰精灵。在他们驻扎巨河口没多久,这支队伍接踵而至。 “如果他们愿意,促成他们乘上西渡的船,权当达成费纳芬的愿望。但是只要他们抗拒,他理当立刻抛下船锚。” 鬓髮被忽地攥住,他眉间微敛,却不看这个失礼的女孩。 提汀妮丝咬了咬唇,既而笑起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现在看着就和欧瑞费尔大人一样?” 他低眉,瞧着她的唇如待放的风铃草初绽,心又像她不惜一切扑入自己怀中时,失了节奏。“没有,你是第一个。”俯下身便要挟走那缕清香。 她的头被抱着,紧实压向他的唇,沁凉的,带着树一样的芬芳气息,在彼此的吮吸中湿润、飞速炽热起来。 她的时间又一次静止,世界中只剩这个精灵。 他淡金的髮丝细细挠着她的颈窝,恍若挠在了她的心上,感到她腰肢下滑,他松开和她相扣的手,环住了她的上身。 分明是断绝了她所有熘走的可能。 恍惚清醒,她在心里微微发笑,手已经有自己意志似的,贴着他的脸庞:“格洛里西尔。”她在那双唇间呢喃。 西莱恩稍放开她,不说话,只把头探过她的肩,脖子挨靠她颈侧。这是昔日重栏王国的习俗中,精灵情侣才有的举动。 “我真是每天都多开一点眼界啊。”提汀妮丝忍住痒,往他欺得更近。 一片薄云飘过。 习习风中,景物的轮廓不再锋芒。 帐篷内,她停在一张靠边的长木桌旁,手指在木桌边缘流连,向前一些,就是两柄断折之刃。较长的一把断成两半,短的裂开了三块,还有至剑尖的部份缺失了,一般人根本想像不了它原来的样子。 在圣者和精灵的力量瀰漫净化下,西莱恩再感觉不到一丝缠绕碎片的邪气,然而当他伸手去拾最外侧的短剑碎片,双剑断折的一刻剎那在目。 暗灯迎战埃兰迪尔,赤炎融入飓风洗礼战场,熔岩雨升华,如柱不息的闪电被吞灭,死亡前响彻的鹰鸣与龙啸点缀为毁灭乐章的副歌。 牠们起飞,只为坠落。 一些飞龙兀自向东、南逃逸,地面的魔军开始动摇、效仿,联军战旗打出追击的旗语,一天后,双方的主战场转移到屠丘西侧,及至窒烟荒野北部。 到了必死关头,莫格斯最忠实的僕人反而只想逃命。 一个炎魔挥舞火鞭击退拦截的精灵战士,便在它横起钉头锤,欲挡下飞袭的战斧之际,他转动长剑往它的膝关剜去,粗厚的黑皮绽裂瞬间,剑的前半也旋转飞落远处。 第125页 他没有分心的空隙,趁它胸前吃了一记,他退后几步,一跃抓住它的肉翅,咫尺间,炎光已在沿嵴骨生长的刺毛下暴涨。忍着吸进的恶臭,他甩动上身翻腾上了炎魔的颈肩,眼看炎火熊熊烧到脚下,一把短剑刺入它的脖子,他马上借剑柄将自己摔出去。 地上,一名持斧的金精灵牵制着炎魔的火鞭,随着炎魔倒下,震响中钉头锤砸出了一个直径三码的地坑,而他的短剑被压得碎裂。 “如果仅仅钳制住它,或许还可以保留下一把剑。圣者不是打算尽可能生擒这些堕落的贤能者,连同宝钻送回阿尔达之王的殿前吗?”她正惋惜,突然察觉一股巨大的压抑,一转头,他的神色俨然陷入了梦魇般,她抬手搭上他的前臂。 西莱恩定了定神,自桌面抽回手,“它们肯定是认为被送回受审,不比葬身龙息更好,才为了一切脱逃的机会绝地反抗。” 提汀妮丝还是对刚刚他的神态感到忧心。“我明白,只要不到必要的时候,谁愿意贴身的武器……我不过是……你会有修復它们的方法吗?” “如今没有适当的条件。”他转身面朝她:“而且按短剑的损毁程度,修復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不晓得该作何种表情,因为她表现出失望的话,他的内心也不会太好过。 一阵异样波动夺过了他的注意。 “不会是……”他皱起眉头。 提汀妮丝追上他的步伐,迈出了帐篷,可以看见一些附近的精灵不约而同走到了外面,他们的目光几乎集中在一个位置——囚禁黑暗大敌的营帐。 “营帐被众贤能者施了咒术,他不会再得逞的。” 她的话令理智回到他的脑中。当其他同样有所感应的精灵一一返回帐篷,两个英朗出众的精灵相继走进中间的白帐篷,他们分别有着明耀的红髮,以及柔和的乌髮。 尚未步入帐内的费纳芬不由顿住了身形。 他们正是族人流亡路上,他唯二倖存的外甥,梅斯罗斯与梅格洛尔。 在伊昂威对众人宣布,流亡者重归海外仙境的禁令被完全解除时,并没有提到将把宝钻还给费诺的遗子。笃信他们不会再干出出格的事情,费纳芬只远远地观望。毋宁说,他祈盼两兄弟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赎罪。 西莱恩在思索相似的问题,眼睛凝着那顶神圣不可侵犯的营帐,慢慢说道:“他们不会甘心。亵罪者下达的誓言会一直纠缠他的儿子。”同为精灵,他很了解誓言具有何等的约束力量。 “我倒觉得,第三次亲族残杀,是梅斯罗斯把梅格洛尔拖下了浑水。毕竟心灵麻木的人,不可能还有那种心思收养仇家的孩子们。” 他睇了她一会,转头闭了闭眼,“他们会成功吗?” 她没有探究他为什么这样问自己,只是牵过他微僵的手,念出流亡者中无人不晓的一句诅咒,出自亡者大殿之主:“天鹅港惨案的制造者们,反叛者费诺及其追随者们,汝等将永远流离失所,鲜血流尽,遭受剥夺,一无所有。” 过了不久,梅斯罗斯领着梅格洛尔愤愤离开。 原来伊昂威再次提出将他们押解回海外仙境一事,更重要地,他当场宣告,因他们挑起第三次亲族残杀的血腥行为,二人正式失去了拥有宝钻的资格。 午夜,梅斯罗斯兄弟潜入保管宝钻的营帐,杀死守卫,带着两颗宝钻逃走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伊昂威却未派出队伍追捕。 当日自由与奴役的决战来到终极时刻。 埃兰迪尔额前的精灵宝钻把嵌进暗灯胸口的宝剑照得如此光辉四射,以至于剑刃犹如得到了宝钻的力量,使龙由内而外灼烧起来。龙发出摧耳的啸叫,整片影怖之地都在战慄。宝钻光华迸发,埃兰迪尔化成映亮永夜的恆星,将黑暗击入深渊! 黑巨龙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坠落沉压群峰,眨眼间,沉压群峰被压垮,三叉戟状的要塞被砸成钢渣铁屑,一同埋葬地下。 影怖之地开始崩塌,迅速牵连迷影山脉和辽旷大草原。 瑟丹指挥船队停泊大队聚集的巨河口时,蓝色山脉已遭噼开,灌涌的海水填充缺口,形成半月湾。 “我听得到梅斯罗斯的痛苦叫声,哪怕它已消失在大地的裂缝下;我亦能闻见梅格洛尔哀悼我族沦落的悲歌,它顺着海风自东而来。”费纳芬的声音里透着苦涩。 距最终胜利过去了五个月,暗灯引发的陆地崩塌陆续吞噬了海岸地、围栏地、苍河远岸。这一天,船队准备就绪,经歷重重风浪的天鹅船在被洗刷一番后,沿港口排开,仿佛雪白的天鹅群即将振翅与太阳齐飞。 “他们的开始,决定了他们的结尾。”西莱恩淡道。 费纳芬恻然一笑,“假若他们不曾攻击巨河口,或许不至于如此下场。” 西莱恩凝眸,这个话题始终是敏感的,尤其是一个智精灵对一个灰精灵挑开。白帆似兴起微澜的云海被吹动,清朗的风也撩动着直落胸前的鬓髮,像是溅起了晨光下的水花,他侧脸:“你在难过未能带他们回故乡?” 费纳芬自知失言,会意对方没恼怒,便摇摇头:“白城是他们的家,只要他们迈开步伐,白城的城徽永远为他们照亮归家的路。父亲肯定也这么想。” 第126页 海外精灵如来时般,乘船队回返在大海彼端的家园,诅咒被解开的流亡者有近一半跟随西渡。少数灰精灵、绿精灵终是选择离开这片不復往日的大地。 “蒙福之地离岸有一座孤独岛。” 提汀妮丝站到他的身边,满怀祝福地目送朝霞为之开航的船队:“他们也许会停留在那座岛上,在比天涯近一点的地方,怀念逝去的故土和远方的族人。” 偌原还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的冬季,七零八落的陆地上业已萧索空荡。 瑟丹和吉尔加拉德驾船驶向所剩无几的七河之地,那里汇集了不少逃过一劫的生灵,库路芬之子凯勒布里鹏尾随着他们。 “除了向木精灵在东边的栖息地出发的族群,你在幽静野还有哪位故友?” 拜别在半月湾落脚的瑟丹,提汀妮丝同他并未赶上他父亲,而是辗转到山脉的南端。此际她迎向进了山里一趟的西莱恩,感觉他好像散发着夹杂遗憾的喜悦,视线随之落到他带回的木匣上。 “你也认识的。在断壁残垣的堡垒废墟,他终于完成了当初构想的歌谣。” 蓝山受破坏,两座矮人王国同样不能倖免,曾因美丽金属繁盛的地下国度,现在人去楼空。造成偌原之主与他子民的悲剧的火须氏也好,劝阻未果而又袖手旁观的宽梁氏也罢,他们统统都要一尝痛失家园的滋味。 “歌谣讲述了什么?”她莞尔问道。 他仰望似曾相识的天空,神色若有所失:“关于脱离牢笼,灵魂最终获得自由的故事。” 是年,灰港的春季尚未被夏日接替,被烙印了无数血与泪的偌原几乎悉数沉入海平面,一切荣光或仇恨,如同它们的承载沉进冰冷的海水,从此被封在残存者的脑海深处。 太阳第一纪末,阳光如常普照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黑暗大敌永久困于虚空。新纪年翻开篇章。” 西莱恩跟提汀妮丝,还有同行的十来名侍从,一路走走停停,但始终循着海岸前行。此时,在只有惬意浪声拂耳的安静瞭望台,他默念完手中歌谣的最后一页,然后将文卷和闪着清滟紫光的鹿角别针握好,随云开雾散,头顶摇曳作响的叶丛现出与他瞳孔相同,却未如它光彩流溢的金绿色。 新纪年翻开篇章。 作者有话要说:  beleriand/偌原陆沉前后的地图对比,有兴趣可参考,太小的话请踩微博找原图~ 还有找来了中土龙的比例对比图,和觉得相当贴近的暗灯配图 -----5月15的小记----- 一直觉得这更写得很奇怪,怎么可能篇幅这么短???所以在赶完了《公主与龙》后终于酝酿出一篇新的!毕竟描述第一纪的结束,带有史诗的味道又不能太白描。无论如何,希望大家阅读愉快,像在《公主与龙》的读者那里收穫的评价,可以带给看客们“美好的念想”是我的荣幸。不过还是好想各位多冒冒泡啊~~~ ↖( ̄▽ ̄) -----6月11的补充----- ☆、sindarin 22 烈风捲起海浪,伸展黑色翅膀的海鸟穿过拍打牠的洁白水花。 隐约有闷雷声从极远的海面传来。 海鸟回归到牠的族群,一群白身黑翅的信天翁在大海岬的东南面低空滑翔,有的挥动双翼,加入广阔海湾上的另一支舞蹈。 “你是不是要和这只白鸮一起化成望海的石雕?” 西莱恩不知道自己保持了这个动作多久,但她的出现还是让他横在身侧的手臂擎高,白鸮于是拍翼重返天空。 “你怎么来了?”这时候她应该还在午睡。 提汀妮丝瞅了眼他手中尚未收起的信笺,视线挪向半空的海鸟群,“洞里风有些大,把我吹醒了。欧瑞费尔大人又在催你回去?” 他收纳着她的揶揄笑意,沉抑的心情顿时舒缓开来。“是母亲写的信。她在信上问候了我们。” “只是这样?”她挽住他的手臂。 “你还想她写些什么?”明知是陷阱,他依然去踩。 她的笑容一发不可收拾:“比如,让你学学候鸟。” 他不由分说把信笺盖在她脸上,在她低唿时单手抱起了她,她一感觉身体悬空,连忙摸索攀着他,受惊地又笑又叫。 “那是你父亲说的,你捉弄我干什么!” 西莱恩不依不饶,“候鸟知返时,可是带着牠的伴侣和后代。你认为我不该有这点自觉吗?”语调沉峻,就像在宣示着不满。 提汀妮丝笑得喘不过气,一叠声顺从他道:“我错了!欧瑞费尔大人也应做好抱孙子的觉悟,才在信上提醒你‘知返’。” 虽然不是多理想的答案,但至少她的态度令他满意。 她的脚再次缓缓踏在地上,一颗受刺激的心也跟着落回原处。覆在她眼前的信笺被移开,一张忽然格外明媚的俊脸呈现在她触目可及的地方,透过他凝止的眼眸,依稀勾勒出一张微小得多,却同样明艷的脸。 她从不觉得自己长的那样。 “好像要开始了。” 她无意识问:“什么?” 一阵凉雨滴滴答答打在两人身上。 提汀妮丝双眼弯起,皓齿微露,如此比绚烂少一点、比矜持多一点的笑容,更深地透进了他的心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填满。 第127页 她搂住他,骤雨的清冽对比转瞬萦绕周身的温暖,完全算不上什么,然而这场雨看似越下越大,她紧拉着他,在淅沥的雨中跑了起来。 从石阶底拐进崖洞入口,两人都湿了一身,她正笑着喘了会气,猝然西莱恩牢牢抱住了她。 “我们成婚吧。” 他的举动远不及他的话语使她错愕。 良久的静默,他的心一点点发紧,他的神经却一点点脱力。他直起身,神情沉寂地俯视她。 “你的话,我听得很清楚,格洛里西尔。”他这副样子是她早有预料的,谁叫他让自己措手不及。 他的唇线抿着,越显冷硬。 她深吸了一口气,牵过他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看到他的眼神闪过触动,才接着说:“在你愿意安定前,这都不是急切的议题。我此刻不应下,并不代表我对你不认真,正是因为我也爱你,所以我会告诉你——我乐意为你生儿育女,此后,我们共同守着我们的家园,你父亲的领地,你的子民,哪都不再去。” 他眼中的感情霎时变得那么深,她毫不介意溺毙其中。 西莱恩将她的头按向自己。 “至少,我们先订婚。” 提汀妮丝被压着去听他强烈的心跳,好笑,却不敢笑。“你担心我会失踪?” “是。你那么不真实。像是贤能者,却又不是,但你已如让主上中了魔法的美丽安,叫我为你倾倒。” 她怔住,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思维。 他已经沿着她的额头细碎吻起来,吻去她的水迹,气息拂经之处一片发热。 “唯一神啊。”她的感嘆成功暂停了他的动作,她稍仰起头,试图对上他的目光,“你居然说得出这样动人的话。” “你在暗示我平时不会用词?”他挑了挑眉。 她大为惊讶:“怎么会?你可是大诗人戴隆的好朋友!” 西莱恩不买帐,似笑非笑呵她痒。提汀妮丝无从反抗挣扎失败,直到连打了几个喷嚏,方得以脱离惩罚。 在崖洞的地下涧泉洗浴一番后,她换上另一件银灰的宽领过膝长裙。 每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在碰见灰港的水手时,收到瑟丹特意准备的新衣,一如在半月湾拜别他之前的那个新年。三十年过去,听说灰港已发展出当年巴拉尔港的规模,在林顿国王吉尔加拉德的允许下,水手们开始远航探索新的海岸线。 被人惦挂的感觉很好。她理好袖子的皱褶,朝起居的岩洞抬脚。 甫跨进洞口,一件斗篷悄然裹在了她肩上。 她扭过头,目光一下子坠进他温柔的眼睛。 这时他一身银白的及踝单衣,灰港精灵的服装形制给了他别样的简洁,而不失华贵,大概换到其他贵族身上,也有相似的效果?她不清楚,只知他注视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鑑赏一颗宝石,并为之着迷。 提汀妮丝为这个念头感到羞窘。他才开口向她求婚不久,自己就已止不住胡思乱想。 “我有礼物送给你。你先闭上眼。” 他的青眸映着清亮的灯光,恍若溢出了不曾洒落世间的星光。她屏息着,静静阖上了眼。 西莱恩取出怀里的礼物,走到她身后,撩开如瀑的黑髮,为她戴上。 “可以了。” 她睁眼,第一时间看向胸前,一条牙白色的珍珠链环抱着她的脖子,由中间最大的一颗,渐次往两边缩小。 她抬起脸,心跳怦然:“这不是瑟丹大人的珍珠。”那些采自巴拉尔岛的珍珠要硕大许多。 他伸出食指,从她的锁骨间勾起项鍊,“所幸在这里採得到这种尺寸的珍珠。” 无尽的愉悦在她内心沉淀下来。 “我猜,你考虑过加上白宝石。”她浅笑着说。 “可惜锻造是现在米斯芬温擅长的。”他与她四目相投。 她想了想,“那你善于做什么呢?” “战斗。作为守卫族人和疆域的剑刃。所以我不适合治疗,沾染太多鲜血的精灵会丧失医疗的能力。” 她抓住他欲抽离的手,摇摇头:“对于身体的伤口或许是的,但你依然可以医治人心。你提起了你的妹妹,你是惦记着她的,正如你父母思念你。为什么不去新精灵港看看?” 西莱恩沉默了半晌,“因为对我而言,一旦回归,我的命运将与他们交缠不渝。不同于兄长,我的生命属于我的族群。” 提汀妮丝的心颤抖不止,一股酸楚细细钻入了心底的愉悦,变成一种盈满全身的疼惜。 想攀住那修长的脖子,她努力踮起脚,未几,他俯下头,晨熙似的金髮模煳了她的视野,眩目的绿光是被攫走唿吸前,她的最后所见。 崖洞内的结构并不复杂,甚至他们起初探进来时,便已有一条隧道通往大海岬中部的小树林。 跟随西莱恩远征北方,而且在偌原陆沉后继续同行的侍从,大多是往昔与埃琳一起居住在北薄暮森林的灰精灵。他们没有游走洞穴的习惯,因而不管提汀妮丝何时穿越地底通道,来到被当作了后院一样的树林,都可以听见歌声或孑然飘来,或交织鸟鸣迴荡在枝叶间。 但是这个闲适的晌午,她除了一如既往听到歌声,还觑见一个在树丛疏落的草地上挥舞尖枪的年轻精灵。 第128页 “日安,提汀妮丝。” 察觉到她,男精灵主动停下动作。典型的灰精灵外貌,散发出与此间日光无异的清逸气质。 “好久不见,提努维安。” 记得刚到大海岬那段时间,她终于开始愁苦凯列德不在,没人当提高自己尖枪使用的老师,西莱恩当即将这个黑髮灰眸的精灵唤到她面前,声明他用尖枪与凯列德不相上下外,歌声亦和夜莺媲美。后来深入相处,她才得知凯列德指导过他。 端看着他,就像看到初识时,同样刚成年的西莱恩。 提努维安歪歪头,“有很久吗?我果然不能理解你们的时间体验。” 她失笑,提努维安出生半年不到,重栏便开启了灭亡的厄运,紧接着逃往七河之地,在欧瑞费尔跟阿玛蒂尔抵达后,方重新被纳入形成一股力量的族群。大概要花比西莱恩更多的时间,他才有可能了解人类是怎样的一个群体。 “你们这趟巡防收穫到了什么?”提汀妮丝上前,轻易取过他手中的银枪。 每回西莱恩派一定数量的侍从外出查视,任务期间不超过三个月,提努维安一去一返却整整用了近五个月。 他迟疑了一下,眨眨眼后那丝顾虑又消失不见,快得好像她的错觉。 “我听到了海鸟的交谈。” 她用枪尖在外露的泥地上画了一只大鸟,“请说下去。” “牠们渡过浩瀚水面,自无边海浪的彼端折返。”见她在鸟的下方画了三条波浪线,他把自己也曾予以怀疑的内容道出:“一座有着五个尖角的岛屿,占据了原不属于它的海面。” 笑意敛去,她直望着他:“你说真的?” 提努维安颔了颔首,“所以我们在海岸线上逡巡,可无论以哪个位置为瞭望点,都捕捉不到岛的踪影。就在接近返回的日期之际,零星的白船从北边驶过,然后我们在通知了同伴后离开边界,赶往灰港的方向,沿途看到船只越来越密集,每一艘都装满人。” 她若有所思,出乎提努维安的意想,移动尖枪相继在波浪线上画了两只帆船,在较远的上方画了一颗六芒星,在向六芒星延伸的波浪线上,又画了一个巨大的五角星。 醺黄的灯光照亮着古朴精緻的床榻。 “爱洛斯是这数支人类的领袖。”西莱恩叠起信函,放进表面印有瑟丹纹章的信封,“以希望之星为引领。” 经过两个月,他们的去信得到了回復。 提汀妮丝脱下外袍,坐在他的旁边:“大能者的赠礼,奖赏自始站在善的阵营,为自由而战的人类部族。” 他够到她的手,“这是他们值得的。” 她嘆了一声,“不知是真的是哈丽丝的子民,或者是去了其它土地的亲族?” “你想去看看吗?你也是他们的一员。” 她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他,“你呢?这种渴望在你内心升起了吗?” 西莱恩抚上她的脸:“如果你想去看,我就为你护航。若你无意,便作罢。” “在星星指引下绽放的国度,必然会很美,荣光处处。”她忽然感慨,话却到此打住,再开口时,已转移了话题:“如果我去,我们以什么关系登陆?” 他居高睥睨着她,就像她是个调皮的小姑娘,“你说呢?未来的精灵港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星光泡沫,爱洛斯的精灵名语意。 ☆、sindarin 23 平静的海像一面镜子,为日落港的人们倒映出彩光满天的星辰。镜子是那样的澄澈无瑕,每颗光暗不一的星,那轮硕大皎亮的月,乃至随星光散射出光雾的云纱,皆无遗漏地落在海镜上,如一幅璀璨的画卷,又无疑比画卷真实,使这座海港分明是在星空笼罩下,从高处俯看,却似漂浮于星海之上。 蓦然,一道细长的光瞬息划过,仿佛天幕外起了风,打落凝结的露水晶石。 他伸直手臂,朝坠落的亮光摊开手。 一只握成拳头的小手放到他的手心上,五指张开、往外退,似乎给他留下了什么。 她弯着身,和投去目光的他对视了一会,叠起裙子的两边坐下来。 “刚才的流星真像被挂到天空的露水。” 他合起手掌,如获至宝地移到胸前:“的确是星后挂在宇幕上的露水。在双神树长成之初,它们的露水被用以照亮蒙福之地外的地域。她预感,神的首生子女将在这段时日甦醒。” “床头故事?”她仰望星空,又一颗流星,剎那点燃繁星间的幽静,残留烟火盛放后般的痕迹。 他笑了笑,没有应答。 日落港是向星岛,即西方王国最大的城市,但每逢入夜,华灯初上的唯有城里人家,街道是不点灯的。 盛大的清辉洒满每个角落,道路、港口,很多城民,尤其孩子们,会在晚饭时间后,流连嬉戏在这袭没有接缝的银白地毯上。甚至是日落城背靠的夏雪山,倾泻的月光也会像自山峰融化的冰雪,流淌过停驻在低地山坡的游者足下。 “你许愿了吗?”他凝视着埃兰迪尔之星,打破了沉默,下一刻,他感到她静谧的目光。 “我的愿望实现了,就没必要占用星后的恩泽。” 第129页 他回想她诉说过的传说,“你相信是它们的功劳?” “你是星辰之民,由你来判定更具有说服力。”她轻轻开口,风稍大些,都足以吞没她的话语,“不论你承不承认,那个称誉是森林君王最初赐予所有初代精灵的。” 他的笑透出深意,“你对传说真是乐此不疲。” 海风的吹拂太过舒适,他享受地闭起了眼。 纵然岛的北部已进入冬季,天气却保持温和,或许是位于海滨的缘故,这个时节的日落港比王城圣皇家要塞还暖上几分。 “说起传说……在这座城流传着,但凡喝下这片海湾的水的人,眼睛的颜色会变深。”她笑眯眯凑过去,一只手越过他的头,按在长着萎蔫矮草的软岩上,见他慢悠悠地睁开眼,光影交织下,清贵的眉眼浮现盎然兴致,“让我看看,你的眸色有没有变深?” 他一动不动任她查看,欢愉的笑意在他眼底游弋不去:“看出了吗。” 她终于退开了一点,视线始终攥着他的眼眸,“还是以前的颜色。像每天这片海湾在迎来黎明后,一整个白昼都呈现出的通透的青色。” 他放在胸口的手环住她的背,“你不是更喜欢傍晚开始倒映星空的海湾吗?” “那种水晶一样,在绿与蓝之间的色调是很迷离,可初生般单纯的新绿色能给人充满朝气的感觉,这是前者无法比拟的。”她被扣着躺了下来,轮到他的身影几近占去她的全部视野。 数颗流星悄无声息过境。 “我也看一下,你的眼睛颜色变了没有。”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眼睑。 她朗笑若铃,“本来就是黑色,变不变深根本没区别!” 流星雨如风颳下一座森林的露水,簌簌扑往大地的怀抱。 人语声毫不避掩地从更低的坡地传来。 “你怎么确定他们在这里,雅林米尔?” “我看到了她的珍珠链反射的光。” “要是你看错呢?” “蒂伦狄伊,闭上你的嘴。” 他放开她,她忙不迭坐起身整理头髮和衣裙,他刚站起,来寻的一男一女已映进眼帘。 青年在几步外停住,过肩的深金捲髮束在脑后,英朗的面目更显轮廓分明。快步越过他的少女披散着棕褐色的长髮,一对灵眸闪烁出堪比此刻盈月的银辉,佩戴胸前的吊坠塑有两枚交叠的芬芳树叶,一绿一金,构成吊坠的底托,而青年的腰间挂着雕刻同样图形的匕首刀鞘。 “你们是爱上夏雪山了?知道吗,在星雨之夜上山的恋人,只有立志永不分离,才可以安然走出去。” 他眯了眯眼,不远的雅林米尔举步走来,“我的妹妹,你的嘴还能再笨一点。西莱恩跟提汀妮丝已经订婚,精灵的誓言与阿尔达同在。” 雅林米尔和蒂伦狄伊是日落港辅佐大臣的儿女,不同于坐落中央靠前的领主城堡,他们居住的府第依山麓而建,山毛榉与银桦环绕在后。尽管离夏雪山的山峰数哩,位于府第二层的客房阳台恰恰可以收纳山嵴绵延积雪的景色。 这是一个彰显尊贵而不会喧宾夺主的房间,某种程度体现了府第主人的处事风格。 门口所在的墙壁横向装饰着一面长长的挂锦,西方王国三座主要城市由此一览无遗:面朝中土,被金色花圃簇拥的东港区;毗邻天堂柱山,白树茁壮繁茂的圣皇家要塞;位处西面高地,灯塔为天鹅船引航的日落港。贴近墙角的位置则描绘着一副图记,精细简述日落港的日常、庆典的场景,以及城民迎接造访的精灵客人。 在阳台与床榻之间的墙边,依次内嵌巧夺天工的书柜,摆放着悦目的书案。用于照明的灯座前,散而不乱地堆着一叠文卷,有用精灵语抄写的诗,也有以哈多语信手写的游记。 当她上移视线,意外瞥到墙上多出两柄套着纹理繁复古典的剑鞘的剑。 忽然,有人从后细细啄着她的耳廓。 “早安。”转头,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面颊,“你今天又是什么时候醒的?” 他紧了紧怀抱,“你看山上雪景的时候。”说着,闭眼在她额角落下了吻。 她勾起嘴角,抬手执起他脸侧的一段金髮,贴向自己的脸。 “既然醒了,我给你梳发吧。”她翻过身,一只手撑起上身,印着波浪暗纹的浅橘色床单由她身上滑落,“今天是元旦。” 窗被推开半边,房间内的空气流动起来,暖热的温度被丝丝入扣的料峭冷意沖淡。 在大海岬的崖洞,他们经常像这样互相为对方梳发,因为她喜欢简单,他只是享受手指穿过她髮丝的触感,他们都极少编辨结。这状态直到爱洛斯践祚的第十二年,才被打破。 西莱恩收到父亲和阿玛蒂尔将带族人北迁的消息,不得不动身赴往新精灵港。抵达后,他同欧瑞费尔立下约定,代替他们守着精灵港,还有留下来的子民,等时机一到,欧瑞费尔会让他最后离开族群一次。 欧瑞费尔一行出发当日,提汀妮丝首次为西莱恩打了辨结,两束宛如叶脉的髮辫掠过那倨傲的耳尖。从此只要她在场,都会给他梳发、编髮辫。 第130页 “哈威雅现在的情况如何呢?我们登上向星岛这么久,这位代替你管理精灵港的谋士也不曾寄信来。” 他不但享受为她梳发的过程,也喜欢她服侍自己的时刻,那种真切在乎的情感,透过她每个无微不至的动作熨帖他的心。 “他并非由衷服从我。说到底,他效力父亲的时间更长。” 她对他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有些无奈,明明他自己也清楚,是欧瑞费尔派了哈威雅过来接管,他才得以收下他父亲秘密命人打造的月粼号。 “总而言之,孩子的心思还是逃不过父亲的双眼。”她把线头穿过线圈,稳妥埋进了发间,然后小步踱到他的侧边,观看成果。“他知道,你也许不关心岛上的凡人,但你可能想再看看西渡的族人,尤其你听说了,孤独岛的精灵频繁探访向星岛。” 他的眸光转深,起身和她对调位置:“所以,换你陪我了。” 身处精灵港时,两人没有同房,每每她走进他的寝室,早已装扮好仪容。而在西方王国,他们作为未婚夫妻拜访,在情在理均可同室而寝,之后的每一天,曙光照亮的不仅是清晨,更有他替她编的辨结。 她笑靥如花,“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手里的梳子落在她略凌乱的发上,窗外,雪絮纷纷。 越过日落港所在的高地和周边山丘,广袤的低地生长着一片片榆树与橡树,由于早上下了雪,枝叶寥寥的榆树映衬火红的橡树,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蜿蜒陈放的红宝石白银饰带。 向星岛的西部遍长百花,即使在下雪的冷天,依然有少量花丛迎寒绽放。 他们和雅林米尔兄妹等牵过马匹,停在庆典场所外沿时,生机不息的原野上已聚满了人群,西方人、精灵、半精灵,不分你我地席地而坐、演奏乐器,场面和乐无比。 “你们终于能参加这里的庆典。”雅林米尔打手势着人带上匣子,一边对二人说。 提汀妮丝提醒他:“我们是日落城的客人,可是首先,我们代表精灵港致以西方王国问候,爱洛斯陛下的婚典和皇长子的出生洗礼,我们不该缺席。” 雅林米尔点点头表示明白,蒂伦狄伊接道:“你们之前都在东港跟王城过元旦,这里的欢宴绝对叫你们耳目一新!” “在西部,你们崇尚风君王,今天也名为风临节。”西莱恩一直牵住提汀妮丝,慢步随俩兄妹迈向原野边际。 纪年开初,波涛之主传达成为了人类的爱洛斯,大能者对凡人的赠礼将降,那时候就已经有人猜测,这是来自阿尔达之王的意志。待一部份追随者离开东港和圣皇家要塞,西行至山岭包围的优良港湾,他们建立了日落城,很快,扬帆的孤独岛精灵便被城以东的灯塔吸引,在交流中,日落城城民知悉了裁决攻伐黑暗大敌的正是阿尔达之王,他们不禁想起与飞龙缠斗的巨鹰。 “因为这位大能者,我们才能逃离邪恶的残害。他还赐给了我们安宁之地!”蒂伦狄伊双眼发亮,仰首注视渲染了醺黄余晖的天空,仿佛看得到发出阵阵清冽吹息的主人,“大家崇敬唯一神,却爱戴蒙福之地的主宰者,他和埃兰迪尔大人一样指明我们航行的坐标。” “没人知道是如何发生的,可在陛下启用皇历后,城民很自觉地就将元旦用于赞颂风君王,咏唱他、把祈望与感激献给他。我们都相信,风临大地,长冬雪融。事实也巧得很,每年西部都是最早回春的。”侍从陆续打开匣子,取出自己的乐器,雅林米尔则从其中一个抱起一张琴。 他们开始演奏不久,来自星民港口的精灵便奉上面包与蜜露酒。其间,在附近的雅林米尔兄妹的朋友认出他们,加入了进来,亦有惊喜看见西莱恩的精灵比邻落座,他们的圈子不知不觉扩展了一倍。 暮光为海面镀上金黄色,原野上一个个篝火亮起。 “不介意我来掺和一把吧。” 众人惊愕抬头,但见来者掀开蓝白相交的兜帽,一头泛着星光的乌髮似流泻的银河,他寻空隙坐下,并阻止他们行礼。 提汀妮丝探出头,颇感好笑地和他点头问候。 “陛下——”雅林米尔蹙着眉开口。 爱洛斯握着贴身的长笛,微笑打断了他:“今天是举国同庆的节日,公事明日再谈。” 蒂伦狄伊插嘴:“我记得陛下是第二次参加风临节的庆典?哥哥你就尽一下人臣的职责吧!” 一阵闹笑,爱洛斯感谢地摸摸蒂伦狄伊的头。 “难得一次,可以陪我吹奏一曲吗?”他侧过脸,把护卫从后递上的另一支长笛,放到西莱恩面前,“父亲说过,柳叶吹得动听的人,都是优秀的笛手。” 她居然完全不知道他会吹长笛。 “西莱恩在我们面前吹过一次笛子。”蒂伦狄伊察觉到她的吃惊,回忆道:“那时候你好像在午睡?” 雅林米尔说:“他还提到你会弹竖琴。” 蒂伦狄伊唱和:“乐声像风,像流水,是歌咏的树林,是幽暗的洞窟。” 提汀妮丝正脸红,爱洛斯欢乐地扭过头,“那就当是为这个有意义的夜晚奉上一奏。愿意吗,提汀妮丝?需要竖琴的话……”他张望起来,对面的褐发女精灵已迳自和同伴搬起竖琴。 第131页 西莱恩看了眼似在俯瞰这座岛屿的希望之星,回神接过那支形貌晶莹优美的笛子。 爱洛斯扶笛,给出提汀妮丝几个乐音,随后放下手。 叮叮,咚咚。 竖琴声如一跳一跳的浪之水沫,一朵朵冒头,一束束绽开,既而交织,相撞,化为稍纵即逝的漩涡。 长笛悠扬,是骤起的呜呜微风。 穿梭过水沫,带动它们飞扬,捲起它们击打峭壁,清和地,眷恋地,想让和鸣的欢唱响遍世间。 于是风轻快了起来,沿海岸翱翔,每拂经一处,浪涛拍岸,延绵起伏像永不将息的乐章。步调越发加快,宛若疾奔中猝尔拐弯,风寻到了宽而湍急的河口,溯流而上,惊动过漫漫草原,惹来树丛哄闹。 水声哗哗,戛然慢下,似是追不上对方步伐的伙伴,或被挣断的纸鸢线,最终任风恣意地,围着耸立的高峰螺旋攀上,直入云霄。 “你如果乐意,不妨以后留在圣皇家要塞。”四下掌声停歇后,爱洛斯对提汀妮丝说,见她想都不想地笑着摇头,示意书记官上前:“用笔记下这首曲子。曲名,定为《风之君》。” 提汀妮丝同蒂伦狄伊相视一笑。 奏乐过后,由于兴致高,他们这边喝光了为庆典准备的余下的蜜露酒。圈子的其他人,包括雅林米尔、蒂伦狄伊和提汀妮丝,都后继无力,爱洛斯打量着拥住未婚妻一脸柔和的西莱恩,也毫无形象躺倒在地。 月亮在幽蓝的天幕徐徐东航,有如一路撒下梦园的钻石粉末,连精灵们都带着醺醺醉意,坠进休憩者罗织的纱幔中。 直至被疲倦与创伤磨损所致的裂缝,又得到一点点的修补。 当拂晓降临,忽如一夜百果之母的种子悉数甦醒,昨日还萧索空旷的原野,崭露出一片片疏密有致的淡绿色,而来时路上的榆树,俨然换上青芽编织的新衣。 “和《春之诗》描摹的国度一模一样。”她挽着他的斗篷向他走去。 他的眼里此际倒映着远处芬芳树抽出的黄金花蕾,“我也希望有一天我的家园,同样恆久如煦春。” 他回过身,摸向佩带的短剑,目光锁住她甜美的俏脸。 “从今天起,愿我所经之境春天恆常盛开。我在这个清晨为自己致词,‘瑟兰迪尔’。”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关于精灵风俗中的“致词”。 精灵一生中最初拥有的先后为父名和母名,顾名思义就是父亲为孩子起的名字,母亲为孩子起的名字,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值得注意的是,母亲起的名字一般带有洞见,比如费诺的母亲迷瑞尔就感觉到,自己儿子的灵魂内有一把永远燃烧的火焰,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接着是关系亲密的人赠与的名字,好比“凯兰崔尔”是银树为阿塔妮丝(母名)取的,当然也有说法,是这位公主访问重栏王国时自己“致词”的,即自己在特定环境or精生发展下,有所思悟而重新取一个名字。不过,在一个精灵没有以母名为正名时,只有关系很好的才能直唿他的母名,否则被视为冒犯,赠名的情况大致相同。 2. 捉虫:58章,“外甥”纠正为“侄子”。 3. 《风之君》的原型(or传世版?)可在专栏电脑端欣赏,曲名为《aeolian/风临》。 清晰很多的偌原陆沉对比图 上一章涉及的地貌图,制作来自谷哥 向星岛地图,含部份自译地名 日落港,wiki的词条插图 最后,刷一发德国同人设计cos的风君王(表白aeolos ☆、sindarin 24 东升的太阳被包裹玫瑰红的光晕,穿越清晨之门,渡过茫茫大海,瑰丽的紫金色顷刻间漫天盖地。 寒冷中捎着一丝一缕暖意的晨风,环绕着这对拥抱的恋人。 “愿在此繁茂的春天,你一直身置那盛开的蓓蕾之间。”他感到她抑不住的颤抖,将她抱得更牢。 她的手也是抖的,摸索着触碰他佩在腰间的短剑,即使看不到,她仍知道上面套着她昨天见过的剑鞘。“这是什么?” 他立刻覆住她的手,唇边扬起一个弧度:“向星。你应该知道,还有一把长剑。我在雅林米尔他们的指导下,重锻了那双断刃。长剑名为‘微光’,是他们取的赠名,‘向星’纪念我和他们的情谊。”他顿了顿,“你不是可惜它们被毁了吗?现在它们重生了。” 她的泪盈满了眼眶。 他稍稍后退,指尖极轻地拭去还来不及溢出的湿意,淡笑着嘆道:“你是太高兴了?告诉我,提汀妮丝,告诉我没有其它情绪在里面。” 她扣住他的手指,随即被他反握,“是的。剑鞘也是你打造的?” “剑鞘是雅林米尔和他的朋友合力锻制的。”他解开短剑的挂扣,连剑带鞘递到她眼前,见她一眨不眨地端详,索性抽出剑身,嵌饰其上的花纹间的空隙映出她兴起波澜的眼神。 “是真银……两把剑都是用真银打造的?”晨光壮丽,指尖下的星芒与波浪闪烁生辉,她抬头望了望他,眼睛定格在仍在他手中的剑鞘,仿造山毛榉树皮的木鞘上蜿蜒着光泽与剑无异的藤蔓,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开:“连剑鞘的装饰也用上真银,他们真慷慨。” 第132页 “大能者对受赏者也是慷慨的。” 她垂下眼,抚触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向剑柄,“这是夏雪花。” 不等她同意,他重新抱住了她:“还有‘微光’。你猜它的剑柄上刻了什么?” “是什么?” 他几欲取笑她,但只是伸手叠着她轻抚剑柄的手,“雪荆花。” “白头山的……”她喃喃道。 他还待再说,雅林米尔已经穿过陆续醒来活动的人群,他后面的爱洛斯并没有离开,远远朝这边投来了一眼,便转头到收拾篝火残骸的蒂伦狄伊身边。 提汀妮丝温柔推开了他,“真银毕竟是珍贵的资源,我们没有理由不去道一声谢,是不是……瑟兰迪尔?” 向星岛开国六十二年,设立继宝石公会之后的武器公会,是在爱洛斯和各大臣之间盘缠已久的争论议题。如果换作以前,这种事恐怕几个世代都不会得出理想的结论。 雅林米尔的父亲是首推这一项目通过的代表,雅林米尔自身也长期参与到未成形的小组发展当中,担负着领导的角色。 岛上,乃至包围的海岸,无处不充满着祥宁气息。 大能者选择在大海中央拔起这座岛,正是为了让接受礼物的三支人类部族及他们的亲族,远离危险与纷争,那些被莫格斯播下的种子、自由之军顾不及清理的枯朽,指不定哪一天又将復甦滋长。离开了中土,没有随时进犯的敌人,对他们而言,厉兵秣马就成了一种毫无必要的举动。 可是锻造武器不一定非得为了战争。 瑟兰迪尔凝着墙上的双刃,恍觉雅林米尔还有他的同伴,在用他们的方式贯彻自己的追求,终于,赢来了爱洛斯的强硬支持。从前他们受限于如同精灵弹指一挥的寿命,但如今他们多出不止一倍的时间,用他们以往传承举步维艰的智慧淬鍊出更精湛的技艺。 他摘下“微光”,目露赞赏地扫视过每一个细节,然而当视线落在剑柄的雪荆花花纹,目光霎时暗了下来。 这一刻,他不仅想到已沉入深海的故土,提汀妮丝不自已失神的表情亦闪进了他思绪纷杂的脑中,令其余一切停顿、销匿声迹。 他拿着剑走到窗台前,由近及远地搜寻,一个细小却特别的灰色身影在往灯塔的方向。 他们初到日落港时,人们主要居住在夏雪山的西面,但随着拜访并在日落城短期定居的海外精灵越来越多,一部份人和精灵,自发在起初只设置了简单设施的灯塔周边兴建起家园。 提汀妮丝沿途经过,可以看出这里的聚落俨然小有规模。 集市、作坊、植物园,在家家户户之间散布,灯塔北侧的船坞面积比半年前和蒂伦狄伊来参观的时候,又大了不少,放眼看去,一段可观距离内密集停泊着大小不等的天鹅船与白船,这还是一般情况下的场面,因为现在是白天,船只都扬帆徜徉在海湾远处。 她停了片刻,巨大的灯塔就在不远的前方,在一片缓坡的丘地后面,靠山陵的一侧稀疏长着银桦。 海风孜孜不倦,吹拂过海湾上伸展的羽翼,亦扬起她脚下踏过的微尘。 一群精灵和人围在一起,歌乐声渺渺的源头外沿,一个黑髮白衣的精灵忽然转过了身。 “提努维安,你怎么在这里?”虽然他允许侍从们自由行动,但她不曾想到会在离日落城这么远的海岸碰到提努维安。 “海鸟多在此聚集,更便于我查看信使是否回返。” 提努维安通晓多种鸟的语言,所以当被他委以训练信鸟的任务,她并不奇怪。 他总是记着自己的话,不是因为精灵出色的记忆力,而是,他真切把她放在了心上。或者她说的无关要紧,他素来有他自己的考量,可是,他始终会在适当的前提下,先把她的意见加入到考虑的范围。 “看来今天还是没收到成果?”她笑了笑,不觉望向疏落围在岩礁上的人群,服装带有往昔偌原影子的几个精灵各手持典雅的琴器,背对灯塔的女精灵倏尔捏紧一根琴弦,余音轻震着散开。 提努维安表情平淡:“中土此去甚远,往返期间任何事皆可能发生。” 她回过头,对他的无动于衷已然习惯,“多久了?” 这时他静漠的脸才有了一丝变化,“正好一个月。是殿下让你来询问的?” 她又看回去,“我本来是想上灯塔看海,不过可以听听歌谣也不错。” 提努维安露出瞭然的神色,无波的目光在落在岩礁之际兴起微澜:“他们之中有曾经的流亡者,偌原沉沦前的故事时而被展现。” 提汀妮丝听得一怔,那边,下支歌谣的前言已由一个怀揣小竖琴的男精灵拼出雏形。竟是艾格诺尔的爱情传说。 “他爱上了人类安列丝。他英勇牺牲,她衰老死去。他徘徊亡殿,她永别此间。他们不再相见,而他总是透过湖镜回忆两人的初遇。” 她听到心弦随那一阵低沉的竖琴声,被撩拨出钝痛的音符。 ‘当太阳冉冉翻过山岗 我的泪水折射出金色 纵是大海的幽深之蓝 也比不上我灵魂沉淀的阴影’ 抑压的间奏,她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着迷倾听,提努维安亦不例外,似是一开始便被旋律吸引,也像为了追溯前言的娓娓叙述。 第133页 ‘我日夜哭泣唿喊 为我逝去的爱人 她被神带向远方 但若她留下,我们依然天各一方’ 她不由得捂住嘴,这首歌谣编写的是艾格诺尔的心声。女精灵幽婉浅唱的是一个与人类姑娘坠入爱河的精灵男子的哀歌。 ‘梦园中经年芬芳 我不曾收到她哪怕是一字音讯 传言如骇浪将我打翻 它们诉说着她永不归来’ 歌声在她因哀伤共鸣的灵魂中迴荡,低下头,一颗泪珠在拨动的弦音间落地。 ‘终于在寂静殿所的一个早晨 一泓清波泛起涟漪 倒映出葱郁的山岗 和一抹陌生的倩影’ 她视野迷濛地看着这群蒙受恩典的凡人,感觉自己在他们之内,却又恍然是局外者,寿命的短或长,他们尚且註定要收下神的死亡之礼,能在已知的期限去一步步追逐未知,可她呢? ‘当太阳冉冉翻越山岗 我的泪水反射出金色 纵是大海的幽深之蓝 也比不上我灵魂沉淀的阴影’ 有如神漏算的一个谬误,连可不可以在他身边,微笑着留到她能够被放走的时刻,都无从确凿。 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坚持吗? 熟悉的气息和动作毫无徵兆地缠绕住她。 “歌谣唱了什么?我的提汀妮丝。”其实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但是远远地,他见到她似一只想要和唱的蓝鸟、一株想要起舞的风铃草,话就出口了。 泪已被风干,她面向他,抬手抚摸他的脸:“关于珍惜当下所爱的故事。” “那么看着我,倾尽你的心你的灵魂。”他抵着她的额头。 她沙哑着声音笑道:“好。” 珍惜,哪怕也许意味着最后的放手。 他吻了下来,不容她半分退缩,她回应着,热切如溺亡前的深吻。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54章,金“婴”草→金“罂”草。 虽然我愿意把艾格诺尔的头髮想得更柔软一些,但就目前翻到的同人画,还是今天才接触到的这位画手画的更逼近托老的描写,请注意最后一张的波纹处理,绝贊!关注绫儿围脖的可以去戳画廊传送门~ 附电影里的佩刀官方设定图 ☆、sindarin 25 “快过来,提汀妮丝!” “可是渔网、那些渔获还没……” 涌浪托起一侧船底,想把渔网扣到夹勾上的提汀妮丝来不及抓稳,一声惊唿倒退了几步,渔网口随即撒开,一排大鱼滑出,有的间或拍打着尾鳍,亦有活力充沛的,弹跳着在水流乱窜的甲板上散开。 瑟兰迪尔冲过去接住她,这时海浪改变方向,他们一同撞上了船沿。 “你们捉紧船板!” 他刚回头想确认其他人的状况,忽然有石头似的东西掉到他背上。 “怎么了?”话音甫落,类似的石头也打到她的脚边,她不由低头查看,石头蓦地滚动起来,风暴云压顶的阴影中,隐隐透出奶白的晶莹,“是冰雹!” 她才伸手攀住他的背,好让两人一起蹲下作防护姿势,一颗卵石般的冰雹不轻不重砸中她的指根。 “别乱动。”他皱眉微斥。 她挤出一个笑容:“等下起大的冰雹,再动也没意义了。” 瑟兰迪尔眉间依稀舒展,比她高出许多的宽实身躯宛如一棵凭意志弯折的树,几乎将她固定在船板和自己之间,“你的自愈力还差了点。” 她欲辩驳,他却不给她机会。 “未婚夫保护未婚妻的渴望睥睨一切的危险,何况只是小小冰块。” 她被成功堵住,半晌,松开抓扶船沿的手,环着他。 航行在夏季的大海,误入暴风圈是无法完全避免的事,狂风、暴雨,夹杂形如树杈的闪电,经常成为水手们的恶梦。 “结果还是赶不上。你们都好吧?”魁梧的棕发男人从船头走来,环视了一遍陆续靠向瑟兰迪尔的灰精灵们。 瑟兰迪尔转头和上前的侍从对望了一眼,朝男人颔首,“云团已经散开,趁后方的积雨云没补充上来,尽快重新起航。” “现在吹的是东风,我们要逃开下一轮风暴只能跟它比速度。”男人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自嘲道:“不过靠海谋生更多地仰赖运气吧。” “你也可以引项高歌,祈求波涛之主的庇佑,斑奥。” “每天那么多出海的渔船,万一他照拂不暇呢?所幸方才雨下得不大,帆尚可以借风。”斑奥对提汀妮丝的揶揄不以为然,拍了拍手让清理甲板积水、收拾漏网之鱼的手下望过来,“唯有劳烦诸位接过工作,这样我的水手们才能确保我们顺利归航。” 瑟兰迪尔略抬手,侍从们立刻散开,甚至不用语言沟通,就自觉分工到了空缺的岗位上。 斑奥面露惊奇,往船头迈了几步又回过身:“殿下大可自己承租一艘船出航,为何要搭我的便船,不惜受我指挥?”玩笑的表情含着几不可察的认真。 提汀妮丝仰首看身边的他,只听他语意不明地回答:“你的船每次都航行到最靠近东方的海面。” 第134页 “我是为了捕到大鱼。” 对此他不再多说,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便牵起提汀妮丝往就近的栏杆,边上东歪西倒着好些还未被回收的海鱼。 航船拖着转瞬被急浪吞噬的水纹尾巴,全速驶离后方阴霾阻隔的大海。 爱洛斯收到波涛之主传递的讯息后,在瑟丹他们的帮助下建造了不下百艘的白船,全是中型的双桅帆船,满载三十五人。后来由于宣告出发的欧希现身在众人面前,相信这真的是大能者恩典的人数剧增,不少队伍在启航前夕由幽静野赶来,灰港的船坞继而日夜赶制三桅帆船。因适宜和安全之故,没在前面上船的人们,被顺理成章转至这批可搭载六十人的大船上。 加起来接近两百数目的白船,在西方王国已有的歷史中被一直用于各个方面,海岸线探索、捕获海鲜、资源运送,而岛民们从没尝试像回家的孤独岛精灵一样,向西方海域扬帆。 他们听闻过太多有关那片被施了魔法的海域的危险描述,其中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大能者仅允许被接纳进蒙福之地的精灵安全靠近。 东港是爱洛斯他们登岛以后,首先与受命来此的贤能者协力建造的城市,这亦说明了,为什么王国的第一个港口朝向东面。 金咏树又到了开花时节,甜而不腻的芳香随晚风久久飘散。 继日落港及星民港口,孤独岛的精灵开始小规模踏足东港区,并在这片人类与中土氛围浓厚的地域上兴建起零散的精灵房屋,显得格外醒目。基于和他们的情谊,王国一律不向他们徵税,混杂精灵风格的物事得以在东港蓬勃发展。 其中就包括被指派优先招待特别客人的临海公馆,天弓园。 这里小至带浴室的房间,大至绘有山谷景致的厅堂,皆留存着七名之城的殿所的布局跟构造细节。有别于东港一半以上的光照仍使用外露的明火,在天弓园内,精灵们选择以宝石配灯饰的组合达到照明效果。 光线微弱的房间中,提汀妮丝身穿月白色落地睡裙,在大开的窗前,放眼毗邻港口的景色。 向星的子民们是如此钟爱金咏树的蓓蕾,以至于斑奥的船一停泊,船员即刻被派去领取用金咏花编织的花圈。 码头本应陷入夜的沉睡魔法,可是满目的白船不单亮着船头灯,被一道挂在船头的花圈仿佛一个晕染了日晖的火环,尽管微不足道的小,却足以驱赶旧日的昏暗梦魇。 “今夜的景色有什么特别吗。”瑟兰迪尔停在她身后,并未马上拥抱她。 “它们像是一台台烛火,能够为前往东方的路途挑亮最初的明灯。” 她侧过身,毋庸置疑地发现与他再无距离,一瞬间,他换上的深蓝单衣也好,被糅合了所有夜蓝色的单衣衬托得愈加莹白的肌肤也好,俱强烈攫住了她浅薄的视线,穷尽她的所有惊嘆。 似乎无论相处多久,她爱着他,永远像第一次仰见这道光时的心情。 “但没有我需要的执灯人。”他回道。 她抚向随意披落他胸前的金髮。 沐浴过后,他很自然不再束髮,可是不妨碍上面残留少许打过辨结的痕迹,不到明天一早,那些被挑出编织的髮丝不会完全恢復垂直。于是她能顺着无辜翘起的弧度,轻易将一绺发,短暂地绕在手指间。 “一天收不到你父亲的信,你就不打算让月粼号开航?” 他睇着她:“你记得的,这是我允诺他的最后一次。” 她弯起眉目,手中动作不停,把那几近要熘走的金髮卷上自己的一束黑髮。“越守信的人,越受到誓约的影响,是吗……那你如何肯定,他不曾频繁传信给大海中的儿子?白鸮未有飞越这条神秘的航线,提努维安的信鸟也全部一去不返,和斑奥的合作我们还要依靠下去?” 他的余光不着痕迹滑向两人交缠的发,不晓得哪来的小把戏,却叫他眸底浮起悦色,“你渴望启程吗,提汀妮丝?” 被反问,她霎时有些失措,如纺锤运作的纤指一松,两段织线眼看要分开。 “随我进入古老的东方森林,与不谙世事的木精灵为邻,生育欧瑞费尔的孙辈——”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所剩几许髮丝静止了逃逸的迹象,“你渴望吗?” 他问得这样庄重,她的声音头一回哽在喉里。 瑟兰迪尔却紧追不捨,牵过她的手,连带又不觉滑落数缕的髮丝亲吻,每一次他抬眸,她的眼睫越发似蝴蝶振动的翅膀轻颤,而不管何时,他总能看到那渐渐氤氲雾气的眼帘下,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你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是我最不能言说的奢望。” 他从她的颈间退开,但见她刚阖上的眼轻轻张开,那一句美好得令他难以相信的话,恍若一根悄声降落在这个房间的羽毛,接着白雪纷落般,羽毛铺满连星月之光也无法企及的边缘角落。 她踮起脚,凑近他温驯的尖耳:“我爱你的时间,一定比你喜欢上我的更早。” 他抚捋她额际的鬓髮,“精灵和他们的恋人之间,不存在‘喜欢’。” 清冷如灰精灵,依然会在某一剎那点燃爱的火花,没有被迫承受,也没有日久生情,仿佛便是,茫茫人海中偏偏多看了那人一眼,自此辗转追寻,直至被圆满。 第135页 纱幔朦胧漏进屋外的光,夜色涂抹,恬静的空气环绕着他怀中睡容旖旎的她。 瑟兰迪尔不动声息地抽身,坐在床边端看她洗浴前放在圆几上的珍珠链,良久,从枕头旁拿起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的书。在没入夜光时,它呈现出日落港被巨浪拍打的灯塔的封面图案,两者相汇之处,镶嵌了一颗蓝中带绿的圆形宝石。 扣下右侧的夹勾,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条白银项鍊。 “你不会离开的。”他转过身,手眷恋地摩挲起她的脸颊,“吾爱。” 寂静中,咫尺间,她听到珠落玉盘的脆响传来。 下意识循声而望,四下一片模煳的白芒伴随无处可寻的拍翼声,忽远忽近地冒出一些树丛的枝节轮廓。 她左顾右盼,一只娇小的蓝色飞鸟忽而穿过茂密的枝干,抓着一簇雪白而花冠垂若铃铛的鲜花,喙中衔着一枚翠青石头,猝不及防就扑往她的胸口。 勐然惊醒。 提汀妮丝略困惑地看向周围,会意到自己仍在天弓园的房间里。由一旁窗户照射进来的亮光表明,现在已是又一个白天,她还可以听见码头边被解开绳索的船帆骨碌滚落的声响。 醒来时没有他在,所唿吸的空气仿佛都多了点陌生的气息。 她边嘲笑着自己,边坐起身,脖子前的异样使她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她早习惯在沐浴前摘下珍珠链,昨晚也一样,何况,珍珠的触感是圆滑莹润的。 走到银镜前,一双展开的羽翼围在了她的颈上。 最瞩目的自是中间的宝石,形似水滴,颜色如初春的第一抹绿意,不难令人想到凝结了漫漫长夜,终于翘首盼来清晨的新叶上的露珠。然而承托这颗露珠的,却是相抵的一对花托,上下各一片花瓣和两片半花瓣,正是花朵侧看时的模样加以镂空。但靠这些尚不能判断出项鍊的寓意,直到她的目光移向翼尖,同为花卉造型的装饰让她恍悟,这是一只送来希望、幸福……还有永恆牵绊的蓝鸟。 作者有话要说:  “520”神马的破坏队形啊23333 灰港白船的参考图,第四纪初的 捉虫:上一章,向星岛开国“六十二年”→“三十一年”。当时我脑袋里晃的概念是第二纪六十二年。 ☆、sindarin 26(上) 他回到房间时,她就站在银镜前,发未梳,摸着胸前的项鍊神思莫辨。窗外金光如织,落在一步之遥,依然裹着她娇躯的月白色长裙上,犹如打亮了萦绕在天与海边际的薄雾。 那颗绿宝石,如果说昨晚他为她戴上项鍊的时候,还只是装点夜光的一滴初凝结的露水,此刻她沐浴着新生的阳光,这兴许是星后诸多坠落大地的露水晶石的其中一颗,幡然甦醒,绚丽似见证拂晓的微星。 经过一夜凉风如水,飘散的金咏花香洗净出淡而馥郁的清芬,他霎时意识到,他在日落城付出的一切,从微光沼泽边追寻而来的一路,周转,却不曾枉。 “为什么?” 他们的目光在镜面相遇,可仿佛被加进了一面罩纱,他凝着那清澈如昔的眼,竟看不到本应染至眸底的笑意。 “你在星雨之夜摘下的露水,我把它回赠给你。”他的脑中浮现起当晚的情景,月晖、流星、水晶般的天宇和海湾,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将採撷到的宝物交与他。 她的笑意陡深:“它早就蒸发了。” 他不容置疑道:“它一直留在我的手中。” 片刻沉默后,提汀妮丝转向他,“这又是你学以致用的成果?是在日落城,还是绿港?” 不出瑟兰迪尔的预料,这条宝石项鍊将轻易勾起她对两个地方的回忆,一个有着澄明的青翠海湾,另一个,被丰茂的绿意覆盖,西来的精灵在以星辰之民命名的这座新海港上,栽下大多数他们带来的花卉和植物种子。那些第一纪末移居孤独岛的精灵,除了首度踏足大海彼岸的灰精灵及绿精灵,还有选择不完全回到族群当中、曾自我放逐出蒙福之地的智精灵,后者的锻造技艺通过教导,在日落城和绿港留下了斑斑印迹。 “大能者对受赏者是慷慨的。”他缓步到她身后,轻轻拥她入怀。 她想起,他在致词的那个早晨说过这句话。“雅林米尔他们找到了新的真银矿床?” “是矿脉。足够爱洛斯的每名子民配备一套盔甲和任意一种兵器。” “假若西方王国的人口维持如今规模的话。” 他不觉一笑,游弋她脸腮的手指往下停驻在那颗希望水滴上:“然后我们在靠向北部的地底发现了一座蓝晶矿,伴有少量的绿色原石。” 港口的白船一艘接一艘驶离,自不同方向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在海鸥群的一片鸣叫中加速远去,尚停泊湾岸的航船,在水手更换嵌插船头左侧的归航枝后,左右束起船帆的绳索亦刷的松开。 她跟着垂下眼帘,光泽剔透的绿石在他指间盪起了波纹,均匀镶于花托的六颗白宝石随之撒落星尘点点,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即将够到宇幕外的埃兰迪尔之星,“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个虚渺的希望。” “有谁能勾画出希望的形貌,提汀妮丝?”他放开了坠饰,转而拉起她的手,让她去碰这颗在成形剎那,便给了他纯洁、无瑕、而真挚的影像的宝石,“在到达所憧憬的未来以前,谁可以描述希望的气味、颜色和温度?因为无从证实,就连圣者也不会试图宣称‘希望’并非虚渺的。” 第136页 她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词穷。末了,她不再徒劳争辩,反手握着他:“你从没放弃过用白宝石。” 不单在镂空的吊坠托,“翼尖”的风铃草配饰同样嵌入了白宝石打造的花蕊。 “这是我给你的成婚礼物,它们当然不能缺席。” “我们还远在中土以西,格洛里西尔。” 他岿然不动,“我确实准备回到父亲他们的身边后,才把这项鍊取出来。然而昨天那场风暴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提汀妮丝很明白,他此际的每个举止、每分气息,都向她书写着被接受的渴望。这份渴望抑而不宣,她反而轻易就泄露出恨不得全部包裹入内的共鸣。 “那是什么缘故,让你在这个神圣的早晨离开了尚安寝在床榻上的我?” 她的情绪变化感染了他,瑟兰迪尔的唇角扬起明媚的弧度:“我得到斑奥的转达。他要将这次的部份渔获运往日落港,船舶行会的其它东航渔船会暂替他履行委託。” 听完她不禁笑出了声,伸手揪住一小撮在日光中耀亮的浅金髮梢:“所以你散着发就去见他的朋友?” 他以面颊亲吻她的发,“不是你,髮结编或不编于我了无意义。” 这天后,瑟兰迪尔逐渐减少了出航次数,到后来还有半个多月是西方王国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际,视受託船只的预定航线而同船出海一事,干脆交给了提努维安他们。 伴随金咏花进入繁盛时节,如今不单航船,每座建筑俱在露天位置至少悬置一个烂漫的花圈。 在王城也好,在东港也好,当地人熟知这样一个说法——金咏树在仲夏前开好了花,是为取悦从未在万物间显现的天父。 这则传言有多大成份来源于爱洛斯和他的子民的美好念想,提汀妮丝毫无头绪,只确切知道,在东港区前后呆的八年期间,金咏花总在奉美唯一神节尚没影时,绽开得满原遍野。 天弓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筹备。近十来天,提汀妮丝都在给陆续送来的织锦理平布面。 午夜不晓得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雨声扰攘。 她忽地就醒了过来,听着似发泄不透的雨声,一时半会再睡不着。在那双始终作出保护和半禁锢姿态的手臂中,她尽量轻地转过身,意想之外又预料之内,他没被惊醒。 她其实清楚,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比她晚合上眼。因而目睹到这一幕,她由衷感激。 “吾王……” 抬起手,想要抚摸他完好而俊美的脸庞,伸出去的手却微颤着,无论如何越不过这触手可及的距离。 天弓园作为少众之力建起来的屋所,自不可与西面君临之地上的皇帝宫殿相提并论,也远不比东港区的领事府规模,可是相较这两个区域的过半精灵房屋,它仍是挑高而宽敞的。 和向星岛的所有建筑一样,天弓园的主色调为纯白色,如同又一团从天空坠下的云,无垢的材质被削凿出各式雕刻环抱的走廊与厅堂。 飞掠过墙头的燕子,倚坐立柱半隐半现的竖琴弹奏者,还有每道廊门边飘落的羽毛,走在像能隔绝屋外纷乱但夜雨依旧入耳的屋子里,一切依然是她最初望见的模样。当来到通往主厅的最后一段走廊,昏暗视野中,外间流淌进的微光浇淋墙脚那千姿百态的野花,跨过它们,仿佛将沾上不知名的香气,可不待被洋溢活力的小花感染,树干上密密麻麻的水晶便让人错觉,再迈前一步,即踏进一场丰茂的露雾、清冽的夏雨。循着盘错延伸的枝头,门廊外,芳华间,豁然开朗的穹顶上一道虹光横空。 这些不着他色的雕刻,看似染满了霜雪,落入无情隆冬,偏偏全凝止在最美的剎那。 不仅仅是外人为之惊艷的,更是建造者刻画不尽的荣光残影。 “来了就请进来吧。” 举步向前,雨的气味一下子浓重起来。取名为“梦庭”的小花园种植着一片片花圃,一眼过去,憧憧光影下一个诞生于花海的黑髮女精灵背对着她。 东部并不像西部百花盛放。由于气候、地貌的双重差异,即使东港的居民耐心栽培,金咏树以外的蓓蕾亦不易成长出天堂柱山以西的风姿。 “等不及为进一步布置主厅做准备吗,伊芙瑞?”她莞尔问,拖曳着鹅毛黄色的裙裾没入了花圃。 “只是把明天要采的花先搬回来,以免雨下得大被淋坏了。” 她停住脚,“可你明显打算在此待到天亮。” 前一刻还半跪着拨弄花枝的伊芙瑞捧起一束花,笑意嫣然地塞到来者怀里,提汀妮丝忙张手抱好。眼睛自继续游走花海的绯红身影移开,便在伊芙瑞刚刚逗留的地方侧边,一突兀的花株长在了一簇簇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花丛之间。 她不由凑上前观察。 “真的珍惜这枝花,你应该像对待另一枝一样,把它放进外面的花篮。看起来它被雕好的时间要早不少。” 伊芙瑞顿了顿,并未转身去看,“它一直在它该在的地方,正如它的主人。” 提汀妮丝站起来,“我听说过,鸢尾被花之民认为是带来奇蹟的使者。” 第137页 “所以,梦庭有一株朽木开出的鸢尾就足够。我的模仿品不需要在这里。”她扬起脸,蓦然分不清这个花园的天顶是仿造故梦里的宫殿花亭,亦或那位以鸢尾为名的领主的行宫书殿。 提汀妮丝隐约意会到什么。 鹿角家族以雕塑几可乱真着称,领主欧瑞费尔是佼佼者,瑟兰迪尔耳濡目染,随手拿起适中的石头、木桩,不多时便可雕出一个逼真的小物件。唯独朽木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她观摩过他的示范,腐烂的木头,动辄掉出碎屑,力道稍控制不当,材料甚至会整截折断,活像一块松散的泥土。 “你不这样做,是因为明明朽木难雕,当你做到了,却无法把这份奇蹟回赠给那个给过你再度相信希冀的勇气的人。” 夜雨声声撩心。 伊芙瑞低眉:“但愿你时常记得你今夜所说的话,我亲爱的提汀妮丝。”说罢,不着痕迹侧向隐身门后的亲族,“瑟兰迪尔誓约终生的人类恋人。” ☆、sindarin 26(中) 雨最后还是停了,任仲夏之夜的风一点点磨灭干净它残留地面的痕迹。 彼时天犹未亮。 回到房间后,他的睡姿一如她短暂离开前的样子。她不由盼想,若哪天她一去不返了,他依然能坚定走那早被筹划好的路。如果无法陪他走到终点,至少让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将向着目标进发。那样的瑟兰迪尔,才是她爱的格洛里西尔。 不得不说,和伊芙瑞的这场梦庭夜话对她产生了影响。 然而进被窝时,胸前的项鍊轻轻晃了一晃,便像拍动的羽翼激起被遗忘的希望之湖的水沫,提汀妮丝忽然就压下对失去与放手的惶惑,再度满怀欢悦地,悄然伸手抱向他。 他立刻搂住她半个身子,仿佛无论她是否推开过,他的怀抱自始为她存温。 提汀妮丝默默深吸了口气,沉沉入眠。 从唿吸变化确定她完全睡着,瑟兰迪尔才睁开眼,目光一下定格在她翘起的唇角。他的嘴微微翕动,却到底没有发出可能打破这缕笑的声音。 他不指望伊芙瑞的话可以从此坚定她对他的心,但有一点于他而言绝对是毋庸质疑的,那就是,留住他的小蓝鸟,哪怕脚下大地再次海转山移。 也没有任何圣者、精灵、凡人,有能力分开他们。 他一遍遍在心里庄重低念,直至他的唇与她的眉心重合。 后半夜的风如倏尔踮起了脚跟,捎着梦园飘溢的清芬吹送无梦者的鼻端,夜明之际风过无痕。 奉美唯一神节同时拉开帷幕。 天弓园一早就迎来了访客。 东港的人们头戴在日光中明耀的蛋黄色花环,带上亲手制作的各式编织物或书籤,送赠给每一处到访的场所,寓意神会因这些礼物的摆放降福于此。 挂锦是这个节日必不可缺的摆设之一。事实上,即使是在平时,向星岛上家家户户都尽可能悬置一幅以上的挂锦,但是试图讲述那个被誉为“白城在大海东端的倒影”种种的,仅此一处。没有一位爱洛斯的子民想得通为什么天弓园的主人这样做,却阻止不了今天这里人群络绎不绝。 他的侍从们结束协助伊芙瑞的工作以后,如昔被放去了自由活动。这天是西方王国每年为唯一神设立的三个节日之一,理当被致意并传递心中之爱的是祂,而非他。 在伊芙瑞抽出时间来查收前,瑟兰迪尔先复查了一番这批被拜託由地下酒窖搬出来的酒罐,每一只的高度都和他的手臂长度相当。访客们送赠礼物,天弓园亦将在唯一神的名下以私酿琼浆招待他们,而且不单是前者,所有公馆的贵客、路经天弓园门前的居民及亲族,皆能共享这装满二十四只银罐的玉液。 覆上最后一个用棉布包裹的盖子,环形大厅的笑语声已热闹得此起彼伏。 他迈出酒窖的外走道,提汀妮丝正跟同样捧着摘自梦庭的花束的几个黑髮女精灵聊得入神,那些女精灵却不是天弓园的住客,更非公馆的侍女。她们是在第二纪之前,从没踏出过极乐之地的智精灵,她们的织锦技巧不逊于曾经伺候重栏王后的编织者。长期以来悬挂于天弓园不同位置的织锦,有超过一半是出自她们的巧手。 他将视线投向高挑的白墙。 普通日子里,偌宽的大厅仅在靠内的半身高栏杆定期悬挂横向的织锦,但是到了今天,连用淡彩点染了山风谷景的浮雕壁,都被彼此紧挨的长长挂锦掩去大半面貌,只能让人观看到一卷一气呵成的失落之画。 晨光径直从大门射进来,每过一个时刻,都有新的细微画面復甦,或王子握在剑柄上的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宝石,或公主的白马跑过幽径时,飞扬起粘住她乌髮的玫瑰花瓣……偏偏这些,俱不及其中唯一一幅没有人物的令他眼前一亮。 繁花簇拥而成的地毯,通往下方淌着浪花兴落的细流,继而磐立山岗之上,正中塔楼入云的雪白城堡,在占了半幅的翠野图景映衬下,犹如装点华贵国王的绚烂饰带。在这位国王的左侧,蓝羽白肚的燕子追逐着七色石,同时俯瞰茁壮的绿树和倚靠树干的白银竖琴,牠欢乐的姿态,仿佛能让人闻见牠振翅时,鸣啭着与喷涌间折射水晶光辉的清泉肖似的乐音,那被扇送的风教国王脚边,宛若落入原野的太阳的花株欣欣摇曳,纵塔前的双神树像不为所动,在地底朝山岩敲打出火星、由赤金色过渡到铁黑色的锤子却越发不知停歇。 第138页 日晖愈加盛大,擎举八芒星的塔顶边,遥现三抹几近融入蓝天的展翅白影。 而不到一根指节之隔,栏杆上对应挂置的同宽织锦俨然平淡得多,却又因乍看强烈的对比不容忽视。 那是开满一个庭园的粗放野花。 明黄烂漫,是斑驳阳光铭印春天的草地。 然而,他在欣欣向荣的印象外,隐约感觉到别的什么。 “两面织锦不是出自同一双手。”提汀妮丝在熙攘来往的人群中,站到不知不觉走进栏杆内,停在满目金绿互映之前的他的身旁。她看了眼他僵在半空的手,被带起的宽袖如一片骤至的暗云,在挂锦的右半边落下薄影:“这面织锦无论是对花,抑或对草茎的纺线取色,都更接近真实的色彩。因为显得真实而突兀,反而让人产生锦图反射出了阴霾的幻觉。” 话音落,瑟兰迪尔勐回过神,欲自然收回的手臂却被她挽住。他侧脸,迎上那一触便抚慰他莫名钝痛的心的眼神,连同他紧绷的下颌一併柔化。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屏住了唿吸。 恢復暖意的目光深深落入她的眼。 “忙碌暂告一段落。你们不去尝尝开封的美酒吗?尤其是亲自将其搬出来的殿下,它们比我第二次呈上的,所酿时间还要久一点。” 他们面朝声音的主人,她在往復的人流里从容找到了一条路径。 提汀妮丝抬手半掩含着浅笑的嘴:“那我们也是在为你另一门技艺的成品陶醉,并无所失。” 伊芙瑞略显惊讶,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她的神色回归自然:“你们看出来了。” 提汀妮丝转回身去,“我很少看到你罗织如此逼真的锦图。图中景色既像发生在初春时节,又似暮春立夏交际。”她望向金髮精灵,就像他瞬间察觉自己的意图一样,她亦捕捉到了他陡深的眸色:“就跟瑟兰迪尔的眼睛一种色彩。” 瑟兰迪尔的手在她念出他的名时,倏地抽动了一下,不想旋即被她攥得更牢。 “你说错了。真正的初春之色,比殿下明眸的淡石青色还浅些。”伊芙瑞顺着她的视线别过脸,仿佛不经意地回答:“特别是在一位来自南方亲族的王子,穿越六重戍卫之门,加入以这种璨若辰光的花为徽记的家族后,似是标识,又像见证了彼时正值初盛的都城。当他凋零,水乐岩乡再无春天。” 她手中的手有那么片刻的脱力。提汀妮丝只把手再收紧几分,丝毫不怕弄疼他的可能性,实际上,她宁可他觉知到肉体上的疼。 半晌,他报以回握。 “真精妙。” 提汀妮丝仰头,他说出了自己就要出口的贊语。 没有歷经过故事中失落都城的种种,纵使为她感到悲伤,编织者也还是能不偏不倚地勾勒出完美的欣悦图景。而伊芙瑞的灵魂已遭磨损,那一丝一纹的裂痕便随着她混合着记忆的印象,纺织成锦图内如幻如真的迷影。 她对笑靥如花的精灵女子点头道:“是的,非常精妙。” 但是,不管这座城的传说最终随吟游诗人的传唱留给世人怎样的惆怅与动容,今天来到天弓园的人们只收穫了惊嘆。 这时,一把浑厚的男声爽朗传来。 “伊芙瑞的酒开封了对吗?老远就在满街巷的花香中闻到‘树神’的酒香。” 伊芙瑞朝两人颔了颔首,转身迎向四五个跨进大门的黑髮男人。他们和东港区绝多数男性一样身材高大,比定居日落港的亲族魁梧,浓密干燥的黑髮作为另一个特徵,再次说明他们正是贝欧族的后裔。 瑟兰迪尔牵着提汀妮丝跟着上前。他们之间并不陌生,斑奥把接下的委託暂时交付给了这群同在船舶公会成员名单上的同行。 不过现在看来,后者目前似乎只为了以“雅凡娜珍宝”的果实为酿的美酒而造访这座公馆。 她和瑟兰迪尔对望了一眼,“伊芙瑞的心意我们别耽搁太久,那很失礼。而且酒一旦开封……”她眉头轻挑:“殿下不会愿意错失酒最醇美的时点的。” 他睇着她,噙在唇边的弧度似有若无:“我需要更正你,我时常更期待未来夫人周身散发‘树神’果香的时刻。” 窃笑声四起。提汀妮丝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抬手拍了他一下,浑然不知自己的脸颊已一片红晕霏霏。 日暮如期而至。 鼓声。苍渺而渐转清晰的鼓声,犹如谁踩着远古的足印,信步而来。须臾间鼓声停歇,奏起一段悠扬笛声,仿若神秘的纱幔伴随铃鼓和笛子的齐奏徐徐掀开。 那是雾气从山谷间、自海面上散去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下半章节的酝酿花了比较长时间,构思篇幅又超出预期,不得已先放上部份内容。让仍在坑底捧场的亲们久等了(鞠躬)! 分享很gondolin的da站作者hectic red的作品,天弓园环形大厅前的走廊口灵感来源于此 ☆、sindarin 26(下) 一簇火焰腾起。 众男声唱道: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紧邻的篝台噗地火舌沖天。 众女声重复: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第139页 唯一神·伊露维塔” 铃鼓歇缓,一把清纯女声幽婉而歌。 ‘诸圣之主’ 各持火把,陆续点燃第三、四,直至第十四个篝火的七对男女合唱: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独唱女声接着引项。 ‘穿过燃烧的荆棘 在未知的路上’ 歌籁娓娓而来,宛如在陈旧书卷上沙沙作响的古老笔触。 东港的庆节晚会在领事府前面的广场举行。揭幕仪式于太阳完全沉入海平线的一瞬开始,十四名向星子民各自依次用火把点着十四个围着中央石柱的篝台,代表永远为唯一神效劳的十四位大能者。 领事府坐落东港的高地之上,来往的人们顺着沿缓坡搭建的石阶,可一眼望见出入码头的船只和港口周边的建筑群,但是石柱俨然比领事府的屋嵴还高出十来呎。这根从天堂柱山整块凿下的锥形石柱花了一个月才运回东港,最终被决定立在这座开阔的升日广场,由于在游弋海湾的水手们看来,石柱犹如直插风云之上,故为其取名“风云顶”。 此际,围成圆圈的熊熊篝火热烈照亮整根石柱,想必在海湾上观看将有另一番风景。 笛子和铃鼓交织的间奏恰到好处引入仪式的第二阶段,歌者们依旧在唱,但独唱女子之外的七对男女齐步向风云顶,平举右手放到石柱上,顺时针转起圈来,以此更近一步地传达对唯一神的爱与赞美,并期盼祂听到且回应他们的愿望。 ‘啊万物的至亲’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全知全能 隐于圣地之中’ 这个仪式是今年新列入庆节晚会的环节当中,因为石柱在去年十月下旬方运抵东港,更别说整饰、选址以及定位需要时间。不过类似的场面,提汀妮丝上一个奉美唯一神节在毗邻的圣皇家要塞参与过,区别是爱洛斯皇宫前的石柱更高大,包围它的是十四根永恆固定的低矮石柱,此外,仪式举行时,他们点燃六个篝火,其中大一点的指代大希望之星,其余五个合起来代表向星岛。 连吟唱词也是新添的。往年他们也好,当地的居民也好,听到的这段音乐仅仅是不多于三种乐器奏出来的旋律。 ‘带来天宇的甘露’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是苍穹之光 圣者慰藉的……’ 突然一把女声近乎响于耳畔。 “找到你们了!” 她被吓了一跳,瑟兰迪尔却已预知了般,迅速安抚地紧了紧她的手。 两人位于围观人群的前排,这时候提汀妮丝在还算松动的空间中侧过了身,只见一张已印在脑中的脸孔努力往自己凑近。 “蒂伦狄伊?”她止不住惊喜地低叫出声。 蒂伦狄伊一身轻盈的夏日华服裙装,甫来到提汀妮丝跟前就一把捉住她的两只手,往昔精緻的美貌增添了几许媚态:“我们在天弓园没看到你们,按唯一神的指引直接来这边了。” 提汀妮丝在平復下来的喜悦中怔了怔,“‘我们’?”她并没有看到雅林米尔啊……视线再往侧边偏一点,一个有着眼熟淡金色的长髮的纤细男精灵抱着一个小女孩,她头上结着的几条沙褐色小辫,仿佛是刚结出麦穗的麦草被编成了花束。 “晚安,两位。愿我们皆在唯一神的恩惠中欢庆。我是莱卡拉斯。” “你的眼睛可以映出黑夜中的王国。”瑟兰迪尔看着那双深灰色锐眸说道,“晚安,莱卡拉斯。我是瑟兰迪尔,欧瑞费尔之子,精灵港的领主。她是提汀妮丝,我的未婚妻。” 莱卡拉斯轻轻颔了颔首:“我知道。幸会。” 蒂伦狄伊笑盈盈地打断他们,“我早跟莱卡拉斯提过你们。他知道我这次过来,其中一个原因是要见你们的。” 提汀妮丝被逗笑了,随即注意再次落到莱卡拉斯怀中的女婴身上。 “让我来介绍,她是吉洛丝,现在一岁四个月,是半精灵。孩子出生时我还感嘆,如果是个男孩,说不定我能劝服陛下让晚两天出生的二公主和‘他’联姻。” 蒂伦狄伊还是那样思维简单。感慨之余,还有别的情绪时有时无地挠着提汀妮丝的心。 “恭喜你们。” “……恭喜你们!星后将照耀吉洛丝的生命,让她在日与月之间盛放成长。” 那对夫妻欣悦接受了他们的祝福。 “我们暂时别管这两个男性了,去参加仪式吧!”蒂伦狄伊挽住提汀妮丝的手臂,径直越过前方的民众,排到将要挨个向唯一神“奉美”、祈求作物丰收的队伍里,然后等待她们的是可以抛开所有烦忧的庆典舞蹈。 瑟兰迪尔的目光追随着二人,“雅林米尔在忙什么?” 莱卡拉斯意外地扭头望了他一眼。“日落城筹划办春夏集市,领主需要他协助与各公会的沟通。为此他已经错过了吉洛丝的周岁庆宴。” 他对雅林米尔会不会在晚些时候现身东港,甚至是他们居住的天弓园不感兴趣,或者应该说,目前他的主要心思不在那上面。 “你娶了人类的蒂伦狄伊,在这以前,你考虑过未来可能的分别吗?” 第140页 莱卡拉斯露齿一笑:“阁下不也跟你的未婚妻定下誓约吗,欠的只是最终的仪式。” “这点我足够清楚。”瑟兰迪尔定定凝着他。 感觉吉洛丝的小指头缠住自己的头髮拽了拽,莱卡拉斯马上低头查看,一边解救快被扯痛的头皮,一边用自己的手指取代为她的玩具。 “我不敢誓言我们能做到贝伦和露西恩公主的程度,但我们创造了血脉不是么。只要我活着……不!即使我前往了等待大殿,我依然会用这双眼注视着我和蒂伦狄伊的血脉的留传。大雨浇过大地,树苗会留下她的印记,它将因此长得更高,伸展出青翠的树荫。吉洛丝只是这值得期盼的一切的开端。” 瑟兰迪尔看了看他跟在他怀里不亦乐乎的小半精灵,不再说话。 似乎夜幕比片刻前又厚重了,但她们在熠熠火光包围的石柱前里外围成数圈跳舞,丝毫感觉不到漆黑的笼罩。晚风飒飒清凉,愈发中和了七八码外的篝火热度。 “你们怎么知道到天弓园找我们?” 离开日落港后,她跟雅林米尔兄妹虽然保持着通信,可是每每提及近况,却极少说到具体所在地,后来察觉出他们繁忙,频率更是不知不觉渐次降低。等在天弓园彻底落脚,提努维安在瑟兰迪尔的示意下又有出动所有信鸟的态势,她不好干涉,三人间的联繫就这样毫无遗憾地断了。 蒂伦狄伊在她前面舞动着手臂,闻言扭过了头:“跟兄长接洽集市事宜的一个航船副手说的,这个人还说他们船长承接了你们的一项奇怪委託。” 丁点没有责怪她的迹象。然而在蒂伦狄伊接下来可能就会进入该主题,或者询问委託的内容前,她赶紧打住话题。 “这件事等过段时间我再向你解释,只要有这个机会。”提汀妮丝歉意地笑了笑,蒂伦狄伊业已因为脖子发酸回过头去,一时看不出对方到底想什么,她唯有接着转移注意,兴许,亦是关于她憋在了喉咙间许久的疑惑。“我没料到,你会选择精灵。” 蒂伦狄伊终究不是会被冲动蒙住眼睛的普通女孩。 日落城之所以拥有半精灵小孩的家庭并不稀有,大体原因是来自孤独岛的海畔精灵乐意和凡人结合,他们为远方的爱情传说所打动,还未体验到永生死别的滋味。但莱卡拉斯显然是从中土西渡而来的一员,他们为何会……她想不通。 “时间重要吗,提汀妮丝?”良久,蒂伦狄伊异常恬静的嗓音在几近掩盖她的乐声中传来,“偶尔是重要的。可是就算我们的寿命得以延长,我们仍旧终有一死。那么除了智慧、财富,我们还能留下什么?” 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也似在敲问提汀妮丝。 “是‘爱’。以有限的生命全心全意爱过某个人,被他爱过。” 提汀妮丝和她一同随众人旋转了一圈,混合着金咏花馥郁芳香的海风俏皮蹭过她冒出泪光的眼角。 “你真不适合说这样的话。”她低笑着评论,“好了别看过来!好好跳舞,不然后面的人要撞上我了。” 总体而言,西方王国如今仍只有四个相对成规模的城市——王城圣皇家要塞、首座海港城东港、日新月异的日落港、西来精灵的主要聚居地绿港。 前两者距离较近,很多城市风貌、习俗、礼仪都相互影响,绿港尽管是日落港举目可望的城市,但它太自成一格,以致日落港难以影响其他城市,其他城市也无从在日落港留下明显的痕迹,加上日落港偏离王城,爱洛斯允许其享有比东港高得多的自治度。 在日落城领主的同意下,雅林米尔一直承担推进都城演变的积极角色。继武器公会,雅林米尔跟他的密友们着手衡量举办跨城集市的可行性,一年两季,双方耕户、渔家、商人,只要拿得出多余物品到对方集市上贸易的居民都可以从中获益。为了陆上运输方便——不是谁都徵用得到航船,雅林米尔等还提议爱洛斯修建一条贯穿三座城市的道路,途中设驿站若干,登记满五年的贸易队伍将在次回返程的头一间驿站,受到王国名义下的徵税。 “当贸易者充份享受过春夏集市带来的获益,他们便会心甘情愿缴纳税款。” 雅林米尔挨着环形大厅的栏杆,不无得意地陈述自己的计划,以及和陛下商讨的初步结果。 瑟兰迪尔瞧了眼他捧在手中的文卷,此刻停留在第一张位置的是粗糙的岛上局部地图,附带“渡星道”的设计雏形。 “因而相较让你加入皇宫大臣行列,他更愿意放你待在日落城。” 雅林米尔吹了吹滑落下来挡住视野的刘海,“哪怕父亲肯先松口让我搬来东港区,受到一些长老的牵制不会比身置王城时少。” 淡石青色眸透出赞许的意味。 来自门外的异样脚步声微微分散了他的心绪。 提努维安率先出现在他们眼前。侍从面上罕见的鲜活神情,令瑟兰迪尔不由正视尾随在后的访客。 “殿下,伊哥来了。” 自仲夏庆节的早晨,今日再见已是两月余后。当然区区六十多天对靠海谋生的人而言不值一提,若非有什么重大收穫,航船不可能轻易归航。 第141页 但见一身大海气息的男人淡笑着,双手呈上一个杉木匣,匣面在斜斜打落的金光中褐红髮亮:“希望它能圆满宣告我们接受的委託完成。” 假如只有信函,尚不足以叫他生出激盪的情绪。 修长的指尖凝止在匣盖正中的方形徽章边框,任脚下起伏的海浪亦无法使它偏移分毫。瑟兰迪尔从未闻悉泱河另一边有一个木精灵的王国,倘若有,必然是月粼号驶离了精灵港之后的事。略凹凸分明的四片交互成环的杉叶雕刻温润地摩挲着他的指腹,这是他父亲的手笔。 不单木匣经过父亲的加工,里面除了放置着召自己回去的信,更有一绺断口利落整齐的银白髮束,用金色的锦绸灰色的皮革加以一根绿带绑在一起。后者出自母亲的手工。 精灵们珍惜自己的头髮,採取到这一步,是非立时遵照不可的信号。 提汀妮丝悄声进了船舱。她早习惯了在他需要独处时,尽可能不打扰他,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打扰。压下无谓的矛盾心情,她开口提醒:“我们快到岸了。” 印有一枚菱形纹章的船帆在信风的鼓鼓吹送中,迅疾带动着月粼号破浪前行。一夜一天后,船上的成员近距离仰见了属于精灵港的领地旗比比飞扬。 “很高兴你重返中土,瑟兰迪尔·西莱恩殿下。” 远处,皓白的山脉衬托得迎候的银髮精灵与他背后的都城天际线更加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好了,终于撸完这一章节【长长唿出一口气】! 本来三节的篇幅应该再平均一点的,但我不想改以致大家发现收藏列表里的更新信息来回跳,搞得混乱了。不过这一节写得好一气呵成,我真的太高兴了仰天大笑~~【所以写完这点废话赶紧滚床 ┯_┯ 关于晚会的仪式歌曲《荣光神引》,文中悦目性所限就没有全列出来,完整歌词如下:(可听组合mediaeval baebes的《salva nos》轻快版参考~有状态就是有状态,明明灵感是来自这首歌但直到昨天才能在键盘上十指飞舞) -荣光神引-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诸圣之主)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穿过燃烧的荆棘) (在未知的路上)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啊灵魂的火源)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我们的带领者) (唯一神·伊露维塔)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你是万物的父亲)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带来天宇之甘露) (和圣者的福粮)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笛子,铃鼓*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啊万物的至亲)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全知全能) (隐于圣地之中)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带来天宇的甘露)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是苍穹之光,圣者慰藉的) (隐密带领者)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引领我们,万物光辉】 【唯一神·伊露维塔】 ☆、sindarin 27 踏出白山隘口,视野即被广袤的葱郁林海盘踞。数哩外的森林是如此的茂盛,一片绿意沉如墨染,阴翳憧憧却不会令人联想到蛰伏在暗处的魔物,反而像一位充满贤惠的年迈老者。 哈威雅带路,他们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在精灵港整顿半个月后,溯黑根河而上,穿越白山脉唯一接通大荒原的通道,被通晓为白山隘口,也被栖息在附近的夜中精灵称作黑根谷,缘于沿途生长的树木根部全是黑色的。 根据哈威雅的说法,森林几乎覆盖了铁河与树沐河之间的整块土地。 “过了树胡森林,再走三天就到达洛林王国。”哈威雅在一旁替他们指出了方向。 在乍到精灵港的早期,他们便听闻北面的一座森林里有会缓慢走动的树人出没,后来探明,当中更有树胡与树妻。美丽安环带消失后,瑟兰迪尔再没碰到原来在三树桩森林活动的树胡的踪迹。他了解这些古老的牧树者,只要有它们的力量约束着具有懵懂意识的树木,他们从中间或边缘穿过森林都不成问题。 “现在只需祈祷,见到老朋友的树胡热情别太持久。”中土大部份地区已进入冬季,此时在大荒原横行的东北风猎猎拉扯着众人的斗篷,提汀妮丝及时攥住欲往后翻的风帽,细细唿出的白雾拂过她浅弯的眉眼。 众精灵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会心一笑,还有的反应淡然,就像提努维安和哈威雅。瑟兰迪尔垂眼收纳她的一动一静,牵起她,在山坡薄薄的雪面上踩出一串脚印。 哈威雅落在后方,没迈几步蓦然停了下来。一个同行的智精灵注意到,走到他身边:“有什么事吗?” 第142页 黑根谷发出阵阵唿隆的尖啸,夹杂树林沙拉声一片,像是迴响欢送他们的奏乐,过境的冷风减弱间,有积雪由高处啪嗒一下砸到岩块上。 收回左顾的目光,哈威雅回了投来关切眼神的同伴一眼,声音清和:“我们追上去吧。” 树胡森林年岁遥远,当初两座巨灯被推倒,烈焰席捲中洲多年,最早在疮痍大地上重现生机的其中一处土地,便是树胡森林所在的位置。“树胡森林”并非一直以这个名称流传,偶尔流连的精灵给过她不同的称唿,但这种情况到树胡从偌原游荡到大荒原的西南角,就发生了改变。 他们没有在森林的入口遇到树胡或别的树人,为此部份追随者建议经河边穿过森林,以避免身陷前景难料的困境,毕竟没有人,即使是精灵,也不愿意被尚无思维的古树当成入侵者,特别是他们并无意惊扰,乃至迫于无奈伤害森林中的任何生物。 “现世安稳,第一纪的战刃烽烟未有波及幽静野和以东的地区,森林没理由对我们的到来感到不安。”瑟兰迪尔确认地看向旁边,“你怎么看?” 银髮精灵似乎没有丝毫犹疑,接到王子的视线随即行了一礼,动身让参天巨林吞没自己。 瑟兰迪尔眸光动了动,然后听到她无畏的话语传入耳际:“走吧,否则赶不上阿玛蒂尔王举行的冬日宴。” 在古蹟一样的林子徒步牵马,阳光偶然散射进交叠枝叶的微隙,有如阴天里被意外找到的星斗。 其实她不是完全不怕的,这里终归不是过去重栏的六座森林之一,可是收到阿姆罗斯发来的邀请的一刻,提汀妮丝便感觉到瑟兰迪尔不加掩饰的期待。精灵是这么奇怪的种族,明明彼此许久未见,但在重逢前夕又感到旧时往事犹在眼前。不过如今她多少有点理解了,这般微妙地想着,赫然察觉一段距离外的哈威雅古怪地看着她的方向,一眨眼,一个庞然黑影伴着地面的震动投在她头顶。 心下一惊,再睁开眼,由篝火照明的昏暗环境取而代之。 还有竖起耳朵才能辨析出的密集雨声。 “醒了?想喝水吗?” 回忆瞬间涌入她的脑袋。 在树胡的悠游引领下,一行人半天前便接近森林的北边出口,她正好整以暇旁观瑟兰迪尔如何最快速度结束拜别场合,一抹在不远树丛后晃动的影子、恍若在森林迷宫迷路游荡的鬼魂,夺过了她的注意力。 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黑髮人类女子。只一眼,她就笃定了。 “也许是定居在白山脉北坡林野的部族成员,也许不是。”哈威雅往篝火丢了一把枯枝。 瑟兰迪尔闻言抬起了眼,而提汀妮丝抱着他递过的水囊,仿佛在抱住她自己,“抱歉,我真不应该追得这么深入。” “既然找得到宿夜的洞穴,天亮折返原路亦无妨。”瑟兰迪尔借着摇曳的火光,柔和望进她的双眼。 她的手摸索着拨开了水囊,思绪仍不禁萦绕在那个人影上。“她是真正哈丽丝族的后人,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如果她迷了路,我很想帮她回去她的部族。” 瑟兰迪尔明白,她的意图是要亲眼确定第二部族后裔的健在。他们见到爱洛斯不久,就从后者口中确凿,当日以埃兰迪尔之星为航标漂洋的族群不包括那些曾经的森林居民。然而就算看起来哈威雅对此所知不少,他都不准备在此多提。 提汀妮丝喝了水,想把在她入睡时被加在身上的斗篷还给他,伸手去解别针,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只别针……”她的声音发颤,无法完成整句话。 循声回神,他正面向她,发现她像是为了确定他的家族饰物不在原位,立刻盯住他的领口,不禁就拉过她,凑上前吻了吻她的前额:“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潋滟的紫水晶在柴火的醺黄光下,显得温和无害,可她一旦端看起它,便无法移开眼睛。 “喜欢的话,这领针就是你的。”他的吻渐渐滑过她纤细的鼻樑,在企及鼻端前,倏然抽离了半吋,“本来,同款的饰物就只能由家族成员佩戴。” “我……” “嘘!” 在他示意安静的一瞬,她即感到那双薄唇攫住了她,当她慌神一张开嘴,体内的空气立时被徜徉树木清香的空洞吸去一般。他的唿吸变得急促,她的也是。 四周别无他人,只余篝火噼啪地静静燃烧。 他熟悉地拜访她的下颌,颈窝,锁骨,往復巡礼,只知恍惚但不失清明的意识越飘越远,身前的女孩是那让他甘愿迷失的林海。 皮肤被硌疼,提汀妮丝失焦的心神找回了一丝知觉。 “登上向星岛之前,你就已经带着它?” 他模煳应了声,“戴隆交给我的时候,说这颗从提芬奈尔手上分获的水晶,得到过美丽安王后的封圣,它拥有令佩戴者再遇真爱的力量。” 她的眼泪默默流了出来。“你信吗,瑟兰迪尔?” “戴隆没有骗我。他擅长辞藻,偏偏从不懂得编造谎言。何况事关美丽安王后,纵然她遗弃了王国。”他低声说着,忽而嘆息道:“你哭了。” 提汀妮丝没再作声,仅仅紧拥住他,任两人一同坠入深邃的情网。 第143页 狭长的山洞外,夜雨淅沥。 勐然一连几不可闻的轻响触动了瑟兰迪尔的神经,那是软革鞋底碰触岩石地发出的动静。哈威雅刚映入他的眼帘,一片炸裂巨响差不多是贴着他们的耳边爆开,篝火一下子暗了下去,洞内的光线赫然变幻。 方才那一下好像是雷声,但又还混杂了别的碰撞声响。可紧接着,提汀妮丝好一会都只听得见嗡嗡声,混乱中瑟兰迪尔拉起了她,不由分说跟着哈威雅离开洞穴。 “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半兽人残支,惊醒了附近的石巨人。”起初在洞口前守夜的他并不肯定,是什么滚进了这个淫雨霏霏的暗夜,不过很快,那股叫人不适的腐败气味为他揭晓了答案。 密雨中冷箭咻咻飞越了敌我之间的断崖,百呎下便是布鲁南河的初段源头。 “尽快结束战斗。” 瑟兰迪尔听说过迷雾山上有种威力极大的神秘生物,虽然此前不曾见识,他仍十分清楚,这种不可控的战员维持行动越久,可能造成的危险局面越难以预计。 他扭过头,正思索要怎么对她说,想不到提汀妮丝已恢復听力,对他斩钉截铁道:“我也出一把力。”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了片刻:“一有变动,必须听我指挥。” 竟然还会不放心。但她没提出一个字的异议,爽快应了下来。 如他们辨出了半兽人的臭味,对方同样嗅到了属于精灵的气息,然而出乎所料地,它们完全没因此闻风而逃,反而冲着中途发起攻击的方向过来! 精灵的箭百发百中,这一行人当中就有超过一半的成员发箭能够百步穿杨。之所以敌人还能一股脑往他们靠近,亏得四下坚实的掩体多,凌厉的北风和大雨不时偏移箭的轨道,加上只会举起大岩石丢砸的石巨人,半兽人除了受还击的本能驱使,全无战斗策略可言。 就在这时,相距他们仅五十码的山体毫无徵兆地开始了异变。 湿漉漉的视野中,另一个石巨人拔地而起。 怎么办?怎么办!提汀妮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处境进一步严峻,冷不防,一把拉力将她带到一边,同时一支铁头箭划破她胸前的空气。 “谢谢你,哈威雅。”她微喘着气说道,在洞外呆了一阵子,已然张口闭口都会感到雨水渗入嘴里。 一道电光照亮夜空,淋到哈威雅身上的雨水豆大地滑落他的脸颊。“我只是不想看到殿下难过。” “提汀妮丝,哈威雅!你们都靠岩壁站!” 瑟兰迪尔的话音甫落,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岩已转眼遮住大片天空,哈威雅握紧她的手马上向前跑,不意脚下一个凹坑绊到了她,哈威雅不慎脱手,不可阻挡的岩石已声势浩荡撞上他们一旁的山壁,须臾,刷拉撑开壁面的裂缝开叉、再分支,提汀妮丝只听碎裂的岩屑纷纷掉落,慌乱下,她在漆黑之中不觉退到了边缘,这一踩,加速了裂石的崩塌…… 哈威雅纵身扑过去,却早够不到她急速飞坠的手。 世界顿时只剩唿唿的风声。 第二纪已过去七十一年,还有九个春夏,她就可以多陪他十年。在河水灌入她耳鼻的一瞬,她深明到,遗憾不在于已经结束,而在于刚刚开始。 紫晶鹿角领针的光穿越过六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王◇鹿角之裔 完 本卷主要精灵名意译: 1西莱恩,森林闪耀,大王的父名;格洛里西尔,金色的月亮,大王的母名; 2提汀妮丝,娇小的; 3米斯芬温,银色的芬温,宁尼琦丝的父名; 4兰希尔,瀑布;艾勒格,圣树;格瓦萝斯,开花;吉丽西尔,眩目星光;伊路辛,蓝色双眼的; 5里诺尔,闪亮之焰,大王哥哥的母名; 6埃尔贝里昂,埃尔贝瑞丝(星后)之子;阿尔凯林,银河边上的歌手;提芬奈尔,如夜色的辨结; 7弥雪尔,银色之泉; 8提努维安,晨光之子; 9蒂伦狄伊,蒂伦(驾驶月亮船的迈雅)的恋人;雅林米尔,雅瑞恩(驾驶太阳船的迈雅)的珠宝——皆为(海外)精灵语,而非灰精灵语; 10伊芙瑞,水晶般的;吉洛丝,星光花蕾。 ☆、elvenking 1 冰冷的水不断在沖刷中拍打、包裹她的身体。 她是被冻醒的。 一旦恢復知觉,浑身的感官都在向脑袋排山倒海地发出刺骨的叫嚣。 尽管如此,她还是挣扎了好一会才匍匐着将自己拖上了岸。 半呆滞中她茫然张望四周。这是哪里? 一瞬间,坠河前的记忆如当时划破夜空的雷电涌现在脑海。 又怔愣了片刻,她的精神总算真正集中起来。 按道理她应该被冲下了布鲁南河,可是藉着四下仅有的一点点夜光打量,她刚刚离开的水流哪里有大河的模样,目测不过十五码,而且眼前窒闷沉暗的林子也不像她所知的幽静野上的树林,或树胡森林。 反倒有怖亡谷的影子。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止不住直打冷颤,却无法在此生火取暖。除了身上湿透的衣服,她什么都没有,箭筒是空的,银枪留在了山洞。所以无论如何,逗留在这里对她毫无益处。 扔下箭筒和泡水后沉甸甸的外衣,她只在唯一的衣裙外披上尽力扭干的斗篷,便往河的反方向举步。 第144页 奇怪的声响并没有因为森林的幽冷而隐匿。她偶然会瞥到巴掌大的条形影子跃过眼角,或者一两下踢塔声在一个方向消失后,从更远的另一个方向传来,还有一些她描述不清的动静,在当前近似于眼盲的环境下,越发悚然地撩拨着她的神经。 大概在前进了半天后,当她摸索着绕过一棵这附近最为粗壮的老树,眼前视野明显变亮。也不清楚是天快亮了,抑或森林出口近在咫尺的缘故。 但只要有更多光线,哪怕还是苍白微弱的,她都会第一时间选择爬上树去。 她在路上就因为斗篷的边角被一小片蛛网粘到而费了不小功夫。 何况从那棵大树走开不到十码,一阵突兀的骚动即捕捉住她的耳朵。 她理应感到松一口气的,因为终于有人迹,心却在数分钟后提了起来。不逊于硫磺气味的腥臭渐渐往这边蔓延,同时靠近的还有密集的叶丛震动声,像是一波树叶组成的海浪沿着什么人铺就的海岸线过境。 顺着就近的枝桠她飞跃、赤脚跑过,在安全范围的界线停在了可以起到掩护作用的树身之上。 “巨蜘蛛,掉呀掉 能织成黑网的线救不了你 太胖的身躯密林容不下你 休想在我门前安家 巨蜘蛛,滚不停 都怪你飞来飞去缭乱人眼 快快消停下来好容我归家 或还要先清洗一番” 是灰精灵语……还有这欢快的清唱曲调…… 她觉得眼眶剎那热了。 然而没等她继续怀缅或思索,硬硬的毛丝冷不防成堆扫过她近乎麻木了知觉的脸颊。 她吞了下口水,微微偏过的眼角余光纳入那骇人的虫眼和彼此交挟的口器的一刻,压下所有想法,本能地朝旁边一纵。 堪堪掉进接连两层的树叶减缓了速度,她在经过十三呎以下的最后一层枝叶时勉强攥住了枝梢的末端。围着树干又转又飞坠的巨蜘蛛理所当然紧追着她,她完全没头绪什么时候招引了这虚有其表的猎手。 “谁给这边来一发?” 用尽力气唿喊的话音甫落,盖头压下来的庞然虫子刺耳地嘶叫了一声,伸展的六根肢节随即在半空僵住,直砸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战场凑:“感激不尽!” 一支巡林队在森林的东缘清理黑暗生物。近年来巨蜘蛛千方百计扩张地盘,却头一次频遭打击和来自精灵王国的歼灭。何况这也是保证他们自身与人类村子的狩猎安全。因而后者会定期派身手了得的猎户参与清除行动。 “恶龙在长湖镇的废墟上发臭了好一段日子,巴德国王带领的河谷镇和丹恩统治的孤山成为了盟友,也跟林地发展互利的贸易关系。不过其中有不捨得长湖的难民决定加入到森林河南岸的住民之列,陛下安排我们深入至旧林路执行任务,部份原因是为了及时救出在森林里迷路被巨蜘蛛捕获的人。” 她迟迟没有回话,低头抚着胸前的领针。 又走了半天,她真正感到自己行步在一座透着生气的树林中,跟一天前如身置墓穴内的参天石柱相比,如今环绕的古树简直组成了百果之母的园林。 柏树上修筑着繁多的木屋、瞭望台,热闹的气氛与笑语声仿佛提示她,这就是最初的那个隐密林间。 然而,或许,真的只是“仿佛”。 有一个疑问悬在喉间许久,她根本问不出口。 但她又怕再不问,进了这条路尽头的洞口,留给她的折磨恐怕更不堪承受。 “大家都在注意你的衣服呢。” 她抿了抿唇,附和道:“是感嘆我穿得这么单薄吗?” “不。连我也没看过这样的裙子,斗篷的缝制方式亦是第一次见识。” “你喜欢的话,我洗干净后送给你。” 精灵队长乐得眯起了眼:“要不是你一脸认真,我真要以为你在开我玩笑。” “费兰大人……”她唤了一声,然后声音不可自已地干涩起来:“今天,王子殿下他……怎么不跟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心脏怦跳的声音,在那一刻撞击着外界什么声音都穿不进去的耳膜。 她的手蜷起,几乎不能往前再迈一步。 费兰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转瞬移开:“莱格拉斯殿下去了幽静野,不接到王的诏令大概不知道回来吧。” 清新的空气顷刻充盈了舒张的肺部,全身毛孔跟着打开。 她扬起笑容,“别这样说,王子的确需要开拓眼界。外面的世界能给他的歷练远丰富于林地。只是陛下就……” 在她声音低下去之际,费兰开口问:“路玲,这段时间你到了什么地方?王用了各种方法打探你的去向,但十二年来一无所获。” “十二年。”她重复道,“十二年对你们而言很短吧?一时间找不到又有什么要紧。活得再长,我终究不过是个会老会死的凡人。” “正因为你是人类!”费兰语气不善,既而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看到他欠身行礼。 瑟兰迪尔。 在这个名字闪过她脑海的剎那,她不假思索便转过了头,紧接着紧张又攫住了她,尴尬、忐忑和一丝丝不该有的期盼蜂拥而至地淹没了她。 第145页 林地王国的精灵王正面色不豫地注视着她。似乎是有什么惹得他不快,瞬息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莫名其妙就开罪了这位陛下的时期。 可惜,不管他在因何事生气,光这一眼她便明了,他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印象,依旧源自那对自己而言早已是久远歷史的,五军之战前的五百年。 ☆、elvenking 2 作者有话要说:  满地春色掩不住,一个大王出洞来。——(虽然才刚过)立春 精灵王头戴橡树叶和山毛榉叶渐次点缀的柏枝王冠,刚成熟就被摘下的小野果或隐或现交错在这些红叶中,倍加暗示森林的丰收。 纵使经歷了将士陨殁,再遭巨蜘蛛犯境,也依然生机展露包围着隐密林间的森林…… 路玲凝着数步之隔的瑟兰迪尔,恍觉分离不过是两天的事,眼前同一个精灵却忽然变得极之遥远地陌生。光是这般和他相对,浑然一体的王者威仪已令她不觉下移视线,同时点点隐约的熟悉感在心头復甦。 是啊,五百年前的林地国王便是带着这种清冷强势进入她的视野,有如林荫下坚固沁凉的磐石。 不变的银色曳地长袍上绣着带刺藤蔓的暗花,腰身以上却用在光线下多面反射的翠青丝线久违勾勒出更多的叶纹,仿佛透过叶纹间的缝隙,可以窥见那使它们发光的源头。 “远游归来就好,虽然看起来狼狈得很。”瑟兰迪尔在她三步以外慢下速度时,神情已恢復一贯的雍雅从容,猝尔他打量的目光一顿,但只是很短的停滞,连带那一瞬间来不及抑止的惊疑无声无息退到了眸底,他随之恢復步幅:“毕竟途倦,方知返。” 路玲张了张嘴,未几挺起胸膛。 “谢谢陛下的体谅。” 流风从奔流河的方向,溯森林河猎猎穿行在林地当中。她知道他会听得清她谦卑的示好。 在这种情况,无论怎么解释都只能是她的错。要是她不好好接过橄榄枝,保不准没迈进星瀑殿的大门一步,就被驱逐出境。 星瀑殿…… 她微微躬身,施行精灵见面时的礼仪。连那个场景,恐怕也失落成了魔法河中的一梦。 瑟兰迪尔径直越过她,褐色的鹅绒斗篷在骤大的风中轻扬。“你向加利安报到。他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路玲循声转过身,此际紧随瑟兰迪尔的赛尔贝斯吹了声口哨,若干雪白和棕色的骏马相继踏过西面的小径扬蹄奔来。 费兰仅目送了队伍的启行,便提醒催促她:“别愣着了。王不会打算回来时还看到你守在原地。” 崭新如昔的地宫石门从内沉声打开。 “陛下是去褐地吗?” “褐地是下个目的地。河谷镇正值重建十周年,吾王此行是受巴德国王邀请,前往出席河谷的联欢庆宴。” 难怪着装比平日外出处理领地事务的隆重,河谷镇可是歷经了第三纪三族联手一战的重要战场,只不过这时候路玲的焦点在别处。“孤山矮人也会到场?” 费兰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你该知道河谷王族的家传之宝——一条镶有五百颗祖母绿的项鍊——确实是很有份量的邀请函。陛下权当是卖给河谷国王面子。” 她当然有印象。奔流河源起孤山,上游流经西岸的河谷镇时陡拐向南,那五百枚色若青草的绿宝石正好组成了仲夏之日的那段河湾。 随着巨蜘蛛对林地边境的侵扰死灰復燃,隐密林间周边的子民转而陆续搬进星瀑殿。放眼望去,不管远近的空中步道上皆有精灵络绎走动,火把与琥珀灯的光编进高高漏下的自然光,就像某几颗分散在广袤银河中特别明亮的星子。 路玲漫无目的扫视,最终目光粘在了正殿的鹿角王座上,“倒不如说陛下是去还礼。” 费兰略正面色:“夺回河谷镇有林地的功劳。” 她会意过来,正要递过一个安抚并示意明白的眼神,却撞进精灵队长闪过深思的褐眸,“费兰大人仍对我经歷了什么感兴趣?”话虽如此,她不认为那就是自己一再吸引费兰注目的全部缘故。 费兰将思绪收拢得不着痕迹。他直视前方,脚下木桥的简陋完全不影响他健步行进,毋宁说这些木桥修得简陋的目的恰是要让外族难以自如移动。 “你在刚刚遭遇黑暗生物的反应和表现比你失踪前大有提升,我在思考,王批准你加入巡林队的可能性大不大。” 他竟把赛尔贝斯当年闲谈中漏嘴传出去的随口玩笑放在了心上,路玲一时间哑然失笑。 精灵爱干净,处于暗河、地泉环绕环境的地下宫殿要保持日常的纤尘不染,自然更事半功倍。她的房间和各式基本用具便是这样一个实证。 在酒窖见到加利安时,她毫不诧异颐指气使在这位精灵总管身上收敛了不少。一直以来他都只把她当一个活得长了些的凡人女僕,这点路玲不是没察觉,基于一开始的身份是“擅闯王国”的可疑犯人,他使唤起自己是越发地无所顾忌,而不像对待同在地宫工作的来自周边村落的其他人族姑娘,关键时起码知道让一旁的精灵侍从助一把力。然而他的态度转变始终叫她松了一口气,兴许国王派部属搜寻自己一事多多少少往他善忘的脑袋里,落下了耐人寻味的印象。 第146页 “如果你记得回房间的路怎么走,你的手脚没比出走王的视线前迟钝,你的职责就跟原来的一样。”他一手拿着还起着泡泡的长柄刷子,表情跟语气一致硬邦邦地说。 她的房间仍保留着? “还不快走?或者说你想留下来帮我?反正这活对于现在脏兮兮的你再适合不过。” 她笑眯眯地弯起了眼:“没有陛下的命令小的怎么敢干涉?加利安大人请接着忙!”说着两步并一步,调头赶紧退出酒窖。 经过的卫兵笑话道:“路玲怕他什么?打出了上次的么蛾子,被王惩罚和爱罗斯轮流每年刷酒桶,老傢伙再嚣张不了。” 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几乎不发出声音地回答他,“斯林德,对老人家我们还是应该尊重点。”换回的是黑髮精灵不以为然地、清晰地,冷冷哼了一声。 代表林地国王近身侍女的淡紫裙袍静静待在橡木打造的置物架上,正如她很久很久以前,在恶龙以长湖为墓后所摆放的模样。她取出裙袍,十二年的搁放并未使它变坏,或积上厚厚的尘。 到一个小瀑布前沖了澡,换上绣有拱树兰花的裙袍,路玲努力洗净那两件来自西方岛国的斗篷与衣裙,残存的魔法水滴随之漏过她的指间,去影无踪。 就在五军之战前,大荒原东部有两块初守精灵的领地效仿褐地,投归林地的管辖。一方面,孤山陷落,富饶的地下王国再不可及亦不可望,北方仅余的铁丘矮人完全不能满足他们往昔富裕的营生,另一方面是恶龙和早年入侵大荒原的黑暗之民,总让彼此间倾向独来独往的初守精灵部落感觉势单力薄。褐地以及远在广阔原野彼端的精灵王国,给了他们希望。 多亏瑟兰迪尔每回巡视褐地不到一个月是绝对回不来,如今加上在河谷逗留和造访新属地,再见他至少要两个月后。 因主人外出,书房的浴池改为流动模式,细缓的清水汩汩由池底的一个角落涌出,接着微不可察地朝对角的小孔流走。 路玲俯视着静可鑑人的水面,惯性佩戴的饰物仿佛在无声嘲弄自己。她伸手按住上面的晶石。尽管如此,晚上回房时,还是得记住把这领针收妥。 跟那套衣物一起。 纵然南方又一次传来邪恶的气息——差不多一年后的同一时期,巨蜘蛛群再不甘退居边境——木精灵快乐无争的天性使他们从不过度在意尚未切身的威胁,这大概也是在瑟兰迪尔的统领下,以王都为中心,一定距离内的森林能维持健康面貌的原因之一。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环带,分隔着安全与危险的两片区域。 便在防卫警戒还没升上最高等级的情况下,路玲发现,原来不但莱格拉斯被放出了隐密林间,连乌髮的春华公主洛斯迪尔,亦以外交学习为由,比她的父王更早到达河谷镇。 这说明关键的改变正一步步发生在中土最东面的精灵要塞之中。虽然某种空落感同时轻扣她的心扉。 路玲重返林地正好是立秋前夕。而这一天,精灵路边上的红叶林已绯红映霞。 “幽谷的曲径啊跨来一个六呎六高的过客 终日探索无垠的旷野 黑夜里他是盗贼克星 在白昼无赖遇他喊糟 他的来歷似深谷深邃 知道他名字是种荣幸 他自称无拘束的游侠 可喜欢整天来去无踪 谁都以为他影子太薄 告诉你吧是他腿太长 像骤入天际的星之光 又如明察秋毫的鹰隼 别因为他看起来强壮而怕他呀我的朋友 只是个忽然从群谷间冒出的大个子过客” 殿门甫一打开,爽朗澄澈的歌声即越过凌空盘错的步道、淙淙流泻的涧泉传向洞窟深处,仿佛还捎来尾随在后的清新的森林之风。 “殿下?” 她犹在踟蹰,那个一身褐衣,外披淡绿护甲的轻盈身影却在一下眨眼后,缩短了几码距离来到她的身前。 “我娇小的朋友!”精灵王子张开着双臂,笑意一如每次阴云散去时普照的阳光,点亮所有他欺近的人,“一听说你回来了,我立刻丢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启程。二十天的旅程,真怕和你错开了!” 路玲瞬间丢开此前的自我纠结,尽量放松微僵的身体,让注意力挪到打趣上来:“包括新友谊的建立?” 莱格拉斯紧了紧怀抱,旋即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玲,和那个人的相处实在令我难以忘怀。我知道一路上的动物们都已经听熟这支歌了。” 他的话带着她不陌生的腼腆,面上的笑容却并非那么回事。她抱起手臂,回以同样坦率的笑靥,“他应该是爱隆领主的子民吧?瞧瞧你新学的问候方式,你们彼此一定好好认识过了。” 莱格拉斯把目光投向重新合上的大石门,似乎不单在注视大门,过了一会復落入路玲的眼里,明显连眼神都沾着愉悦的神采:“我向他许诺过,不对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信息。实际上我目前所清楚的,也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短短时间你已经为那男子跟我表达过两遍歉意。看得出殿下很崇敬他。” 莱格拉斯摇摇头,又无声笑了起来,“怎么说呢?有一个充满干劲又头脑清晰的同伴领在前头,自己好像也可以一往无前。” 第147页 路玲故作惊嘆地抬头仰望:“唯一神啊。你们相遇没多久吧?” 他怔了怔,“我没算时间。不过,那大约是去年冬至时分,记得踏入旅馆当晚,当地正在下第一场雪。”说罢湛蓝如洗的眼珠一转,话题不经意变了风向:“父亲会非常高兴在他出门期间,继续由玲打理他的寝室和书房吧。” 路玲其实正要把从瑟兰迪尔寝室换走的兰花埋到宫殿外的泥土中。闻言,她望了望花瓣在搬动过程中急速凋零的花枝,“恰恰相反。王在临行前对待我的神态有些不妙,他没将我关进地牢已属仁慈。” 莱格拉斯歪着头,“当中必定有着误会。我在幽静野时收到他的信,偶尔会在末尾读到注意你可能踪迹的提醒。” 她嘴皮翕动着,发不出丁点声音。 “所以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些什么地方?” ☆、elvenking 3 “这片受诅咒的土地”。 金髮的精灵王仰望着漫天的星光,思绪不禁倒回那日昏天暗地中的对峙。何曾想过一晃再立足于此,不但立场不同了,连景色也大相迳庭? 背后远远缭绕着矮人与凡人的欢庆歌乐,当然对他而言,打矮人那公鸭嗓迸出的永远称不上歌声。 正是为了避免接下来的场面变为自我残害,他在巴德祝酒三巡后趁机离席了。 河谷镇重建,五军之战前夕作为瑟兰迪尔营地的悬崖,和新修的国王行宫用一条大桥连接了起来。他握着黄金酒杯,信步踱过壁面雕刻了战斗情景的石桥,沿途不少更早熘出了宴厅的随从陆续向他行礼或举杯致意,可他们几乎只聚结在头二十码的范围。走到桥的一半,已没有谁可能同他作伴。 为迎合这日庆节,整个城镇都张灯结彩,被当作行宫后园的断崖也不例外。 经过修整的樑柱每十五步就挂上一对高低相错的火把,松木的香气若即若离浮动在空气里,像洒落火光不及之处的迷离星辉。瑟兰迪尔当时设帐篷的位置,此际放着一张形如树桩的大圆木桌。看得出,这里本来也该是国王设宴安排的另一个场地,说不定就是给黑森林来的客人准备的。而只消探头,在崖下热闹同欢的的镇民们即可映入视野。 他略侧过身,一水一谷之隔,对面的孤山大厅显然也沉浸在某种无忧的欢乐气氛中,全无仪态的跳腾影子明明灭灭晃过通风的窗孔。 “矮人们其实心思很单纯。”含笑的女声有如习习西风中奏起的一曲长笛,毫无预兆地拂过精灵王的耳畔。 “不去黏住你的朋友们,是因为想起了父亲吗?” 洛斯迪尔站定在他一步之后,也不在意他忽略了自己的话,“河谷国王热络于和故知叙旧、探讨大荒原的新形势,我只好暂时留给吾王一个贪新忘旧的女儿形象。” 闻言,瑟兰迪尔转过来,歪着头,沉静的眸底在骤亮的环境中透出一丝洞察。 洛斯迪尔明了,在淡笑的表情下,那抹不加掩饰的看穿之色才是父亲真正的意图。 她于是从善如流地直奔主题:“她……玲回来了。” “出自赛尔贝斯的嘴?看来他真的不想再用‘智言者’做名字了。” 洛斯迪尔顿感不解。赛尔贝斯分明是在国王没同意的情况下,把这个消息传给了自己,可是什么时候起,玲去而復返的喜讯要获得他允许才能放出来? “玲曾两度与我们并肩作战,期间我们不单是战友,更成了彼此珍视的朋友。我也好,赛尔贝斯也好,大家都盼望她安然归来!这不正是玲失踪后,王派人多方寻找的原因吗?” 她言语间,瑟兰迪尔微微仰头,一口喝下了大半剩下的淡酒。城镇重建时月尚短,尽管大荒原上的矮人和各精灵领地都在最初给河谷送上过陈年美酒,不过既然是庆贺王国復兴的日子,巴德还是选择了用自己国家出产的酒款客,这倒进杯里的酒自然不会多浓烈,醇度亦是有限。 那为何,刚刚那一剎那淌过他喉咙的液体,会留下苦涩的味道? 几不可察的困惑目光凝在黄金酒杯的外壁上,一旁火光炽烈明艷,两者交会,眼前仿佛投映出了匆匆再见那天,面对自己靠近却目露彷徨的女孩的面容。 洛斯迪尔状似没发现他的出神,可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语调一转:“事实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我收到的不止这一个。圣白议会解散了。” 思绪收回,瑟兰迪尔无声抬眸。 以交流学习的名义留在了河谷镇,洛斯迪尔的巡林队长一职却并未随之卸下。这趟负责护卫瑟兰迪尔的队伍中正好有她的直属部下,进城当晚便将林地境外的最新重要情报一一告知与她,但之所以她当前能堂而皇之提起的这件事使她印象深刻,还因为山下国王也得到了渡鸦的传报,并且在跟巴德共享后,传入了她耳中。 瑟兰迪尔持杯的手臂移到了一侧,“这届圣白议会组成的目的,原本就是为探清占据了秃山的邪灵的真面目,最后予以除之。” 洛斯迪尔瞳孔一缩,不觉拔高了声量:“然而——” 他笔直对上女儿质疑的视线:“他们一致认同了黑魔君败逃老巢,再不能构成对迷雾山脉两侧的威胁,故终止召开议会。这不是多难理解的结果,不是么?” 第148页 话到后来,他轻轻摇起酒液所余无几的酒杯,似是而非刻意挑起的话尾音带着一种错觉般的讥诮意味。 许久,想起了什么的洛斯迪尔艰涩地低声说:“只要那枚魔戒依然下落不明,圣白议会的判断……也许就是正确的。” 瑟兰迪尔不置可否,“哪怕如此,林地仍必须加固南面和西面的边境防御。”他停下来,眯起石青色的锐眸笑了一笑,“被废弃的铁堡重新有了主人,福祸未可知。” “父亲,你不相信圣白议会的议长?那位可是和甘道夫一样,同为智德并重的巫师啊。” 最后一滴玉液消融在他的喉间。好像听到了小孩子天真的玩笑,他唇角的弧度猝尔折射出遗憾的色彩:“在中土经久游歷,我还是头一次闻悉西来的蒙福者自立为一地领主。” 洛斯迪尔不了解父亲这样想的缘由,但是对比他的身经百战,自己的见解确实缺乏说服力。只是短短的思想挣扎,她恭敬地应答道:“晚些时候我会去找菲恩。” “今晚先作罢。” 她反应过来,心中记下明日行程新增了一项。 这时瑟兰迪尔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林地?” 他批准洛斯迪尔代表王国造访河谷镇前后,都不曾定下限期,情况近似于放她的弟弟西出幽静野,没有接到诏令,可任他们随兴回或不回隐密林间。这样的问法仅仅代表,父亲已经知道了即使自己准备随同他前往褐地,以及后面的两个属地,也不会跟他一起回林地一趟。 “我尚没有计划,吾王。”她返过身,明晃晃的火光因而为雪白的脸颊染上一层芳菲之色,兰花做成的头冠和辨结上的花饰亦被焰舌撩拨出馥郁香气,她遥望着石桥彼端的吉瑞恩大厅,孤山王送赠的黄金有一部份被用以砌成行宫的天顶,以示两城友好、兴衰与共,虽然恶龙的腐臭多少还沾在经过浸洗的黄金上,但是总有一天——就像觊觎纠缠自由世界的黑暗力量终将褪尽——它会消散无踪。“与河谷、孤山共同拟定运输费的事宜进入关键一步,我不想从王国归来时,发现哪一方又单方作了变动。” 静如深潭的眼波起了丝涟漪。根本只有那一方可能出尔反尔。不过对洛斯迪尔思虑到这点,他赞赏地颔了颔首。 五军之战后,覆盖大绿林的死灵黑气一夜遁逸。原深陷暗影的森林本逐年恢復祥宁,点点绿意挣破沉积多时的污秽气障脆弱发芽,可不知何时开始,像是得到了净化的林海再次被一只伸得过长的手搅动,翻起海床沙石、捲来深沟灰泥,而今只需稍远离森林,都能清楚辨出復浑浊污化的波浪边缘,自南而北,似被渐渐拖进一个黑色漩涡的巨口。 瑟兰迪尔身置其间,不可能没有察觉,就连重返隐密林间的路玲,在木精灵们看似无从进犯的边防后方,也隐隐捕捉到了丝丝缕缕度过灰色地带北上的阴郁气息。 但除此之外,她在地下宫殿过得还算惬意自在。一天的忙活在远近不绝的歌声中眨眼结束,时间熘得飞快,快到近乎来不及收纳它的踪迹。 正因为时间似是可有可无,她的快乐时光仿佛一下子到头了。 这座地宫的主人御冬而归。 正值黑森林气温最低的时候,黑山附近,整片旧林路和精灵路之间的树林还暖和点,连日的雪没过脚踝便是极限,一旦越过精灵路,无论是落雪期间,抑或雪停后的两天内,常听得到树顶的积雪啪嗒啪嗒滚撒下来,地面上茫茫白雪亦是翻倍至腿肚的高度。 不过,正如破晓前的夜最黑,又或者别的奇异原因,瑟兰迪尔回到王宫当晚,隐密林间四周的雪就不动声息地向着北方消退,恍若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散。 是不是就跟他在梦里的那片临海草地上许诺过的一样? 路玲没能得出初步答案,神思已被近在咫尺的精灵拉了回来。 “在这个王国里,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履行好你的职责更转移你的注意?” 下意识迎上他投来的视线,路玲暗自调整了一下仍不由受惊的唿吸。“腹中空空的,难免惦着待会能从晚宴上顺走什么好吃的。让陛下见笑。” 瑟兰迪尔没去想她为什么会饿,从他捕获到自她故作促狭的眸里游走过的闪避,心底随即蹿起了一撮火苗。他垂下刚被她理平的袍袖,浅浅笑了起来,绝美又清冽得叫人凝神屏息:“不。你是在怕我。” 路玲勐一颤:“王,我没有……” 他并不等她说完,恢復淡漠的表情,下令道:“既然饿了,我现在就准许你退下参宴。今晚你也不必来此了。” 路玲很快止住了不解和无处而来的不安,顺从地应答告退。 直至走出相当远的距离,她才茫然地停下脚步。 瑟兰迪尔怎么会那样说?自己被他看穿了什么吗? 刚才她回答“没有”,没有什么?没有怕他,还是没有撒谎…… “精灵的眼力啊。”她苦笑着嗫嚅道。 之后的日子路玲过得浑浑噩噩。 好长一段时间,瑟兰迪尔都没再唤她服侍更衣,由加利安安排其他精灵女侍顶替。的确,一国之王完全不需要一个心有旁骛的异族伺候,当初之所以阴差阳错站到他身边的位置,不过是在倨傲的瑟兰迪尔看来,没人能比他更准确洞察这个擅闯国境的凡人的图谋。 第149页 总管大人对此喜闻乐见,哪怕名义上仍是王的近身侍女,可是谁会过多过问一个不被国王关注理睬的异族?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发配书库。 整理书册还是清洁书库本来于她都是不难办的工作,然而,当她抵达一个此前了无印象的石窟入口,她惊呆了。 “总管没跟你说明吗?”为她引路的侍从耐心解释道:“河谷镇重建后,巴德国王整理出大量埋在地下的书,其中一半连同孤山王送的藏书一併赠给了吾王,以作换走少许王国独有典籍的回报。原来的书库塞不下,所以修建了这个新书馆。” 漫无边界的目光扫过一根根直入窟顶的钟乳石,她咬牙:“加利安,你好好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铁堡,艾辛格的意译。铁河,自然就是艾辛河的意译。 看上章的留言,一个疑问冒了上来……还在坑底的多是用繁体的亲? 然后瞄了下,这章字数有点迷 = = ☆、elvenking 4 作者有话要说:  saelbeth的电影版剧照,符合绫儿心里的形象。不过也可能是先入为主23333 照顾节点,不知不觉篇幅暴长,坑底的亲萌慢用哈~~ 莱格拉斯纯然善意的视线锁在她脸上。 报以一派认真的目光,她感到自己扬起弧度的嘴巴在动,听不见声音,却无比清晰地感到话语划过脑中:“我在魔法河漂流了十二载。殿下信吗?” 本来,除了莱格拉斯英俊干净的面容,周遭环境对她尽是空虚模煳,她不知道他们身处的是哪个地方,想不起回答这句话的缘由。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眼前的脸庞、那个人影,换成了瑟兰迪尔。 石青色双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却盈满不信的嘲讽之色。 路玲霍然惊醒。 地下宫殿内嵌整座山体开凿而建,建造全程很大程度仰赖成为了大绿林一份子的智精灵群体,尽管工艺与过去打造辛葛王住所的矮人风格迥异,木精灵能提供的资源也不足以促成第二座千石窟之城的诞生,可倖存者们在行走间,还是从自然光和灯火的交叠中,某一个掠过眼角余光的立柱上,捕捉到那座夜莺不眠而歌的殿所的残影。 新书馆修于接近地底的洞窟,经过万年累积,钟乳石和石笋对接形成近百条四至六人合抱的石柱,被凿分出十来层后,河谷国王的赠礼便安放其上。 凝眸盯了对面书架旁的身影半晌,路玲不由得怀疑醒来前看到某精不是没原因的。 赛尔贝斯正双足错开立于一条依附环绕石柱的根须上。 盘曲瑟兰迪尔王宫的虬根绝不少见,生长在山上的柏树林当中最年轻的一棵也已经树龄上千,耐力十足的树根穿过泥土深入坚石,地表的水雾降雨却极少随之潜入,往往不到半路就被发达的根系悉数吸收。攀紧岩壁的主根又再伸出细根,有的半吊空中,更多的在触及依附物后,沿石柱缓慢下探。越是靠近洞顶的山穴,这种景色越是蔚为壮观。 瑟兰迪尔恰恰利用了这点,既毫不费神解决了藏书的选址问题,子民藉助缠绕书架的须藤也可以轻便取阅任何书卷。只不过,想要路玲像来往的精灵们坐在根须上仍读得津津有味,她宁可蜷缩起嵴背挨靠冷冰冰的石板。 考虑到更改为书馆的用途,上方的採光开口封了一些,又另开了一些。赛尔贝斯此时刚好待在漏下散开的光幔边缘。相较莱格拉斯的清新,他的面若桃花是另一种俊美,也许缘于他身上的智精灵血统占有一定比例,不仔细看时,那俊美竟和瑟兰迪尔的重叠起了几分。 似是确定她完全清醒过来,他开口道:“原来这书楼还适宜睡懒觉,受教了。” 波澜不兴的脸庞漾起一道浅浅涟漪,连讥诮的神态也这么的隐而不宣。路玲该庆幸这里足够开豁,即便有跟她一样看着看着书打起瞌睡的同好,也不至于被扰了清梦。 除此之外,这个时点基本无人会来书馆。 “休息和睡懒觉是有一定差异的,请大人明察。”她抓过书卷收好,将它放回原处。 赛尔贝斯扬了扬眉头,他当然没兴趣把方才所见报告给总管大人,既非他手下,又不和他臭味相投。 “但毫无疑问,你已经适应了新的工作地点。”他踮了踮脚下须藤,借力弹起,攀扶半空的细根翻转,轻松落到路玲的左手边,安在外壁的琥珀灯触手可得。 路玲不以为然,眼睛落在她没多久前排整过的书卷上,“让你连续呆一季你也能够适应。” 赛尔贝斯侧起头。 没得到回应,她瞭然地笑了笑:“好吧,这么短的时间概念你根本分辨不来。”一张脸孔伴随一个诗意的名字闪过思绪,她依旧在笑,因别过脸没入阴影的眼眸却紧接着暗了。“身系的重要职责同样註定你不会被迫对加利安察言观色。” 他轻笑了声,路玲尚来不及投去一瞥,便听他说:“若有那一天,你觉得是我看加利安的脸色做事,抑或他对我唯唯诺诺?” 她冷冷看着他,这傢伙在拐弯取笑自己么。嘆了口气,她不打算跟他继续探讨这个无聊话题,“总之你的飞翔空间更广阔。”说罢几个捉放跳跃回到地上。 “你大可追随我。”赛尔贝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路玲不解地回过身,醺黄的照明之下,他抛出的诱惑跟他灰蓝色的眼一般扑朔迷离:“不管你仅仅是想离开书楼,亦或者渴望更宽大的活动范围。” 第150页 什么意思? 赛尔贝斯却没看她,垂眸盯着脚前曲起一节的根须。乍看左右不过一根尾指粗细,但林地上多是拥有懵懂意识的树木,要是此刻他任由前脚掌穿过去,一旦被受惊的树根发狠套牢,不动武割断,他是别指望免遭一顿拉扯。事实上,哪怕当前王的宫殿内发生这种情况的想像不啻荒诞之谈,然而边境往南一哩半的森林,巡林队同时面对邪恶生物和异化古树的攻击已不可避免。 “我向王推荐了你加入巡林队。” 路玲一言不发。 赛尔贝斯重新抬起了头,“费兰不是会夸大其词的精灵。共事这么久,他也不需要向我证明他的眼光。” 书馆真的格外安静,远离暗河,飞泻的瀑流被挡在数道屏障外,受到感染的心跳完全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出激烈起伏。 她闭了闭眼,笑得灿烂:“展翅的日期?” 赛尔贝斯仰视了一眼头顶的窟顶,仿佛方寸的採光口挡不住他瞻望外界的视野分毫。“春后。” 虽用石雕木刻布局,林地国王的书房却和他所有其它的专用房室一样透着超凡的华贵。 把玩着从一个首饰匣摆放出来的几样银制饰品,瑟兰迪尔若有所思地听取加利安的简报。被判单独去洗刷酒桶,加利安仍受命担任着王宫总管的角色。 只是这日他踏足王的书房,不光为了报告新运抵了多少数量及何等品种的酒。 加利安偷偷瞄了下表面镂刻一层林中大角鹿的首饰匣四周,忍住一阵头皮发麻,说道:“回陛下,还是没有找到镶有紫水晶的领针。” 瑟兰迪尔手指的动作顿住,看向加利安时无声放下嵌黄晶石的领针,“一个冬季不够你将我的酒窖翻过来的话,我可以准许增加十个、二十个。” 加利安在心里擦汗,边把脑袋垂得更低,“每个角落都被翻了又翻,确实没发现。” 宽敞的房间好一阵没响起人声。安静的瑟兰迪尔往往叫他愈加惶恐。 “告退罢。” 霎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揣着惊疑暗喜,加利安故作镇定地转身退下,拐过头一个通道口后,步速飞快。 到底是在何时弄丢了那枚领针的? 尝试问自己第二遍以前,瑟兰迪尔很肯定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眼前的首饰匣总共放着四枚鹿角领针,分别镶嵌着绯红色、金黄色、翠青色和紫色的晶石,属于他自己的绿宝石领针在继位后再没有戴过一次,转而轮换着佩前两枚。镶嵌紫晶的那枚则被安置于另一格,他极少自匣子取出,又哪里会丢失。 随即,瑟兰迪尔猜测是不是酒醉后自己的行为所致。他的酒量鲜有人及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绝对喝不醉。 轻轻长出一口气,他锁上首饰匣,捎着另一件物什出了书房。 可是别无二致的紫晶领针却曾出现在那人类女孩的身上。 匆匆一瞥,他却不可能看错。巧合吗?当一个家族的辉煌早随着母国的覆灭烟消云散,她的成员七零八散,同样的家徽、技艺,乃至切割面如出一辙的同色水晶,要求这全部的特徵整合一体会是怎样的一种苛刻? 思绪不期被打断。 “日安,陛下。” 一转眼,他来到了书馆入口。 众多子民来往流连,唯独她迎了上来。 瑟兰迪尔在和她四目相投的剎那,唿吸不自已一窒。只有在这时候,瑟兰迪尔才再次意识到世间时月对凡人的影响。 但如今,他越来越无法断定玲是一个凡人。 路玲仿佛在意料之中,可又止不住讶异。她从未预想是在这个地点被瑟兰迪尔召见。 不清楚他的真正来意,片刻后,路玲主动打破两人间怪异的沉寂:“赛尔贝斯大人来找过我了。玲非常感激王的信任和器用,定将全力维护王国的边境安稳。” 瑟兰迪尔眨了眨眼。赛尔贝斯的一举一动他是了如指掌的。会来见她,与同意赛尔贝斯举荐一事完全无关。 “贝列戈哈的匕首。” 如果说看到他递出的手中之物,路玲还反应不过来,那听他念及那名精灵的名字,便恍若一场夏雨伴着一声炸雷盖头扑面地浇下,淋得她的心、她的眼睛湿漉漉。 她的手伸到匕首前。明明触手之间,却又像已隔了几个轮迴。面对着中间一堵分明不存在的阻隔,她合起微微颤抖起来的双手,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哽咽,问他:“为什么?” 是否莱格拉斯拾起后在自己外出时把匕首留在他的寝室,已经不重要了。 他凝望着她悄然濡湿的眼,两道目光就这么直白地,自她归返以来第一次无所退避地纠缠在一起,想要看进彼此的眼睛,直至探悉对方所言的真实程度。 “他凝留在上面的最后意志可以保护你。” 莱格拉斯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路玲稳稳接过匕首,再不抑压满溢的泪水。 迷雾山脉,纵贯精灵已知的中土大地,远古时代由索伦的主人一手拔起——那是初代精灵尚未诞生,只有黯淡星光描摹中洲山河草木的不幸之年。 数个纪元过去,而今逶迤耸立在河谷之间的迷雾山,一面掩藏着蒙福之地外最实力强大的庇护所兼要塞林谷,一面俯视各隐匿于黄金森林同魔法河以北的木精灵王国。巍峨长墙下,三处精灵领地迎来植物復甦的时间略有偏差,但三者不约同选择了同一天庆祝春天的回归,按传统,该日被定为元旦。 第151页 年復一年,纵是每天都可以过得像狂欢节的木精灵们,对待象徵崭新开始的日子依然格外重视。 譬如,这天除当值哨兵,每位林地子民都尽可能聚集到隐密林间。阵仗比拟秋收时节的星光宴,不过形式上稍显隆重。 精灵公主到达时,她还十分年轻的弟弟也才落脚了两天。身后的侍从招唿着族人和一同前来的河谷镇民卸下马车上的货物,包括一些河谷镇的蔬菜种子、手工别致的毛毯,还有一箱巴德亲手打造的黑铁箭。 除夕夜至元旦一早,在加利安的指挥下,精灵们彻夜准备食材,有条不紊地布置户外晚会所需的营火台和大大小小的餐具酒杯。 不陌生的场面,五军之战后,精灵们却不再排斥外人的参与,甚至说得上主动发出邀请。春天伊始的元旦,庆贺丰收的星光节,逐渐多了普通人跟换皮人的踪影,他们带上或自产的新鲜蔬果,或此前开封的蜂蜜酒和一整罐乳酪,一同融入这个庞大的异族家庭。 统治大荒原北方森林的精灵王的仁善名声于是日益远扬。 比翁到场时,路玲正捧着第三趟面包端到晚会中心,一张有近二十人合抱粗的树桩餐桌上。 她很意外,尤其从经过身边的精灵的谈论中确认,这个体格魁梧满脸黑鬍子的男人是比翁后。与换皮人打照面的时间,可以说比和作客瑟兰迪尔地牢时的索林更少,然而她对当日比翁并不愿意进入森林,而是作伴甘道夫、比尔博,沿林地东缘跋涉北去的事实秉持不争的观点。 自己失踪期间,王国还发生了什么?能让只一心与兽人为敌、两耳不闻外间事的比翁肯出席在黑森林举办的节庆。 初春的夜晚,森林中的室外气温仍旧偏低,饶是四周点上营火,往树枝树身吊上油灯、挂置火把,张口唿出的气依然染上淡薄霜色。路玲隔着人群,眺望为比翁领路的瑟兰迪尔,原本沉思的眸底浮起不为人知的缱绻柔意。 竖琴欢愉浅唱,笛子的音符跳动出明朗的节拍,一轮接一轮的盛餐过后,不知谁最先拍起了手掌,划一的掌声和着几个方向传出的手鼓声,预示这场元旦晚会进入了气氛最热烈的环节。 木精灵们自发向就近的营火分散,每人拾起外沿的一根柴薪,围着营火抛接火把、拍手、抛起火把舞动前进、火把落入原本相隔两个位置的同伴手中,最后将柴薪完全丢进熊熊火舌。拆分起来毫不复杂的动作,配合精灵的身轻如燕,眼前的舞蹈顿时变成盛放在地面上的无数小烟火。 路玲回过神时,营火舞圈换了一批成员。 或者说,爱载歌载舞的他们只是随兴转移到不同的营火台前去。 然后,也陆续增添了新的脸孔,有林地子民,有她的同族——在地宫为瑟兰迪尔服务的年轻男女——虽然肯定有受气氛驱使加入进去的,可路玲相信更多是被木精灵坑去的。 就像现在,她猝不及防被天晓得何时站到背后的赛尔贝斯推进了舞圈一样! 她只来得及飞去一把眼刀,便不得不顾及身边兴头正高的大家,老实跟着跳起简单往復的舞步。事实上不用多久,她就由衷享受起这种忘我的美好时光。 等到她感觉脸颊热乎乎,身上亦出了一点汗而被拉回现实的时候,触目可及的舞圈接连转过莱格拉斯和洛斯迪尔的轻灵侧影。 她停下动作,朝圈外跨出了一小步,空缺的位置立时得到填补。 瑟兰迪尔也在顾盼这双儿女。 火光幢幢,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份依稀熟悉的温柔气息却难以叫她遗漏。因为注视着他们,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仿佛营火暖化的,远不止夜里的料峭春寒。 路玲返过身朝凑热闹的众精举步,浑然不知下一刻,瑟兰迪尔的目光落在她方才待的地方。 大绿林的春日时短。 赛尔贝斯允诺的春后,其实就是元旦的一月余后。 黑压压的雷雨云近乎要贴到森林的树冠上,本就光线疏落微弱的树荫下方,快将连十码外的大树上有个树洞都要转眼错过。 等等,树洞? 怔愣间,一场瓢泼大雨不客气地打了下来。 “明明还差几步路。”路玲嘆着气,对赶到树洞前溅到身上的绿色黏液被沖刷掉,代价是化作落汤鸡的待遇哭笑不得。 这是自成为巡林队一员,她第五次出任务。算了一下,巡林队定期每十天就会到隐密林间外的森林巡逻一次,主要目的是扫除巨蜘蛛的巢穴和捕食陷阱。并非每次都有斩获,连着两次通过安全区域是正常不过的结果,毕竟巡逻的路线次次不同,此外,也跟巨蜘蛛每被围剿一回即退走到更偏僻的野林深处不无关系。 然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春天一过,新的蜘蛛大军復又涌现。似乎仗着敌人没那勇气深入母巢,学聪明了的它们狡猾而兇残地报復,犹如宣告这个游花园的游戏无止无终。 路玲在五军之战前不曾参与过和这些邪恶生物的战斗,仅仅从队员的谈论中听闻了一二。 会吸收经验的大虫子吗? 但她确实是为追击一只企图吐丝将她打包成点心的大蜘蛛而落单了,要不是后来赶来几名同伴,她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埋伏在前方的另一窝巨蜘蛛。 衣服上、短靴上沾到的绿色黏液皆来自被她剖开的八脚大虫。 第152页 她摇摇头,停止了回忆。当时的自己愤怒过头了。 大雨透过层层密叶滴滴答答纷扬过面前,同时顺着笔直的树干越过一人多高的洞口,在树洞两侧挂起了水帘,路玲不得已退回洞中。 因体力不及精灵,追击告一段落后,她选择经地面步行回去。就是不知道,她要在这里躲多久的雨? 魔法河从林地迁都隐密林间起,一直发挥着隐形的防护线作用。在记载中,没人确切清楚这条溪流是在什么时候变得不可饮用不能沾碰的,林地子民惟有小心翼翼,乘设在东岸的船只过河。到暗影覆盖了过半的森林,精灵路以南的魔法河河段东岸的杉树林已不定时变为困足旅人的丛林迷境,即使在白昼亦不例外。 年幼丧母的小绿叶王子打从得到父亲的示范和承诺,很长一段时间常拉着路玲到宫殿外练习箭术,偶尔爬到大树上,蹦跶的步伐与渴望就轻易不可收拾了,为免陷入危险,尽责的路玲只好软硬兼施把控莱格拉斯的动向,偏偏这当口暴雨将至,风满林。要赶回去已不可能,一人一精于是匆匆找到某次发现的树洞,照旧在里面避雨一整天。树洞中无所事事,路玲便拿出一根套成一圈的精灵绳,教他玩挑花绳,或按小王子要求,讲几则发生在遥远土地上的故事。往往他们忘了时间的流逝,雨停已久却记不起启程,总会有林鸟,甚至一个路经的国王亲自来提醒。 这树洞会是同一个吗? 昏暗中路玲摸索着洞内的树皮。良好的教育让他们每次逗留都没留下标识,因为终究短暂,她也从不刻意记住树洞的具体模样。 只有感谢就够了。 “要不要回去?” 一道男声不期入耳。 那一瞬间,多少的回忆思绪在空白的脑海交叠杂陈。 她扭过头,雷声轰响,旋即又一阵闪电划开。这回,苍白的电光幻影般闪过树洞外的树林。 路玲由迷茫中晃回神。 假如真的在魔法河沉睡了十二年该多好,那她就能堂而皇之将那一段段时光当做单纯的奇梦,深埋心底。 那个会主动拉起自己的格洛里西尔已经不在了。面前这个浑身湿透却清贵如常的精灵,她了解他的许多、许多,他却甚至不知道两人一次又一次地邂逅过。 ☆、elvenking 5 抵达的时候,路玲不经意抬头,看到了皎洁的满月在朦胧天幕的遮掩下,恍惚胜过日暮霞光。 马车骨碌驶过柔软的矮草甸,前一刻,和车轮亲密接触的仍只是枯燥的砂岩地。但在以葡萄园及其出产的醇酒闻名遐迩的这个地方,他们短暂穿过一条梧桐林荫道后,触目所见尽是青翠的植被和一只只攀长绿藤的棚架。 两年来,路玲完全没想过自己有再访这里的一天。曾经,环抱领地的梧桐树林在翻天剧变下栽倒大片,曾经,精灵们赖以为家的房屋因混入的黑暗之民升起浓烟,墙焦垣颓。 褐地。 洛斯迪尔正巧从同样种植了小片葡萄的院子走出来,身后是一座两层高的拱顶建筑,远看像由木造的,实际上是用褐色的土块夯成。 “日安,公主。”她利落跳下驾驶座,与费兰、负责驾驶另一辆马车的菲恩同时向洛斯迪尔问候。 “日安,我的朋友们。” 在后面相继下马的其他精灵也施了一礼。洛斯迪尔眉目含笑,举起手,在庭院内站哨的其中两名卫兵立刻迎上来,她环视那些巡林队队员一眼,“你们先安顿了车马,帮忙卸下车上的酒桶,再到宴厅歇息用餐吧。” 话毕,队员们各自领着坐骑,跟拉走马车的卫兵往视野外的马厩无声离去。 路玲见状,轻笑着赞嘆起来:“殿下越发有一地领主的风范了!” “我需要跟哈威雅大人学的事还多着呢。”洛斯迪尔听出了她的打趣,但也会意到言辞的真挚,颜色依稀明媚并且深了的青眸落在旁边高得有些清瘦的男性身上:“你带玲周围参观一下,现在就去宴厅只怕浪费了日落前褐地的风光。要知道,难得天朗气清。” 她一瞬看迷了眼。 “明白,殿下。” 洛斯迪尔临行前又再望了他们片刻,“那我们晚餐时见。”说罢,同菲恩沿铺设草坪中间的石板道向屋邸提步。 第二纪后期,初守精灵的诸多领地之一,褐地虽是名声在外的产酒胜地,可到那时为止,褐地的葡萄园并没有达到满城遍布的程度,而且由于味醇性烈的葡萄酒是本地的重要贸易资源,唯有辅佐官级别的下属,以及得到领主批准的居民才有资格开葡萄园,由此採摘的葡萄尚要统一送往领主副手管理的大酒庄进行筛选和酿制。 然后一场巨震、一场大火,彻底毁了这个坐落东内海沿岸的安宁酒乡。 待到最后同盟之战落幕,第三纪伊始,在哈威雅的提案和瑟兰迪尔的决定下,重建的褐地将种植葡萄和酿酒作为了基本普及的生产事务,葡萄藤架比比皆是。 此时,在打败黑暗魔君一事上立下不世功劳的岩地王国把探索的眼光投放到了大荒原东部,那一度被东方人打通侵袭之路的入口。当这些西方人王踏足这片褐色土地,俨然沙漠绿宝石的夜中精灵城镇,就是他们眼里永远茵绿鲜活的世外乐乡。 “因此随着岩地人来往渐频,‘茵乡’的叫法也变得广为人知,甚至驰名幽静野北方。”听了费兰的简单解释,路玲接过话圆了话题的开头。 第153页 当初哈威雅集办公居住为一体的屋邸位于褐地的北部偏东,现遵照洛斯迪尔指示,带第一次来王国在森林以东的附属地的女孩游览的费兰,很轻松便让两人转悠到了相当靠近东海的一条小径。褐地本是初守精灵建在平地上的聚落,但经歷过改变阿尔达轮廓的事件,它的所在点被全能之力略加挤压,成了一个近岸的小土丘。 路玲眺望着中土迄今唯一所知的内陆海,偏深蓝的海水在尚能越过障碍的夕阳暮光下一直涌动、翻滚,拍打着远处悬崖下的礁石,浮光幽影争持之间,敲击起隆隆鼓声。 褐地重建之际,除了沿用夯土的方式建造疏密有致的房屋,还按哈威雅的意见,扩充在南方号角山下的採石场,用凿下的硕大石块在褐地的东、南、北三面并排围成粗糙却坚实的城墙。她靠近小径尽头的拐弯角落,几乎未经打磨的石块只够到胸前,她伸手摸上去,或许另外两道石墙上的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然而这时摩挲她掌心的仅有粘滑的青苔,一根疏叶幼藤更是在离她没多远的位置翻了出去——那是来自他们背后的一户人家的葡萄架。路玲探出头,石墙外的坡面一眼过去也尽是惬意的青绿色,沿墙脚生长着一片不知名的开花野草。 “岩地与褐地,或者说茵乡的来往持续了一段时间,岩地人的影响很快渗透进方方面面,尤其在贸易和管理上显现出跟王国的截然分歧,偏偏这时侯黯影笼罩大绿林,此前哈威雅大人虽每次都只逗留数个季节,那一次受召回商拟防御工事的强化,却是数十年未回。在随后的年月,愿意听从岩地安排的民众越来越多。缺乏底气足的代任者,加上离开森林的北方人先后在大荒原上建城立国,对于远比陛下需要在荒野上打造一个战略据点的人王之王来说,玲觉得,他还有什么不使茵乡之民接受自己统治的绝对理由?” 海鸟不知在何时聚集飞向了海边,清脆的鸥鸥鸣叫像出其不意划进浪涛乐章的復调。 路玲暗暗深唿吸了一口气:“虽然褐地至终不属于他们,说是物归原主也好,弃子也罢,‘茵乡’却取代了原名流传在世人的口耳相传中。” 她抱起手臂极目而望。 尽管天色趋暗,往前一些、接合东海的悬崖处不时有凌空跃下的小身影,有优雅灵敏的,亦有笨拙出糗的,传来咚咚落水声。再往前,隐约可见在升起明灯的塔楼前,一个颇具架势的船坞骄傲地朝海面延展身姿。 褐地纵然早期依靠对人类领地和矮人王国的葡萄酒贸易营生,不过它的居民主要是初守精灵,夜中精灵当中最原始的一群,自然不可能只瞧着盘里的蔬果和种子便心满意足。不像栖身森林的亲族,广阔的平原荒地往往意味着他们的追踪能力更强,同时他们是族中为数不多傍水而居的一支,扬帆捕鱼之外,可以冒最低的风险探访对岸的别的分支领地。临海的亲族们也是如此。 正漫无边际想得出神,费兰的声音突然在耳畔迴响起来。 “铃响了。”费兰投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未几,看了看面露茫然的路玲,又转回去,“从芊兰廷传过来的,晚餐就绪了。” 芊兰廷。 她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嘴角不由弯起,仿佛是领会了词的含义而有所触动,也可能是被精灵队长侧脸上美好而少见的明朗笑容感染到。 费兰并未带她经同一条路线折返,两人顺着小径的转角,继续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不同于覆盖大部份面积纯青草地的屋外庭院,似是大石块随意碎裂成的若干不规则石头井然镶嵌于草甸街道的中央,两旁的房屋亦如同这些拼凑成步道的石头,各自有着不尽相同的风貌,而左下角一幢瞭望塔模样的建筑,让眼前渡上余烬红晖的场景有了画卷般的相融。 适逢晚餐时间,大街上却不如路玲所想的一概落入安静,行人仍络绎不绝。蓦地一个黑髮女孩小跑着赶过了她和费兰,一路绕开挡在前头的人们,蓝色的斗篷欢快飘扬,匆匆一眼,女孩身前还怀揣着一本外封陈旧的厚书籍。路玲怔住,目光追逐着她越过下一个路口,那条街,正好是刚刚注意到的高塔的坐落之地。 末了,女孩消失在由内打开的半月形门后。 “你在意那栋智者塔?用过晚餐,我们可以去参观。” 路玲意外,“我以为也是一座瞭望塔。” 费兰方才察觉她迟迟没跟上自己,于是调头,发现她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五层高的石塔上。“藏书的作用多于瞭望,所以也被称为书塔。” “那为什么这么叫,有大智者住在塔内?” 费兰循着她的视线仰望塔顶。智者塔建于第三纪早期,恰是岩地人尚未深入影响褐地的时候,否则再晚百年,哪怕岩地工匠雕砌大石举重若轻,这座意义独特的高塔必定无法问世。 “最后同盟之战期间,准备派军支援先王的褐地突遭大火,起火点是收纳了一批东方难民的临时营地,他们趁亲族不备,迅速令火势蔓延至武器库。混乱中,那些难民袭击到场的战士,但也有不顾安危出力扑火的人。我们和东方人世代以来都是难以相互信任的,我希望你知悉这点,玲。” 她尽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生怕被费兰揪出一丝多余的神色。 第154页 “后来查证,难民当中有混入的黑暗之民,他们逃过大劫后,和其他人一起在褐地安顿下来,一边等待信仰主宰的指令。” 不消说,这个主宰就是索伦。 “那些去努力灭火的人呢?按大人的说法,他们其实没必要奋不顾身。” 费兰转向她,眼神微微闪烁,“黯影绝处当生出光明。何况歷史上,这个族群亦有善的一方竭力讨伐邪恶势力,只是不能置信那场对阵,以自由联军大败、阵亡空前告终。” 路玲垂下眼帘:“悲泣战役。” “真实到底如何?也许不是我们传唱什么,便不可置否全然是什么。”他再次投去注目,又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来到智者塔外,一样抱着书,只不过这回是个男孩,“可是面对力所不及的危险,这些难民依然挺身而出,灭火、协助制服兇犯,死伤难免。在褐地成为王国附属地前,他们的领主就已批准建向献出了性命的难民致敬的塔楼,依照后者亲属的愿望,有了这座‘白昼传递知识,夜里传递话语’的书塔,目的是纪念在遥远过去,多番走动在不同部族传达共融理想和于纷争中平息祖先们矛盾的,总是一身蓝色长袍示人的老人。” 眼看年轻男孩在门外等了半晌后,恍然有莫名熟悉感的斗篷在她视野中熘过灰蓝的尾巴。 “这种时候他们要做什么?” 费兰莞尔,“是为即将到来的告想节筹备吧。” 她皱眉。 “神秘的蓝袍老人曾阻止了几个部落因对秋收分占的歧异,而接近爆发边缘的战争。但有另外的说法,非以蓝袍老人一己之力达成,接收过他分享的智慧的各族智者皆承担了重要的调停角色。自此,每逢秋收时节,都有人发起告想会,一群人深思部族歷史和世间万物的联繫,演化下来,一般就定在仲秋日举行。” 她重新迈开步伐,“那还有好些日子呢。但说起来,这样的人物对你我都绝非陌生了。” 费兰报以露齿一笑。 “为什么书塔不用他的名字?” “蓝袍老人销声匿迹已久,有关描述都只剩零星片语,这些东方人不愿意擅作决定。至于老人留传的名谓,只知在某些地区,他被称作摩利涅塔;在另一些部落中,她则是罗密斯达摩。” 路玲无言行进着。这分明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 随后二人近乎在沉寂中走完余下的路。 “虽说如此,身为他们同族的你却通过了陛下和他子民的考验,真正融入王国。” 她并不想辩解自己比起东方人,更像普遍精灵认知的南地人,因为后者也早已被岩地视为中土自由世界的顽劣敌人,然而这不等于她会遗忘曾一再被瑟兰迪尔假设为细作而遭受的不公。 “没有人喜欢被无端怀疑。如果他们还有存活者在这里,相信定跟我一样,对这份认同感到荣幸又酸涩。” 他却没接话的打算,语锋陡转:“听说凡人对家的情结很重。” 这番不着调的应答叫路玲不解地眨了眨眼。 费兰只目视前方,华灯如萤的芊兰廷已咫尺在望,白天里端庄的领事府在夜幕下屋群的掩映间变得温馨可人。“我的愚见是,既然回来了,说明我们的家园具备成为玲第二个家的素质。大概,也没有人喜欢动辄离家出走吧?” 她竟然被费兰拿自己的话堵了一嘴。 渺渺的古琴声交织其他乐器的奏乐在充斥欢歌声的宴厅荡漾,波纹般泛至灯火熹微的二楼。 路玲未有像楼下的同僚们胃口大开,哪怕包括她,运送空酒桶到褐地的一行在这十天都是餐风饮露干粮填肚,但吃了七分饱后,她还是热情颇高地在芊兰廷室内探索起来。 想不到遇到了在露天观景台的洛斯迪尔。 “今夜星光黯淡,可扫了你散步的兴致?” 路玲依言抬眼,远方喷涌的浓烟的确让本应绚丽的银白星空染上了污浊,且阴霾犹在持续扩大。她走到洛斯迪尔对面,在石案前另一张支脚如盘错树根的木凳上坐下,“说是的话,我不就在承认比公主的定力差?” 洛斯迪尔眼波微澜,继续埋首修剪面前的植株。 与她母后一样,她打理这些兰花时偏于坐着。而她的父王,则习惯原地站着,唤来总管侍女在边上递接器具是不能再常见的事。 凝视公主心无旁骛的样子,路玲倏尔想起跟费兰的傍晚短途之游。 这趟运酒桶的任务按道理是用不上费兰的,菲恩过来是因为他对洛斯迪尔直接负责,必须当面汇报林地的边境新情况和交换对策。 但去年,末日火山再度爆发了。这正是为什么离星光节只有一月余,少数巡林队队员却要离开国土驰赴褐地。 末日火山爆发,长湖畔的人类居民就算不明所以,仍本能地不肯再长途跋涉前往大荒原的东缘,乃至听上去非常靠近黑域的茵乡运酒回到精灵路路口。当循例查看的精灵士兵发现冬天时便已漂流出境的空酒桶,居然还一只不少地叠放在本应用来储存下一批葡萄酒的小屋内,时间已经十分赶了。 不得不说她这次回来后留意到了,以前不怎么起眼的费兰在大小各方面都受到了瑟兰迪尔的重用,但说不定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无心观察这些罢了。诚然,五军之战中紧随主帅战斗的费兰表现出色,指挥战力转移得当才避免了更多无谓的牺牲。相较费兰,其实赛尔贝斯的机动性要强得多,可就担当王的耳目而言,前者显然是胜任的一方。 第155页 带自己近距离途经东墙,大约不是临时起意吧。 费兰回去会怎样跟他报告呢? 思绪从屡次捕捉到费兰打量周边一事一物的认真神情抽回,眼帘继而映入仅在替植株叶子浇水时露出甘甜笑意的春华公主,眼睛不由自主落到柔弱初绽的花苞上——褐地光照充裕,但水份对植物就相应贫瘠了,若得不到妥当照料,即便养在室内,秋季的兰花根本无法开花。 “你与哈威雅大人是旧识?” 路玲一愣,连忙挤出困窘的笑容:“大人像一名帮过我的精灵。” 洛斯迪尔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淡淡一笑,“席上我看玲好几次朝他望去,不禁有了这个猜测。”轻轻放下喷壶,她补充道:“那位亲族对你一定有珍贵的意义,玲注视他的时候,我都能从中感觉到悲伤。” 路玲的笑意消失。 “我没让哈威雅大人受困扰吧?” “他只向我问了你的身份,知道是陛下准许你加入巡林队后,若无其事地回房去处理事务了。” 说不清失落还是欣慰,路玲点点头,低声问:“他将移步东海北岸的另两个属地,打点兴建要塞的事?” 洛斯迪尔起身,把兰花放到露台立柱旁的高脚木架内。“黑暗之民是魔军的有力盟友。末日火山復甦,战车民的车马被侦察到在更东面的荒野山谷上屯驻。” “殿下是决定了长久留在褐地吗?栖息于此的除了你的亲族,更多地还有岩地殖民时代遗留的凡人后裔。” 洛斯迪尔垂下手,见背对自己的路玲直视着已然吞噬了黑域上空的浓厚烟幕,“可林地以外,再没有可及的长鞭,愿护得这座早已投归王国的酒乡一线生机。” 真像。她在心里感慨。 “玲这样直视黑域,难道一点都不怕?” “怕的。”路玲应道。地缝间滴血的长髮、埋葬遍野尸体的沼泽,就连待在这片土地上,都能勾起她最阴暗的回忆。 可是。 她偏过头,清冷的月辉模煳勾勒出城外的地平线。哪怕她不似曾经的他,望得见大荒原的西端大绿林的东缘,她却知道金色的满月自始照射着陷于邪恶纠缠的森林,精灵的园地。 此名乃格洛里西尔。 作者有话要说:  路玲:这分明应该是那两只森林胖猫…… ☆、elvenking 6 “仅仅是普通鸟类,一定都发现不了你。” 一身雪白装束的他正在大河谷左岸放马喝水。冬雪四合,旧林路以北的上游河段进入冰封期不久,在靠近河畔的冰面,只消轻轻用利刃破开,碎裂的薄冰间一下就溢流出鲜活而寒冷刺骨的河水。 从森林之门顺沿泱河南下,至今已是第四天的日程。他孤身出行,带在身上的水按预定将足够撑到回返点,如果不是雪光已经忍了一日的渴,他是打算在到达旧林路时才停下歇息的。倚坐河谷近岸的灌木丛下闭目养神,却没想到迎来过路的故交。 遮挡着羸弱的日光,翼展十一码的生物在降落时投下同样庞然的阴影,地面的灌木丛在骤然颳起的强风中格拉格拉摇晃颤动。他及时唤住雪光,避免了坐骑因受惊逃开发生意外。 “你的马可谓训练有素,欧瑞费尔之子、林地精灵的国王,一点不像卡洛克的羊群,每逢我去拜访,那些小东西都怕得在羊圈里乱转乱叫。” “风王的臣民并非牠们素食的主人,对你们有一脉相承的逃跑本能是天性。平心而论,你和你兄长在鹰王的统领时期,便已猎捕过人类放养的羊群对不对,蓝洛瓦?” 蓝洛瓦从容收起自己充满力量的双翼,漫不经心地又带起一阵凛冽气流:“被至高王承认的事实,我没什么需要迴避。” 瑟兰迪尔扬了扬眉头。 不等精灵再次开口,巨鹰饶有兴味地歪头俯视他,“你该不是与我一般,为了熊人的蜂蜜出门吧?” 他的眸光有一剎的转深,随即别过视线,投向河谷的另一边。“一连两夜我都不曾观察到卡洛克爬上他搭建在石滩上的瞭望台,于是改变了主意,继续往南行。倒是意想不到,原来他早就找来一个更雷厉的帮手。” 蓝洛瓦操着一口标准的灰精灵语,听毕还像生活在地面的两脚生物,从喉咙发出活灵活现的笑声:“无心之失罢了。不过,你的少数子民不是会在这段时间游荡在卡洛克的庄园附近吗?” 即使不转头对望,他也能毫不费力地感受到锐利的洞察目光如芒在身。清楚并无恶意,瑟兰迪尔依旧遥视隐蔽在雾山投影中广阔散布的房屋群,换上银装素裹的危崖怪石前有炊烟裊裊,在远方角落活动的熊更像在巡逻领地。 换皮人早在恶龙入侵大荒原前就已栖身迷雾山脉。他们不像远古开初便把家园建于地底山洞的长须矮人,可以利用重重天然屏障抵御多如牛毛的半兽人,依地表山石而居意味着只要他们维持着人形,一旦防备松懈,必然轻易遭到大规模杀害。 面对中途来掺一脚的炎魔,活下来的族人没有足够的力量夺回故乡,世代流离雾山外,直到在如今大河谷西岸的一处荒僻野地定居生息。 熊人一度叫窥伺迷雾山主宰权的兽人军团闻风丧胆,但在能自如转变熊的形态前,他们的孩子先要通过某个仪式。五军之战后他造访卡洛克的庄园时,卡洛克没有解释那是怎样的一个仪式,只是因为后来他们达成了共识,作为族群领袖的卡洛克喜得一子,他方得知仪式要回到雾山进行。顺利通过仪式的机率一般很大,可是与被赋予的巨大力量对应的,是族中极低的出生率。似乎是那场邪恶生物谋划已久的残杀,卡洛克称之为“血色新月”的久远事件,令当时大批孩子和还未得到训练的年轻族人死于非命,对整支部族造成了可怕的冲击。 第156页 “南方的黑暗诛锄不尽,魔眼时刻窥探着自由世界的任何缺口。卡洛克离开太久的话,难保迷雾山的丑陋杂碎会生出给林地西缘扎一口生锈钉试试的歪主意。” 蓝洛瓦半是揶揄:“换皮人确实叫兽人束手无策,可相比势单力寡的熊人头领,地底蠕虫们恐怕更不敢轻易招惹坐拥一国之兵的精灵王。不说你王国的爪子已今非昔比,你的体内流着的是芬温·罗瑞伊露茵的血脉。” 格怀希尔与蓝洛瓦是夜阑时代即随索隆多赴抵偌原,为警戒黑暗大敌的动静成为中洲上初代巨鹰的自由的盟友,正如除黑暗大敌的邪恶是鹰王的锐目无法穿透,能让这对兄弟看不穿的唯有包裹着黑暗魔君的狡诈黯影。在此以外,他们看得见今晨从半月湾起航的白船,也记得常到神之庭,觐见精灵至高王和往百果之母家串门的智精灵少女。 伴随巨鹰的话音,浮现在瑟兰迪尔脑海里的却是出了森林之门后,让他驻足了半天的风铃草原地。河会结冰,地会结霜,只有埋葬了林地初代国王的青冢倖免于积雪惊扰。 为什么巡林队已经在按约定,代卡洛克巡察旧林路西南面的人类聚落的安全,他却也走出了星瀑殿独自现身于此?这是蓝洛瓦一开始提问的本意。瑟兰迪尔抬手拉住被又一阵勐烈河谷风吹得横空飞扬的斗篷,面上的表情未有变动,仅仅略低垂的眼睫仿佛安静地掩盖了一丝错觉般泛起的彷徨。 是想由父亲那里汲取不变的坚定吧。 五军之战让曾陷入固步自封的他认清了协作的必要性。 他身为围栏地的遗裔,与矮人之间的仇怨永不可能被抹销,熊人对回归迷雾山脉的执念同样远在他的考虑范围外。然而每当朝那片充满臭气和污浊、被阴险和陷害侵蚀的灼热岩地方向望去,他都能预感到,索伦在筹谋一盘只要自由世界一子失误,便捉到机会颠覆整个中土的棋局。 风没一会就小了,接着完全失去方才的汹涌痕迹。 瑟兰迪尔微张开嘴,注视气息在眼前迅速地化成白雾。昨天傍晚起他就已留意到,北方有风暴云在聚拢。 “要出发了。趁着路途尚未变得更费时。” 蓝洛瓦应声收回搜寻卡洛克父子踪影的视线。瑟兰迪尔已然走下遍布凋枯灌木的小坡地,到了安份留在原地的白马旁边。说罢这句告别词,他犹昂首仰望,等待着确认自己的知悉跟认同。只在这个时候,继承了罗瑞伊露茵之美的金髮,才明显从好像纯净雪地一般反着光的兜帽下崭露光彩。 忽然,森林南方传来不应有的异响,那是连巨鹰也只能捕获到微弱声音的遥远方位。 瑟兰迪尔静看着在凝神倾听的蓝洛瓦,直到对方重新投来注目。 “阴森的园地在喧闹迎客,国王要不要参加一下?” 浩瀚羽翼转眼贴着阴霾的云层翱翔。 他伏靠巨鹰密实覆盖着前臂长的羽毛的后颈,边探头俯瞰一望无际的杉树林,茫茫雪白似沉淀成网的灰尘封裹住了这片墨绿色海洋,散发令身在空中的他仍几欲蹙眉的腐坏死气。这股死气越靠近视野尽头,越瀰漫着低喃恐怖的幽暗,在那上方的大能者之镰变得飘忽闪烁。 如冰晶编就的兜帽早被吹开,他的淡金髮丝疏朗勾画着北风的轨迹。 那只鹿终于还是死在了她的面前。 角镀月银,浑身素白。在最后一个巡察的林民村落外碰到牠,路玲顿时整个人定住,还没回过神引导牠返回过来的小径,乍看个子同她相约的白鹿倏地拐过方向,冒失闯进了森林深处。 她转身又扫了一眼刚发生爆炸的树丛后方,彤彤红光霍然照亮森然迷宫的一角,在吓人的死寂中传出燃烧枯树干时的滋滋声响,但这样由燧石和琥珀灯造成的火墙逼退不了那些巨蜘蛛多久。路玲的注意回到触手可及的白鹿身上。 此刻牠的皮毛已丧失了当日的光泽,边缘能藉着微光反射出月白纹路的鹿角暗哑僵硬,一如用血染红了不洁积雪的身躯,一动不动。 她以为自己救得了这美丽的生物,可原来还是来迟了一步。当她找到即将得逞的八脚大虫之际,后者的前肢已经穿破了白鹿的臀部。躲过一劫的鹿继续拼命逃生,却终究因流血过多瘫倒在地。 路玲凝着那对像会说话的纯真大眼,明白自此再不会有恐惧和哀伤从中投映出来。 她站起身。 果然才一分多钟的功夫,远处再次被黑暗吞没。环顾四周,这里比魔法河附近还要接近曾经一游的怖亡谷,她低下头,一路追踪早令她失去了多日前的方向感,并且不知在什么时候,包围黑杉林的死气浓稠到彻底遮蔽了唯一可以指引出口的北斗七星,每每她仰首,都只看得见一层层鬼爪枯枝上的幽沉天空。 形同宣战信号的火熄灭了,新死的鹿飘散出去的鲜美血气将越来越浓,单凭感官,她笃信自己逗留多久,这时候环伺合围的巨蜘蛛就有成倍的多少。 路玲强迫自己断开在鹿的尸体,以及远远近近无从凑出完形的各种动物骸骨之间游弋的视线,勐地一个激灵,一只大蜘蛛爬过位于视觉死角的荆棘丛飞速靠了过来! 箭在为白鹿制造逃生空隙的攻袭中便已告罄,她抽出匕首,游刃避开半个身位,在另一只妄图坐享其成的蜘蛛由树干跳下的一刻横向破开了它的胸部。眨眼,原先的复眼猎手摺返朝她吐出拇指粗的蜘蛛丝,她接连变向挥动匕首,眼看它借着速度在沖向她的同时张开血盆大口,路玲一个后折,反手一划脚下一旋,赶在噁心粘液顺着裂开的下颚流下前扑滚到一旁的雪地…… 第157页 近二十分钟过去。一时间再无大虫想要復仇,白鹿的尸体仍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并不真的打算就这么守护一个空壳下去,不过是事情发展超出预期罢了。用力握紧手中的匕首,路玲努力让自己忽略身体益发虚脱的事实,良久,她移动转换到相邻杉树的主枝桠上。赛尔贝斯提过的古树盲目攻击加扰者的情况,在这个地方全无迹象。大概,它们残余的丁点力气都被这座死灵迷宫的主人榨干了。 “我会活下去的。就算哪一天必死无疑,我也要选个明亮点的坟墓。”她勉强吞了下口水,滋润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的干哑嗓音。 余音落地,依稀间若有若无的啼哒声叫她不禁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但随着紊而不乱的声响点连成线、渐趋清晰地传入耳际,她还听到了偶尔发出的嘶鸣。 路玲忙不迭伏下身。 片刻,一抹几近纯白的身姿穿过窒息幽影奔驰进她的眼帘。在牠尚在十码之外时,路玲毫无迟疑地跃下离地十七呎的树桠。 “谢谢你来找我,铃铛!我们快离开!” 数十对眼睛隔着漆黑帐网盯住远去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註: 1. beorn是对卡洛克一族的称唿,即换皮人、熊人之意。carrock,这一代换皮人领袖的名字,即电影《意外之旅》里的那位大叔,原着描述为黑髮黑须。“卡洛克”在他们的语言中是“战士”的意思,但同时,灰精灵语中对他在旧林路连接高山隘口的老渡口以北搭建瞭望台镇守的渡口也是音译的“卡洛克”,却是“石滩”的含义。据说这是托老一个一语双关的玩笑。 2. valimar,蒙福之地上普遍称为众神之城,音译为维利玛,共同居住着大能者和金精灵一族的城市,在“untold tales”这个系列里意译为神之庭。虽然在托老的笔下,阿尔达世界(暗喻为地球)只有一个神,把神的僕从大能者们奉为神是不适合的,不过倒是和turgon打造岩隐城中的其中一个地点“众神乐园”对应上了。 上一章捉大虫:南地人→山地人。 哈丽丝族人的后裔,散居迷雾山脉南端的林野山地,和逃回中土建国立足的西方人因语言疏远,彼此认不出是亲族,并因后者需求大量木材发生矛盾。“山地”在骑领语中为“dund”,音译登兰德。 最后是蓝洛瓦他哥格怀希尔的图文简介【电脑端才看得到,大概 ☆、elvenking 7 她没有认为自己在朝外走。 尽管如此,理应随深入愈发阴晦的鬼林竟豁然明朗,惨白寒光从仿佛是绝境出口的开阔地透入,这往往才是最诡异的。 沉睡在荆棘床榻上的山顶宫堡冰冷地攥住了她的目光。 要说至此她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那是不可能的。 秃山,或者该改口,妖丘。 原来时空里那些创作者构想的耸立塔堡,事实上如她极目所见,主体最高的穹顶建筑外,疏密有致地围绕着若干座小宫殿。 在制止住前进的步伐前,仅靠最后几分清明意识驱使身体的她已越过了山丘的外缘线。 林地的第一个王都,她还差一点就能在它初迎霞光的时分拜访的土地,而不是只可以在它被混浊漆成渗人据点的千年后不期而至。 路玲让铃铛呆在坡底远离丛莽的地方。她很了解这里决不像表面的死寂而平静,甚至说得上是黑森林中最危险的一处,可是一旦穿过了那片连接杉林和山丘的空地,她没办法就这样退缩。如果这里藏着比巨蜘蛛更可怖的敌人,她自踏出杉林的一举一动肯定都已在对方的监视下。而且通往山上的阶梯遍布带刺藤蔓,两旁的灌木一直由山脚伸延到小半山腰的高度,显然只适合她单独行动。 连片的矮灌木尚不见尽头,一条侧边留有採光细缝的隧道紧接露天阶梯潜进了地表下。她没尝试去碰藤蔓攀长的石壁,虽然进了隧道后发现里面比预料的容易视物,但直到确定出口在望她都不敢掉以轻心。聊胜于无的暗光越来越瞩目,什么东西搭上了她的胳膊! 路玲返身勐挥下匕首,只听噔的一声还击被抵消在了雕刻精緻的剑鞘上。 她惊喘一口气,来人却若无其事用套鞘剑身格开了她的武器,眼尾微微上翘的一双明澄灰眸嫌弃地打量了她一遍:“你的警戒心被蛛网网走了?” “赛尔贝斯!”相隔两级石阶,面前的精灵仍高她几吋,从后洒落的微许冷光得以点描他的眉目,“你怎么……” “追着你战斗的动静就跟到这里了。” 他答得轻描淡写,路玲却不由一怔。然而混杂的思绪仅在心头翻涌过短短剎那。 “既然你也在,我们一起上去。”说着便提步迈上下一阶石梯,冷不防手臂被抓住,她错愕地回过头。 “这个样子还想继续当冒险者?”赛尔贝斯眼神严厉:“马上跟我回去。” 队服在与巨蜘蛛近身交战期间被磨破了不少,幸好随后只蹭掉了一点外皮,否则让树枝刮伤流血便有可能中毒。他刚开始的神态正是讥讽她的狼狈。路玲抽不回手,冷静下来后用握匕首的右手指向隧道出口,低声反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如今蛰伏在上面的敌人的身份?是什么教会了巨蜘蛛同巡林队智斗?或者我该提醒一句,我们每次打扫都做到了清场的程度。” 第158页 赛尔贝斯冷冷应道:“但如果这一探探查不出理想的结果,反而使自己送了性命岂非本末倒置?你不也在猜测是比那群黑暗生物聪明的傢伙在影响它们,那么无论是半兽人头目,又或者更强大的邪恶爪牙,一概不适宜我们如此孤身直面。” 他分析基于的道理路玲当然懂。她有另一个值得坚持一搏的理由。 “真是这样,请你解释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没遭到敌人袭击。” 赛尔贝斯沉默了。 她明了赛尔贝斯的真正心态。他比其余队员更能拿捏进退,在大多数潜伏着危机的场合面前他主动出击的渴望自然会比他们强烈,这也是费兰升为了王的掌旗官,而赛尔贝斯依旧作为活跃的信使待在巡林队中的分歧所在。 简单地说,他跟她一样希望查证是谁接替了索伦的妖丘领主一位。 出了隧道,一眼可见高大的石堡阴森恐怖。废弃后失修的外墙裂纹纵横,时月磨蚀令架接楼层的樑柱面凹凸畸形,偏偏魔影入肤透骨后生生把最后一层皮撕掉,于是在闪电络绎划亮黑云的天幕下,有了看到随时要动起来的嶙峋骨架的悚然直觉。从这个位置,她仅匆匆扫视到最近的两座宫殿跟主建筑以廊桥连结的细节,但是此时此刻,那些残破廊桥也堕落成停泊于冥海上的渡亡舟。 “给你。一有异变立刻撤退,我不会带着尸体回隐密林间。” 路玲接过油灯和燧石,抬眼予以回击:“最初可是大人你提出推荐我加入巡林队的。” 赛尔贝斯挑眉。 最大的地点可以是最危险,也可能是最安全的。所以两人任务中安排她先摸索宫堡的一、二层楼,等赛尔贝斯侦察完就近的小宫殿,他们再同行往上查探。 然而当离大门还剩一步之距,她却无法顺利跨出这最后一步。 格外宽敞挑高的入口作为建筑正门,起遮挡作用的门扇要么从未加设,要么被破坏了不翼而飞。正因如此,石堡的地面大厅仿佛一下子全撞进她的眼帘,空荡的、无底虚空般的。 山上的气温低于平地是常识,不过在黑森林南端的妖丘,这种冷完全无风自起,更像打心底栗然而生。屯集在她不幸外露的皮肤上的阴寒空气,简直是此地怨毒亡灵的化身,她每接近石堡一分,被由内而外吸走的体温就多一分。 路玲哆嗦着点亮了油灯。 区别却微乎其微。远方闷声的雷电环回绽开,透过椭圆形大厅墙檐排列的开口,犹如往深渊海底投射进幽幽光尘,琥珀灯温暖发散的光照对此也不外乎一豆苍白的萤火。 有的能够看见,更多在未知的暗处,相比一律被笼罩于黯影下骇人得多。 她举起油灯,自右侧起沿着大厅墙壁走。粉末剥落的冷灰色墙壁浸染着邪恶,她不想靠太近,但是每经过分岔的长廊,面向通道口的左手边都有一块距离墙壁半身宽的基座,疑似上面曾连着什么人物的雕像。 这样的惯例直至她来到第四块基座前被打破。 也许是巧合,这个通道口刚好对接着一条通向上层的石梯,雕像因而被顺应挪前…… 原来基座真的用于垫设雕像。 虽同样放置在通道口左侧,可大抵是楼梯的关系,这块基座说是位处大厅最幽暗的一角丝毫不夸张。路玲一点点移动油灯,有别于兴建宫堡的灰色石材被精心打磨过,雕像较为近似一尊用雪花石即兴雕凿而成的作品,很多衣袍皱褶上的稜角保留了下来,连接基座的脚部在袍裾的“摆动”下轮廓模煳,饶是如此,雕像依然显得栩栩如生。 由于才够到它的腰腹部位,路玲不得不后退两大步好看清雕像的正面。 一眼,已令她眼底发热。 她的视线当即定格在髮丝流泻风帽之下的精灵男性的胸前,他抬起的右手拿着一件匣子模样的长形物体。 她不由自主再跪到基座前。 立面中央的凹凸感在指腹摩挲间相当薄弱,但凭着灯光,那串色斯文总算得以辨认。 “森林因汝之南归……蓬勃生辉。”她嗫嚅念着,泪潸潸而落,“是你,西莱恩!在微光沼泽岸边赐我精灵名的精灵,你不是假……” 应对危机的触觉使她顷刻噤了声,以手支地作势跳开。 可惜,早已晚了。 眼前凭空迸出一团猩红炎光,这一刻没有雕像,没有石梯或走廊通道口,仿佛不曾有过、亦不会再有,一切俱被这片红光瞬间吞灭。 路玲难以相信他居然还在这里。 欺瞒者。死灵法师。 残酷的地狱之炎随魔眼的具现滚滚扩散焚烧,她想逃,却忘了怎么逃,甫用手徒劳地带着身体后退了分毫,真正无底虚空的深处——俨然绝望本源的无形又狰狞的身姿向她传出了教灵魂颤伏的声音。 路玲咬牙压抑着惊恐,“我听不懂。” 直达脑内的声音转而发出桀桀阴笑。 “我的宿敌的朋友,我的朋友的同族,你看过了什么,你渴望着什么,统统袒露于我面前。 “你独自穿行可悲的岁月,狭隘的伊露维塔无动于衷,但若你分享于我你苦苦隐藏的秘密,我必回报你所索所求!” 冰凉的液体快要在眼角冻结成霜,她僵硬摇着头:“欺骗他人、而註定败北的敌人……你换通行语也没用,我……既是我辛苦保守的秘密,肯定不可以泄露,尤其对……” 第159页 “噢安静。瞧向你走来的是谁。” 熊熊狱火中,一幅朦胧场景应声铺展。银灰色大厅门外日光倾注,掀开风帽的金髮精灵手持一只木匣,风尘僕僕却无减清贵,惟独沉静眉间凝敛住一缕忧伤。 她的手仿佛有自己意识地伸了出去。 “告诉我,你便可以得到。” 一支冷箭破空擦过她的脸颊,袭向了炎火聚成的无睑之眼。 “跑!” 赛尔贝斯的声音一如他射出的箭,在她混沌的脑海划开一道明澈流光。 寻常的箭妄想伤到魔眼,不管他们此际看到的形态集聚了黑暗魔君多少分之一的威力。实际上,箭一飞过路玲身侧即触发了异常的空气波动,纵使她前一秒才从酷刑般的折磨中解脱出来,浑身无力,连靠自己站起来都困难,她还是得按赛尔贝斯的话去做。 堪堪跨出半步,飞箭活像被丢进薪柴堆的火把,爆发的巨大能量龙捲风似的将她掀到空中,抛出了近半个大厅的距离。 路玲又再爬起沖向出口,没一会赛尔贝斯过来,她捉住他的手,奇怪的预感让她扭头望了一眼。石梯下的角落重归昏暗,炸开一地的雕像碎块后,一个全身裹在黑衣当中的影子对他们举起了剑。 她唿吸一窒。 出了宫堡,他们不走来时的隧道,径直绕过隧道入口跑在贫瘠的坡面上。即使像这样拔足狂奔,被沖开形成的空气仍旧是沉闷的,而且他们还是不够快,灵体姿态的黑影转瞬移换到了两人背后。 赛尔贝斯侧身送出了两支箭。 只听叮的一声,他接着拉着她飞身跃下十呎高的落差。再见露天阶梯,遍地的藤蔓变成蛇的模样缓缓游动。 “继续跑!骑上马之后不要回头!” “你呢?” 她的问题没得到答覆,赛尔贝斯手臂一甩,她立刻得到莫大的推力本能地跑下遍布蛇群的阶梯。 途经的长蛇一个个直起身子朝她亮出森然毒牙,她一边以匕首眼睛不眨一下地砍掉难辨真假的蛇首,一边连声唿唤起铃铛。 就在她开始出现失误,直觉自己可能逃离不了这条漫长的蛇梯之际,马嘶清亮迴响在耳边。 铃铛帮她骑上了自己后背,虽然她已经是无法不伏靠着牠的状态,手上仍做出让牠等待的指令:“你还可以多载一名乘客吧。” 铃铛打了个响鼻,但随后仅烦躁地刨了刨蹄子,没有其他动作。 路玲抚摸着牠,焦虑的目光同时越过丛莽盯着彼方迴荡金属碰击声的源头。巨响戛然而止,她的心一併提了起来。 “你是高抬了卡穆尔,抑或低估了我?” 来者口气不善。下一秒赛尔贝斯到了一人一马前,路玲瞥见他的短剑上多了数记伤痕。 “不骑马你很难尽早逃离追击。”她别过脸,赛尔贝斯的手臂已环住她攀着铃铛的脖子,“你不是由海外仙境返回的星民,而戒灵没有肉体,我们对它毫无威胁。” “够了。”薄唇间吐出一句,仿佛这还是被期盼已久的指示,铃铛不发一声地扬蹄开跑。 即将进入鬼林,力气透支的她忍不住微微倚在身后的精灵身上。 “保持清醒。我们离安全区域还有四五天的路程。”说完,他像是喃喃自语地自我补充道:“至少,要去到泱河边。” 路玲努力打起精神,“你刚才说那是卡穆尔,你怎么知道的?” 他沉默了一下,“剑柄上的刻印和传言的一样。” 她还想再问,却惊觉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敲打着胸口。 黑袍、黑马,犹如影子中的影子,融为飞掠于死亡园地上的厉风。 未及作任何反应,一阵尖啸似极狠毒的利刃刺穿了她的脑膜,路玲慌忙捂紧耳朵也阻止不了脑袋像要被搅碎的痛苦。 铃铛率先倒地。 “玲,起来!”赛尔贝斯面色煞白,戒灵的号叫对他并非全无影响。 他探臂抽出剩余的箭,挡在缓慢恢復过来的路玲前,冷静地用连环箭击倒死灵的坐骑。然而敌人举剑出击的同时间,又一匹黑马载着恶梦趁夜而至。 他才把箭头转向瞄准,死亡的号角再度迸发,卡穆尔的铁剑眨眼噼头落下。 就在这时,高亢悠远的长鸣在头顶盘旋,消融了戒灵的叫声。 戒灵停下仰望的当口,一身纯白的精灵骤现,舞剑攻袭。 “王!” “为什么他也?” 瑟兰迪尔无暇回头:“你们快离开。” 铃铛没有大碍,业已站了起来,路玲被利索收起弓箭的赛尔贝斯牵住半抱半推弄上了马,“遵照陛下的命令。” 她张着嘴,想请求赛尔贝斯或铃铛调头,但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 她实在太累了,以致一阵恍若晨熙云雾的歌声穿过杉林轻抚耳畔时,她安然任身体失去知觉。 ☆、elvenking 8 山毛榉之庭。 在其中没长哪怕一株的山毛榉幼苗。相错分布、表面被削凿出树根状纵贯条纹的粗壮立柱组成庭园的外环,由石头雕成的树枝延至窟顶,像地上的山毛榉一样优美伸展宽大的树冠。这里是宫殿所在山下的一个临近顶部的洞穴,经採光口漏下的日光进一步被树枝间的缝隙筛落,与吊在灰色枝干、挂在树身上的油灯的醺黄灯光交织,在软刺的绿叶蔓藤攀爬、青苔野草三五簇生,俨然小型植物园的环内斑驳绘染日曦与星辰的图锦。 第160页 这里是地下的森林。 仿若支撑着窟顶的树形立柱往跨越半空的空中步道延伸了好一段距离,步道的另一边,是有层层侍卫把守,地宫唯一能眺望到外面世界的观景台。自浓密的林海升起,北方的地平线、东面的孤山,那么小又那么广阔。 庭园的柱环当中,几乎迎面相对的两条立柱前分别摆设着一尊灰色的雕塑,不是洞穴本身沉重的深灰,也不是一般装饰雕像使用的雪花白,但就是一眼看出与地宫有些格格不入的颜色。两个雕塑的形象均是侍女,一个手捧一把细碎的什么东西,神态端庄,另一个合握着一柄入鞘短剑,笑靥轻灵。凡到入冬后第四十天,元旦的两个月前,每日黄昏都有夕阳余晖射入各自最靠近雕塑的两扇开口,使整座雕塑沐浴在一天里最后的阳光中,单薄无奇的色调因而变得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像躲在燃烧着的天幕一角安静闪烁的星子。 从妖丘大难不死逃回来,再见这两尊雕塑,路玲幡然发现,它们的原型从来不是任何精灵侍女。 碎粒盈满双手手心的雕像眼眸微垂,这令她的表情愈显温柔,温柔地注视脚前的路,或温柔地俯看着眼下的某个人。 “就这么站下去好吗?你不是还算一名伤号么。” 后半句话霎时勾起在妖丘宫堡的恐怖回忆,但她的思绪旋即由凝重的心情切换回来。路玲转过身,就算不凭对面貌声音的辨认,她也知道是谁出现在了旁边,因为只要他在,周遭的空气都会变得棉絮般蓬松柔软,叫身心跟着轻盈起来,何况披着及腰金黄长发的这只精高达六呎八吋,在这样接近的距离她即便奋力昂起脖子,视野也仅止于对方的下巴。可她还是想在此刻望见他贮存晨光的双眸。 偏偏他仿佛放了一个听筒在她心里,差不多同时对上她上扬的目光。 舒展的眉目间一派无由来却莫名安定人心的欣悦之意。 她摸了摸仍敷着药草的一道手臂上的伤处,衣袖的遮挡似乎能充当遮丑布,但是缘于自己意志的薄弱鲁莽闯上妖丘,而导致了满身细微的伤口是无从逃避的事实。当时跟随赛尔贝斯往外跑,她才意识到石像炸开的碎块有小部份嵌入了缺乏衣料包覆的皮肤。 “王由于这场事故才被迫到山毛榉之庭休养,我哪怕在此守至午夜也不会有微言。”她错开了视线,面上带着浑然未觉的淡笑看向环内一张似椅似床的橡木长塌。靠向两座雕塑的栅栏前高后低,流线镂空的雕刻像由纠缠的枝条真实编出来,走高的部份呈两边叉开的形态,在这犹如森林化身的大角鹿怀里,静躺着林地的精灵王。 瑟兰迪尔向来要么不睡,要么浅眠,能如此任两个外人在十码范围交谈犹不受扰睁眼赶人,委实百年难遇。 “你早已是林地的一份子,身为国王的他只是去为自己的子民解围。成为群体的领袖,该做的本就是在能力之内主动替每个成员排忧解难,不然你以为,灰精灵身份的欧瑞费尔为什么得到一群习惯了悠哉散漫的木精灵推举为王?” “格洛芬戴尔大人,我……” 他修长透白的手随着路玲的踌躇徐徐落到她头上,“再说,纵然你心存探究妖丘接任者的念头,在误打误撞穿过鬼林,受到黑暗魔君的力量影响前,你从没作出越线的行动不是吗。” 她想羞愧地长出一口气,却惊觉内心在他这番话下走出了浓雾迷障,光芒倾洒。 “放松,一切都好。起码此行我们确认了坐镇妖丘的是索伦的哪个死灵奴僕。” 听到这里,路玲想起问他一件事。“大人那天为何在附近?” 赛尔贝斯是该次巡察任务的领队之一,成员掉队数日,追踪能力卓越的他来负责把自己撵回去她不难理解。后来瑟兰迪尔乘搭有意一送的巨鹰及时空降救他们脱困,路玲也勉强接受了。那这位理应身置迷雾山脉西面的金花领主呢,又怎会突然跨渡十数日的快马路程赶到帮他们一把? “仲夏之后,到了小姐前往洛林探望外祖父母的日子,双生子在外未归,便由我代劳护送。”他放下手,随意地踱到路玲左边,贴向环的入口,“如今敌人的动向不明朗,爱隆领主希望她缩短在黄金森林逗留的时间,我才一併留下小住。当春天来临,队伍将离开,我想起有段时日没再踏足大河东岸的木精灵王国,所以趁潮退,先熘到瑟兰迪尔王的旧家门口。” 话虽这样说,的确赛尔贝斯带着一行抵达巡察划分的林民聚居区时头顶的月亮渐缺,路玲相信以他的性格,才不止心血来潮在南边的黑杉林外闲逛。 “意思是大人在台下看了几天的热闹?” “我的朋友,被魔君邪力笼罩的鬼林是一目千哩的风王也难以看穿的,我可以捕捉的,只是溢泄出丛莽的扭曲气息和反而异常清晰的声响变动。看不透、听得清,以黑暗为斗篷的存有就喜好如此散播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立柱的手微微曲起指头抠着上面的条纹沟壑。“无论如何,谢谢你带来了国王草,否则陛下就不是简单地在这里躺一两天了。” 所有攻击戒灵的皆会受死亡诅咒。光作远程攻击能不能倖免她不知道,可赛尔贝斯对追来的两个戒灵都发起过袭击,并没直接受伤的精灵在沿河岸北上途中昏了过去,瑟兰迪尔在快回到隐密林间时也毒发了。 第161页 按格洛芬戴尔的只言片语,当时另一个戒灵朝逃离的他们射出黯影箭,虽被瑟兰迪尔挥剑一一打下,卡穆尔却瞬移至他的跟前。瑟兰迪尔在映出虚无的窟窿眼洞下蓦地神智一晃,露出破绽,格洛芬戴尔见状在一段距离外放声唱起驱开阴霭的歌。 “是埃美尔在队伍出发前交给我的。真正要感谢的话,大部份功劳归她。” 路玲失声重复:“埃美尔?你说的是林地的平民医者埃美尔吗?” 他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未变,“本纪元初埃美尔独自流浪到林谷外围的山野,被埃洛希尔发现并带进了谷地。爱隆大人看她对植物的研究造诣不错,有成为伟大医者的潜质,于是收她为学生。” “原来她后来……”路玲有些失神,兀自低语道。 “她如实报出来自林地的背景,不过似乎暂时不想回到亲族当中。接下来的两千年,她潜心向领主学习医术,帮忙整理林谷中药用植物的资料。直到三十年前,埃美尔和栖身在林谷的君临王国后裔成了婚,至今育有一对儿女。” 她张口失言。曾经向自己流露出爱慕精灵王子之情的内敛女子,想不到竟选择了和异族结合。随即路玲又感觉迷惘,格洛芬戴尔口中的埃美尔是否如她所知的,羞涩而美好地暗恋过瑟兰迪尔。 “在尚未沉入海底的西方之地向星岛上,也有过繁多育出半精灵的夫妇。”路玲沉浸在只属于她的回忆里,幽声嘆道:“可神的首生子女与次生子女之间终究——” “暮星也将坠落凡人胸前。” 路玲一惊,什么也没想勐地看向不知何时仰望起窟顶开口的金花领主。冬日里夜幕早早落下,愈位处中土北方,夜愈长,但此际离今天阳光彻底遗弃大荒原还有一两刻钟,只要站对了位置,更能目睹迟迟守于天边的长庚星。 他当然感觉到了人类姑娘投来的震惊目光,而古怪的是,这份震惊未夹杂分毫质疑或嘲笑。 “他尾随亚玟出树林时,我和朋友们正在露台调弦,准备咏唱欢送寒冬。那个人并未紧跟而去,然而在居高收纳他目送小姐的眼神的瞬间,我看到了他们的未来。那已非伊始,亦未至终结,仅仅是一个因相爱执起彼此的手的微渺环节。” 看格洛芬戴尔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地笃定,她突然就倍感难过。 是的,精灵与人既能并肩奋战,便没有不可以共许爱的誓约的道理,但往后呢?唯一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只是凡人的一站停靠点,而且不是每个精灵都拥有埃兰迪尔和埃尔温一脉的恩泽,能够为追随所爱也转为腐朽的生命。 当初翻查可能帮到瑟兰迪尔回去的一系列原着时,她忍不住读了几页那故事的末尾。因而不同于由蒙福之地重返的格洛芬戴尔,他们的结局她知道,她唯一杳无头绪的是…… 吸入了戒灵的死亡吹息,延误救治却到底化险为夷的瑟兰迪尔几无声息地睡在橡木长榻上。大角鹿怀抱住他,暮色渗进树荫的缝隙点点洒下,伴随夕阳的移转,沐浴女精灵雕像的光幔换了个方向,若即若离扫向中央,好像再多等等,光斑末端即够得到他恬淡的侧颜,仿若做着好梦的惬意睡容。 母亲、妹妹。恍惚往昔日暮森林的庭园中,没有国王的父亲。 父亲的身心一直在这里。 “玲有为之坠入爱河的亲族。” 银亮的目光清逸转来,萦绕两人的空气意味深长,她平静地回视过去,摇头。“我自己怎样都好,对比你们始终是沧海一粟的生命,可那爱上我的精灵将痛苦得多。” “听说过艾格诺尔·炽焰吗?洛林夫人的一位哥哥。”格洛芬戴尔如对待调皮的小丫头,依旧莞尔望进她的眼,灵魂因磨损留下的细痕反射出的光偶然闪烁可见:“他就算只能从梦园的湖面一再思忆逝去的女智者,也不后悔遇见她、为她痴迷。我们没有玲所想的诸多顾忌。” 她扯出一抹笑容,收回注视,“说起来大人跟林地的因缘不浅,不如他日干脆在隐密林间久留,也见识下大绿林的春去秋来。” “好啊。”他爽朗答应着,然后又说道:“看在这份邀请份上,玲也别总对我加敬称了。你可以直唿我的父名,或叫我‘阿尔雅恩忒’。哦不。瞧我太久没念这名字了,用灰精灵语的话,是‘奥罗诺德’。” 路玲跟着读:“奥罗诺德……带来光的人。” 当他睁眼,入目的徒剩一盏盏琥珀灯的光,远近高低。看来还不到月亮高挂夜幕的时分。 下榻时一眼过去,环外的女孩孑然倚着步道中间的立柱抱膝而坐。 “你认识埃美尔?” 她应声站起,恭敬地拉开了距离:“我在书馆翻阅过她编撰的药草集。她是大战发生前,王国颇具名声的平民女医。” 对视剎那,他觑见在她眼中迷失游走而过。他挥走关注的念头,然而双眼仍锁着她,她刻意保持平静的脸庞、缠着布带散发淡淡甘香的手掌,还有她清澈却发现越探越变得深沉的黑眸。 瑟兰迪尔察觉到,自她失踪重归,他的目光凝留在她身上的时间陡然增多,起初还可以一扫而过,可是慢慢地,在她留意到的时候、她不知晓的时候,他开始无意识在共同在场的场合搜寻她,或打量她,或单纯地遥望她。 第162页 一定是唯一一个人类在自己眼皮下呆久了,却无预兆消失的意外给他留下了奇怪的影响。 他完全不在意路玲猜到她和格洛芬戴尔谈话期间自己曾半醒。山毛榉之庭原本连加利安都只能在餐点冒一下踪影,这稍微长寿了些的凡人女性倒好,以为他为了救赛尔贝斯跟她造成了不适,擅自在此停留,自然没资格气恼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陛下需要我传唤总管吗?还是找任何一名侍女进来?” “你去把晚餐端来。”他命令道。 这分明超出了她的预算。瑟兰迪尔看着多余的不解在她平添稳重的小脸上浮现,又迅速被收掇。 但他在思考什么,他自己又真正清楚吗? 可也仅有这短暂的一刻,他感受到在注视着她时,唿吸间的空气比柱环内的要清新。是步道的立柱底下长着更多喜半阳的蕨类的缘故,抑或其实源自她本身? 外面的世界改变了她,而现在这改变匪夷所思地吸引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註:(以下说明仅适用于本系列,含正经科普,请甄别对待) 1. aryant?/阿尔雅恩忒,金花领主母名的光中精灵语形式,灰精灵语格式为aurh。 之前介绍过,精灵一般会先得到父名,是父亲对孩子特徵的描述体现,所以金花花他爹就给儿子起了个“金髮的(男性)”。通常外人只被允许唤父名,或日后自己另起的致词,就像大王流传的“thranduil”,当然也可以是他选择代表的母名,以及亲友起的称唿。 于是以这两位为例,他们的灰精灵语全名暂时是格洛芬戴尔·奥罗诺德和瑟兰迪尔·西莱恩·格洛里西尔。 母名多数晚于父名出现,由于女精灵的神奇性,她们可以在起名前洞悉孩子的本质,还有某种程度预见孩子的未来。光中精灵语中,arya+ant?=day-giver/bringer;灰精灵语中,day/light-giver=aur+h。因托老笔下领主着名的垫尾单挑截杀炎魔功绩,埃兰迪尔一家才避免了遭逢厄运的可能,甚至单对所有逃出生天的花之民来说,他就是“引日者”、“光明的赠予者”。 ☆、elvenking 9 “尊敬的瑟兰迪尔王,还有这份森林镇增建布防的项目清单及开支预算。” 精灵总管接过人类代表手中被捲成筒状的一页薄纸,在鹿角王座的石梯前将它展开成长度垂地、内容并不单薄的帐单,朗声逐一念出上面字体不美观但尚算工整的各条名目,渐次迴荡在奔流大厅。 时移世易,当年自恶龙吐息逃得生天,在长湖西岸搭建简陋庇护所的镇民们而今已把新的家园扩大至横跨森林河出河口的规模。然而年復一年,黑暗并不甘于寂寂无闻,它发展盟友,搅动混乱与崩塌,森林镇的居民渴望得到一如在那个彷徨逃难的初冬来自森林精灵的救助。 不过现在不是寒风席捲荒原的冬季。 春末,万物步入繁茂,嫩绿茎枝间绽开恆雪花的王冠戴在密林北部君王的浅金色头上,恰似由他最钟爱的两种色彩的宝石嵌造而就。 瑟兰迪尔握住木雕权杖的无名指轻轻敲打着。今天又到了森林镇纳税的日子,打一开始的五年一次,在战车民出没荒原王国的废弃边塞流言传开后改为三年一次,他们用这种方式换取林地的防务支持。 待总管读完,着手利落捲起帐单,他方从王座直起身。曳地的长袍下摆跟在他每一步之后,在下探的石阶上化作一股银光粼粼的泉涌。 “你们的请求我完整收到了。等税款清点入库,我会立刻下令拨出人员和物资援助。明日你们离去的时候,王国的辅佐官将同行前往,进一步勘察或有必要添补的名目。” 他停顿在石梯中间,下方的两个人类听毕感激地欠身致意,他的注意却猝尔被相反方向传来的拍翅声分散。 太熟悉了……这种飞鸟所拍翼发出的声响。 一头白鸮顺利滑翔进大厅头顶的採光口,转眼降落至王座上方,单爪扣住瑟兰迪尔半握拳拱起的手背。 他一解下绑在爪上的纸条,白鸮马上就展翅飞走。 这不是洛林或别的西方精灵领地提供的物质。他打开柔韧度依然经得住一再摺叠并被牢牢捆到鸟爪上,但字迹全无受到摺痕影响的泛黄纸条。 “……陛下读完,麻烦请说声‘风吹散了羽毛’。” 瑟兰迪尔依言讲出那句不明所以的话,纸条上的字赫然无声无害地烧了起来,速度飞快就像这串语句的主人的一贯作风。只见无形的火焰一路蔓延到最后一个字,他放开手,剩下的部份便如被谁吹大了火,一下子半边残信化成飘散的灰烬火星,不带半点痕迹地消失在空气中。 他眯起眼,唇角却弯了弯:“这个老伙计。” 视线既而回到由守卫带领离开的人身上。除了第二纪末陆续被徵用或主动表示想到地下宫殿做杂役的林中村民,他明了没有哪个人类习惯呆在昼夜难分的洞穴内,所以隐密林间在精灵路附近建有散布的地面小屋片区,平日充当置物仓库,有访客时一般就安排他们在其中落脚。 “吾王,给河谷国王准备的房间以及他随从入住的木屋已经就绪。” 加利安折返到他跟侧,瑟兰迪尔转头睥睨前者愈趋敦实的脑门:“先行使者会在明天上午到达,到时候你把他安置在布兰德国王的房间隔壁。” 第163页 加利安颔首,提步退下。 布兰德,贝恩之子,巴德之孙,在新继位践祚的七个月后向他提出登门拜访的愿望。布兰德在河谷王国出生长大,理应跟他的同族一样对山洞无甚好感,遑论在其父、河谷第二任国王的统治下,他的故土版图已发展到南接长湖的境地,可是瑟兰迪尔在对方的回函中,还是收到了希望能在传说中媲美古时精灵王城的宫殿当一回住客的恳求。 那就从善如流吧,他任由石壁和水纹的景色在眼角余光里变幻倒退,一边淡然地想,毕竟河谷再不是与大绿林毫无瓜葛的远方城邦。 滋扰大荒原,兇悍又残酷的黑暗东方人长久以来让北方的矮人跟人类深恶痛绝。 东内海周边、黑森林东南方,均是这些心底遭到邪恶扎根的群体的后发源地。他们不固定在一个地点建房屋栖身,即便是他们自己的老家,士兵、妇孺跟营帐都被装到宽大的运货马车上,骑乘双轮战车的酋长跑在前头,天南地北地拉着一支不会停息的大军四处闯,扫荡荒原王国、屡犯岩地、致使马王伊欧的陨落。 他在山脉对面的邻居门前近期似乎也冒出了一排朝天的钉子。 书房长案上,一叠堆放整齐的书信旁安静躺着一张打开的、质地上乘的牙白色信纸。尺寸比片刻前白鸮捎来的大,写在上面的段落自然更多。 杂七杂八的闲话穿插其间,但也只是他不感兴趣,虽然对方是个自来熟的傢伙,相交至今却没见他说过真正多余的一个词。 瑟兰迪尔盯着同信封一起摆在边上的金黄小花。洛林境内漫开遍野的辰曦花。后来种子被播到林谷的山坡上,可惜成活数量有限,远没有洛林的壮观。格洛芬戴尔将它做成封缄,即使已经是干花的状态,直至到他手上、被拆开,仍保留着原来的轮廓和美丽,他于是取了两只宽口玻璃瓶,分别存放这位亲族每回寄来的信与辰曦花。 思及此,眼睛上移寻向依凭立柱的书柜顶层。辰曦花有着星光散射的形态,可它不单有比拟日晖的金色,还有仿佛掉落自星河的银色,更会出现两色混合的珍稀品相。 是出于什么原因,格洛芬戴尔从来只用金色的辰曦花做给他的信封封缄? 眼帘復映入那手不知不觉渗入记忆的清逸字体。 黑暗大敌彻底挫败后,作为底层士卒的座狼一度只在大荒原范围活动,自成功绕过雾山,牠们在幽静野亦有了声名狼藉的一席之地。本来五军之战中,他们得到风王及其臣民的援手,扑杀了所有下场的座狼,但是在幽静野,尽管野狼群同样从世间蒸发般了无踪迹了好一阵,事实却不尽如此。 “躲猫猫玩了六十几年的小狗们前些日踩着雪水泥泞,聚到了南方山地的麓谷。不过听说这次负责遛狗的家僕竟然不再磨到夜间或阴天才出来,而愿意顶着晚午的太阳露面,我都忍不住慨嘆他们总算有点活泼的样子了。” 他拈起干花,指尖左右摩挲,凝神的目光沉静如潭。 绝非他轻忽这支威胁自由世界的新力量,仅仅是他清楚,肯定有像亲手写下这则讯息给自己,字里行间却从容得很的久远贵族一样的一群人妥实守护那一片片渺小花草容身的砂土。 夏天来了。 活力充沛的东风拂动着茂密的枝叶,合唱在森林和溪边是多么的悠游。时间在这里流动,但又难以寻觅过境的痕迹,唯有络绎出入的住客,鸣唱的林鸟、串门的走禽以及欢声的宴客作证着生息繁衍。 精灵路是一条起于西面森林之门,终于地下宫殿外的小径,最宽路面足有六码的距离,最窄只勉强容一辆四轮马车通过。但它的尽头实际上并不是连接地宫的石桥。 沿着参天柏树夹道相送的硬土地通道,来到空地界线早已模煳的青藤门庭和五六拨迂迴的等人高长草前。平素这副景象顶多是森林居民与世隔绝的本性体现,然而一旦有恶徒误入,此处登时变身最佳的对外伏击点。 这个地方是与柏林山西侧养马场相对应的马厩,林地国王与他下属在日常出行所用到的马匹皆被安顿在两个面积不小的马棚里。但跟养马场不同,马厩没有经专门扩修的供水管道,放眼马棚还有一个后方粮仓外的草甸和泥地,只找到一口内径两呎余的井。 不过已经足够。 这口井名为復活井,里面不但非常深,就算遇上森林河一年中的退潮最低点或结冰期,井内的水依旧维持稳定供应。养马场的取水设施一定程度上是后天而成,马厩却是围着復活井搭建起来的。 而除了常被调用的固定坐骑,马厩也生活着所有未满三岁的马驹。 他的手摸进那一层雪白柔软的鬃毛,因年龄还小,不足以埋没他整个手掌。小孩子目前一岁出头,是族群新添成员中最年轻的一名,尽管仍拥有霸占一间宽敞居室的权利,但牠的父亲就在一栏之隔,额前垂有一绺浅棕色毛髮的小马还是表现出乖巧温驯的模样。 由于他舒适的抚摸,牠到底亲昵地别过脸,挨着他前臂欢快嘶鸣了一声。 “小马驹,小马驹,跳动着一颗战士的心 影过山,影入林,骠骑王也快来了 牠的嘶叫传承着远古圣骑的威震 风唿啸,风怒吼,骠骑王就要来了 这是世界大敌的终焉 第164页 张大眼,竖耳听,骠骑王也快来了 因为奴役无处容身,神话将兑现 你会信,你将知,骠骑王已经来了 狼烟起,战鼓响,被铁蹄如乱草踏碎 数年后,或明日 骠骑王将来临 一切都将受裁决,不管腐木还是磐石 我歌唱,我传诵 骠骑王就要来了 大家跃着清脆而坚定的大步穿过冰寒 在此时,在此刻 骠骑王来了 下一次的再会,是在白山脉的辉空下……” 歌声从粮仓传出,渐行渐近,瑟兰迪尔入了神,手上动作不知道凝固了多久。 “咦?父亲你来探望小傢伙吗?可以的话待会给牠起个名字吧,都一岁大了还没定名字太可怜了。” 莱格拉斯迈进了马棚,双手环抱大捆干草,嘴里的话却一连串不停。 “我来查视王国的马厩。”扭头看莱格拉斯腾出手拉开隔间侧边的木门,让干草落在最内的角落,他继续抚摩马驹的后颈,小傢伙绷紧起来蠢蠢欲动的身体立时又放松了,“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马厩有固定的人手负责运作,为马骑餵食、洗刷、修理毛髮,只要到了时间,他们都必各施其职。当然他看出了儿子是在更换隔间里的干草,每到春夏时节,马厩对新鲜干草的需求便是冬季的三倍,可是据他以往的了解,进入仲夏前只需要十天更换一次,很明显莱格拉斯的举动对不上日程。不经意地,他留意到了靠木门的墙上若有若无印着一道水迹。 “棚顶不知最近什么时候裂开了块细缝,昨天的雨通过缺口残留在夹层,积聚一夜后流下来弄湿了这孩子的床铺。我今天是打算带牠去养马场玩一下的,结果蹲下来给牠加水时发现了异样,所以一路修补棚顶、擦干地面,现在再将干草换好就算圆满了。” 瑟兰迪尔补充道:“小东西的皮毛倒是光洁,精神饱满一点没受意外的影响。” 莱格拉斯均匀铺开了新的干草,把被他扫到门后的干草抱出隔间:“这话该怎样说呢?哦对,牠可是飞云的孩子,不久的将来也是会闯出一番天地的!” 飞云是莱格拉斯的现役坐骑,当孩子的母亲临产在即,被看护们调来与小傢伙比邻作伴。 瑟兰迪尔收回手,只闻两三下马蹄轻响,小马莫名兴起跑到木栏前嘶鸣,另一边舍间的棕纹骏马随即贴着栏杆俯下头和牠相抵。 他的瞳孔映出此情此景,有些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管他的后代跑得多远,身上属于他的血脉仍将奔腾不息。” 莱格拉斯闻言转过头,胸口仿佛被剎那触动了,然对他而言似乎还太朦胧,还未能捉摸,他显得不知无措。不等自己有所回应,身貌伟岸如昔的国王接着开口。 “以后就唤牠‘冰解’吧。” 绿叶王子眉头微皱,“是何含义?” “一名远古智精灵将领使用的佩剑名号。他是出众的射手,同时在族群当中,他的佩剑形状绝无仅有。这把剑陪他渡过漫漫寒冰之地,砍杀过无数胜似寒冰的敌人。希望来日你和牠在并肩驰骋的旅途上,同样教冰——迎刃而解。” “父亲。” 马厩外,拉着奶茶转悠返回的路玲透过通风的窗棂,窥见到窗板半掩下珍贵的一幕。 仍捎着春季沁意的林风吹过,隐约间眼角湿凉。 “玲!你带了奶茶去养马场吗?” 莱格拉斯的身影由通风窗后消失,一眨眼现身在马棚门口,满脸笑容地快步走来。 “我们到月牙溪散步了而已。”她应答着,无意越过他的目光撞上了随之显现在窗框内的瑟兰迪尔,为了彼此尚不明朗的缘由瞬息纠缠。 森林中,料峭寒夜渐迎天明。 赶了十数天路的旅人凭藉好心镇民的指示和良好的方向感,终于敏锐捕捉住隐蔽于丛林深处的彻夜火光。 两支致命飞箭热情招待不速之客。 “来人报上名字跟目的!否则下一次就不是吓退你的坐骑那么简单。” 旅人掀开了兜帽,忽略手腕被绳子扯紧的不适,他大声道:“我已和贵国陛下有约,请引见。” 作者有话要说:  註: 1. 冰解,或者按中文语法理解,应该是叫解冰剑。不过为了达到跟“兽咬剑”“敌击剑”一样的格式,就选择了前者。在第三卷末是打算写到这把天弓领主的佩剑的,可是因为当时一心想译成“迎冰”,结果死活写不出来,大概是这位领主不认同吧。(苦笑) 剑的参考,涉及艾加摩斯的同人图太少了 然后终于在久违逛瑟吧的时候发现了应该是官图的清晨之门,文里提过好几次,现在才大致意识到是什么样的~ ☆、elvenking 10 林地的红叶染上了雪霜。雪霜铺陈叶脉,附着枝梢,落在他头顶,就像只是千百年间的一次景色往復。 瑟兰迪尔倚坐在王座上,审视着被费兰、赛尔贝斯和斯林德一前两后夹在中间,带引到他面前的夜访者。视野正中的高大男人一眼即可夺得他人注目。及肩的黑短髮,闪烁着犀利果敢的一双灰眸,风尘僕僕却不见焦躁,身上装束被风尘沾污着,但不能完全掩埋属于精灵的气息。男人向他行了族中的礼仪,便在一瞬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微微反射出白宝石的光芒。 第165页 他顺着男人套着精灵绳的手腕看向那个在来到他大厅后,不停警惕张望的丑陋生物。它的双手被绳子一块拴在身前,显然可以发出聒噪骂声的嘴巴让布条给紧实绑上。没多久,它消停了无谓的愤怒,脑袋埋到胸前,再抬起时,一对似野兽圆大的青黄眼睛浸透着委屈和自责的悲伤。 “瑟兰迪尔王,我是林谷的使者索隆吉尔。十三天前我在贵国边境找到了这名犯人,他的行踪或招致魔军的时刻关注,爱隆领主恳请陛下批准把他关押在贵国的牢房中,暂代看管。这是爱隆领主的信物。” 男人对他出示了一枚令牌,散发深蓝色光泽的玉石一面上刻有爱隆的个人纹章。费兰上前欲接过信物,他举起手制止了下属的举动。 “灰袍巫师知会过我,你们组成的狩猎小队可能有带同前任魔戒持有者,来敲响我的门的一天。同为自由世界的守望者,我乐意接受林谷领主的请求。这里的一间地牢将借与你们,但我希望你能在你的有生之年,把这个隐患大事化小。你明白了吗,亚拉冈,亚拉松之子?” 惊愕自男人的面上一闪而过。他右手握拳放到心脏的位置,再次施了一礼。 “我相信你会立誓为此在所不惜。”瑟兰迪尔迈下石梯,一身银色长衣仿佛冷漠如霜白,却也亮似长夜将尽之时,“因为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他朝费兰投去一眼,后者立刻协助解下亚拉冈手上的绳圈,斯林德在旁握住绳子的中间段。四肢支在地上,浑身惨白的生物垂头丧气地仰望了他们一圈。 费兰不了解有关这个囚犯的事,绳头交给斯林德一併攥住后,他问亚拉冈:“它听得懂通用语吗?” “没问题。他本来是半身人,只不过身心被魔戒侵蚀了数百年。在被我逮住的头几天他还会自称‘史麦戈’,但一进入森林,他就只会一边‘咕噜’一边咒骂。” “你封住他的嘴是明智的做法,哪怕他表现得可怜兮兮。被扭曲了就是被扭曲了。” 说罢,他的目光与候命的费兰相遇。费兰点点头,转过身,另外两人相继行礼后,斯林德对咕噜说了声“走”便押着他离开。由于精灵绳附有的力量多少令咕噜吃苦,所以不必强迫,咕噜亦自觉跟上了斯林德的步伐。 瑟兰迪尔拉回视线,走近依旧目送着一行的亚拉冈。身高相约的男人有所察觉,顿时回神面向他,露出谦恭的神态。 “遍歷中土的游侠不介意在山穴里歇息吧。” 亚拉冈微笑:“荣幸之至,尊贵的陛下。”他恢復平视,斟酌问道,“向陛下请教一个问题,金髮的林地精灵莱格拉斯是否和你有……” 瑟兰迪尔直接打断道:“他是吾儿。” “游歷期间数次得到莱格拉斯的相助,不胜感激。”男人的笑意变得明显,“令郎提到过他有一位严苛的父亲,我看不然。老实说,我甚至有点羡慕他。” 悦色在瑟兰迪尔的眼底流转。 “跟我来。是时候看一下你落脚的地方是否使你满意。” 书台角落上方的壁灯照亮着台面所有的物件,高度恰到好处,以至无论她书写的角度怎么改变,产生的阴影都不足造成困扰。穴室内非常安静,当她写完一段想要暂停,想想该如何答覆洛斯迪尔的另一话题时,琥珀罩下灯芯燃烧的声响微弱可闻。 恐怖部落横跨大荒原南方,控制了褐地在东内海西岸的採石场足有二十天。虽说褐地三四个月内不会忽然出现石材紧缺的窘况,但那群战车民的旁支长期占据号角山下去,乃至将它打造成军事的据点跳板,对于和採石场相距不超过五日马程的褐地绝对有害无益。 洛斯迪尔未在新寄达的信中详述这则情报,不过是她所在的小组刚跟菲恩带领的精灵在王国的北境边哨换岗,细碎传言散播了开来罢了。至于公主对此无意的一提,也仅仅是用“境外的资源源头稍掉了链子,这次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带过。 哈威雅在哪个属地,附近的话公主应该早询问过他解决的方案吧?可转念一想,黑暗之民既然能骚扰东海另一端的地域,不管哈威雅身处其余任何一个投归王国的初守精灵领地,一定也已经遭遇更严峻的困境,无暇分神拂照他的公主。她的思绪不觉转移到哈威雅上。这个成年不久即追随欧瑞费尔东出围栏地的灰精灵,曾受命代管新精灵港,经歷过挚友战死在对抗东方大军的最后同盟之战,尔后和生还的同胞归家,奉他一度心怀置疑的王子为新君,他一直是才能出众的,从前担得起军师的职责,而今挺立于最混乱动盪的一方,保护着被邪恶势力虎视眈眈的亲族——记忆中他的身影透出凯列德独有的毅然光彩。 眼前的信纸与字迹隐隐模煳,她握着笔桿,喃喃道:“你们不愧是鹿角的后裔,微光的刀刃。” 神思蓦然跳回到现实,路玲发现房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奇怪人语声。 她没有深究,注意力在重新投入到回信后迳自屏蔽了外界的各种无心打扰。 隔夜,在隐密林间的南面巡卫营略作整顿,她按惯例先爬上了王都第二高的瞭望台,话虽如此,它的离地高度才只是最高杉树的一半多一点。 第166页 俯视了一周,疑惑不期浮上她的眉头。 感到队友经过身边,路玲侧身挡住去路,扬了扬下巴示意旁边那片疏木空地上,一棵分明矮了一截的杉树:“它是怎么回事?” 女精灵停下脚步,看过来,“前天被送来的。你也知道宫殿的日常守卫归斯林德指挥,这段时间过去,安排轮流看守史麦戈的卫兵确信他没有攻击性,而且不可能逃得了,提出把他转移到这边,不然天天听着他哀戚的歌声着实叫人难受。” 路玲锁着蹲在树顶枝头的咕噜,女精灵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确听见了迷濛的歌声。歌词不完全辨得清,可是“我们”“宝贝”“山中月光”却反覆入耳。 “斯林德批准了?”路玲面色难看。 女精灵付之一笑,“他还亲自领着史麦戈过来,看着这只生物爬到了指定的树上。”她望着路玲的眼睛,大抵猜出了这位异族同僚的疑虑,“陛下在外,斯林德根本不能即时得到批覆。况且他必定很头痛,史麦戈受关押以来的循规蹈矩和可怜的际遇有目共睹,其次,这只生物自始被精灵绳束缚着无从逃脱确是事实。等陛下回来,若判为失当,再把他关回到牢房也不迟。” 路玲不安地放远了视线,说不出哪里不对。从林地接收下咕噜至今,整整三个月他都是留在瑟兰迪尔上锁的地牢中,饶是前期出于精灵的善良被拿下了布条,自然仍是妄想不了越狱,亚拉冈口中想要追寻他下落的魔军同样束手无策,然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微妙变化。诚然,远离巡卫营弓手们警戒视野的魔兵不可能发现隐身于树丛阻挡与密叶遮蔽之后的咕噜,但是他们不会放弃投石问路。 “斯林德大人也是撂下了狠话——一下地就让它变树上的标本。史麦戈绝对听到了,顿在半途的树枝间,回过头,”原本女精灵回想起宫殿卫队长的语气跟表情忍不住发笑,说着说着,神色却倏地凝重,“那兽一般的双眼发出荧绿的光。” 许久的沉默。 “还有呢?” 女精灵缓过神,“然后他就窜到了树顶。” 七月,旧林路以北的森林方才崭露初夏的热意,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偶有林中居民驻足观赏快要烧尽的晚霞,更多的木精灵正嘆息星光又能缀饰饱餐畅饮的餐盘与酒罐,一团无妄之火引燃了尚不到时候的灼灼高热。 “快!水桶提到这边!” “火往西面蔓延了!” “谁去带人挖隔离带?最好先扑灭南边的火源。” 红光在她眼帘下跳出了一束狰狞的身姿。 “半兽人从东侧攻了过来!” 路玲握紧长弓,连忙奔向火场左缘。 顷刻间,金属的厮杀声充斥了沸腾的空气。 这场战斗两小时后以兽人的败退落幕,火势也在午夜来临前彻底熄灭。最终,火情被定性为兽人制造的掩护,以便发起偷袭。虽然受伤的人员没多少,对巡卫营周边的树林造成的破坏有限,但咕噜不见了。 当精灵们记起应该送还在树顶的史麦戈进巡卫营,他们在树下只找到了沾有黏稠液体的断裂绳索。 瑟兰迪尔在奔流大厅听着费兰的报告,眉眼冷冽。 “马上召回莱格拉斯。” 此际莱格拉斯刚由长湖东岸毗邻河谷王国的湖边镇返抵森林镇。他已在镇里呆了七个月,受国王的旨意帮忙监视在大荒原频频活动的战车民,四个月前因为要从对岸运回森林镇缺乏的石灰粉,他来回共跑了三趟马车。 这天一踏入小镇,他便被一个相熟的镇民拉住。 “听说两天前黑森林里着了大火!” 莱格拉斯皱起眉头,“我看到一批林鸟突然南飞,想不到是……”他收住话头,麻利解下马颈脖上的套具。 “殿下你要做什么?” 他翻上了马,指示马骑转向,“马车上的东西拜託你了。我回去一趟!” ☆、elvenking 11 涟漪在她虹膜上盪开,须臾回归宁谧的镜面,唯有一臂开外仍水声淙淙,水沫如花。 她扶起水瓶直立在池边,同样无澜的眼波默默出神端详这座泉水。地下宫殿有十数处可供直接取水的活泉,仅这座银雪泉坐落国王的寝殿和书房之间,出水量最小,却最透澈沁凉。名为银雪泉,跟久远的千洞殿一样,每座泉水各自伴有不同的石雕石刻装饰,其中连流亡者亦为之赞嘆的莫过于夜莺廊尽头,简画着星光森林里飞禽走兽的星晖泉,而这一座但见凿刻于岩壁上的林鹿浮雕,泉眼经两端鹿角汇聚流下活水。 不过她这样取走了半瓶,水池至少要到明晨才恢復原来的水位。 捧着水瓶走下螺旋梯,没多久,她便听见了细微的刮擦声。 地宫内并非所有洞穴和步道皆能得到外间自然光的眷顾,毋宁说这些只可处于琥珀油灯照明下的空间事实上占了大多数。 没有採光口的穴室,凭靠两三盏灯的光线,室内过于简单的布置依然一目了然。紧挨床头的石墙挂满了武器,尽管有用于防御的盾牌跟轻护甲,进攻型武器分明更获得主人的青睐,双刀、长剑、匕首,还有他钟爱的两把反曲弓与配套的箭筒。房间的另一边则是占了相等面积的一排书架,上面的书籍书卷挤得不亦乐乎。 第167页 站在床前的莱格拉斯专注地削刮着套匕首的木鞘边缘,浑然注意不到她的出现,可是路玲知道,一旦她从这个位置迈进半步,眼前画面就会被打破。趁着他未完工,她的视线落在几乎全被他挡住的包袱上,旋即回到已经从后斜绕过他上身的新皮带。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瑟兰迪尔。或者这种不畏冒险的精神都是传承自芬温? 正当这丝好奇划过心头,绿叶王子放下了匕首,在优先查看成果之前,准确朝她扭过了脖子。 “玲!你怎么来了?”那总是友善爱笑的蓝眼一如既往。 她一手牢握住瓶耳,跨出脚步:“殿下不妨把这个喝了再出发。” 莱格拉斯将匕首入鞘,随手放到旁边的石洞内,“抱歉。我这次匆匆回来,接下了国王的指令即日又要出发,来不及和你叙旧。” 路玲摇摇头,“待会请允许我送你。” 莱格拉斯俯视着她,方才一眼望见这身及踝长裙,差点让他以为她恢復了侍女的身份,但裙子是水绿色的。“你受伤了?” “我没注意好,得到费兰大人的批假休整几天。这趟任务中殿下切记慎行,不说咕噜费了亚拉冈和甘道夫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那些放火的魔兵大概也不想他再被逮获,极可能中途横加阻挠。” 他伸手护着银蓝色的水瓶,弯身用另一只手紧拥路玲:“有朋友你的祝福,星辰燃点者定驱散我前路迷影,佑我箭开荆途。” 位于旧林路北面的精灵路并不直走。前者在雾山矮人建造时无需考虑解决过河的问题,对这个精于计算的种族而言,他们会本性思考的就是如何最快、最便捷地横穿这片大得该死的森林,到往北方亲族立身的孤山以及铁丘。但进入瑟兰迪尔统治的时代,情况渐渐不同了,各方条件皆落后于南方族人的木精灵们需要的是隐蔽,让大张旗鼓见鬼去吧,加之从森林之门通往隐密林间的路上不可避免遇到东折的魔法河,他们必须挑选河面最窄的两岸作为接驳点,降低与具有沉睡魔力的河水接触的可能。尔后精灵路重新向北,在他们国王的意志下隐藏于异乡人的视界外,直至在森林河边触及终点。 莱格拉斯步履轻盈地穿过石桥出口东面的杉树丛。在桥上顺着奔腾的河流放眼,即使是夜里,因着初夏星空,不难发现河道在一点点拐向,待欺近山的东缘,猝然遭到一整块侧面为不规则梯形的土坝截断。坝上满是常绿的柏树。 但当足够靠近,甚至踏在这块土坝上,便会知道河流没有来到尽头,它仍在足下奔流不息,在过弯处怒拍崖壁,在激发的回声间共融又相互击打。 这条属于精灵路最后部份的柏树幽径故而也被称作“拦河道”。 他骑着额前垂有一绺深棕毛髮的白马停在路玲面前,“我很快回来!到时候你要把那位海的女儿的结局讲给我听。” 背后灯火阑珊,她抬高手臂捏了捏莱格拉斯递出的大手,笑容灿烂:“唯一神作证。” 柔嫩依旧,却早已不需要别人保护的修硕手骨抽出。他再环视了身置的树林一眼,微许火光与明粲星光透过层层葱郁折射交映,如果是为了维持这片景色的延续,不论秋夏枯荣,他自甘倾己所有。 “我们去吧,冰解!” 路玲直面目送他们的背影,按捺不下的预感化成祝语吟诵而出:“风君王的唿息托起你的脚步,波涛之主的血脉洗泽你的双目,愿你送去解忧的捷报,带回乐悠的歌谣。莱格拉斯,瑟兰迪尔之子、欧瑞费尔之孙,当替林地燃亮新的启明星。” 许久,连马蹄声都尾随踪影姗姗没入树丛彼方,那灯火余照再无法够着的幽暗开端,她方动身,岂料躁动的声响天网一样霎时覆向四下杉林。 若仅是寻常的一二十只候鸟过境,形成的声势不会惊动半个王都。来到拦河道,算是走进隐密林间的边陲地带,路玲察觉到已有附近巡岗的守卫朝天引弦。 她仰首,纵然隔着擎天般的高树,乘着震耳轰鸣的黑鸟密不透风飞越视野之际,场面还是相当的骇人。 “不能攻击……”阴霾盖住她惊诧的面孔,群鸦投影仍在自西迁移,“它们是铁堡的信鸟。” 上百只乌鸦掠过地宫上空,少眠的瑟兰迪尔自然知悉得一清二楚。 他已摘下了王冠,散着一头长髮,恣意倚坐着镂空花纹间镶缀了绿宝石的紫杉木椅。面前的长案上一改平素空荡的观感,展开着篇幅宽大的地图,东部幽静野和整片大荒原被囊括其中。 沉静而不掩锐厉的石青眼眸由前一刻的大绿林至高山隘口区域,勐地跳转到迷雾山西南边的另一片丛林土地,与骑领隔山相望,北临摄政宰相统管的岩地。 他危险地微笑:“山地的窥秘者。” 格洛芬戴尔吹响了一声短促清亮的口哨。 他单骑来到边界河的下游,旧时和林的废墟就在后方,一片欣欣向荣的冬青树掩埋着曾巧夺天工的白垣翠瓦,绿油长草沿着领主被屠杀溅洒的鲜血盎然逶迤。 “大好的秋日出来远游,见不到可爱的小天鹅,却要监看一窝顽皮的狗狗彼此撕咬,是不是有点扫兴?” 若干只燕子逆着旭日光辉,从昔日的君临之地应召而来。 第168页 他满意地望着牠们说:“去北边的响水河,找到我的同伴,转告要是我明天这个时候尚未归队,麻烦他们驾临一下天鹅湾。” 燕子们振翅而去。晨光中犹未尽散的雾气为西风所拨开,他孑立水流已不如盛夏满涨澎湃的边界河畔,既享受清早特有的清新凉意,也感知到了那微弱的萧瑟气息。 晨风拂过他俊美的面门,似一只拈来了甘露的手抹拭他洞察的眼眸,使他看得更远、巨细靡遗。 偏离北南路的低矮的山坳前满目花白。这种白色却是不洁的,带有恶意和姦狡,俨然不多不少屯集了两百头野狼。 牠们的背上,陆续载上身形奇高全副武装的兽人。本来忌惮日光的造物如今出现在太阳初升的时分,苍白污浊的躯体反映不了半点来自太阳的温暖,他们所在之处即是冬临,所经之地凛寒切肤,他们让死亡堂而皇之,他们是咒逐白日的魔物。 时隔两个月再有乌鸦飞出山地,这一回,群鸦南下。便在该夜,惯常流连铁河与灰泛河之间地区的野狼不约而同会合北南路以东,那里是野人世代封闭栖息的莽林,后来加入了翻越蓝山脉西来的人类族群。据说在向星国往中洲殖民以前,东面的树胡森林、南面曾长久环抱铁堡的树林、还有西面的这片莽林是连成一片的,其间不过一水之隔。 格洛芬戴尔暗忖着是时候放煦沫喝口水,恰在此时辽阔的原野上狼嚎迴响。 伴随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南方的骚动激盪起河流水纹的异变。 他的灰眸追偱了片刻,若有所思地低语道:“向铁河渡口去了啊……也许我该要警告希优顿王。” 不日,鸟群将仲秋日凌晨,铁河渡口遭强兽人狼骑勐攻的消息传遍了自由世界。 那些强兽人不会凭空由山地冒出来,并且不管这次被派出的数目有多少,肯定只会是总数的相当小一部份。山地和南面的异族国度存有矛盾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无论是骑领,抑或白山脉南望的岩地,可摆出来的事实亦可见,近年的山地在纷争中展示出越来越张狂的态势。 似乎在宣告权威? 消息传到林地已是星光节后第四天。没有一个精灵想到在他们欢庆赞美星光宴的当口,中土的另一角会有数十人类战士在抵抗邪恶入侵的激战中血流成河。 陪同费兰回地宫向国王当面汇报巨蜘蛛大批越过黑山,逼近设在精灵路以南的王国边哨,因途中遇到正准备带队赴往褐地的爱罗斯,费兰示意她先行去书房报到。 双方都缺席了。路玲在水池边上安份等了半晌,终究放开手脚,无声迈向书房深处。 走到长案前,她惊讶地发现那张琴竟被移了过去。 很多时候,或者该说在临冰战役到五军之战平和的五百年间,她常可以听到俨然有别于竖琴或小竖琴琴声的乐音在殿内缭绕、在耳际飘渺,但实际上她不曾有过见识它离开瑟兰迪尔座椅后的木几的机会。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摸上了琴面,滑过琴弦后,她留意到琴额、琴肩至琴腰部位均雕刻了花草纹路。过去听过芬妮尔唤这张琴为“闲花”,看来与这些花纹不无关系。在琴额姿态泰然舒展的是一枝兰花,伴生着玲珑成簇的恆雪花,至于自琴肩扎根的,由于长势繁茂,她不得不俯低身子凑近细细分辨。 指腹逐一摸出了茎上的棘刺,不过却有间隔长短和刺的形态的区别,路玲大感意外之余跟着念了出来:“夏雪、雪荆,这是……风铃草?” “你如何认识那两种花?” 她心头剧烈一跳。 “在埃美尔的药草图集附录上看过,陛下。” 瑟兰迪尔没有追问,可也没给她已经信服的感觉,石青色沉冷的目光甫攫住她的魂魄便霍然大赦。“费兰打算让你代任?” 路玲收拢心绪,“他在嘱咐爱罗斯大人前往褐地之事,命我先跟陛下交代他将晚到。” 瑟兰迪尔越过她,在座椅上落座,“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契机。可是爱罗斯能不能把握得住,却牵动着洛斯迪尔和整个褐地的存亡。” 路玲未发一言,刚才假如不是费兰提醒自己,估计她还会继续望着身披战甲的爱罗斯发呆失态。挪过视线,她看到瑟兰迪尔整理着散放在书案案头两侧的信,凑巧被他叠在了表面的是仍旧透着山谷风气味的一封邀请函。 与铁河渡口受到兽人侵袭的消息在星光节傍晚才得到散播不同,这封信函在当日早上便被送达地下宫殿。 问候和祝词只不过是开场白,接下来占了不足三分一篇幅的内容方为点睛之笔。 她也仅在跟赛尔贝斯的偶然碰面中得知了这封信的目的,结果昨天他就赴往林谷了。 “你应该已经清楚这封祝函的意义,还有赛尔贝斯为了什么离开林地。那为何它仍吸引着你的注目?” 但见瑟兰迪尔一心调试着琴弦,目光丝毫没游离到其他地方,更别说是她的面上。 “我的印象中,陛下向来不屑这类邀请。难道说往时对智者议会的参与者名声拒之千里是玲的错觉?” 他不为所动,七根弦短暂发出的音韵如珠落玉盘,偏又每每戛然而止:“爱隆会议林地必需派使者出席。” 筝的一声,琴音彻底休止。 第169页 路玲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沉寂中静默,末了她转过话锋:“史麦戈逃脱已久,莱格拉斯殿下若是尚未有头绪,这项任务是不是该?” “十天前我已传信给他,一旦大能者之镰落入南方夜空而他还一无所获,就去林谷向爱隆领主报告犯人失踪,我方搜寻无果。” 她算了一下日子,“那殿下非常可能……” “兴许他会撞上这场会议。”瑟兰迪尔同时对上了她的投视:“源源不断的邪恶开始响应魔眼的号召,自四面八方聚拢,復甦的黑门黯影将以前所未有的庞然利齿蚕食中土。” 希望从未断绝,吾王。渴望反驳,但他言词间附着的沉重令她久久失语。 直至未见身影的掌旗官的声音温和而明亮地穿过房间:“无论困境如何不可冲破,我等与王国同在。” 路玲怔了怔,握起右手,朝国王深深行了一礼,“与林地同在。” 三个月后,独自归来的赛尔贝斯证实了那则已不再是预言的猜测。莱格拉斯不单参加了爱隆会议,更与其余八名成员组成了保护持戒者深入黑域的远征队。 就在魔戒之战正式爆发前,和白鸮捎送的莱格拉斯的来信一併抵达的,是森林镇的求援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  耶!又爆字数了~~ rr;_rr; 真是打脸啪啪啪,原来不是《star sky》作bgm没感觉,是我打开更新的方式错了而已。推荐有兴趣的读者在看接下来的几章,包括这一章时,一边听着曲子的纯音乐版。另外,既然绫儿在作者有话说里的内容是有童鞋关注的,这里有一个关于托老对中土各种族好坏看法的帖子,非常有哲理,欢迎课外阅读 http://daily.zhihu/story/4822238 ps:想拿贴在这里的图片资料参考的亲要点击电脑版网址,或从电脑端浏览才可以看到显示。 ☆、elvenking 12 作为菲恩队中一员驰援森林镇的时候,路上飘零着小雪。 二月底的天气冷漠变幻,只要还没回春,北方的气温往往日益降低,正是在这个当口,一支东方人兵马经灰山脉和铁丘之间行进,集结在了森林的东北边。同样糟糕的情报顺着北风传入了他们耳中,在他们赶到王国东境的前两天,另一队黑暗民大军兵临渡鸦岭,欲一举夺下孤山、河谷两座重地。 黑暗势力已不止于围拢这片土地。 可他们要感激的是在森林镇发展的几十年间,林地一直从旁引导它的建设,特别在修筑镇防方面,处处可以看出融入了林地精灵群体的智精灵的知识运用。布防当中,例如护防塔的加固、箭弩发射器效率的提升,却有赖于矮人工匠的劳动成果,多亏前期洛斯迪尔对三地贸易互通协议签订的极力推进,也因为山下国王有意逆转跟林地僵硬的关系。得到镇长发放的酬金后,镇里的矮人陆续走了一大批,原本仍逗留的由于听悉孤山大厅面临危险,架起武器便连夜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助阵。路玲能一眼扫见的矮人寥寥无几,只是菲恩及他的部下打开始就没指望同任何矮人共上战场。 按侦察兵报告的速度,敌人大约入夜前会到达。 还有半天……他们是不是来得有些晚? “现在不是迷惘的时候。” 菲恩近在咫尺的声音恍然唤回了她。瞭然黑暗东方人有备而来,所有正规战员,包括允许范围内拨出的巡林队成员一律戎装示人,轻巧加身的盔甲整体漆上树皮的颜色,可在骄阳下盛放不亚于黄金的光彩。 她的个子比从前拉高了两吋,虽然这套盔甲在加入巡林队时已被着手打造,但穿上它列在一群平均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精灵中间,路玲仍深觉惨不忍睹,唯有对此视而不见。 摩挲着与长剑一起佩带在腰间的匕首刀柄,她长出一口气,冉冉白雾眨眼升起扑面,“取得进一步消息了吗?” 菲恩归洛斯迪尔直辖。尽管公主长年身在东面的属地,路玲知道两人时常保持通信,一年中有两到三次菲恩会直接去褐地面见洛斯迪尔,可以说他们的关系琢磨起来比和巡林队里的其他领队角色要亲密,这是路玲平常对他敬而远之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关于菲恩她还了解到的一点就是,五军之战前,费兰跟他都在贝列戈哈麾下。 念及最后这个名字,她心中微微钝痛。 “就目前查探到的情况,敌军人数不少于三千五百,有五百辆双轮战车,每辆车上搭载一个弓手和两个勾矛手,步兵一千五百。” 路玲头皮发紧,对方光步兵规模就已经顶上他们全部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只是目测得来。 菲恩看她面色不对,“你害怕面对他们?” 她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而此刻不是用来解释这些的场合,她只给出最简单的答案:“不!” 没有谁,或哪个种族,生来理应遭受摧残或奴役,不过是由黑暗大敌的时代,歪曲的观念被深种得不到圣者或流亡精灵拂照的族群灵魂,导致即便经年过去,他们从索伦的折磨中脱身,部落之间依旧充斥征服与敌对。 天上的落雪纷纷,未见好转的天色预兆着这场碰撞将可能在更坏的天气下迸发。 尚在外头走动的镇民个个神色紧张拘束。凡是壮丁,不分老少统统装备起了略逊于精灵军队的武器护甲,妇女和体弱者则在准备保暖的衣物,分工搬运粮食到最安全的地方。小孩不再跑动嬉戏,大人匆匆拉扯着余下的十来个转移至牢固的建筑内,纵使表面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是投出惶然的眼神不会说谎。路玲自他们身上游弋过视线,既而划向基本空无一人的屋群,在好不容易迎来的安宁中壮大繁荣的街道,难道又要在一夜间陷落坍塌? 第170页 “镇民组织防线的人手不足,大人同意的话,请安排我同其他队友调过去。” 覆盖森林河流域的风雪并未伸延染指大荒原南方,但不代表泱河中游就能倖免于难,正值盘踞该地区的是另一种形貌的阴郁,更窒闷、更暴烈。 赛尔贝斯西望河岸的方向。八百码外的河道被依循地势加速蓄力的河流积年累月噼出了一道陡转河湾,进入河湾后本应奔放激昂的泱河,却远没有唱出欢腾的水浪之歌,相反直至因洛林得到美誉的黄金谷前,广阔的水流平缓,以至给人形成一潭水泽的错觉。撇开上游在隆冬全面迈进结冰期,造成其后河段流速减慢的缘故,这样的景象一度毫无波澜地持续了上千年。 而在这天拂晓,一河之隔的土地自退潮岸边升腾起一条条浓黑烟柱,是唯一吸引他神思贯注的波动。 他停下坐骑,举起手对身后的军队示意,“就地整顿待命。” 沉郁湾,在本纪元索伦潜入大绿林南端,以曾经的精灵王城秃山为立足点,向周边地域撒开死亡的幕布后得以命名。过去,经过多年尸气与亡灵怨念污染,河湾里的水变得就如浸泡着恶龙遗骸的长湖,叫人生不出丁点靠近的想法,更不要说取水饮用。早期因干渴误喝下河水的生物,人也好动物也好,轻则不适呕吐,重则当场丧命,所以此岸比比散布着一些不幸者的白骨,更多的数目被千年间的潮汐沖刷进水下,成了河床的微小部份。 如今,妖丘再次变为兽人的地盘,织暗者的后代在鬼林生产着蜘蛛军团。 赛尔贝斯沿着湾岸往南逡巡,在一片被鬼祟冲刺惨烈践踏的砂石地前下马。 饶是河水受到过日月的影响及降雨的补充,仍不足以平復这片地上由粗制钢铁摩擦出的大面积伤痕。 “四千,不……有五千个。”他定论道,眼中映出犹如森严把守着通道大门的带刺灌丛,近侧的黑杉林活似被一双手扼住了喉咙,奄奄一息又求死不能。 晚午,尚应光亮的白昼已让凝重乌云笼罩,沉闷的气压被丝丝冷意撕裂,渐趋露出成片的、致命的缺口,温度骤降,说不上是归还冬日的冷酷,还是只为即将横空的异变铺开使毛孔生寒的序章。 灌木丛率先被食人妖一棵棵拔起移开,待到一连十五码长的樊篱敞开足够宽裕的通道,配备大号战鼓或破城锤的食人妖们列队走出,每一步都震动大地,每下鼓声都战慄近岸河面。不祥的乌鸦成群起飞,座狼围在强兽人狼骑四周追随奔逐,黑语从骑兵首领的嘴中高声念出。 密云滚动,冒头的闪电曲折划过混沌的天幕,传来迟钝拉长的闷响。 半兽人大军排阵出动,面目狰狞,怀着对一切美好的嫉恨,他们的双目燃烧着自远古留传的被腐化催生的破坏欲,畏惧光明,却又想将光源玩弄于股掌中,将之也拖进这污秽的泥潭。 赛尔贝斯默数着通过河湾中央的步兵数字。 两千五百、三千、三千五百…… 他拔出佩刀,“弓箭手瞄准大门。” 可惜註定灭亡的他们永远只能一厢情愿。 头顶掉下一丝雨点,清脆敲响头盔上的突刺,第二滴、第三滴,愈来愈多的雨丝溅落护臂、披在斗篷表面的辫结、战马静止的马尾上。发出月白微光的刀刃高举于顶。 “——射!” 密集箭雨从天而降,通道口前的魔军来不及反应即栽倒一片。发现遭到伏击,不论是冲击擦身而过的兽人,抑或犹在门道后方等待出师的,便连刚涉水准备渡河的魔兵一概叫嚣着沖向了精灵部队,只有渡过了五分之二河面的半兽人在去与返之间分成两派,可前面业已过了河水中线的正中赛尔贝斯所料,无一例外选择加紧上岸。 “‘大能者之镰’就绪。” 灰精灵语在战士们的耳中迴荡,列在最前的六排弓箭手瞬间搭箭,长弓随手臂的下放摆出一致的角度。 蓝光转幽为亮的彗锋再度指引众精。 一连七波闪着冷凝星晖的流光驾临邪恶爪牙的灭顶之路上,交加着清冽刷下的雨帘,让穿破征服大军头颅、肢体的自由之刃转眼得到洗洁。 逾两千支箭汹涌扑往作势反击的过千冲锋兽人步兵,在短短的一剎内,敌方损失了九百战力。 然而通道里仿佛还有成千上万的兵源无穷无尽地补充。赛尔贝斯放眼踩踏着前人尸体继续冲来的魔兵,此际视野边缘,一批攻城用的弩塔缓缓滑出大门,依其前行的轨迹,显然不为他们和己方队伍的交战所打扰,一意朝黄金谷挺进。 “了不起的愚蠢。”赛尔贝斯双眸灼亮如手中刀身,“以为我军是来戏玩的吗。” 弓手在敌人一鼓作气撞击的前一刻利落与后排的剑盾手攻守互换,阵前筑起的双层叶状盾墙抵挡住最初的三发冲击后,尖锥长矛旋即舞动予以回击。 赛尔贝斯举起长刀,策骑前沖,边杀敌边高唿:“银尖部队跟我来!” 战马踩过断肢,跨过无主的废铁,飞扬的蹄足溅起半晌已积蓄不浅的泥水,时而掺杂石子沙屑,褐色马身在滂沱雨幕间明灭的电光下显出斑斑点点的污迹。 下一秒,马脚被掼倒。 赛尔贝斯在滚落地面之际砍下趁机偷袭的肇事者膝盖,同时循令离开大队的战友不少已同密密麻麻的敌兵混战起来。 第171页 “他们交给剩下的人,我们要去阻止那批弩塔。” 说罢,他取出腰带上的号角,吹出的震耳明响宛若浑水底下喷出的一股清泉。 迄止今日,魔戒之战已打响二十天。 铁河渡口、渡鸦岭、森林镇……早于铁堡大举进逼骑领前,瑟兰迪尔已委派赛尔贝斯领军挥师南下。 果然索伦的下一个目标,是夹在林谷与林地中间的洛林,并部署重兵,在林地军队仍在赶赴的路上便发起过首轮攻击。不谈和洛林的关系合分,这一次瑟兰迪尔必须主动借力给他的表兄表姐。否则树堡沦陷之日,即是隐密林间成为火力焦点之时。 同一天,战车民围攻夺下林地王国的北境边哨,黑森林战役爆发,精灵王亲掌帅旗。 作者有话要说:  復更前的捉虫。 -11.23 ☆、elvenking 13 森林河,一条贯穿过大绿林北部的重要河流,除流经柏林山内的暗河,多数地底细支并未以汇入森林河作为归宿。有的被树根吸收干净,或者在通过地缝抵达地面以前蒸发,只有潜藏深的,可以够到距离河岸三里格远的低洼空地,在千百年的积储后形成湖泽。没有精灵或矮人知晓湖出现之前的地貌是怎样的,在被林地王国纳入记载时,这个湖便以遍布湖床的鳞石着称。这些巴掌大的石头形似鱼鳞,有着苦艾叶的绿色,在阳光下能泛出朦胧的彩虹光泽,可如果不在短时内放回湖中,鳞石就会蜕化成棕黑色。北方的矮人无法从湖里运走这些神秘而漂亮的宝藏,精灵们更乐意让石头留在原地净化水质,久而久之,鳞石湖周围栖息着繁多的森林动物,牠们在此避暑、冬眠,世代不变。 现在,以鳞石湖为中心,慌乱的骚动由北向南。 林鹿群奔腾的蹄声,松鼠纷繁落在雪地上、惊动不堪重负的树枝的沙拉声,野兔和白鼬蹿出洞口雪墙瓦解的啪嗒声,灰狼短促唿应的嚎叫,交加着远方树干接连栽倒的绵延声响,在本应寂静的隆冬三月,显得如此鼓譟。 “荒野的绿舟 星辰的瑰宝 瓦尔妲的目光注视着在黑夜中彷徨的流连者 随时间之河变迁 来自远方的变化 在命定的抗争中 大荒之子啊 森林之女啊 不愿屈从 ‘以无光的灵魂告于蒙福诸神 虽然吾等力量薄弱 但若合众族人之能 必成扭转命运之强力’ 大地的摇篮 众水的赠礼 瓦尔妲的光辉照亮着在绝境中征战的守望者 手牵手,肩并肩 心敞开,心相合 应祈求 和平之光终降下” 近岸冻结的冰面隐约倒映出积雪累累的高大杉林,和笔挺古树下,倏尔飘扬的一条条青色淡影。那是标有林地王国方形徽章的战旗,四根同长有三对绿叶的银箭各自从直角伸出,皎洁的箭簇一致触边向外,在近乎黑夜的深褐色朝正中金色光晕过渡的底面上,构成坚实的菱形樊篱—— 保卫这面旗展开之下的家园。 铁车轮轱辘轱辘滚动,碾轧七吋厚的雪地像跋过蓬松的沙堆,飞快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异响点点紧凑,密密麻麻聒耳拢来,如山腰的暴雨、涨潮推上陆地的第一波水浪,转眼就要吞噬它对准的目标。 大绿林中原不适合结队骑行,更不要说驱车。隐密林间的精灵因修筑了一条径道,才免除了来往运输的不便,但如今,北风比往年同期吹得更肆意狂烈,不是由于灰山脉上穿了洞,而是来犯的堕落之民给他们一路伐下了两旁林木,好打开宽广的车道。 北境边哨被破,魔法河隐蔽的力量鞭长莫及,隐密林间与敌人间只剩身后的巡林营地。以一个午夜召集的三千战力,加上巡卫营本身驻扎的包含正规军的两百守卫,自不是仅有一百巡林队员不到的边哨可比。然而黑暗东方人歷来穷兵黩武,作风兇悍,比盲目的半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一前提下,庞大的规模无疑使他们的侵略性倍增。 身为统帅,瑟兰迪尔当然对自己的军队有信心,可把人员都调到这次的战场上显然不妥。他是指挥官,却更是一个国王,顾此失彼是他要避免的。他也许估算不出黑暗势力下一步的具体行动,他可以做的就只有周密警戒,在全局的攻守上赢得最终一仗。必要时,他会让子民撤入星瀑殿,继续战斗。 洪水一样的恶敌随排山倒海的漆黑战车现身骤亮的野道尽头,邪恶红旗犹如末日山喷发时磅礴烟柱上闪烁唿号的火烧云,连扑面的寒风也变得浑浊。千百马骑打着响鼻、在鞭笞下嘶鸣迭起,空旷的鳞石湖四周再听不见多余的声息。 瑟兰迪尔在平滑的雪面迈出了一步。 又一棵杉树吱呀着折腰,夹带着轰然的塌雪声以及枝叶砸地的哗啦声。 千发箭不约而同射了出去,从半空、从阴翳中,清冽的金属碰击声在疾舞,越过树缝、钻过枝梢,寻找一个个土地践踏者的死穴。簌簌跌落的雪块亦冻不熄森林之牙的烈焰,一环接一环,上万箭矢于晶莹的鳞石湖上方穿织成制裁的银网,贯穿、嵌插、迸裂,这是来自木精灵的愤怒。 遭遇伏击,东方人如预想地完全没有溃散成沙,让林地军队占获先机。万箭交聚的风暴仅使同样万顷之势倾涌而来的泥流停滞了一霎半晌,颤慄的树林紧随着染上更多黑暗民的血污,渐渐挂上绯红结晶的冰湾为跌入陨落之痛的生命发出啜泣般的呜咽,流注来不及中途凝止的,在湖中晕开一朵又一朵的鲜花。 第172页 厮杀声终于掩盖了勐烈的北风,在这一方森林中微光的土地上无休无止地迴荡。 凡战车民过境,恐怖气息不但像剜开雪地的车辙烙印在泥土里,正如他们昔日的主宰擅长行布的阴影往往包裹整块丛林,它还荼毒树根,腐蚀它、灼烧它……这支黑魔君的强力盟友俨然滚烫的地炎尘暴,活人或尸体的眼中均映射无视审判的狂妄,那是腾空砂尘下团团红光闪动爆裂的景象,冲击横扫一切障碍,吞没地表、推倒大树,然而单单地伤害尚不是这场兇残征服的结尾。 他们身后,升起了沖天的火光。 黄昏时分,瑟兰迪尔率部退到了巡卫营前方。 在位于鳞石湖畔的首战,形势对数量大大逊于敌方的林地军队一度有利,箭矢风暴过后双方短兵相接,自远古深种精灵与黑暗东方人之间的仇恨是那样的浓烈,以至于正面对碰一触发,每个木精灵俱毫不留情地手刃眼前仇敌。战车民或许早有预料,趁此机会,他们埋伏在后段侧翼的黑色玩具蜂拥沖向了战场中心,这些铁车轮疯狂野蛮地穿越战线,正陷于激战的精灵根本无法悉数拦下它们。察觉敌人的计划,瑟兰迪尔当即令费兰带队,先一步追击企图趁乱往隐密林间推进的战车群。 在这时规模仍多己方三倍的敌人进逼下,瑟兰迪尔调度大部队开始节节后退,哪怕如果奋尽全力,他们可以尽歼面前的黑暗民,但是相对的代价将太大。另外,他不能允许敌人组成包围圈,把他和费兰两队人分别孤立的可能发生。于是在国王与他的掌旗官汇合前后,在鳞石湖以南半里格的另一处林间空地跟北巡卫营前两百八十码的紫杉丛林下,又再爆发了三场战斗。 其间战车民大军两番试图继续进袭,都被从瑟兰迪尔部队后方飞出的冷箭瞬间射断轮轴、钉死马踝、洞穿颅骨,在廉价溅洒的血泊上去了又返,狼狈收兵。 同为有正规军常驻的巡林营地,北巡卫营不似南巡卫营暴露在较开豁的林地环境中,它身置的是一片生长距离密集得多的杉树林,唯有仲夏那几日的阳光能有力透入树荫,为营地带来一缕柔和的明媚。若非经常出入,连一般子民也会在寻找营地时迷路。 “敌人分两批退回去了,一批驻扎在五哩以北,另一批骑乘战车在向西北方向移动,目前在四里格之外。”费兰巡视完各个哨岗,回到临时营帐对瑟兰迪尔汇报导。 瑟兰迪尔的目光探出营帐口,触目可及皆是在哀鸣后疲惫沉睡的杉林,但他的目力还可以企及更远,远至东方人残军的所在地,远至鬼魅一样徜徉在他国境内的疾驰铁车后背。谋害的血污缠绕着他们,更大的恶毒诡计像密不透风的斗篷掩护着他们。 “他们剩多少战车?” “完好的不足七十辆,加上能支撑完成短距移动的超过一百一十辆。” 他眯起双眸,“现在行动的几乎是器件受损的部份。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一天后这支战车兵就会作废。” 敌人究竟筹划着名什么? 瑟兰迪尔转头吩咐费兰:“派你直辖的巡林队在天明前回收尽可能多的箭,其它尚能利用的也一併收回来。” 敌人的规模已大幅消减,此刻即便是近身作战,他们也握有轻松获胜的优势,可他们的王却指示敌箭亦可酌情回收。疑窦的思绪在费兰心中转了一遭,然而并不影响他利落领命动身。 费兰离开后,瑟兰迪尔返回铺展着王国地图的案前。依据费兰的报告和自身所见,他伸手在地图上比划起来,以食指指尖勾画出的正是处于移动状态的战车群的行经路径。“他们在走回头路。一直保持这个方向,这队士兵将回到鳞石湖北面的树林、他们非法开闢的野道末段,或者再前几分。但在那里有什么?新的援军,还是从孤山游散过来的部队?” 不论往哪一点猜测,都无法释去不祥压在瑟兰迪尔心头的阴霾。同时他必须承认,他比较期盼北方人和铁足丹恩可以守住他们自己的战场。 由于暴雪与战火,大举进攻荒原北部的黑暗民更会随手射下飞掠的冬鸟,林地精灵很晚才得悉,厄运在当时抢先降临到了矮人与人类的联盟头上。 虚假的平静一直由深夜伸延。如是堪比剎那的凛冬森林中的长夜,东方侵略者扎营的方位仅断断续续传来微末的动静,纵凝神倾听,木精灵仍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片言只语。拂晓过去,费兰再次出现在营帐。 “黯影笼罩了敌人战车兵的行踪。当他们接连分头散开,我方就失去了对他们动态的掌握。”费兰顿了顿,国王只是沉默着,相比他进帐前,端坐挺靠椅背的王不过掀开了原本阖上的眼帘。他进一步提议:“需要让待命的队员北潜打探吗?” 瑟兰迪尔从紫杉椅站起了身。率先径直映入他瞳孔的并非费兰的身影。他注视着就在右侧半臂之外直立的旗杆,顶端飘动的,是战旗,也是王旗。曾经他的父亲手持这柄矛杆,带领一群从未涉世纷争的子民冲击黑门,眼下他的手便攥在上面。 “你可发现,风向变了?” “午后起了西风,但极微弱。” “入夜后这股风劲转强了。明早,甚至明日中午以前,王国的天气必由它主导。”一番自言自语说罢,瑟兰迪尔提起植入了地下的长矛,“出动一个小队,把赖在我军北面的敌营打散拔起!” 第173页 夜半,枕戈待旦的战车民受到不知源头难测去向的飞箭烦扰,尽管这林子的明天未必见天明,尽管剿杀守卫的是己方武器,整个营区犹鸡飞狗跳。 而即使接下来得以察见晨曦般的亮光,精灵们却完全谈不上欢喜。 因为这光是在北边升起。 刺鼻的焦臭丝丝南下,在渐盛的西风中,淡得叫人认为那是敌人昨夜宿营生火留下的炊烟。 驱逐了少量残敌的巡林队匆匆折返。 “我们上树顶观察过,森林北端起了十三处火,有的火源靠得近,一天之内已相互连成了小片。” 另一名精灵说道:“依照情形,大火扑向我等只是时间的问题。” 费兰收回视线。“吾王,和黑暗之民的战斗必须尽快结束。” 已不容忽略的焦味比部属的进言更裸白地在对瑟兰迪尔强调此急燃眉。 “这群该受咒的东方人。” 求援的号角在费兰手中吹响,一处接一处,由北巡卫营到警察线以东的哨点,由隐蔽的瞭望台到隐密林间的西陲,再到柏林山的星瀑殿——斯林德举起每任宫殿卫长保管的巨型银白号角,自“重手”玛伯隆留传的仿制森林之主随身物的鸣器发放出如古时响彻围栏地森林的凌厉嘹响。 五百轻甲兵应令驰援。 黑森林战役爆发的第四天,持戟的魔军盟友捲土重来。 “他们竟烧着了森林!”牺牲了近半守镇的人员,护墙坍塌、废墟丛生,方换来征服军团的偃息败阵,想不到还来不及启程,昔日久未问世的大号角骤然放声高鸣。彼时尚搞不清楚大绿林内到底出了什么异样,极目眺望,只看得见灰沉阴云下越发恹恹的树林。但如今受命保卫森林镇的一众精灵沿秘径西返,早在出河口嗅到的焦味已不时呛到口鼻。路玲抬头,不可自已地瞪视远处滚滚飘来高抵云底的浓烟,同乘的菲恩快马加鞭,她不得不用力搂紧,后方马车和骑兵逐一紧跟,其余同伴在一旁的枝叶间跳跃前行。 为防在大路上中伏,一行人特意挑入口鲜少被探察的另一条径道,花了两天路程,来到环抱南巡卫营的杉林。 虽然回北岸要再耗费时间,而当下林地最经不起消耗的就是时间,可是一来避过伏击所带来的损失,二来向恪守岗位的队友提前了解现况有助于解开困局,不失为物有所值的补偿。 队伍刚通过营地最外沿的哨台,便见一骑从主楼飞奔相迎。 “唯一神恩慈!日安,自森林镇胜利归来的诸位!尔等乃是大气主宰吹送的一片及时雨!” “日安,葛拉德。你居然还在营地真叫我惊奇。不过你在场,我也省了别的功夫。请告诉我,森林河北边的战事进展!” “黑暗东方人在他们打开的通道附近纵下了火,如你们所见,烈火藉着寒风以可怖的速度熊熊南下。斯林德已调派了援兵,比起诛伐敌军,吾王必定更倾向优先扑灭大火。但我赶来与你们碰面是为了另一件事。”葛拉德话锋一转:“南面同样告急!难以计数的巨蜘蛛越过了我们的警察线,在包围营地和涌向精灵路!” 路玲凝住菲恩的侧脸,因着思索,惯常温雅的面庞透出了清冶的气息。 “可是王在直面炙炎和恶敌。”菲恩最终答道。 “费兰大人也在!” “我们要去保护陛下!” 就在葛拉德艰难颔首之际,他听到了一个柔细的声音。 “东方军队还将有如何的行动都好,大人跟大队先回隐密林间是明智的。不过我会留下来支援。” 在菲恩眼中浮现的怔愣一闪而逝。 “我也加入吧!免得小姑娘出个什么差错,被赛尔贝斯给恨上。” 去年在林谷的会议结束,远征队出发,加尔多就随赛尔贝斯回了林地。 “在此分别,加尔多。愿日光照耀你我重逢之时。” 菲恩领着队伍疾驰离去,路玲在一棵树上目送。须臾,身后传来加尔多的一声清哨,她再无回头地转身追上。 毫无疑问,远古黑暗大敌和织暗者遗落的恐惧阴影确实整个覆盖了大绿林北部。 再汹涌的殊死搏斗也远不及火海肆虐的闹笑。 北巡卫营以北已有五分之一的杉树化为燃烧的擎天巨烛。与此同时,自森林之门深入王国途中的林地,及魔法河东岸的丛林亦先后生出摧毁的红光。原来大军拿下北境边哨后,分成了两路围攻大绿林,先头部队以边哨为起点一路伐林开道,第二兵团边保存实力,边绕至西面的精灵路入口,静待时机。 在森林北方冒起的烈焰烽火,使他们顺势而动。 沿途,东方人跟盘踞在那一带结网猎食的巨蜘蛛发生了激斗,然而他们缺乏经验,巨蜘蛛又太灵敏,于是他们故技重施。受到火光惊吓的巨蜘蛛仓促北逃。随后抵达魔法河渡口的战车民发箭引燃了对岸的树林。 此时无论是指挥援部把湖水引入隔离带的费兰,抑或坐镇巡卫营前线的瑟兰迪尔,皆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杉树丰厚的树脂让火舌每一下舔舐都仿佛欢享飨宴,发出滋滋炸开的脆响。被烧得内外发焦的硕大树枝砰然坠地,积雪在高温中迅速蒸发,逐渐地,灼烫的金焰融入猩红狰狞的火柱,烟尘充斥了视野、唿吸、感官,一如仍在堆叠的空前绝望。 第174页 流散的东方士兵聚集攻击开始引水的精灵,费兰带队跃过隔离带拔剑击杀,在乱战中,长戟砸砍,一支从极近之处射出的箭倒穿进了他的身体。 掌旗官迟迟未以号角传递进一步消息,说明很大可能残敌发现了他们导水灭火的计划,并已经对源头的鳞石湖加以骚扰。瑟兰迪尔立即率领留下的一千士兵前往,果然远远望见那些黑暗民在想方设法填塞引水沟,眼前宽十六呎的坑带周遭俨然又一个伏尸场,他的子民要么倒在地面,要么绝息其中。 “莫苟斯那死不足惜的信徒!纵后代心智脱离了摆布,灵魂却依然深受奴役。今日就满足汝等蒙昧追索他甜蜜而剧毒的谎言的渴求!” 瑟兰迪尔浑然不觉自己念出这句宣告时,扶在微光剑柄上的手紧蜷而微微颤抖。 同行的将士齐声挽弓。 既至绝路,敌人更加全无顾忌,驾驭战车蛮横飞越鸿沟的,嚣叫着徒步冲击的,四下的红莲业火恍然这场征服获得的礼赞与彩头,虚空中黑暗大敌的笑声掺杂瀰漫,笑他们正摇着由血污漆成纯黑的灵柩踏向粉碎的深渊。忽然,一串独特的足音混入了这片杀戮。 一群威严骠健的生物狂奔着撞散任何挡在路上的马车和敌兵。 当中最高大的一头回返,慢下蹄足后,又再朝金髮精灵加速小跑。 林地国王现在已然一身血迹,银亮的盔甲、深灰的戎袍被敌人的武器划出大大小小的伤痕跟缺口,烟尘附着露出忧虑的脸庞,却未能蒙蔽那双石青色锐眸放出的光芒。 骑上大角鹿王,瑟兰迪尔舞动双剑,疾风一样割断掠经的杂草。 继第二次亲族残杀引发的薄暮森林之战,与埃卢·辛葛之姊埃琳公主结缘的大角鹿群再度联合起来,同她的遗裔、族人一道为森林而战。 在南巡卫营,黑鹿林遭到了巨蜘蛛的大规模入侵。这片位处警察线西沿的混合杉林首当其冲。过千、甚至数千的恐怖生物蜂拥突破巡林队的阻截,相当的数量经过一天一夜即已触及精灵路。接近三天几无喘息的追击让路玲筋疲力尽,她在森林镇战役受的臂伤早就结痂又裂开了。猝尔蜘蛛大军调头四散,无心恋战,忙于清剿的葛拉德等花了半晌才反应到,有灭顶之火打另一个方向蔓延开来。 “这是拔除眼前巨蜘蛛的好机会。” 路玲错愕:“可是……”后面的异议她说不出口。 在场的成员不难猜到魔法河对岸也受到了入侵。然而歼灭一支宿敌,要靠另一支敌人的恶行来顺水推舟,实在荒唐。但若不另闢蹊径,谁可以保证他们不在下一刻被夹击,哪怕林地当前已輓歌四起。 战线步步收紧,火海包围,在所不惜的堕落之民势要拉上森林居民同归于尽,倾城而出的木精灵死于刀下和火中的数目相去甚微。但是理应永生无忧的唯一神在大荒原上的首生子女,哪里想过非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迎接死亡, 痛失森林, 王国覆灭…… 一名不久前渡过泱河冰面的灰精灵正全力奔向森林之门,直至一阵在死寂下异常震耳的响动转移了他的注意。 宛如地狱永夜中一道打破重围的光束,打上精钢的马蹄声声清脆似深谷间击打磐石的水浪乐音。 一幅幅凌空飘舞的湛蓝徽旗循着他经过的足迹飞驰而来。 为首的骑士头盔下飘扬着耀目的金黄长发。 “夜安,林地王国可敬的战士。你们不是在孤军苦战!” 领头的精灵向他问候过后,尾随的队伍有女性亲族对他伸出手:“上来,提努维安!” 精灵路西段的红叶林在这晚爆发出最后的怒咆。 高耸入云的迷雾山北巅隐隐降下一团影子。从泱河陆续抓起河冰的巨鹰群,乘风翱翔到大绿林上空。 巨大的冰块高高坠落,在升腾的火舌上软化消融,于是流水释放,阿尔达之王的僕从用宽大的云翳颳起骤风和暴雨,于是炎海与水雾交相在广袤土地上纠缠、蚕食,满目迷濛。 “乱风唿唤雷暴 波涛激盪争夺 大海嗡鸣咆哮 水之领主为之觉醒” 鹿王阵亡,战局生变,眼见身临情景,埋藏瑟兰迪尔最深处,一个妙音者、亲水者的族裔,芬温·罗瑞伊露茵的血亲的力量被激发。 “此日待之已久 此日惶恐已久 何方将受命运蒙福? 波涛之主,波涛之主啊! 来以汝翻覆奔流之力显现大能” 他边唱边深入燃烧的森林,火焰伤不了他,残敌在劫难逃,精灵王头一次为了保护他的王国显出白光闪耀的姿态。 “乘着渡夜之月,潮汐流高满涨 树林鸮音迴荡,引渡风暴现身 闭上的眼睛,寻求着什么 收集破坏的碎片 消弭求索的双手 汝委降此身 在受困的牢笼,反覆探索什么 唯风之奔腾是所求 唯水之欢歌是所求 汝始现白浪 轮迴的喜乐哀伤,暗夜里附诸流尽 眼泪伤疤皆献上,水之领主一一带走 涛声震天潮汐怒吼 涛声震天万物惊颤 水之领主此刻降临” 第175页 在遥远过去未响应海畔精灵君王唿求,以自身所能出手击退弒亲掠夺者的波涛之主,在林地上的歌声响彻了整整一天时,传来迴响。 所有大绿林北方境内的水流顷刻化作欧希吹出的冽啸,隔离带溢出湍流,破冰的森林河轰然暴涨二十呎。 战车民一方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经歷了另一部《two towers》…本章bgm:hold the ice、woad to ruin、魔戒交响诗live、(《song of osse》灵感来源的)海猫鸣泣时、(《流连者》灵感来源的)erinyes。 感谢久等的各位。 黑森林战役[第三纪3019年3月15-29日] 战车民同人图【stefano baldo】 波涛之主同人图【ft】 ☆、elvenking 14(4.15更新) 洪水用了两天从林地的焦土尽数退去。 高温与怒潮搏杀过后,空气中浮动着说不出奇特,但并不令人讨厌的味道。那是每一分邪恶都自泥土、树根、叶片蒸腾,随西南风消失无踪的干净。桎梏大绿林的浮阴黯影破灭,远比五军之战结束,黑魔君将计就计逃返黑域时更彻底,尽管森林河以东并精灵路以北的杉树林在这场滔天灾难中,被烧毁了接近三分之一,在葛拉德组织的围猎下,倾巢北攻的巨蜘蛛到最后不是掉入暴涨的河水被沖走,就是在越过旧林路不久,遭到前往隐密林间路上的洛林精灵击杀。 堕落之民投降,大河谷两岸雾山兽人的尸体堆叠遍野……这座古老而沧桑的广大森林,再没有黑暗的容身之所。 便连两千年前索伦在三个种族势力间建立起,作为可怖阴霾发源地的据点妖丘,也在至尊魔戒落入末日山的血盆大口,魔军兵败如山倒后第四天,迎来林地和洛林两支精灵的联合进军,花冠夫人亲手推倒入口处象徵囚困、奴役以及压制,经钢铁强化的巨石高墙。 一瞬间,光辉从清晨之门倾泻。 听说洛林的巡林官领队来访林地,路玲不管失礼与否,按一路上精灵们的指示径直跑上了巡卫营主楼的阁台。 其他人都忙着收缮战后颓败的家园,登上阁台期间不曾遇到守卫阻拦,而葛拉德在外,还来不及赶回接待洛林的贵客,她得以先一步在此时此地,面见这位来自南方的精灵将领。 一袭深红色斗篷几垂于地,客人面朝向南的露台,斑驳光晕眷恋地驻足他金白的长髮上,纵然挥不去连日赶路的风尘僕僕,身上却没有明显的血腥味,仿佛这一程无惊无险,才造就了这一刻的画面静好。 对方知悉有他人在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你就是传言中林地王国的精灵之友……” 路玲却无法自已,迈步扑向了他。 哈尔达愣住,但并没有推开眼前的人类女性,或出言制止。 相反,他似能感受到女孩决堤汹涌的情感,其中有悲伤、有难言的欣喜,慢慢地,他抬手轻拍她的背。 半晌,路玲拭了拭眼角,在他的视线落下前抽身退开。 “冒犯了,大人。欢迎到访林地王国!葛拉德大人将在傍晚返抵,请稍作等候。” 哈尔达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凝留了一剎,随即收回。 “我等这次前来,是为了迎候瑟兰迪尔王。关于洛林领主希望与贵国陛下会面,亲自致谢林地派部支援黄金谷的邀请,相信已早我等一天到了陛下手中。” 路玲点点头:“吾王启程南下的消息,今晨已经越过精灵路传来。” 语毕,两人一时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路玲看哈尔达仍挽着刻有蔓蓉树叶纹的头盔,正想让他随自己回会客厅,注意力却在扫见他悬挂腰间的佩刀之际被夺走。 痛苦的回忆,再次无声喷薄。 唯有本能捏紧随身的匕首,她才不至于被漩涡卷进去。 路玲微微低头,不欲他发现自己颤抖的眼睫,洞穿那底下昭然若揭的秘密。 “早年,我在游歷大绿林的时候,结交了一位亲族。”哈尔达仿佛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温文清朗的嗓音伴着难得的侷促响起:“正统意义上,他虽是同我一样的灰精灵,却在诸多方面表现得更像我趋于木精灵的两个弟弟,譬如喜欢攀高、喜欢远眺。短短时间内,我们成了知交,彼时秃山还是秃山,我进入巡林队已久却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是他,一直以我为榜样,与我起誓,必要成为保卫族人和领土的巡林队长。后来,我明白了落在肩上的职责之重,他也……兑现了那一日的誓言。” 她感到泪意在眼底翻腾。 “你可以,借我看看你带着的那把长剑吗?” 她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没问题。这把剑,本来就是……” 带给你的。 哈尔达轻抚着剑柄上的花纹,山毛榉的叶梢和蔓蓉树的枝桠交织在一起,乍看根本分不出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如今,手中剑刃缺口参差,浅褐色的剑柄以及护手上的铭文亦已血污斑斓。 他怜惜地摩挲那段铭文,须臾放下剑,调转剑身递迴去,却瞧见一张湿漉漉的小脸。 “朋友啊,你又为了什么在难过?” 路玲任婆娑的泪眼怔怔撞进精灵慈祥投下的眸光,那后面有什么?她该说什么?是很高兴你并未辜负梅戈尔的意志,还是没想到继最后同盟之战,自己又有机会交还你故人的遗物? 第176页 老师的短刀,挚友的长剑,一个纪元的始终、一个奇异的循环。 “我……”她张着嘴,一而再,直至新的温热从眼角流逝:“就让我替你哀悼,不行吗。” 哈尔达掩不住吃惊的神色。今天业已是他第二次如此。 “你非常的慷慨。”待回过神,他浅笑道:“只要唯一神眷顾,我们终会再见。” 有那么片刻,路玲没能反应过来精灵什么意思。这时候几只林鸟飞过,拍翼声犹如新时代的一道钟声横空远盪,当牠们没入黑鹿林深处,哈尔达追随的视线仍停留在另一个方向。 他不是在看树林,甚至方才经过的飞鸟。她忽然笃定地想。 他在穿过山川与旷野,凝望发船航向归处的海港。 第一声春雷在满朝晨的绵密雨幕中起舞。 初雨的气息簌簌落入大地的怀抱——如哀泣公主的眼泪藉着阿尔达之君的吹息,时隔悠长年月,再度降于看似被遗忘在东方的大荒原,它治疗伤毁,鼓励着、泽养着一切感应到她的慈悲与怜悯的存有,促使重生的心愿变得强烈、催发沉睡的植被恍然甦醒——从寒冬倖存破土的嫩芽顽强散发出青草独特的芬芳。那就像这座林地王国,就像屡经黑暗和战火考验,但依然为身处的土地带来春风怒放的灰精灵国王。 “金环平原如今迴响着大家对四位哈比人的赞歌。月境之月不再云蔽,落日之窗澈映白山,金鍊花编成的项圈足够让每个疲惫的旅人带回他的家,送去振奋的捷报、欢宁的安康、满载希望的未来。百果之母的种子将在田野上茁壮成长,森林君王的朋友四处繁衍生息,人们日夜传唱君临之地的后继者、北方之星的佩戴者、西方之炎的使用者,但不忘加上是佛罗多、山姆、梅里、皮平并肩携手帮他赢得胜利。在一个强大团体束手无策的时候,援手也许来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 雨后的晨中林境映进那双纤尘不染的灰眸,愈显一种潇风晦雨过后埃垢洗尽的清媚,是惊扰来临前的面貌,可又比那更朝气蓬勃。宛若白燕啼鸣的声音如是由格洛芬戴尔的喉间悠婉啭出。 “刺槐开花的时节,请陛下务必莅临白城。如果没有贵军在森林中持续对抗战车民大军,对他们造成重创并拖住他们的脚步,不说他们会助力妖丘针对洛林的攻袭,岩地留守各处的部署、甚或白城,亦极可能毁于一旦。陛下和新的孤山王还有河谷国王,都应接受岩地国王及他的子民当场奉上的敬意和礼赞。为此牺牲的人们配得上这份致意。” 瑟兰迪尔与他一路走过临时筑起的营地。距离和凯勒鹏定下的会面时间还有三天,当日也是精灵历法上的元旦。 “讨伐魔君的战斗结束,林地仍是那个想要独善其身的木精灵王国。人王之王的加冕仪式也好,爱隆领主两个孩子的婚礼也好,有莱格拉斯代表出席便足够。” 格洛芬戴尔略感诧异地转头看了精灵王一眼,旋即恢復如常。“我尊重亲族们的意愿。但令郎不一定会继续在他伟大的故乡中久留。” 一阵凉风吹过,常居树顶的帝王蝶三两结伴,翩翩飞舞在频密漏过枝叶的绿光当中。大火烧去了树身,却也使树上累累的寄生藤颓然断落、苔藓消退,这一回,曾在冷杉林自由飞越精灵领地的小生灵再没有受到丁点困阻。 瑟兰迪尔敛去了笑意,目光从容挪向身边的精灵:“故乡不復过往,他亦当随心而前。” 格洛芬戴尔眼里的悦色大盛。 “奥罗诺德在和吾王相处时,眼中为何总会透出一股特别的温暖?” 墨绿的黑山脉巍然在望。不再死气阴森,而是像他们穿行必经路上的每一哩树林,张扬着新生的疏朗气息,活的、开怀唿吸的。辰光在整个山面烙下明耀壮阔的足迹,就像她的柔荑轻轻拂过头顶那簇团伸展的叶丛,便遗落点点萤光无数。待一行绕过东麓,不出一日就能到达目的地。 “看来玲已有不输我们族人的目力。恭喜你啊。” 路玲盯着他,显然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格洛芬戴尔又目送了瑟兰迪尔的背影片刻,方低头对上女孩默默坚持的眼眸。 “真想听吗?这可无关那些最后幸福结局的人物与故事。”他再一次体贴地确认道。 路玲率先软化了目光,“没关系。真的。”说完,她浑然不觉地勾了勾唇边。 格洛芬戴尔收起观察的眼神,带她随意在营地的外缘散起步来。 “想不到会遇见他的亲人。”他语速不快,同时淡然的语调里氤氲着若有似无的克制,路玲跟在一步之后,静静地听。“虽然他从未过多提及自身的来歷,但在面见陛下的剎那,我几乎以为他也重生了……或者说,在那时候,他倖存而且加入了逃离岩隐城的队伍。” 格洛芬戴尔倏地就打住了话。一如他毫无预兆停下的步伐。 昨夜有的木精灵并没在靠近众人的地方扎营,好比他们此时无意间来到的这个地方。眼前是一棵长势茂盛的橡树,经冬燃放不凋的树冠菁菁广阔,以致起了营火的借宿者在早上下起雨时,未复查火烬熄灭干净便动身归队了。 不久前的雨水尽管透过叶缝陆陆续续打湿了灰烬靠外的部份,在中心生还的微弱星火却不欲退让。 第177页 他凝住那渺小而璀璨的红光,低喃道:“闪亮之焰啊,你的职责完成了。” 话音落尽,火光悄然暗去。 在旁的路玲无言以对。这一息间,她仿佛懂得了什么,又好像越发困惑。许久,她走近了一点,脚底下时而传来枯叶的脆响:“他一定是位很出色的部下。” 格洛芬戴尔怔了怔,嘴角高扬。 “是金花家族的荣幸。” 共千人的队伍在元旦前夕抵达黑山谷。彼时西沉的阳光尚可越过迷雾山,融融照亮一片片茂密枞树下的高草地。 夜幕低垂,精灵们插上火把、挂起油灯,不多时,一个残留着昔日人居印迹的小树林变得灯火通明。彼此靠近通达的最大一块空地中央升起醺暖的篝火,食物的香气无所不在,林地精灵打开从国王酒窖运来的葡萄酒,和南方以及雾山西侧的亲族分享畅饮,载歌载舞。 “星光又在头顶闪啊闪 来到森林与小溪捉迷藏 亲爱的客人请你快加入 残缺的故事古老又年轻 隐藏的伙伴在窃窃偷笑 茶点酒水早上桌 只等你把我找到 星光又在眼前晃吶晃 潜入洞穴和石缝去戏玩 亲爱的客人你出来了吗 草木的香气湿润又干燥 土地的主人搬来了麦草 狂欢庆宴已半酣 只等你轻哼梦调 瞧星光又露出了尾巴 在天上俏皮地咯咯发笑” 要不是在篝火前忘我地舞动身体,便是几个精灵在比谁最能喝,边上几十个围观者,或哪一把歌声更为奏乐锦上添花。洛林来的战士才一巡酒的功夫就融入到这些北方的同族当中,格洛芬戴尔的队员情绪高涨后,也一个两个凑到瑟兰迪尔在内的奏乐小组附近。 总体来说,木精灵大概是整个首生子女群体中的异类,自古定居泱河左岸的他们不如西方的亲族睿智,却也没有大荒原以东的分支那么封闭。他们生命很长,就像他们所栖息的森林一样,只要环境适宜,树木可以远超想像地生长,哪怕被摧毁过一次,总有新的生命出现代替,接着又是不尽相同的一个轮迴。沉浸于长久的悲伤?何必呢。草木不可走动尚且如此顽韧,他们的能耐比它们高,大不了劫后余生时,再建立一次护防,然后猎照打、歌照唱,树居者轻快的影子绕林转。 “失去的,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无论是精灵、凡人,还是别的生命,都一样。” “这是和金花领主长期相处后得出的结论吗?” 路玲噙着促狭的笑意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的埃美尔。 乌黑的长髮、盛着露水星光的美眸,一如在冷杉林地下书馆初识时的面容,一如在魔法河隔岸相望时的气质。这名爱慕星辰的女子呵。 埃美尔笑笑,“即使回归以后,再不可能恢復如初。” “似乎奥罗诺德做了不理想的示范?”路玲失笑。 女医者摇摇头:“我连他本来是怎么样的都一无所知,谈何对比。” 视线尽头,献上了一曲合奏的瑟兰迪尔正要从竖琴前退开,不防被早早埋伏的斯林德跟葛拉德为首的若干精灵联手,嬉笑着半请半哄地朝篝火推搡过去。温柔的焰火转瞬划亮路玲舒扬的眉梢,她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你们都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 “虽然我有幸成为爱隆领主的学生,但无可否认,我还是祈愿我们出发的时间再提早一点,突破堵截的速度再快一些,如此——” “如此,林谷的援兵将赴抵洛林,与赛尔贝斯的部队夹击包围树堡的妖丘魔军?” “不!”埃美尔坚定驳回道,随后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重新开口时语气松缓了下来:“只要得知了陛下已派去支援,金花大人是一定会把目标改为王国的。” 路玲侧了侧头,“没想到一个纪元就足以令你这么信任奥罗诺德。” 不料埃美尔又否定了她。 “无关金花大人或其他林谷的同伴。”埃美尔深深望进路玲的眼睛:“我乃林地的女儿,如果母亲陷入了极度的危险,孩子必有所感应。就算当时在通过高山隘口后,队伍真的按计划向南行进,我独自一个也会提出离队的请求。” 路玲不免震惊,“医者……不适合杀戮啊。” “正因为我是医者,才更渴望拯救。”她顿了顿,蓦地目光一亮,“你如何知道是一个纪元?” 耳边歌谣已截然换了一首。开头轻柔,如祈告低诉如夜雾初散,既而朝气洋溢,是天边熹光微露,越到后面越活力勃发,周而復始众声相融众气相合。 “我要为身为星之民歌唱 来去皆属全能的唯一神 万物之父啊祂至圣至荣 予儿女信念给儿女勇气 走在这满布坎坷的路上 找到了打开宝盒的钥匙 我要歌唱我要放声歌唱” 精灵们磅礴的歌声里,路玲很意外自己竟可不费周折就辨识出瑟兰迪尔的声音。它的悠久堪比这座大绿林,其莹润更甚穹顶皎月。踏入舞池的第一步他便褪下了宽长的棕色斗篷,由于要徒步而行,到了今晚他穿的仍是不及地的常服,石青色的丝质面料上绣着扶疏错落的反光茎纹,绿宝石、珍珠、白钻在各个角落上熠熠流转生辉。 第178页 从篝火台拂来的熙和暖意悠悠扬起两颊齐肩的鬓髮,她不由自主追随乘着那摇曳火光、那舒捲晚风跃动浮掠的身影,在分分合合的浪涛之间,比蓝鸟还灵敏、比雄鹿还刚健。她听见自己坦诚地解释:“你留下的药草集上,不是标註了一种奥比族人带进来的植物吗?他们兴建居住的村子在最后同盟之战后没落,你正是在那时离开了林地。” 埃美尔半晌不发一语,末了恍若未闻道:“王受伤的地方虽多,但经过这些天已癒合得差不多。适量的酒和舞蹈不会影响伤口。” “所以才说,多亏你赶来了。”当前失去的再难以挽回,重要的是能尽己所能扭转什么。 埃美尔释怀般低嘆一声,犹欲再说,却看到路玲让玩疯了的一个女精灵一把扯进了舞池。 拉着小提琴的格洛芬戴尔抬眼瞥见小姑娘满脸失措,不由分说把节奏带得更欢快,令路玲强烈怀疑他在幸灾乐祸,而另一边吹奏长笛的哈尔达居然跟着学坏,紧凑的旋律使场上舞者的动作愈加目不暇接,整体观感偏又一气呵成流畅优美。炽烈的气氛、行云流水的赞颂,教原只在池外流连的众精纷纷跃跃欲试,无需邀舞也不请自来。 路玲筋骨的柔软早超越大多同族,仅接受过最先两位舞伴的领舞,便适应了这场舞宴的步调与节拍。瑟兰迪尔当然清楚她出现在了舞池中,萦绕她的风告诉他,她怎样从生硬窘迫变得游刃有余,怎样从亦步亦趋变得投入,甚至是作领舞的那一方。瞧瞧这个异族的女子,她如此忘我入神,犹如一株花圃间错过了花时盛开的风铃草承着月色迎风摆动,清嫣的紫蓝裙裾因她的热情和笼罩的焰光红晕,生生透出骄艷之意,连换舞伴后久久落单了亦全然未察。 渐处舞池中心的他何尝不是无人共舞。 他们像两道初始平行的涟漪,于各自的轨道上荡漾着粼光,然而在没人可预测没人曾知晓的时刻、在波澜极致推涌的尽头,它们交合到了一起——由一个无足轻重的点,到一段将信将疑的弧线,再到愿意拥抱全部的圈环。 这就是他们最终得以邂逅的过程。明明原来毫无交集,明明有太多太多在曲乐休止前仍失之交臂的可能。 路玲微喘着气,不敢置信她的手心正覆在瑟兰迪尔的手掌上。看起来他也有些错愕,可并未直白表现出丝毫的嫌弃。她该为此松一口气吗? 本能的退却比思想更早一步叫她把手收回牢贴身侧。 飞上脸颊的热度直逼耳垂,她一个字都挤不出,向他施了一礼便匆忙退场,只盼望那颗狂跳的心没引起他过份的注意。 出了哄闹围观的人群,扑面的冷意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不知不觉往宴会的边缘走去。这边的树木间距比主场地周围的要稀疏,因朝向北面以及更靠近黑山脉的投影,树荫也显得不那么丰郁。 隔着疏落的枝丫,只一眼,路玲便望见在矮丘上站哨的提努维安。 确如格洛芬戴尔说的,自己的视力快赶上神的首生子女了?她在心里苦笑摇头。 其实今晚普天同庆,即便严格按照规定去站哨,每一名守卫也都会有充裕的时间轮流下来参加庆宴。 但提努维安打她认识他起,就总表现得异于旁人。尽管,路玲也说不清眼前的还是不是同一个精灵,那个在大海岬、在日落港对她目无表情,却一直耐心陪伴的侍从。 若非埃美尔无意提起,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费兰竟与他有着亲缘关系。 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方能窥探到提努维安完全不像表面般对周遭漠不关心。 “作为父亲的你,看着儿子长成了如故国土地上的一株高壮的山毛榉,然后为保卫新的王国折枝,此际心里是不是会有难得的自豪?” 精灵不单目力极佳,耳力亦是人类所难企及的,即使这番自言自语眨眼便支离破碎。可是提努维安并没有要向她投来注视的迹象,她也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答。 “明天你会留下?” 路玲面露错愕,“加尔多?” 一身银袍的高瘦精灵微微一笑,“你一过来,我就在留意你了。” 她略感不好意思地错开跟他的对望。 加尔多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路玲想了想,举目环顾了四周一圈,不出意料,赛尔贝斯老早等着她看过去。 多半是那傢伙透露的吧。 她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费兰和战友们立冢时,我想在场。” 由她口中确认,加尔多似乎没太意外,静默了片刻,依旧莞尔地点点头:“你很有勇气。” 反倒是路玲听到他这样评价自己,有些愣住。 她伸手摸摸镌刻了腾格瓦文的匕首剑柄,那么久那么久过去了,当她的指尖碰到这串字体拼凑成的精灵名,记忆还是如在地牢乍见生机时一样,所有情绪凝止在那抹温和爽朗却不失认真的身影之上。那一缕最初的曙光。 “是他们给我勇气。” 加尔多接着跟她聊了一下灰港的现况。自最后同盟之战落幕,中土上萌生去意的精灵越来越多,近百年间,加尔多更是每年春天都能目睹一艘满客的白船沿笔直航道启航。其间赛尔贝斯偶尔淡然地朝这边投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调开目光,后来离开了一次,但没多久便返了回来。 第179页 菲恩留在隐密林间主持清理战场她是知道的。洛斯迪尔则仍在褐地处理相似的局面,估计到仲夏日还回不来一趟,那最快只能是星光节前。事实上,索伦在东方勾结到的盟军尚有十几万的规模在南下路上,亏得初守精灵和并没有受黑暗腐化的东部族群携手,浴血将他们死死抵挡在外,否则纵使至尊魔戒成功被毁,这边的自由联军同样难逃灭顶之灾。 然而是东海的初守精灵领地也好,依雾山而立的智精灵都城也罢,最终依然在这座大陆上生息兴盛的都将是人类。精灵的时代已然歇微,唯有隐蔽于大绿林中的林地王国可以为舍不下这片土地的亲族提供稍微长久的温存,仿佛他们再晚些西渡也没什么要紧。 那么这幅安稳图景背后的维持者呢?是不是但凡他国境内还有子民未前往灰港,他就会继续守在这个益发耗损他身心的世界中? 待路玲回过神,发现自己真的听了葛拉德的话,寻路到了瑟兰迪尔的营帐前。 要是他歇下了还好,偏偏帐内犹留有灯火。 瑟兰迪尔说不定已经知道她过来了,现在折返反而让他生疑。 去看一眼吧。 在帐前站岗的侍卫已是半醉,可对来人依旧十分警醒,只不过见了是她,才没出言询问。这令她对心中的猜测多了一分肯定。 岂料越过中间的帐帘,入眼却是一个伏睡在案的国王。 路玲霎时不知是进是退。 身体却再次脱离她的控制,眼看着那张几案转眼一步之遥,那副颀长的身躯顷刻近在咫尺,她就是没办法停下不断迈前的双腿。 她又不是哈比人,都接近到这种程度,瑟兰迪尔还没有所反应,说明他的确是睡着了。 能够令嗜酒的林地国王酩酊大醉,灌下他肚子的可不会只是浓醇的葡萄酒。路玲记得呈上宴席的还有麦酒跟蜜露酒……莫不是斯林德他们喝高了毫无畏惧,敢什么混调出来的酒都递给瑟兰迪尔? 相识以来,她真的没见识过他在这类场合上被放倒。 只除了那一个像好几辈子以前的平安夜里。 她给他调了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而他一无所知照单全收。结果,她有幸一窥那位冰冷带刺的精灵王因醉意发热殷红的睡颜。 恍惚与这一刻重叠。 下去了的酒劲悄无声息翻滚上来。 她痴痴看了又看,不禁张开手,想要描摹他的眉目如画。这样一个精灵,这样一个剎那,是独独属于她的,哪怕这是偷来的,哪怕她的指腹终究不能够到他威严倨傲的眉骨,不管她多有勇气。 路玲透过自己的掌心安静凝望着他,良久,低低笑出了声。 “这下……和你扯平了。” 想继续笑,却徒余晶莹的泪珠滴落空气中。 睡梦间,瑟兰迪尔蹙紧了双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默默撒个花。-2018.4.15 3:20pm 本章适用bgm:the return of the king。第二首歌词的灵感来自《when you believe》电影原声版本中的希伯来语部份~ ☆、elvenking 15 四月六日。 这一天,瑟兰迪尔穿戴严整,胸前绣有鹿首的牙白色长袍加身,一枚色泽古朴的翠绿宝石闪烁在领口的家族别针上,头戴没有任何珠宝或花叶装饰的纯橡木额冠。 精灵一族的高贵和君王的威仪昭显无遗。 他与洛林的统领者、他的远房表兄凯勒鹏约定在黑山谷跟旧林路之间的“雪霁之月”会面。 霁月湖是一个林中湖。和鳞石湖以湖床上的石头着称不同,雪霁之月的命名是基于湖的南畔生长着大片的恆雪花,终年绽放的花圃呈弧形贴合着湖边,在阴影最沉郁时远望只觉一阵森寒的惨白,到如今才重现出纯洁无垢的本色,仿佛天晴之际为雪原辉映的皎皎莹月。 到来的还有凯勒鹏的妻子,素有花冠夫人美誉的凯兰崔尔。洁白的兜帽和斗篷未掩去她丝毫的美丽,午时辰光泼洒而下,倒令眼前有种景致胜雪的眩目。 “日安,洛林的领主与夫人。欢迎你们作客林地。”他回过神,在迈入花圃后不久顿住脚步。 凯勒鹏应声上前,凯兰崔尔依旧伫立原地,两边是哈尔达的队伍以及他胞弟卢米尔所在的随行卫队。 “日安,林地的国王陛下。愿星后和她创造的所有光辉赞嘆这一时刻。”说着,他的表情露出微妙的促狭,“感谢你应邀赴约,瑟兰迪尔,欧瑞费尔之子、埃琳之孙……我的表弟,你我之间就不必继续寒暄了吧。” 语毕,凯勒鹏却还是向他行了问候礼,瑟兰迪尔随之还礼。似乎这真是一个契机,收回动作后,两人不约而同放开了拘束,或者说,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疏离淡去了踪影,只剩下同族和血缘牵连带来的亲切感。 “这次我拜访的目的相信你已经清楚了。”凯勒鹏看着瑟兰迪尔平静的神情,侧身对卢米尔投去一眼,他和队友们立刻有所行动。回过头,凯勒鹏接着说:“但我们并非空手而来。” 瑟兰迪尔未在意他意味深长的淡淡笑意,目光掠过洛林精灵一一运至面前的物什,分别是黄金和珠宝各一箱、白银三箱、一马车蔓蓉树弓与二十袋洛林箭、葡萄酒十六桶。 他的注意回到凯勒鹏身上:“表兄太客气了。我派出部队支援并不是为了换取洛林的谢礼。或许该换一句话,即使事后你们没有一点反响,我仍会将此事视作理所应当。假设树堡被魔军攻破,接下来这群脱缰的野兽也许会朝南方扑去,也可能反过来涌向隐密林间。与其坐以待毙,林地何不捉住破绽先发制敌?所以,洛林和你不欠我的王国什么。” 第180页 凯勒鹏露出不认同的眼神,“话虽如此,然而等同于你点拨部下南征是视乎林地自身的考虑,对洛林而言,却实实在在救于危难之间,我们呈上这份薄礼,也不过是由衷而发。树堡得以最大程度减少牺牲和破坏,是再多宝物都换不来的。况且往后,洛林和林地需要到彼此的时候总还会有。” 瑟兰迪尔眸光略动,最终一言未发,默认接受了友邻的情谊。 许久,他靠近装着相当数量的蔓蓉树弓的马车,用视线细细打量这批匠心杰作。早在莱格拉斯从洛林寄回信笺时,他便已知悉凯勒鹏治下的洛林拥有了一种受赠于海外精灵的树种打造的长弓,今日一看,果然是出于昔日在星民港北岸栽种的芬芳树。 赠人金叶,手有余香。这句话在他逗留向星岛期间,在日落港、乃至整个西星芒地区十分盛行,皆因芬芳树在叶子变金黄色时,通体的香气最为浓郁。 “金银珠宝也就罢了,只怕林地会糟蹋了这些良器。” 凯勒鹏不免一怔。黑暗消失,中土世界百废待兴,南地人已对亚拉冈称臣,厄都短时内再难成气候,东内海上留下来的人类部族和初守精灵修好,无论是哪块土地上的族群,在可预见的数百年间都无需过上枕戈待旦的日子,遑论如昔隐匿在大绿林中的木精灵。尽管被瑟兰迪尔称作良器,可凯勒鹏深明其子民在自家庭园狩猎,根本用不上射程达四百码的长弓。 就在这时,他又听得表弟说:“你们着实用心了。” 凯勒鹏心下舒了口气,不再接续这个话题,“妖丘……附着秃山的邪气散尽,山丘上的宫殿和前方的树林均已恢復应有的面貌。你若有兴致,不妨过去看看,亦可派人把它接收、打理一番,毕竟,那是你们最初的扎根之地,也是林地王国建立的起点。” 瑟兰迪尔预想过他会提起秃山,却没想到他谈得这般深入。 他返身踱回凯勒鹏跟前,“到秃山看一眼无妨,可是接收回来就不必要了。” 凯勒鹏不解,微微扭动了脖子,未盖起兜帽而显露出的一头银白髮丝泛起柔和的闪光。 “秃山是由洛林的军队作主力收復回来的。诚如表兄所言,两座自古隔水相依的王国以后总还有需要到对方的时候,不如就先将秃山作为清除邪障的酬谢相赠,以固同好。” 一个计划雏形在收到凯勒鹏的邀约之际便开始盘桓于心,此际它只是在瑟兰迪尔的脑海中变得更清晰而已。 在旁的凯兰崔尔似乎看出了林地国王的想法,她扬起神秘的微笑,缓缓走向两人。 “格洛里西尔,我的表弟。” 瑟兰迪尔对上她的投视,一碧一青两潭眼波交汇在一起,片刻,他轻声答道:“表姐。” 埃琳是渡海成了海畔精灵领袖的欧威的长姐,欧威后来有了包括凯兰崔尔的四名外孙,凯勒鹏则是埃琳么弟埃牟的内孙,虽说瑟兰迪尔与凯兰崔尔的关系没有和凯勒鹏的亲,但相互间这样称唿却是无误的。 “你是有远见的。长久萦绕我的一个疑问,在今天应该可以从你口中得到解答了。” 瑟兰迪尔静待她说下去。 “秃山作为林地王都的时日并不长,而那时侯恰逢凯勒鹏和我初次拜访阿玛蒂尔王,并应邀作客了一段时间,随后欧瑞费尔王便带着子民一再北迁。我想知道,除了洞居迷雾山内的矮人和我是弒亲者的亲人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在内?” 三步之遥,他无需俯视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精灵王女。头一遭面对这个直白的提问,瑟兰迪尔只深思了一瞬便给出了回应:“你同王后、公主都是挚交,但围栏地两度沦陷的时候、愤怒之战的时候,你与凯勒鹏在何方?” 凯兰崔尔的眸中划过一丝瞭然:“在那以前我已经确定,单靠偌原东分西离的势力必将受到敌人的倾轧。于是我们翻过蓝色山脉,进入幽静野规劝散居其间的夜中亲族团结起来,共抗黑暗大敌。” “仅仅是木精灵,决不足以应付已增添了火龙力量的魔军。” “你记得阿萨格哈尔的事迹吗?”话语间,凯兰崔尔掀开了兜帽。 宽梁堡的国王?瑟兰迪尔大抵知道她的意图,“领军参加了梅斯罗斯联盟的矮人王阿萨格哈尔。他在悲泣战役中,盟军腹背受敌之时,一力指挥部众保护精灵一方躲避龙炎,最后虽不敌亲自上阵的格劳隆,但也在其鳞甲上留下创伤,使之落荒而逃。” “我们抵达幽静野后不久,在那片土地发现了蓝山矮人出没的踪迹。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可是如果他们与宽梁堡的战士一脉相承,同样具备冶炼的精湛技术,怎么不可以尝试邀请他们加入到我们当中?” 闻言,瑟兰迪尔冷漠一笑:“那你成功了吗?为何我从未在愤怒之战的前线和后方,听说你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消息?” 凯兰崔尔神色黯然了剎那,却不是为了他的嘲讽和质问。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碧眸中又是一派□□的透澈,“这就是矮人与精灵纷争的另一个故事了。” 瑟兰迪尔愣了愣,全然没料到她的话断在此处。 他垂眸凝思,余光扫到她戴在右手上的一枚饰物。 第181页 那是一只精雕细琢的银色戒指,秘银锻造,花开似雪如星,只不过距离传闻中应有的灵性与至美还有一段落差。 他出神看着失去了潋滟光彩的水之戒,想到拥有它的主人从高贵无忧的蒙福之地一路行至崎岖不平烽烟四起的中土大地,终究在迷雾山以东,按自己的意志守得一方天地万全。 阿玛蒂尔、阿姆罗斯。 他在心里无声念着这两个精灵的名字,忽然觉得释然了。 “吾王,格里比翁·烈熊和欧图一同到场了。” 葛拉德向他汇报导。 前者是继承比翁的换皮人族长;后者领导着大河谷东岸的林民,身上流着最后同盟之战前定居黑山谷南麓的奥莫丝族人的血脉。他们在黑森林战役爆发期间,携手对抗企图闯入森林的半兽人军队。 瑟兰迪尔对凯勒鹏与凯兰崔尔说:“我们过去吧。” 说罢,他朝定下的另一个地点,位处不远的一幢宽大的松树树桩举步。 大绿林的倖免于难有着在场每一位成员的一分功劳。 ……是时候,启用一个新名字了。 “4月6日,即精灵元旦日,瑟兰迪尔和凯勒鹏在林中会面,将俗称黑森林的大绿林更名为绿叶森林,并划分领土。瑟兰迪尔的林地王国在冷杉林覆盖的黑山脉以北,窄腰地以南的森林成为东洛林,併入凯勒鹏的王国,两座精灵王国之间的土地被赠予换皮人和林地人。” 黑髮黑眼的女孩低声读着这段文字,纤细的手指同时游弋在上,久久无法掩卷。 几分钟过去,她方合上书本,放回书架。 她折返出口推门而出。 不一会,由另一方向而来的高挑男子通过另一扇门进入书店,取下被放回去不久的书。 封面是四个英文单词:中土歷史。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王◇绿森之光 完 本卷其他精灵配角的名字含义:费兰=山毛榉(电影原创),菲恩=狮子,斯林德=炽白的心,葛拉德=树。 正篇到此结束,贴一下对玲来说意义非凡的三位人物配图↓ 贝列戈哈·高强者 双生花公主-洛斯萨兰·盛华x洛斯迪尔·春华 ☆、sprinbell 1 这个城市的繁华好像变得与她无关。 远方的大笨钟敲响着晚上十点的宣告,她估摸着离午夜尚早,游走在小街小巷上的步伐并未加快。 从法兰克福的郊外树林走出来,已是七年后。 由2015年,跳到2022年。 她不知道该迷茫一个七年就这样从自己身上抽走了,还是感激她仍有机会与父母朋友重逢。 毕竟她清楚记得,自己度过的、歷经过的时间,岂止千年。 可是那又是真实吗? 说不定,只是她在树林里中了女巫的咒语,昏睡过去了几度斗转星移。 她第一时间找到当地的警察局。接到求助的警察在第二遍重念她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她苦笑。是啊,一个失踪了那么长时间的外国留学生竟重新自己跑出来了,而且看上去还安然无恙,任谁知情都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随后她联繫上了在伦敦的校长和导师,她的父母翌日夜里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属于特殊情况,驻德国的大使馆自然会安排她的家人尽快动身。 大学保留了她的学位七年,只是她和莱拉合租过的房子已不晓得轮换过多少手。 母亲死活不同意她再待在英国,斩钉截铁说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她于是老老实实在他们身边做了半年的孝顺女儿,一边等风波平息,一边私底下算着英国开学的日子要到了,便发了封復学申请的电邮过去。 她不能就这样放下那边的事。那个不能想念的名字也好,她戛然而止的学业也罢。 还是父亲劝着他妻子,并要自己当面立誓不再只身到伦敦以外的城市,才沉着一张脸把护照交回她手上。 在希斯罗机场现身迎接的是莱拉,以及她那位久违的高大哥哥。 帮忙接洽她復学一事的莱拉在她回国不到一星期,即通过导师重新联繫上她。 她对莱拉的感情至此已超越一般人的友谊。 可直到丹尼的车停下来,她才知道,莱拉为她租回以前的房子。 “你很走运!刚好你跟我提要復学的事,这房子就又被放租出来了。” 她失语了好一阵,“莱拉你……一直为我留意它的租赁公告?” “怎么会?真的就是那么巧!” 莱拉并没有长期住下,因为七年间她早已找到了一份报社记者的工作,结交到从事投行业务的实用男友,要不是一个多年失踪人口离奇回归的消息牵动了某知名报社的神经,莱拉或许已由同居女友的身份跃升为一家女主人。 她没有怨言。莱拉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难得了。有时候莱拉无法依约周末过来探访,丹尼就会代替妹妹捎上食材来“蹭”一顿晚饭。 超过2米的金髮大男生。 不经意掠过丹尼的侧影,她仍会想起当初拿他和那个人比照的自娱情境。 继续半日制的留学生涯之际,她也找来翻译的兼职充实生活顺便积攒家用。有一次她在大学图书馆举办的一个凯尔特语言展览上指出一个古单词的标註纰漏,哪知职员转达负责人后,就有一名教授来向她详细了解。 第182页 两个月过去,当她都快忘了这支小插曲时,邮箱里赫然收到一份翻译和校对古文献资料的聘用函。 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她断开思绪,恍然意识到自己在人家店门前站了足足五分钟。 看着男性那热诚而不令人反感的笑脸,她吞了吞口水,回应道:“我想刺一个纹身。”说完,伸手往口袋翻找。 limerence,“纯爱”,是这家纹身店的店名。 和莱拉成为室友的第一个秋天,那时离莱拉生日还有几天,她拉着自己来到了这家店,在后背纹了一整幅鸢尾。她是个思想上不保守,但也没开放到会主动提出去纹身的女孩,所以对莱拉这样放飞自我的行为有点难以理解。 幸好纹身师拿捏得恰到好处,待完工后,莱拉穿上她最喜欢的运动背心,那株粗放的鸢尾只在左肩背露出了两片叶尖。 鸢尾的花语是幸运的使者,同时与彩虹共享一个词源。 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明白,莱拉正是在那之前邂逅她现在的未婚夫,由芳心初寄暗恋到灯火阑珊。 何其幸,遇上你;何其幸,爱上你。 她知道一切都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可她没有办法证明,也没有办法忘记,唯有用这个自欺欺人的方式纪念。 “我是尼克。小姐怎么称唿?” “请叫我玲。” 招待她的年轻纹身师礼貌地笑了笑,“‘指环’吗?还是你的母语发音?” “中文音译。” “玲想纹什么?纹在身体的哪个部位?” 她递出被捏得有些发热的纸条,见尼克接过打开,才轻道:“请把上面的符号纹在这里。”她翻过右手,左手食指指着无名指的指根。 尼克得知了后一项要求只随口应了声,反倒一门心思还停留在纸条的符号上,意外地显得非常兴奋:“这是精灵的文字吧,我认得!中学时看完《哈比人》电影系列,我特意去买了后传的《魔戒》三部曲收藏。不过是什么意思?” tittiniss。 这串符号正是它灰精灵语格式的腾格瓦文写法。 那是他给她起的名字。 她用这只手抚摸过他的心跳。 “我……不知道。”她嗫嚅良久,到底无法言说,“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美。” 尼克没有被她的回答打击,接着从善如流:“哦当然,她美极了。虽然尺寸这么小有点难度,但相信我,纹出来的效果一定很棒!” 她信任地笑道:“拜託你了。” 注视着纹身师在她敏感的肌肤上细緻刺刻,路玲浑然不觉地流着泪,仿佛是那个精灵在深吻她的指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妇联3的幻红深深虐到,打开《i see you》发现不但适合那两只,也适合作大王和玲番外的bgm…… your name:两人的精灵名英文版和腾格瓦文版↓ ☆、sprinbell 2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比较意识流。推荐bgm-同是leona lewis献唱的《run》。 这个城市的繁华好像从来与他无关。 远方的大笨钟敲响着午夜三时的宣告,而他尚无意入睡,似一抹格格不入的人间幽灵,在僻静街区的一幢独立住宅里徘徊。 他没有开灯。 如同夜色无法迫使他阖眼歇息,阴影同样无从妨碍他视物。 他尝试过糟蹋封存了三百年的红酒,却没能成功让指尖从眼皮底下的书页挪开。 那独独一页上的气息淡若游丝,尽管每过一分一秒都在进一步消褪,但的确是她的气息。 他始料未及,那天在书店就这样和她错过。 她取阅过这本《中土歷史》,可她跳开了中间所有的书页,唯独在有关黑森林的纪年表、在魔戒之战结束后森林更名的这一段描述上凝留得最久。 数千年过去了,他自以为总有一天,会对她相关的事与物记得不那么清楚,但偏偏只一本她流连掌心、遗落余温的书,就狠狠打破了他妄自菲薄的猜度。 他在变迁的中土上见证了太多的沦陷。 曾经他和西渡的凯兰崔尔一样认为,莫苟斯被关押虚空、索伦一败涂地,这个世界即使换成凡人掌控的时代,也不会再蒙受黯影笼罩。然而人类始终是人类,短寿的他们极易为眼前的浅薄利益贪图权力、霸占财富,因为唯一神赋予他们的是一颗柔弱的心,不够坚强的都会被外物左右、扭曲。亚拉冈二世的盛世展开百年后,新的阴影从白城内部开始滋生。 林地接纳着由林谷、洛林迁入的亲族,一边冷眼旁观外界的纠纷和矛盾层层升级、向外扩张。直至他察觉,渐渐呈爆发性增长、遍布以往人烟伶仃地域的人口,已让他们阴暗的情绪渗入整片中土。后世称为圣人的耶稣的献身虽然一度洗净了族群的罪业、大地的怨怒,但是已无可扭转首生子女心在此遭到加速耗损的事态,如那则来自海外仙境的传言,逗留下去的精灵终变成次生子女眼中的幽魂。 他的至亲、他的子民、他的族人在限期来临之际,再难以触物,过去鲜活的、被森林君王美名为星辰之民的种族,逐一变得比星光还黯淡。 第183页 他说不清在无数次连他也差点不能倖免的时刻,是如何挣扎过来的。 尔今流转世间的风,阿尔达之主送往他王国的吹息变得受阻重重,不那么清朗,甚至显得凝滞。万幸以他残留的力量,仍可连通融进那丝丝被消磨余下的吹息,追溯到这书页上丁点气息的源头。 犹如风筝线的另一头,霍然接上本已消失的风筝。 哪怕这只风筝犹在漫无目的地越飞越远,勾着线头的长线在他的心上拉出深彻的血痕,这份被攥紧的痛楚却令他清明地感到喜悦。 在麻木的寻找旅程中,获得一分活着的清醒。 她又不见了。 继五军之战结束归来的路上,继魔法河咒语解除的谎言,她再度莫名消失了。 会不辞而别,不是她。 至少,她还在意费兰的葬礼。就像她在意贝列戈哈留下来的匕首。 但整个黑山谷、整座绿叶森林,都没有她经过的痕迹。 格洛芬戴尔传信回林谷,没有结果;所有提努维安放出的飞鸟,从褐地到灰港,从灰山到岩地,无一有音讯。 又像上次那样。 仿佛她从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他是记得她的。 他的下属、他的客人,都记得她。 莱格拉斯带领部份子民去往月境的前夜,到了她的房间怀念。自芬妮尔和长女在临冰战役牺牲,日后陪着年幼莱格拉斯最多的,除了洛斯迪尔,便是她。他看出儿子对她的思念,心中对她俨然多出了一分谢意和无端的怒气。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又再浮上他的心头。 莱格拉斯退出了房间后,他环顾她的摆设,眼神不由在壁柜的侧边格子里,一个显然许久未被翻动过的包袱上顿住。 搁置下的行李,却又不作处理。 他鄙夷着自己的踌躇,然而想不到布结解开后,一样丢失多时的物件会暴露在他诧异的目光之下。 是她偷的? 不,她还没这个能耐。 他伸出手想要拾起那枚镶嵌紫水晶的领针,在碰触的一剎那,好似死死顶住暴洪的水闸轰然打开。 没见过、没听过、没感受过的回忆纷沓而至,如海潮发难般狂啸吞没了他。 他捂住胸口,像个溺水者,像那时一心找回宁若戴尔而义无反顾扑进海里的阿姆罗斯,明知不擅泅水,却因着渺茫的乐观和希望,最后眼睁睁任由不甘、无力的窒息感充斥全身。 指间的书页因外力过度轻微发出了抗议的声响,他勐然回到现实,惊怔着松开了手。 在蓝鸟胸前沾上无瑕的鲜血那一天,他的身体再次变透明了。 随之丧失控制权的,还有他的意识。 他忽然觉得很累,王国已经空空荡荡,至终不愿西渡的子民俱化成林间泉边无形的游灵。如果还可以去往亡者大殿,他这回不会拒绝。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并非通过一般的路径进入亡者之主的居所。 当他恢復意识,人已身在梦园连接亡者大殿的入口。 肃穆的殿所从外面看不清边际,一直到融入恆久无垠的黑夜,暗紫为主色调的宫堡处处带着压迫感,却不至于令人心生恐惧。篇幅宏大的挂锦井然有序悬挂在挑高的墙上和浑圆的立柱之间,大大小小的歷史事件就这样毫无遗漏地陈列在视野中。他亲身歷经的,他未曾耳闻的,那些或光荣或悲壮的征战,那些或傲然伟岸或苦楚卑微的人物,所有的篇章环环相扣,所有的恶果自有前因,直至形成一道关于阿尔达演变的独一无二的轨迹。 而这些织锦尚见不到确切的尽头。 他对居高临下审视着自己的男人的身份已无比明了。 正是这个显现着与精灵相去不远模样的男人,亲口唱出日后如雷贯耳,像影子与梦魇一样伴随流亡智精灵的诅咒。 “瑟兰迪尔·西莱恩·格洛里西尔,欧瑞费尔与芬温之子,你未亡故,如何来到精灵亡者聚集的处所?” 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在大厅迴响。 他恭敬地行礼:“见过亡者大殿的主人。我也在为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感到困惑,我清楚依据我们的选择,我若身躯化成了灵体,应该一直在中土上飘荡才是。” 纳牟·审判之主眯了眯眼:“原来如此。你一非身受外伤,二不是悲伤过度,能超越结界身临阿尔达之外,只因你身上携带的宝物。” 这下他是真的疑惑了,抬头仰望体形是自己数倍的亡者之主,“这是何意?” 在他面前,半空中倏地现出一抹微微闪烁的紫光。 他一动不动,直待那光芒有缓缓落下的迹象,方抬手去接。 “这本是梦心湖湖底的结晶,被奥力取出置于中洲新隆起的山脉下,后经提芬奈尔采出并打造,赠于戴隆,由美丽安封圣,再到了你的手中。” 他说不出话。自感受过领针的力量,他便知这枚紫水晶很可能不像当初自己收下时认为的普通矿石,却没料到它竟来自梦心湖——神之庭中,唯一能让亡者通过它重温往世物事的圣湖,坐落在纳牟之弟伊尔牟的领地梦园。 那么,她也是梦吗? 他目光轻闪,此时又听得对方发问:“汝可后悔汝之选择?” 指不西渡一事? 第184页 “我乃北绿叶森林王国的统领者,我的子民大多生于中土、长于中土,他们舍不下故乡离去,我身为他们的王,怎能先于他们自去蒙福之地。” 阿姆罗斯西渡是因为他爱宁若戴尔更胜推阿玛蒂尔为王的林中亲族,凯勒鹏西渡是因为妻女都在笔直航道的彼端,其实比起阿姆罗斯,凯勒鹏已经停留得够久。在凯兰崔尔动身后,凯勒鹏不到十年便迁往东洛林,住进秃山上修葺一新的宫殿中。等到对岸的黄金谷彻底褪去熠熠生机和光彩,凯勒鹏才拜别他,前去林谷与爱隆仍是半精灵的双生子作伴,但很快,他就启程向灰港出发了。 “目睹你所爱的族人一个个被世间耗损殆尽,而你最后失去了与爱子团聚的可能,你依旧不后悔?” “他已然不需要我。而我知道他会一直安好,于愿足矣。” 纳牟沉默了下来。 半晌,开口道:“可你还会经由梦园至此,是因为你还有心愿。否则水晶不会起作用。” 他想了想,并未隐讳,只问:“在过去得到这颗紫水晶的女孩,是真是梦?” “你认为她是真是梦?”审判之主反问。 “若她是真,”他停住,瞳孔收缩了一下,“紫水晶映出的种种可也是真?” “水晶既出自梦心湖,映射的一事一物必曾经是真。” 他在内心喃喃重复着大能者的后半句话。 纳牟在座位上已看出他的决断。 “我要去找她。” 纳牟无动于衷:“你爱她?” 他不语。混乱记忆间那深入骨髓的情意决堤肆流,叫他几乎冲口而出。 “你可依然想娶她为妻?” 他攥紧了手,缓慢却肯定地答道:“没错。” “那么你的王后芬妮尔呢?” 他不由一怔,旋即缓过神。在作出这个回答的同时,他就预料到对方会问及她。那个乌髮如云、蓝眸如海的温驯女子,他在奔流大厅上加冕为后的姑娘,他三个孩子的生母。 “虽芬妮尔已逝,可精灵与阿尔达同在,但凡阿尔达尚存、这亡者大殿尚存,她就有回到族群之中的权利。若你执意找到那名凡人并娶之为妻,按照精灵一夫一妻的律令,你当置芬妮尔于何地?要知道当初因弥瑞尔不愿从长眠中醒来,智精灵的先王芬威才被允许迎娶他的第二任王后。而你如今来到亡者大殿,本有机会和芬妮尔团圆,你却意欲放弃,置你们在缔结之日所发的誓言于不顾?” 他保持着长久的静默,直到“誓言”一词落地有声,振振入耳。 他遽然昂首,不卑不亢,语气幽深地应道:“精灵的誓言自与阿尔达同在。既然方才确认了那凡人之女不是虚幻梦境,她曾经……多番闯入过去的我的视线,并且黑山脉下的生死一线是真的、日落港领事城堡中的温存是真的、大海岬崖洞中的求婚也是真的——尊贵的亡者之主,恳请你判别,是我为芬妮尔起誓的时间早,还是为提汀妮丝起誓的时间早!” 纳牟一时无话。 忽然,男人转过头,“你想出来便走上前吧,芬妮尔。” 他心下震惊。 全身裹在米黄色斗篷里的女精灵依言迈出了遮蔽的阴影,先朝座上的大能者行礼,然后才正眼看向他。 “想不到我会出现吗?” 面对她带着狡黠,像诘问又像陈述的打趣,他深明芬妮尔可能在他们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在场了,所以他没有含煳,淡声直言道:“我欠她更多。” 芬妮尔似惊讶于他的直接,转眼却为这份不变的犀利感觉释然。两人又不是陌生人了,她徐徐摇头,往审判之主递去询问的一眼,见得到继续发言的资格,一双蓝眸方回到他的脸上。 这张美若满月的面庞,自她随队伍到林地作客,在独自漫步林间时初见第一眼,从此无论它冷峻如霜,抑或温柔流溢,她都无法自拔。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爱玲吗?” 他闭了闭眼,随之望进芬妮尔通透无尘的灵眸,“我爱她。” 芬妮尔点点头,侧身看向一个角落里的精緻挂锦,他顺着投去目光,不禁呆住。此时芬妮尔轻启朱唇:“我愿永远留在亡者大殿,替你们编织重遇的图锦。瑟兰迪尔,你无需感到愧疚,说到底你能在洛斯迪尔他们都失去形体那么久以后仍勉强维持,除了你身上有母亲的血脉,她是另一个关键。现在你得以到达位处永夜的亡者大殿,并拥有归返的权利,同样多亏了她,因此我并不怨恨。只要……” 你还好好活着,在你倾力守望过的大地上幸福喜乐。 她露出一个饱含安定力量的笑容:“你们不当再错过。” ☆、sprinbell 3 路玲送走有事要提前离开的丹尼,看他撑开雨伞,三步两并跨下楼梯,穿过小小的庭院,在街灯和雨幕下远去。她关上门,转身经过玄关的半身镜。 每次照镜子,她都仿佛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女孩。 她的头髮在回来后就再没有长过,保持在及臀的长度,她不是没想过去剪短,但每每到了理髮店门前,或者自己刚拿起剪刀,这个念头便生生退缩了。她没有一件外物能带回来,匕首也好,头上的髮带装饰也好。有所知觉时,身上赫然是从旅馆出发时的连衣裙和外套,只是看上去陈旧了不止一点点,而她的黑髮松散凌乱,像是一场大风自她身边席捲而过,把髮肤以外的东西全部捲走。 第185页 莱拉再见她时说最多的话是:“我真觉得你高了不少,整个人……美艷不可方物?”这姑娘因自己长得高,平日对海拔较低的物事差距概念薄弱,她早习以为常,但对后半句,路玲真的很想建议她查过词典再拿出来现卖。 她为什么容貌能与七年前相差无几?凭什么可以以凡人的肉体一再陪在他身边,几百年,上千年?这些浮现已久的疑题,路玲不是没思考过,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着突破口,久而久之唯有作罢。 那枚领针是关键吗? 他与自己曾在这个时空建立的纽带发挥过作用吗? 茫无头绪。 她回到客厅接着收拾饭桌。丹尼有要事,她怎好继续任由他帮忙清洗餐具。 水哗啦哗啦地打在她手上,如同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溅落她的心田。 她莫名觉得不对,皱着眉关上水龙头。 难道是丹尼忘了随身物品或其他的?她想着,拉开了门,门后的身影叫她唿吸一窒。 朦胧雨夜,连橘黄的灯光也照不亮五米之外的街道。来人身形颀长挺拔,虽与片刻前辞去的丹尼同样宛如一堵墙,却独是他,能这么杳无徵兆隔绝了世间与她。 她的嘴翕动着,偏怎样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如此发不出声音,也听不见声响吧? “你不是待在屋里的吗。” 她双眼瞪圆。他说话了,她也听得见他说什么…… 来人渐渐神色不妙,“这么久不见,傻了?” 她忙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以为是我朋友落下了东西,返回来拿。” 他眯了眯眼,这个回答怎么听怎么古怪。 然后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彼此无话地干站在门口。 还是意想不到被撞见的来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无意打扰你。” 在他转身,毫无迟疑抬脚快将迈下第一级石梯的瞬间,她慌张地捉住了他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回头俯视她。 “来者是客。而且你还要继续淋雨吗?”昏暗光线中,她的眼神那么真挚,掩藏的热度被他收纳眼底,几乎抑不住眼睫的颤动,随后听她笨拙地补充:“如果你不介意,进来洗个澡,让我帮你烘干衣服再打算吧。” 反正她当他的侍女至少有五百年了。 他依然低头瞧着她,像在确认可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可又仿佛,只是在探寻别的、她所猜不出来的。终于,他收回目光,转移到半敞的门后,路玲心知他这是同意了,不觉松开了手的同时,打起手势为他引路。 “请进。” 视线不着痕迹划过她方才抓住自己的小手,他跨进了门口,旋即听到身后咔嗒一声,一切嘈杂被决然挡在了门外。 路玲拿来专门给男客人准备的拖鞋让他换上,把他脱下的皮靴放进洗手间立起来晾干。尽管他没带雨伞,刚在屋外时隐约辨出他已整个身子半湿,进来后却不见一分水滴落到仿木板的地砖上。走到浴室时她断开了思绪,回身发现他在认真打量室内,明明是平凡无奇的居室,她却看见他认真得……眼神有些失焦。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哪怕清楚他不会感冒,路玲还是利落调好了热水,朝不知何时在观察自己的他招手,“花洒你会用吧?” 他不答话,只微扬了扬眉头,敛起锋芒的眼神好像在说,是你把我当笨蛋,抑或你自己是白痴。 路玲默默无语了半晌。这场景怎么不幸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背过身在外面杵了两分钟,一个篮子经门缝被推了出来。她抱起沉了许多的篮子,在烘干机前坐下时,忍不住翻弄了一把里面的衣服,从长风衣到低领毛衣,到笔挺的休闲裤,分明摸上去湿冷湿冷的手感,偏不怎么挤得出水。 他究竟在屋外多久了?这个问题恐怕要在她脑中纠缠不休好一阵。 烘干机发出“叮”一声之际,浴室亦传来了开门的轻响。然而路玲还来不及高声传告衣服正好烘干了,可以立刻马上现在送过去,他已迳自包着一身浴巾,信步进了客厅。 “啊!那是、那是……” 就算每用一回,过后都会洗干净再放回浴室的置物架上,但这怎么说也是她专用的毛巾啊,如此想着,气急败坏的路玲更是霍地烧红了脸。 他似乎后知后觉留意到了她的异样,“怎么?” 路玲羞恼着一张脸,黏住那身意外很熨帖的浴巾装的视线若无其事挪开。 进门时,他的金髮本打着辨结扎在颈后,此刻淋浴完,十分自然地披散了开来,几欲垂地,发间一对尖尖的耳朵倨傲又机警,正是他种族背景的证明。她这才反应醒悟,他仍是是那位自己熟知的精灵王。 路玲微怔着摇头,一度消失的本能顷刻附体。她恭谨地行礼:“陛下贵安。” 他却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唇角不无讽意地勾起,“王国都消失了,何来的国王。” 她的心剧烈一痛。 可她什么都不曾说。于他而言,安慰如同谎言,何其苍白。 不过没多久,她的注意力便被强行转移了。路玲惊觉要是放任事态发展,自家客厅很快就会出现一汪水泽! 第186页 瞪住那头湿漉漉有如雨下的长髮,她直感奇怪,他是忘了使用力量还是不想用?但她根本不能温馨提醒。 心中长嘆一口气后,她上前毛遂自荐:“请允许我替你擦发。” 他对上她的眼眸,眼波无澜。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就在路玲开始衡量直接化言语为行动的可行性时,那颗高贵的头颅点了点。 她在衣橱翻出若干条半米长的干净毛巾,把他领到沙发落座,便驾轻就熟地展开了工作。将长发分成四列,先逐一用毛巾包紧吸水,接着由头至尾细细揉拭一遍,中途换一回毛巾,几次下来头髮虽未至九成干,却也有六七分成效了。 听起来蛮繁复,但左右不过是重复同样的步骤。唯独他的头髮在那以后似长长了快一半,耗时就不可避免拉长了。 其实,变化的还有他本身。 今天会来到她家门前已足够不可思议了,何况还是淋了一遍雨才跑到屋檐下,不是她鬼使神推去开门,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转过头又冒雨回去。等接他进屋后依旧不省心,处处透着古怪。倘若雨待会停了,她尚能安心送他出门,可要迟迟不停呢,天气预报说过这几天会有暴雨…… 想着想着,骤然右腕一紧,生生吓了她一跳!寻望过去,但见手心被他翻过来扣住,那双悠久而锐利如新的石青色眸紧紧锁在上面。 “这是什么?” 他嘴上发问,眼睛却未偏离分毫。路玲迷煳了片刻,转即会意过来,霎时口舌发干。 不待她编出答案,他空着的右手指间便魔法般变出一件物什,轻描淡写地求解:“为什么和这枚领针下端刻的一样?” 她凝着镶嵌在银白鹿角中间、静静闪着清潋微光的硕大紫晶石,一边心跳如鼓,他是不是发现了! “王……瑟兰迪尔……我、这个是……” 假如说她的情绪业已被逼近深渊,那他接下来的补充俨然是压垮她最后思考能力的一根稻草。 “事实上你比较习惯叫我西莱恩吧。而我,该称你露茵,亦或者提汀妮丝?” 她睁大了眼,张嘴几要辩驳,却猝不防被夺去了仅剩的喘息权利—— 一双冷凉薄唇重重地压了下来。 ☆、sprinbell 4 他噙着她的唇,卷缠她的舌尖,一遍又一遍,可是怎样都不够。 从她最初短暂的怔愣,到反应熟悉的承受,瑟兰迪尔认知到,她果然是带着所有他一无所知的记忆,自魔法河回到他身边,又一声不响地消失。 返回属于她的地方。 留下他像个坠入荒漠的旅人,只能向着那必定在某处的绿洲辗转游走。 他吻着她,只觉这长久以来下塌的空洞一点一点得到填补。 她困难地喘息着,似在指控他的粗莽、无礼。 可这如何比得上他寻找旅程中噬心蚀骨的麻木? 他感觉不到她,一百年、一千年过去,他始终感觉不到她。不管他深入东方,还是无功折返罗马帝国衰败后的欧洲,他就是找不到她。 仿佛他在找一个再不存在的人。 他不晓得她的出生地,即便她一次次交代过,那是在接近清晨之门的远东,但在没有她丁点气息的情况下,他根本无从入手。 她已经离开阿尔达了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唯一的执着,是她在那一场场绝境兇险翻篇时,仍带回给他的如星璨眸。 陷入她发间的指尖有格洛芬戴尔残留的微淡白光在流转。这是临冰战役她濒死之际,金花领主为挽救她生命及时注入的神力,但后来他赶过去了,因着他彼时不明了的冲动。或许是想洞穿她闯进林地的真正目的,或许仅仅不愿心存良善的她步芬妮尔的后尘,他从格洛芬戴尔手上接过了她,用承自母亲血脉的力量促进她止血。只是,他如何都料想不到,她的命运就此被改变,无法预测的失控轨迹上囚禁了她,亦捆绑着他。 芬妮尔说得对,他至终能维持形体多亏了她。 格洛芬戴尔没想到玲原来来自遥远的未来,瑟兰迪尔没想到由于格洛芬戴尔先一步施救,出手后援的他从此和她缔结神秘的纽带,她则不曾想像……自己留下的领针生生将她卷进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精灵尚未歇微的时代。 她犹在风筝线的另一头,所以觉醒了记忆的他冥冥受着牵引,不得解脱。 不愿解脱。 谁是起因,谁是罪魁祸首,当这场阴差阳错不再是闹剧时,已没有关系了。 仍微湿的金髮仿若有自我意志的藤蔓笼在她身上,俨然嗅到了丰沛甘甜的泉水,歷经思念干渴、怀疑与惶恐的暴晒,蠢蠢欲动抽芽疯长。 他吻着她,那片他曾誓言沉溺却不小心遗失的海到底被找回来了。 他的如诉如慕他的漫漫寻觅,恨不能化作风暴倾压而下,在愈趋宁寂的水面掀起漩涡巨浪。 窗外炸雷骤落,怀中的她恰似被惊跳起来的幼兽,凭着逃生的本能一把抽开了身。 “我们不可以!”气还未平顺下来,面上还瀰漫着因他雀跃的潮红,她突如其来的凌厉呵斥乍听就像她眼下的唿吸,一样嘶哑、脆弱。 路玲眼中闪现了莹光,她别过脸,转眼退到客厅中央。 第187页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说完,她自嘲地摇摇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他站了起来,“我会出现在这公寓的门前,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在做什么吗。” 路玲勐地迎上他的审视,“你知道了那些过去,是么?”她端详着他的眼神变化,语毕又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但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啊……” 瑟兰迪尔同样一瞬不瞬凝住她:“你的聪明机敏哪里去了。” 只轻轻一声讥诮,夹杂着忧愤和无力,即把路玲整个注意力唤了回来。 她瞳孔微缩,淅沥入耳的雨宛如那一日崖洞外浇透全身的滂沱之势,可比起曾经的温暖安定,此时此地她只感觉到身心俱冷。明明他回来了,但他们还能如何回去? 她或许还是提汀妮丝,可他早已不止是西莱恩了。 雷声阵阵,电磁炉上的烧水壶倏然呜呜高唱,路玲一个激灵,快步去关了开关。瑟兰迪尔既而见她挪过瓷白的茶壶,从橱柜取出茶叶罐,舀茶叶、倒水、洗茶、泡茶,一路沉默,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是她要以礼招待的客人,她正忙碌备着茶水。哦,兴许还会端上茶点。 “仍当自己是我的侍女呢。”他似笑非笑地指出,话锋遽然一转:“你在不满什么?” 极力按下的怒气闻言轰地上涨,双肩压抑不住地发颤,她放下茶壶,再三深唿吸方转身直面他。然甫一触到那双比磐石更冷更硬的青眸,原决意平静处理的念头,顿时化作尖利的质问脱口而出:“那陛下又准备置王后于何地?” 恍悟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所以即使你带着所有记忆重新回到隐密林间,依然若无其事地出入在我跟侧。” 路玲低垂下眼帘,“那时候你不也一无所知吗。” 瑟兰迪尔无法否认。 “可我偏偏对此庆幸万分。”由不得她痛苦与否,她想,不觉松开了握壶耳的手,“不然你要我如何面对公主和王子?明明我才是后来者。” 片刻,他答道:“没有精灵,乃至大能者,能料到那颗晶石会牵连无辜的人。” 意思是让她不必把责任全归结到自己身上。 路玲却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嘴唇动了动,自暴自弃地坦承:“大概把在街角失去意识的那个精灵运回来的晚上起,我就不是无辜的人了。你消失后,我更是有了妄念,带着别针飞往昔日大绿林的所在地。” 倒茶的声响静静传来。他的余光收纳着她的纤细手指半隐在一阵轻渺水雾后。 路玲端着印有金色蔷薇花纹的茶杯放在矮几上。 “记得你在雾山山洞里说过,戴隆告诉你这枚紫晶受过美丽安的封圣,拥有令物主重遇真爱的力量。” 瑟兰迪尔打断:“我还没说完,你就哭了。” “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它感应到了我的心魔,给我下的诅咒。就像所有独占精灵宝钻者的遭遇。” 听及“诅咒”“精灵宝钻”二词,他下意识便要蹙起眉头,末了面色一正,不顾当下路玲对自己的种种牴触,径直欺近她面前:“不得胡说!这枚紫晶石是梦心湖的结晶,我与你得到它,是註定的命运。” 路玲濒临崩溃,泪如泉涌,“可是我从没想要通过它得到你。我从没想过要由芬妮尔手上抢去你!” 纵他素善争言论辩,这一刻看着她自责懊悔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在屠丘好不容易确定心意、在大海岬崖洞动情深吻、在夏雪花海受之星露的女孩啊,瑟兰迪尔不由分说将她拥进怀里,任她起初激烈反抗,伤不了他分毫,他也绝对不会放开。 夜雨瓢泼,电光在红彤的天幕闪掠驰骋,划过未掩尽的窗帘缝隙。 她的泪,打湿在她存放浴室内的大毛巾上。说她还当自己是侍女一般行事,相见后,瑟兰迪尔何尝不是无意识享受起她的伺候。 却非把她视作僕从之故。 是那股“往日”与她相濡以沫时,将她待之为妻的情愫在周身勐烈涌动起来。 似幻,还真。 她发泄似的大哭着,像要把心底封藏至腐烂的惶惑、无措、伤痛、绝望统统倾倒曝光,再不怕被谁窥见她苦守的秘密、不敢为人所知的执念,因为那些看上去美好动人的付出,一直都是对旁人的鸩毒。 瞧,如今上天终于要和她清算了。 她的爱,须以另一名女子为葬。 她忽然好恨!为什么要让她在真实中遇见瑟兰迪尔,为什么善意结下的雾水因缘,会为后面千年的纠葛轮转埋下祸根? 只因她由单纯地对他有好感,被迫一点点了解那位不被史书详载的精灵王的许多面,然后命运的恶意使他们有了从头相知、相守、继而沉沦的理由,一如胡林那对遭格劳隆报復玩弄的儿女? 手心下的浴巾浸染着他的体温,散发出雨后草木的味道,事实上,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越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以致手机再次振动时,她又要以为是错觉而差点错过。 “放开我。”捎着哭腔的嗓音在他胸前闷声响起,路玲忍不住一阵不自在,无奈禁锢着她的傢伙犹纹丝未动,她清楚他在顾忌,只好许诺道:“有人找我,等接了电话我们再谈。” 第188页 他到底不是被情感沖昏头脑之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情况要作出让步,他向来是佼佼者。 虽然肢体上放开了她,他的视线却牢牢锁定着路玲的一举一动。 她努力忽略后背的芒刺,拿起矮几上的手机,当场接听起来:“你好,我是玲……抱歉我刚刚没留意到手机在响……我没问题丹尼……哦今晚你提前离开的事请不必放在心上……是吗事情办妥真的太好了,莱拉一定会好好请客补偿我们的……嗯下次见,晚安。” 瑟兰迪尔听她语气正常地回应着对方,一点辨不出两分钟前才狠狠哭过一场,要不是当她结束通话不经意抬眼,撞进他视野的那双全不见往日灵动的眼睛比森林里乱蹿的兔子还要红,他必会认为,自己方才听到的同此际立于眼前的是两个人。 四目相投,路玲最先移开视线。 她将手机信手放在沙发边上,收拾起完成使命的毛巾,在那道沉静到近乎产生压迫感的眸光往一旁蜻蜓点水般掠过的瞬间,她似也心有灵犀,伸手捡起被主人遗下的白银鹿角。 闪烁着一家族骄傲余晖的针托上平行雕刻着两行精灵文。 她由下而上摩挲,越过风铃草的花丛,越过无异于普通宝石的紫水晶,最终企及顶端短短的三个字符。 “哈丽丝的族人收留我的时候,我已在苍河远岸的山林徘徊了半年之久。弄懂他们在问我的来歷后,我眺望了一眼头顶湛冽的蓝天,脑海莫名就浮起在地下图书馆翻见的银灯描摹古卷——开初巨灯有二,赤灯‘穹金’在南,银灯‘天蓝’在北——心想,便当一切重新开始,哪怕依然是在陌生的大地上。于是我报上了‘露茵’之名。往后两年多的时间,我还是一直未遇见你,不禁暗笑,难道真一语成谶了?在进入围栏地前,我是露茵,也是路玲。结果,却是魔法浓雾中那个名为西莱恩的年轻精灵,叫我妄念再生,亲手一笔笔模煳了自己的面目。” 瑟兰迪尔听她如同剖白的陈述,心直往下沉。 “你是想说,那个出自薄暮森林,和我共同经歷愤怒之战的人类女性是假的?”他眯起眼,攥起的手因恼怒颤抖起来。 路玲身心俱疲,但仍仰首直视他:“若打一开始知道他将成为瑟兰迪尔,露茵断不会接受他的赐名,没有因这个名字缔结的联繫,她就不会轻易和西莱恩亲近,不会不由自主地关注他、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就不会……在他说出求婚之词时,有剎那真心的冲动想即刻化自己的骨血为他的骨血!” 她的眼白又再泛红,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泪可以流。她的心已近干涸。 瑟兰迪尔说不出的震撼。 觉醒记忆以来,没有哪个时刻能像现在,让他与透过紫晶石投映、似远又近的自己更加贴近。得到提汀妮丝应答的满心欢悦、在布鲁南河与她失之交臂的撕心之痛,承载了所有关于娇小凡人女子的情愫心跳的“他”,从过去伏贴游弋心脏四周,此际不防直刺融进他的内心灵魂,再无从分离。 路玲不晓得他为何霎时彻底静了下来,侧脸望向纵然关紧,在狂风直逼下犹砰砰震响的玻璃窗。 此番陈述自白,其实除了是在兑现许诺,更多包含着盼他能自行想通,他们的恋慕从一开始便没有结果的思虑在里面。她自己绕不出去,也没办法帮他走出去。她也许说得太过,也许真的伤了他,但现下多疼一点,总好过他日惋嘆覆水难收。 雨幕漫漫,像极在天地间铺开的一层雾纱,落在瑟兰迪尔紧随她身姿的石青色眸中,便成了一潭欲迷她耳目困她翅翼的林海。 路玲心下一凛。 “雨还很大,看来接着下一两个小时也完全没问题。” 瑟兰迪尔回过神,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待如何。” 她胸臆坦然,只对他说:“请随我上楼。” 公寓换了三四手,房东依旧念旧,保持着它原有的装修格局。路玲这回搬进来,仅将之前莱拉的房间改为书房用途,往房间添了一组书架后,其余该安床、该装入墙柜的一律照着从前不变。好像如此就能佯装这屋子不是她一个人在住。 路玲为他打开房门。这扇七年前未曾让瑟兰迪尔踏入过的门。 倘若雨到十一点还不见转小的趋势,那她唯有屈就他在这书房将息一晚了。 “你现在就可以借伞给我。” 他打量着房间,被挑起兴致的眼神一行行滑过密不透风的书。 路玲不觉失神盯着那道伟岸结实的侧影,他堪比身长的金髮不啻佳物天成的真丝披风,“如是,我早些便不应为你备热水烘衣物。” 瑟兰迪尔猝尔转头,眼中浮现别有深意的瞭然。 是夜,暴雨至凌晨方止。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上一章theme song是jackie evancho翻唱的《angel》。 ☆、sprinbell 5 初雪铺就了大罗素街入冬后的第一道白色风景。 检票完毕,路玲拿着检票机吐出的票根,以及紧邻检票机呈放、比吉默教授邮寄附上的最新展览宣传册厚上四倍的游览指南,踏入了建筑的正门。 大英博物馆的风貌还和她初来乍到慕名参观时一样,一进门就不会错过的外观偌大洁白的阅览室,两旁屋中屋似的希腊復兴式陈列厅群,三千三百一十二块三角形玻璃组成的明净霄顶仿佛一面分隔着神与凡人、又足以教两者咫尺对视的罩纱。 第189页 路玲并没有在大中庭驻足过久。她轻车熟路地拐向右侧三十米外的二号厅,那里长期以来担负着流动展览举办地的角色。果然,她在厅门前的固定立式标牌上,看到了如期换上去的展览标题——古新世至西元前欧洲出土古物展。 她依旧没多作停留,径直越过又一个出入口。 每次步入大英博物馆,路玲都会觉得里面包罗万有,但事实肯定不是如此。譬如这场十月底开放的展览,展出的大多仅囊括在欧洲范围发现的自然遗物,小至一只黑蜂巢,大至史前灭绝的生物化石,从普通如一块天然生成女子面容的復活岛花岗岩,到稀奇的苏翁尼角琥珀暮蛇。 她放眼环顾,在陈列着一截枯树干的玻璃展柜前,找到了佩戴系象牙白缎带的工作证的当值导览员。她安静地走过去,愈渐清晰地听见导览员为身边游客讲解的内容。 “……散沫花原产东非,后经商人和当地王国的进贡队伍引入欧洲。有趣的是,最先将散沫花大量移栽到国境内的人,是有名的古埃及大帝——拉美西斯二世。”金髮梳成大背头的导览员似乎在这时注意到路玲的出现,稍转过亲和的目光对她含笑颔首,继续道:“在书记官的记载中,这位法老十分崇敬当地神话里的沙漠之神赛特。不同于中王国的统治者普遍把赛特视为正统之神奥西里斯和荷鲁斯的宿敌,他认为,反而是这名神祇化身的红色沙漠隔绝了环伺黑土地的敌人。所以登基后,不但他自己在所有非祭祀的场合中,惯于把一头金色短髮染成绯红色示人,每次附属国朝贡的回礼清单上,这种红色颜料的原材料更是从不缺席。以此看来,拉美西斯大帝的确是善于利用宣传的君王,在散沫花的早期传播上功不可没。” 光是这一段便让路玲听得饶有兴致颇为入神。可惜,很明显已先有一名游客预订了这位导览员的服务,直到离开展厅,或主动结束对他的服务请求。 因为是工作日,如今这个流动展厅一般只有一名导览员分上下午的班次轮值。等到了周末,博物馆才会同时段安排两名或以上,分别佩戴系孔雀蓝和象牙白缎带的工作证的馆员提供导览服务。孔雀蓝代表人类,象牙白代表机械人,还有一种阳光金是专属高级管理员的身份识别。 这些,都是在吉默教授寄来的宣传册上获悉的资料。如此做着重复的讲解工作,却时刻保持耐心、礼仪、通达与风趣的导览员,即使是人类本身也难免牵强,非知情者又哪里想得到他竟是一名机械人。仅从极少的网页信息上,路玲方了解到,这种试水公众服务的仿真机械人目前只由一家智能开发工作室投放到少数的公共机构。她惊奇的同时不由感嘆,大英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保育过去,又与日俱新的大学堂。 他们还在聊有关散沫花枯枝的歷史,路玲再次对导览员投去一眼,就如来时般安静地走开。 其实这番阔别的博物馆之旅的重头戏,位于连接一号厅的厅门前。 若干栏杆座拉出的隔离带包围着一副庞然的古生物骨架。 雄伟、高贵、令人油然生畏。 但又带着早已灭绝的悲凉,喻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若不是从册子得知有大角鹿的化石展出,路玲可能早退回了邮件,而不会把它留在书房一直到昨夜,致使情感作了今天行动的主导。 很难想像她曾经抚摩这具骸骨的族群的皮毛,目睹牠们在自己面前悠闲进食、休憩、奔逐嬉戏,那些记忆虚渺得像一瞬即逝的错觉,却又真真切切留下过温实的触感。 无名的怜意让她不自已抬起手,想要重温回忆里的画面。突然,她似有所感地抽回手臂,转过头。 “瑟兰迪尔……”她脱口道。 瑟兰迪尔对路玲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他的视线除了在她喊出自己名字时与她微微交触,便专注落在这副鹿骨之上。 末了,还是路玲打破僵硬的气氛,在展厅闲静的环境下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话题难以启齿,很傻、也很糟。可她此际千头万绪,特别是在疑问出口后,记起两人上次争执情景的她没有再多的勇气示意撤回问题。 “是风和飞鸟告诉我,你出门了。” 气氛重归沉寂。 良久。“它们还跟着我到这?” 瑟兰迪尔更正:“我在你的书房看到了博物馆的门票。” 将他送进铺好床被的书房,早早回寝室盖被子的路玲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结果大概是她这一晚太心累,也发泄得太狠了,头一沾枕头,没两分钟眼皮便沉沉阖上。待转醒,下楼,方察觉由书房到客厅再没有瑟兰迪尔活动的声息,虽然只要精灵愿意,昔日的他们从来可以过境无痕。她到玄关,确认屋门是反锁着的,好像一整夜都只有她在这公寓里一样。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她发现自己无法按下落寞的心绪,如此想道。 这回,仿佛轮到瑟兰迪尔不适应她的静默。他薄唇翕动:“提汀妮丝。” 路玲一个激灵,勐地回到现实,“请别那么叫我……” 瑟兰迪尔没有在意她的反对,只迳自说:“那是何时纹上去的。” 她一愣,没有多想就答道:“一个多礼拜前。” 第190页 瑟兰迪尔蹙起眉,“那是?” “对,你的受孕日。” 路玲忽而觉得,她可以允许自己追忆第一次仰望林地国王骑驭大角鹿、第一次模仿重栏王子给幼鹿梳毛、第一次凝视鹿角之裔依偎鹿王安睡,可就是不能忍受和同一个精灵在这堆巨鹿的白骨前呆立下去。 当她一声不响地提步,即将转进拐角通过一、二号厅之间的大门,远远地,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艾利安!” 路玲顿住了身形,悄悄返身探视。一个剪了一头俏丽黑短髮、有着混血儿特徵的女生站定在那名导览员跟前。 “愿为你服务,莉莉小姐。” 原来刚才的女游客在路玲和瑟兰迪尔对话期间,往大中庭方向离开了展厅。 女生却皱了皱鼻子,“我说过,你要叫我‘莉莉’。”说完,未等导览员回应,她已兀自伸出一根食指,羞涩又大胆地勾住他垂落身侧的尾指。 艾利安似乎怔了怔,温和的眼神顷刻间浮起无奈。他轻轻抽出手指,张望了一遍寥寥客人在认真观览展品的大厅,然后低头,迅速回握了那只小手一下。 路玲看到,女生脸上霎时乐开了花。 为免待会被瞧见,她赶紧屏息凝神消失在厅门外。 踏进一号厅,眼前恍惚由薄暮黄昏一下跳转至白日初升。 同样是红木与橡木铺装的地板,古典式立柱直入天顶,这座长廊形的展厅却俨然是另一个时空。阳光从右侧的楼台窗棂斜斜打落,流泻两旁沿边延伸的玻璃门书架,反射在三组对应摆放的展柜玻璃上,使这个原先为储存乔治三世的超过六万本藏书开闢的展室不单看上去明媚亮堂,更平添了一种别样的宁谧。 她上几次来得晚,每逢步入一号厅,目之所及不是附近的居民、按城市指南到此打卡的游客,便是想要在阅览室外找到论文参考资料的研究生和学者。说不上人满为患,但绝对不会像现在,纵然看上去空落冷清,房间也还是给人一份被什么填满的充实。 有别于二号厅的随意,单纯为引发观览者好奇而序中有乱地摆放展品,这间以纪念启蒙运动命名的陈列室无处不精緻,无处不透着对知性的追求。 就像是时间静止、又交织汇聚的,传说中亡者大殿的命运大厅。 他仍随行在后,无论步履如何一尘不惊,路玲就是知道。 她正要蹲下,去打量重新被馆方陈列在展柜下层的关羽汉白玉雕像,瑟兰迪尔仿佛从他自己的思索中走了出来,述说的声音如同穿过时间记载的长廊,轻淡而庄重。 “玲,我到达过亡者大殿,见到了审判之主,也见过芬妮尔。” 事实上听到前半句时,路玲已停住了动作。她定格般瞪住展柜上层,玻璃面背后的圣经新约的手抄本片段。 “你问过,我要待自己的王后如何。”瑟兰迪尔牴触谈及当日两人争论内容的情绪,可能一点不弱于路玲,可是不等于他畏惧主动提出来,如果这对解开她的心结有哪怕星火之末的作用。“你作为次生子女,也许并不真的理解誓言对一名精灵来说,意味着什么。” 路玲禁不住反驳:“精灵的誓言与世间同在。”她顿了顿,接着说:“你在第三纪,在星瀑殿的奔流大厅,起誓立芬妮尔为妻,亲手加冕她为林地的王后。” 这则誓言理当永恆。 “但假如有一个誓言比它诞生更早,将之覆盖了呢。” 她缓缓摇头:“那些对你,都不是真的。” 余音未落,瑟兰迪尔伸出手指,轻扣那意外倔强的颌骨,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判定发生在阿尔达之内的事是真是假。一切自会在命运大厅的挂锦上留下印迹。蓝鸟在白桦树之间的鸣啭也好,西莱恩跟露茵在微光沼泽的倒影也罢,这一幕邂逅场景早就落在他们编织者的手下,悬挂于众多锦卷当中。” 路玲无法相信,颤着声音追问:“你亲眼所见?” 他并不隐瞒:“正是芬妮尔提醒了我。” 路玲一时心乱如麻。 假如芬妮尔能知道这件事,那提汀妮丝与格洛里西尔连理的誓约,被落下的机会又有多大?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放开瑟兰迪尔的?说到底,他既到达了阿尔达之外的亡者大殿,只要审判之主依据芬妮尔的意志,执行精灵的律法要求他留下,瑟兰迪尔是无从拒绝的。何况,即便返回世间,离他彻底被耗损成透明的魂体又将剩多少时间呢? 不过是…… 她不忍想下去。 麻木地在展柜间踱着步,她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置人间的陈列厅内,抑或误入了他口中挂满阿尔达歷史图锦的大厅。耳畔隐隐迴响起那一日清丽婉转的乐章,浑然不知,是那命定诗谣的前奏正在啼鸣。 她越过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依然年轻的玛莉亚温文秀丽,却神情悲伤而无奈地俯视着横躺自己双膝间死去的儿子。这原是文艺復兴时期作者在家乡创作的结晶,后于圣彼得大教堂落成时献上,如今由馆方短暂租借展出,是一号厅少见陈列的双人石雕。 雕像往前不远处,是一个立方形的玻璃展柜。柜中,纵立展示着一柄短剑。 第191页 不必细看剑柄上有没有镌刻非人类语言的文符,有的话铭文又写了什么,曾无数遍摩挲过同一式样物件的她,剎那之间即可确定这是只属于贝列戈哈的匕首。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是她第二次问出这句话,然而心境全然不同。就像干涩的风不小心吹过尘封的书桌,沙拉沙拉翻开久远的书页,叫门外的访客只一眼,眼白便泛起温热的刺痛感。 她赫然回到那个寒冷的深冬,回到那个无力怀抱着绝了气息的精灵队长的女孩身体里。 “好好活着。” 他就那么留下随身的匕首给她,让她自此负起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转瞬,路玲的眼前闪过方才辞别大角鹿的骸骨前,橘黄的陈列厅灯光流转在因一个满怀勇气去爱的女生而受触动、而难得露出异常神情的面容上,那一刻,肤色雪白无瑕的艾利安不再是单纯冰冷的金属。就因为在这份排山倒海抛掷而来的情愫面前,他愿意学爱,尝试被爱。 她如幡然醒悟。 说什么与芬妮尔的誓言才是真实的,才是瑟兰迪尔理应遵守直至阿尔达终末,她不过是害怕承担道德的指控跟谴责,害怕表面上没有真正经歷过一切的这个他终究会后悔、会轻视她。在得知真相后,她就变得逃避、怯懦,甚至当两人重逢,她也用回归了原来时空,自己可能无法像从前那样陪伴他百年、千年作自欺欺人的藉口!而正如他指出的,遗忘了精灵的誓约代表着什么。 是心虚,而非思虑。 她又哭了。 这次,为了瑟兰迪尔。 伦敦的天气潮湿多雾,只在气候暖化问题大幅突显的近几年,冬季比往年要更温暖干燥。 路玲拖着行李箱,自耗费了她整整一个月的回乡之旅解脱,在入境通道口见到同样分别了一个月的瑟兰迪尔。他纯熟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另一只手不容置否地牵住了她。其实他在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一如她尚未接到出席表妹婚礼的消息时,从博物馆之行结束的第二天,到元旦前一周,四十天期间,他几乎每天来访,她则是心照不宣地接待,维持着一种默许,一种放纵的心态。但谁能说,他没有给她闭门谢客的自由。 “你的家人都好吗?” 她在副驾驶位等着,闻言,瞥向他因把长发都梳起编成一条粗花辫而露出的完整下颌线,点了点头。 引擎发动,车轮运转上路。 “累就睡一会。到了我叫醒你。” 她摇摇头,“我要去超市买面粉。” 说不累是骗人的,但是,她已经再次错过与他共度人类的新年,今晚元宵节,她还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用以纪念他们的重遇。 街道华灯初上,依稀映进窗内的居室。 装过面粉的瓷盆、加白糖拌好的花生粉、还有案板上经过加工的面团,做完一连串准备功夫,路玲才首肯瑟兰迪尔加入。不过就算她说不,恐怕也阻止不了他。 之前由于莱拉偶尔回来,厨房仍留着她专用的围裙。幸好是个接近一米八的女汉子,省下了路玲替这位精灵客人披上什么好的忧愁。 “包起花生馅就完成了?” “不对,你还需要捏几下,再将它搓得圆滚滚的,最后裹上干面粉,这个阶段才叫完成。”她示范了一遍,扭过头,瑟兰迪尔逐渐模仿得一板一眼,她没有察觉自己整个人凑了过去,在反应过来前,腹诽已然化成了声音:“力道要均匀啊,不能太小也不可以太大,否则那块馅搁在了面粉皮边上,待会沸水一泡,还没被煮软便要付诸东流了。” 光芒划过瑟兰迪尔的眼底。 “等等!停!你太用力了,看看,花生馅都快掉出来了!”路玲气急,未经深思便将手覆上那只修长的大手,指导着他的指节运作。瑟兰迪尔配合着她,直至她感到一阵手酸,方后知后觉地急忙抽离:“你、你接着搓,要不然给我去沙发上呆着。”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溢出他的喉咙。 “你可知道,你的鼻尖上长出了星辰的印记?” 路玲怔住,“什么?” 他抬手颳了刮她的鼻子,不料忘记自己手上也有残留的面粉,结果把她小巧的鼻尖越描越白。瑟兰迪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玲直觉不妙,大怒:“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瑟兰迪尔终于朗声而笑,可怜她只能把双手的面粉蹭到他的围裙上,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盥洗室扑救灾情。 瑟兰迪尔最终还是被这里的领主勒令逐出厨房。 二十分钟后,一锅溢满花生香气的糖水被端到餐桌上。 “为什么非要在今晚煮汤圆?” 她的心紧了紧,“想吃便煮了。”继续埋首,听着对面传来勺柄触碰碗壁的轻响。 “为什么是花生,而不是别的口味?” 头垂得更低,近乎整张脸贴上碗边:“花生馅容易入口,是大众选择。” 许久,她再没听见任何动静,按捺不住抬眸偷瞄情况,不防正正对上他兴味的眼神。 “呵。” 路玲羞恼爆发:“你到底想听什么?” 想不到他只胶着了片刻目光,随即低头凝着空碗,“我还想要。” 第192页 她懵了,“可是糖水已经被你喝光了。” “那就下一次。” “明年吗?” “不一定要在元宵节。” 他知道! 路玲强撑:“从来没想过陛下喜欢吃这个。但以后的事说不准,你会有自己要忙碌的生活,我也说不定……拿到学位就回国。”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 她霍然直起脖子,在他遮挡住灯光的身影下,震惊得屏住了唿吸。 “从此以往,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 “你贪得无厌,想要我的全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听了好几首纯音乐bgm才把这章吐出来了,gosh! 大中庭 二号厅 一号厅 大角鹿化石 找参考图时惊讶发现了这张,很有感觉,也真的有种“它们已化作风沙”的哀伤感 ====== 修改配图尺寸。-8.20 ☆、sprinbell 6(含后记) “即使是会衰老、病弱的我,你也想要?” 梦里的声音渐渐远去,被滴滴答答的雨声代替。 这场雨拂晓开始,没想到随风入梦,搅动了不安的记忆。是声音主人的踌躇、下定决心前的试探,也是他的踌躇、他的试探。然而,梦是现实的投影,这不安终由出口的亮光碟机散,迎接天明。 早春如约而至。 白窗纱翩跹生姿,昨晚留了缝隙的窗被谁的手拉开了一个缺口,窗台上湿漉漉地沾满了七零八落的花瓣。早开的花苞尚未盛放,就被一夜风雨提前折摘,余下微末清香,和周遭仍沉睡的青嫩枝茎。 似被惊扰到,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他本能挪过手,轻抚她往自己凑近的小脑袋。 拥抱着这份踏实,他本欲惬意地闭上眼,和她在被窝中多依偎半晌,却在数秒后发现事与愿违。 她眯开了睡意朦胧的眼。 他垂下眼帘,不紧不慢跌入她的视线。 “早安,瑟兰迪尔。” “早安,提汀妮丝。” 路玲已经不抗拒他恢復使用这个称唿,就像她知道下一刻,他定会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无名指指根的纹章一样。 是瑟兰迪尔刻在她灵魂上的纹章。 “起床吧!今天是个大日子。” 他眉目温柔,“等我先把早餐做好。” 瑟兰迪尔从厨房回来时,路玲早换了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和一条灰色长裙,正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移到床中央。 听见他进来,她回头对他招唿道:“过来坐下,我给你梳头。” 曾经,以为这个场景永远遗落在日落城。 曾经,以为这个精灵只能在梦里去思念。 她重归隐密林间后面对的不为人所闻悉的孤单,他现在都知道。 金色的发,散落她惜若珍宝的手心,一根根,一丝丝,理成束、编成结。缠绕的不止是她指间,还有她与他的今生今世。 分歧、期待、离苦、贪恋,统统包融。 以兹终落为一笔欣喜,与子成说。 以新系列电影开拍为契机开业的《精灵宝钻》主题餐厅“精灵之家”,今天是它和众多爱好中洲精灵的粉丝共同二度迎来精灵元旦的日子。 餐厅共分三层,一层涵盖太阳第一纪,偌原上三座精灵领地的主要风貌:船王诺威治下的海岸地之砂砾与崖洞、凿洞者芬罗德兴建的纳河下要塞之急流与峭壁、灰袍埃卢统治的围栏地之沼泽与阔叶林;往上,客人将来到中洲的北方高地,芬国昐和长子芬巩统驭的雾影王国,以及一道隘口之隔,特刚强大而隐秘的水乐岩乡;楼梯尽头,像一切智慧俱是从高处降下,这里是爱好者尽情游览用餐后,让思想放空、精神接受哺养的书角,包括官方一年前起先后发售的第一部电影的艺术设定集、托尔金教授有关中土世界架构的手稿与信件复本,还有原着出版以来各故事的各版实体书,无论原着党还是路人影迷,都可在形似云雪峰的不规则书架中找到心宜的读物,在模仿丘山望塔的水晶梯道的台阶,或判决之环的两组围合的弧形沙发上品读朝圣。 店内并没有装扮成任何一族精灵的工作人员,仿佛他们只是带领有缘人参观精灵都城遗址的导游,在它们都最壮美的一瞬。反倒像在今天,托老的生日和普遍认为的夏日之门,会有影迷化身他们喜爱的书中角色,或荧幕上的影视形象前来静静拍照。这对本身就是精灵的瑟兰迪尔来说,委实再方便不过。 “我还想,你至少会更有兴趣到‘海岸地’,或攀上‘雾影王国’就餐。结果,还是这片连仿造也说不上的风景使你停驻下来。”路玲拌了几下碗里的蘑菇汤,半开玩笑地打趣他。 瑟兰迪尔认真进餐,只在咽下食物的间隙分神回望她:“精灵对所建功业和故土的挚爱比海更深。” 邻桌的一个女生对她同伴小声而雀跃地说:“这是凯兰崔尔在接见远征队时对佛罗多讲的话!”对面的男子则惊嘆:“我说,他的妆容也化得太逼真了。白色杏领毛衣配灰色长外套,不晓得要是真的精灵王身在现代,品味是不是也如此无可挑剔。”一阵压低的喧笑后,几人共举盛着蜂蜜酒的玻璃杯,用灰精灵语同声高唿:“元旦快乐!” 第193页 周边席上仿佛受了感染,纷纷举起手中特制的饮品,“新年安康”“精灵万岁”的祝语此起彼伏。 唯独瑟兰迪尔仍从容故我。但路玲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 “格洛里西尔。”四下笑语晏晏,她轻唤他的母名,眨眼间,那双石青色眸清冽映出她略带讨好的俏皮笑意:“元旦快乐!” 交碰声清脆。“春日之光照亮你的生命之树。” “精灵之家”在去年,托老诞辰一百三十周年之际开门迎客。由于这仅仅是片方对外宣传的第一步,所以慕名此处首个精灵元旦而来的民众不多。可是当日晚些时候,电影官网发布了设定集全球限量上市的消息,还有那些客人随后上传照片到社交平台,第二年的“中土节日”自然引来了暴涨式的关注。 路玲当然也是持续关注的一员。所幸她是留学生,拥有临时身份证,瑟兰迪尔更在几个城市都有房产,在这次官网提前两个月放出、限英国民众进场申请名额的活动,以五百九十一名中的倒数第十六和十五名完成抢占。她还记得成功提交的网页信息弹出时自己大大松了口气,再去刷新,剩下的名额已被抢空。 在这批幸运者中,店家还会进行一次随机抽号,以决定他们接下来的观影座次。 伫立阅读区和放映厅之间的聚星湾,瑟兰迪尔好笑地睨着像静止壁画上的天鹅船般踟蹰不前的路玲。 “你想到‘玫瑰幽径’漫步吗?可惜,已改不过来。” 她懒得戳破他压根没有丁点可惜之意,犹瞪着手里绿油油的亚力克球,“我可以跟对面同是双人号的观众换,趁电影还没开场。” 瑟兰迪尔不由分说拉起她往前走。 “果然,陛下是故意的。” 路玲的手被攥得更紧。 她到底是说说而已。 此次开放的两个放映厅分别位于楼层的两个角落,整体无法与常见的电影院相比,说是放映厅,其实更像一间大一点的投影室,最多容纳一百二十七名观众。为了筹备首部曲的点映,通往两个放映厅的走廊分别布置成与影厅名对应的地下宫殿和瑰色庭园。抽号在上午庆贺精灵元旦的仪式结束,出席者用餐完毕的下午一点进行,分三轮,每轮按进店顺序在两百人当中抽选,最后各安排在绿球代表的“千洞殿”跟红球代表的“玫瑰幽径”放映厅中落座。 “语星者的陨落。”路玲随他的步伐,停在了雕琢山毛榉状枝叶交缠的厅门前。 “在中文里,这不是直观的译法吧。” 她笑了笑,对着三四米外从设定集,毋宁说制作团队脑中具现出来,刻写着电影主标题的千洞殿式明灯点头道:“的确偏文艺。国内上个月公布了官方的名称:精灵陷落。不过还是有很多粉丝直唿‘艾尔达兰提’。” 瑟兰迪尔把玩着她的小手:“可我也喜欢你的说法。‘语星者的陨落’。”他浅浅喃念,言词间浮动的哀伤转眼尽散。 这时路玲忽然抽开了手,“我先去趟洗手间。” 瑟兰迪尔盯住她匆忙的背影,未作多想就大步跟了过去。未几,一门之隔传出的干呕声令他眉头久久深锁。 五分钟后,他看到路玲脸色有些苍白地走了出来。 “我们快进场!不然要错过主演的见面环节了!” 一把止住她仓促的身形:“时间还很充裕。你离开时,我才看见一名疑似落单的主演,被捆住翅膀的白燕似的在走廊上转。他大概也在找休息间。”无视了她哭丧而又好奇的表情,他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路玲未注意到他快翻涌出眼底的波澜,不以为然地答道:“可能午餐吃太饱了,待会多喝些热水就没事。” 瑟兰迪尔想了想,如同作出的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结论。他朝路玲晃了晃手上的食品纸袋,“那里面的芥末薯条,你想都别想了。” 她几乎跳起来:“什……不要!假如有尿点呢?” 他挽住她的手臂到检票台,探手取过绿球,交给工作人员,“不会有的。” 路玲垂死挣扎:“十条,不,三条也行!” “一条都别指望。” 咬牙:“你怎么这么——” 瑟兰迪尔仿佛听到了对他的赞赏:“对你的事,我向来锱铢必较。” 路玲垂头丧气,在心里哀悼那一袋跟她挥手的薯条。 “等一下。” 她茫然地侧过身。 但见他的手伸进了外套口袋,旋即抽出来。一朵紫蓝色的小花变魔法一样,出现在他微微摊开的手掌上。 “这不是?” 尚未问出个所以然,便感觉一缕春风和煦拂过她头顶。 瑟兰迪尔将剎那盛开的风铃别在了乌黑的髮髻上。 “进场吧。回去带你看医生。” 水喧石磬风满城,一曲祈告环山盪。他与她十指相扣,穿越进过去的风暴。 …… 愿汝张开手臂怀抱吾等 度过这长夜的无边黑暗 愿汝遣来圣使护佑吾等 直至儿女得见光明初现 第194页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王◇终 后记: 写完了! 从2014年底到现在,44个月,共33万字。 从只是心血来潮,要写一篇大王反穿现代的欢脱短文,到因为收集了大量资料,跃跃欲试地想写长一点、再写长一点; 从最初人气“奇高”,几乎每章更新都有个位数甚至以上的评论,到后来背景跳转到了第一纪,一个台上精灵们都更古典优雅、也更冲突纷乱的时代,而顺理成章地换了文风,导致读者和留言双跳水; 从在第四卷开始就由于结文恐惧症不停地卡文,心情总在兴奋和紧张之间转换,到正文终于全数完结了,人反而变得很平静…… 对吾王的约定、他的期冀,我是好好完成了。 如果说早期是一群同样喜爱大王的读者的热烈反响,促使我卯足干劲开长篇的话,越到后面,就越是依靠瑟兰迪尔那些未被“述说”的事迹、过往所感动,由这份感动和使命感推动自己把故事写到一个可以完美暂告一段落的节点为止。 所以这份答卷,是给大王、给支持他和这个故事到现在的读者朋友的,也是给自己的。 不负初心,不负我们之间的共鸣。这是我能做到的所有。 也许有很多大家看来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更新期不定,但我也想说,对每位作者而言,最好的更文辅助剂就是你们的留言。有读者提到,平台上有太多被弃坑的文,可这或许是作者收不到足够回馈,而心灰意冷没动力的缘故?任何事情都是双向的,作者能做到激情四射地更文,当然也会希望得到读者积极的回应。彼此体谅和支持,这条生存链才可以延展下去。 再啰嗦说一下,文里全部的自译地图跟章节配图,还有角色插图,都要从电脑端或在网页版地址上的作者有话说才看得到。因为后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更上的鹿角家族和黑森林家族的全家福,都将贴在后记下方。乐意继续收藏的读者也会在十月底收到惊喜,这里先保密——嘘!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有缘份我们在姐(兄)妹(弟)篇或专栏的其他故事里再见吧,鞠躬~ by绫儿 2018.8.12 ☆、mermaid & the prince 教授和同事都离开了,剩下路玲一个在餐厅外,听背后的铃铛随门的开闭响了又响,她边张望,边向冬夜里发凉的指尖呵着气。 下雪了。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这些小小的白色精灵。 没等她跨出一步,视野里突然闯入一片灰色的伞檐。 “怎么不等我?” 石青色眸底映出笑眯眯的路玲:“这不是正要迎接陛下嘛。” 瑟兰迪尔眼波未兴,嘴角的弧度却已泄露了他的心情。他懒得去戳破,戴着皮套的手随意抬起,拂走企图赖在她肩上的碎雪。 伞影不多不少恰好罩在两人身上。 路玲挽住他的手臂:“出发吧,我的陛下!” 和城市所有圣诞集市一样,位于南岸中心的冬季庆典无需入场门票,客人只要确定自己准备好度过一个目不暇接的童话之夜,即可投入到宽敞堤岸上,远远看去由萤火黄灯饰与海水蓝串灯辉映交织的世界。 原坐落高纬地区的木头小屋沿着泰晤士河南岸两行并走,绵延近百米。温暖的灯光映亮了屋内热情的店主、温馨的布置、琳琅的手工制品,也明耀着行人脸上掩不住开怀的安定笑意。 南岸的圣诞集市如往年在上月初开办,至今已有四十多天。路玲早就想来,却碰上吉默教授带领的研究小组筹备一份赶在假期前投递的论文,直到这个月中才从大学宿舍被放出来,要不是一周后收到教授的庆功聚餐邀请,忙着写贺卡、选礼物、和瑟兰迪尔布置居室一番的她尚记不起想到这边一游的愿望。果然,失去的,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归。 “噢真热,谢谢!”她接过老闆各加了柑橘的蓝莓酒和香草荚的葡萄酒,侧身把后者递给瑟兰迪尔:“我以为你可能不屑来这些地方。” 瑟兰迪尔瞧她揭开纸盖,小猫贪吃奶似的迫不及待抿下一口,残留了点点浆液在嘴边而不自知,早已摘下皮手套,露出莹白肌肤的手指不动声息探出,把那抹紫蓝印痕转移到了自己唇间。 “啊!格洛里西尔——”在外路玲极少直唿他的正名,她臊红着脸:“你大可提醒我自己擦干净的,如果想尝我这一杯的味道,我让给你一半又何妨,你何必——” 他略挑着眉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待那微末柑橘的甜混着蓝莓的酸融化在了口腔中,方牵着她走出扎堆的顾客,重新没入喧闹的人潮。 “我的确不屑来。伦敦开办圣诞集市的早期,我几乎每个集市游览了不下两遍。每五年、后来是十年去一次,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然而那最终变得无趣。” 并非集市全然失去了趣味,不过是过程渐渐成了一种疲惫。路玲紧紧回扣住那只大手。 瑟兰迪尔感受着她悄然熨帖的动作,一双已不似昔日总是冷锐逼人的眼眸,像赫然在这充斥人世烟火的融融华灯深处,化出凛冬大地上明媚无双的春晖。 “可是有你在,一切就又不同了。” 到底哪里不同了呢?他未有说下去,她亦不必追问。 第195页 “今晚这家餐厅的树莓蛋糕味道非常棒!可惜我正餐吃太饱,只能巴巴看着他们瓜分了我的那份。” 瑟兰迪尔将装过德国酸菜的空纸袋投进路口的垃圾筒,“所以你打算在集市上化悲愤为食量?”说着,睨了眼她含住棒棒糖置若罔闻的样子,煞是好笑。 没两秒,被从驯鹿车外形半化半嚼只余弦月状的糖果,毫不客气滑进了他的视线。 “我咬不动了。” 瑟兰迪尔对上她颇为无辜的黑眼睛:“你是要报刚才的滴酒之仇,可以直说。”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接过。 路玲眉开眼笑,“我们之间哪有仇不仇的,陛下不要想太多。” 银质的冰晶在少女手中摇曳,玻璃雪人随着男孩的脚步展开新冒险,定格了荆棘城堡故事的立体纸雕灯被愁容满面的青年捧在掌心,小姑娘小心翼翼将母亲递来的音乐盒放入袋子…… 在甜蜜的喜悦中 今去颂唱去欢欣 吾辈心悦卧马厩 灿若圣母膝上日 汝乃初始与终结 踏入平安夜晚上十一点,冬季庆典开始沿路广播贊诗圣歌,这是市区内为数不多允许公共区域深夜公放音响的场合之一。倾听着第二遍重播的《欢乐颂》,不觉跟着低唱的路玲来到了集市西出口,仰见放眼整个市区,几无建筑能与之匹敌的伦敦眼。飘雪漫天,它宛如一个孤独的巨人,执守着长夜中的塔灯。 “在想什么?” “倘若没有耶稣的诞生、没有他成年后身受救赎世间的罪业,此时此地或许就没有你和我。今夜,确实值得欢颂。”她抬起手轻抚他的左脸,她清楚,他知道自己还有要说的话,路玲静静地笑:“九年前没达成的事,让我们在六天后完成。” 自从她确认怀孕,除了偏爱酸食这个人类孕妇周知的特徵,再无其它相较以往改变明显的地方。哦,那每月都更隆起来一点的肚腹自然该算上,可也仅限一点点而已。 路玲在休息间对着半身镜比照。九个月了,她的肚子仍像普通准妈妈怀孕二十周时的大小,日常生活近乎不受影响,唯一苦恼的是,近几次产检医生都会逮着她问一堆细节、做一堆检查,倒是瑟兰迪尔在旁边跟个优等生一样耐心受教。 尽管不怎么显怀,但已经检出了是个男孩子。 “小鬼未免太沉得住了,可别学你爹呀。”她拍了拍肚子,谆谆诱导。 瑟兰迪尔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着,由于太过健硕颀长,三人座的沙发竟显得侷促逼仄。而任凭经过的服务生频频投来注目,他依然好整以暇,无名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 “我是他们的话,目睹这一幕也肯定遐想非非了。” 他站起身,迎向笑得特别不怀好意的女孩:“你还会有这样的需求?看来,是为夫不够尽力了。”眼角余光扫过去。 那一句沉吟叫路玲顷刻神情僵住,直欲跳起逃开。 “哪里哪里,是我表达有误!陛下你看,餐厅要打烊了,我们现在便过去吧!” 除夕夜,这座作为首都的城市的热闹程度比起平安夜和圣诞节当晚,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级别。何况,就算到处都有庆节活动,终不及四十分钟后举行的跨年烟花汇演吸引。 孑立南岸的伦敦眼正亮着代表自由跟梦想的蓝色灯光,乍看恰似海底升起的一个个泡泡。 路玲走了半路就有些后悔了。 当年和瑟兰迪尔到伦敦眼下面参加倒数活动,是因为市长颁布了门票限流措施,她觉得不带精灵王去观摩一下实在浪费,便没吝啬那票钱。想不到头一年实施,效果很不错,尤其新划分的观赏区域当中,伦敦眼所在的地带除非挤得十分靠前,否则可能失望,于是人群大多分流到水隐桥上的粉区和西敏桥附近的蓝区,反而她后来顺利杀到岸边,惊喜地认为这回赚大了。 那时更自作主张替他开了社交帐户,还有那枚她编了一套说辞才鼓起勇气送出去的戒指……她摸了摸右手上他的赔礼。 “累了?我抱你。” 瑟兰迪尔的声音仿佛由高不可及的空中传来,又好像只在咫尺。一转眼,他搂着她的身子,俯首帖耳,显然言出必行。 即使隔着呢子大衣,这个灰精灵身上的树木清香仍轻易徜徉在她唿吸之间。路玲握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人好多,我怕今晚看不到什么。” 他眼里划过一丝异色。 就在路玲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颳了刮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傻。”接着若无其事地环住她的胳膊,继续往前。 假如她一刻钟前不晓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那一刻钟后,瞧着浮台上的环形建筑直立巨人般炯炯俯视自己,她的心跳,决非急促一词足以形容。 “瑟兰迪尔……” 她喉咙发干,甚至不确定这声轻唤真的发了出来,或被震耳的电子乐声瞬间吞没。瑟兰迪尔背对着她,向设施值守员模样的男子出示了一张金绿色卡片。 不到十分钟,他们面前的铁马被对方挪开一人宽的缺口,期间来了好几个保安盯着外面,发现事态如常,这边的动静足够低调未招引注意后,即散去回到负责的岗位。 第196页 “我们……要在这里看烟花?” 被值守员领着爬上月台,路玲整个思绪犹在风中凌乱。 “今晚的事先生可以确保?” “你们尽管享受这段时光。” 路玲心头泛起微微的异样,随之感到经他的手传来了力量。 男子拉开离他们最近的厢门,打起手势:“祝二位度过一个美妙的除夕夜!新年快乐!” 再迟钝,她都已隐隐看出了是瑟兰迪尔早有计划。 “谢谢你。也祝你新年快乐!”说完,路玲率先进了轿厢。 空空荡荡的“泡泡”从来是她只可远观的,像这样灯火璀璨的时候,月光流泻静止的摩天轮的时候。平日里,伦敦眼不乏游客眷顾有加,作为俯瞰大英首府美景的手段,高三米、最多可载二十五人的轿厢仅迎来两名乘客的情境,大概谁都不曾想像。 “陛下连时间,也预先掐算好了吗?” 厢门噗一声关上,外间潮水般淹没南岸的人声、乐声剎那消音。 “别忘了,是你先发出的邀请。看烟火也好,重回此地也好。还是说,你想抵赖……提汀妮丝?” 路玲怔了怔,笑意一下子溢出嘴边,“我只是感到惊奇,你竟能做到这一步。不得不说,刚刚的发展吓到我了。” 瑟兰迪尔停在她身侧,今夜不眠之城的五光十色既而浸染他一身,使难得柔和的脸庞益发增辉:“抱歉。但我希望,你会满意这个回应。” 伦敦眼开始转动,每过一秒,他们都离地面远三毫米。 “你办到了,瑟兰迪尔。或许直播画面比在任何一个区域看都要更清晰、舒坦,可这份临场感,是身置几个街区外所没有的。我很高兴!” 瑟兰迪尔无言凝视着正被跨年前夕的河畔夜景夺去大部份心神的妻子,光彩在他余生至爱的俏容上熠熠流转,没有别的风景更胜眼前。他并未告诉她,摩天轮起用的第一个除夕夜,他便在这上面,独览这座城市在新旧纪年交迭之际荧灯陆离、行人如织、川流不息。 尽管钢化玻璃似把脚下的人潮杂音全挡在厢外,但要面对即将百发齐放的烟花,老古董的隔音效果就谈不上可靠了。 “陛下想问什么就问吧。”路玲双手扶在玻璃墙上,目光流连忘返。 他又凑近了一些,“记得你跟莱格拉斯讲过海的女儿的故事吧,他说,他一直没等到结局……如果,知道救自己上岸的不是邻国公主,王子最后会爱上人鱼吗?” 路玲蓦然回首。 瑟兰迪尔的眸光是那么地深,让人错觉,他根本不是在替莱格拉斯讨取答案。 给小绿叶当轶闻讲的童话版本,与她在自身时空所悉所读的毫无二致,阴差阳错有的、无从启齿有的,然而,哪个女孩不曾想自己才是作者,有令人鱼公主和人类王子圆满幸福的权力? 谁乐意旁观遗憾的结局。 所以路玲失落而不失庆幸,无须为对他道出离别的结尾感到为难,至少,别在那孩子已经、将要经歷的太多分离上多加一笔。 不过,为什么瑟兰迪尔好像格外在意? 上方的轿厢徐徐攀至轨道顶点,下方的人群齐声唿喊至沸腾。 她遥望对岸大笨钟上投映的倒计时秒数,十、九、八…… “一定爱上了的。” 他看见,他听见,女孩喃喃地说,浅浅地笑。 即使人鱼不懂凡人眼中的爱,即使人鱼本将永生。 四、三、二、一! 第一枚礼炮踏着新年零点的钟声升空,绽开与皎月同辉的金色繁花。 一壁之隔,路玲迎受着瑟兰迪尔的爱意,无法喘息、无路可退。花炮是过去的余响,星光是未来在引航。 天上月西行……地上的月,只要他的公主还在,就不会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王受孕日快乐~!祝你和玲一家2+n口从此幸福!!! 以下为《欢乐颂》现世通行版完整歌词(德文+英文+拉丁文),推荐合唱团libera演绎的三分钟版本~ 「in dulce jubilo」 in dulce jubilo now sing with hearts aglow our delight and pleasure lies in praesepio like sunshine is our treasure matris in gremio alpha es et o alpha es et o o jesu parvule for thee i long always comfort in my hearts’blindness o puer optime with all thy loving kindness o princeps gloriae trahe me post te trahe me post te o patris caritas o nati lenitas deeply were we stained per nostra criminal but thou for us hast gained coelorum gaudia o that we were there o that we were there ubi sunt gaudia in any ce but there there are angels singing in nova cantica and there the bells are ringing in regis curia o that we were there o that we were there o that we were there o that we were there *再安利一下kelly rkson的《my grown up christmas list》 ps礼物只来得及送上文的部份,配图到位后看捉个天蝎的尾巴贴文案上,还是新年零点贴这里吧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