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同人)极致诱惑》 第1页 [bl同人] 《(影视同人)极致诱惑(苏白戚顾)》作者:闲潭梦落月【完结】 文案 文案什么的是浮云啊…… 明星文,cp是戚顾和苏白,故事随着小顾进娱乐圈开始…… 苏白的渊源,戚顾的缘分,夹杂在纷乱繁复的名利场里,感情的选择能否坚持下去没有谁能肯定。 他们都是太强势的男人,所以只能按照自己规划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 走不进玫瑰色的城堡,要走进梦魇里去…… 还好,一路有你 内容标籤: 强强 都市情缘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梦枕,白愁飞,戚少商,顾惜朝 ┃ 配角:杨无邪,狄飞惊,方应看,无情,雷纯,息红泪 ┃ 其它:戚顾,苏白,杨狄(双军师),方无,说英雄同人 第一章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顾惜朝偏头望着朦胧在细雨中的伦敦,道路两旁昏黄的街灯交织成暗夜中的温情脉络,被漫天的雨幕打上一层光晕,模模煳煳亦真亦幻,随着飞机逐渐升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不再看见。 飞机中的白炽灯未开,只有数盏昏黄的顶灯幽幽地亮着,错落成一片温柔的光影。 拒绝了微笑着问需不需要饮料的空姐,顾惜朝看了眼窗外深沉的夜幕,缓缓沉了眼眸。 旁边的女生要了咖啡,捧着一本法医学看得起劲,褐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晃出一个混沌的色泽,苦涩的香气跟淡淡烟雾一起萦转在空中。 他蓦地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 摇摇头,把无谓的思绪甩出脑海,那些过程已经不重要,他要的是以后。 顾惜朝深深吸了口气,他喜欢坐深夜的航班,因为人会很少,安静中却又听得到少许呢喃私语。 有些寂冷,同时透着丝丝暖意。 到达j市依旧是晚上,十点多的城市正是翻开夜生活的时候,躁动的热潮随着踏出机场大厅的脚步一同席捲而来,即使是远在市郊的机场也依旧能感到入了夜的城市像瑰丽的盛世欢宴,灯红酒绿,歌舞昇平。 一瞬间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这座城市仿佛没什么改变,却又那么不同,明明只是六年而已,却久到让他对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故乡的地方感到陌生。 不禁就会去想,如果当初没有离开会如何。 撇撇嘴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果然故地重游什么的会让人无端生出多余的思绪。 顾惜朝站在路边,摸出手机,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餵?” 电话那边很嘈杂,顾惜朝大概也能猜想到那人现在在干什么。真想不明白,如此不务正业的人,凭什么还能出名?! “who’s fucking that!?” 电话那端的声音如利剑般清越,洋溢着不自觉的高傲,和显而易见的不耐烦,顾惜朝眼眉一挑,“你想fuck谁。” 那边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周围适才还听得一清二楚的聒噪也慢慢远去,良久,直到顾惜朝感到夜风似乎从电话那头已经吹到自己耳边的时候,拿着电话的人才终于说了话,“在机场老实呆着。” 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挂掉电话,顾惜朝看着手机笑笑,有种强烈的感觉,感觉这个城市的一切浮华正飞快地向自己袭来,夹杂着鼓动人心的燥热和欲望,张开血盆大口,逐渐没顶…… 闭了眼,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个感觉。 临近午夜的风吹上去还是有些凉,毕竟只是四月,高速上的车很少,夜色浓重地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顾惜朝放下车窗,看着眼前被白炽的车灯照得一片明亮的路,嘆了口气。他最讨厌的就是迎面看到这样的车灯,因为会晃得人睁不开眼,只是今天才发现坐在点着这样的灯的车里,到有种高高在上的爽快感。 斜眼看旁边的人,果然别说六年,即使六十年过去,旁边这傢伙依然臭p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看什么,大半夜突然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扰民?”话尾习惯性地上挑,顾惜朝相信这人绝对有把任何一句无论好坏的话都说到欠扁的地步。 抬了抬眼睛,顾惜朝不动声色,“多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白菜。” 啊,让我期待一下这傢伙的反应吧。如果旁边的人有透视眼,一定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只小顾惜朝顶着恶魔的犄角,扇着小翅膀欢快地盘旋在说话者头上。 不过很可惜,特异功能显然是比较难得的,所以白愁飞果断炸毛了,“顾,惜,朝,调头去死!” “要调头也是你调好不好,”顾惜朝摊手,“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白愁飞被噎了一句,只恶狠狠地甩了个眼刀给旁边莫名兴奋的人,算大爷他今天大发慈悲,不跟那不知好歹的傢伙一般计较。 说起来白愁飞确实有理由发脾气,顾惜朝那个电话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他刚把那个看得还算顺眼的女人搂到怀里,手机就好死不死地叫了起来。天知道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却连发泄都被人打断的心理是何其纠结!他早就该有觉悟,有这么个损友在旁边他就甭想安生。 “怎么突然想起回来?”说是说,白愁飞用鼻子出了口气之后还是回到了正题,反正已经被打扰了,不如说点实际的,弥补他值钱的时间。 第2页 “嗯?”顾惜朝偏了偏头,清浅地一笑,“我出去的时候不就说过早晚有一天衣锦还乡的么。”话语里颇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 其实很多时候,他们两个是有些像的,比如对某些事情的执着、一意孤行,还有那份骨子里带来的骄傲。 或许这是这些男人的共性——独立,自我,和不可一世——不仅仅是顾惜朝和白愁飞,他们这些成功的男人,都一样。 白愁飞挑着眉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半点情面也不留,“可你现在就是个白菜价的新人。” “不然要你这个大牌经纪人干什么~”调侃了一句,顾惜朝丝毫不介意白愁飞半嘲讽的语气,正色道,“我有把握让任何一个看过我表演的人满意——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这个才是最难的好不好。 白愁飞在心里吐槽,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味道,“所以你来找我?” “你不愿意我会自己想办法。”顾惜朝哼哼两声,“我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什么这个那个方法不屑去用那是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在这个圈子浸淫太久的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个染缸,而且没有人能摸得清水有多深,想一味靠自己努力出人头地,恐怕在你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有无数人踩着你的尸体爬上去了。 现实永远都那么残酷,不择手段绝对不再只是贬义词。 白愁飞看得到顾惜朝眼中绽放出的光芒,他的自信来源于实力,也许没有真的上过镜,但他相信顾惜朝有那种对镜头的敏感,和表演的天赋,他眉目间张扬的神情跟当年的自己太过相似。 “互利的事我一向不拒绝,希望你别砸了我的招牌。”白愁飞转过头重新盯着漆黑一片的马路。 知道他这么说已经算是默认了,顾惜朝不再开口,目光放回眼前的车灯——只有被照到的地方是清晰可见的,视线的其他角落像蒙了幕布一般深不见底。 仿佛没有尽头。 白愁飞并没有带顾惜朝去酒店,而是直接开车回了自家别墅。 果然奢侈到一定境界。顾惜朝看着眼前四层的别墅,在心里默默念着,铺张浪费啊,典型地铺张浪费啊! 被吐槽的人却丝毫没有同样的自觉,把车倒入车库,取下行李,白愁飞悠闲地带着顾惜朝往家里走去,眼角瞥到熟悉的闪光也仿似浑然未觉。早知道现在那些媒体娱记们是越来越敬业,绝对捨得浪费自己美好的睡眠时间去不遗余力地制造若干绯闻。 白愁飞唇边挑起一抹冷笑。 事实上,在这方面他完全已经是劣迹斑斑,早一段时间几乎翻开报纸就能看到他抱着不同女人坐在酒吧夜店里的摸样。曾经这个人一度是各大媒体争相追逐的对象,但可惜的是当事人对此完全不迴避不尴尬,仿佛出了这样的事是媒体自己的问题,跟他没有关系,甚至接近他的人越来越多——毕竟爬上着名经纪人的床,没准儿哪天就一举成名了。于是他仗着对自己没不利影响更加肆无忌惮,各家媒体也仿佛对无论如何都挖不出新意的他麻木了,躲在角落里的闪光灯这才慢慢变少。 白愁飞对此持不屑态度,哼,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的,有谁能知道! ——臭p程度可见一斑。 而今天,连他自己也是突然接到电话,临时跑去机场接机,没想到居然还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敬业狗仔敏感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一路从机场回来都默默相伴,颇为深情。估计明早娱乐版的头条已经确定了,白愁飞冷笑,不过这样也好,深夜被自己接回家,这种神秘又劲爆的话题对于把那个白菜价的新人培养成挑白菜的人到是个好事。 只是明天的闪光灯轰炸是免不了的,想起要被那些东西物理谋杀,白愁飞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腾出一间客房给顾惜朝,简单收拾了一下,他带的东西并不多,倒是白愁飞在看到好几本有关表演的书和一摞摞的光碟的时候不自觉地挑了半边眉毛,看来这傢伙是真的下过功夫了。 白愁飞看了看表,全部收拾停当已经两点半,想起手里的艺人当天还有个宣传,两道好看的眉很自然地皱了起来。顾惜朝最好能给他争点气,这些破事儿已经要烦死他了。 顾惜朝坐在床上点了根烟,狠狠将烟雾吸进肺里,然后再慢慢吐出去,感觉胸腔喉咙都火辣辣地疼,甚至给大脑带来那么一两分的晕眩,看着烟雾在空中盘旋,最终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消散开去,心里总算平静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从下飞机开始就感到的躁动随着夜色深沉而愈加明显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或许,他在希望这样旖旎的夜色能真正属于自己,即使是灯影交错的黑暗,却依旧有致命的诱惑。 白愁飞打了声口哨,拦住了顾惜朝天马行空的思绪,“顾先生,你是不是该给我看看你的演技?” 这才是最现实的,即使是朋友,他也不想把宝押在一个自己都没把握的人身上。 白愁飞喜欢掌控的感觉,向来如此。 顾惜朝怔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低下了头,没拿烟的那只手扯开了衬衣顶端的两颗扣子,不耐烦地弹了菸灰,又恶狠狠地抽了一口,把剩下三分之一的烟扔到地下用脚碾灭,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留下难看的黑色痕迹,他盯着这个痕迹有些失神…… 第3页 就在白愁飞想出声打断的时候,顾惜朝抬了头,然后前者在第一时间感到眼前一亮。 困惑,烦躁,矛盾,挣扎,无力……还有压在眼底的,那一丝暴戾。 白愁飞仿佛看到一个男人被社会无形的压力压到变形,他似乎可以看到他事业不顺家庭不合,可以看到他在现实面前不想妥协却被残忍地鞭笞直到负担不起的过程。 一分多钟的表演,没有一句台词,顾惜朝却似乎可以调动甚至脸上的每一条肌肉完成他需要的表情和动作,而且自然到仿佛与生俱来。 还有那双仿佛可以直达人心的晶亮的眼睛。 白愁飞哼出一个笑音。 “地上弄干净,明天跟我去公司。”走之前不忘关心他的地板,顾惜朝对这种自我中心的人持鄙视态度。 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一切似乎发展的太快,也太顺利了,今天才踏上这片土地,明天就可以正式准备了吗?呵~果然是白愁飞的风格,想做就做,不计后果不留退路。 隐隐约约数到1500只羊的时候,顾惜朝开始疑惑这一天发生的事是不是个诡异的梦……如果是梦的话……又怎么可能……那么……真实…… 如果是梦的话,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很久之后,那一个晚上留在白愁飞和顾惜朝印象里的,就是在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中,白炽的车灯肆无忌惮的光亮。 夜风微凉,旖旎的夜空一抹流星划过天际,瞬间偏离了轨道。 第二章 很多年过去,当曾经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叱咤风云的他们,已经被人们神一样地供起来敬仰和崇拜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一切是怎么开始的,然而顾惜朝却固执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四月十七,星期三。 即使多年过去,当时的冲动和激情已经化为安然和平淡,他那过分好使的脑子却分毫不差的记住了这个特殊的日子,甚至连那一天明媚到妖娆的晴空艷阳都始终徘徊在脑海中,几十年,迟迟不散。 那一天,他第一次用脚尖踏入了那个他为之奉献了最美好的年华的领域。 光影交错 气壮山河 …… “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有桥顶楼,伴随着报纸与桌面亲密接触发出的动人(?)音效,方应看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很不安分地跳了两下。 圈子里长期三分天下的局面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秘密,但其实能这么长时间保持平衡状态,这三巨头的分工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的。 最资深的雷氏主打的是综艺路线,旗下名嘴云集,大半个电视台的节目都被他们霸占着,然而近年来却免不了有些走下坡路的趋势;稍年轻些的金风细雨楼(j影娱乐)则主攻影视,艺人也多是实力派,虽然在几年前受了重创,却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奇蹟般地挺了过来,愈加站稳脚跟;而有桥集团是这几年才异军突起的新锐,从歌艺领域起家,深谙炒作捧红之道,签约艺人无不是以脸蛋儿着称,只要长相过关,有桥怎么也能为新人量身打造出一套培养计划,在这个明星梦泛滥的年代里,无疑是最锐不可当的那支势力。 但也并不是说这三家就单一往某方向发展,毕竟在这个演而优则唱,唱而优则演的现状下,做娱乐公司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个全字,所以雷氏也有雷纯这样天后级的演员,而j影也创造得出无情这种乐坛的神话,至于有桥集团,除了那些年轻水灵的偶像面孔,最值得称道的无疑是王牌经纪人,白愁飞了。 问题是,他就不能少给自己惹点麻烦么! 方应看按住额角的青筋,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报纸,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 身为金牌自然有金牌的气质,当然,这不是说他的脾气有多大牌,也不是说他的私生活有多混乱,而是,这个顾惜朝眼里不务正业的人,从他进入媒体视野的那一天开始,捧谁红谁,简直就是个走动的造星机器。 他有最敏锐的直觉和毒辣的眼光,经他手的艺人即使不能直接封神,也都称得上一句当红。 随着这只造星机器愈加精准,之前被冷嘲热讽的坏脾气变成了个性鲜明,混乱的私生活居然也可谓之深入体验。这种评价连白愁飞自己看了都觉得噁心,偏偏那些媒体能大言不惭地在公众面前说出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方应看才无限期地容忍着他的张狂。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你出名你红了你是公众喜欢的,那么你地位就高,就有资格嚣张跋扈,于是有名的更加有名,籍籍无名的就想尽一切办法,无所不用其极地找人捧红自己。 就像个赌盘,每天都有人被无情地抛出去淘汰,或是输到倾家荡产一败涂地,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抱着鲜活的梦想和水灵灵的期望,削尖了脑袋不畏生死地挤进来。 循环往復,赢的永远是少数人,大家却都乐此不疲。 镁光灯下的生活太过诱人,所以这样的游戏经久不衰。 方应看眯了眯眼,只有站在顶端的人,才有制定规则的权力,而那种感觉才是最好的。 白愁飞的手指隔着报纸在桌子上敲出声响,“我不知道你还信这种东西。” 第4页 “我不信不代表没人信,”想起了什么,方应看挑着嘴角眉眼如花,“你那名声很难让人不信吧。” 白愁飞眼神冷下来,“我对男人没兴趣。” “朋友or情人,金牌经纪人亲自接机,神秘男子身份成谜。” 看着报纸上占了半个版面的他半夜里载着顾惜朝回家的大幅照片,和这赚足人眼球的标题,其实白愁飞也不是不能理解方应看的怒气,同性恋不比其他绯闻,这年头娱记果然是越来越能扯了。 “所以,你大半夜那么殷勤地带人回家干吗?”说罢,补充道,“我还以为那个点儿你正躺在女人床上。” “别说的你好像很有贞操,”冷冷哼了一声,白愁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正事儿,我要签他。” “……”方应看沉默了一下,“问个理由不过分吧。” “我的判断从来没错,他可以很红。” “可以红的人很多,你可没对别人这么上心。” “呵~”白愁飞轻笑,眼眉斜斜挑上去,那股独特的自负和凌厉便从眼角眉梢一点点泄露出来,“这是能封神的底子。” ——因为他跟他们一样,适合这里。 黑暗中的发光体有独特的光芒,六年前说着要衣锦还乡的顾惜朝他还依稀记得,那时的他们都还是籍籍无名的小角色,有才华又如何,遇不到伯乐你就算是匹千里马也一样得去拉磨!所以顾惜朝毅然决然出国镀金,而白愁飞选择继续在这里煎熬。 那时总想着要更红一些,这样就可以更自由一些,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委曲求全,于是,白愁飞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顾惜朝也带着一身戏骨和一堆金边证书回来了。 他们早就尝过了圈子里冷得惊人的温度,这么些年不知踩着多少人上位,从皮肤到骨血一点点适应,然后被同化。最后终于,什么都觉不到了。 也,只有这样的他们,才最适合这个圈子。 当然,这些,他不会跟方应看说。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地耸肩,“那么确定?” 白愁飞一对卫生球甩过去,“塞给我那些菜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多疑问。” “那你总得给份儿资料,让我见见真佛吧。” 挑眉,不信自己?他哪根神情搭错了么! 看了眼笑的奸诈的方应看,白愁飞还没开口,就被门口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礼貌的两声敲门过后,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精緻,却不似女人的秀美,配着略显苍白的皮肤,每一根手指仿佛都是上帝的杰作。 这只手缓缓推开门,视线亦随之上移,方应看眸间紧了一下。 鬓似刀裁,眉如墨画,寒星般的眸子点点清傲疏狂,整个人如一支青莲般,遗世独立。 ——这是方应看对顾惜朝的第一印象。 指间的烟燃了很久,却不想抽,看它兀自凝成一截玫瑰的形状。 枯白的玫瑰,却意外地有着诡媚的姿态。 seven star浓烈到呛人的烟味缱绻着飘了过来,顾惜朝皱了皱鼻子。 “他总是这样?” 做型设的小姑娘愣了一下,“啊,你是说白先生吗?呃,也没有啦,”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站在窗边的人,“白先生向来都……呃,很严格的。” 顾惜朝挑挑眉毛,能猜到这所谓的“严格”是个什么意思,估计这些打工的没少受他的气。 在见过面后,方应看算是默许了白愁飞的做法——其实他本来也相信他的判断,于是后者便嚣张地几乎把整幢楼掀翻了。把顾惜朝整个人打包扔给型设,丝毫不浪费时间地拿出一叠剧本让他挑,然后在他挑了个看得最顺眼的之后,就跑去窗户边发呆了。 实话说,在他拿出那叠剧本的是顾惜朝还是颇有些惊讶的,不是不知道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但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人会如此理所当然胸有成竹地让自己挑剧本,就好像去试镜就一定能参演一样。 顾惜朝挑了挑眉,貌似最后怎么样还是要看自己的吧,白愁飞那股自信哪里来的?他确定不是因为什么绝对相信自己。 ……白愁飞能推心置腹地相信别人,他想想都觉得寒。 六年前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顾惜朝觉得自己还是能够看到白愁飞张扬的狂傲背后隐藏着太多想要的东西……因为,自己其实也一样。 视线里倚在窗边的背影桀骜不驯,点菸的手势却意外地给人落寞的错觉。戏演久了,顾惜朝早养成了对细节的尖锐敏感,说不上为什么,即使只是看白愁飞此刻的背影,他却依然猜得到那人心里不知百转千回着什么。 突然就有点好奇。 “怎么,弄完了?”大概感觉到了看过来的两道目光,白愁飞随手把烟按灭,转过身,然后瞬间脸色黑了好几个色号。 “你把他打扮成这样干嘛?!法式是哪个年代的你知道么!你从哪里看出他这张脸适合这身的?!你是不是型设啊,方应看雇你来浪费钱的么!!!……” 噼头盖脸地骂完,直到小姑娘苦着一张脸摆出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我们的白大经纪人终于满意地停下了。 第5页 顾惜朝咳了两声,偏过头去。虽然不是圈儿里人,但他穿衣服其实是很讲究的,刚才完全是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才会任那小姑娘摆弄。 “算了,我自己弄吧。”抬手拍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姑娘,顾惜朝示意她可以先出去,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白愁飞,“怎么了,你?” “没事儿,”白愁飞深吸口气,眼神却透露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确定是那部?” “嗯?有什么问题么?” “没……”白愁飞挥挥手,然后随手拿起旁边最上面的一个剧本,甩进顾惜朝怀里,“今天看完这个,明天去片场。” 顾惜朝看着手里的言情剧本,皱眉,“什么意思。”声音沉了下来,他不是那种可以跟年轻人拍偶像剧,争夺小女生粉丝的年纪,这种做法根本不适合他。 白愁飞冷笑,目光张扬地压住顾惜朝眼中的凌厉,“你以为你是谁?电影要的是票房,你呢?有半毛钱的票房号召力么!” 顾惜朝一愣。 “那部片子我会想办法,”白愁飞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眼神有那么一两秒的散乱,“最好是两边都拿下——不过这就要看你了。” 顾惜朝挑挑眼睛,瞥了白愁飞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那飞扬的眼神却十足象是白愁飞平常的模样。 他们这些都是对自己太过自信的人,白愁飞没回应,只是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那你自己先折腾吧,我还有事儿,先走。” 顾惜朝面无表情,“车钥匙。” 嘴角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白愁飞发现如此不雅的表情居然无法以人为意志控制。 擦着自己火红的跑车走过去,白愁飞有种不知要去哪里的错觉。说什么有事,其实也不过是突然觉得周身的空气很闷,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shit! 偏偏头,点了根烟,信步走在街上,身边行人如蚁车水马龙,这个城市几十年如一日地忙碌,人们穿梭在店铺、车流,和混乱的空气之间,熙熙攘攘。擦身而过的,甜蜜的情侣,或者是无家可归的人,脸上也许挂着笑容,也许神色疲惫。可是,在这样的城市,你根本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一个人到底开不开心。 白愁飞嘴角翘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幸亏自己不是什么大明星,即使上镜率不低,大多数人见到这张脸一时半会还是反应不过来的。 真不知道究竟是好不好。 人们就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些一直出现在你眼前,蛊惑着你去追寻和争取的东西,等真正握在手里也许会蓦地发现,那些东西毫无重量,模煳得不真实。反而是最平淡的过往会在不知不觉中填满心里的沟壑。 一点一滴,一丝一缕, 像彻骨的剧毒,缓缓蔓延四肢百骸,等到回过头来发现这些,早已万劫不復。 白愁飞仰头吐出一口烟,任呛人的气味蛰地嗓子咳起来,连带着肺里也萦绕上淡淡地闷痛。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烟的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种事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养成了习惯的,最开始发觉不了,等到知道它、它们对自己的影响后,偏偏已经戒不掉了。 习惯,习惯。 被刻意养成的习惯向来都是种可怕的东西。 白愁飞知道,并且讨厌,可惜一样无法拒绝。 天蓝的过分,空气恼人地清澈,他感觉自己要在这样的阳光下被晒变型,干燥的气息让整个人变得烦躁,仿佛在心底、血液、骨髓深处燃了一把火,从里到外的滚烫,让他无法遁形,于是心情更加糟糕。 白愁飞十分想不通,为什么顾惜朝偏偏对那部片子情有独钟。 嘴里暗暗骂了几句,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给顾惜朝看剧本。明明应该全是电视剧的本子不是么,明明就算涉及大荧幕也应该避开那部片子不是么!已经做过太多次的事,为什么这次会把剧本给顾惜朝…… 白愁飞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或许是顾惜朝回国让时光一下子倒转回了几年前,而有些事情,就会不断挑战你的极限,不是你不想回头就不会存在的。 仰头,重重把吸进肺里的烟吐出去……其实知道的不是么,那本子够好,导演也够出名,投资又雄厚…… 妈的,他到底是怎么了,白愁飞什么时候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了! 伸手拦了计程车,白愁飞随口报了个地址,然后摸出手机,抬起的眼睛恢復了往日的凌厉和高傲,虽然他自己知道那份焦躁并没有散去,却终是被他压了下来。 “餵?我是白愁飞,叫你们导演跟我说话。” 第三章 最后一滴威士忌灌进喉咙,冰块在拥挤的玻璃杯里叮叮噹噹地彼此冲撞,黯淡的灯光照进来,折射出并不奇异的光影。 戚少商深吸了口气,即使早就应该习惯那辛辣的味道,然而每次喝,还是会觉得喉咙在隐隐作痛。 “戚导,你也来一根?” 女人撩了撩头髮,紧挨着戚少商坐下,手里拿着细长的esse,略略眯起的眼睛在晃动的光线里显出暧昧的色彩,小礼服深v的领口处暗藏的阴影摆明了要挑逗男人的视线。 第6页 戚少商放下酒杯,神色不动,谁能想到这是个在镜头前清丽可人的大明星? 空出的手顺势揽住女人的腰,就着她的手吸了口烟,不过肺,直接喷在对方秀美的颈项上,“跟雷总说,《陌路》的角色已经定了,”看着女人明显一愣的神色,戚少商低低地笑起来,磁性的声音低沉魅惑,“还有,我从不抽这种烟。”随即松开手,浅笑着望向女人投过来的视线。 幸好这女人在圈子里也混了有些年头了,见到戚少商明显的拒绝,便识相地离开。 那烟里有软性毒品,戚少商不用尝就知道,抬起眼,目光随着那女人的背景溶入那群兴奋到不知身在何方的人,他闭了下眼睛,转回头来。 这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给生活找刺激的人让他不屑,浸淫在圈子里这么多年,戚少商不敢说自己有多清白无辜,但至少底线是有的,他从没想过要放纵自己——即使这样声色淫靡的应酬多到让人目不暇接。 嘆了口气,拿起酒瓶,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再次从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间流下去,莫名地有些失神。 连戚少商自己也不记得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最开始应该还是很牴触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人表面上的光彩亮丽和此刻混乱的空气联繫起来,甚至无法想像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的原因。但这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愣头青的小子,此刻的场面真的再正常不过,此愿打彼愿挨,倾家荡产不顾一切付出所有能给的东西换回一个可能成功的机会,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人卖,那么买的人永远不会少。 各取所需。 公平,真tmd太公平了。 戚少商浅呷了口酒,同时包厢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他眉尖一挑,笑出两个酒窝来,不过也总是有不买帐的人。 来人一身修剪得体的黑色风衣,层次条理分明,酒红色的衬衣解了领口处的两颗扣子,裸露出的皮肤张扬着深沉的力量,略显苍白的脸色衬托出那双漆黑的眼睛无比深邃。 高贵孤漠。 戚少商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唿,还未出声,周围一群兴奋得不正常人便先一步围了上去。 “苏总来了?” “苏总近来可好?” “苏总有什么吩咐?” “苏总……” 大概是酒精加毒品侵蚀了八成的神智,否则这些半大不小的制片导演明星怎么敢一股脑围到这个圈子里出了名寒傲的人旁边?居然还有一两只手搭上了他的衣襟!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 戚少商在这边偷笑,看着苏梦枕的助理有条不紊地隔开那群碍事的人,哄他们继续去醉生梦死,自己则跟着自家老闆一齐朝戚少商走来。 本来这也是给戚少商面子,苏梦枕自己都不知道上一次在酒吧里看着一群人癫狂迷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戚少商端起酒杯,给苏梦枕斟上,“姗姗来迟啊,你。” “我没你那么闲。”苏梦枕抿了口酒,脸色稍稍舒缓了。他的相貌在这个俊男美女一抓一大把的圈子里并不是很出色,但是他脸上的轮廓很深,尤其是那双淬了寒火般的眼睛,深邃而犀利,即使他只是不动声色的随便一扫,也足够让人顿感寒凛。 这是天生的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戚少商也翘起唇,喝酒,“我新戏开拍,天天忙选角儿,你说我闲?” 苏梦枕还以似笑非笑的语气,“不闲到这儿来看爱情动作片?” “笑话很冷……” 包厢另一头不知哪对男女最先爆发,此刻不堪入耳的词语已经接二连三地飘了过来。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适才给自己递烟的女人此刻正坐在一个投资商旁边,依旧点着esse,笑容很是暧昧,却似乎在不停地讨价还价。 至少没在这儿上演“爱情动作片”,雷氏的人还是有水准的。戚少商被自己的想法惹得一笑。 包厢隔音效果很好,里面不管是杀人还是做爱统统听不见,于是戚少商苏梦枕外加苏梦枕的助理杨无邪虚心学习,自动开启隔音系统,在那边愈加淫靡的声响中神色如故地交谈下去。 “我等会还有事,这么急找我来干嘛?” “什么事儿?赶着陪情人?” 苏梦枕的目光颤了一下,似乎仅有一秒不到的波动出现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随即又恢復了正常。戚少商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因为下一刻那人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警告的意味,哪还有什么不正常地波动。 自信对眼神把握极佳的戚大导演第不知多少次感嘆苏梦枕到底是怎样一个压抑情绪的高手。 “不开玩笑了,”戚少商摆摆手,“下午有人给我打电话,要求片子留一个角色给他的人。” “新人?” “聪明。” 不是新人也不能让戚少商用这语气说话,圈里数得上名的演员是不适合自己片子里的角色,如果导演都不知道的话岂不是白当了,那么含煳的语气只有可能是对方是个新人。 “谁找你?”把新人推给戚少商,胆子很大。 戚少商慢条斯理地倒了杯酒,然后放在嘴边,不喝,似乎在望着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块想到了什么,然后斜着眼睛看向旁边的苏梦枕,“白愁飞。” 第7页 戚少商确定,在自己开口的一瞬间到念完这个名字,苏梦枕的眉毛确实是挑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继续。” “继续?难道不是我在问你怎么继续么。” “这是你的片子。” “可你是金主。” 苏梦枕斜眼扫了一脸理所当然的戚少商一眼,“我不记得你选角徵求过别人的意见。” 戚少商耸耸肩,“我只是奇怪,什么人能让白愁飞来找我……或者说,找你。” 苏梦枕的眸色沉了下来,盯着握在酒杯上的自己的手,“无邪。” “公子,”旁边的人微微弯腰,一把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缓缓传出,“白愁飞手里的艺人应该都不可能抽出身,所以他推给戚导的人应该是今早见报的那个男人。” 然后杨无邪精简地把一早被娱乐版炒的沸沸扬扬的“深夜接机”事件介绍了一遍。 苏梦枕放下酒杯,转过头去,“如果没错,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能让白愁飞这么上心,”戚少商勾了嘴角,“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看看?” 苏梦枕投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 “我给白愁飞的回答,是先看他的戏。”——如果看得到的话。 “这难不倒他。” “所以,有兴趣么?” 苏梦枕没有回答。 晦暗的空间飘满了糜烂的味道,苏梦枕的表情随着光影晃动有些看不清,看不清情绪,看不清眼神。深沉的黑眸中流转的一丝一缕在这样的空气中被沖淡,最终缓缓归于沉寂。 苏梦枕站起身,杨无邪抖开风衣披到他的肩上,沖戚少商点点头。 “决定了找我。”声音又恢復了最开始的深沉夹杂着那么丝阴冷,戚少商应了一声,看着苏梦枕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嘆了口气。 他们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身经百战锻鍊出一副旁观人世冷暖的淡漠面孔,名利场的蝇营狗苟,美好和骯脏见多了,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铁石心肠。 然而坚硬的心总是有那么一个角落拒绝覆盖上冰冷的壳,于是在不经意的触动下,会发出淡淡的迴响。 掌控游戏规则的苏梦枕尚且如此。 眼角瞥到仍在醉生梦死的那群人,戚少商笑出来,却是跟平时不同的样子。 谁也说不准怎样的选择才更好。 在这个圈子里,任何人都身不由己。 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 夜风吹进来应该有些凉。 杨无邪从后视镜里看着苏梦枕,想。 坐在后座上的人沉沉地闭着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浅浅抿住,眉间鼻翼的线条依然削出一个高傲霸气的坚硬轮廓,只是,却被不断飘上来的烟雾模煳了存在的真实。 杨无邪看着苏梦枕手中的烟,最终还是开了窗子。 午间的燥热退去,风吹进来果然是有一丝凉意,苏梦枕应该也是感觉到了,夜风打在脸上的触感,却只是抬手吸了口指间的烟,然后缓慢地吐出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菸了。 杨无邪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来。 他记得,以前的苏梦枕菸瘾很大,身上独特的hennessy x.o味道总是会和浓重的菸草味混杂在一起,却永远不会让人想要敬而远之,而是愈加带出了那种独属于苏梦枕的气场。 杨无邪蓦地感觉莫名熟稔。 苏梦枕什么时候不再抽菸他有些忘了,不知是不是刻意,他只知道从那之后的苏梦枕愈加沉稳果敢,手段也大开大合狠厉决绝,每次的重大决定都似乎有孤注一掷的意味,却又留了最稳妥的后路。 他一如既往地对自己认定的人推心置腹,只是深夜独自留在公司顶楼的时间成几何数增加。 没人能弄清楚,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他似乎有些改变,又好像苏梦枕一直都是这样,这样才是苏梦枕应该有的样子。 杨无邪觉得这一刻,自己有些分不清了。 这个将j影带至娱乐巅峰的男人是那样的深不可测。 浓烈的烟味飘在车里,没人说话,只剩菸草被烧毁的淡淡呻吟。 安静地意外诡异了。 “咳,公子,”杨无邪转头,推了推鼻樑上的金边眼镜,“马上到了,你看……” 苏梦枕睁开眼,却没有马上回答杨无邪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隔着车窗的被霓虹灯闪得五彩斑斓的夜色,深邃的目光中有其他人都读不懂的东西流转。 暗潮汹涌。 熟悉的别墅区景致进入视线,苏梦枕抽尽最后一口烟,按灭了火星,缓缓开口,“去公司。” 杨无邪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明白了。” 他没有问原因,因为苏梦枕显然是不会回答的态度,司机从善如流地调头,驶离建在半山上的别墅区。杨无邪从后视镜里看见,苏梦枕又闭上了双眼,只是靠着座椅的身体却挺得笔直倨傲。 这是上位者才有的姿态。 ——虽然那背后的种种故事,旁人无从得知。 杨无邪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凌晨一点三刻。 黑色的加长凯迪拉克在j影高耸入云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第8页 杨无邪抬眼,望着这座红色的大楼,以及那五个烫金的大字,每次在这样的深夜里好好去看过一遍,他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熨烫了个来回,说不出的感觉。 红色大楼有几百米高。 庄重,豪华,大气,直插云霄,就跟它所捧出来的天王天后一般,俯视着芸芸众生。是周围其他建筑都无法比拟的。 接受着一切惊嘆和崇拜。 杨无邪打开车门,男人走出来,仿佛周身缠绕了一层黑雾般,那股难言的霸气在这座红色大楼前,不自觉却最自然地张扬到了极致。 这是,站在这座大楼顶端的人。 苏、梦、枕。 他默默在心底一个音一个音念过去,接着缓缓退了一步。 苏梦枕摆手,“你们回去吧。” “知道了,公子。” 苏梦枕点头,径直走进了大楼,杨无邪吩咐司机把车停到车库,抬手叫了计程车。 深夜回公司的苏梦枕从来不会让人跟随。 他早就瞭然且习惯。 保安看着苏梦枕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没有料到他这么晚还会来公司,只得手忙脚乱地跟迎面走过来的boss弯腰问好。 苏梦枕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向专属电梯走去。 保安在后面大拍胸脯,老总的心情似乎看起来不是很好,幸亏没拿自己开刀。 进入电梯的苏梦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泄露的那一丁点情绪居然被别人窥见,只是直接攀上了顶楼。 整整一层楼,都是他的办公室。 站在顶端俯视众生的感觉,没人不喜欢。 叮得一声,电梯门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眼前是一片黑暗,没有灯光,也没人敢这个时候上来,苏梦枕听到自己走进黑暗的脚步声清晰而沉重。 没有开灯,苏梦枕轻车熟路地走进这唯一一间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很大,自然也是带着休息间的——说是休息间,也要比一般人家整间屋子都大了——可是苏梦枕却并没有推开休息间的门。他只是脱了外套,坐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皮椅上,用无比娴熟的手法,从右边第二格抽屉中取出一包烟,倏得给自己点上,然后沉了眼看着在空气中缭绕的灰白色烟雾。 指间的红光闪闪烁烁,苏梦枕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深深吸口烟,再重重吐出去。 似乎,曾经有人说过,他抽菸的姿势很好看。 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过去太久。 苏梦枕眼神一厉,目光角落里,一只白玉雕琢的鹰做出振翅欲飞的高傲模样。 第四章 戚少商第一次见到顾惜朝不是在片场。 虽然他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 当时的戚少商正在为《陌路》的角色发愁,他在这行混的时间也不短,什么演员适合什么角色心里大致也有个谱,可是一遍遍梳理下来,居然发现始终有个角色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是与剧本的年龄要求相差太大,就是演技完全不到家。 机警沉稳的男一号被内定的艺人勉勉强强靠装酷演出来他就不说什么了,毕竟是公司刚捧红的人,总要给个面子,况且演技也总还过得去。但是男二号却始终搞不定,内敛的邪气被那些新生代美男演的妖气十足。 md,他要找的是杀手界的老大,不是夜店里的mb! 烦躁地按灭烟关上车窗,戚少商一脚油门飈了出去。 凌晨2点的街道,高速奔驰的车影中残缺的路灯和唿啸的夜风席捲而来。戚少商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逐渐模煳的光影,感觉自己穿行在城市的尘埃里,穿过高高低低的大厦和一扇扇窗,穿过深深浅浅的树荫,穿过无比熟悉的影院和随处可见的gg牌。 没有目标,没有尽头。 男人大抵对这类极速运动都很感兴趣,坐在车里的他能够感到莫名的兴奋感蹿行在身体里,跟着血液的流淌,蔓延四肢百骸。 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的感觉。 年少轻狂过去,往日的美好想望几乎都化为泡影。戚少商记得最初拍电影的初衷很梦幻,现在说起来甚至会让自己不齿。那时的自己太固执,一味地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真理,却发现那些东西在这样一个地方根本行不通。 这个世界不仅有黑有白,还有,灰。 忘记哪一年,却记得有人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一定是相信了,并且有限度地实践着这句话,向那片灰色妥协,逐渐玩转了娱乐圈的规则,顺便修炼了处变不惊的功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初的梦想还能够实现那么一丝一毫。 是了,即使当时的梦想现在说起来可笑,却也还是最值得追寻的不是么。 戚少商终于把车停了下来,抽出一根烟点上。 所以妥协后的他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就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有限度地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平衡点,这就是平衡点。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平衡梦想和现实的重量。 戚少商狠狠吸了口烟,唯一知道的,就是,自由,已经离自己如海平线般遥远。 目光接触到深夜中漆黑的海,他有些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对待。 视线就是这个时候录入了那抹清隽的身影。 凌晨的海边人很少,即使是白天几乎成为公共澡堂的海滨浴场,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安静。夜风吹过海面带来咸湿的气息,墨色的海水在星星点点的微光下晃动着光怪陆离的色泽。 第9页 戚少商的向远望去,偶尔有一对追求浪漫的情侣或者颠三倒四的醉鬼路过,他却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身影。 当时的戚少商是想不到的,在他以后的人生里,这个身影给自己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那是足以铭刻一生的深邃。 离得有些远,戚少商并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夜晚的微光只将他的轮廓剪在自己眼中。但仅仅是这样一个轮廓,也足有吸引人全部注意的魅力。 波光撒在身上,那人侧着身站在海边,右手放在口袋里,头微微偏向海面,大抵是在沉思着什么,扑到脚边的海水和吹动衣角的风完全入不了他的眼。他就那么站着,安静地,几乎要跟这样的夜色融为一体。 作为一个导演,戚少商对光影是绝对敏感的,所以才知道在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或许是最唯美的景致,因此,才会移不开视线。 指间的香菸什么时候已经全变成灰烬不得而知,戚少商靠在车边,看着那人终于结束了静立,拿起左手中不知什么东西看了一眼,迈步离去。 眼睛眯了一下,一个臆想中的人物逐渐真实、丰满、栩栩如生,只差一双“有戏”的眼睛。 转身锁车,直觉告诉他没问题,这个让自己意外碰见的人一定会给自己惊喜。不能错过的感觉如此强烈,让他不顾一切地快步跑了过去。 然而,待到戚少商跑到海边那人站的位置,却发现偌大的空旷的海滩上居然不见了让自己移不开视线的那道身影。 还是慢了一步!偏头暗暗骂了一声,戚少商的心情再度沉入低谷,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见了踪影。 遗憾,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占据了心房。 “我已经到了,你还要多久?” 戚少商下车,百无聊赖地向《不离不弃》的片场走去,边给苏梦枕打着电话。 今天是与白愁飞说好来看人的日子。 ——每次这个时候戚少商都觉得自己颇有人口贩子的嫌疑。 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在那一个海边晚上过后,戚少商不认为还会有什么让自己更为中意的人选。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口头上却是不能回绝的,毕竟白愁飞和有桥集团的面子还是要给。 戚少商再次感嘆白愁飞居然会来找自己的离奇性。 明明他成名五年,从最初风光到不可一世,到现在稳坐圈儿内经纪人第一把交椅,戚少商是看过来的,有些事情他们彼此都知道,碰不得,而作为经纪人的白愁飞也确实从没有跟j影合作过一次——不得不说这的确很神奇。 戚少商眼神有些冷,更何况…… 刺耳的剎车声在耳边响起,戚少商转头,看到那辆熟悉的加长凯迪拉克停在身边。 下了车的苏梦枕沖他点了点头,然后一起朝片场走去,思绪自然被成功地打断了。 之前已经跟白愁飞说过他们要来的消息,那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嚣张依旧地说随时都可以,于是戚少商便约苏梦枕赶在下午第一场拍摄时来了。 剧本戚少商已经看过,《不离不弃》,讲的是女主角和两个男主角从高中到工作前前后后十几年的故事。本子写的还不错,不是现下当红的通俗偶像剧,女主角一点也不甜美或者活泼,反而是个有些阴沉内向的女孩,对人生的态度并不积极,即使是最后跟男主角在一起,有了爱情的温暖,她身上那种疏离也并没有褪去。男一号是个文弱青年的形象,有先天性心脏病,却意外地有着强硬的性格,最开始他并不是喜欢女主角的,而是在做了很多年的朋友后发现对方已经进入心底,并没有一味作为温暖女主角的人物出现,身体上的痼疾和个性的要强让他跟女主角有共同语言的同时分歧有时也很大,并不是个白马王子的形象却让人觉得格外真实。男二号则是他们两人的朋友,女主角最开始喜欢的人,目标明确,看似乐观开朗,实则城府很深的人,一直在压制对女主角的好感,直到最后才追悔莫及,比起男女主角,人物似乎不够丰富,但至少没落青春偶像剧的窠臼。 戚少商在看到剧本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毕竟在这个韩式偶像剧盛行的年代里,看到这样一个内容有些偏晦暗的“偶像剧”是不容易的事,虽然观众群应该还是定位在15到25岁之间的女生,但至少不会让他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这也是他痛快答应白愁飞来看人的原因。 苏梦枕和戚少商进入片场的时候正拍到顾惜朝的戏,或许是白愁飞的安排,或许也因为男主角的戏本来就多,总之,踏进片场的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女主角对戏的场景。 男主角推了推眼镜,缓慢地开口,“你永远在照顾你的猫,你的仙人掌,我想知道,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女主角仰头,脸上的表情异常清冷,“我有些习惯改不了,对不起。” 男主角深深地望进去,镜片遮住的眼睛却流露了很多复杂情绪,欣赏、心痛、无奈……只是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是那份沉沉的爱意。 戚少商走进了两步,示意旁人别打断表演,聚精会神地盯着场内两人。 这个时候女主角本应该侧过脸去,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淡淡地开口:“别这样,你太好了,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第10页 可是场内与男主角对视的女主角居然忘了转过脸去,而且面色还缓缓浮上了一层红晕。 戚少商笑着摇了摇头。 导演理所当然地喊停,然后重来。 男女主角对视,男主角的眼神透露深爱……女主角脸红…… 于是再来…… 如此五六次之后,导演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戚少商这才朝坐在一旁戴着墨镜喝咖啡的白愁飞走去,眼角瞥到苏梦枕也走了过来。 白愁飞放下咖啡,起身,顾惜朝果然没让自己失望,令女主角分不清戏里戏外的演技算不算好?哼,也好歹没白费自己找一次戚少商。 “戚导,”白愁飞摘下墨镜,沖戚少商点点头,然后半侧了身,“苏总” 他没有抬眼。 “白先生。”不咸不淡的声音,这个圈子每个人都需要一张面具,戚少商沉了沉神色。 “好久不见。”苏梦枕说的很缓慢,回答的时候深邃的黑眸始终看着白愁飞飞扬的眼角眉梢,四个字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什么意外的意思,却似乎又仅仅只是最正常不过的问候。 白愁飞眼眉一挑,好久不见,其实也不是很久,不过几年而已。 原以为见面的不爽或者其他什么似乎都没有出现,白愁飞用余光看了看站在身侧的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过多少年过去,这个人的压迫感依旧在那里,只增不减。 眼神凌厉起来,白愁飞感到有些莫名的恼怒和烦躁。 是了,不想见这个人的理由就是这样简单,因为跟这个人相处,自己的思绪总是会被拉向不可名状的深渊。白愁飞不承认自己有些不敢看他眼神中那种深沉诱惑的黑色,那仿佛会将自己彻彻底底地看透,只一眼,便从毛髮,到骨血,统统无法遁形。 心脏被贯穿,有麻痹的错觉。 “戚导,那边的就是正主儿了,如何?”岔开话题,不去想那个黑色的眼神,白愁飞扬了扬下巴。 那场戏继续拍摄,女主角在挨了骂之后终于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不会被顾惜朝深情的眼神弄得意乱神迷。 戚少商笑,“眼神看起来不错。” 不褒不贬,意思是要继续看下去。 白愁飞耸耸肩,“那两位自便,不招唿了。”说罢吩咐助理搬了两张椅子给戚少商和苏梦枕,自己则返回去戴上墨镜喝咖啡。 平时的他,在那些着名导演再加上大boss面前是会收敛的,不会嚣张成这样。 戚少商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看这部电视剧的拍摄,从日上中天到日薄西山,苏梦枕看了一半便离开了,他却难得有这个闲情逸緻,看完了大半天的拍摄。 连白愁飞都感到惊讶,怎么能想到戚少商居然这么有耐心。 一天的任务完成,导演拍手叫着收工,各处的人员便欢天喜地地收拾东西准备吃饭。 顾惜朝坐在化妆间里长舒一口气,不知导演今天是不是打鸡血了,这么有干劲,把衣服换回自己的后,连想动的欲望都没有,他再一次感嘆果然演戏是一件很累的事。 不但累人,而且累心。 一天之内要经歷那么多次悲悲喜喜、大起大落,心脏又不是铁打的,让自己入戏那么深对身体,是没什么好处的吧……只是没办法啊,早就养成了习惯,也下定了决心。 没有办法半途而废。 顾惜朝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最后还是接受了白愁飞的计划,要先让自己变得当红,再接触那些需要票房的大荧幕制作。 不要着急,慢慢来。 十根手指渐渐握紧,再紧,紧到指节都开始泛白。 一个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顾惜朝勐的放开双手。 愣了一下,眉头浅浅皱起,那有节奏的敲门声适时地再次响起,顾惜朝终于醒悟一般,快步走过去,把门拉开。 “你好,我是戚少商。” 门外的人沖他微笑着,一双眼睛光华四射。 顾惜朝眼神一闪。 “戚导,久仰大名。” 戚少商嘴角笑意加深,前一句“戚导”算是有些尊敬,后一句“久仰大名”还真是例行公事。 不过,他如果也是那些谄媚的艺人,或许戚少商之后的计划会就此打消。 “有时间一起去吃饭么?顺便,”戚少商看向旁边双手环胸,一脸自信的白愁飞,“谈谈试镜。” masyale是间不错的法国餐厅,气氛好,菜色也正宗,重要的是来的大都是圈儿里人,没有狗仔的骚扰。 柔缓的音乐传来,戚少商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优雅的气息,脸上是有些疏离也的表情,看得出拍过戏后的疲惫,全身上下打理得没有丝毫不当之处,无一不显示这个男人从小受过良好的教养,至少说是受过极好的礼仪训练。 服务员为三人倒上红酒,恭敬的退到一边。 白愁飞端起红酒抿了一下,抽出几张现金撇到服务员手中的托盘里,“不用服务了。” 服务员微微鞠躬,安静的走出贵宾室的房门,然后轻轻的关上房门,至始至终也没有多余的眼神给他们。 第11页 戚少商拿钱的动作停在一半,看着白愁飞復又眯了眼睛品尝红酒的模样,心下感慨,果然金牌经纪人还是不一样的,颇懂得怎么反客为主啊。 “怎么,吃不惯法国菜?”把钞票放回去,不怎么心安理得地准备动刀叉的戚少商突然开口。 顾惜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只动了一小口就微微推开餐盘的动作被他看到了,于是摇摇头,“没有。” ——只是有些腻了。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戚少商耸耸肩没再深究什么,顾惜朝看着他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最开始的时候,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顾惜朝始终都认为这个漾着两湾酒窝的人怎么都不象是那个享誉影坛的大导演,虽然知道“戚少商”的确是年轻有为,可现在跟真人联繫起来就总觉得错位,因为同他所了解的那些严肃到吹毛求疵的导演实在有太大的不同。 但适才那个小插曲却让顾惜朝突然对他有了信心,自己那个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几乎根本没把餐盘移动过半分,而那人在做别的事的时候还能够看到,只能说明他对细节有着天生的敏感。 顾惜朝浅浅地勾起唇角,跟有才能的人合作总是让人开心的事。 一餐饭在闲聊中过去,他们说的内容并不多,集中在今天拍的戏上面,对话乏味得令人犯困。 “戚导,是不是谈谈正事儿?” 终于,最后忍不住的是白愁飞,这种话题顾惜朝不好自己开口,戚少商又不提,只好由他来问。 摆架子?白愁飞抬抬眼睛,喝了口酒。 苦涩的味道划过味蕾,激盪出口腔中的半缕余香,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喝红酒的人。 听了他的话,戚少商倒是放下酒,目光直视对面的人,“剧本看过了?” “嗯,我很喜欢。” “对哪个有兴趣?”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垂了眼睛,半晌,抬起头来,精緻俊朗的面容映在自己瞳孔中,线条优美的鼻翼下,两片薄唇微微唅动,唇启齿合。 戚少商和自己自己心底的声音跟他一起念那个名字。 “叶梓琛。” 他放松地靠回椅背,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顾惜朝自己也是对这个角色感兴趣。 虽然是男二号,但在戏里并不次于男主角的重要,如果演好了,甚至能超越男主角也不是不可能。 本来,戚少商是真没成想还能找到人适合演那个角色,因为心底已经先入为主有了一个人选,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找到这人的机率小的可怜。所以他差不多都快决定放弃这部片子了,没想到老天居然这个时候用一个大奇蹟砸中了自己。 现在的戚少商可以确定,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就是那晚自己看到的人。 如此确定不是没有原因,下午的一场戏中,顾惜朝扮演的男主角在看到女主角和男二号在一起时,觉得辛酸而站在树荫下的侧影瞬间shock到了戚少商的心脏。 动作不一样,感觉不一样,甚至有着白天和黑夜的差别,但戚少商还是觉得这两道身影剎那间合为一体,他身上那种疏离清隽的气质,简直不是第二个人可以比拟。 虽然当时在片场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其实,他知道,那个角色,应该就是他了。 这种特殊的吸引和巧合一定是上帝的安排,能让孑身独立的他们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对方,然后纠缠以后的几十年人生。 躲不开,也逃不掉。 戚少商起身,“很高兴你喜欢这个角色,那么三天后来j影试镜。” 顾惜朝也起身,看到对着自己的人坦率豪迈,说出来的话也一样,“我期待你给我惊喜。” 最后,戚少商伸出手去,等待那几根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 第5章 《不离不弃》的拍摄一直是低调进行的。 这部戏启用的全部是有桥的新人,摆明了是准备捧人,于是一方面照顾这些初出茅庐的小星星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媒体直接丢颗重磅炸弹,争取直接把戏里这几个炸到风口浪尖上去。 关注度有了,出道就顺理成章。 结果,白愁飞咬牙,心底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三字经,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该死的戚少商! 导演做到他那么招摇的份上也真是不容易,居然比自己还招狗仔的惦记!前一天被他在片场转了一圈,居然第二天《不离不弃》的消息就见报。 看着递到眼前的话筒,白愁飞很是怀疑那个该死的导演是不主动卖消息给了媒体。 很显然他忘记了一个更招狗仔惦记的人。 拍摄不再是秘密,片场在瞬间就围满了好奇心别样旺盛的娱记们,一个个架着长枪短炮大有不挖出点什么惊天内幕誓不罢休的势头。 被媒体们逼到这个地步,连白愁飞也不得不承认,唯今之计只有开记者会了。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之前一切保密工作全部作罢,尤其是几个新人的培养计划,必须重新改过。白愁飞咬牙切齿,方应看却言笑晏晏地安慰他,就当做前期宣传了嘛。 ……@#¥%&,真要前期宣传我早就做了,还用等到今天! 白愁飞挑起眉角,眼中的煞气不言而喻。 方应看自然选择无视,依旧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家金牌经纪人——从白愁飞联繫戚少商试镜开始,方应看就有了迎接他急转直下的脾气的觉悟。 第12页 于是,对视的结果就是,记者会照样得开,白愁飞还得带着自家艺人陪整个剧组接受镁光灯的轰炸。 越想越赔本,炸弹提早炸了,时效性和新鲜感都打了折扣,肯定达不到预期的效果。白愁飞眼神阴鸷,这笔帐一定要在戚少商那儿讨回来! 不过,想归想,坐在记者会上的白愁飞却是一派自若的潇洒,银色的立领风衣,搭配的是菸灰色阿曼尼细纹衬衣,顶端的两个扣子敞开,露出深陷的锁骨,再加上他那眼角眉梢自觉不自觉飞扬着的傲气,不像经纪人,倒十成十像个当红模特。 对比之下,两旁的艺人们反是相形见绌了。 好在媒体们对这样的白愁飞已经有了抵抗力,在无数前辈踩到“为什么不做艺人”这个雷区被炸得灰飞烟灭后,总算是不再有人对如此高调的经纪人多嘴什么,私底下悄悄腹诽花痴一阵,提的问题却始终在正轨上。 记者会从下午五点开始,前半部分时间都是导演在介绍电视剧的拍摄,间或夹杂着白愁飞的补充,笑得无比完美地为片子打gg。 但毕竟是准备好的官方答案,很难让底下一众身经百战的大小记者们满意,彼此都有些兴趣缺缺。 就这样,半个小时后,前期发布临近尾声,在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声音中,自由访问终于开始了。 白愁飞微笑,拨过话筒,“各位有什么问题就问吧,错过今天就不一定再有机会了~” 底下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记者们早就蠢蠢欲动,此刻听到白愁飞这么说,瞬间像脖子上的项圈被解开了,立刻兴奋地高举手臂抢夺提问机会,各种问题如连珠炮一般炸了开来。 “请问几位主演都是有桥旗下的艺人吗?” “我们都在还问这种问题浪费时间?”白愁飞扬了扬头,示意旁边同样隶属有桥的制作团队。 果然问这个问题的记者马上被周围的同行鄙视了。 “那么就是说几位都是有桥今年力捧的新人是吗?” “这个啊,”白愁飞笑的暧昧,“各位可以日后密切关注。” 在这个圈子混久了,什么样的话对自家艺人有利,他连大脑都不用过就能直接脱口而出。 近乎本能。 下一个记者立刻站起来,“请问这次的主演与白先生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真如媒体所说?” 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投向了坐在白愁飞身边的顾惜朝。 从开始到现在,顾惜朝始终是低调的,甚至没回答什么问题,作为男一号也没对剧集做什么介绍,反而是女主角做的比较多,再加上身边白愁飞的气场影响,底下大大小小的记者险些忘了这么个人物。而现在因为这个问题却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自然,这些是在白愁飞和顾惜朝的计划中的。 顾惜朝缓缓抬起眼睛,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掠过话筒,把它从白愁飞那儿拨到自己面前,清浅地一笑,“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声音是略带着清冷的磁性,气度矜傲还流着半分出尘和疏离,目光汇聚一处的记者此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忽略了这个人是一件多么不可理喻的事。 白愁飞靠在椅子上,在一旁挑起嘴角。 “呃,请顾先生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顾惜朝侧了侧眼,看向旁边笑得嚣张的白愁飞,“显而易见,白先生是我的经纪人。” “可媒体报导你们同进同出关系亲密。” 顾惜朝顿了一下,眼角学习白愁飞挑上去,“你想跟上司打好关系时候也是要争取同进同出的。” 此言一出,底下哄得笑起来,站着的记者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下,言辞尖锐地开口,“可是报导上的深夜似乎并不是工作时间。” 这次连嘴角也学习挑起来了,“工作时间?你知道白先生的工作时间? 白愁飞咳了两声。 “或者,”顾惜朝目不斜视,“你以为白先生是把所有工作都堆在什么八小时内的人? “你是不相信我,不相信白先生,还是,不相信有桥集团?” 这一句问出来,是根本没办法回答的话,发问的记者被堵了个正着,尴尬着下不来台,没想到这个新人这么难缠。 ——他自然想不到,顾惜朝哪里是他见过的那些新人比得上的,而为了这些,他又准备了多久。 “好了,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吧。”白愁飞看着差不多了,把话筒从顾惜朝那边再拨回来,“你们不是有很多东西想问?不要浪费时间。” 于是提问继续,此后的问题到还算正常,白愁飞和顾惜朝显然有备而来,针对绯闻的发问被巧妙地避过去就没意思了,况且还有引火烧身的危险,众记者便很识时务地收敛了气焰。 又是半个小时,自由访问也接近尾声,主持人看着时间差不多,犹豫着是不是该叫结束。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突然有个记者举手站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向白愁飞和顾惜朝,“有报导说戚少商导演昨日来剧组探班。” 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白愁飞刚想叫停,却听得她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戚导并不喜欢启用新人,是什么原因让他对顾先生特别对待呢?” 第13页 微微皱眉,控制在没人看得出的范围内,“这个问题你似乎应该去问戚导,”顾惜朝无奈地笑笑,“我只能说我很期待与他的合作,但选角儿的事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么,请问白先生是不是知道呢?据我们所知,您从未跟j影的导演或者艺人合作过,请问是为什么呢?而这次破例的原因又是为什么?是为了顾先生吗?” 在这个记者开口的同时,白愁飞放在桌上的手已然收到了桌下,手指在摄像机照不到的地方一根根蜷起来,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冷了下来。 这个记者显然是个新人,不知道这种问题在过去一两年里被提出的时候,白愁飞是怎么毫不掩饰地让那些发问的人再不敢站在自己面前。 果然,白愁飞冷哼一声,开口了,“想像力这么丰富作什么记者,试着抢抢那些大牌导演的位置不更好,我看你比他们会编故事,或者应该建议你们主编给你换换位置。 “跟这个合作过跟那个没合作过就一定要有不可告人的原因,那我今天跟你们这么多人‘合作’,明天你想写点什么出来?我们是不是都该拭目以待?” 白愁飞抬起收在桌下的右手,十指交叠放在桌上,偏了偏头,神色肃然,“大家都清楚,这个圈子有多复杂不用我多说。合作与否是要讲个机会的,希望你们媒体工作者,自重!” 说完便环臂靠在椅子上,满眼冷色扫着台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到最后更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料想底下的记者也不敢乱写,顾惜朝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不知道这种反应是有意的还是不自觉的反应,顾惜朝看着旁边冷冷的面容,至少,这人跟j影一定有渊源就对了。 现场气氛快冻僵了,主持人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及时结束了正常记者会。 其实总体来说效果还是不错的。 一众记者边窃窃私语边离开了,导演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地跟白愁飞两人告别。 依然保持冰块脸的白愁飞点点头,回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惜朝,“怎么?” “你就不觉得我该早点从你那儿搬走么?”顾惜朝单手插兜,整个人站得笔直,表情淡淡的,透露着疲惫。 白愁飞摆摆手,“我知道,公司那边的公寓已经在收拾,只要你没意见估计过几天就可以搬过去了。” 顾惜朝点点头,转身。 “喂,”白愁飞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撑住了,这只是个开头。” 顾惜朝侧过身,一笑,“我知道。” 离目标还有很远,这只是个开头,但这个开头已经让顾惜朝感觉不耐和疲惫。每一句话都要在脑袋里转过三遍,每一个用词都要特别小心,能说出来的,能表现出来的没有什么是完全的真实,改变到再没什么能改变的。 这就是想要的生活吗? 不,不是,但却是必要的过程。顾惜朝翘起嘴角对自己说,当初决定走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怎样的坎坷艰辛也会坚持下去,不遗余力。 想真实不是没办法,只要你够资格。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真实存在了。 顾惜朝深吸口气,为自己那一两分疲惫引出的犹豫而鄙夷。 没什么能让人生停下脚步。 尤其是已经订好目标的人生。 当晚顾惜朝回到白愁飞的房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主人的影子。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个星期七天白愁飞能有一多半是要半夜才回来的,另一半的一半就直接夜不归宿了。 让顾惜朝惊讶了一下的是白愁飞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不知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他以为他今天的心情差到没兴趣应付那些声色场所。 果然那傢伙的情商不是自己估计得来的。 顾惜朝耸耸肩,拿起《陌路》的剧本看起来,离试镜的日子还有一天,剧本已经被他翻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场景都变成影像从自己脑海中放映过去,一次比一次深刻。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角色一定要拿下来,除了藉机上位的原始目的外,又夹杂了些什么他自己也看不透的东西,朦朦胧胧。 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应该跟那个说着“期待”的人合作一次,否则,会有遗憾。 莫名其妙毫无理由的感觉。 顾惜朝耸耸肩,低下头继续看剧本,橙黄色的灯光洒下来,隐隐勾勒出一个温暖的轮廓,却始终有些孤单。 同时,在市中心的“evil”门口一辆惹眼的红色跑车如一道疾驰的火光,倏得停在了五光十色的霓虹中。 白愁飞仍然穿着白天那件银色风衣,轻车熟路地绕过前厅,走到后堂来。 evil是市里有名的pub,黑红为主的装饰在流动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暧昧,调酒师手中的鸡尾酒闪出五彩缤纷的色泽,气质优雅的服务生穿梭在瑰丽的舞池中间,甚至连陪舞的小姐也有一种意外的矜贵,奢华的沙发看上去就很舒服,无端让人多了些归属感。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属于黑暗的地方无法真正属于任何人。 白愁飞喜欢evil,喜欢它奢华的沙发舞池,喜欢它晦暗暧昧的灯光,还有那些黑红相间的装饰。 第14页 这不是秘密。 evil是为他常备一个包厢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位白大经纪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而这样的人物又最好是不惹为妙的。所以evil的老闆忍痛划出一间包厢指明给白先生专用,眼睁睁看着那屋子空着的时候从眼前飞跑的人民币。 幸好,若那屋子不是空着的,人民币会翻倍地飞回来。 现在,那间屋子里就很是活色生香。 白愁飞笑着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酒,眉花眼笑地印了个吻痕在她的脖子上。 女人抬眼,并不比艺人明星差的容颜倒有说不出地诱惑味道,也怪不得白愁飞会钟情与她了。 女人看着白愁飞跟一边其他几个女子调笑着,缓缓伸出手,细嫩的手指柔柔拂过白愁飞的唇,“白先生不高兴么?” 笑意没到达眼中,女人浅笑起来,这种工作做得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去,自己都觉得人生有些没意思。此刻看着白愁飞周旋在她们几个之间,神情话语自是把握得分毫不差,十足十沉醉花柳的不羁,只是那浮在眼角嘴边的笑意怎么也融不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那里面瀰漫的是浓浓的冷,一杯杯酒喝下去,一层薄雾就逐渐清晰起来,而继续望进去,看到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看不到了。 有些东西隐藏得太深,恐怕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女人抚在白愁飞唇上的手来到他的胸口,呵,这样喝酒,可是很容易醉的呢。 果然如女人猜的一样,不知喝到几点,自诩千杯不醉的白愁飞终于开始觉得头重脚轻,周围变得混混沌沌模煳不清那个,奇怪的是意识到清晰异常,连手指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准确地传递到大脑里,只是反应有点慢而已,再又一次打翻酒瓶后,白愁飞自嘲地挑了挑嘴角,笑。 他知道自己醉了。 或许,也未必不好。 白愁飞看着房间里黑红相间的背景,脑中仿佛想起了什么,仔细一考虑却又是一片空白。 只是糟糕的状态,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呢? 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近十年来,他已经很少为别人而轻动自己的情绪,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得久了,已经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 只可惜,有些事情是在自己刀枪不入之前发生的,所以怎么都没办法让心里不起波澜——虽然,他是极其痛恨这一点的。 快十年了吧,当时自己还是个学生来着。白愁飞又灌下去一口酒,仰头想着,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有人纠缠于这些问题呢? 他始终不记得问自己,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在意。 伸手推开靠在自己身边的莺莺燕燕,本是打着主意享受来的,却在一杯杯酒灌下去后愈发没了兴趣,这些女人的相貌身体在他眼里突然没了吸引力。 白愁飞感觉身体上袭来并不陌生的冰冷。 在这样的声色犬马也敌不过这样的冰冷,没有一种烟能驱除,没有一种烈酒能烧尽,没有谁能温暖。 早在很久之前就出现这样的感觉了吧,所以早就习惯。 白愁飞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晃,扶住墙甩了甩头,拂开要扶自己的手,笑话,他白愁飞什么时候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不是他不想好好走,而是头脑清楚却对调动四肢无能为力,白愁飞索性就晃着身子出去了。这个样子要是被娱记拍到怎么办? ——哈,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白愁飞眯了眼,果然是很久没醉过了,头痛来得如许陌生,几乎让他有错觉自己是第一次喝醉了。按按太阳穴,还好反胃什么的没有紧随而来,否则才真是丢了脸了。 晃到前厅,激烈的鼓点充斥着整个大厅,似乎正赶上某个摇滚乐队的演奏,白愁飞睁着朦胧的眼睛望过去,舞台上一束聚光灯打在吉他手身上,虽然离得远,但他模煳的视线中还是倒映出一个冷峻的身影,漆黑的头髮扬起的弧度让他有些错位的熟悉感。 这么一晃神,白愁飞被身旁的人一撞,险些摔倒,再往舞台上看去,已经是灯光璀璨了,张扬着奢靡的色彩。 白愁飞有些失望,又不知道自己失望了些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双手臂间。 眉头瞬间皱起,白愁飞手臂一挥,挣脱扶着自己的人,“滚!”动作大了,把自己带退两步,摇晃了两下才堪堪站住。 那人没有丝毫停顿,被挥开的手再度扶上来,这次力道大了很多,“你醉了。” “妈的,我叫你放开!”醉是醉的,但口齿居然还清楚,白愁飞粗口爆的尤其流畅。 那人不再说话,捏住白愁飞的肩押着他往来路走去。 “fuck!你给我滚,老子不用你管!” 看着周围已经有注意这边动静的人,那人轻轻嘆了口气,“愁飞。” …… hennessy x.o独特的气味瀰漫在小小的空间内。 强烈的鸢尾花、紫罗兰、胡桃以及香醇的林茂山极端细緻的橡木香混着菸草,还有男性原本的气息…… 凝成一个白愁飞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但或许是太久没有接触了,他睡得始终有些不稳。宿醉给身体带来的负担愈发明显,头疼加剧、四肢无力,白愁飞辗转半天却不愿意张开眼。 第15页 枕着的东西并不柔软,散发着热度和那种熟悉的味道,连他都奇怪挑剔的自己居然能枕着这样不舒服的东西睡着,果然是太醉了么? 翻了个身,感觉自己枕着的东西也动了动,白愁飞终于还是放弃用这个酒精侵蚀过的头脑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 偶尔也可以装煳涂一下吧,在一方不清醒的黑暗里,或许他们才有面对彼此的勇气。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不去勾心斗角提防算计吧。 多脆弱可笑的关系。 偏偏,偏偏 就像缠绕在身边的空气,拨不开,斩不断。 真是令人懊恼的感觉,白愁飞皱皱眉,感觉到什么被尘封了许久的东西正在不受自己控制地破茧而出。 墨色深夜中,略过一抹微光。 顾惜朝嘴角抽搐地站在门口看着架着明显喝醉了的白愁飞的陌生人,“你要干嘛?” 一把平和的声音从毫无特徵的人口中传出,“白先生喝醉了,请多费心。” 顾惜朝继续抽搐,怎么这人说的跟白愁飞这么熟……他不记得他有这么个朋友来着。想着,接过醉的昏天黑地的人,“你们是朋友?” 那人顿了一下,“白先生……应该不认识我。” 顾惜朝明显不信任的眼光看过来,“你无缘无故帮他?” 来人更窘迫了,犹豫着,“这个……” “酒醉夜店这样新闻卖给花边报社应该能赚一笔吧,你居然避人耳目地带人回来?”——我怎么能相信你没什么目的? 门口的男人直觉自己满脑袋冷汗,“我……”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排黑线随之落下,那人退了一步,微微低头,“总之白先生就交给您了,告辞。” 然后疾步如飞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顾惜朝撑着白愁飞站在门口,晃晃他的脑袋,“喂喂,行了,醒醒吧,别装了。” 白愁飞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显然是酒醉的余威还在——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人消失的地方,转身离开。 顾惜朝倚在门口,挂着笑容盯住那人消失的方向,许久,面上笑容加深,这才缓缓关上大门。 一辆加长版凯迪拉克在重重障碍物后不小心泄露了行踪。 黎明前的夜风疾驰而过。 第6章 约定试镜的时间是早上九点,顾惜朝在炫目的阳光下抬头看了看j影高不见顶的红色大楼。 “怎么,紧张?”白愁飞从车里下来,啪得一声点着手里的烟,视线全部放在顾惜朝身上,没有分一丝一毫给旁边惹眼的建筑物。 顾惜朝转过视线,傲然地笑,“说‘是’我自己都会不信的。” 白愁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越过门口的保安跟顾惜朝一起走进去。 他是看着这三天里顾惜朝对这部剧下的功夫的。令人惊讶的投入,直到现在白愁飞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这三天里除了拍摄,都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不出琢磨剧本的顾惜朝。并不是不知道他对这些的上心,但在拍《不离不弃》前,他也不过就是仔细看过几遍剧本,把属于自己的台词画出来,然后就直接上现场的。虽然电影和电视剧有着本质的差别,这一部又是大制作,但白愁飞也不认为它能够让顾惜朝花这么大精力去应付——那人在这三天里几乎已经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 即使是用心也不至于拿健康做代价吧。 白愁飞撇撇嘴,还好没耽误那边的拍摄,也就由着他了,不然自己一定会勒令禁止的。 周围是熟悉而陌生的景物,时隔五年再次看到,果然还是有些模煳的错觉和情绪。白愁飞深深吸了口气,在电梯停下的前一秒掐灭烟,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该来的就让他来好了。 因为不知何时发现,逃避是愚蠢的办法。 电梯带他们爬上十三层——真不吉利,顾惜朝睐了一眼停下的红色数字,心里莫名跳出这句话。 出了电梯才发现这里静的出奇,跟大厅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听着自己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响起的空洞的脚步声,顾惜朝不禁疑惑,自己不过提前了十分钟,该不会整个剧组都没还没到吧。不过这样的疑惑也只持续到他进入摄影棚。 即使在白天也晦暗不明的空间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菸草气息,顾惜朝不是好烟的人,并分辨不出这样的气味是哪一种烟发出来的,只是觉得并不呛人,不像白愁飞的seven star,缱绻在空气中的味道反而有些淡淡的迷惑。眯了眯眼,顾惜朝透过门口照出的亮色看进去,隔着层层叠叠或明或暗的被空气割裂得细碎斑驳的光影,首先入眼的就是戚少商执着烟摆弄机器的身影。 垂在身旁的手边红光一亮一暗地闪着,戚少商并没有穿想像中很多个口袋的马甲,而是着了一件简单的咖色衬衣,从侧面看过去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准确地对住顾惜朝的方向,挑唇一笑,“来了。” 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温暖的笑容,光华四射的双眼。 顾惜朝怔了一下,马上把柔和的表情挂在脸上,紧走了几步,“戚导。” 第16页 戚少商掐了烟,含笑看着顾惜朝沖自己走来的身影,“提前了十分钟。” “……”顾惜朝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褒是贬,所以没有答话。 “准备好了吧。” “嗯。” 他不问他有没有仔细揣摩剧本,不问他对剧本对角色的理解,他只是说“准备好了吧。” 白愁飞靠在墙边,双臂环起,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没押错宝。不过却也在这种得意后有点对戚少商冲动的不满,这么草率地定角色,他到底是凭什么相信顾惜朝能够胜任的?单凭旁观那场偶像剧的拍摄似乎并不足以让他这么快敲定吧? 自然,白愁飞无从得知那个夜晚的海边,深深镌刻在戚少商心头的那抹身影。 戚少商抬眼看过去,虽然没什么张扬的表示,但对面人看向自己的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自信,在那双清亮的眸子中熠熠生辉。 随手开灯,屋子里暧昧不明的光影瞬间暴露在灯光下,每一个角落都无法遁形,顾惜朝这才看清楚,这里已经搭起了奢华的布景,从风格上看应该是叶梓琛的屋子。 果然,戚少商开口了,“室内戏三百七十七场,从女主角走出去开始,”他沖顾惜朝偏偏头,“顾先生。” 没有过多的解释和对场景的分析,他相信他。 顾惜朝也不多说什么,目光扫了一下黑色的沙发和透明茶几上摆着的酒红色的液体,想了想情节,爽利地脱下外套,整了整衬衫的领口,低头,咳了一声。 戚少商坐回监视器后面,目光的落点仍然是顾惜朝。机器并没有开,但这里依旧是最好的观赏点。 视线里,顾惜朝缓缓抬起了头。 《陌路》其实并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剧本,兄弟、爱情、背叛、枪战,融合出一个颇有些恶俗的故事。 医生韩烨同叶梓琛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却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另一个身份,叶梓琛无意告知,韩烨也无以探寻。转折点出现在闯入韩烨生活的女主角方艺身上,方艺是杀手,跟叶梓琛也是上下属的关系。故事就是从这三个纠缠的人开始,最初无论是哪两个人的关系,另外一个都是不曾得知的,但随着男女主角的爱情展开,越来越多的线索纠缠在一起,加上警方对几起命案的关注,真相一点点揭开。而整部电影最后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剧本只写到方艺跟叶梓琛坦白后跑出房子自此不明下落,韩烨站在路边看着警方包围昔日好友的住所,转身离开。 是谓,陌路。 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狗血的故事,但偏偏集合了众多票房保证的因素,这些故事向来都不缺少观众,而上座率才是投资方最大需求。况且这样一部片子,若是掌握好拍摄手法,也未必不能出新,奖项票房通刷总比只叫好不叫座要来的实在。 是以,戚少商才会接下本子,顾惜朝才会看中这部电影。 更何况,叶梓琛这个角色的发展空间,十分大。 此刻的顾惜朝一步步走在聚光灯下,却仿若未觉,他端起盛着殷红的酒的高脚杯,站在茶几偏左的方向,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扇门。 戚少商眼睛眨了眨,顾惜朝从踏进场景那瞬开始气场就变得不同了,之前那属于他自己的清冽如莲的气息瞬间转换成了一种内敛而深沉的杀意。他的脚步很轻却意外地坚定,他端着高脚杯的手指落点精准得恰到好处,指节紧绷在不会把杯子捏碎的力度中,却让人发现了他压抑着的愤怒,而那看向门口的眼神更是深邃得如一口古井,明亮,却不见底。 这场试镜就是全剧的最后一场,方艺跟两个男人坦白后消失,房间里的叶梓琛和房间外的韩烨,隔着一条街,两种不同却相似的反应。 顾惜朝表演的时候并没有女演员给他搭戏,但他看向门口的眼神却依旧让人以为这里刚才真的有个人跑了出去,甚至都会看到那扇雕花的大门在微微颤动。 半晌,顾惜朝终于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杯中的红酒,看着灯光在殷红的液体表面打出的鲜亮的色泽,嘴角缓缓,缓缓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他的目光是嗜血的,笑容中却仿佛诉说着无限的温情。 然后,似乎感到了什么,他皱了下眉,抬头,目光的落点放在镜头外的不知哪个角落,继而收回目光,收敛嘴角的微笑。 戚少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这一段应该是叶梓琛听到了警车驶来的声音,按照剧本,此刻的他应该马上摔了酒杯,然后开门走出去。但是顾惜朝迟迟没有动作,他只是偏着头,似乎在听远方的声音,身上那深沉的杀意不再内敛,而是瞬间张扬起来,如利剑一般直入人心。 戚少商没有叫停,他太希望他给自己的惊喜,而现在它就在眼前。 没听到戚少商叫停,顾惜朝于是不动声色地改了原来的情节。只见他用极其优雅的姿势倾了酒杯,看着红色的液体顺成一道小溪流淌在地毯上,绵延不绝,积聚的红酒映着白色的地毯让人无端生出些许焦躁的错觉,想破除,想撕裂,想粉碎……最后,画面中唯一的主角抬脚踏上那摊鲜艷的红,不顾溅出的液体沾染了自己的裤脚,修长的手指将已经空了的高脚杯放回茶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然后,他带着那身张扬的杀意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 第17页 …… “太棒了!” 没听到导演喊卡,顾惜朝正在想接下来怎么办,就连白愁飞也投入在刚才那段表演中时,那个旁观的人却突然大步沖了过去,修长的双腿几步就跨到了顾惜朝所在的位置,然后,戚少商狠狠地把这个人抱在了怀里。 顾惜朝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到这个拥抱只是这个人对兴奋的最真挚的表达,那样的激动表现的淋漓尽致,如此坦率,如此直白,用仿佛要将自己骨头揉碎的力道表达着喜悦。他倦倦地笑了一下,有些放松了身体。 此时的戚少商的确是兴奋得无以言表,刚才的那场表演,没有一句台词,没有对戏,只有顾惜朝一个人,他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而且让这样的目光在他身上绽放璀璨的光芒。虽然周遭一切表演环境都是简陋的,但顾惜朝的表演就是能让你身临其境,就是能让你跟他一起感受到这个时间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没有人能不在意,没有人能错过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这个男人是那么地夺目。 戚少商想到,曾有大师心得曰:在摄影拍摄下,演员们在情感的表演上不可太用力,不可太足。 如果荧幕上需要完成十分的效果,那么演员只用发挥到七、八分即可,剩下的两三分空间留给摄影技巧去补充发挥…… 因为电影有摄影以及后期制作的优势。 长镜头和慢镜头的运用更是拥有征服时间和空间的力量。 时而拉远,万物齐收,众生云集,可以形成史诗般的捲轴效果;时而推近,细腻的捕捉至人物的面部表情,甚至连那一根根睫毛颤动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但是,很明显顾惜朝没有使用这种消极的创作演绎方式。 戚少商不知道顾惜朝是怎样将自己的表演锤鍊到这种地步的,但这种艺术性的加工,扩大了感情的渲染力度,使整个场面更加的准确、生动、丰富。 所以,他眉头微微一皱,或者是嘴角的微微抽动。 亦或是,一个深邃到了极点的眼神。 不用镜头推进,也已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他的每一分每一寸的表演力度上。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演员了,戚少商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心里的激动,只能将手臂收紧,再紧,感觉怀中人清隽的气息一点一滴缠绕进周身的空气。 灯影淡去,空气流动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世界从意识深处模煳了身影 ——这一刻,他开始庆幸,遇到他。 “公子。”杨无邪清明平静的声音把苏梦枕从一大堆繁复的文件中唤醒,他直起了身。 “《陌路》的角色戚导定下来了,正准备签约,问您是否过去。” 没有停顿,杨无邪看着苏梦枕的侧脸,把刚才从十三楼传上来的消息带给对方。 他知道戚少商什么意思,不过是签个片约而已,哪里用得着苏梦枕亲自到场,这样一问其实便也是告诉了他们他准备定谁,同时摆明了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杨无邪在心里嘆了口气,苏梦枕怎么会拒绝,如果不同意,从一开始,没见到那位的时候,便已经不同意了怎么会拖到这个时候。有时候他们这些上位者的心情让人无端猜测却始终不明白,就连他,也不能说清楚苏梦枕每个决定的深意。 他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苏梦枕放下手中的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没有回话,也没有看向旁边的人,只是盯着房间的一角,目光放得格外长远。 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跌落成一片五光十色的碎片,晃得人眼睛发痛。 苏梦枕终于站起来,绕过前面宽大的办公桌,脚步在地板上扣出钝痛的响声。 “十三楼?”他侧了侧身,按下专属电梯。 “是。” j影的顶楼是苏梦枕的禁地,只有这部电梯能够到达。看着眼前跳动的红色数字,他突然想起,乘过这部电梯的几人都在这里了。 ——莫名其妙的想法。 电梯停在十三楼,这里已经不是顾惜朝两人来时见到的清静景象了。摄影棚的灯肆无忌惮地亮着,从里面传出叽叽喳喳或高或低的人声,苏梦枕走出电梯的时候线控的小伙子正急急忙忙往这边跑,险些没剎住车撞在他身上。 苏梦枕皱了皱眉。 “苏……苏总……” 小伙子一愣,惊讶地立在一旁打着磕巴的招唿。 苏梦枕“嗯”了一声,看着对方手脚都摆不顺的样子,“有事就去吧。” 飞快地一应,转身便朝另一边跑去,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这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苏梦枕才会出现的反应。他睐了跑开的那人的背影一眼,脚步朝向摄影棚。 苏梦枕不是压榨员工的老闆,反而可以说j影的福利很好,但他也不是那种可以跟员工打成一片与民同乐的boss,再加上他本身多年来养成的睥睨的霸气,j影的员工见到他多数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虽然这里进出的都是娱乐圈中摸爬滚打的人,甚至还有那些天王天后们,可是对这些人的习惯,并不能成为他们对着苏梦枕保持平静的理由。是的,那些人已经封王封后,可是苏梦枕,在这里,他就是神。 第18页 独一无二。 来到摄影棚的时候顾惜朝正在摄像机前配合镜头拍照。 加入一个新剧组,在正式拍摄之前都要留下一段静态摄影,以便造型或化妆师参考,顾惜朝并不陌生,于是敛了神情,正面、侧面、背面各停了十几秒才算完。 苏梦枕抬眼看了看镜头下的人,他承认这个新人的演技不错,从那天看现场后就知道了,但他仍拿不准戚少商如此干脆的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原因。 于是他走了过去,看到了他周身洋溢的兴奋因子。 “你很高兴。” 戚少商听到苏梦枕的声音,转头,笑,“苏,你无法想像他都多棒!” 有些东西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尤其是“演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太主观,从而无法由别人判定。然而苏梦枕此刻看着戚少商光华满溢的双眼却意外地相信了他的话——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个顾惜朝演技过关才迎来的一次合作,他似乎应该同意戚少商的意见,和,白愁飞的眼光。 几不可见地挑了眉,苏梦枕看到那边白愁飞正同从摄像机前走开顾惜朝说着什么,眉目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飞扬的得意。 “我去会议室等你们。” 撂下话后苏梦枕便离开了,他不喜欢人多而嘈杂的拍摄现场,那黏着潮湿的空气总让他有不平静的错觉。 他在指间点起一支seven star,忘了这样的错觉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了。 …… “你们的条件太苛刻。” 签约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戚顾二人已经将电影的事说清楚了,没什么异议;苏梦枕也不置可否。然而就在顾惜朝马上要落笔的那一剎,白愁飞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他手中的合同,飞快地翻了一遍,接着刷得砸在桌面上,蹦出那样一句话。 合同是最开始的合同,针对的对象也是外部的新人,条件苛刻是自然的,本来就是敌对公司,又不过是刚出茅庐没什么票房号召力的新人,圈儿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本来没什么问题。但白愁飞吃准了戚少商看中的是顾惜朝的演技,于是二话不说,坐地起价。 戚少商一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们之前谈的也是这样,白先生不该不清楚。” 白愁飞一声嗤笑,“那是之前。你也看到了他的演技,似乎不止值这个价。” 戚少商难得被噎了一下,“……那白先生的意思是?” “跟你们男主角的待遇一样。” “不可能。” 白愁飞的话音刚落,苏梦枕深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前者神色一顿,斜斜挑起眼角,偏了头看过去,也不说话,只是那份凌厉在他眼中凝成一片白光,放肆地朝苏梦枕射过去。 苏梦枕站起身,看着射向自己的眼神,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男主角的待遇不可能,”那是j影力捧的新人之一,自然一切从优,怎么可能让外部艺人分一杯羹。苏梦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迎着白愁飞的视线看回去,只是目光中多了些别人不懂也看不清的东西,“不过,如果票房超过市场预期百分之十,你的片酬也可以增加10%,以此类推。” 也就是说,无论这个票房成绩是不是他带来的,收益的都是他。这是很诱惑的条件,而且苏梦枕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承认了顾惜朝的能力,白愁飞的神色微微放缓。 “但相应的,片子的音乐方面,要你来出。” 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但在场的人全当没听见,只道苏梦枕是说让有桥为电影配乐。 而白愁飞却在听到句话的一瞬间白了脸色,他还是那么靠着桌子站着那里,没有说话,气势却陡然强盛起来。 他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席捲过心脏血液,留下火辣辣的刺痛的痕迹,焚烧着刻在骨髓深处的伤疤,散发出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白愁飞沉了沉目光,他凭什么就可以那样平静,明明是互相的刺伤不是么,深刻到在生命中烙下印记,即使年少轻狂逝去,此去经年已不是当初的人或物,却依旧忘不了那种伴随着自虐般的痛苦,在很多个午夜梦回惊醒于心头。 可笑的是,居然不后悔。 白愁飞看向苏梦枕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适才他张扬的戾气让在场的人毫不怀疑这人做出的任何破坏性举动,不曾想到了最后却是这样一个收场,即使是隐约知道他们两人间的事的戚少商也不禁有些接受不能,对着顾惜朝迷茫的目光也只能无奈地一笑。 那两个男人,一开始就是特立独行的典范,从来没人能弄清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只能是旁观者。 苏梦枕的笑堪比玉门春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把合同推到了戚少商面前。 终于从压抑的低气压中解放出来,戚顾二人长舒一口气,签上自己的名字。 戚少商看着他和顾惜朝的名字并列在雪白的纸上,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这次的合作会取得何等美好的结局。 于是,他站起身,復又抱了这个给他浓浓惊喜的男人,“合作愉快。” 顾惜朝感觉到戚少商的气息辗转在耳边,蕴含着满溢的激动兴奋和对未来的期许,从皮肤熨烫到血液。 第19页 那一瞬间,是温暖得不愿离开的触感。 第7章 方应看扫了一眼桌上的合同,目光有些凝滞,保养得很好的手指从纸上滑过去,然后缓缓抬起了眼睛。 “你真的答应苏梦枕了?” 坐在他对面的白愁飞百无聊赖地斜斜眼睛,“白纸黑字,你有什么可疑惑的。” 方应看温良状微笑起来,“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的雷区,否则怎么会让,它,”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合同,“占了先机。” 一番话说得语焉不详自然是惹得对面的人射过来一记凌厉的眼刀。 迎接它的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笑脸,只是比之刚才怎么看也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威胁,“那个顾惜朝能让你和苏梦枕握手言和,也是了不起的事。” 白愁飞看着方应看眼底被微笑遮掩住的冷然,却只是淡淡地勾起嘴角。 跟苏梦枕不同,那人有着天生的帝王气质,只要他在这里,就没什么可以撼动你的视线,那样深沉的黑色霸气和锐利无比的视线,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拥有;而方应看,很多时候他都是一副如春风般的和煦温暖,他对别人温文尔雅地笑,因为作为业界boss资歷尚浅的缘故,他甚至有时候还是谦虚的,这个人甫一出现,大概很多不认识的人都会以为他是新晋的艺人,所以在知道了之后,不由就会对有桥的地位产生质疑。 但白愁飞知道不是,这近十年来,他几乎是看着有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公司,走到了今天能跟j影和雷氏分庭抗礼的地步。而在跟方应看接触的这几年里,他才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手段之狠辣。虽然似乎看起来他很温和,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用笑容来伪装自己,白愁飞毫不怀疑,也许这一刻他会跟某个经纪公司和颜悦色地谈判,心里却勾勒好了将对方斩于马下的计划和方案——重要的是,偏偏,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无比真诚。 白愁飞坐直身体,这样的男人,不暴力,却很危险。 “跟他无关。 “合同里只说音乐制作乙方负责,并没有一定要求是我。 “我和……他的口头协定,向来算不得数。” 白愁飞一口气说完,看到方应看眼中那抹厉色缓缓退去。 为什么会因为顾惜朝跟j影合作,白愁飞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分是冠冕堂皇地为了顾惜朝的星途,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思。 他只知道,这近一个月的相处,让他愈发觉得看着顾惜朝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有梦想,有追求,对未来的道路充满了希冀,所以在努力实践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是那么的绚丽和夺目。 不,不是说他已经没有了追求,相反,白愁飞还有着很多更高的追求,只是,那些是称不上梦想的东西,所以已经不再绚丽和动人。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是失去了最初追逐梦想的勇气,与资本。 现在的他只是追求着更高的目标而已。 所以看着顾惜朝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他们年龄并没有相差几岁,但娱乐圈是个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它能让一个人在一两年里学到在普通社会中六七年的东西,大起大落,人事变迁,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 他经过了,而顾惜朝还没有。 “看来你都想好了。”无辜地摊手。 “我是谁,”白愁飞偏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灰濛濛的天空,“我怎么会打没准备的仗。” 他跟苏梦枕,他们都太了解彼此的思维和做法,勾心斗角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背后都能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意,逼得他们只能不断揣测对方的心思,然后以决绝的手法做出判断。 他们,没办法相信彼此。 也或许,曾经的曾经是相信过的。 ——白愁飞冷冷笑了一下,这种假设根本就很荒唐。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看着办吧,我是懒得管了。”说着方应看呷了一口紫砂杯中的普洱,打了个哈欠。 “音乐方面我会去找人,不过,”白愁飞突然促狭地笑起来,“你猜他们会让谁加盟献唱主题曲?” 方应看一口茶当即就呛在嗓子里,很没形象地咳了起来。 “悠着点悠着点,别激动,我明白你的答案了。” “……咳咳,咳,白愁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 白愁飞一挑下巴,“碰到你的时候。” 方应看默默腹诽,苏梦枕你怎么能养这么个妖孽出来祸害社会。 “或者,用不用我跟戚少商美言几句,随了你的愿?” “劳您大驾,我家事儿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方应看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笑容那叫一个知错能改。 白愁飞用鼻子出了口气,转身走了。 方应看坐下来,长抒一口气,继续喝他的普洱。不就是打趣了下他跟苏梦枕,至于这么小心眼记仇么!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桌面上摆着的合同上, 不过,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ok,cut!” 导演响亮的声音响彻全场,众人都兴奋地唿喊了一下,终于从这没日没夜的拍摄中熬出来了! 第20页 “小顾,辛苦了。” 导演走过来的时候,顾惜朝正一个手按在脖子上活动筋骨,毕竟连续几天十几个小时的拍摄是在是太累人的事。 那天从j影回来,顾惜朝便跟白愁飞说了自己希望空出档期好好安排《陌路》的拍摄。虽然在这部戏中他只是男二号,虽然两个片场跑也不是不可以,但顾惜朝就是不想这样,一种意外的固执,他对白愁飞说因为无论怎样,这是他的第一部 大荧幕作品,他希望用认真的态度对待。他是这么跟白愁飞说的,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即使认真的态度跟坚固两个片场其实没什么实质的关系。 看他的确坚决,一副不容改变的样子,白愁飞只能无奈地去找导演谈,让他把顾惜朝的戏份集中在五天里拍完,因为五天之后——也就是今天——就是《陌路》的开机仪式了。 导演自然是唯恐这样的赶戏会影响整体水平的,但白愁飞的面子又不敢不给,所以只不大情愿的答应了,幸好,顾惜朝即使在马不停蹄地不断赶戏的情况下,也依旧能够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不是说他不会ng,只是对于一个新人来说,一条镜头最多ng三次这样的成绩已经让导演十分欣慰,更何况,多时情况下他都是那个可以带动整场戏的人。 《不离不弃》的导演其实非常欣慰自己能够碰到到这样一位演员。 所以此刻他才会走过来,真心实意地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啊,我没事,多谢导演。”感到肩上的重量,顾惜朝微微一笑,淡然的嘴角似乎勾起了四月的水墨江南,让人感觉那么一丝清凛,同时又有点温和。 导演点点头,便走开了,顾惜朝这才抬手按压起双目之间来。 果然通宵拍戏还是有点折磨人的。 是的,即使是赶戏,作为男一号的他又有几个场景是没戏份的?所以紧赶慢赶,最后一天还是让他们熬了个通宵。 顾惜朝揉着眼睛猜测自己有没有cos国宝,如果真的有,下午的开机仪式可就麻烦了。甩了甩头,顾惜朝卸了妆就直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白愁飞正坐在他那辆限量版的红色跑车里等他,见顾惜朝下来了,也没有出来只是给了他个上车的眼神,顺手掐灭了烟。 顾惜朝看着地上一堆的菸头,皱眉,“吸二手菸也会得癌,你想慢性自杀,别拖着我早死。” 白愁飞瞅了他一眼,嗤笑了声,“放心,要死也是我在前面。” “那时候就晚了!”顾惜朝繫上安全带,嘴里嘀嘀咕咕地道,“真不知道你受什么刺激了烟抽得这么凶,感情受伤,还是事业受阻?” 白愁飞阴沉地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闭嘴。”接着,红色跑车电光一般飞了出去。 顾惜朝恍若未觉,“哦,怎么我说中了?” “……” “我说,那个人对你影响就这么大?” 话音还没落顾惜朝就觉得身下一阵摇晃,眼瞅着自家车子跟前面一辆崭新的奥迪擦肩而过,华丽地挂掉人家一块车漆,继续电光一般地开走了。 还好没酿成事故,顾惜朝偏头看了一眼白愁飞,脸色的确很差,比熬了一宿的自己都差。于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现在是去哪儿?” 白愁飞脸色没见好,语气冷静睿智地不像平时的他,“我送你去公司旗下的酒店休息” 在顾惜朝还没搞懂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白愁飞继续开口道,“现在是早上八点一刻,到那边还有五分钟的车程,今天下午3点《陌路》的开机仪式,你作为主演之一要提前到,地点离这里半个多小时路程,在去现场之前,要留够准备的时间,你最多也就能睡到1点,还有4个小时左右,如果你自动放弃,我一定满足你。”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这真的很像一个负责人的经纪人说的话,条理清楚,无法反驳。 顾惜朝愣了一下,沉默。 说什么都好,他居然在白愁飞板着一张脸一口气说出这些的时候产生了巨大的失落。 他骇然。 这就是差距。 虽然只是六年,虽然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但他突然觉得白愁飞刚才那样,是他所不曾见到过的,隔了不止六年的距离。 重新回国,他看到的白愁飞跟六年前很相似,当时就张狂的他如今一样飞扬跋扈,只不过区别在曾经是轻狂的自信,而如今是身价地位的资格。所以在知道白愁飞没有选择最初那条他认定的道路的时候,顾惜朝并没有怎么诧异,反正是白愁飞,出乎意料也是正常的。而经纪人这个角色让他跟他在相处的时候没有过多的接触到娱乐圈对人的改变,的确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白愁飞不是天王巨星,不是歌神影帝,所以顾惜朝没有这样的感觉。然而,一切的“没感觉”在刚才那番话里变了质,顾惜朝突然发现了违和感。 在这个圈子里浸淫的六年,已经让白愁飞养成了他这个位置所应有的思考方式,举手投足说话做事,都是惯性,无时无刻不告诉你,只有他的想法是最符合这个圈子的,是最正确的。他习惯了强势地决定手下艺人的发展,是因为他的选择永远是无可挑剔的。 第21页 白愁飞或许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但这样的工作已经成为了习惯,而最初这么做的原因,却早就忘了。 顾惜朝看着自己的手,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吧。将工作养成一种习惯,用冷静睿智的头脑分析统筹布局,计划谋略,溶入到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去……杀个酣畅淋漓! 这一瞬,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了。 原来,他的“野心”是这么大的。 这是推动人前进的最好动力,此刻的顾惜朝沉静地想着,面色如水,没什么,能够让他停下脚步。 自然,他不知道,几年之后同样的决定是那么难下狠心。 …… 因为是内部的酒店,白愁飞已经打了招唿,所以车子一停到楼下就有人把他们接到了二十一层。 顾惜朝洗澡换衣服折腾完已经八点半多了,熬了一夜的他深知补眠的重要性,抓紧时间扑到那张king-size的大床上睡了个天塌不惊。 白愁飞走出来,关上门,从口袋里拎出手机,开始给型设和化妆师一个个地打电话,交代顾惜朝的事,倒也不麻烦,只是很琐碎,全部交代晚,已经九点过了。 嘆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白愁飞靠着酒店的墙壁,手势无比娴熟地点菸。 呵,自己其实也是昨晚一夜没睡啊,真tmd自虐。 白愁飞吐出一口烟,看着青灰色的烟雾裊裊升腾,萦转出一个诡媚的姿态。 《陌路》的开机仪式就在眼前,这样一来就板上钉钉地要和他们合作至少半年,还真的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白愁飞自嘲地笑笑,他以为自己足够无动于衷,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一些颤动了。 他不想去正视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在他们的角斗中,至少,自己不会输。 那么会有人赢么? 这还是个未知数。 第8章 手边的mandheling只剩三分之一,戚少商抿了一口已经变冷的咖啡,听着耳边助理压低声音的汇报,眉间一脉平静。 还有一个小时《陌路》的开机仪式就正式开始了,外面的雨稀里哗啦地下着,混合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合奏出一个令人有些烦躁的旋律。 这场雨来的毫无徵兆。 戚少商转了转视线,望着阴沉沉的雨幕。 下雨天总是给人晦暗的错觉,尤其是那种倾盆的大雨始终不停歇的时候,隔着重重的雨幕似乎一定要在角落隐藏或者萌发些什么,席捲天地的风暴,也可能只是一株悄然发芽的种子。每一颗雨珠都可以折射出斑斓的倒影,映在人们眼中,便是你想看到的样子。 一种不确定的流光溢彩。 这样的粘稠不是戚少商所喜欢的。 眉间折出浅浅的沟壑,粘稠的空气,粘稠的味道,灰尘粘在身上,仿佛摆脱不掉如影随形,甚至连唿吸也是粘稠的,让人唯恐下一秒会因为这样的空气窒息而死。 戚少商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愈加变大的雨让他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总觉得在这样一个雨天有些什么会发生,然而具体的却又说不清楚,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 耳边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淡去,戚少商沉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最后把他拉回现实世界的依旧是女助理干练明快的声音,“戚导,戚导!” “……嗯?”目光一闪,回神。 “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么?” “呃……你说什么?” 女助理无奈地嘆了口气,“戚导你究竟怎么了?从《陌路》决定开机你就一直不对劲儿,总魂不守舍的,总不至于真是担心片子吧。” 戚少商眉峰一提,露出招牌的笑容,“我这是敬业,年轻人学着点。” “说得自己上了年纪一样——好吧,那我这个年轻人就告诉你,待会儿的仪式估计要加一份预算了。” “嗯,谁要来?” “corrine姐。” 戚少商顿了一下,勐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红泪回国了?!” “嗯,我也是刚接到公司消息,息小姐今天上午回国,下午的开机仪式已经说了会过来,所以提前打电话让我们做好准备。”助理看了眼时间,“这会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戚少商摇摇头,“她从没跟我提过回国的事。” “……别是人家说了你又忘了吧。” 一时语塞,因为有前车之鑑,戚少商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戚少商和息红泪,说起这两个人,便有太多的故事能聊。他们是同乡,是大学同学,也是戚少商的电影让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息红泪直接封后,然后在演艺界四处鏖战,所向披靡,到了现在俨然已经是界内的领军人物,若没有雷氏的大小姐,或者她已经坐稳了no.1的位置。 而随着息红泪的声名鹊起,跟戚少商的关系便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媒体炒作的一大重点。 不过也的确,你总能看到他们之间亲密的画面,虽然没有表明,但显然两人都不否认彼此的情侣关系。于是,媒体便怀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会向自己摊牌的期待,从这两人出名到现在红得发紫,可惜的是始终没有等到满意的答案。 第22页 不是不想承认,只是承认了之后对于彼此来说就成为了一种无形的束缚。 坐在豪华的劳斯莱斯中的息红泪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作为艺人有艺人的苦衷,他们是不自由的,他们没办法像普通情侣一样谈恋爱,因为有着无数双眼睛在暗地里或期待或狡猾或冷漠或阴险……地看着自己,一举一动都会被镜头放大无数倍,将人生放在镁光灯下,个人空间少的可怜。这样的他们不可以任性,他们还年轻,有些事在朦胧的状态下可以帮助他们更上一层楼,一旦拨得云开,反倒是弊大于利的事…… 这些,戚少商懂,息红泪当然也明白。 她相信戚少商是喜欢自己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感情,毕竟不是那种炒作或者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比得上的。息红泪知道,或许他们没有一个完整的恋爱过程,但如果有一天,彼此中间哪一个人想结婚了,那么对象一定是对方,因为只有这个人才配的上自己,才最适合自己。 ——更何况,他们还有爱情。 息红泪挑了挑嘴角,精緻的脸上露出清浅的微笑,她对戚少商,对这份感情,一直都是放心的。 她侧了目光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席捲了城市,雨珠打在玻璃上,挣扎着哭喊着急切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最后却依旧只能无力的顺着车身滑下去,落在骯脏的水洼中,消泯了痕迹。 息红泪来的时候,离正式的开机仪式还有半个小时,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戚少商正站在门外,打着一把很大的雨伞,神情专注而有些急切地盯着他们来的方向,浑然不觉被雨水溅湿了的裤脚。 息红泪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 劳斯莱斯优雅地停在戚少商面前,助理下来撑起一把乳白色的印着山茶花的伞,拉开车门。 息红泪欠了欠身,如同所有高贵的名媛那样探出一只脚,踏上潮湿的地面,戚少商的手臂恰到好处地递到了她的面前。息红泪驾轻就熟地扶着戚少商的手从车里出来,拨了一下捲曲的栗色长髮,笑靥如花,“少商。” “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要回来。” “嗯?你不高兴?” “哪里。” 说着,她便挽住他的手臂,一同朝厅内走去,目测超过十厘米的钻光高跟鞋穿在她脚上是别人比拟不出的如履平地,一袭简单大方的香槟色裙装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她诱人的身材,精緻的妆容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而那面上的笑容更是自然优雅。 这就是天后,不需要故作姿态,不需要粉饰言行,却依然让人有移不开视线的感觉,那些习惯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根本不再能够分清,他们懂得怎样去张扬魅力,收敛言行,即使是在生活中也依然不自觉地这么做着,早就分不清台前幕后。 这个圈子给了他们完美的外在,和一颗不动如山的心。 所以幸好,生命中最真实可贵的东西依然在自己身边。息红泪挽住戚少商的胳膊收紧了些。 戚少商能感觉到她的变化,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并不很远的路。 红泪一定不知道,刚才自己在门口等待的并不是她。 戚少商在心底狠狠嘲笑了自己一下。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感觉越接近开机越有些莫名的紧张,接着下意识地去寻扎一抹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身影,在反覆几遍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起伞站在了门外。 然后便等到了息红泪的车。 戚少商看着身边人熟悉的眉眼笑容,继续嘲笑自己。其实这样也或许不错,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在等些什么,若还在大雨里站下去……还真他妈的傻透了。 戚少商开始关注与和息红泪的对话,虽然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对话颇有些乏味,大多都是在问各自的近况,偶尔一两句闲聊,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大雨还在普天盖地地下着,戚少商分了一丝视线看过去。 雨天容易让人变得柔软,这也是他不喜欢雨的原因之一。 这该死的雨来的真的很不是时候。 顾惜朝相信此时白愁飞早就在心底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早晨出来的时候天还晴得要死要活,这么一会儿功夫过去,居然又哭得死去活来,果然天气预报都是骗人的,老天心情如何显然完全不受人为控制。 大抵是他认为这样一个日子应该下一场倾盆大雨应景,让所有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雨幕,唿之欲出又模煳不清,缠绵悱恻却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顾惜朝并不喜欢下雨。 …… 因为那该死的雨,他们比预计的晚到了近十分钟,顾惜朝走进厅里的时候该来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在了,东西也已经备好,他看到条案上居然还摆着一只烤乳猪。不禁莞尔,怎么还跟多少年前一样,一点新意也没有。 白愁飞拿来流程给他看——那是刚刚从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抢过来的——然后便去忙自己的了。顾惜朝珍而重之地接过来,还没入眼一个字,就感觉有人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顾。” 顾惜朝皱了皱眉,侧身闪开,“韩先生。” 第23页 跟他说话的就是片子里的男一号,顾惜朝只见过他一面,便是签约的那天,只不过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他向来喜欢在相处中去了解一个人,然后再判断他值不值得信任。 虽然在异国他乡呆了这么久,但他始终没学会老外的浪漫和洒脱,因为有着太多事情不是有这两个字就能面对的。 而他,早就不是天真的年纪了。 男一号一怔,他没想到顾惜朝居然是这个反应,演艺圈这个地方向来是用资歷说话,虽然年龄差不多,但自己到底也是成名两年,一句当红是称得上的。按理说顾惜朝怎么也要叫自己一声“韩哥”,况且这次自己先来跟他搭讪本就是放低了姿态,可这个新人,居然冲着自己摆架子。 男人不禁有些不悦,再开口语气也沖了很多,“怎么来的这么晚,大家都到齐了。” 顾惜朝皱了皱眉,一句“轮不到你管”的话就在嘴边,然而还没等开口,就被人生生扼杀在了喉咙里。 “小顾!” 是戚少商那几乎能点亮这阴霾的天空的声音。 顾惜朝转过身来,看着戚少商朝自己大步走过来,“戚导。” 戚少商站在他面前,“你终于来了。” 这句话的深意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在看到这抹清隽如莲的身影后,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阴霾和粘稠的焦躁感奇蹟般地消失了,让他整个人几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在戚少商眼中,顾惜朝身上的气质太特殊,特殊到让他想不在意都不行。而事实上,根本是他一开始就对这个人在意,此后才会越来越调转不开这份目光,让这个人成为牵动自己情愁喜悲的重要丝线,无可替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顾惜朝点点头,抱歉地一笑,“路上有点堵车。” “哈,是了,这么大的雨。” “嗯。” 戚少商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暖意端详了对面人半晌,只看得顾惜朝有些发毛,才终于开口道,“……你脸色不好”虽然化妆师已经尽力了。 顾惜朝愣了一下,没想到被化妆师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是让人看出了状态不好,一瞬间语气竟有些紧张的意味,“很明显么?” “呵~没有,我只是看到你眼里还有血丝,而且妆上得也比之前厚了而已。” “戚导还真是仔细吶。” “职业习惯了——你呢,怎么会弄成这样?”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呵,昨晚拍戏通宵,睡眠有些不足。戚导放心,我不会影响待会儿的开机的。” 戚少商摆摆手,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无缘无故地关心艺人么?那需要戚少商关心的人也太多了点。 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少商,这位是?”息红泪仪态万方地走过来,沖顾惜朝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女人是让你讨厌不起来的人。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艺人,顾惜朝。”戚少商应着,走到顾惜朝身边,“息红泪,你应该知道。” “自然,”顾惜朝礼貌的笑了笑,即使息红泪这两年有了往国外发展的趋势,但主要还是在国内,自然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息小姐,久仰。” “我才是‘久仰’你呢,”息红泪笑的大大落落,“近一段时间常听少商提起你,我期待你的表演。” 顾惜朝转了转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旁边的戚少商一眼,“谢谢。” “好了,我们别闲话了,时间也差不多,”戚少商整了整并不见乱的衣服,“一块儿过去吧。” 话音落,息红泪抬了抬左脚,却见戚少商流畅地准确捉到顾惜朝的手腕,然后拉着男人一起向主创人员的席位走去。 息红泪精緻的微笑僵在了唇边。 是了,如果没有跌宕起伏,平平淡淡的人生怎么担得起命运的无奈。 上帝一定是闲得无聊,才赋予人们爱憎喜悲的权力,然后大家肆无忌惮地用这些权力,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上帝,便觉得一切有趣了。 顾惜朝有些好笑地看着一群人在抢中间那只猪,默默地退到了后面。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抢的,又不是吃了它好运就真的来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灵,世界上无法得偿所愿的人会少多少。 其中,也包括自己吧。 顾惜朝闭上酸涩的眼睛准备让它休息一会儿,没成想还不到两分钟,陌生的触感便挨上了自己的嘴唇。 睁开眼就看到戚少商拿着切好的一片递给自己,顾惜朝偏了偏头,“我……” “虽然油腻腻的并没有多好吃,不过还是吃一片,算是博个彩头嘛。” 看向自己的眼神光华满溢,顾惜朝觉得自己对戚少商这双眼睛是真的没有拒绝的能力,于是他只能把那片肉接过来,慢慢地放嘴里嚼着,然后咽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真的很不错。 戚少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颇有些得意的一笑,“这边。”手上拍拍顾惜朝的肩,便先行走向一旁。 第24页 顾惜朝笑笑跟上,他接触的这些人都是这样直接,习惯了发号施令,不懂得给人留条退路。 戚少商的目标其实只是一个安静的角落而已。大家都聚在厅中央,这里自然就显得无比冷清,空气于是有些奇怪起来,仿佛割裂除了一个独属于他们俩的空间,时间地点还有旁边的人,全部看不到听不到,他们之间流转的是愈发尴尬和不明所以的空气。 戚少商摇了摇头,抬起手点了根烟,将灰色的烟雾吐出来,舞动着旖旎的姿态,在空气里消灭了踪影。 仍是那个味道温和的烟,顾惜朝看着升腾的烟雾,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戚少商弹了弹菸灰,开口道,“小顾,你是从外留学回来的吧。”“英国。” “为什么回来?” “这里有我最熟悉的一切,有适合发展的土壤,所以我希望回来。”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行呢?” 顾惜朝考虑了很久,似乎这个问题也让他困惑了很久,不过最终他还是笑了笑,对戚少商答道。 “因为……我爱表演” 顾惜朝的语气很平静,戚少商却怔住了,看着顾惜朝嚮往地继续说着,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爱表演。 这四个字是多少演员已经不敢提起的字。 因为提起来会被嘲笑,因为提起来会太空泛,因为提起来自己都不会相信。 但这才恰恰是他们选择这一行最初的原因不是么,热爱,不论是制作还是表演都好,他们最开始不都是抱着一颗最纯的热爱的心,投入进来的么。 可是直到今天,他们这些人早就被社会磨平了最初的稜角,抑或是将刺收进了身体,等待合适的时候再放出来。 这些年来,他们懂得了把握时机,他们都学会了向这个圈子妥协、服软,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更进一步做打算。 可是顾惜朝不。 他不是鲁莽地坚持不妥协,却是始终有着自己的方式,他似乎跟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却以一种倔强的样子践行着自己的梦想。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被光影打的明明灭灭的侧脸,或许,说不定他能够走得比大家所预计的更高更远。 不过这些谁又能说得清呢,戚少商笑了一下。 未来总是未知的,所以才会期待。 不是么。 第9章 把车倒入停车位,戚少商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拔下车钥匙,他随手抹了把脸,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先去趟洗手间,哪怕只是清醒一会,也总比带着这个迷煳地状态出现在片场好。果然不年轻了啊。戚少商自嘲的笑了笑,按了电梯。《陌路》的拍摄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总体来说还都算顺利,戚少商昨天晚上折腾大半夜,好容易弄了几个片段出来,虽然还不成形,倒是出乎意料的满意。这不由得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想着,叮得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戚少商拍拍额头走出去。他们这几天的拍摄地都在医院,主要是韩烨的戏份。甫一走出电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便钻进了鼻腔。戚少商皱眉,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这一层有几个房间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当初跟医院协商得很费劲——这种公共场所的拍摄向来麻烦。他伸手开门进去,又反手关了,才终于松口气似的揉揉脖子,朝屋里走去。然而脚步还没迈开,一个声音先传了过来。“戚导。”戚少商根本没想到这里有人,为了躲避娱记们死缠烂打的追问,他已经尽量来的早了,还准备在这边的沙发上歇一会的,却不曾想有人来的比他还早,倒一时间唬了一下,也忘了回应。“戚导?”声音是这几天再熟悉不过的,戚少商抬眼看去,正好顾惜朝从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站起身,向他这边走过来。“嘿,小顾,”一颗心放下,戚少商挑起嘴角也朝那人走去,“来得好早。”“戚导不也一样。”戚少商耸肩,“我这不是被逼的么,现在的记者简直是恐怖生物,而且还会自动攻击。”顾惜朝扑哧一声笑出来,心说这戚少商真是幽默。这段时间的接触,倒是让他很好地了解了戚少商的个性:豪爽、大度、幽默……生活中的戚少商是个太有吸引力的人;但到了工作上,这个人会瞬间恶魔化,要求拍摄的每一个细节都精益求精,一点点不到位的地方都会卡掉重来,甚至在演员反覆表演,却达不到该有的效果后,把剧本直接甩在你面前,要你仔细研究。顾惜朝才知道拍电视剧的时候,导演其实已经是很宽容了,当然,这也跟名气有关,毕竟戚少商是蜚声南北,享誉国内的着名导演,所以才敢在拍摄中不给这些大牌面子,你不满意他?很好,走啊,戚少商的片子有人排队等着试镜。呵呵,看到了么,这就是资格。顾惜朝抬手扇了扇,蹙起眉头,太热了。“你还是穿青色好看。”扰乱思绪的理所当然是戚少商的声音,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顾惜朝眯起眼睛看着打量自己的戚少商,只见对方的眼神倒是一派的真诚。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儿从上到下的白,也只能苦笑一下,“那也得林姐同意才行啊。”林姐是他们的造型师,从看到顾惜朝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停各种白色往他身上招唿,完全不理会旁边忙着推荐的戚少商。“平常么,”戚少商眨眨眼睛,一笑,“人总要懂得对自己好一点——顺便,也给我缓缓眼睛不是。”顾惜朝看着医院这四白落地的屋子,似笑非笑地挑挑眉,“重点在后面?那似乎戚导该去找息小姐。”“哈,女人的色彩太艷丽,尤其是美女,时间久了眼睛都会花。”“这话可是会让‘美女’神伤的。”“所以,”戚少商突然靠近,俯身在顾惜朝耳边带着这笑意低声道,“要给我保密,嗯?”顾惜朝楞了一下,耳边磁性的男声反覆迴响,结尾处那个上挑的音节让他莫名地有些心悸,说不清的感觉,像被电流穿过,有着微麻的触感,可是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那一剎那具体是怎样……说到底,只是发生在瞬间的事儿,那样短的时间能够留下什么痕迹呢?或者,也不过是身体固执地传递出一种异样的感受罢了,被戚少商那一个尾音挑逗起来,于是迟迟不肯停息。顾惜朝深吸一口气,戚少商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气质。“呵,戚导说笑了。”戚少商偏偏头,刚要说话,却听得耳边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手机欢快地跳动起来。他看了顾惜朝一眼,边拿手机边说道,“我对你放心~还有,以后别叫我戚导了。”顾惜朝想问那我该叫你什么,可那边戚少商看了看手机屏幕,眼神一顿,沖他摆摆手,便接起了电话。“餵?”“戚大哥?”“嗯,是我。”“戚大哥,我看到这两天的报导,他……”“嗯,跟我们合作了。”“……”戚少商听得到那边人紊乱的唿吸声,轻轻一笑。“别激动,你现在在哪儿?”“机场。”“那就去公司吧,苏应该在,我会跟他说的。”“谢谢了,戚大哥。”“行了,路上小心,哪天请你吃饭。”“嗯,那好,回见。”“bye。”戚少商挂掉电话,转过头来发现顾惜朝又回到了原先那张沙发上,默默地看着分镜头剧本。他的眼睛眯起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下这样的功夫了。顾惜朝听着这边戚少商打完了电话,也顺势抬起头来,看到那人捏着手机,眼神中瀰漫着坦荡的赞赏的笑意,见他回过头,便开口道:“今天拍完戏有安排么?”顾惜朝耸耸肩,“silver没告诉过我。”“那,不如我们一起?”戚少商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一丝戏嚯,“白先生今晚应该有约了。”顾惜朝笑,“他向来应酬很多。”“你这是……拒绝?”“不,怎么会,”顾惜朝将目光投过去,看到戚少商弧度上翘的嘴角,“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呵呵,那就这么定了,收工了我等你。”“好。”天有些阴,青色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长条玻璃上映出他们相对而立模煳的身影,脚下看不清面目的黑色影子却在这并不强烈的阳光下叠压在一起,仿佛彼此相融,凝成一片混沌不堪的迷雾。光怪陆离的景象模煳了气氛,青色的光斑跳动在屋内,拼命地叫嚣着什么,一瞬间很多情感闪过,或惋惜,或庆幸……谁知道呢,这些东西总在你的意料之外,说不出是好是坏,他们的魅力就在于让你兜兜转转地疑惑,最后跟着时间见证这场春秋大梦,究竟会醒来,还是睡死过去。日升月落,循环往復,人生,才得精彩。 第25页 王小石上来的时候,苏梦枕刚跟营销部长制定好《陌路》的宣传计划。话音刚落,这边人还没出去,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营销部长不算是j影的老员工,在j影也不过呆了三年多近四年,有人没通报直接闯进苏梦枕的办公室已经让他很奇怪,待看清了来人,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五年过去,一直混在娱乐界的他也能清晰地记得王小石这张当年风靡了全国的脸。 当年的王小石可谓影界歌坛双丰收,出道几年唱片始终保持着白金销量,更是年仅二十四岁凭藉一部文艺片成功上位,拿到了第一个影帝。他身上那种温润如玉又洒脱随和的气质,以及光彩照人的演技让当时的娱乐圈几乎为之震动,更不要提这个人对待fans的热心真诚。这个圈子里的人,那个时候都以为自己会见证一个奇蹟。 然而可惜的是,五年前,就在他刚拿到影帝没多久之后,居然就那么退出了娱乐圈,甚至连一场发布会都没有,等媒体从j影得到消息,王小石已远渡重洋,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最初,还有些人猜测是不是在作秀,可是五年过去,他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这个圈子的规则却是当你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哪怕仅仅是很短的时间,也会被迅速遗忘,因为他总有着太多太多新鲜的故事新鲜的人,没有谁有这个耐心永远去关注一个已经消失的人。 它永远都是最现实最残酷的。 于是,王小石这个名字伴随着那个未完成的奇蹟逐渐褪色。 宣传部长抬了抬眼睛,这个人已经走到苏梦枕的办公桌前,眼神中有某些不明所以的期待。虽然是过了五年的时间,容貌却仿佛没发生变化,就连出口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磁性。 “我听说……” “我知道。”王小石才刚开口,苏梦枕就挥手打断了他,却没抬头,依旧低头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宣传部长愣了一下,低声道,“没事的话,苏总,我先回去了。” “嗯。” 王小石耐着性子看那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出去,感觉自己心跳都随着那个脚步颤颤巍巍好不平静。 其实,说起来,他从一开始得知这个信息就一直是这种心情。有些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高兴抑或是焦急似乎都太轻浅而没办法形容,他只觉的满心鼓譟的都是要他回来的声音,于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乘上了飞机,随后才想到似乎应该先确认一下真伪,免得被那些媒体骗的得不偿失。 可惜,那时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够冷静,也从来都不想在这种事上冷静。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并不轻松,可是王小石居然可以忽略身体上的疲惫,一下飞机便拨通了戚少商的电话,询问这件事的真伪。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直接打给两位当事人,只是突然觉得如果这么冒失的打过去,自己一定会忘了要说什么。况且,如果得到的答案真的只是国内媒体在炒作,又要他怎样面对当事人给出来的答案。 他听着耳边待机的声音,拍着胸膛安慰自己,别期待别期待。 接着戚少商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恍惚间,他突然就感觉一阵强烈的熟稔袭上了心头。在国外的那些年也并不是没有跟他们联繫过,但此刻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就是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仿佛一切还在昨天,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兜兜转转,彼此都还是最纯真的少年,没有被染上各种各样摆脱不掉的色彩……那时的他们还是他们。 这样的熟稔让他感动,也让他感怀,毕竟,错觉只能是错觉。 跟戚少商确认了事实,在车里的王小石突然不像之前那么焦急了,很多激盪的感情都慢慢平稳下来,大脑也清晰了很多。他相信,如果那两个人都可以冰释前嫌,那么做不到的总不可能是他。 唇边带了笑意,站在j影的红色大楼脚下,王小石抬头看向最高层,希望不论时间怎么变化,他看到的他们还是当初的样子。 宣传部长出去之后苏梦枕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审视着眼前的人,眼角眉梢居然带了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这几年过的不错。” 王小石笑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马马虎虎,倒是大哥你厉害,j影看起来气派多了。” 苏梦枕淡淡一挑唇角,“j影有你10%的股份,别忘了,它也是你的。” “呃……”每次王小石都会被这句话噎到,这件事他们已经协商了很久,可是苏梦枕始终不曾松口,虽然他早已脱离了公司,这10%的股份却一直在他的名下。 这让王小石总有种不劳而获的感觉。 但比起固执恐怕没人比的上苏梦枕,所以他也就只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将话题到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 “说真的,大哥,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知道,你和二哥是冰释前嫌了吗?” 苏梦枕看着王小石眼中闪动的光芒,在心里嘆了口气,面上却是一脉的平稳,“我和他早就没什么过节了。” ——可是那个人不这么想。 苏梦枕有些头疼。 “这么说你们真的……” 第26页 “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合作而已。” “那也是合作了啊,这不是个好的开始?” 苏梦枕没有说话,王小石那边已经沉浸在了希望自家兄弟和好如初的情景中,不断地自说自话,看得出来,倒是很兴奋。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六年以来,最让他兴奋的场景。 苏梦枕从右边第二格抽屉里摸出烟来,还有一个小本子。火苗欢快地跳动,他以极娴熟的姿势缓缓吐出一口青烟,随手将本子甩在了王小石面前,“在这儿自说自话,不如打个电话给他试试。” 王小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小本子。 “第一页。”苏梦枕低声提醒。 王小石翻开封皮,见到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排数字,字迹有些不清晰,摸摸手里的本子也发现边角的地方已经被磨得起了毛。 王小石不动声色的拿出手机,照着那张纸上的号码拨过去,意外的发现自己心绪意外地平静。 苏梦枕深吸了口烟,他并不常抽菸,也有着应该远离这些东西的充分的理由,可是却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让他在身边备足了这些气味霸道的东西。 虽然每次都会惹得身上的某个特定部位疼痛,却在天长日久中逐渐养成了习惯,此后便再难改变。 即使带有剧毒,也因为早已无法戒掉,而甘愿沉沦。 苏梦枕眯起眼睛,当年那是两伤的结局,他们大概都以为不会再有交集,可是谁能想到,上帝已经无聊到了这个地步,非要把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拉在一起,完成一场无关输赢的较量。而他们之间较量显然还没有结束。 烟味逐渐浓郁起来,苏梦枕偏过头咳了一声,把烟按灭在一旁的菸灰缸中。 《陌路》真是个让人惊喜的意外。 手底下的火星渐渐熄灭,王小石那边的电话也有了回音,是一如既往的桀骜和清明。 “餵?哪位?” “……喂,二哥……是我。”王小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带着颤抖,他发誓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那边顿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王小石会给自己打电话,但随即便恢復了自然,“呵,小石头啊,回国了?” “早上。” “哦,怎么想起回来了?国外不好?” “呃,不是。我是看到报导说……你和j影合作了才……” “是啊,”白愁飞倒是语气平淡,“这不刚开始合作。” “我,我没想到……我以为你和大哥冰释前嫌了。” “他?我和他有什么前嫌可以计较吗?” “那……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王小石把目光转向苏梦枕,“就算给我接风?” 话筒对面的人沉默了,苏梦枕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若是平时,王小石一定要吐槽他们在这种时刻的默契,可是现在的他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捏着手机看着对面的人,紧张地似乎害怕出了什么差错。 也是,六年了,他们三人再没有聚在一起的时间和机会。 这个邀约要打破的有很多是无法觉察的东西。 王小石感觉自己等了好久,等到骨骼都开始发酸,稍微一动便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等到转一下眼睛都感到酸涩,才终于听到耳边一个充满了白愁飞味道的。 “好。”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对面苏梦枕放弃般的贊同。 有些事情必定会发生,逃不开也躲不掉。 生活是很久之前就被写好的剧本,每个人都是一个角色,只能按照剧本来言,容不得你来半点误差。 哪怕奋力挣扎,又能改变什么? 一切都是定数。 也是劫数。 第10章 华灯初上,漆黑的夜空里疏星朗月,清冷的月光被街面上璀璨的霓虹晃得如梦如幻,白日间层次分明的景致此刻分外妖娆。 车内一直不间断地放着suzanne vega的歌。 suzanne vega是顾惜朝喜欢的歌手。她有猫一样天真冷傲的脸和冷静的歌声,抱一把大大的木吉他,清爽独立。 在戚少商车里听到她的歌是让人惊讶的,顾惜朝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巧合,当别人的喜好与你相同,总会产生一种名为惊喜的感觉。但顾惜朝并没有多说什么,即使也能够跟旁边的人一样准确地唱出每一句歌词,他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对这个巧合不发表半个字的评论。 是的,他就是怕戚少商会感觉自己是故意跟他套近乎。 虽然直觉告诉他戚少商并不会这样想,可是有时候人的思维是不能预料不能控制的,当一个想法在大脑中生了根,想把它清除出去,就变得无比困难。 所以顾惜朝只是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人,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却带了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色彩。 戚少商的侧脸,很好看。 宝蓝色的m6被他开得飞快,对面的车灯晃在脸上,再近10厘米,可以看到嘴角挑起的明朗笑意,透明而温暖。五官中最迷人的是眼睛,看人的时候会微微弯起,散出晶亮的光芒,有波西米亚人般的诗性和摄魂。 第27页 夜正黑着,时间在车轮中飞逝。 “嗯?怎么了?” 大概是感觉到顾惜朝在看自己,戚少商转过头来,挑了挑眉角。 “哦,没什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戚少商见到他身旁清隽卓然的男子垂首敛回目光,留下两道浓密纤长的羽睫,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幽幽的暗影。车窗外晃动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有些看不清表情。 “你不是说那场戏找不到感觉?我带你去找感觉。” 顾惜朝听着对方这么自信满满的声音,有些好笑,“去……酒吧?” 戚少商扬了扬下巴,“别告诉我你没去过。” “怎么可能,小看我啊!” “怎么敢~直觉而已。” “这么武断是要付出代价的!” “呵呵,在下乐意之至,只是不知道顾公子酒量如何?”戚少商促狭地眨眨眼。 “戚导不如拭目以待。”顾惜朝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不过如果他知道戚少商邀请他喝的是名副其实的烈酒,大概会后悔现在逞一时之勇的决定。 戚少商看着他不服输的眼神,胸口被名为开心的浪潮席捲而过,并且有愈加浓烈的趋势,他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表情眼神才适合顾惜朝,他就该一直是这样不服输、清隽高傲意气风发的。这样的他有吸引旁的人全部注意的魅力,不管是戏里戏外,他喜欢他这个样子。 从始至终,戚少商都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顾惜朝是人群中那种註定要活在镁光灯下的人,天生的演员。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明明灭灭的侧脸,不敢想像几年后的他是个什么样子,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会成功,一定会! 城市被远远甩在后面,霓虹灯放出五光十色的光芒,给冰冷的空气注入了一丝特有的温度,用来收养那些在夜色中流浪的孩子。 人是会给自己涂上保护色的动物,夜色旖旎,不过是藉口。 几分钟后,m6果然稳稳地停在了一家酒吧前。 顾惜朝和戚少商从车里钻出来,还没等顾惜朝把这酒吧看个清楚明白,戚少商已经拉着人迅速闪了进去。 不知道戚少商给门口的接待看了什么东西,他们畅通无阻走进了这个看起来并不十分高档,当然也不落俗套的酒吧。喧嚣的音乐人声一瞬间袭来,黑暗中看不清人们的模样,只有一团团黑色的影子扭动在舞池里,顾惜朝看向领舞的女郎,微微皱了皱眉,又强迫自己将心头泛上的不适压了下去。 肩上突然传来热度,顾惜朝一愣,视线从领舞女郎身上拉回来,便看到戚少商近在咫尺的侧脸。那人一言不发地揽住他的肩,快步向更里面走去。顾惜朝右半边身体挨着戚少商的胸膛,从那里传来让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可以压制周围空气中瀰漫的浮躁,淫靡的人影和声音都可以在这一刻远离感官,所有顾惜朝不想触碰的一切,都可以在这股力量下变得微不足道。 顾惜朝抿了抿下唇。 两人快步来到一间相对隐蔽的包厢,戚少商依然揽着顾惜朝的肩,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还敢说是我错看了你?” 顾惜朝轩眉一蹙,回身撞开戚少商,投以不服的眼神。 戚少商失笑,只好先安抚他坐下来,熟悉地点了酒,并塞了小费,让那些少爷小姐的都不用进来伺候。这才坐到顾惜朝旁边,倒了杯酒给他,“尝尝?” 顾惜朝狐疑地看了戚少商一眼,又看看面前的酒,除了像白开水一样透明的白之外看不出什么不同。 戚少商扬扬下巴,再接再厉地示意他。 顾惜朝挑了眼眉,接过戚少商手中的那一小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惊讶于他的直接,戚少商只能含笑地看着顾惜朝被呛得满脸通红又逞强不咳出来的样子,觉得心情无比欢快,那一双像兔子一样被呛红的眼睛显现出平常不会出现的色彩。 “怎么样,小顾?” “……满头烟霞烈火,戚导应该很喜欢。” 真是爱逞强的人。戚少商在心里嘆气,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这个样子的他。 戚少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次没有再递给顾惜朝,让后者很是放了心,他缓缓地喝了一口,“小顾,你说的那场戏,我想与其我给你说,不如你自己去感受。” 顾惜朝闻言坐直了身体。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为难,”戚少商笑了一下,眼神中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你根本就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大出风头的表现,是吧。” 顾惜朝咳了一声,清冷的目光直接射过来。 戚少商读的懂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没有必要刻意做什么,在这种糜烂的地方,引人注意。 戚少商微笑,这人就象是稜角分明的星星,给人无限的期待和想往。 “我懂你的意思,也相信你是个好演员。” 顾惜朝几乎没有犹豫,“我明白。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顾惜朝的确是没有类似的经歷,剧本里有一场叶梓琛在低俗的酒吧里大出风头,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的片段。戏里的叶梓琛平常是个有点冷漠的人,这跟顾惜朝某些地方很相似,所以他不能理解这样一个男人要怎样在保持他自己的风格的同时,在一个低俗骯脏的地方去秀自己,让一群不知哪里来的人贴在自己身边,他一直觉得这是无法想像的事。 第28页 所以这里的感情他一直把握不住。 戚少商偏头看了看顾惜朝,对他指指外面,“去那里,舞池中央,用你的办法让周围人关注起来,就行了。” 顾惜朝点点头,眯着眼看向外边,已经临近午夜,人越来越多,dj进入了状态,将现场炒的火热,每个人都很high……在这样的气氛下么…… 捕捉到了顾惜朝的目光,戚少商严肃下来,用力拍拍他的肩,“一定要记住的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别招惹麻烦的人,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自己小心。” “呵,戚导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我自己会注意。”声音有些干,顾惜朝也不知道为什么。 “嗯。”戚少商放开手,看了看他,又觉得有些不满意,伸手便想去解对方领口的扣子。 顾惜朝下意思地向后躲了一下,戚少商的手没能如愿地碰到扣子,指尖却不小心从那人光滑的脖颈上掠过,带起细微的触感。 只觉一股莫名的情绪从脚底蔓延到头顶,顾惜朝别过了脸。 戚少商咳了一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我是想,你这样整齐不像这酒吧里的人,太格格不入。” “哦,我知道了,”顾惜朝将额前的碎发拨弄到眼前,解开衬衣顶端和袖口的扣子,“这样可以了吗?” “啊,嗯,”戚少商看着眼前这个只做了些许改变就让人感觉气质不同了的男人,微眯了眼睛,“记住,你现在是叶梓琛。” 不知道他又是在跟谁说。 顾惜朝嗯了一声,闭起眼睛,半晌,起身走出了包厢。 看着他的背影,戚少商知道这个是他这段时间来看惯了的,叶梓琛的背影。 外场一如刚才的火爆,甚至有更加热烈的趋势,本来零点左右才是夜生活的高潮,此刻泡在这里醉生梦死的人们处在兴奋的上坡路,只有这种时刻能让他们暂时忘了生活中的烦恼和痛苦。 逃避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却是一个最有效的办法。 戚少商随着顾惜朝的身影走出了包厢,不知道前面的人发现没有,他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看到顾惜朝挤到舞池中央,却并没有动,而是双手插兜看着周围人扭动。 不一会,旁边就有人对这个静静站着的异类感兴趣了,戚少商看到顾惜朝身边那个女人已经停下了跳舞,而是侧了身不知道在跟顾惜朝说着什么。 顾惜朝的长相是极为出色的,很快他便感到许多束目光粘了过来,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举手投足之间都张扬着特殊的气势和魅力,周围很多人停下了摆动的身体,围在他的身边。顾惜朝的眼中浮动着笑意,嘴角的弧度也显得温暖,跟旁的人开玩笑的手势洒落随意,让一众神智不甚清楚的女人大为着迷。 而当他踩着鼓点舞动起腰肢的时候,就连一旁对他知根知底的戚少商也不禁感觉一把火从心头烧到了四肢百骸。 那不是顾惜朝的样子,那样热情的舞蹈中戚少商可以看到冰冷的杀意,顾惜朝不会委身于这样的人群中,他不屑给予这样的笑容。戚少商知道,那个笑容暧昧,身形不羁,举止优雅的人不是顾惜朝,而是他戏里的那个人…… 但是,他几乎都迷惑了,究竟一直与自己相处的那个人是顾惜朝,还是眼前这个足以勾魂摄魄的人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戚少商早就知道他入戏很深,却没想到会有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眼睛的那一天。 看着被人群遮挡,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顾惜朝,戚少商靠在墙上撇了撇嘴,他这算是什么,演员入戏深不是好事么,他在这里纠结什么。 摇了摇头,戚少商点起一支烟,闭上眼睛,不再看那边的顾惜朝,感受着那置身于轰鸣音乐中的摇摆与放松,也让从刚才起就乱七八糟的思绪冷却一下。 由于受过专业训练,顾惜朝的舞蹈自然是不在话下,身旁的两个女人都因为跟不上他的舞步而默默感嘆。反观顾惜朝却可以面带微笑地劝解周围的人,妙语连珠让场上的气氛都随着他一个人转动。 与此同时,他也分明感受到那束一直关注的热切目光蓦地消失了。属于顾惜朝的心里轻轻颤了一下,面上还是依旧的春光灿烂,却不由得去在意那束消失了的目光。 ……顾惜朝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这算什么?本来也不过是来体会角色的感受,难道还希望导演能一直看着么。 他在心里嘆了口气,压下那些不伦不类的思绪,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人群上。 待戚少商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舞池里的顾惜朝已经结束了舞步,并赢得一片掌声和喝彩。 戚少商看着那个笑容暧昧的顾惜朝搂着一个女人侧身挤出人群,那女人身材火辣,穿着却是点到为止勾引,一看便是在这样的场所摸爬滚打过了的人。戚少商愣愣地看着他们挤出人群,看着他们两个坐在吧檯边其乐融融地聊起了天,看着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毫不避讳地将身体贴在顾惜朝的身上,看着顾惜朝神色愈发不明的表情…… 事后想起来,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当时的冲动是怎么回事,明明到现场去亲身感受的建议也是自己出的,顾惜朝完成的也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在恼火什么。 第29页 只觉得…… 手腕被拉住的时候顾惜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一股莫大的的力量拽离原来的位置,他才看清拽着他的人是戚少商。 “放手!” 顾惜朝听得到自己冷冽的声音,心里某一小块地方似乎说着不应该这样说话,但此时的他披上了叶梓琛的外壳,刚才吸引全场注意的成功的喜悦还激盪在心头,在这一刻被打扰自然是让人厌恶的事。 戚少商的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不容拒绝地把身后那个不断挣扎的人拽回包厢,然后一把将包厢门甩上,一手仍然坚定不移地拽着他,另一手在顾惜朝眼前打了个响指,“惜朝。” 顾惜朝泛着怒气和杀意的眼神一顿,接着一层清凛的气息缓缓爬了上来,他如墨般的双眸中,某些光亮改变了,不再有那样深沉的杀意,取而代之的却是得意的欣喜和骄傲。 戚少商弯起嘴角,放展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皱起的眉,看着眼前人身上逐渐回復的气息,突然伸长双臂,将对面的人狠狠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关于他的片段,他看剧本时的认真模样,他在戏里无与伦比的魅力,他时而优雅时而狂野的舞步……还有此刻,在一大片黑暗和寂静中在自己怀里的他。 如同暗夜的精灵,周身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够了惜朝,你很棒。” 是的,戚少商发现,自己并不想让他的这种光芒被别人看见。 多么自私的想法。 顾惜朝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慌。戚少商其实是感情很丰富的导演,实在高兴了偶尔也会上去拥抱演员。但是顾惜朝明显感觉这次是不一样的,他感觉得到他皮肤的肌理,他感觉得到他血液中流动的汩汩热情,他感觉得到贴在自己胸口的另一个心跳,敲打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旋律。 不一样的,他们都知道不一样的。 顾惜朝想自己应该推开这个人的,可是他终究只是闭上了眼睛。 戚少商想自己应该放开这个人的,可是他终究只是更加收紧了手臂。 浮躁喧嚣围绕在周身,戚少商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里,在这个迷乱的酒吧中,用力抱紧怀中的人,仿佛要将他永远嵌入身体。 黑夜闪动着艷丽的色泽。 而他们其实不过是在这样的夜色下,同样固执的两个孩子。 因为这样的固执,他们才会相互吸引, 才会, 相互伤害。 第11章 到白愁飞家别墅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戚少商把车停住,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黑暗中红色的光点诡异地亮着,车里并没有开灯,他把手臂架在窗边,弹了菸灰,回头,在薄薄的黑暗中看了眼躺在车座上睡着了的顾惜朝。 顾惜朝酒量并不好,酒胆倒是大的很,居然还敢跟戚少商拼酒,他怎么就没想到像戚少商这种从一个个应酬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酒量就没个不好的。而他自己,戚少商是真没想过他这么不胜酒力。 翘了翘嘴角,戚少商在黑暗里看着顾惜朝莹白的面容,还好他们及时剎车,顾惜朝只是微醺,而没有大醉。早知道他的酒量如此不堪,戚少商想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喝这么多的。 他转开脸去,嘆了口气,望着天上星星点点的光亮,缓缓把转过肺叶的烟雾吐出来。 城市里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璀璨的星空了,霓虹灯的亮度先一步夺走了人们的视线,浑浊的污染物再推波助澜地挡住天空。而越来越多的人也不再会注意到天空上的星光,奔波在浮华的世事里,所有人都被剥夺了这样的闲情逸緻。 那是一种天然的纯粹的独一无二的美,不适合他们这些生活在钢铁森林里的人。 戚少商也忘了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这样看过天空,大抵是学生时代的事了,又或许是刚出道还没名气的时候,有很多东西会被记忆涂上模煳的色彩,他只恍惚记得,那应该是跟息红泪在一起。 黑白色的菸灰抖了一下,被风吹散了。 他和息红泪认识了太久,久到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感情,何况他们还有共同喜欢和追求的东西。虽然许多事情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是明白的。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里,戚少商却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决定了轨迹,似乎还有某种情感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走失,仿佛可以触碰,却又觉得那么遥远——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大抵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有些人幸运,找到了那种错失的情感;有些人不幸,也不过就存着这个疑问过完一辈子,等到人生结束回头再想,便全不在意了。 顾惜朝并没有睡很久,戚少商一根烟刚按灭,墨色的眸子便缓缓地张了开来,他本来就是浅眠的人,平时躺在床上尚且时常睡不好,更何况是在这里这么不舒服地情况下。 “醒了啊。” 他似乎还有些不清醒,环顾了一下四周黑黢黢的环境,最后把视线确定在出声的人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般地点了点头,“嗯——我醉了?” 戚少商看着他仿似没有睡醒带着点水光的眼睛,浅浅笑了一下,“有一点吧,头疼么?或者,晕不晕?” 第30页 顾惜朝直起身,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子,回答道,“我没什么事,麻烦戚导了。” “我没什么,小事而已。只是你,酒量有限就不该逞能嘛~” 顾惜朝咳了一声没有搭话。 戚少商看着他有点躲闪的眼神,主动转移话题,“你还住在这儿么?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就把车开过来了。” 顾惜朝看了一下前方白愁飞那幢四层高的别墅,“嗯。” “……你和白先生……” “我们以前认识,”戚少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惜朝打断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做学生的时候。” “这样啊,”戚少商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那快点回去吧,记得要好好休息。” “我会的,多谢。” “别那么客气,见外~要我送你过去么?” “呃,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顾惜朝沖戚少商点点头,避开了那双晶亮的眼睛。打开车门,有些凉意的夜风灌进衣服,刚睡醒的顾惜朝微微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停顿地向前走去了。 他的脚步有些匆忙。 没有回头。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点燃了指间的第二根烟。 诡异的红光又开始明明灭灭,在一片黑暗中意味深长地波动着。 顾惜朝没有告诉戚少商,其实他已经从这儿搬出去了,早在《不离不弃》的样片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搬去了艺人公寓。虽然各方面的设施条件跟白愁飞这儿没法比,但总是比住在这里方便许多。 他应该跟戚少商说的,但就在话要说出的前一刻,他却突然改了口。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是清楚,只是知道和那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气氛有些不对,直觉告诉他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会便的一发不可收拾,象是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被触碰到,迴响遍及四肢百骸,有着极致的诱惑,可是大脑却一再下达命令,将这样的触碰和迴响扼杀在身体深处。 顾惜朝狠狠地吸了一口冷风,脑海中回想起戚少商的侧脸和那双溢满光亮的眼睛。 该死的,果然不能再想了。 顾惜朝翻出钥匙,开了门,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已经一点多了,别墅里静悄悄的,顾惜朝想白愁飞大概是已经睡了,当然他更有可能还没回来,不过自己这个突然到访的人最好还是低调一些。 好在外面吊死鬼一般白炽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一点光亮,让他即使不开灯也能勉强看出黑暗中的东西。 顾惜朝摸索着穿过客厅,本应该直接上楼的脚步,却在楼梯前停了下来。 敏感的耳朵捕捉的一丝声音,似乎是从后院传来的,很有节奏的哗哗声,顾惜朝听得出那是水的声音。 在万籁俱静的时候,这样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寂寞。 顾惜朝止住了上楼的脚步,转而推开了通向后院的门,循着声音来到了游泳池边。 自然,能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的也只有这里的。 顾惜朝站在岸边,双臂环上胸膛,挑了眼角看着水里的人。 白愁飞游泳的姿势很漂亮。 精瘦结实的身体,出水时后甩的发,水滴四散的皮肤,流畅优雅的动作……的确是极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果不是大半夜的话,或许会更好一点吧。 顾惜朝笑起来,看着白愁飞一圈刚好游完,靠在了岸边。 “啧啧,准备做水鬼吗?” 听到声音的白愁飞一愣,继而看到岸边顾惜朝的身影,“我在自己家游泳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说着他撑着池边的地板,直接跳了出来。 顾惜朝这才看见白愁飞即使在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面依然有一抹掩饰不掉的阴霾。 “如果现在不是快两点了,我会认为你很正常。” “老子喜欢晒月亮,不行吗?”白愁飞捞起浴巾擦了擦头髮,直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浴袍披在身上,示意顾惜朝一起回屋里去,“你还知道是半夜两点,那你跑我这儿来……” “干什么”还没说出来,白愁飞停下了话头,皱了皱眉,“去喝酒了?” 顾惜朝闻了闻自己身上,“酒味很大?” “哼哼,反正不小。”白愁飞冷笑一声,“行啊你,跟导演混的挺不错。” 顾惜朝眉间动了一下,声音冷了下来,“我只是让他给我说戏。” “那就说到酒吧里去了?”白愁飞看着顾惜朝脸色沉下来,还欲争辩,急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争,关系好又不是什么坏事,多少人求不来呢。对你以后有好处。”白愁飞扬了扬下巴,坐在沙发上,“赶紧上去吧,明天不是有你的戏?” 顾惜朝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呢?” “哼,不用管我,我还有点事。”白愁飞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音。 “不,我是说,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或许我有时间。” “……”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顾惜朝猜他的确有些什么是想要说的,只不过这个人向来都把自己的心埋得很深,旁的人根本无法触及。 第31页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自己也一样吧。 短暂的沉默,白愁飞咳了一声开口道,“不用了。” 顾惜朝不置可否地继续上楼,虽然他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的,也大致能猜得出最后的结局和他们现在的状况,但既然白愁飞不想说,他也就没有必要去追问什么。 更何况,白愁飞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什么时候都是个秘密。而自己的那一问,也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冲动。 只是觉得,今晚想要入睡会很困难。 因为涌上脑海的,有太多东西。 目送顾惜朝的身影离开,白愁飞起身从一旁的酒柜里拿出一瓶wisky,晃了晃酒瓶。 其实说起来,晚上的那餐饭吃的是很成功的。王小石既然已经说了是给他接风,那么看在他离开五年的份上,苏梦枕和白愁飞也给足了面子。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他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不愉快,小石头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询问他们各自的近况。他的那种真诚的开心是可以感染人的,白愁飞放下了那副高傲的架子,跟他插科打诨起来,就连苏梦枕也卸去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势,话题跟随他们变得天马行空。 他们仿佛回归了年少时的样子,当时的他们还没有经歷后来的许多,所以三个人还可以毫无隔阂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可以开心地笑着谈着而不用去时刻想着伪装自己。 有那么一二刻,白愁飞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现实了。 但那些终究不过是假象,喝醉了的王小石痴笑着说什么回到从前的话,白愁飞却是在那一刻彻底清醒了过来。 回去?已经走出了这么远,要怎么回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苏梦枕,然后毫不惊异地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那个眼神是熟悉的,却又有着陌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燃烧的寒焰诉说着某种莫名的情绪,是白愁飞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那其中也确然是少了某种坚定的东西。 名叫信任。 白愁飞冷哼了一声,避开这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那时的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他也一样,不,相,信。 也只有王小石才会那样天真的以为他们可以回到最初,白愁飞知道,自己和苏梦枕根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像这样偶尔坐在一起如同普通朋友一般吃顿饭都是妄想,何况是曾经那种兄弟交心的状况?! 白愁飞知道,他们两个是相似的,相似地固执和强势,他们不约而同地固执实践着自己的坚持。不同的是苏梦枕会顾及到许多,他是个有大爱的人;而白愁飞却是在自己的目标上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即使伤害到了旁的人也在所不惜。 没有人愿意退后一步。 曾经的那些纠缠被时光洗涤地仅剩下疤痕,那是他们都不愿想起的记忆。 他们,几乎毁掉了彼此最重要的东西。 白愁飞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个不太透明的玻璃杯。 相遇。 往杯子里加冰。 相处。 再加一块冰。 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区区十年,想起来居然会让他又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样的情愫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倒酒。 琥珀色的液体摇晃在杯中,冰块发出相撞后清脆的声响,叮叮噹噹,有些杂乱。 但,即使到了今天,他也依然不会后悔。 或者可以说,白愁飞从来都不是一个懂得后悔的人,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千百万次也无济于事,人在这种时候能够选择的只有接受,和继续走下去。 白愁飞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果当初的他忙着去后悔,有怎么可能达到今天的高度。 五年前,那条延伸向离别的道路,在他的眼里变得愈加的真实。 是了,这样的生活才适合他,他从来都不想栖息在苏梦枕的羽翼下。 所以他选择了最残酷的方式逼自己离开,也逼那个人接受。 虽然知道这样做会失去什么,但白愁飞还是坚定地将一些扎根在心里的东西连血带肉统统拔出,然后继续走下去。 究竟哪一边是地狱哪一边是天堂没人说的清。 但是他不后悔。 …… 黑夜似乎总爱让人多愁善感,白愁飞看着外面寂静一片的天空,深深的墨色,像一个潜伏的勐兽,时刻准备着张开血盆大口。 失笑,为自己毫无来由的想像。白愁飞喝了一口酒,在心底骂了一句,嘲笑自己真是无能,曾经以为已经抛之脑后的情景,竟会在这么简单的情形下,又在自己脑中千迴百转。 比如,他居然记起了他们在初遇时的薄雪,他曾经看自己是流露的赞赏和信任,他的习惯他的气息他身体的温度,他那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般的冷绝,他们各自离开时明媚无比的阳光,还有某个溢满红色的雨夜他对他说的话…… 白愁飞按住太阳穴,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全部都记得。就算是已经遗忘了那么那么多事,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却仍然可以毫不费力的记起来。 都说爱是遗忘的开始,那么,是否不提及爱的话,就可以逃过遗忘的爪。 他早就想要忘却,恨不得自己失去之前的记忆才好。 第32页 威士忌算是种烈酒,火辣辣地从喉咙灌进去,直达腹部,腾起一股一股的火热和疼痛。白愁飞脸色一成未变地吞着酒,眼见半瓶子就被他喝到肚子里了。 都说,酒会越喝越暖,可他却觉得此刻周身的凉意缓缓蔓延开来,并不迅速,却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这样的寒意他并不陌生。 他已经忘了是哪一年的哪一天,在某个宴会上,他在人群中,端着金色的香槟酒,眉花眼笑地说着一声,恭喜。 白愁飞把杯中最后的酒灌进口中,任嗓子火辣辣地疼,任眼前的景物变得逐渐模煳。 这样的他们留给彼此的只有伤害。 所以,根本回不去了。 白愁飞把酒放下,闭了闭眼睛。 即使,他们曾经, 爱过。 第12章 j影高耸入云的红色大楼。 顶楼,苏梦枕的办公室。 它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自己的帝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一天一天过去,太阳东升西落,用一种独到的方式去见证周围起起伏伏的明媚或者丑陋。 巨大的落地窗无比通透,站在窗边的时候会有种一伸手便可以碰得到天空一样的错觉。 雨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空中一直被乌云笼罩着,这样阴沉潮湿的空气似乎让人们也提不起精神来,一连几天,城市里总是瀰漫着一股颓靡的气息,沉重而粘稠,挥之不去。 幸运的是,那样的天气终究是没有继续持续下去,于是这一个普通的上午,就因为阳光突破了云层,而让人心情开阔起来。 人,果然是需要阳光的动物。 阴天过后的阳光呈现水银的色彩,深深浅浅地透过窗子撒进来,有些懒洋洋的,空气中细小的浮尘在这样的阳光下左右摇摆,无处遁形。 空旷的办公地带,因为几缕调皮的阳光而显得有了一丝生气。 “公子,《陌路》的拍摄很顺利,戚导传来话,要我们放心,他们将在一周后返回…… “几大院线的前期工作也在计划之内,宣传和后期各方面都到位了。 “雷氏和有桥最近都很安静,雷小姐……批了一档新的娱乐节目;有桥那边则将宣传攻势主要放在了近期播映的电视剧上。 “这是这个月的总结,以及创意部的企划案,请您过目。 “最后,十六号,也就是二十天后有金枝奖的颁奖典礼,我们要出席吗?” 杨无邪始终没有抬眼,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淡淡地诉说着事情的始末,再去请苏梦枕定夺。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陌路》是苏梦枕点了名要亲自关注的,从这部电影的开机,到现在整个剧组在外取景,他始终都是亲自把关的。杨无邪每次将《陌路》的消息报给苏梦枕总会有强烈的违和感,能让这个人投以这般的关注,一个戚少商恐怕不足为证。 杨无邪看向苏梦枕的侧脸,这个人有改变吗?他也说不清楚,有一些人已经强势到了从不让自己内在的变化和脆弱展现在任何人面前,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那样的完美和高高在上,然而有些东西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恰巧,苏梦枕就是这样的人。 杨无邪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无能为力。 有一个结,始终横亘在他心里,旁人无力去管,而他自己却无心去解。 有时候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走过的路线却始终纠缠。 苏梦枕匆匆浏览了一下杨无邪递过来的文件,把该留下的放在一边,咳了一声,开口道,“收到了组委会的邀请?” “是,您在邀请名单的第一位。” 苏梦枕淡淡地哼了一声。 金枝奖是一年一度的小屏幕大奖,也算是电视剧界的最重大的事了,虽然现在一线明星更喜欢投奔大荧幕,但电视到底受众面更广,哪家娱乐公司也不可能忽略,j影自然也有做剧集的项目。 苏梦枕想了一下,“今年没有我们的东西吧。” “是的,今年竞争的最激烈的两家是有桥和x娱。” “……雷氏没可能不入围。” “雷氏今年入围的是一部小成本作品,大家普遍都不看好。” 苏梦枕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半晌才继续问道,“方应看和雷损确定没有?” “方先生那边已经确定会去,至于雷氏……大概是雷小姐出席。” “……嗯,我知道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回他们。” “好的。” 杨无邪点点头,退了出来。下一秒嘴角便爬上了一丝苦笑,看来他又有跟组委会解释的了。 不过这样的事做惯了也就好,苏梦枕不喜欢出席这些活动,早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 杨无邪走在廊厅里,听着脚步叩击地板发出的声音,随着自己渐行渐远,有些迴响却还寂寞地飘荡在空气里。 直到最后,想要嘶吼却只能沉寂下去。 …… 苏梦枕批好一份文件,停下笔,呷了一口手边的茶,微微眯了眯眼睛。 王小石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陈列架上的摆饰,他从一开始就在这儿了,苏梦枕完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这让王小石很高兴,可是又有点不自在,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 第33页 王小石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在重新认识着这个城市,顺便将以前没玩过的地方好好玩一遍。只可惜天公不做美,连续几日的阴雨天摧毁了所有的好心情,王小石便找白愁飞,或者苏梦枕这两个唯二相熟的人。 王小石弯着腰背了手,津津有味地观察着一座玉雕,很明显那只晶莹剔透的“玉鹰”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此刻他正绕着那只鹰来来回回地看,不时嘴里还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词语。 苏梦枕深邃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或许可以成为温暖的情绪。 “看得如何?” 王小石的背影顿了一下,接着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讪地笑着,“呃,大哥你忙完了?” 苏梦枕不置可否,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王小石走过来,坐在自己面前,眼睛还恋恋不捨地盯着那个摆饰。 “很喜欢?” “啊!啊……也没有,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而已。 王小石抬眼看了对面的苏梦枕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在对方的脸上或者眼中找到什么意外的波动。 但其实,王小石心安理得地猜测着,其实苏梦枕也跟自己一样觉得这个摆饰会带来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吧,否则也不会把它放在这样显眼的位置。 ——落地窗边,是苏梦枕每一抬眼都可以看到的位置。 王小石咳了一声,而且,那只鹰的神态甚至让他觉得这就应该是苏梦枕特意去订做来的,否则怎么会让他在第一时间就产生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呢? 许多话涌到嘴边,但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是了,即使问了苏梦枕也不会回答,况且他并不傻,不是猜不到过去发生的种种。 “这几天玩的如何?” 王小石的眼神有些飘,显然思绪已经落在了别的地方,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苏梦枕的眼睛中,他大抵也能想到这人想着的是什么。 跟王小石这样随性的人相处起来实在是十分舒服的事,就连强势如苏梦枕也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感慨。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闷烦转折,整个人能够跟着他的节奏轻松下来,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魅力。 只可惜,能这样做到的只有他而已。 王小石回了神,沖苏梦枕一笑,“啊,没想到不过五年这里就变化这么大啊~这两天可是好好转了转,好多地方都差点认不出来了,真是夸张。” 苏梦枕看着对面的人开始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叙述这几天以来的行程,嘴角几不可见地挑了起来。 王小石津津乐道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苏梦枕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来过的不错。” “呵呵,还好吧~” “那,还回去吗?” 苏梦枕用手中的笔点了点桌面,发出缓慢而清脆的敲击声,“要不要,留下来。” “呃……?!” 王小石是真的没想到苏梦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虽然他只问了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可是内里的意思却很是明显。然而重新回到这个圈子总让王小石觉得不可思议,即使只是在脑袋里想一下,都会让他感觉到强大的距离感。他对这些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否则当年也不会那么洒脱地离开,但是过了这么久,再次回来,重新开始,总是有种恍惚的感觉。 好吧,虽然只是五年而已。 王小石闭了闭眼睛,可是五年的时间这个城市尚且变得如此不同,更何况是风起云涌娱乐圈,这些时光一定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王小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那样的耐力去适应越来越浑浊的这个圈子。 而且啊,王小石在心里嘆气,他们三个变成今天这样,苏梦枕凭什么还会认为自己能够保留当初那份追逐梦想的,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激情呢? 这个圈子让人快速长大,快速变老。 王小石震惊地发现自己心里居然会积蓄着苍凉的情绪。 “算了,你再想吧,”苏梦枕看着王小石纠结的面孔,舒了口气,“我不会强求。” “谢谢你,大哥。” 苏梦枕摆摆手,“跟我谢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王小石犹豫的是什么,其实,大多数人都想不到,即使是他,也会有同样的顾虑。 上位者有他自己的无奈,旁的人是无法触及的。 端起茶杯,苏梦枕发现杯中的茶居然已经凉了。茶叶在水里挣扎地打着旋儿,然后精疲力尽地沉下去。他吹开了浮在上层的叶片,抿了一口在嘴里,然后咽下去。只剩凉意的苦水流过喉咙,蔓延到肺腑间,然后席捲四肢百骸。 苦得发涩,然而终究是有一分馨香沉淀在最深处。 晃动的阳光滑过琉璃色的水面,漾开一圈圈亮丽的光晕,折射出斑斓的色泽。 苏梦枕突然在这样的斑斓中看见许多事情。 如同王小石,他想起了曾经年少,对梦想的渴望和追逐。出现在回忆里的人如许陌生,让他甚至不能去相信那是自己,原来他苏梦枕也是有这样的时候的么? 那种执着,那种单纯,那种发自内心的激情和动力。 那时的时光是美好的,即使他慢慢地变得成熟,但总有些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註定要能够让他有饱满的激情。 第34页 然而一切,是在何时改变的呢?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丢下最初最初的梦想有多久了,那种东西让现在的他看起来会觉得可笑,可是却始终是最值得为其付出千百倍的努力,甚至不求回报。 但,他和他们,终究还是告别了年少轻狂的时代,走向了成熟。 于是,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在他爱的那个人亲手摧毁了他的信任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很多事情,连同他年轻时的炽热,就在这一盏茶的时光中灰飞湮灭,弹指一瞬,只剩下一丁点繁华旧梦的绮丽与荼靡。 第13章 天光回敛。 顾惜朝信步走着,节奏凌乱,没有目的地。 风息里泄露出些许轻寒。白昼像一只巨大的风筝,被天空一截一截地收线。影子犹如雨天里刷在地上的漆,着了水便洇开轮廓层层淡弱,那暗色却挥发到空气里,令两边中和均匀,再辨不出光影。 顾惜朝看着一层一层暗下去的天色,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 为了拍一组野外的戏,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剧组租下了附近的酒店,拍摄地点则定在一片树林里。蓊郁苍翠的树木在夏天的最后时段挣扎着不肯落叶,可是脚底下踩出的声音却始终是落叶沉积的咯吱声。树林中有个湖,还算是清澈,主要是周围的树丛给它营造出了神秘的美感,再加上后期的制作,效果可想而知。所以这几天的主要拍摄场地就是这片湖边了。 顾惜朝深吸了一口气。 《陌路》的拍摄一直很顺利,几个重要角色的演员都还算机灵,虽然也有因为一个感觉达不到,而被戚少商叫停很多次返工的情况,但总体来说,是没让戚少商费过什么心的。他也自然乐意看到这种情况,总觉得这部戏带给他的跟以往不同,具体什么无法描述,但却有强烈的预感。这部戏的顺利让戚少商几个月来的心情都非常好。 演员们自然也是一样,现在这个世道,找一部合作愉快的戏并不是那么简单。女主角那样当红的艺人还好说,顾惜朝这样刚出道的新人就不一样了。这毕竟是他的第一部 大荧幕作品,如果一切顺利,不仅是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更重要的是,可以凭藉剧组良好的氛围,扩大自己在圈子里的交往,这自然是有利无弊的事。 所以大家对这部戏的期待便也越来越高。 可惜不能忽视的一点是,戚少商始终都是个严格的导演,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戏有任何的瑕疵。 于是,问题就在这一天降临了。 仅仅一场戏一个镜头,他们从早晨拍到了日落,在摄像编剧以及几位主演都认为完成得很好的情形下,戚少商一次次地要求返工,一直到最后,这个镜头还是没通过。 摄像也问过他想要的究竟是怎样,戚少商却只是皱着眉摇摇头,告诉他“感觉不够”,然后便没了下文。剧组的一众人都满头雾水,却对他无能为力。 这场戏是顾惜朝的。 只有一个镜头,其实很简单,就是顾惜朝扮演的叶梓琛在去杀人之前,在这片湖里放松了一下,然后从水里出来的镜头。摄像师只要从下到上拍摄他出水的画面,将他那种冷酷和绝情的感觉拍出来就可以了。 顾惜朝嘆了口气,戚少商跟他讲戏的时候说得很明白,这场戏发生在初期,此时是两位男主角一起出来旅游,这里并不会点明叶梓琛要背着韩烨去做什么,但却要表现出他作为杀手的冰冷气质,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只能靠这一个镜头去完成。 先沉到水底,然后再冒出来,动作简单得过分。可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顾惜朝连着做了好几遍,导演却始终不满意,于是只好休息一下,接着不断重来,胶片都不知浪费了多少,可戚少商就是不松口。 即使秋老虎来势汹汹,天气也还没有真正地凉下来,可是泡在水里那么长时间,身体总是吃不消的,顾惜朝冻得牙齿打颤,却仍是不发一言,倔强地不肯休息。 后来,大抵是戚少商觉察到了他的状态,这才提前收了工,然而这场戏却依旧没过。 顾惜朝挑了一抹苦笑在唇边,他觉得戚少商应该是要发火的,但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人却一直忍了下来,他甚至看到了他愈加皱紧的眉峰,和眼中的不满。 但是,自己却也是真的不明白那人想表达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子。 心里是颇有些不忿的,因为他向来相信自己的演技。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拍戏的地方,顾惜朝顿了顿步伐,看着墨蓝色的夜空照着黑黢黢的树林,微风吹过,地面上模煳的影子错综复杂摇曳多姿。 他最终还是决定向湖边走去。 这么做的初衷很莫名其妙,顾惜朝想他大概还是太在意白天的戏,所以才会不自禁地走到这里来,并且还想要继续走下去。 身边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和城市里用以点缀钢筋水泥的那些瘦弱植物截然不同,眼前的树林能够满足久居尘嚣的人们对广袤自然界的一切遐想——他们有傲然的躯干,遒劲茂盛的枝叶将人的存在感削减到最低最弱,褐色的皮肤斑驳而质地粗砺,顽糙得似能将手掌划破,却又杂附着湿腻的暗绿青苔,拙朴伴着柔润,便顿然生出情意来。落叶在树下铺开一地深绿浅黄,浮沉着点点碎光,踩上去有脆生生的清响。 第35页 顾惜朝顺着那脆生生的波浪走上去。落叶的脆响声在脚底蜿蜒了一路。 走到尽头,豁然开朗,那片湖沉静地躺在树丛的包围下,湖面泛着银色的波光,象是一个做着美梦的孩子,衍生出幻觉一样的美感。 顾惜朝几乎有些不愿打扰这样的宁静。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剎那,湖面却突然剧烈地震盪起来,巨大的水花溅了很高,在夜的光芒下映出一个人的轮廓。 戚少商。 有时候机缘就是这么奇妙,该遇上的总会遇上。 顾惜朝眯了眯眼,月光折射在水面的光芒一下子就晃了眼睛,他偏开头躲避刺目的光线。远处的世界经过多重的障碍才辗转到达他的眼里,形状和色彩都被多重过滤、扭曲,又揉杂在一起,魔术般再生出了一幅天然的、活动的抽象画。 有些恍惚。 不知道戚少商在水里憋了多久,此刻的他正大口唿吸着以调整自己的状态。但录入到顾惜朝双眼中的,却是晶莹的水珠掠过他那小麦色的皮肤,线条优美的肌肉随着身体微微颤动,那不是在那种充满了负离子的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是阳光的产物。而他的那双眼睛,因为缺氧放空了的眼神在这一刻让人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残忍和冷酷。 顾惜朝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原来,这就是他要的感觉。 顾惜朝看着远处的人影,感觉喉头有些干燥。 “嗯?那边是谁?”然而还没等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子中转上半圈,那边的戚少商已经开口了,顾惜朝一怔,竟莫名地后退了一步。 “惜朝?是你吗?” 说着,戚少商已经往岸上走来,顾惜朝只好也向前走去,回答道,“嗯,是我。”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站在岸边擦着湿漉漉的头髮,他的身上还有水滴下来,被月光照出一边水银的色泽。 “呵呵,想也是你,”戚少商露出了一天都没有出现过的笑容,“怎么,这么晚了来这儿干嘛?” 顾惜朝笑笑,“你不是也在这儿。” “哦?这么说,你跟我一样是来这儿找灵感的?” “咳,呃……算是吧。” “算是?”“呵,我只是觉得有些烦躁,出来散散步——没想到,能看到你。” 这时,戚少商已经把身上擦干了,只是头髮还有些滴水,他捋了捋发梢对顾惜朝笑起来,“那么,有什么心得吗?” 顾惜朝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那个画面,“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了。” “很~好!”戚少商把浴巾甩到一旁,“等我换衣服,我们一起走。” 说罢,也不避嫌地在顾惜朝面前换起了衣服。 顾惜朝咳了一声,避开视线。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戚少商便收拾好了。“好了,走吧。”他回过身,拍了拍顾惜朝的肩,向前走去,后者抿了抿唇,快步跟上。 …… 戚少商的身材比例很好,甚至跟一些演员比也不逊色。顾惜朝走在戚少商旁边,发现他几乎把月光完全遮挡住了,影子投在自己这边,即使顾惜朝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避过不踩。 走到一条s型的弯路,戚少商忽然把顾惜朝拉住了。 “嗯?怎么了?”他一愣。 戚少商慢慢探过身,抬起了手臂。 在浓重的树影里,顾惜朝还是看得到那双似是盛满了星光的眸子,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一寸寸接近自己,然后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一些事。 在芦漠的天际或者唿啸的海边,那些事就像暗夜中的植物,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戚少商的眼睛溢出笑意,“你要小心一点。”话音刚落,顾惜朝便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喀吱”。 ——是细枝被折断的声音。 戚少商的手从顾惜朝左边脸颊旁收回,“做演员靠脸吃饭,哪有你这么不小心的。” 顾惜朝摸摸自己的左脸,“呃,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戚少商摆摆手,脚步继续向前。 “哎,惜朝,你知道么,”戚少商走快走了两步,又慢下来等着和顾惜朝并肩,然后他侧过脸来,“我有个朋友,他视力天生就很成问题,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矫正。但他曾经跟我说,总觉得还是没戴眼镜之前的世界好看。” “嗯?怎么讲?” “他天生就有散光,从小看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他跟我说过,那时候,他眼中的夜里,所有发光的物体都带着美丽的重影,月亮晕开一团银色的水渍,车子开过面前会留下炫目的线条,连路灯都很美,带着重叠的光影,很美。”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一脸不解的可爱样子,继续道,“可是戴上眼镜后,这个世界让他很失望——你能明白吗,惜朝?”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因为太清楚,太真实。” “是了,虽然有许多东西看不清——就像刚才的小树枝——但有些东西的确需要我们摘掉眼镜去欣赏。” “就像夜晚,朦胧,却有魅力。” 第36页 “说的对,”戚少商伸出一只手指点点自己,“这就是我做电影的初衷。” 为什么会跟顾惜朝说这些他自己也不明白,在看到月光下那张莹白的脸的一瞬间,似乎就有很多藏在心底的话想对眼前这个人一吐为快,直觉告诉自己,他能够理解并且能够贊同。 强烈的直觉。 顾惜朝笑笑,“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没有眼镜的美好世界,我相信你能做到。” “是我们!”戚少商动作流畅地揽上顾惜朝的肩,伏在他耳边说道,“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的人。”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角,“戚导当真?” “当然!”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并行的身影隐没在树林的尽头,只模煳出飘渺的轮廓。 月光倾城。 回到酒店顾惜朝已经感觉到有些累了。 毕竟在水里泡了一天,晚上又走了好几个小时,始终没好好休息,这会儿精神一放松,疲惫的感觉便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顾惜朝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怎么,累了?” 两人走进电梯,戚少商偏头问他,伸手按了楼层。 “等等,你的手……”顾惜朝眼尖地发现戚少商的手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划伤了?” ——难道是那个时候? “嗯?”戚少商抬手看了一眼,“嗐,没事儿。” 顾惜朝耸耸肩,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既然戚少商自己都不在意,他也没必要多话。 “对了,说到受伤,你这两天没少吃苦头吧?”戚少商沖他扬了扬下巴。 因为他演的这个角色是个杀手,所以不免要有几场打戏。这几天顾惜朝可是被武术指导孙师傅好好操练了一般,每天身上都酸疼酸疼地,幸运的是还出现淤青。 顾惜朝按按肩膀,“也还好。” “呵呵,辛苦了。” “应该的,这点苦我还受得了。” 黑色的眸子里传达出某种深刻的信息,很多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欣喜、赞嘆、还有一些连戚少商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两个男人的目光碰撞在狭小的电梯内。 …… 电梯“叮”得一声停了下来,两人继续着感兴趣的话题,来到了顾惜朝的房间门外。 气氛已经打开,可是时间已经到了。 “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他们两人站在走廊上,戚少商面对着顾惜朝,望进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中,被里面仿佛磁石一样的东西紧紧吸附住,无法逃离。 “好,我知道。”顾惜朝顿了一下,“你也一样。” 戚少商突然抬手,手心最柔软的皮肤逡巡过对面人的眼眉。 一阵灼热覆上眼睑,顾惜朝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却居然没有及时躲开。 流转的空气有些不对了,诡异地旋出一个又一个看似优雅的舞步。 一秒钟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这一刻的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最终,还是顾惜朝先躲开了,这样的动作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戚少商触电一样把手缩回去,“咳,那个,惜朝你好好休息,明天期待你的表现。” 顾惜朝没看戚少商,“嗯。” “那你快点进去吧,我……这也就回了。” “啊,好,回见。” “回见。”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进去房间,在原地怔了半晌,才终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顾惜朝在门后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听着耳边关门的声音,视线中还映着那人离开的身影,自己的身体动作有些不由自主,顾惜朝觉得行动似乎有些跟不上思维的速度,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却会让人从心底感到不快,似乎有一把火烧在身体内部,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干渴的错觉。 顾惜朝一把推开窗子,夜风夹带着潮湿的气息席捲而来。 空气变得粘稠。 房间里沁着一丝清冽的寒意,有雨后树叶般苦涩的味道。 龙头里的水哗啦哗啦地流着,溅起的水花折射出忽明忽暗的色彩。顾惜朝关了水,把头埋进去,冰冷的液体透过毛孔赤裸裸地将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有些冷了,他感觉思维甚至被冰得发僵,也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合着眼都能感觉到的温暖的橙色灯光在水波的晃动下逐渐模煳,用力的闭紧双眼,一些诡异莫名的图案便出现在了视网膜上,一片闪亮的东西,和一个模煳的轮廓,明明灭灭纠缠掠动,象是梦境的徵兆,无法具体描述。 顾惜朝勐的把头拔出来,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去,敲打出一片杂乱的乐章。他用手捂住眼睛,于是眼前的图案便换了种样子,黑暗随之而来。顾惜朝手上用了力,压迫得让双眼甚至感到了一丝轻微的疼痛,铺天盖地的黑从视网膜流进身体内部。一瞬间,顾惜朝觉得自己不再能感觉到周围的事物,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仿佛意识进入到了一个密封的黑色箱子中,被限制被禁锢,而这个箱子就在自己身体内部。四周的压力不断加大,箱子几乎要被粉碎,他感觉心跳得很快,喘气有些困难,感觉巨大的压力从脚底延伸至头顶,无处可逃…… 第37页 “唿……” 顾惜朝松开了手,拿过毛巾擦拭脸上仍然淋淋沥沥的水珠。睁开眼,便见到影子中映着一张苍白的脸。 他抬起胳膊,指间轻轻抚上镜中自己冷峻的轮廓。 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快得,就象鸟儿的翅膀最终留不住无数个白昼和黑夜。 第14章 连续几天,梦境始终重复同一个画面。 竹林中有萤火虫闪烁晕染般的点点光芒,浮在夜色里。一天一地的雨氤氲出模煳的身影,黑暗触手可及,白色的花朵用视线可以捕捉的速度枯萎凋零,河流从脚边流过,静谧而安详。 然后所有景色隐没在黑暗中,他站在原地,无路可走。 梦便就此而至,然后整个人冷汗潸潸地醒来。 白愁飞在黑暗中坐起身,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裊裊的青色烟雾在眼前盘旋上升,萦绕出诡媚的姿态。 手机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时间并不很晚,他把手机扔回原位,轻轻吐了口气。 这样的夜晚并不陌生,很多次从梦中醒来,失眠如约而至,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白愁飞在唇角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大概自己这段时间的确有点闲了。 顾惜朝跟着剧组出外景,而他自然是不能跟去的,手里的事情很多,却总提不起兴致,那群白菜一样的新人实在是让他耐心有限。每天有太多的时间自我支配,当工作无法充斥整个生活节奏的时候,他需要另一些东西来填补空洞的时间。 《陌路》的拍摄已达尾声,等剧组从外景地回来,在棚里补拍几个镜头估计便可以杀青,剩下的便是后期制作。白愁飞想起今天杨无邪告诉自己无情马上就会回国,不出意外,主题曲自然是这位歌神的了。他白天听到的时候就在想,j影对这部片子的在意显然也是超乎寻常,难不成真的是戚少商的魅力? 用鼻子出了口气,他不想承认,却无力否认,其实他自己,对这片子的关注也早就不在计算之内了。 白愁飞吸了一口烟,弹菸灰。 房间太大,屋子很空,空气就变得有些寒凉。 他在出去游泳还是找另一个办法解决的选择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扔在一旁的电话,按下通话键。 “餵?”短暂的等待后,耳边响起对方慵懒的声音。 “sammis。” 这种夜里,他只需要冰冷的液体,或者女人温暖的身体。 前者让他清醒,后者给他随性。 “呦,”白愁飞始终觉得这女人笑起来,有说不出的妩媚和神秘,“是白先生啊。” “是我,”白愁飞放软了声音,“有时间吗,现在?” “你这是——想我了么?” “是啊,梦里全是你。” “啧,那还真是荣幸,”女人打了个哈欠,“可是你总也要看看时间,这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不该道歉么?” 平素高傲清朗的声音此刻混杂着一丝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喑哑,显得无比暧昧,白愁飞将手机贴近嘴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过来见我,我会好好,给你道歉。” “……”沉默了半晌,电话那头的人终于笑起来,“好吧,看在我很喜欢你那所房子的份儿上。” “我会感谢这房子的设计师。等你。” 上唇与下唇触碰,然后分离,模拟出一个亲吻的声音,雷媚听着那边人收线的声音,挂掉电话。 脸上的表情有着意外地清冷,仿佛刚才跟白愁飞在电话里调情的并不是她。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相似的,毕竟只有对方是跟自己势均力敌的人,所谓的感情游戏,才能够进行下去。 雷媚从柔软的床上起来,没有穿胸衣,找到白愁飞某次落下的白衬衫,直接套在身上。 她和白愁飞之间没有爱情。 他们都清楚明了,且并不渴望。 雷媚在一片黑暗中套上随便哪条牛仔裤,赤着脚系上十公分的高跟鞋鞋带。 谁说女人一定要为她爱的人守身如玉,她跟他一样,不过是需要在某些空气都冷得要结冰的黑暗中,用一具温热的身体,来充实空虚的自己。 对象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这个价值观不正确,大家不要效仿……) 穿行在橙色的路灯之间,黑暗却仍是如影随形。雷媚坐在车里看着有些清寂的街道,通往熟悉的地方。 她感觉得出白愁飞心里有另外一个人——虽然具体是谁仍未可知——就像她自己一样。 她抬起右手抚上额头,食指和中指间有因为长时间抽菸而留下的浅浅的褐色,然后用这两根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兜兜转转,其实他们这些人都一样,逃脱不了这个怪圈。 前方是黑黢黢的树林,从宽敞的道路上穿过,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建筑物。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座房子,遥遥望去,白色的四层建筑伫立在层层叠叠的光影里,仿佛一朵在雨中盛开的莲花,神圣的色泽令人嚮往。 ——但也就不过如此了。她从不说这是他的“家”,同时知道那个人也这么认为。能够长久地留在那个挑剔的人身边,她自然是有些不同的。当被白愁飞带回来的形形色色的女人都在称赞那房子华丽大气,美仑美奂的时候,雷媚在第一次见到它就直言说这座房子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第38页 当时的白愁飞大抵应该是有一丝诧异的,那里只是他的一个栖息之所,完全不能用“家”这个温暖的定义去概括。 说完那直白的过分的话后,雷媚却又笑着嘆道,“但是我很喜欢。” 或许仅仅就因为是这样,他们才能一直维持这样畸形的关系,直到今天。 雷媚在嘴角挑出一个笑容,在白愁飞的别墅前按响喇叭。 呵,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被这刺耳的鸣笛声吵醒。她在心里偷笑,看着眼前打开的雕花铁门,把车开进车库,然后直接从车库抵达客厅。 白愁飞开门接她。 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口看着她进来,白衬衣只系了两个扣子,露出几乎打横的锁骨,属于模特的身材无懈可击,象牙色的皮肤在黑暗中发光。 雷媚轻车熟路地将高跟鞋甩在门厅,走近对面的男人。白愁飞上半身裸露着,只穿了睡裤,在一片晦暗的光亮中可以隐约看到形状良好的肌肉。 他最爱的运动是有游泳,这是个好习惯。 雷媚从白愁飞身边走过,抛给他一个亮丽的眼神,然后坐在沙发上端起为自己准备红酒,浅浅啜了一口,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揪过桌子上的火机,啪得一声点着。 红色的光斑瞬间在黑暗的房间中亮了起来。 白愁飞眯起眼睛,他喜欢雷媚抽菸的姿势,每一根手指的落点都精緻到恰到好处,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简洁、优雅,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莫名其妙的霸道。 这样的姿势仿佛看了很多年,熟悉到想吐,却和脑海中的某些东西不谋而合,深深刻在记忆深处,如同他自己抽菸时的动作,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种执着的习惯。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 白愁飞感觉到有一股热浪翻涌在身体里,却不是因为视线里的女人。 他走到雷媚身前,站定,没有坐下,只是低头望着她的动作。 雷媚将烟按灭,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射进白愁飞的眼眸中。 她说,“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的眉不是多数女人那种细长的柳叶,她有一双男子般的剑眉,区别是更细,眼中泛着一点点婴儿蓝,说话的时候有不属于柔媚女子的英气。 白愁飞笑,“哪有什么事?” 雷媚打了个哈欠,“你每次都是这么说,下次可以考虑换换了。” 他们都有不希望对方知道的私密,或许白愁飞的秘密更多一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交往,因为不相爱,所以对对方乱七八糟的心绪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还要我的道歉吗?”白愁飞走近一步,“等会可以告诉你个你关心的消息。” 雷媚抬起眼睛,带着微微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愁飞戏嚯的笑容。 半晌,她起了起身,然后单膝跪下来,右脸贴上他平坦而灼热的小腹。 白愁飞抬起手抚上她的发顶。 光影明灭,于黑暗中碎裂在眼前。 ……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 天光半明半暗,从没有拉紧的厚重的灰色窗帘中透出来。主卧里king size床上的两人各占一边,没有想像中的相拥而眠,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防卫性很强的姿势。 雷媚揉着酸痛的肩膀起来,然后不意外地听到被吵醒的人不甚清晰的声音,“醒了。” 她凑过去看着他还有些困顿的面庞,“还不是被你养成的生物钟,负责么?” “怎么不负。”他的眼神清明起来,伸手拉过她的身子便是长长的一吻。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脑袋里还能想着别的事。 ——真是可笑。 雷媚推开男人,声音慵懒,“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她赤裸着身体下了床,走进浴室,然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白愁飞把手臂搭在床头,看她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站在半明半灭的光线里,穿上他给她的丝质连衣裙,整个身体像一尾鱼,长发有湿漉漉的水迹。 然后她走到床边,一条腿跪上来,俯下身吻他的唇角,“记得送我香水。” “自然。” 她挥手,魅惑的背影往门口走去。 “sammis,”他轻声叫着,“今天无情回来。” 雷媚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 “两点半,城站。有人,应该会在那里。” 雷媚摆了摆手,“正好,我中午的机票,飞巴黎。” 白愁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出来。 他们,果然都是极其自私的人。相遇、分离,逃避、面对,爱或者不爱,最终目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受伤罢了。 既不浪漫,也不唯美。 五点多的清晨。 雷媚降下车窗,带着水汽的风从窗子吹进来,扑到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感觉粘稠。她眯起眼,分辨着那透过玻璃射进视线中的瞬息万变的光和影。深紫、湛蓝、浅红,然后是一片亮晃晃的白,形状莫测的云朵在眼前翻滚,层层叠叠,追赶着朝天边压去,像一浪浪的潮水,在视野里描绘出一幅幅瑰丽莫名的画面。 雷媚闭了闭眼,发现日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痛。 很尴尬的时间,天已经亮了,可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空荡荡的城市居然意外的清冷,雷媚不知道自己该把车开到哪里去,所谓的“家里”是不想回去的,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又不愿在这个时候去拜访,一种并不陌生的,强烈的无归属感蔓延在心中,她看得清楚,却并不想为之改变什么。 第39页 她始终是太过独立的女子,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所有事物,一意孤行,不屑于后悔。 雷媚最终选择把车停在了海边。 关上窗子,隔着模煳的光影看出去。在这里看到的海水意外地呈现一片碧蓝,她听着耳边鼓譟的海浪声,看着海水一波波冲上岸滩,再成群结队地退回去,没有碍眼的人,海面波澜壮阔。雷媚用指尖抚上窗户,似乎能够感觉海水咸湿的气息,然后挑了挑唇角,此刻可以看到这样符合希望的海水,可是走进了就会发现看着美丽的大海,也会染上昏黄的色泽,混杂着水草和垃圾,再加上各种白花花的身体,令人作呕。 雷媚把手收回来,所以,她宁愿就这个距离看着它。她放下座椅,躺在上面,耳边潮水拍打沙岸的声音令人安心,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一切静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 再次睁开眼,果然是因为人群的吵闹。 雷媚摸出手机看了看表,十点半,她伸了个懒腰,对着后视镜把妆补好,拉起手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她一眼都没再看远处的海面。 车上拾起电话,拨给远在巴黎的经纪人,“helen?” “哈,媚,是你。” “嗯哼,惊讶吗?” “一点都不哦。怎么样,要过来吧?” “啊……嗯,机票在哪儿?” “公司,我办公室。呵,我就说嘛,这里少了你怎么能行。” “呵呵,是啊,我也这么想。” “那我在这儿等你。” “好~” 挂掉电话,女人眼中浮动的却是一层漠然的光芒。 有些东西可以当做不存在,而另一些却不是可以随便遮掩住的。就比如风向水流,虽说不清具体,但却总是存在的,不论周围的物和事怎么变迁,始终如一,不曾更改。 到达公司,已经近十一点多了。雷媚匆匆锁了车子,准备往楼上赶,索性的是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男式白衬衣加牛仔裤,否则今天下午估计自己的新形象就会见报,然后引起一堆绯闻。 她突然佩服起来自己的想像力。 电梯“叮”得一声停下来,雷媚百无聊赖地抬头,接着看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方应看。 没有传说中的电光火石,慢镜头推进,雷媚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神顿了一下,然后便漾开了习惯的笑容,“呦,方总。” “呵,sammis,”方应看的脚步停在雷媚面前,“我记得你明天在法国不是有个活动?怎么还回公司用功么?” 雷媚歪了歪头,笑道,“我是来取粗心大意的helen忘记给我的机票的。十二点半的飞机,马上就走。” “那就快去吧,误了飞机可不好哦。我正好也有事,走了。” “啧啧,方总是要去接人吧,我可听说了吶。” 方应看已经移开身形,只是挥了挥手,笑着煳弄了过去,并没有回答雷媚的问题。她自然也不会再问,径直走进了电梯,按下按钮。 她多希望有谁能够给他们这些人兜兜转转的感情做个表率,她多希望这个人不会是心中脑中的那个身影。 雷媚看着电梯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关闭,微笑。 告别雷媚的方应看,自然是一路向城站奔去,为了那个在歌坛封神的人物。 一大早接到简讯的时候,方应看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虽然许多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毕竟还没有到公开的地步。白愁飞猜测他来回来接站也其实不过是五五开的机率,同是处在这个曝光率尤其高的圈子里,他们都身不由己。 而且,方应看撇撇嘴,那个傢伙还尤其地矜持和自傲,几乎从未有主动表达过亲昵,所以这个简讯会让他在惊喜中感到一丝的奇怪和不安。 他和无情都知道也尊重,彼此保留自己的空间,这一部分生活是对方不能触及的。他们之间有片灰色地带,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平时看不见,只在偶尔突然冒出来,在他们心里轻轻敲上一下,声响却会迴荡好几天。 但他们至少承认彼此的心意,总是要比把自己陷入无比头疼的境地里的白愁飞,要好的多。 方应看站在出站口外,看着无情随着人流走出来,想。 阳光将那个人镀上了毛茸茸的色泽,几个月没见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双凛冽却好看的眸子被大大的墨镜遮住,万年不变的白衬衣依旧穿的出他自己的味道,身后是一只旅行包,手里拉着箱子。 方应看缓步走过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轻抱了他一下,“欢迎回来。”然后取下他的旅行包,跟他并肩走在人群里。 那一套动作娴熟流畅,就象是做了很多遍,就象是他是他众多好友间的一个。无情侧了侧眼,看着那人明朗的轮廓,可他分明从这个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些灼热的东西,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才会去相信,才回去想要尝试,尝试让人生焕发另一种色彩。 这样想着,无情的嘴角不仅挑起了一抹淡到看不见的笑容。 他把眼神转回来。 喜欢一个人旅行,走过很多地方,喜欢深夜的机舱和火车卧铺车厢。尤其是火车上,列车在急速运行的时候,从窗外掠过的景物便会在光下的照射下,映照出一片片的光影,逡巡过隔板、床铺、书页,还有人们眼前,这种时候总是会带动一些多愁善感的情绪一起掠动。无情想,如果不是因为清晨在自己眼前扫过去的一片片晦暗不明的光影,自己也不会让这人来接站。 第40页 方应看不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让他来接站,也肯定不会知道自己在旅行中看到了些什么。 毕竟他们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男人,早已经习惯了独立自主,不依靠不妥协,不是不会想念,只是不懂得怎样去表达想念。 但究竟是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呢?如果选择两厢并重,又是不是太过贪心? 无情坐在赶回家里的车上,靠着车窗,脑海中萦绕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和故事,他是习惯把喜怒哀乐藏在心底的人,所以这些事情和情绪他不会说给方应看听,很多东西,只需要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他慢慢闭了眼睛。 故事永远是故事,生活还在继续。 第15章 扣上闪烁着宝蓝色钻光的袖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顾惜朝勾起了唇角。 终于到了颁奖典礼这一天。 在《陌路》剧组中长时间地拍摄占满了生活的全部,顾惜朝都几乎要忘了白愁飞让他去拍偶像剧的最初目的,直到某一天白愁飞来跟他说《不离不弃》被公司送评金枝奖,而他自己也得到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顾惜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初想要达到的效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实现了。果然如白愁飞所说的一样,这样的偶像剧,并不需要他特别费什么心里,只要将自己表现出来,他就是成功的。 现在他明白了。 即使比起来出名、拥有众多fans,顾惜朝还是更加在意艺界对自己演技的评价。但当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会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被一大堆人疯狂地喜爱着,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名字或者海报……这些仍旧会让他觉得有种错觉,会迷惑了梦境和真实,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鲜花和灯光前的赞美是多么具有诱惑,像美丽的罂粟,危险却绚丽,而且食髓知味。 镜子反射出水银色的光芒,他恍惚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最初爱上表演,几年前的大学,异国他乡的生活,还有几个月前刚踏上这片土地……最后是某个夜晚的星光下,一个人告诉的电影理念,很多东西在折射的光影中一闪而过,顾惜朝这才发现很多他已经已经忘记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是那样清晰,固执地存在于记忆中,不曾稍改。 一步步走过来,曾经梦想中那遥不可及所谓“成功”的东西,此刻居然近在眼前,虽然只是一个开端,虽然并没有达到他的最终期望,但…… 顾惜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毛孔一个个张开,心底那一丝的震颤随着血液流淌到身体各处,然后随着这口气被吐出来,终于是缓缓沉寂下去。 耳畔突兀的响起汽车的鸣笛声,顾惜朝神色一顿,那些细微的情绪瞬间被剥离身体,他抬起手,收起手指,发现指间的轻颤已然消失。 走到窗前,果然看到楼下停着的是那辆张扬的跑车。顾惜朝不自觉地偏了偏头,最后整理了前襟,便脚步信然地踏出了房间。 钻进那辆火红的跑车,白愁飞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挑着眼睛用挑剔的眼神看了他半晌,直到顾惜朝坐进车里好久,他才终于开了尊口,“还不错,比想像中要好。” 顾惜朝翻了翻眼睛,不理这个傢伙恶毒的话语,兀自靠在座椅上,闭了眼。 他今天穿着一款黑色的正装,不会出错的颜色,搭配同款条纹方巾,走得是英伦学院风,袖扣有两颗镶嵌着蓝宝石的袖扣,华丽而不失优雅。 顾惜朝不答话,白愁飞也就没有继续话题,直接发动了车子,毕竟也要算第一次参加颁奖,他知道应该给顾惜朝自我调整的时间。 礼服衬衫袖子被挽了起来,一手扶着方向盘,白愁飞另一手摸出了烟,犹豫了一下,却又放了回去。因为怕风吹乱了髮型,所以车里只是开了空调,并没有开窗。而白愁飞在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压抑,他有些怀念自己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那个人也是用那样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己,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错。”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已经,忘了吧。 前方是没有尽头的路,不知道要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顾惜朝双手环胸,食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手臂,薄唇微微抿起,勾出一个肃然的姿态。 光线照在眼睑上,然而皮肤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只是眼前一片殷红。 白愁飞把顾惜朝送到公司,而不是颁奖现场。 《不离不弃》这次可以算是大丰收,虽然是因为顾惜朝参演《陌路》而提前做了一系列的前期宣传,也众所周知是有桥推新的途径,但说来说去,演员阵容全部是新面孔,在这剧播出之前一文不值,而偶像剧也一向不为艺界所喜欢,偶像明星向来被认为是花瓶,与“演技”毫不搭边,大多数人并不对这它保有什么过高希望,就算是剧组人员,也只是对它做了最保守的估计。 但它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首播当天的收视率并不夸张,2.3%的成绩并不突出,甚至让剧组的人有了些失望,除了整天忙着另一部戏的顾惜朝,其他人都感觉心凉了半截。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大家都是第一部 戏,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终究却还是存了产生奇蹟的想法,然而事实证明国产偶像剧终究还是突破不了4%的收视极限,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上一年台湾偶像剧的最高收视也不过7.5%。 第41页 可是第二天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不离不弃》的收视率居然达到了3.8%,真简直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成绩,而且,这不过是第二天而已。 接下来,则每天的收视率都让剧组众人热血沸腾,4.1%、4.4%、5%……收视率一路飙高,连导演和编剧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网络里也一时间将演员、剧情,各方各面炒的一片火热,媒体记者们也敏感地转移了炮筒,推波助澜帮着把它推到了风口浪尖。 总之,《不离不弃》前所未有的火热。 当然,这些情况顾惜朝几乎都是不知道的,知道那一天,剧中的女主角拨通了他的电话,然后激动地告诉他,这部剧最后一集的收视率,达到了7.8%!虽然这仅仅是整部剧第二次突破7%,但却意义非凡。 是的,偶像剧的最高收视率,是他们的戏创造的。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在梦中,瞬间就从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变成上街都会被粉丝索要签名,其实,原来,一夜成名也就是这样了。 一直到今天,这种恍惚的感觉始终存在大家的感官中。 …… 到达的时候,刚好看到女主角从车里迈出来,看到白愁飞的车子开过来,便乖巧地站在了一旁等他们停车。 剧中略显阴沉孤僻的女子现实中却是个很腼腆的姑娘,顾惜朝对她的印象不错,因而下了车便笑着朝她走了过去。 白愁飞也从车里出来,靠在了车边。 女人穿着珍珠白的抹胸小晚礼服,也是中规中矩的颜色,珍珠发卡斜斜插在盘起来的髮髻上,脖颈耳边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她有些侷促,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先跟白愁飞打了招唿,这才跟已经来到她身旁的顾惜朝笑起来。 他们今晚被安排一起进场,顾惜朝看了看女人脚底踩着乳白色的细带凉鞋,整个人却因为鞋跟过高而有些僵硬,决定今天要把她扶好,否则这姑娘大概会在无数镁光灯前摔个天昏地暗。 “嘿,你们自己去吧,我得先走了。”白愁飞扬了扬下颌,沖对面两个聊天的人说道。 反正接下来顾惜朝也要跟剧组人员一起去现场,直到颁奖之前都没白愁飞什么事儿,他也就没必要担心什么了。 而他,是不能去走红毯的。 白愁飞进场会通过工作人员的专用通道,跟明星导演们并不冲突。不过,白愁飞眼中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即使是主办方让他去走,他也会拒绝的。 那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看着白愁飞钻回车中,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便扶着女主角往公司大楼里走去。 白愁飞透过玻璃看着那二人相携而去的身影,降下车窗,一根烟终于是点了起来。 真是新鲜啊,这些人。 顾惜朝暂且不论,如同女主角的那种腼腆不知道在今天之后还能够维持多久,或许这一刻见到的是这样的她,下一刻就已经完全不同了吧。这个圈子有着最恐怖的环境,逼着你,不得不为了它做出改变,慢慢隐藏到灰色的世界里,光鲜亮丽的外表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从皮肤,到骨血,冷得惊人。 到达现场的时候时间刚好。 《不离不弃》是近几个月来最热门的话题,无论是观众还是整个娱乐圈,他们可以说是万众瞩目,所以,他们的进场是被排在后面的。记者们早就严阵以待,气氛也已经活络起来,几辆车子一停下来,嗅到气味的媒体记者们便通通围了上来,没等他们下车,闪光灯已经唱着欢快的歌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顾惜朝打开车门,眯了眯眼,强烈的闪光让眼睛极度不适应,他微微皱起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整个过程不过一秒钟,随后他便款款走出来,绕到另一边牵住了女主角。 女人沖他微笑,把手放进他的臂弯,然后踏上红毯。 镁光灯仿佛特别多,而且全部关照在他们身上,眼睛被闪得有些看不清东西,明明是夜晚,却被照得比白日还要璀璨,白色的闪光散发出钻石般的冷漠高贵,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用灯光轰炸你的人存了什么样的心。 他们走得并不快,甚至是有些缓慢的,女主角停下来沖举着牌子的影迷招手,激起一阵尖叫,挽住顾惜朝臂弯的手却收紧了几分。 “怎么?”继续向前的路上,顾惜朝沖两边忙着拍照的记者点头,同时压低声音询问着。 “呃,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闪光灯,有点……”女主角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却有些无奈。 顾惜朝也收紧了手臂,“总会习惯的,相信我。”他顿了一下,“别担心,你今晚很美。” 女主角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凑近了顾惜朝笑道,“你也是。” 顾惜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一对金童玉女,他们本就在剧中饰演情侣,怀着不同目的希望他们假戏真做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又是这次的大热门,不少拍下这一幕的记者已经在心里拟定了明早娱乐版新闻的标题了。 然而当事的两人自然是毫不知情的,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然后随着工作人员进场,颁奖终于是要正式开始了。 顾惜朝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整了领口,并没有放松领带,轻轻咳了一声。 第42页 …… 金枝奖是每一年娱乐圈中的盛事之一,顾惜朝不知道在电视里看过多少遍,但真正走进它才知道,一切的想像都只是想像而已。 这个世界变化很快,而这里无疑是引领潮流的先驱,到场的艺人或者幕后人员,每一个都是华服加身,风度翩翩,光彩照人。他们有着迷人的笑容,优雅的举止,高贵的谈吐……没人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他们,但是这些人让你看到的就是这些。 这是一群最吸引人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而相似的光芒。 意料之中,座位旁边是女主角和白愁飞,顾惜朝进场,看见白愁飞沖自己偏偏头,眼角眉梢颇有些自得意满的笑意流露,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瞬间跳得有些快,为今夜的结果。 深吸了一口气,顾惜朝走过去,却并没有询问。 白愁飞轻笑,拉了拉袖口,他穿着versace这一季的新款男装,银灰色,利落的剪裁勾勒出他身体线条,復古的设计,腰链斜斜搭在一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纽扣恰到好处,毫不凌乱,显示出古典贵族的奢华和高贵,而银灰色又增添了一抹神秘感。 ——如非必要,白愁飞是不穿黑衣的。 他笑着坐下,倒是很欣赏顾惜朝这个沉得住气的性格,整个现场,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在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眼中发现一丝习以为常的焦急——即使他们口中在对你说着他对这些根本不在意。 虽然大家都知道奖项是被内定的,但终归大多数人不会知道被内定的具体是谁。 “免费赠送你个消息,”白愁飞也坐下来,压低了声音,缓慢地道,“知道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嘉宾是谁么?” “嗯?” 白愁飞笑出了声,“戚少商。” “惜朝,你看……那,那个是corrine吗?哦,她是我的偶像啊!” 还没消化白愁飞的话,女主角纤细的手指又握上了他的胳膊,顾惜朝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最前排,戚少商和息红泪相携的身影。 顾惜朝不由自主地便沉下了目光。 典礼正式开始,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搭配得当,妙语连珠,常把场内人逗得会心一笑,小高潮不断,当然,奖项也是一个接一个地颁发。 白愁飞坐在台下,看着这两位已经在这个舞台上站了十年的主持人,眼角有了鱼尾纹,面容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活力四射,但整个人却更加沉稳,彼此之间的配合也更默契了。 这么多年过去,每个人都与改变。 时间让一切变得沧海桑田,某一天不经意间回首过去,才发现记忆中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神情也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泛黄的照片,堪堪找到原来的痕迹,却毫无意义。 他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可以将灵魂抽离身体,用一双俯视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和事,冰冷的,客观的,仿佛上帝的视线。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一种感觉,无从证实,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从这里抽身,走得太远已经没有离开的道路,只有昂首挺胸不认输地走下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台上在颁发最佳电视音乐奖,白愁飞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在自己耳边炸裂的某朵烟花留下的轰鸣。 寂寞,而高傲的。 ……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尾声,最佳女主角不出意外是身边的女人,颁奖嘉宾是息红泪。站在偶像的身边,女人总是有些羞怯的,还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息红泪笑着跟她说话,红色的长裙听说是国外着名设计师量身定做,造型精緻的钻石首饰,腕上一只从不退下的翡翠镯子,栗色的长髮披在肩上,显出几分随意,但是妩媚动人,怒放的蔷薇般浓烈的气质足以让她在任何群体中脱颖而出,获奖的女人站在她身边,到底是嫩了些。 顾惜朝起身鼓掌,祝贺获了奖的女人,接着便轮到了最佳男主角。 戚少商在台上跟主持人谈笑风生,顾惜朝这边悄悄攥紧了手指。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好吧,一直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跟所有人一样,对这些东西一样地渴望,一样地希望用那座小小的奖盃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努力。 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他也一样。 之前白愁飞的暗示并不隐晦,顾惜朝心里是有准备的,但是再怎么准备这一刻还是不自主地打起鼓来,人们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担心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更何况……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打开了信封,更何况还是这个人在颁奖。 那个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 戚少商打开获奖名单,看了一眼便笑起来,然后他又合上了那个信封,双手背后,贴近话筒。 “刚才说了,今年的四个候选人都有很高的人气,但获奖者一定会让大家觉得是名至实归,当然了,其他几位的粉丝如果生气,也请不要针对我。” 台下传出轻微的笑声。 “好了,知道大家都急着知道结果,我也不卖关子了,今年最佳男主角是——” 大屏幕放出四个候选人的画面。 戚少商噙着明显的笑意,回头看了一眼,高声宣布: “《不离不弃》 顾惜朝!” 第43页 音乐应景的响起,大屏幕上是周围的人纷纷起来跟顾惜朝道贺的场面。 戚少商在台上鼓着掌,看着一束白凛的光打在人群中,然后顾惜朝站起来。 光影画面同第一次那单方面的相见诡异地重合在一起,清隽如莲的气质扑面而来,视网膜中依稀仍是那道剪影。 顾惜朝觉得自己仿佛踏在云端。 已经说过,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真的看到名字挂在大屏幕上,真的把这座奖盃捧在手里,那种感觉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太过华丽和盛大。 眼前的光影变得五彩斑斓无从辨别,他只知道周围人都在跟自己说着恭喜,白愁飞礼节性地给了自己一个拥抱,催他赶紧上台领奖。 眼前是一条被缤纷的光芒铺满了的路。 直到很多年过去,顾惜朝已经拿了不知道大大小小多少个奖,这一天,这一刻的感觉却永远都是最清晰的,那种迷乱的不真实,光影的明灭跳动,捧起奖盃时指间的颤抖,血液在身体内部沸腾的感觉,无论之后多少次,都无法比拟。 从戚少商手里接过奖盃,这个人也笑容完美地对自己说着“恭喜你”,顾惜朝自然只能点头称谢,然而意外的是,本来要离开了的戚少商突然回了身,抱住顾惜朝的腰往怀里一带,在他耳边清晰而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你做得到!” 言罢,便放开了顾惜朝,将舞台交给他一个人。 令顾惜朝惊讶的是,戚少商语气中的欣喜和激动,居然不亚于自己。 抚摸着手里的一桿带着叶片的树枝形状的奖盃,顾惜朝按部就班地说完了白愁飞给他准备的那些感谢词,沉吟了一下。 “最后,我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根金枝,大家用自己的力量让这项事业枝繁叶茂,而我们每个人,再这样的淬鍊之后,会绽放同它一样的光芒。” 台下掌声雷动。 顾惜朝听在耳朵里,却发现意识慢慢回笼,俯视台下一张张不甚清晰的脸,他慢慢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这一切,真实得像一个五光十色的梦。 第16章 城市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率沦陷。 流线型的车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红光,疾驰的风调皮地掠过发梢,带着夜晚特有的潮湿感,扑面而来。 白愁飞一脚油门下去,凌晨略显寂静的街道便立刻响起了引擎迷人的歌声。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浅浅映在车窗上,参差起伏,暗夜流光,带着空洞的表情插入天际。霓虹灯绚丽的光打在白愁飞的脸上,恍惚变换着不同的表情,车窗外的世界浮华而疯狂。走来走去的人,潮湿夜雾里的街灯,还有闪亮的gg牌,总是激起人莫名的渴望,嘲笑着那些不可救药的空虚和寂寞。 关于金枝奖的一切在不久前结束,顾惜朝很高兴,很激动,白愁飞表示完全理解,并在前者酒过三巡走路开始打摆子的时候,尽职尽责地将人护送回家,一副优秀经纪人楷模的样子。 然而从顾惜朝那里出来之后,一直挂在脸上,维持了一晚的完美笑容终于卸了下来,整张脸带着淡淡的冷然,毫不生动,就好像两旁那冰冷的建筑物一样。 夜风轻微,岁月静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可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恼人地叫嚣着:不,你知道不是的,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你明明从未甘心过,你明明很在意——无论是顾惜朝,还是自己。 白愁飞头疼地趴在方向盘上好久,任大脑里的神经被那个叫嚣着的念头折磨地疼痛不堪,时间一长,一股焦躁感也自然而然地从心底升腾了上来。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心底那个肆无忌惮的声音,免得它把自己吵到精神分裂。 是以,火红的跑车在夜风中朝着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上跑去。 凌晨,零点三十五。 到达目的地后白愁飞就有些后悔了。 比起夜色旖旎的城市,深夜的这里显得格外寂静,白日里听不到的虫鸣鸟叫此刻全部復甦,围绕在周身,此起彼伏,每一个音符都婉转清晰。 白愁飞从车上下来,“啪”得关上车门,扯开外衣,靠在一旁,扬起头,一口闷在心里的气终于是吐了出来。 脑海中的那个念头终于在漆黑寂静的夜色中逐渐平息了下来,酒精留存在身体里的热度被略微有些寒凉的夜风一吹,便散了个七七八八,白愁飞感觉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视线也清明了很多。 然后在看清自己所在地方的时候,在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从兜里摸出烟来,却遍寻不着火机,白愁飞皱着眉一脚踢在车轮上,嘴里暗暗骂着,把捏着的烟狠狠掷向远方某个被黑暗涂抹得神秘莫测的角落。 他一定是醉了,才会到这里来。 白愁飞酒量并不差,但在颁奖典礼后的酒会上,他总是免不了被灌酒的命运,熟识的人且不说,被引荐来的艺人便一大堆,要打发他们是很让人头疼的事,中国人又习惯了以酒建交,所以这么一杯杯下去,他虽然算不上醉,却也达不到完全没事的地步。也真是奇怪,这么一个酒后驾车的典型,居然没有被交警逮到,还顺顺利利地开了十几分钟的车,让他跑到这里。 几年没见,这里还是当初的样子。 路的尽头是看不清的夜色,但是能够觉察到银色的波光闪闪烁烁,象是蝴蝶的翅膀,半边被涂满了美丽的磷粉,另一边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暗。传到耳边的是隐隐的浪涛声,沉静悠远,绵延不绝。几户人家在路的对面,此刻没有亮着的灯,破旧的房子在黑暗中伫立着,以一种深沉的姿态。 第44页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把咸腥的海风连同植物发出的腐败气味一同吸进身体,然后锁车,脚步径直朝一旁的山上行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上山的道路,即使是很久没有来,他还是能辨认得出具体位置。不过也是,这小山没有为了观光而被开发过,本就没什么台阶,仅存的小路也是人们踩出来的,很多次这样辛苦地上上下下,想不记住都难。 白愁飞摸索着周围凹凸不平的树干往山上走,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绝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挑这么个时间跑到这里来。想着,脚下又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下,怒气沖沖的一句“shit”脱口而出。他记得以前来这里地时候并没有这么难走的,果然还是因为喝了太多的缘故么…… 即使脑海中百转千回了很多,白愁飞却依然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山顶,此时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索性脱了外套拿在手里,立领的白衬衣也解开两粒扣子,白愁飞舒了口气,没有停顿,向右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树影遮挡住了夜光,斑驳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四周的虫鸣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畔,一探手,便可以捉住这些不甘寂寞的小生命。 白愁飞的脚步却流畅了很多,踢开凌乱的杂草,目标明确地朝着这山顶树林里的最深处走去。 踏上那块断崖的时候,他觉得眼睛狠狠被刺痛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穿过繁杂的树林,眼前的景色忽然为之大开,一片清明,简直象是有什么人在剎那间偷换了世界,令人无法不惊嘆自然造物之神妙。那是深深淹没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极秘密的一处所在。 一片开阔的断崖,崖口是块向前平平伸出的岩石,表面铺满及膝的顽强的不知名的杂草,偶尔也有不畏秋寒探头的花朵,夜太浓,看不清颜色,却单觉那在夜里绽开的样子很是娇艷。断崖上没有栅栏,无任何阻挡物的海面轻易便在眼底铺开一幅长卷。 海与天连成一线,闪动着相似的,水银色的光芒。 接着便是一个熟悉到想吐的声音,“你来了。” 他的表情眼神一脉平静,古井不波。 白愁飞缓缓收紧手指,粗糙的树皮摩擦指端的皮肤,传来尖锐的痛感。 …… 对于苏梦枕会出现在这里,白愁飞其实并不惊讶,毕竟,当年第一次拿金枝奖,就是苏梦枕带他来了这个地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它,第一次就是沉浸在夜光中的景色,加上后来很多次,风朗月清,或者愁云惨澹,周围的景物都是隐没在黑暗中的,辨别不清轮廓,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两色,单调而漠然。所有的一切都出乎寻常的寂静,除了身边的人。 低沉磁性的声音,那是唯一能够让他感受到与世界联繫的存在,他们习惯了在黑暗里聊天、抽菸、喝酒、亲吻、或者做爱,仿佛插上了黑色的翅膀,飞翔在沉寂的天空和狭窄的甬道中,四周漆黑压抑,他们跌跌撞撞。 白愁飞走过去在岩石的另一端坐下,大喇喇地摊着腿,然后看到那人身边摆放着的罐装啤酒。 苏梦枕于是也坐下来,顺着白愁飞的视线,提起一罐酒递给他,不置一词。 拉开拉环,清脆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夜晚的山顶到底是安静的,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打扰而换了他固有的矜傲。白愁飞扬起头,吞下一大口酒,本来对酒精已经麻木的味蕾居然又为了这些液体的苦涩而微微颤抖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的罐子,隐约能看到银色的罐体印着乱七八糟的文字,不明所以。 苏梦枕挑了挑眉,“顾惜朝应该得偿所愿了。” 白愁飞偏过头来看他,“那又如何?” 苏梦枕的轮廓一如既往,大理石雕琢得一般不生动,夹带着一丝深沉的气息,但是双眼清明,眸光犀利慑人,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定睛看着白愁飞。 后者无来由地一阵烦躁,又喝了一口酒,把酒罐放在腿边,“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为了他,才去现场的么。” “没错,然后呢?” “我以为,能让你这么上心,总该有些原因。” 白愁飞淡淡地转开视线,“有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说得对。”苏梦枕竟然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只是目光却微微沉了下来,“所以,《陌路》的违约,也是因为这样。” 白愁飞哼出一个笑音,“苏总记错了吧,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我们公司负责的部分,违约之说从何谈起啊。”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关于他们口头的约定“音乐方面,由你来出”。 苏梦枕白天拿到《陌路》的音乐,不用看制作人,只听了一半,他就已经知道白愁飞挑了合同中的漏洞,把自己置身事外。其实是能够预想到的,当初没有写明白也是苏梦枕刻意忽略,他只是在心里对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存了些许期望,但到底还是同预想的一般,白愁飞,始终都是心思太重的人。 所以,此刻苏梦枕在这里,也不过是跟自己做了一场不冒险的赌博,然后,他赢了。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飞扬的神色,没有回答。于是两个人就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喝着酒,周身又只剩下了虫鸣和远处暗暗饮泣着的海水,空洞寂寥,显出更加深沉的夜色。 第45页 头顶上有夜行的飞机亮着红色的灯光从黑天鹅绒样的天空上掠过,极安静地。在这样的夜色里,没有人知道旁的人要去想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旁人毫不相干,即使此刻身旁是此生最亲密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在一起的话题始终不多,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聊起来,也大多数都是工作上的事。他们似乎不需要言语就能交流,仅凭本能,如动物一样嗅到彼此的气息,然后互相了解,互相需要,目光或者肉体黏着在一起的时候会发出电闪雷鸣般的轰响。 半晌,酒已经喝得差不多,地上歪七扭八地散落着空荡荡的酒罐,苦涩的气息仿佛飘在视线里,眼前的景物便有些模煳了。 苏梦枕眯了眯眼。 “愁飞,你还没放下……” 他的口吻象是轻柔聚合的云,听在耳中,飘渺得不真实。 白愁飞失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笑声张扬,“哈,换了是你,你放得下么,苏梦枕!” 话里听得出他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舌尖辗转在最后三个字上,吞到肚子里,衍生出不可名状的感觉。酸的,甜的,苦的,疼的痛的麻木的,什么都有。 他知道自己忘不掉,一直都知道。 对于苏梦枕,白愁飞总有种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感情,被他牢牢蛊惑着视线,不断接近触碰,却拼命地想要逃离。因为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掌握着自己全部的脆弱和不堪。他的伤口,腐烂的肉,未癒合的血痂,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往,都只有他一个人了解。 白愁飞把外套裹在身上,酒气升腾,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视线里一片混乱,仿佛失了明,苏梦枕温热的手指已经碰到脸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被山风吹了太久的皮肤泛着凉意,他静静地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挣扎着站起来。 苏梦枕收回手指,发现在夜色中辨别不清白愁飞的轮廓。 身后的树林传来突兀的噼啪一声,也许是松鼠压断了树枝,或者年轻的植物正在拔节。自然界里时时刻刻充满各种各样的突变和异动,人们没兴趣知道,从不去理会,即使张大了眼睛,又能看见什么? 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当年的爱和曾经的恨。 视线里的身影歪歪斜斜的远去,苏梦枕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就这样让他离开,日后他一定会后悔!于是他跟着起身,走过去。他们两人的确都喝多了,白愁飞大概更严重一些。苏梦枕看着前方人蹒跚的脚步,最终还是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路的两侧,成片的草木大大咧咧地盘踞着,丛丛簇簇参差不齐,植物潮湿的清香和腐败气息溶解在空气里,纠缠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两人沿着杂草坡路一直往下走。上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山有多高,坡度也并不陡,待到下山的时候却有些惊险,尤其是对两个被酒精侵蚀过了的人来说。两人并肩走在并不宽地小路上,不知磕磕绊绊了多少回,身后的山顶树林已经看不到痕迹,透过交错纵横的枝桠,往上看,是愈来愈高、愈来愈远的天空,视线不自觉地滑向山顶,来路已模煳得只余下了潦草的轮廓和粗糙的色块,天和山之间夹着一线灰色。 回过头来,面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脚下的泥土里探着岩石,岩石上攀满杂草,很陌生,却是确实的依靠。 他们便在这样的灰色和黑暗中缓慢地行着,以一种温和的姿态,对待夜晚面目生冷的树林。极少交谈,脚步的方向却很一致,即使,即使是下了山后,也依旧这样相扶着走在路上。 两个喝醉的人,开车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们还想多活两年。而苏梦枕打电话叫司机来的建议又被白愁飞拒绝,是以,他们能够选择的只有徒步走回去。 并不是很远的路,但走起来的话,几个小时是要的,然而当时的他们全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默契地,安静地,相伴走在夜色空无一人连一盏灯都没有的公路上。四周蛰伏着似乎随时会跳出来咬人的生勐黑暗,他们在深深浅浅的黑色的窥探中并肩走在一起,像小孩子一样,跟着冥冥中的花儿一起去寻找暗夜中陌生的天堂门,互相慰藉,互相取暖,互相习惯。 然后慢慢远去,从容燃烧。 终于看到计程车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他们也几乎走到了市里,衣衫凌乱骯脏,神情到不狼狈。 这一路走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言不及义的愚蠢问题,也没觉得路太长时间太慢,但是此刻一停下来,却是一股疲惫席捲上心头。白愁飞仰靠在后座上,按了两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耳朵里听见苏梦枕给司机报了一串尘封在记忆中的地址。 那不是白愁飞的别墅,也不是苏梦枕的住处,甚至不是j影或者有桥,那只是一个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区而已。 白愁飞站在三十层楼高的公寓前,抬起了头。 天亮了。 渡过最深沉的黎明前的黑暗,天际被一束白光点燃,先是墨蓝,然后暗紫,缓缓渐染出一个明亮的轮廓。白愁飞跟随苏梦枕走进熟悉的通道,意识在警告自己不应该到这里,可前方却似乎有东西带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夺取了他全部的注意。 二十一楼,右手。 第46页 苏梦枕打开门,白愁飞把目光扫过去。很简洁的房间,光线隔着窗帘,模模煳煳地窗投在乳白色的大理石上,房间有些暗,可依然能够看得出来地面干净得可以映出人的影子,欧式家具冰冷着自身的线条,高傲地注视着门口的两个外来之客。 白愁飞走进来,泥泞的痕迹便印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你还留着它干什么。” 这里,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四五年的样子。 屋子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家具,花瓶,cd,墙上的画,甚至角落里的酒杯,都还在原来的地方。白愁飞看着苏梦枕从沙发旁边的矮柜里拿出一整套的专用菸具:保湿箱、雪茄剪、穿刺器、特制菸灰缸、长支的无硫火柴……轻车熟路,仿佛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当初问过苏梦枕,为什么成功的人都喜欢抽雪茄,自然,他是没得到答案的,因为当时的他们都还算不上成功。 此刻,苏梦枕点着一直火柴给雪茄预热,视线盯在白愁飞身上,眼眸中氤氲着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情绪。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狠狠一把把窗帘拉开,看着玻璃上若有若无地映出自己的身影,眉间堆起一座小山。 天光炸裂在眼前,光与暗擦肩的瞬间,好像站在世界之外看到了时光巨大的轮迴。所有极端的情绪一齐涌上来拥挤在胸口。忽然无法思考。全身上下都变成了眼睛。在白光终于亮起来的剎那,所有眼睛被照射得彻底失明。 ……有什么从身后远远地过来,像潮水来势汹汹,却比潮水更加迅疾。一路上响彻烟花绽放般的轰响,在空气里撞出火花来。还来不及反应,锋利的寒意已如刀片切进背嵴,直伤向心肺。 苏梦枕从背后拥抱白愁飞。 “苏梦枕,你究竟在想什么。” 拥抱着自己的手臂是一种执着的姿态;看起来冰冷,却无比炙热的体温;隐隐飘过来的ci rush的味道……那么那么熟悉,熟悉到快要沉迷的程度。 “想你。” 他沉了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磁性的声音迴荡在耳边脑海。雪茄醇香的烟雾喷在白愁飞脖颈上。 记忆突然就倒回多年以前,在某个同样天刚刚破晓的时分,白愁飞在阳台上把酒从二十一楼的高处倒下去,过了好久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哀号般,痛苦地绝望地。 第17章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柏油马路上,从视网膜深处幻化出一道模煳的光影。 白愁飞站在路边,单手抬起遮住自己的眼睛。 秋日的阳光并不强烈,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隔着手指眼睑,也依然被晒得泛着尖锐的疼痛,泪腺被刺激,几乎下一刻就要分泌出液体来。 将清晨浮动着灰尘和阳光味道的空气吸进肺里,白愁飞感觉身上宿醉和熬夜的痛苦似乎不那么明显了,虽然四肢僵硬,大脑也运转缓慢,但是压迫着皮肤骨血的那股气息却渐渐退去,温和柔顺,不留痕迹。 他睁开眼睛。 街道上早已人来人往,传入耳中的是一如既往的喧嚣,旖旎妩媚的夜色到了白日,就变成了赤裸的焦躁,衣衫狼狈的白愁飞站在一群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很是显眼。日光太灼热,烫的人想要尖叫,身上的皮肤骨血在这样那样的热度里被渐渐融化,最后蒸发个干净,一无所有。 他是属于黑夜的生物,他们都是,这一点他很清楚,他们害怕阳光下的一切东西,明媚的笑,温暖的手,都是渴求却无法触及的,尽管他们都明亮耀眼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在不知第多少个人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走过去后,白愁飞终于在内心一声国骂中拿起了电话。 “餵?” “你在哪儿?” “silver?”那边的声音有些惊讶,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刚到公司。” “呵,那正好,”白愁飞舒了一口气,“我的车在楼下,帮我开过来,我在xx路。” “……” “餵?” 那边的人几不可闻的轻嘆了一声,“好吧,你等着我。” 白愁飞[嗯]了一声挂上电话,靠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看着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地上的影子忽短忽长,仿佛有生命了一般扭动起摇曳多姿的舞蹈,但在他眼里,却怎么看都象是要逃离某种桎梏,只是力不从心,所以只得不断挣扎,撞得头破血流了,也不肯放弃。 …… 十分钟后,顾惜朝出现在了白愁飞面前。 白愁飞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m6,仿佛宝石一般的蓝色。 顾惜朝从车里走出来,摸了摸鼻子,“你犯什么神经,一大清早扰民不倦啊!”然后看到了白愁飞银灰色的礼服泥泞不堪,双眼下还挂着黑眼圈,一身酒气冲天,不由皱了皱眉,“你昨晚干嘛去了?” 白愁飞用打量的眼光把对面的人从头到尾从头髮到脚趾扫了好几遍,才终于开口道,“你先甭管我,这车是怎么回事儿?” 顾惜朝咳了一声,“车钥匙还在你这儿就叫我开车,你脑子进水了!” “那你就把戚少商的车开过来了。” 第47页 “你走不走!” 白愁飞闭眼笑了一下,笑意浮浮一现,便消失了。他没接话,感觉跟顾惜朝斗嘴的精力有些不继,径直上了车子。 顾惜朝坐回去,手剎,离合,油门,m6平稳地跑在路上,他抬了抬眼,透过后视镜看靠着座椅闭目养神的白愁飞。 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了,“喂,你……没事儿吧。” “有烟吗?”白愁飞没回答,岔开了话题。 顾惜朝把烟递过去。 不是习惯的那个牌子那个味道,但他还是按下了火机,看着小火苗在眼前摇摇摆摆,凑上前去。 一口烟从肺里转出来,雪茄的味道才终于消散了。 白愁飞把烟雾吐出去,裊裊的青烟缠绕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 是啊,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事呢。 白愁飞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外面起了风,卷着纸屑枯叶凌空飞舞摇摇欲坠,深秋的天气愈加冷了,车里是暖的,但刺人的冰凉却从贴在玻璃窗上的皮肤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心脏去。 生生作痛。 “苏梦枕,你究竟在想什么。” “想你。” 一字一顿的声音就这么炸响在耳边,白愁飞自己都知道自己所有动作在那一刻僵住了,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在拥抱自己的手臂——就像最开始一样的坚定执着,让人忍不住对他充满希望。 白愁飞在苏梦枕的怀抱中转过身来,一双凛冽的眸子向上挑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梦枕的眸光蓦地暗下来,白愁飞总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吸引他全部注意,触动心底那最后一个拒绝冰冷的角落。 他把他拉向自己的身体。 肌肤相亲的感觉并不陌生,他们感受得到彼此炙热的体温,强有力的心跳,血液奔腾发出的声响,还有皮肤的肌理,每一寸,隔着薄薄的衣料,在指尖下充盈着欲望的张力。 那一个瞬间他们都是有些失神的。即使想过很多遍,却没人能够想到再一次触碰到对方,身体的记忆远比内心的信念更加容易动摇。 这个男人,对面的这个男人,总是能挑起他们最深层,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情慾。 仿佛从血液中怒放的花,美得触目惊心。 半晌,白愁飞先做出反应,他低笑,“好吧,我知道了。”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身体禁不住颤抖,笑得苏梦枕皱起了眉。 苏梦枕放开环住对面人的手臂,看着他的笑意的确荡漾在眼眸中,偏头咳了两声,然后转过脸来,用黑色的目光从下至上盯住他的眼睛,“你不信?” “我信。” 白愁飞的声音平淡无波,还带着适才未退干净的笑意。 苏梦枕的眉皱得更紧了,抬起头来,目光就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压迫。 空气一瞬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他不说话,他便也不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似飞快,实则慢的出奇。 对峙是一场考验彼此的耐力战,气氛剑拔弩张,诡异而宁静,整个空间几乎被二人的气场撕裂,下一秒,便会跳出一只洪水勐兽挣扎嘶吼。 最终,还是白愁飞先移开了目光。 “苏梦枕,让我放下的人是你。” 其实那样的对峙很没意义,这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的每一个眼光流动,每一丝表情变化,你都悉数在意,这样近距离的交锋,也不过就是把心底雪藏着的伤口挖出来,揭开血痂,眼睁睁看着猩红的液体汩汩而下,却无能为力。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梦枕眯了眯眼,眸光中的压迫感立刻减轻。 白愁飞绕过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苏梦枕放下的雪茄,轻轻抽了一口。 缭绕的烟雾横亘在他们之间,对方的轮廓便有些模煳了。 “快结婚的人了,你折腾什么啊。” 白愁飞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疲惫,苏梦枕抬了抬眼,语气意味不明:“你很在意?” “我在不在意不重要,”白愁飞挥挥手,“重要的是,你,苏梦枕,做了决定的事,还有改变的余地么。” 苏梦枕没有说话。 “我恨你。”白愁飞从茶几底下拿出威士忌,顺着玻璃杯透明的身体倾倒下去,晶莹的琥珀色液体晃动在或明或暗的光线里,被映射得流光溢彩。 “不是因为后来……”他停顿下来,很长时间,把装酒的杯子放在唇边,抿一口,再一口。苏梦枕就耐心地看着他的动作,一侧的脸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从一开始就是,住进这所房子开始。”他自顾自地说着,并不去看说话的对象,只是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仿佛主角并不是自己。 “你自以为给了我很多,可我失去的更多。你以施捨者的面目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然后,就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跟你在一起,我永远没有自己。我恨你的背影,苏梦枕,你知道吗。” “所以我从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即使……”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即使不能继续原来的路,我也从没后悔。” 第48页 白愁飞终于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一口喝尽杯中剩下的酒,喉结上下翻滚,仰起的脖颈画出流畅优美的线条,而苏梦枕只是认真地看着,不置一词。 三根手指捏着脆弱的玻璃杯落在茶几上,玻璃之间无机质的碰撞声显得清晰刺耳。 白愁飞直起身,“我们都不年轻了,既然早几年就订了婚,就赶紧把雷氏千金娶进门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说着,笑了一下,把右手冰凉的手指按在眼睑上,“我承认没放下,过去的一切都,所以,就早点让我死心吧。” 他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许多年前一样,隔着昏暗的光,缭乱稀疏的菸酒气,乱七八糟的阴影,他的目光中,他的背影挺拔如昔。 但他知道,一切已经时过境迁,这里不是十年前,十年前的他们不在这里,不在这个空间,相伴、分离、贪恋、伤害,十年里兜兜转转,他不是当初的苏梦枕,又怎么要求他是当初的白愁飞。 逆光的关系,他的轮廓如电影剪影般神秘落寞。 苏梦枕感觉喉咙很干,身体里鼓譟着一股说不清的气焰,他勐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声音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他用手紧紧压住胃部,感觉它扭曲地得像被人用铁钳夹住,他的身体弯下来,仿佛要从身体里呕出什么东西,剔骨剜心,将骨肉血淋淋地撕下来,痛苦绝望,不能逃脱也无法避免。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离开,没有挽留。 车子开到白愁飞住处的时候,后座上的人已经迷迷煳煳睡着了。 顾惜朝调了调后视镜,看着白愁飞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抿出一个挣扎的弧度的唇角,他嘆了口气,还是决定叫醒他。 “喂喂,白菜,起来了嘿!” 后座上的人眉头紧了紧,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靠在座椅上,却没有睁开眼睛,缓慢地道:“你再叫一个试试看?” 顾惜朝从善如流,“白菜。” 白愁飞睁开眼睛,一道凌厉的眼光扫过来,顾惜朝挑了挑眉,“行了行了啊,你醒了就行了,回去补觉吧,赶紧的。” 白愁飞透过窗户扫了一眼自家的别墅,耸了耸肩,“我也没力气跟你贫。行,走了啊。”说着打开车门,便钻了出去。 凛冽的秋风毫不留情地钻进衣服的空隙,白愁飞站在风里打了个喷嚏,力气有点大,鼻头和眼圈都红了。 顾惜朝也推门下来,“我送你进去。” “得了吧,就这么两步路,我还能丢了。”白愁飞摆摆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顾惜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稀罕管你呢。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走了。” 白愁飞笑了两声往前走去,顾惜朝也转身回到了车上,但就在要关车门的时候,已经离开的人的声音又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ivan!” 顾惜朝停下动作,转头看去,白愁飞的髮丝衣角被风吹得颤抖不已,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这边,两泓水光中漾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有些人在对的时间遇见,错过了,就是这辈子。” 他说着,扬起下巴示意那辆宝蓝色的车子,然后转身离开,笑容中飞扬着惯常的傲气和凌厉,被寒冷的秋风凝固在眉间眼角。 顾惜朝整个人愣住了。 白愁飞这番话说的意味不明,但顾惜朝还是能理解他在暗示些什么。他们之间有着些许相似的脾气和秉性,所以总是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和感应,说是旁观者清也好,他隐约能够摸索到白愁飞和苏梦枕的纠葛,对方也对他和戚少商的种种瞭然于胸。但是说实话,那一种情形,是顾惜朝自己都不敢去想的。 不是对自己的心情有所怀疑,只是觉得那一个选择看不到希望的光明。眼前就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看看现在的苏梦枕和白愁飞就知道了,有时候这种事情并不是一句“感情”那么简单,两个人,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是的,他们彼此理解彼此欣赏,他们可以相伴走过一段旅途,但是,他们真的能够相守吗?男人之间,多的是征服、占有、支配、控制、贪恋和欲望,他钟情于他,但他们都缺乏为彼此做出牺牲的勇气与大度,他们不屑于对方的忍让和退让,他们在很多时候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像出鞘的匕首,咄咄逼人彼此刺伤。这没有你是我非的冠冕堂皇,只不过性格决定了如此,一旦做出那样的选择要放弃多少付出多少,是顾惜朝没办法想像的,就连戚少商,恐怕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没有人迈出这一步。 然而,白愁飞却在这个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哪怕当他说的是胡话,顾惜朝还是没办法不去在意,想要用决绝的姿态剥离那个人对自己今后人生的参与,却发现这已经不是勇气和毅力的问题。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绝境,无论是退回去还是杀出一条路来,都註定要付出代价,赤裸残酷,让此后的生命更改了轮廓。 顾惜朝关上车门,看到后视镜中倒映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退无可退。 水珠重重砸在皮肤上,温热的蒸汽从周身盘旋而上,在眼前婉转成一道道白色的幕布,能见度瞬间降低,白愁飞闭上了眼睛。 第49页 把自己扔在水下,感觉每一颗水珠打在身上的触感,像弹奏一曲着名的钢琴曲,认真专注,水顺着额发滴下来,掠过眉尖、眼角、鼻翼、唇线、最后顺着下颌的弧度狠狠跌向地面。 粉身碎骨。 白愁飞面色平静,唿吸平稳。他只是想起了某一年的冬天,天很冷,天空泛着妖娆的红光,雪从天上落下来,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要落到眼睛里去。 他们在黑暗的房间中拥抱彼此,黑色的眼睛闪耀着寒星般璀璨的水银色光芒,明明灭灭,灼热的体温是唯一能够触碰到事物,世界安静得不真实。他在他耳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西班牙文缠绵悱恻。苏梦枕收紧抱住他的手臂,让他整个身体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触摸他皮肤的肌理,听见他的心跳,被他的气息缠绕着,肢体交缠,开出五彩斑斓的花。 他停下歌声,抓着苏梦枕的头髮往下拉,凑上去吻他,咬破了的嘴唇蔓延开淡淡的血的味道。 血腥味从嘴里瀰漫至身体各处,心跳剧烈,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融为一体。 白愁飞关了水,拿起白色的浴巾擦拭身体。 他不情愿承认想念他,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主动切断后路,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可关于往事的画面总是突如其来,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或者清晨时分排山倒海般翻涌而至,如同一双手在胸口里无从捉摸地揉搓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内到外。有时心脏会被抓紧,阵阵生疼。有时又只是怀着淡淡怅然,如同包裹被折断和碎裂之后的隐痛,故作镇静。 回忆像河流深不可测,无声远行,他站在岸边,无所作为,随波逐流。 第18章 男人擦着湿淋淋的头髮从浴室出来,浅浅的雾气在他周身凝结成团,然后慢慢便薄。身旁,女人丰腆的手臂环上来,声音细嫩悦耳的响起来,象牙色的皮肤在朦胧的天光中勾勒出蜿蜒的曲线,似乎闪着幽然的光:“方总……” 方应看挑起唇角,笑容漫不经心,“明天来公司吧。” 女人喜形于色,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 皱了皱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让人头晕,方应看轻轻拨开女人的圈锢,“我没有兴趣哦。” 女人的动作于是尴尬地僵在了一旁,眼睁睁地看对方走到一旁拎起放在沙发上的衣物。一件件套上衣服,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然后方应看在拎起外套的时候发现白色的风衣领口上面明显的口红印记。挂在唇角的礼貌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目光沉下来,他扬了扬手把外套扔在女人身上,转过脸来。 “约定作废。” 天光隔着窗帘照进来,明明暗暗暧昧不清,逆光下看不清方应看的表情,但女人就是能感觉到他那温和的声音下隐藏着的嫌恶。 “等……等一下,方总……对不起,我,我不是……”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的依旧温柔,只是带着能够轻而易举感到的压迫,“没有人跟你说过么,我讨厌不懂规矩的女人。” 他双手插兜,身影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离开了。门板关上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 一种烦躁从心底翻腾上来。 女人是公司的某股东塞给他的,就像这年头许多做明星梦的人一样,即使是藉助这样令人作呕的手段,也在所不惜。这种事他本来早已司空见惯,这些艺校的学生,底子只要过得去,他给她们安排几个通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反之之后的路怎么走也就不管自己的事了。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的身体让他厌倦,那种软绵绵香喷喷的生物麻烦而且累赘,更别说还有刚才那种妄想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的愚蠢行为。他发现自己愈发地没有耐心去应付这些女人。 空气很冷,他缩了缩脖子。 果然用这样的方式解决对那人的想念只会起到反作用啊。 几天前,他和无情在一起。 《陌路》的拍摄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演员们的部分基本已经杀青,目前辛苦的就变成了后期人员。戚少商自然是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乌烟瘴气的工作室里,一投入工作,直接疯魔。但过分的是,因为是要负责影片的片尾曲,这段时间以来无情也整个人陷在了工作里,每天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方应看是时常能够见到他,却几乎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两个人都有各自所专注的事情,本没有太多的束缚,可时间一久,还是让人不爽。 方应看送无情回家的路上,车厢里迴荡着缓慢的音乐,听不清歌词。无情大抵是有些疲惫了,倦倦地靠在座椅上,合着眼睛。 “呵,戚少商也太会压榨人了,你都累成这样?”方应看笑了一声,看向旁边假寐的人冷清的侧脸。 无情没睁眼睛,“既然已经做了一件事,总是要做好的。” “嗯?正好打听下内幕,片子如何?” 被问的人狐疑地瞅了他一眼,“白愁飞没跟你说?” “那不一样。” 自然,白愁飞那里拿到的是第一手资料,但是有几分可信度,却还是值得思考一下的问题。 无情只做没看到方应看习惯性挑起的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回答道:“你是问可能的票房,还是问价值?” 第50页 方应看挑了挑眉,“有什么区别吗?” 归根究底,他是个商人,跟他们这些身处演艺圈中心的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无情沉默了一下,清浅地挑了挑唇角,“这么说也没错——戚少商真是个天才。” 看成品的时候总会想,电影这种东西毕竟是有着后期制作优势的,所以导演功力什么的在心里大大打了折扣,但是当你真正接触到它的创作过程,就会发现一个好的导演对影片有着怎样重要的影响。合作了几次,无情不得不承认,戚少商对光影的敏感,对镜头的运用,对细节的把握,简直如神赐一般,那样的镜头本身就会讲故事,自己有着吸引目光的魅力,让原本枯燥的画面焕发出生动的色彩。 “哈,真少听见你这么夸人。” 无情抬起眼看了看他,“我只是实事求是。” 方应看挥挥手,“演员呢,如何?” “你是想问那个新人?顾惜朝,对吧?” 他笑,“你说是就是吧。” 无情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缓慢地开口,“本事不错,好好培养,应该,能封神,不过……”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缓慢的,似乎开口的时候仍是犹豫的,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于是方应看偏了偏头,“不过?” “……算了,没什么。” 无情终究还是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管别人的事的人,他目光敏锐所以同时知道有些事情旁的人永远无法开口,即使困在迷宫里的人横冲直撞都找不到出路,外人也没有权利去加以指责,或者是自以为是地给予帮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其他人的故事再怎么精彩,也于自己无关。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冷眼旁观,因此那颗敏感的内心就沉淀下了更多的情绪。 “好吧,”所幸方应看也没有追问,“马上就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 接下来便是惯常的话题,方应看坐在车里把那天相处的细节反反覆覆想了很多遍,然后给白愁飞打电话。 那个很多人都告诉自己有着封神的底子的人可是很不好伺候啊。 方应看眯了眯眼,窗外日光倾城。 车子停在有桥楼下,方应看套上助理递上来的外套,径直上了顶楼。 他的办公室,白愁飞正等在那里。 见他进来,原本坐着的人便站起来了,“急着找我过来,怎么了?”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方应看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脱下羊绒大衣挂在一旁,最后仰靠进真皮座椅里,十指交叠放在膝头,整套动作矜贵而优雅,招来白愁飞一声冷笑。 “呦,这是怎么个意思?” 方应看挑出一个再真诚不过的笑容,“我听说,戚少商那部片子,已经杀青了。” “所以?”顾惜朝的戏份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结束,方应看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白愁飞心头一跳。 “嗯,那现在,ivan在忙什么?” 白愁飞失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那些艺人的死活了?!” “ivan可不是‘那些’艺人吶,”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身旁的人都跟我说他是能封神的底子,又才拿了金枝,我不想关心也行不通。” 白愁飞神色一冷,“方应看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方应看向前倾了倾身体,“好吧,顾惜朝一直拒绝所有通告是吧,”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从接了那部片子开始。” “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方应看摆摆手,“不是这么一说。之前我可以不管,但现在《陌路》已经杀青了,而且,”他抬起眼睛看向白愁飞,目光依然是温软的,但是看得深了,便能见到其他一些深沉的东西,“他刚拿到了金枝。” 没等白愁飞接话,他继续道:“他刚打出名气,在圈里的地位并不稳固,小半年来一个通告没有这意味着什么,sliver,你应该很清楚。 “ivan是有桥的人,但可以预见的是,《陌路》的拍摄并没有给公司带来任何实质的利益,当然,这对他自身是有利的,所以我也不介意为培养一个影帝付出点代价。可是以他目前的状态……”话头停下来,方应看沉默了两三秒,却并没有继续下去,“其实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但却由着他率性而为——sliver,25%的股权在你那,有桥也是你的,所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白愁飞没有回答。 他要怎么样告诉方应看,他不过是觉得顾惜朝简直象是再走自己以前想走的路,在做自己曾经想做的事,于是存了那么一二分同病相怜的陌生情绪,由着顾惜朝自己探索出路,不想去横加干涉。 就在方应看以为对面的人准备老僧入定,拒不给自己答案的时候,白愁飞却突然嗤笑了一声,站起身,“你要说的全部,就是这个?”语气带着白愁飞式的高高在上。 “嗯?” “不过是我一时疏忽了而已。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特别顾得上他。”白愁飞嘲讽地笑了一声,转过眼神,目光流转,“不过既然你特别关照了,我自然不敢不从。” 第51页 说着,他已经迈步开始往门口走去,“成了,跟你说让他封神的是我,说到做到。” 方应看缓慢的笑声在身后传过来,“呵呵,那就好。”他也站起来,“对了sliver,最近j影那神秘的10%的股份似乎有了眉目,你说,苏梦枕还受不受得起再一次冲击?” 白愁飞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挂下白愁飞的寻人电话,顾惜朝深深吸了口气,很想点支烟来抽。 这是j城有名的中餐厅,特地做旧了房子,隐藏在小弄堂里,三层的灰色木制小楼,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光线昏暗,穿梭在厅堂中的服务员穿着高叉丝绒旗袍,老式高跟鞋。有时还会请些戏剧学院的学生过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儿,还有越剧那越听不懂越有情调的戏文。 顾惜朝捏着白瓷汤匙,一小勺一小勺地喝鱼翅汤,恍若未觉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一举一动优雅无比,那晶莹透亮的瓷器,衬得他手白玉一般,美丽却不秀气,男人修长的手指干净有力,水光内敛莹莹映人。戚少商眯着眼睛,感觉仿佛时光剎那间倒流,打开窗就能听到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和电车叮铃的鸣叫,而此间,对面的人,则应该是那神情淡远、自在清高的翩翩公子。 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他一把握住了旁边人的手,“惜朝……” 顾惜朝动作一顿,挣了一下没挣开来,便只得无奈地偏过了头,“戚导,怎么?” “你在躲我。”他语气笃定,带着那么点不满的埋怨,戚少商皱紧了眉,十分不满意顾惜朝生疏的称唿。 这段时间,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顾惜朝在躲着自己。叶梓琛的戏份杀青了,顾惜朝不怎么再出现在片场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总不至于让他连人都找不到,电话打过去不是在忙就是没人接。 刚开始戚少商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顾惜朝在拿了金枝奖后肯定也是到处受人追捧,忙一点情有可原。但次数一多,任是谁也感觉到了不对,那种能够明显觉察出来的刻意逃避和生疏是遮掩不了的。顾惜朝好像铁了心要远离跟他有交集的生活圈子一样,而且这一离开,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戚少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不清楚为什么会因为有了这样的猜测而感到恐惧,更不清楚为什么这些前因后果串联起的这件事和那个人会让自己如许在意。 他并没有认真地考虑,却先千方百计地把顾惜朝叫了出来准备解决表面上的问题。 他们都是聪明的男人,实质上这些有的没的害他们优柔寡断的事情,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内心的情感在跟理智较劲,一边叫嚣着做人应该顺从心意,另一边就反驳那根本是天方夜谭。整天整夜在脑袋里天人交战,无论是想要逃离的那一个,还是在原地辗转反侧的那一个,都是因为彼此而烦躁,可对方却一无所知。 顾惜朝没敢对上那双从一开始见面就灼灼其华的双眼,只是淡淡地回道:“戚导想多了。” 以为可以平静相待,至少恢復朋友时的默契和友好,却没想到只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让理智全盘崩溃,不堪一击。 戚少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吗?” 戚少商一时语塞,朋友,是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朋友做到这个份上,就过了。 他偏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人,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两分,只做没见到顾惜朝微微起伏的眉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对这人的那种情感?最开始的时候,戚少商真的只是非常欣赏他的才华而已,但大抵是因为顾惜朝身上那样的光芒太耀眼,所以坐在监视器后的自己才会自觉不自觉地让目光随之转动,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有关他的一切悉数在意。 戚少商抚着左边胸口想,顾惜朝就是有那样的魅力,让他在所有人中最注意的就是他,只有他。 这种冲动是从未体验过的,是那种细水流长的绵绵情感所不能媲美的激烈,直接而有力,准确地敲击心脏。 想到他的时候会感觉到身体里有浪潮在翻涌,耳边是雷鸣般的水声。 顾惜朝执着地抽回了手,“戚导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一步。” “不要这么叫我。” 戚少商听得见那种潮水从远处奔赴而来,再接再厉地鼓譟起自己的心神。 顾惜朝失笑,“那我要怎么叫?aaron?” “叫我少商。” 戚少商突然期近,顾惜朝刚感觉他那混合着淡淡菸草味的气息辗转在耳边,下一秒,唇上已传来温热的触感。 一片阴影浮在脸上,思维瞬间停滞,顾惜朝下意识地回应,冥冥中满是蛊惑的吻像在暗夜里开出花来,绝美的罂粟,明知不可为,却已经无法自拔。唇舌相接的时候嗅到相似的气息,电光火石间,仿佛一早氤氲在身体深处东西,此刻被激发了出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顾惜朝感觉自己的理智几乎要随着这一个吻燃烧殆尽。 线条硬朗的嘴唇意外地灼热和柔软,顾惜朝感觉得到戚少商的动作熟练明确,几乎能够相信这是他早已经确认了的事。 混乱的错觉占据了思维,眼前闪过一片片五彩斑斓的光芒。 第52页 顾惜朝推开戚少商。 动作有点大,戚少商踉跄地退了两步。 绚烂的光芒过去,沉淀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后悔。 这条路,不能走。 顾惜朝擦了擦嘴角,不去看旁边的人,套上衣服迳自离开,身后传来戚少商急急地两声唿喊,他没有回应,那个人也没有追上来。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天白愁飞类似于警告的话,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的兜兜转转带给彼此折磨,若没办法断的一干二净,便索性接受,也总好过被逼的一退再退,最终坠落悬崖。 顾惜朝闭了闭眼。 只是…… 戚少商,你不要这样逼我……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并没与阻拦,抑或是追上前去。 说实话,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同样也出乎他的意料,很多事情他自己都没有理清楚,身体却已经本能地替他做出了选择。 戚少商于是只能苦笑。 他想起了很多:向来不宽容的艺界,顾惜朝刚起步的事业,家里的父母,息红泪艷丽的面容,第一次见面时那扑面而来的青莲般的气息,水边的一个月夜……最后,是顾惜朝离开时仿佛天地都变成黑白两色简笔素描的寥落场景。 戚少商点起一根烟,静静地抽着。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私心。或许爱上的时候是一腔赤诚,情深入骨;但是如若取争取这份爱,却不得不去衡量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值得换来这样的爱情。 这不是戚少商的问题,是所有人的通病。 男人啊,说到底还是太自私的动物,许下的什么承诺,什么永恆,不过为了让对方确定,然后最终仍是为了令自己安心的戏码。 这一刻倔强地不说出口,是日后能够为了全身而退;若某一天真心下了约定,或许就会换得束缚终生。 人们最爱的那一个,永远是自己。 不过…… 戚少商的目光失了焦距,落点在不知名的某个远方,隔着缭绕的烟雾,轮廓便模煳了。 因为是顾惜朝,所以,值得。 第19章 “少商,想什么呢?” 息红泪伸手越过桌面,握住了对面男人的手指。 戚少商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这里是息红泪在j城的住处,坐落在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小区之一,二十六层,她喜欢的数字,普普通通的复式房,对一般人来说自然是不错的,但对于她,却低调地让人有些意外。 了解她的人知道,息红泪并不是对那些奢华物质很在意的女人,尽管十年来的演艺生活将她的一举一动养成了矜贵的习惯,有时候连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改变,又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想在这样一个地方保有一颗真实的内核,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她有自己的坚持。 跟十年前不同了,那时的她是刚出道不谙世事的新人,现在却已经是名噪一时的影后;那时的她只能跟着游戏规则团团转,而现在,她高高在上,看着无数人继续在游戏里挣扎,冷眼旁观。但不变的始终还在那里,息红泪始终记得,第一次捧到金像奖的时候,她抱着奖盃,跟戚少商在黑暗的车子里接吻,不是他那辆bmw,也不是她的劳斯莱斯,一辆机油味儿严重,令人作呕的车,然而她却开心地偎在他怀里,承诺般地开口:“不管以后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红泪。” 女人绽开如花的笑靥,他们何其有幸,能遇到彼此。 戚少商抬起眼来,“没,没什么。” 女人青葱般的手指点上他的额头,笑嘆道:“好不容易一起过个年,怎么还心事重重的?” 不知是下雪的缘故还是心理产生了错觉,窗外的夜色混合着红彤彤的光,散发出节日特有的氛围,除夕夜到底还是不一样,到处都瀰漫着洋洋的喜气,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红,放肆地叫嚣着人们无法开口的喜悦。 这是一个全中国人都应该感到幸福的日子。 房间里腾起的也是温馨的暖意,戚少商看着眼前女人精心准备过了的饭菜,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头,无法言说,让他手足无措。 “过年”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实际上种颇为奢侈的享受,而守在一起安然过节在彼此之间更是史无前例。去年的这个时候,两人隔着太平洋,在不同的宴会场给对方打电话,定下了这一次的相聚。 现在想起来仍然会笑,息红泪依稀记得,身边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人群,叽叽喳喳躁动不安,耳畔的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戚少商无限温柔的声音——“红泪,明年除夕,我们一起过吧。”所有的烦躁仅仅因了这一句话便消弭于无形。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温暖整个世界的力量。 戚少商偏了偏头,“只是好奇,怎么今天手机这么安静。” “都说了是来之不易的,”息红泪眨眨眼睛,狡黠地一笑,“所以当然是把它们关机处理了~” 男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而看着对面人小女儿姿态毕现的笑靥,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在他面前才是这个样子,才是息红泪,而不是那个冷丽高傲的天后corrine息。 第53页 时间已经不早了,年夜饭连着饺子一起解决,昼夜不分的日子过久了,对这些东西自然就不是那么在意,更何况即使尽力推掉了所有应酬,等他们正经在餐桌旁坐下来,却也不是正常的吃饭时间。外面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五彩斑斓的光影通过窗子照进来,息红泪举起盛着红酒的玻璃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祝你在马上就来的明年,美梦成真。” “呵,借你吉言了~我就祝你……新的一年,爱情事业双丰收。” 女人波光潋滟的眼中反射出莫名的神色。 “啊,谢谢。” 杯盏相撞,发出无机质的脆响,殷红的液体晃动出一个暧昧的色泽。 电视里一群熟悉的陌生人,在红透了半边天的频道中演绎着幸福的假相,努力想去证明什么的存在。 息红泪笑语晏晏,“哎少商,记得不,你给我挡酒那次,也是春节吶,”她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那些记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吵起来我们俩的事儿的吧。” “是啊,真是乐此不疲。”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少商……”息红泪压低了声音,“你究竟怎么了?” 戚少商知道自己无法回答。 女人终归是太敏感的动物,更何况是对着私心爱慕的人,她们的心思纤细如髮,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悉数收尽眼底,再做出一个自己的判断。一个人的心思感情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息红泪早已过了天真的年龄,戚少商这段时间的刻意疏远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她突然感觉心间有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盘旋而上。 息红泪起了身,绕过桌子走到戚少商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呢喃他的名字,“少商……” 戚少商终是吐出了一声嘆息,“红泪……”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别这样。” 他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们之间这种未曾挑明的恋人关系是彼此默认了的,即使是现在,女人的聪慧艷丽依旧让他心动。 但也仅仅是心动罢了,就像所有人对美的事物的感受,罢了。 或许曾经是真的喜欢过的,爱过的,但是曾经怎样并不重要,戚少商只是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没有办法去接受这样一个她。 没有办法,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他放开手,走到窗前,倏得点了一支烟。 烟雾裊裊升腾,眼前的景象隔着玻璃更加不清晰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天却还是红红的,路灯固执地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街道上行人成群,霓虹闪耀,一派灯红酒绿歌舞昇平。 除夕这一天是没有夜晚的。 “戚少商,你给我一个解释!” 女人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端着咄咄逼人的架势,面容绷出一个无情的样子,然而指尖手臂,连同双肩都微微颤抖起来。 戚少商没有回头。 他看着那一闪一闪的火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要怎么对她说,自己这一切的改变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 一个男人。 “戚少商,你说话啊!” “红泪,”他终于有了反应,侧过身子,却仍旧不敢与她的目光相对,“我本来,并不想今天说的……” 息红泪冷哼了一声,在胸前环起双臂,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艰难开口,“红泪,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对不起。” 很神奇的,息红泪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震惊或者伤心或者痛不欲生,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是:戚少商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人说,在外界刺激太大的时候,思维总会不受主人的控制偏离到意外的轨迹上去,息红泪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 她沉默,指尖的力道蓦地放松了,眸间似乎想要蔓延起水光来,但终究被克制住了。息红泪睁大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映着戚少商的侧影,她看着他站在那里,窗外暧昧的光线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轮廓,光线静淌,四周没有丝毫声音,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他穿一袭黑衣,面目模煳着,一寸一寸在斑驳的光影和她摇晃不稳的视野里暗下去,隐下去,沉下去,终于完全没入黑暗。 息红泪狠狠闭上眼睛。 “那个人是谁?”她感谢多年的演艺生涯给自己的这张面具,能让声音维持镇定。 “……”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字一顿地开口,“顾惜朝。” 息红泪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来。 这不是质疑不是鄙夷,在他唇间的名字百转千回,带着说话人的情感,丝毫不差地转达到了她这里,息红泪,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她吸了口气,“你永远都让我出乎意料——你走吧,我想,我该一个人呆会儿。” 戚少商在手心里掐灭了烟,深深看了女人一眼,“这些年来,谢谢你了。” “……” 男人在她的目光中套上外套,转身离开。 第54页 息红泪什么都没有说。 戚少商的身影终于由彩色变为黑白,最后消失不见,她抱着膝盖蹲下来。 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初遇。一个炎热的夏天,生机勃勃的大学校园,她混在一大堆新生中,拉着手里的行李箱,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招新的他。白t恤上印着鲜红的校名,他却一派潇洒自如地穿行在人群中,零碎的短髮,明亮的双眼,温暖的笑容,仅是匆匆一瞥,就连后来息红泪自己也不相信第一眼就记住了这么多的画面,直到现在,那一眼依旧是她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只不过,此刻记忆中的笑容却失了底色,苍白无力。 ——不行了,不能想了,再想下去就要失控了。息红泪,你给我争点气!世界不是没有那个男人就不转了的!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她是真的,很爱他。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成名之后这么多年,有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 从相识,到今天,十三年。 所有的一切,终于在这个红烛遍照的夜晚,灰飞烟灭。 大理石地板此刻透来冰冷刺骨的温度,息红泪坐在地上,没有一滴眼泪。 她不想哭,一点也不想。 第20章 下雪的时候总是安静得过分。 愈到了夜里,雪居然愈加大了起来,天上一片刺眼的红,仿佛有谁在世界尽头点了一把火,明艷的光芒在下一刻就会烧毁整个天空。 戚少商走在街上,雪落下来,额头颈间变得潮湿,细碎的雪花从他肩上滑落,细碎而缓慢。他没有开车,行走的节奏异常缓慢,面目隐在铺天盖地的红光中,映出一个莫名的神色。 两旁的店铺紧闭着门窗,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是不少。戚少商听着身旁走过的一些年轻人在高声嬉闹着,大抵是刚聚完会,大家都还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最真实的那份情感,看上去有些疯狂。 他突然觉得很冷。 从里到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是了,这样的日子,人们终究还是应该守在一起,无论是否亲密,一个人的除夕夜会让心头生出无端的落寞,没有人能够避免,情绪敏感的人尤为如此。 戚少商,自然不能避免。 他仰起头来,冰冷的雪花落在眼睛里,于是想起顾惜朝,平静地。 霓虹灯在脸上映出斑斓的色彩,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酒吧门口,除夕夜里,大概只有这样的地方仍在营业并且生意火爆吧。戚少商抬眼看向临窗玻璃后面影影幢幢的黑暗,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他并不关心,他只是需要一杯烈酒温暖冷透了的五脏六腑。 酒吧里气氛很热烈,一堆人在中心的空地上疯狂地跳着撩人的舞蹈,身体贴着对方的身体,剧烈的扭动各种姿势。这种地方向来如此疯狂,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似乎只要在这样的疯狂里忘了自己是谁,就已经达到目的。 黯淡迷离的菸酒气在眼前打成了死结,借着暧昧不清的光线,并没有人认出他来。戚少商低沉着声音跟酒保说要最烈的酒。 年轻的男人挑了挑眼睛,点头离开。 戚少商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对于息红泪,他是愧疚的。十三年的感情不是玩笑,没有人能够说放下就放下,况且,任是谁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两边的路哪一条更好走。是的,爱是爱着的,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这些活成人精的人太会权衡人生的利弊,从而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戚少商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你看,从他确定自己对另一个男人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可跟女人分手的话却今天才说出来。事实上,他想,哪怕一切发生在两个星期前,自己都不会这么冲动地离开那个他守护了十三年的女人。 固然,这跟息红泪今天的主动有关,更多的,戚少商心里明白,那次上过节目后,他就已经确定,今生今世,自己的目光或许再也无法从那样一个身影上调转开来。 酒保端着一只玻璃杯过来,里面是纯净清澈的透明液体,年轻人微笑,把酒放在他面前。 “这是本店的特制,您要的烈酒,炮打灯。” 戚少商接过杯子。 …… 改变发生在两个星期前。 《陌路》赶在新年档上映,拜戚少商的大名和刚拿到金枝的顾惜朝所赐,票房在大家都满意的范围里稳步爬升,后期宣传自然也是排上了剧组人员的日程。《陌路》上映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戚少商带着几位主演不停奔波在各大电视台的各类节目中,整个人的疲惫显而易见。 比起对影片制作方面的精益求精,关于宣传造势方面,戚少商一直都不怎么耐烦的。在以前,对于他来说这类活动都是能免则免,甚至在媒体中,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这一次,他却每次都会到场,无论是什么样的节目,只要是跟影片有关,你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媒体自然在猜测他这样反常的原因,而戚少商本人的回答只有一句,“《陌路》对我来说,是个意外。” 至于这句后有多少真实度,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之,《陌路》一个多月的宣传攻势,导演带着男女主配角,几乎是全勤出席。 第55页 现在把话说回来,那一次让戚少商下定了决心的改变,就是在参加一次娱乐节目的时候发生的。 主持人关于影片方面的问题这里不再赘述,只说节目进行到中间阶段,为了活跃现场气氛,也是这个节目的惯例,会有一个游戏的环节。 美女主持人笑出两个梨涡,“今天我们的游戏很简单,”工作人员拿上来一个小匣子,“相信大家都玩过真心话大冒险吧,我们的游戏大概就是这样,请场上的几位嘉宾每人从盒子中抽一个问题,题目可能是才艺展示,也可能是跟各位有关的问题,我相信广大fans一定会很期待的。” 戚少商笑起来,“题目都是什么范围,我要有个心理准备。”说着轻拍了拍胸口。 主持人把匣子递到他的面前,“戚导放心,我们都相信您一定能顺利完成的。那么,各位都准备好了么?” 得到肯定答覆后,几位主演和戚少商便一起从小匣子中抽了问题。 顾惜朝看着手心里的纸低低笑了一声。 这个题目,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戚少商看了眼题目说他要想一想,让其他人先表演,于是男一号勉勉强强唱了首歌,女一号则跟现场某位fans搭了一段戏她自己的经典戏码。 到了顾惜朝这里,主持人接过他的纸条,展开,眼中蓦地划过一道光彩,“呵呵,看来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一下了。惜朝抽到的题目是:请围绕‘落梅’为主题,完成三十秒的即兴表演。”主持人把纸条折起来,“这似乎是个比较适合女孩子的题目吶,不知道我们的惜朝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顾惜朝挑了挑嘴角,“我可不会葬花。” “呵呵,说笑了。好的,让我先进一段gg,马上回来,请不要走开。” 3分钟的gg过去,顾惜朝披着不知道剧组从哪儿找来的假狐裘站在台上。 后面的背景是皑皑白雪,台中央摆着雕花小桌,桌子有一只酒壶。 披着狐裘,顾惜朝缓步走向雕花小桌,步伐慢慢地停下,他抬起手交握在一起,贴近嘴边轻轻呵了一口气。 戚少商感觉自己一下子从温暖的演播厅被带到冰天雪地的花园中。 顾惜朝用三根手指掐起酒壶,另一只手抚过从壶嘴到壶底细细抚过一边,嘴边挑起一抹清浅的微笑,“下雪了。” 眉目如画的青年,眼中带着点点水光,温柔缱绻,却清傲逼人。 撩着衣袍后摆坐下,右手执起空空的酒壶,众人仿佛亲眼看到酒在空中划出晶莹的线条,然后落入口中。 他仰起头来,左手在空中轻轻一捋,做了个折枝的动作,继而将左手间折下来的梅枝凑近面前,眯了眼睛,轻轻去嗅,仿佛那根并不存在的梅枝是他深爱着女子,他对她一往情深,痴心不悔。 顾惜朝漾开一个傲气却陶然的笑容,清朗的声音带着风发的意气扑面而来。 “落梅如雪……好看!” 落下来的究竟是梅还是雪在他的表演中,你已分不出来,想像中惆怅的场景,最后竟被顾惜朝演绎出足以凯歌的豪情来。眼前仿佛是漫山遍野的梅树,落梅缤纷,却不是小家碧玉般柔情似水,而是席捲了波澜壮阔的气势,在一天一地中飞扬。 戚少商怔怔的看着台上之人,直到三十秒过去,他仍旧没能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不,不,这并是震撼,他令他惊艷——每一次的表演。 顾惜朝收势鞠躬,原本安静的观众席瞬间被尖叫所覆盖。 主持人显然也刚刚回神,夸张的尖叫出声,“哇!好精彩的表演,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自然是疯了一样的贊同声。 顾惜朝微微点头,打了一个千,抬眼的瞬间,清傲的笑容慢慢变得魅惑。 戚少商在身后悄悄攥紧了手指,指甲扣进手心,传来细微的痛感,只有这样,他才能努力控制住自己太过惊艷的眼神和表情。 戚少商发誓,自己陷在了那样一个眼神中,无法自拔。 冰凉的酒杯在唇边辗转,那一天的三十秒给他留下了太深的记忆,以至于整个人一闲下来就会想到,顾惜朝那样动人心魄的眼神和笑容。没有办法控制,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于是,戚少商真正确定,也决定下来——他知道,这情感激盪着心房,如此强烈,如果不为它做些什么,总有一天会破体而出撕毁灵魂。 戚少商仰头一口把酒了灌下去。 年轻的酒保看着他的客人掐着咳嗽的模样,挑了挑眼角。 一口下去,舌头、牙花子、喉咙被辣的生生作痛,胃更是像要烧起来,满头烟霞烈火。 戚少商咂舌,这就还真是够烈的。然而讽刺的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会觉得这直冲头顶的辣劲儿说不的痛快。 苦涩,辛辣,难以下咽,然而真正到了体内却有着真正能够温暖心扉的效果。仿佛世道,仿佛看不到希望的爱情。 戚少商长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麻烦,再给我一杯吧。”顾惜朝从没想到过自己会看见这样一个戚少商。半夜两点钟被敲门声吵醒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跟着白愁飞过了一个醉生梦死的除夕夜,业界备负盛名的人是认识了不少,可身体却被酒精啃噬过度,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觉又有人坚持不懈地砸门,顾惜朝打开门的时候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一个黑影倚在门口,逆光的关系,看不清他的眉目,却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顾惜朝愣了一下。接着,门口的人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着自己:“惜朝……”“……戚导?你……”戚少商抬起头来,向来明亮的双眼瀰漫起一层微薄的雾气,“惜朝,新年快乐…顾惜朝抿了下唇,一把将男人拽进屋里。虽然此刻正值半夜,但他们这些演艺圈儿的人,从来都是昼夜不分的动物,倘若被人看到戚少商喝醉了站在自己门口,第二天各大报社媒体娱乐版的头条就可以预见了。顾惜朝披上外衣,给戚少商倒了杯水,“你……”戚少商靠在墙上,接过透明的玻璃杯,眯了眯眼,拿在手心里轻轻晃动,然后浅啜了一口,一杯普通的白开水硬是被他饮成了名贵的红酒。“我喜欢的人,应该有自己的骄傲,清隽的气质,美也是带着张扬凛冽的味道。他会很优秀,出类拔萃,甚至于让我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戚少商的声音轻柔缓慢,低低地迴荡在只亮着一盏橘色檯灯的屋子里。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顾惜朝能够听得一清二楚。顾惜朝感觉大脑一下子被放空了。这段话是两个星期前上节目的时候戚少商说的,他抽到的题目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男人给出这样的回答,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息红泪,那个美艷而高傲的女人,可同一时刻,顾惜朝却莫名觉得心悸,当时的戚少商语气诚挚,让他在一瞬间想到了曾经唇间辗转过的气息。顾惜朝勉强笑了一下,“醉的不清啊,说什么胡话呢……”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终于落在对面人身上,“惜朝,我跟红泪分手了。”“……”“惜朝,我……”“停,什么都别说,戚导,你醉了。”太过暧昧的光线让人产生别样的错觉,顾惜朝咳了一声,避开戚少商的目光,牙齿不自觉地咬上舌尖。戚少商,“惜朝,我很清醒。”你看,醉了的人通常都是这样说。“……我是男人,戚少商你……”他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是。”“所以,”顾惜朝拂开他的手,“你醉了。”戚少商沉默了一下,手臂极其缓慢地收回来,“惜朝,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眼前像炸开了极尽绚烂的烟花,幻化出一片片诡谲却瑰丽的场景,顾惜朝感觉耳畔脑海像被什么人打了一记,直接触痛神经最脆弱的地方,阵阵迴响激盪在身体内外,无从反应。半晌,他挑了挑嘴角,一手扶额,努力稳住自己开始颤抖的身体,他听到自己带着凉薄的笑意的声音。“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顾惜朝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人,昏黄的灯光下,无从形容的表情凝固下来,象是一帧浅淡的素描剪影,铅灰隔着苍白。目光也已渐渐冷却,他周身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在光影中,只留下一个冷冰冰黑沉沉的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开口,“不打扰了。”戚少商转身离开。顾惜朝吐出口里些微的血迹,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火光热切地燃烧,浓烈的烟味儿在空气中挥散不去,构建出一个虚伪的景象。门外的脚步声随着电梯铃一同消失,独自一人的顾惜朝勐的感觉彻骨的空虚和孤寂就好像涨潮时的海水,迅速而彻底席捲上来,淹没了自己。这感觉就仿佛附骨之疽,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缠绵于心血骨髓,自始至终折磨着他的心肺,让他孤立无援,茫然无措。顾惜朝明白,戚少商是热源,他身上那足以烫伤灵魂的激情热度是让他脱离泥沼的唯一途径。可是他无法确定,他无法确定这热源会不会只属于自己。顾惜朝从来都不是喜欢亏待自己的人,他想,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习惯了某种热度后被迫剥离的煎熬,更不能想像自己的前程事业因为一份异样的感情毁于一旦……窗外红彤彤的光映进屋里,热烈得有些残忍。顾惜朝走到窗前,掀起一边的窗帘,低下头去。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飘着,远处有焰火升入空中,焕发出迷离的光。一个人站在公寓楼下的路灯旁,抬起头,穿过层叠的雪幕看向他。剎那间,仿佛站在一个世界的两端,他们之间的落雪和烟尘都渐渐淡开,人流散去不见,尘世喧嚣,恍然成为静止的背景。顾惜朝轻轻放下了窗帘。窗后,半点灯光不见。 第56页 第21章 时间就像永远都抓不住的那只猫,你一眨眼,它就熘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在不着痕迹地发生着,等回过神来,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半。 你看,都说时间是最冷漠无情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卷过来的风变得温暖了许多,然而清晨潮湿的凉意渗入身体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感觉敏感的毛孔一颗颗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表达不满。 女人双手抱肩,指尖缓缓摩挲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透过窗口的风拂动她耳畔的髮丝。 一旁的助理走过来,低声道:“小姐,窗口风大,回去吧。” 女人抬了抬手示意无妨。助理小姐便也退开,不再说什么,很快拿了条披肩搭在女人身上,驾轻就熟。 女人裹了裹肩上的披肩,目光的落点依然在很远的地方,焦距有些许散乱,沉静如水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幽幽地嘆了口气。 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助理小姐过去开门,半点也不惊讶门外人的到来,只弯了弯身子,“小姐在里面。”说着,将门口的男人让进来,回手带了门,欠身离开。 窗前的女人没有回头,眼神细微流转,但目光尽头的东西依旧在哪里。她身后的人挑起视线斜斜看上去,玻璃窗里女人的倒影,眼眸水光泓然。 他开口,“雷姑娘。” 雷纯于是浅浅笑起来,“你来了。” 狄飞惊嗯了一声,“小心着凉。” 一句话说的平淡如水,雷纯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抬手关上了窗子。阴沉的光线隔着玻璃,视线里景物变得愈发不真实起来。 雷纯回过身,“事情,都交代好了吧?” 男人终于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女人俏然独立,眼神柔软而坚定,那是浑然而成的气质。 狄飞惊敛回了目光,回应她:“已经跟外宣那边交代过,都安排好了。” 雷纯点点头,从窗前移开脚步,瞥了一眼视线尽头的建筑物,她略微沉吟着道:“早上的消息,你怎么看?” 狄飞惊不动声色,似乎并不意外雷纯会问这个问题,“之前就有传言,这次不过是坐实了媒体的猜测而已。” “……有桥集团和j影都没有做出反应。” “白愁飞已经不是j影的人了——至少表面上不是——苏梦枕即使想插手,恐怕也无能为力。” 雷纯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担心……” “苏梦枕不可能跟方应看结盟,”狄飞惊挑起了嘴角,“方应看是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雷纯缓缓抬起手,捋过耳边的黑髮,中指和拇指在耳垂上轻轻地揉搓着,声音喃喃地传出来,“不可能……” 她清楚,狄飞惊说的不错,苏梦枕不可能跟方应看结盟。她眯了眯眼睛,有些事情,作为演艺圈儿核心的他们是心照不宣的,方应看同样清楚,他连做出自己跟j影联盟的假象的筹码都没有,所以这个人一定不会这么做,而只要这个可能性不存在,雷氏就没有什么可以忌惮的。 很快地,她放下了手,目光抬起来,“那就静观其变吧,按计划继续,我们,去一趟j影。” 女人的唇边有着纯然的笑容,然而那样的笑意却总让人感觉掺杂了些其他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你无法认清它。 狄飞惊看着女人优雅的背影,一脉平静。 这里,是雷氏的总部,从雷纯刚才站的地方望出去,远远地,一座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色大楼立在阴霾的天空下,怒放着卓然的霸气。 就是这样,它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与生俱来。 雷纯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梦枕还在看那份报纸。 当然,他当然得到了雷纯要来的消息,也知道应该在她来之前就应该把这种敏感的东西收起来,免得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同时,人的思维动作总是有那么些时候是不听从主人的指令的,明知道不应该去还是要这样去做,人们叫这种行为是,执念。 能让苏梦枕挂心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脚下的这座大楼,首当其冲的,一直都是一个名字。 …… 雷纯推门进来,并不意外地看到苏梦枕正放下报纸的动作。 “早晨的报导?” 苏梦枕起身,把她迎进来,嘴里应着,“是。” “呵,其实对于白先生来说,这并不是稀罕事了不是么?”雷纯走到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后者亲自为她倒茶端了过来。 薄薄的骨瓷杯轻巧地落在实木桌子上,发出细微的响声,苏梦枕没有回答她的话。 雷纯也止住了话题,低头抿着杯中的茶水,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个形容让她自己愣了一下,继而在心底里嘲笑自己,总是在奇怪的时间才想起他们两个有另一层关系。 她是他的未婚妻,说起来真可笑。 苏梦枕坐回去,十指交叠放在身前,“你来找我,是有事。” 问号被说成了句号,雷纯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她握着茶杯,“算是吧。” 第57页 “怎么?” “你也知道,我父亲近来身体一直不好,公司的事情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所以,”雷纯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准备息影。” ========================= “息影?!你是说真的吗?” 距j影不远的咖啡馆里,两个男人临窗对坐,低声交谈,直到上一刻,其中一位终于动容,忍不住提升了音量。 狄飞惊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我要骗你就不会拿这么拙劣的理由了。” 杨无邪咳嗽了两声,讪讪地压低了音量:“这一定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新闻。准备什么时候公开?” “下个月。” 杨无邪挑了挑眉,“你说我要是回头把消息卖给那些花边小报,他们能给我多少报酬?” 狄飞惊抬起眼睛,危险地眯起来,“j影福利差到让你去卖八卦过日子了?” 杨无邪好脾气地笑笑,“赚外快这种事情正常人都是来者不拒的,我当然不例外,”他顿了一下,“泄露了金像颁奖礼上的重磅新闻,雷姑娘也就没必要跟苏总谈了吧?” ========================== 雷纯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一帘幽梦般的目光仿佛透露着无限地柔情。 苏梦枕不动神色,“你准备好了。” “是啊。” 她优雅的声音混入了轻柔地嘆息。息影,这个词说起来真是简单,雷纯意外地发现自己跟苏梦枕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很大的波澜。十几年的时间,她为了自己的想望,作为艺人而不是商人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到如今,说一句放弃,究竟心里会不会不舍呢? 会吧,至少她以为自己会的。 雷纯抿了抿唇,垂下眼睑。 “金像那边组委会已经联繫过我,你是确认出席的。” “嗯,我已经跟组委会说过……息影的事了,他们的意思是要我作最佳新人的颁奖嘉宾。” 苏梦枕沉吟了一下,缓慢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最佳新人的入围名单里,有一个也是你们的人。” 雷纯在唇边挂起清浅的微笑,“公子是聪明人。” ========================= 狄飞惊没有回答,偏过头,目光瞥向了那幢红色的大楼。 杨无邪于是看到熹微的灰色光芒隔着落地窗照进他的眼睛,幻化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影像。 半晌,狄飞惊开口,有些无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杨无邪伸手越过桌面,握住他的手指,用力按了按,“你不是只关心公司么?雷姑娘一定找好了接班人。” 狄飞惊把手抽回来,“你这是干什么?” 杨无邪一脸无辜,“什么干什么,想也知道你们一定计划好了才来找我们谈的吧。” “……” 狄飞惊无言以对,“他们要谈什么你也一定清楚。” “八九不离十。” 这几乎是这个圈子里人尽皆知的规则,而他们也不过是站在了最近的距离,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了它的发展。狄飞惊的眼前掠过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雷纯的样子,画面恍惚重叠,最后终于辨不清轮廓。 他用手撑住太阳穴,笑出声来,“呵,当时没选择台前,一定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传来,苏梦枕的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铃声是雷纯从未听过但却莫名熟悉的声音。两人间的静默被打破,苏梦枕拿起手机沖她点点头,“失陪。” 雷纯抬了抬手示意他没关系,看着男人的身影走到落地窗前,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里的人交谈着什么。她隐约听到“证实”“媒体”“回应”之类的词语,大抵猜得到这通电话的主题,目光随即移回了桌面上角落里被折起来的报纸。 雷纯想,自己其实是应该谢谢那两个人的。 很短的时间,苏梦枕结束了电话走回来,对她欠身,“抱歉。” “没什么,”雷纯捋开耳边的髮丝,“那座玉雕很传神。” “多谢,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定制电话。” “那到不必了,我想自己大概,没有那么强烈的东西,要寄託。”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过去,无限缱绻下敛着足以慑人的凌厉。苏梦枕用手指敲敲桌面,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真的要这么做?” 雷纯弯起嘴角,“去年一年j影和有桥可都是大丰收,媚姐在t台上大放异彩还成功进军歌坛,金枝更是他们的天下;当然,把corrine推向海外的你们更是……” “我只问你,真的要这么做?你该知道,这样太明显,今年。”苏梦枕打断她,身体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 “……”雷纯沉默了一下,再开口,语气波澜不惊,“我别无选择。有桥那边,我跟方总已经谈过,他同意了我的提议。” 苏梦枕有些惊讶,“方应看同意了?” “是,或许也是考虑到我们三家的形势,毕竟……”话未竟,雷纯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眼波流转,转移了话题,“那么,公子,你又同意与否呢?” 第58页 苏梦枕深吸了口气,事实上,他并不希望参与到他们这样的事情中来,只是这个圈子水太深了,即使是他,在有些时候,也只有妥协才是最好的办法。 况且…… “公子,当初你和家父的约定,还作数么?” “……”他并不意外她会说出这句话,苏梦枕只是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继而回应,“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对面的女人。 他说不清自己在听到那句话后的感觉,当初美好的约定到了要兑现的时刻,当事人却竭力寻找取消它的方法——不只是苏梦枕,其实,雷纯也是一样的。 那样的一个约定,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所以到底,当时为什么要做出决定来呢? 雷纯听到他的回答,瞭然地点头一笑,继而起身,“多谢苏总,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慢走。” 苏梦枕将雷纯送到门口,女人握着门把的那一刻停下了全部的动作,回头沖他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他看到她唇启齿合,“其实,那两个人,也真是天生一对呢,不是么?” 苏梦枕的眸色蓦地暗下来。 雷纯翩然离去。 有些东西真的是心照不宣,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明白。雷纯用右手按压在左边胸口,有什么,要从那里流淌出来了,隐隐地,刺激着痛觉。 同一时间,有桥楼下。 标志性的红色跑车打了个漂亮的旋转停下来,地面上的积水被车轮捲起,飞溅出浑浊的水珠,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动盪起来,让人产生流动的错觉。 肉眼可见明处暗处的大小记者带着长枪短炮已经蠢蠢欲动,绯红的车门却过了很长时间才被人缓缓推开。 一双墨蓝色高跟闪着冷丽的光芒首先映入视线,接着是女人修长的双腿,当季的versace白色连衣裙,身材比例完美,栗色的捲髮随便束在一起,有种凌乱的美感。女人的脸上带着浅色的墨镜,站在车门外,却又俯下身去,不知在跟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热度破表,白愁飞伸出一根手指拖着女人的下颌,浅浅地吻她的唇角。 女人的吻则落在他耳边,雷媚妖娆的声音带着笑意,“很多小虫子在看哦。” 女人象牙色的皮肤触感柔软,白愁飞指尖轻轻摩挲着,眯了眼,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那些无孔不入的娱记已经不去隐藏行踪了,正大光明地站在不远处“偷拍”。 “让他们看。” 他既然前一个晚上让他们捕捉到了东西当今日头条,就没准备遮盖这条新闻。 他的声音有些冷,雷媚伸手描摹他的轮廓,“任性的傢伙。” 白愁飞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气氛始终氤氲着暧昧的味道,“彼此彼此。” “呵呵,”女人轻笑,“是彼此利用吧。” “你愿意这么认为的话。” 女人眉眼飞扬,一段浑然天成的旖旎风情,“我可不能跟你比,只能羡慕。” “哼,”白愁飞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音,哑着声音道,“那,嫁给我。” “啧啧,真是没礼貌,跟女人开这样的玩笑,”雷媚单手撑上男人的肩膀,将他推开,“最开始可说说好的,别玩过火,否则,你来收场。” “你放心。” “我可一点都不放心,”雷媚扬了扬眉,“你知道的,我其实并没什么期待。所以你最好小心点,别把有些人惹急了。” 她顿了一顿,“silver,我可还等着看好戏呢,别那么快就输了。” 说完,也不待白愁飞反应,迳自抽回了身体,回手关上车门,冲着闪光的地方抬了抬墨镜,迈步走开。 白愁飞眼中的光芒于是冷下来。 说什么期待,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分别呢?雷媚终是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她了解他,但她不是他,所以没有办法准确判断他每一个行为的含义。白愁飞想,自己也找不到合理的方式,来解释看到今早娱乐版头条时那种奇异的快感。 报纸上印着他和雷媚赤裸拥吻的照片,背景是灯红酒绿的夜色,酒店的高层。 虽然照片上的人物模煳不清,但轮廓至少是可以辨别的,再经过刚才那一幕,他预感自己之后几天出行或许都会成问题。 然而,他为什么会觉得值得? 明明是原本毫不在意的东西,拥有过,就变得贪心起来,他们大抵都是这个样子。握在手里的不懂珍惜,失去后便是锥心噬骨的痛,却都逞强不表现出来,用自己的方法固执地对抗彼此——无论对错。 所以期待啊,这种东西,早就没有了吧。 他们的结局,註定是两败俱伤。 白愁飞笑,雷媚作什么要提醒自己,他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没有后退的可能。从前不会,现在当然也一样。 男人的眼神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张扬到极致的跑车掠过大街小巷,驶过市中心一幢红色的大楼。 白愁飞没有去看。 人啊,真的是害怕寂寞的动物,冰冷的城市太压抑,人们需要一个地方去发泄情感,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呢。 第59页 第22章 一轮落日泣血。 漫捲的黄沙,悽厉的风。 满目疮痍的城墙斑驳着苍凉的意味,男人立于城门前,铮亮的银色光明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桿长枪肃杀地睥睨战场。男人神情间有深深的漠然,这个看起来清瘦的男子以他特有的气势震慑了整个战场。 一人,一马,一枪,同敌方一万精骑冷冷对视。 不主动出击,也不退却。 可就是这样,那人多势众的军队居然无人敢动。 刺目的阳光一点一点消失,男人的面目轮廓模煳在光线中,徒留一个萧索的影子。 大抵是被这肃杀的气氛压得焦躁起来,敌方的一排士兵率先向来杀来。 男人调转马头,策马上前,眸色一凛。 银枪斜挥而下。 那些士兵,眼见着他冲过来,纷纷举起兵器急忙应对,却见那个白衣染碧血、冷颜傲霜雪的男人手中寒光冷冷闪过。 马未到,气已至,银枪锋锐不可挡,寒光闪过,一排兵士已被割颈而亡。 男人的脸上溅了血渍,眸光幽深,隐隐透露着浓烈的杀戮之气。 仍不主动出击,然而在战圈儿中,无一人过得了他的银枪。 弒神杀佛! …… 城墙之内,布衣荆钗的女人用银色的针细细绣着手中的一对鸳鸯。蓦地,尖锐的针尖刺破了青葱般的手指,女人痛得一皱眉,雪白的绢布上已点染上了几抹殷红。 女人抬起柔媚的眼睛,像城门的方向望去。 …… 乌金西沉,最后一丝阳光也终于散去,天与地的分界恍然不清晰起来,世界像拉了幕布的舞台,一切耀眼光华瞬间消失。 而最后一个画面,是男人被染得血红的战袍衣角。 …… “卡!这条过了,各部门辛苦。” 喇叭里传来导演的声音,顾惜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鬓边的汗水直直滴落下来,天气已经热了,身上的铠甲虽然只是皮革所制装装样子的,但到底在这样的温度下还是太折磨人了,顾惜朝感觉自己贴身的衣服湿的干干脆脆。 按了按肩膀,走向一旁的休息区,古装片果然是累人的差事。下午的时候他吊着威亚被人拉来拉去,猴子一样,上上下下晃悠着,只感觉胃里脑袋里翻江倒海,荧幕前的气质和飒爽,跟幕后的痛苦简直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而傍晚又开始拍刚才那场戏,满身上的糖浆还有和成红色的白面,泛着甜腻的气息,反胃于是就更加严重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导演喊卡,顾惜朝想,自己的耐力果然还是要再锻鍊锻鍊。 金枝奖和《陌路》带给他的远不止经济上的收益,和粉丝的增多这么简单,片约通告代言,他俨然已可以称一句当红或者一线,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他却在所有人都惊艷的目光中快速到达了这个圈子里高端的位置。 这就是实力。 现在的顾惜朝有绝对的自信和资格跟任何人说这句话。 是的,他的事业可谓是一帆风顺,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盘踞在心里的那一抹无法忽视的焦躁。 坐在休息区的风扇下,顾惜朝卸掉“铠甲”,着了一袭白衣,接过助理递来的冰水,一口一口喝着。 眉目间掩映的细纹透露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白愁飞到达片场,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ivan。” “嗯?”顾惜朝转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顾惜朝接拍的这是个架空歷史剧,所以整个剧组便开到了影视城来,跟j市间隔着不近的距离。白愁飞这个大忙人自然很少探班,更何况这段时间跟名模sammis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让他操心的事还有很多。 白愁飞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来看看你过得如何,”他状似打量了一番后,接着道,“看来还不错。” ——这个纠结的鬼样子哪里算不错了?! 顾惜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行了吧你,别幸灾乐祸了。到底有什么事儿?” “呵,真过煳涂了?”白愁飞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 顾惜朝皱眉,自己忘记了什么吗? 看着顾惜朝认真思索的模样,白愁飞摇了摇头,凉薄的声音缓缓传来,“连两天后的金像颁奖礼都能忘,你还真敬业啊。” 顾惜朝心头勐然一震。 不得不说,戚少商的确是不愧那青年才俊的名头,《陌路》那个平常的故事,经了他的手,愣是焕发出化腐朽为神奇的色彩,分镜处理得精细且别出心裁,光影画面更是被赋予魔力一般让人着迷。 毋庸置疑,《陌路》是金像奖的大赢家。 凭藉它,顾惜朝得到了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两项提名。 他抿紧了嘴唇。 白愁飞无机质的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听在耳朵里,顾惜朝却恍然觉得每一个字都那么地沉重,撞在耳畔心头,产生战慄的错觉。 “最佳新人奖,演艺界最有分量的奖项之一,其地位也仅次于影帝影后。”白愁飞清了清嗓子,“今年的候选人,拿了视帝的你,顾惜朝,你居然会忘了这件事?” 对面的男人于是垂下了眼睛,夜色深沉,一时间就辨别不清他的神情。 第60页 金像奖的日子临近,电视网络上相关报导和节目简直可谓是铺天盖地。 这种份量不轻的奖项,不仅娱乐公司会纷纷使出公关策略,各个媒体也喜欢瞄准时机,炒作热点,增加自己网站的点击率和节目的收视率。 而这一年的最佳新人奖的归属问题,自然也是热议之一。除了顾惜朝,最有竞争力的便是雷氏的一个艺人,小姑娘面相很讨喜,难得的是偶像派的样貌,实力却也不错,人气粉丝俨然要有跟顾惜朝媲美的架势。 但事实上,无论是白愁飞还是顾惜朝,都不会认为她能构成什么威胁。她的片子两人是看过的,然而,也不过是还好而已,无论是内心戏,爆发力还是戏路的拓展方面,顾惜朝无疑都胜了一筹。 “我记得,”顾惜朝笑得起来,云淡风轻,“我怎么会忘。” 白愁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就去跟导演说一声,我在车里等你。” 顾惜朝“嗯”了一声起身吩咐助理把他的东西收好,不用跟着,便向着还在监视器前忙碌的导演方向走去了。 白愁飞点了根烟坐回车里,拉开了顶棚。 夜空很静,城市里几乎已经看不到的星星铺天盖地,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有生命一般摇曳着银色的光芒,即使跟看惯了的霓虹相比,也毫不逊色。 你说不清它们哪个更好,镁光灯前,或者是幕布之后。 而那些曾经深刻的感觉,激动或者期盼,也慢慢在时光的长河中被磨灭了痕迹。白愁飞眯起眼睛,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想不起来当初的心情。 娱乐圈是个无情的地方,流水般的艺人明星,今天你是当红你是一线,明天或许就会被雪藏,而那些所谓的粉丝,时限一过便也会慢慢地淡忘掉你的存在,新鲜的八卦消息于是站在风口浪尖,没人能够倖免。 即使是他,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看着顾惜朝在夜色中走过来的身影,嘴角挑起一个弧度。 视线里的影子恍然就是个无比熟稔的模样。 天光暧昧不明。 路灯已经亮起来,但挂在天边的太阳却迟迟不肯落下,余晖迷迷濛蒙,又是一个日夜更迭的桥段。 纯白色的迈巴ndaulet,同白愁飞那辆火红的法拉利跑车一样,几乎是标志性的物品,典雅而矜贵,一如它的主人那般。 雷纯坐在后座上,长发绾了个古典的髮髻,腮边盪着细长的耳坠,黑色香奈儿斜肩礼服长裙的褶边被助理精心铺平放好在真皮车座的边缘,十个形状完美的指甲轻轻划过紫色天鹅绒的礼盒。她用优雅到极致的手势,从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钻石项鍊,华贵的光芒剎那间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雷纯浅浅笑起来,“温妹妹。” 裹在正红色蓬纱小礼服中的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助理小姐把她披在肩头的长髮托在手里,雷纯捏着项鍊的尖端从她颈前绕过,轻巧地系上搭扣。 细微的咔哒声,雷纯点了点头,用她那保养良好的细长手指梳理着女人的头髮,动作温柔而缓慢,似是寄託了许多旁人不曾明白的期望。 她轻声开口:“来吧温妹妹,今晚的红毯,你是主角。” 话音将落,车子戛然而止,车窗外是高耸的水晶大门和成山成海的媒体记者,疯狂地闪光灯轰炸几乎能让人的眼睛瞬间失明,几十米的红毯迤逦在脚下,雷纯牵着温柔从车子里出来,从容地微笑。 事实证明,国内娱乐圈里的大小明星们走起红毯来压根不比坎城电影节来得逊色,这里汇聚着一群最有人气最被关注的人,衣香鬓影,华彩辉煌,三米高的水晶大门仿佛是不可一世的存在。 就算是已经经歷过一次的顾惜朝,在这样的场景下,也是些微有些被震撼到的感觉的。 是的,金像奖的颁奖,他在电视里看到过无数次,之前的金枝奖更是给他打了“预防针”,但真正站在这里,却仍旧会有讶然的感觉。 这是一种实力的肯定,如果上一次是肯定了他的人气,那么这一次,就是他最想要的,演技。 顾惜朝觉得喉头有些干涩。 他是跟随剧组的成员一同踏上红毯的,《陌路》神勇的获得了最佳影片在内的六项提名,整个剧组都瀰漫着淡淡的喜气,虽然在这个圈子里,人们勾心斗角已经成了习惯,但所谓“集体荣誉”感还是会偶尔袭上心头,这当然便是导演的能力了。 戚少商走在最前,西服是dsquared2米兰时装周的新款,斜纹衬衫和脚下的皮靴带着些狂野霸道的时尚感,他挂着微笑跟媒体示意,身后的大小演员瞬间便成了陪衬。 闪光灯爱的,永远都是最顶端的那个人。 顾惜朝侧过身体去让不知道那个报社的记者拍照,目光录入那人潇洒的背影。再次见面,双方的刻意疏远真是再明白不过,戚少商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微笑着跟他握手,“小顾,祝你今夜成功。” 于是顾惜朝,便也只能点点头,吐出那两个微不足道的字,“谢谢。” 他们一定要变成这样么? 顾惜朝不知道,这似乎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始终无法找到两全的答案。 他随着他的脚步往前,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第61页 …… 金像奖是业界盛事,参加颁奖典礼的自然也都是些实力不菲的人物。j影雷氏有桥的三位实际掌权人自然也都到了现场,苏梦枕等人的位置被安排在前排嘉宾席,白愁飞也坐在那边,顾惜朝进场的时候目光扫了一下,正看到白愁飞对自己扬了扬下颌,自信满满地一笑。 他有点明白了。 这个笑容很快就被人打断,苏梦枕从顾惜朝身边直直向对面人的方向走过去,后者看到白愁飞唇边的笑意蓦地转换了一种味道。 他摇摇头,找到贴了自己名字的位置坐下来,不出意外的,旁边是戚少商。 见他过来,原本坐着的人便站起来沖他点点头,继而别过目光。 顾惜朝突然开始对主办方产生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金像奖正式开始,奖项一个接一个地颁发,获奖的艺人们多少都有些激动,虽然为了防止艺人太过兴奋而无法致辞,颁奖之前都会有些暗示,但总归来说,每年金像奖的获奖名单都是保密的,甚至是评审也也一样,评审名单上由一名主席,和十二名从电影公会代表,独立影评人,文化学者等范围内随机抽取的评审,来投票决定最终的奖项归属,为的就是保证金像奖的真正价值。 当然,这些只是对普通艺人而言的。 前几个奖项中规中矩,没什么好说的,就连最佳男女主角也是意料之中的人选,顾惜朝也捧回了最佳男配的奖盃。 这些都不重要。 很快便进行到了倒数第二个奖项,最佳新人奖。 开奖嘉宾是王小石,颁奖嘉宾是雷纯。 王小石身上是diro的米色休闲装,一派休闲随性的模样,轻轻托着雷纯的手从升降舞台上缓缓走下来,迷人的笑容即使隔了五年之久,也丝毫没有褪色。 台下一片惊唿,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 这是自从他回国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相。 底下的记者们纷纷猜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重回影坛,j影这么高调地让主办方将他安排在这个位置,自然不可能是白费功夫。 台下的嘈杂依旧,这个出场带来的影响让苏梦枕微微提了嘴角。 王小石和雷纯走到颁奖台前,男人贴心地把话筒调了个合适的高度。雷纯把裙摆甩过来,贴近话筒。 “看起来大家都很高兴看到小石,”雷纯柔美的微笑精緻得无可挑剔,“我也很荣幸能和你一起颁奖呢。” 王小石瞬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微微做了个揖,“纯姐行行好,这话我可担待不起呀。” 底下传来细微的笑声。 “怎么会担待不起,最后一次,能跟小石一起颁这个奖,我很高兴。” 观众席瞬间静了,仿佛世界一瞬间在这刻失了声,大家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最后一次”,尾音迴荡在空间内,好半天,才缓缓落下。 王小石硬着头皮开口,“哦,纯姐为什么这么说?” 即使提前已经得到了消息,有过心理准备,在这一刻问出这句话,还是让他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雷纯抚了抚话筒,缓慢而坚决地道:“嗯,是的,这次颁奖礼后我将会正式退出影坛,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地支持,也感谢主办方这次让我来颁这个奖,希望拿到这个殊荣的新人能够再接再厉,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依然温婉,波澜不惊止水不动,她身边的王小石看见结束后的雷纯仿佛舒出了那口一直梗在喉头心间的气,嵴背微微一颤。 王小石赶紧接口,“纯姐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我想粉丝们一定很难接受的。” 雷纯深吸了口气,“其实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过的,之后雷氏会有记者招待会,到时候我会给影迷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着,她退后了两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王小石看着雷纯直起身来,带头鼓起了掌,“既然纯姐这样说了,我们就衷心地祝福她吧。” 台下掌声雷动。 “谢谢大家。但现在,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来看看这次最佳新人奖的入围名单。” 大屏幕开始播放几位被提名者的影片信息。 台下的摄影机和投光圈都对准了顾惜朝,他却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前两个小时,顾惜朝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不经意下就到了现在,然而此刻,屏幕上介绍影片的时间也不过一分钟,他却等得坐立不安。 vcr结束,王小石和雷纯开着玩笑,猜测得奖人选,妙趣横生,很多艺人都轻松的笑起来,可顾惜朝不行。 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同他一样,一样地,开始估算起来。 他在意,他第一次发现他如此在意。 他的人气、演技都足够自信,有桥的实力也摆在那里,还有白愁飞类似于暗示的表达…… 他感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心绪太乱,太杂,太多关心的事让他开始烦躁。 终于,王小石打开了那个信封,看了一眼,微笑,唇启齿合,念出了一个名字…… 那一刻顾惜朝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念的是:“温柔。” 顾惜朝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才找回身体的感觉,然而所有的神经都仿佛被冰封了一般,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他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在嘴角,机械地拍动双手。 第62页 在他看来很久的时间,其实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身上的摄像光圈统统撤走,集中对准了那个笑靥如花毫不掩饰兴奋的女人,一袭红裙如跳动的火焰一般明媚耀眼。 顾惜朝怔怔的盯着台上,咬紧了唇瓣,眼中怒戾的光芒一层层蔓延上来。 凭什么…… 还没有继续想下去,一双温热干燥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顾惜朝感觉那人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缓慢地用力。 他转过脸,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种力量于是从指间,传递到了心头。 第23章 颁奖礼后,是惯例的酒会。 白愁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到现在的。他装出一副瞭然于心的洒落和无谓,对着那些在眼前晃动的虚情假意的笑脸,甚至快要呕吐起来。 他真想指着这群人大骂,你们tmd给我装什么孙子! 这种心情究竟是为了替顾惜朝打抱不平,还是因为自己,白愁飞不愿去多想。 他向来都是只认结果的人,而现在,这个结果跟他的预计大相迳庭! 与顾惜朝入坠冰窖般地巨大失望不同,他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几乎要喷出怒火。 是的,他知道,这种奖项只是象徵性的公平公正,最后的结果其实比拼的还是艺人各自的背景。这次十二名评审一位主席,有四个都是他所熟识的,也就是说,其他几个人里,只要有三张票投给顾惜朝,那么他都是稳赢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出现现在这个结果,在听到王小石念出获奖者名字的那一刻,白愁飞的第一反应只能是不相信,一直到温柔上台领奖,那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才勐地烧到了心头。 那是一种男人特殊的,被挑战了权威质疑了能力,而生出的怒火。 即使是现在这样,也还要挡在自己前面么…… 他的眼神冷下来,但汹涌的愤怒却愈加炽烈。时至今日,他又还有什么,是能够倚重的,可就连这一点都不是全然掌握在自己手里。 泛着金光的香槟酒杯几乎要被他的手指捏碎,脸上的表情还算正常,然而整个人的周围却瀰漫着低沉的气压,闲人勿近一般明显的声明。 白愁飞自己没有发现,其实许多想要跟他搭话的圈内人,都因为这样的气场而退避三舍。 他提前离开了酒会。 …… 夏季的夜里潮湿而闷热,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场馆外的空气,少了轮番轰炸的镁光灯,显出寂寥的神情来。 刮过来的风都是热的,白愁飞很没形象地扯了扯衣服领子,坐进车里,引擎轰隆轰隆地带他离开,燥热的感觉仿佛渗入了骨髓,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身体产生一种几乎要脱水的焦躁感。 白愁飞一脚油门轰到底,目标明确。 是了,造成这样的结果,雷纯一个人显然不够,在酒会上他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他知道自己该去找谁。 这样的焦灼,或许正是因为挡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男人才会如此强烈,而这一种情绪,如果不能发泄出来,会让他身体里的灵魂都躁动不安。 很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白愁飞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果然好得该死。周围一成不变的景物映入眼帘,到了近处,他眯起眼睛看向那人的私人别墅,只有草坪灯闪着微弱光芒。 引擎轰隆的声音传来,跑车潇洒地调转了方向。 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没有苏梦枕的存在的气息,他确定。 第二站是位于二十一层的那个公寓,结果一样,白愁飞在楼下看了一眼拉着窗帘的房间,便驱车离开了。 这样的判断甚至不需要通过大脑,他太熟悉苏梦枕,熟悉到关于那人的一切瞭然于心,最后变成了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些习惯已经是判断的本能。 所以最后,他来到了j影,一点都不意外。 火红的跑车停在了那幢火红的大楼外,有些错位的,相得益彰的美感。 白愁飞从车里下来,仰头望上去。楼层太高,从下面看,最顶层几乎要同天际融为一体,视线模模煳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到那里隐约透露出来的灯光的,又或许是直觉让他知道,要找的人就在上面。 那种身体内部涌动起来的烦躁更甚了。 白愁飞嘭得一声关上车门,张扬地把车停在j影楼下,冷着一张脸迈进了那幢楼。 值夜班的保安被上小牛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吸引,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把他当做空气一般,径直走到最里面,按下了那部不久前才刚刚爬上顶楼的电梯。 “哎!哎!”他忽然反应过来,紧走了两步向着男人的方向走去。 白愁飞皱了眉转过头来,侧了脸,居高临下般,目光从眼梢流下来,斜斜的,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番,开口,“你在叫我?” 他那天生便似乎高人一等的傲气让男人一凛,虽然不是圈儿里人,但在j影这种地方工作,到底还是对这些人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过,但他认识白愁飞。 “咳,白先生,你有什么事儿么?” 白愁飞索性转过脸去,没有回答,指尖用力点着电梯的按钮,发出啪啪的机械声。 第63页 保安有些着急了,“白先生,这部电梯是苏总专用的,如果您有事儿还是用旁边两部吧。” 他说着,便过来拉白愁飞的胳膊。 每天见着从这里进进出出的天王天后实在太多了,他承认白愁飞是很特别,但也依然没有到达让他忘了自己本职工作的地步。 男人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角,白愁飞不耐烦地挥开手臂,“滚开,去问问你们苏总,这里有没有我白愁飞不能用的东西!” 男人呆立当场。 电梯叮得一声停下来,自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保安眼睁睁地看着白愁飞走入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然后轻车熟路地在控制板上输入了一串密码。 电梯门再次合上。 一阵天旋地转,失重的感觉从脚底传上头顶。 然后,白愁飞不意外地见到了苏梦枕。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开着一盏有些昏黄的檯灯,男人站在落地窗边,手中正拿着软布擦拭一座玉雕,黯淡的灯光笼出一个毛茸茸的影,面目隐在暗处,分辨不清。听到电梯升上来的声音,他也并没有回头,只是指间的动作顿了一下。 “苏总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办公室?不该去找未婚妻庆功吗?”他缓缓踱步过来,站在他身后,保持一个防卫性的距离,一开口,便是嘲讽的语气。 苏梦枕只能嘆气,手指从沁凉的鹰尾抚过,白愁飞看到那座玉雕的形状,眼波不可抑制地盪了一下。 “你应该知道,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他的语气不免有些无奈的意味。 “呵,”白愁飞冷笑,目光如刀刃一般闪着锋利的光芒,“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逼你做事么,苏梦枕?!” 他看着他的眼光复杂,还好灯光黯淡,白愁飞没有发现。苏梦枕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他要怎么告诉他,这是j影和雷氏解除约定的条件;他又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做出的这些其实,仅仅是为了他而已。 白愁飞不会相信,苏梦枕清楚地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已经为自己竖起了高高的壁垒,任何人都很难走进去,而自己,尤为甚。 所以他没有办法开口对他说这些,他只能等,等在原地,等他回头,等他哪一天将心防卸下来。 而时间,永远都是最无情的止痛药。 “这是三家商议后做出的决定,方应看并没有异议。”苏梦枕的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冰冷。 “他什么意思暂且不说,你难道看不出来顾惜朝的实力远在那个女人之上么!” “雷纯息影,雷氏需要找到一个后继力量,这对业内实力的平衡有好处。” 听着这话,白愁飞反倒笑了起来,但那笑意却怎么看怎么有些狠咄咄的味道,苏梦枕看着他颜色生动的面容,微微眯起眼睛。 白愁飞一把揪住苏梦枕的衣领,“当初是谁跟我大谈艺术有多高尚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口中的艺术么!” 男人没有让他放手的意思,只是幽深的眼眸中也缓缓泛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一个顾惜朝,竟让你关心到如此地步?” 白愁飞愣了一下,男人语气中那淡淡的愠怒让他有些惊讶,然而占主导的依旧是没办法抑制的气愤,“跟他没关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盯着对面人的眼,混杂着不甘和痛苦的怒火几乎要喷薄出来,“一次就够了吧,苏梦枕,你究竟还要毁我多少梦想!!” 话说到最后,就有些不受控制了,“梦想”二字出口的时候,就连白愁飞本人都有恍惚的错觉。 那个东西,不是在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么?他到底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顾惜朝…… 愤怒使得声音有些大了,白愁飞感觉喉咙传来针扎般的痛感。 苏梦枕放软了目光,仿佛揉进了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他抬起手抚摸他的薄唇,缓慢地道,“我从未质疑过你,你能够让他封神,我毫不怀疑。” 偏头避开他的触摸,白愁飞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个新人奖索性就让出去是么? 可是,凭什么…… 他手下用力,攥紧了苏梦枕的衣服。 许是太用力的缘故,白愁飞的指节泛起了微微的白色。窗外有月光照进来,于是便显得清晰透明。 苏梦枕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人的双眼。 目光接触,像一潭起了涟漪的湖水,安谧的波光一圈圈荡漾开去。 气氛有些过于暧昧了,白愁飞在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血脉振动的声音,节奏越来越快,沉浸在男人幽暗的目光中,几乎要沸腾起来。 苏梦枕捏住白愁飞的下颌,凑过去吻他。 唇齿相接,熟悉的气息辗转而至,那是他熟悉的,强烈的鸢尾花、紫罗兰、胡桃以及香醇的林茂山极端细緻的橡木香混着菸草,还有男性原本的气息。白愁飞不由自主地回应,苏梦枕的吻霸道依然,勾起了身体全部的记忆,舌尖在湿滑的口腔内交缠,争夺着主动权,用了十足的力气,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入腹一般。空气失真,耳畔什么也听不到,窒息的错觉升腾盘旋。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大喘着气,身体的距离消失殆尽,皮肤上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欲望的热度。苏梦枕寒夜似的双眼如同被点燃,缓慢而剧烈地燃烧起两朵焰火。 第64页 他回手扫开办公桌上的东西,按灭了灯光,扣住白愁飞的腰身,压了上去。 腰肢被弯折成一个别扭的角度,白愁飞厉了眼神,“苏梦枕,你放开我!” 身体被男人控制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四周充斥的都是对方的气息,压迫感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这样被动的姿势,让他本能地反感。 苏梦枕捉住男人推拒的手,腕骨在手心内固执地挣扎,甚至硌得痛感神经也叫嚣了起来,他俯下身,亲吻他的耳廓。 热气徐徐而至,从那里蔓延开来地酥麻白愁飞并不陌生,他听到耳边那人有些低哑的声音,“愁飞……” 时光仿佛一下子倒转回很久之前,白愁飞恍然有时空错位的不真实感。身体仿佛蓦地失去了重量,脑海中混沌一片,只剩下苏梦枕唤着自己名字那缱绻而隐忍的尾音…… “妈的,放手!我不是来跟你做这个的!”他终于还是挣开了那人并不牢靠的桎梏。 苏梦枕冷不防被他打到嘴角,颊边传来钝钝的痛感,却仍是没有退开。白愁飞用手肘撑在桌面上,意外冰冷的触感顺着经脉传递到心头,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膛上下起伏着,在欲望的灼烧下身体变得敏感,然而眼神却静静变得冰凉。 银色的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苏梦枕看着白愁飞的眼眸。他有一双在自己看来勾魂夺魄般的眼,眼角微微上挑,始终是那个高傲地不可一世的模样,从那双眼里望进去,苏梦枕在清冷的银光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倒影在那泓让他着迷的水光中,熟悉而又陌生。 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冲动从下腹处翻涌上来,带着足以灼烧灵魂的温度。 他一直都知道,白愁飞是他最无从抗拒无能为力的欲望,压抑在生命最深的地方,刻骨铭心,找不到转身背对放手不爱的方法。 他爱他,是的,他爱他。 苏梦枕抬起右手托住白愁飞的嵴背,手指细微的热度隔着衬衫熨烫皮肤,白愁飞整个身体条件反射地狠狠颤了一下。苏梦枕俯下身,双唇裹住他的喉头,湿滑的触感让人泛起刺痛的痒意,喑哑的低吟终于破口而出。 “呃……” 苏梦枕的唿吸贴在他的皮肤上,声音带着少见的柔软,“愁飞,给我……” 他抬起膝盖摩擦白愁飞双腿之间的性器,男人都是禁不住撩拨的动物,暧昧的触碰让情慾席捲而至,男性的象徵很快便挺立起来。 听着怀里的人唿吸开始变得粗重,苏梦枕眼底泛出笑意。 白愁飞放弃似的轻哼了一声,支在桌面上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他放松了力道,男人于是弯下身去。白愁飞按着苏梦枕的肩膀避开他的亲吻,尖利的牙齿啃噬上对方的脖颈,恨恨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于彼此来说,他们就是命定的劫数。纠缠了这么多年,从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到后来互相伤害,早已分不清到底是爱更多一点,还是恨更重一些。白愁飞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当初决定离开的时候就不该留有任何跟苏梦枕还有交集的机会。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相信,没有办法容忍自己回头跟这个男人并肩走下去。 五年前分离的时候,或者更久以前,从始至终,他们都找不到能够相爱的理由。 爱啊,这种说起来甜蜜美妙的东西,早已在他们手里支离破碎,那些残余的碎片拼凑不起彼此想要的形状,而留下来的,不过是伤害对方逼迫自己的筹码,每次触碰,都註定两败俱伤。 白愁飞的眼眸间缓缓被一种水光所覆盖,他看着房顶上映出两人面目模煳的影子,轻声呻吟。 说到底,还是当初太单纯天真,他们这样的男人,哪里有资格谈爱情。 苏梦枕的指尖抚过白愁飞的髮丝,描摹着他脸颊颈项的线条,拇指按压在他的锁骨上,温柔摩挲。 好吧算了,既然找不到相爱的理由,那么索性让身体在这样的夜色中,纠缠沉溺下去,撕裂他占有他,让骨血都融合在一起,这样…… 就不会痛苦了吧…… 白愁飞扬起下巴,流畅的线条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的声音带着哑意,是情慾浸身时所独有的诱惑,“嗯……快点……” 苏梦枕随着他吐出的话语,一把扯开碍事的衣服,断了线的纽扣散落在一旁,噼里啪啦地弹跳起来,毫不吝啬的月光映在金属的扣子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弧度。白愁飞的身体裸露在他的目光下,张扬着男人的力量和性感。 热切的,浓烈的,想要这个男人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理智摇摇欲坠。 苏梦枕用力吻住白愁飞,唇齿交融,死命地纠缠在一起,不及下咽的唾液沿着下颌的弧度划出一道情色的轨迹,嘴角渗出咸咸地液体,带着那特有的腥味,仿佛一剂令人兴奋的药液,不留一丝余地勾起男人最原始的粗暴的欲望。 交错的唇间打架一般地对抗着彼此,白愁飞双手扣在男人的背上,攻城略地,不甘示弱。苏梦枕吸吮他的唇瓣舌尖,用他为数不多的柔软不为细细掠过两片薄唇和每一颗牙齿,又勐烈地探索到喉咙最深处,似乎是要将他们分离这段时日以来全部的饥渴的爱意,都发泄出来。 他们之间的性爱一向充满了热辣的疯狂和激情,但白愁飞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冲动的苏梦枕。仅仅是一个吻而已,已经让他们两个都有些难耐了。 第65页 白愁飞动了动腰胯,那里已经胀得难受,身体隔着布料的摩擦让他生出难以名状的快感。 苏梦枕见状放开被他折磨地有些发肿的双唇,火热的气息覆在白愁飞的眼上,若有似无地亲吻着他的睫毛,掌心抚过他身体的曲线,逗弄那对樱色的肉芽。 “啊……!”口中溢出甜腻的低吟,陌生到白愁飞险些没有分辨出是自己的声音。这个人对自己的印象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在心底嘲笑自己,力度微弱,轻而易举地就被苏梦枕手上的动作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指腹打着旋转揉按在柔软的乳晕上,感觉被触摸到的皮肤渐染起了不用寻常的热度,于是用指尖轻轻捏住挺立的茱萸,让它在自己的抚弄下愈加敏感。 白愁飞偏开头,喉咙中滚动着暧昧的声音,苏梦枕在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将精神饱满的乳粒轻轻按压下去,果不其然引起对方急促的喘息,继而便是不耐烦的话语,“你到底……呃……有……有完没完!” “忍不住了么?”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只手移了下来,苏梦枕隔着裤子抚摸白愁飞的敏感。 白愁飞被他的手弄得无意识地颤抖起来,苏梦枕是如此熟悉他,他的身体,他的一切,这人都了如指掌。只有这个男人才能准确地击中自己防备最弱的地方,拉扯着彼此,向情慾的深渊堕去。 他喉结上下滚动,很干,很渴。 白愁飞的手滑下来,从衣襟底部触摸苏梦枕的皮肤,然指尖游走在他的前胸后背,冰凉的手指居然能引起奇异的燥热。苏梦枕顺势将衣衫褪下来,白愁飞仰躺在桌子上,深色的桌面衬得他象牙色的皮肤几乎透明,月光打在上面,有种禁忌的美感。 白愁飞眼神亮丽,看着苏梦枕星光闪动的眸子,双手却抚摸到了男人的腰腹间,勾勒他些微显露的腹肌形状,然后执着地向下摸索着解开他的皮带和那微不足道的金属扣,轻轻拉下拉链。 一切缓慢进行,白愁飞的眼中摇曳着挑逗的神色,苏梦枕勐地托起他的下身,将白愁飞整个人放在了桌面上,低声呢喃,“在挑战我的控制力,嗯?” 白愁飞用手套弄着手中已经蓄势待发的昂扬,顺从地抬起腰让最后的衣衫离他而去,在若隐若现的银光中舒展开身体,“呵,忍不住了……么?” 他偏了偏头,气息仍有些不匀,然而说出口的话确实挑衅意味十足。 苏梦枕爱极了他这个神态。 他的喉咙里迫出一身沉重的低吟,如果这个男人的确是挑战自己的控制力,那么恭喜他,的确很成功。苏梦枕感觉到一股潮水,从心底里蔓延上来,逐渐淹没了身体,吞噬理智。 唿吸的节奏快起来,苏梦枕将白愁飞的双腿架起来,握住他的膝弯,低下头去。 “啊!你……”白愁飞惊唿了一声,很快便被断断续续的轻吟替代了。 实木的桌面很硬,白愁飞扭动着身体,发觉后背的冰冷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捂得发烫。霸道的吻铺天盖地地落在下身,苏梦枕用嘴含住他的挺立,技巧性地律动,舌尖安抚着冠状沟,喉咙深处配合地颤动着。 白愁飞吸气,苏梦枕的头髮搔在下体,口舌掠夺着性器,男人放开他的右腿,修长的手指挟带着电流触碰到了他最私密的敏感,他打开他的身体,手势温柔而坚定。 身下的敏感点都被触碰,白愁飞感觉身体要溺毙在情慾的漩涡里,他大口的唿吸着,感觉灵活的手指在体内辗转,许久未被触碰过的后穴却象是记得苏梦枕的力道,温顺地敞开让男人的手指进入更深。按压时的胀痛让白愁飞有些噁心,然而甬道却已经柔软下来,三根手指一起在里面进进出出,细微而淫靡的水声粘稠着传到耳边,他发觉那里的痛感被燥热所取代,火势在甬道深处蔓延,连同发梢指尖,都几乎要燃烧起来。 男人口中的性器已经胀得发痛,白愁飞的手指扣紧苏梦枕的肩膀,流转的低声仿佛马上就要爆发一样,“行了,进来……” 白愁飞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如此渴望这个男人的身体。 他不知道他和这个男人的疯狂从什么时候开始倾泻无余,又会如何结束;也不知道虚虚实实纸醉金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他不想让一切变得混乱,可是这个夜里已经有太多的情色的味道、黑色气息。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在他们共度的这么多个夜里,物事人非。 以前的他逃脱不了,这次他也一样。 苏梦枕直起身来,抽出手指,握住白愁飞挺立的器官。他看着激情而染上红潮的脸,眉目已经硬朗,稜角分明,像油画一般。 苏梦枕唿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想要么?求我。” 他用自己的高昂的硬挺在湿润的穴口摩擦,浅浅挺入,撩拨着已经到达顶点的冲动。 白愁飞挺起腰,难耐地呻吟,抬了抬右腿,小腿缠上那个居高临下的人的后腰,膝盖细微地挨蹭着。 他缓了口气,扬了扬眉角,“是你……唿,该求我吧。” 苏梦枕于是笑起来,伏在他的耳边,“给我。” 白愁飞暗暗犯了个白眼,张开身体,把自己交给他,“快……” 第66页 话未竟,男人强悍的器官就深入了体内,他拥抱着他,快速的律动起来,每一下都似乎要顶到肺腑之间,白愁飞感觉脏器仿佛在胸腔内变换着位置,随着男人的动作上下起伏,象是在翻覆的浪尖上行船,快感足以让人灭顶。 “啊……你……轻点……” 苏梦枕粗暴地索要他,内壁产生麻痹的错觉,身上被粘稠的汗水所覆盖,整个世界都上下颠倒。他们被蒸腾的热气包围着,彼此攻陷着、撕扯着,激烈地就象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放松点……交给我……” 他扳住他修长的双腿,不顾一起的进入他的内部,好像要把所有的欲望都在这一刻宣洩出来。 放肆地冲击让白愁飞剧烈摇晃,苏梦枕撞击着某一点的时候感觉到他异样的痉挛,于是一阵狂暴袭来,不约而同地低吼出声。 白愁飞闭上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终于还是没有滑落下来。落地窗上映出他们扭曲的轮廓,两个沉浸在情慾中的男人,疯狂地纠缠于对方的身体,仿佛在黑暗中翻滚着,粗暴的亲吻,身体被撕扯开来,就会有那种深深的深深的爱着的感觉。 高潮的瞬间思维一片空白,快感伴随着空虚沖刷身体。 白愁飞的私处,一缕鲜红的血迹沿着股沟滴在办公桌上,在黑暗里辨别不出痕迹。 像一滴泪水。 苏梦枕矮下身子,亲吻那处。 火辣辣地疼,火辣辣的热,还有, 火辣辣的快感…… 做到昏眩,做到脚软,似乎还不满足,就做到痛。 可是,他们停不了,他们停不下来。 所有的生活、伪善、事故和悲伤还将继续,而他们仍然会在这种错乱的激情中寻找归宿。 世界都这样了, 爱又能怎样。 第24章 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某个酒吧里,但那种恍惚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认知而减弱多少。 顾惜朝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无法控制。 他的眼神很冷冽,目光落到酒杯里,看着随着自己的手晃动的透明液体,狠狠咬住舌尖。 刺痛感瞬间传遍身体。 然而没有用,那种从内到外蔓延开的虚无感和随之而来的颤抖完全不能减弱一点。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意到了这个地步。他仿佛还陷在那个会场中,此刻周围热闹的人语,嘈杂的音乐,斑斓的光影全部幻化成那个星光璀璨的舞台,和一个人站在台上捧着奖盃的模样。那个人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他感觉会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冷漠的嘲讽的鄙夷的……前排的面目模煳的两个女人窃窃私语,她们在说什么? “还以为这次那个顾惜朝稳拿新人奖了,没想到啊……” “哼,之前的金枝也只是运气好吧~” “怎么拿到的也还不一定呢。” …… 停止…… 停下来…… 不要再说了…… 闭嘴! …… “惜朝!” 顾惜朝一竦,是了,他们早从那里离开了。回过头来,是戚少商关心的面容。 他的状态不好,这种事儿是个人就能分辨得出,如果当时不是有戚少商在身边,顾惜朝不知道神情恍惚的自己究竟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因此,颁奖礼后的酒会,即使他们只待了一会就走了,也没有人去质疑什么。 戚少商揽着顾惜朝的肩膀,把一切关心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隔在身后,相回走出了那三米高的水晶大门。 此刻记者已经散去,热闹的红毯显得无限冷清。 光鲜背后,或许都是同样的寂寞和失落。 顾惜朝一路跟着戚少商,从会场到这个酒吧,一言不发。他相信他,无缘由地,即使要去的地方是天涯海角,他也相信他。那是一种直觉,敏锐地判断出他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情感,不加粉饰,不加伪装。 无法否认,戚少商为他的这种信任感到舒心,然而看着顾惜朝不断颤抖的身体,他眉间堆起的小山,他紧咬下唇的动作,那个名为心疼的情绪还是泛了上来,他终于出声阻止。 顾惜朝闭上眼,将手中透明的液体勐的灌进口中。 火烧火燎般的辛辣瞬间从口腔喉咙传到胃里,接着直直攀上头顶,轰得一声炸裂开来,象是白日里的烟花,不动声色,却撕心裂肺般热烈。 戚少商看着他勐然顿住的神色,连连苦笑,“这酒劲儿大,你……慢着点。” 然而顾惜朝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将手中已经空掉的玻璃杯轻轻磕在吧檯上,“再给我一杯。” “惜朝!”他拉住他的腕子。 “放开。”毫无起伏的语气。 戚少商手下用了力,“惜朝!你……看开点,就算没有那个奖……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的声音艰涩。 在这个圈子太久的时间,游戏规则他比谁都清楚,大家其实都知道即使是金像这样含金量很高的奖,也未必没有暗箱操作;都知道有些时候奖项的归属并不能与实力划等号;都知道……但知道并不能代表放得开,戚少商知道顾惜朝对于那个奖抱了多大的希望。 第67页 那是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生生被人抢走的愤怒,混杂着不甘和失望,从开奖后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萦绕在顾惜朝身上,戚少商在离他最近的位置,那样的情绪就像尖锐的利刃一般,透过体表,割伤了心脏。 戚少商想,即使是当初为了自己,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疼痛。 顾惜朝偏头看向他,已有一丝醉意的双眼在闪烁的灯光下变得幽深,戚少商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读不清他眼里隐藏的情绪。 “不说明什么……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争呢……”顾惜朝轻轻笑起来,“我是个俗人,做不到戚导的高风亮节。” 话里带刺,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对他,只是那股郁气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它们堆积在胸口,辗转出他整个人的焦躁。 顾惜朝掰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指头,把已经注满酒的玻璃杯端起来,再次一饮而尽。 还是很辣,他勐烈地咳嗽起来。 这酒实在算不上什么好酒,店里卖的价格也并不贵,它完全没有真正的好酒那样醇厚绵长的香气,只是一味的辛辣,可奇怪的是,它就是能有那种让他瞬间爱上的魅力。 咳得厉害了,已经分不清口腔喉咙,连着胃和五脏六腑究竟是被酒精灼烧出的火热的疼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疼吧,继续疼下去最好,顾惜朝掩着口颇有些自虐的想着,只有这样生生的疼,才能纾解胸口那股气息,才能让他从沉溺的那个场景中逃脱出来。 戚少商伸手轻轻拍着顾惜朝的嵴背,手心传来的触觉告诉他,这个人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竖起了自己全部的防备。 他皱了皱眉,见顾惜朝气息缓和下来,拦住了他想继续要酒的欲望,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向对着自己的方向。 他握着他的肩,“惜朝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惜朝一愣。 “你在自暴自弃?不过一个最佳新人,就可以打击到你?”戚少商的语速不快,因此更带了一分的压迫感。顾惜朝感觉混乱的头脑仿佛被一阵清风拂过,找到了原来的轨迹。 “这就放弃了么?”他盯着他的眼睛,“惜朝,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我,还怎么能相信。” 戚少商的双眼跃动着晶亮的光芒,从眼底传过来地那种笃定,令顾惜朝自己都感到惊讶。那是对自己的,完全的信任和期许。 “我……”看着这样一双眸子,他终究说不出话来。 纠结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够了吧,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婆婆妈妈的行为,不过一个新人奖而已,拿到了如何,失之交臂又如何,他的实力摆在大荧幕上,自然有人认可,自己现在一个人在这里郁结又能有什么用…… 脑中倏然闪过很多念头,顾惜朝只想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那样的优柔寡断,根本不是他的性格。 “惜朝,你相信我么,”戚少商顿了一下,握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你是我心中,最……好的演员。” 沉默。 耳边的喧嚣在一瞬间离他们远去,戚少商看着自己的神情认真诚挚,由不得自己不去相信,顾惜朝感觉温暖的潮水从身体的某个地方蔓延上来,缓缓覆盖在心脏上,以它温暖柔软的力量,打开他的防备,浸湿了他自以为坚硬的内核。 顾惜朝笑,“我相信。” 戚少商的表情也放松下来,既然他这么说了,看起来…… 顾惜朝唇启齿合,缓慢地吐出两个无声的字来。 戚少商读得懂,那是他在谢自己,看着那人逐渐恢復以往的神情,他挑挑嘴角,放开了禁锢他肩膀的手,“你……没事了就好。” 话已至此,沉默的气流便再次占据上风,带了一丝尴尬的味道流转在狭窄的空间里。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自从上一个除夕过后,他们二人的关系未免蒙了些尴尬的颜色,刻意规避见面的不止是顾惜朝,更是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的戚少商。 对于那一个晚上的事,他不是不后悔的。 这无关他对他的感情,无关他的决定,戚少商只是后悔,此时事情闹到这么一个地步,说到底还是他太冲动。 侧了侧眼,目光中顾惜朝的面庞隐藏在五颜六色暧昧的光影中,微微起皱的眉,透明的玻璃杯盛了透明的液体,折射得他修长的手指有些错位的恍惚。 恍惚,就是那海边,惊鸿过影的一瞥。 戚少商挑了挑唇角,那一眼,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顾惜朝。现在想来,或许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註定好要发生的,容不得你来半点误差,然后无论是形同陌路或者深陷情网,都不是意外。 他想起当初自己下定的决心,因为是顾惜朝,所以,值得。 “惜朝……”他低咳了一声,抿抿唇,拇指轻轻摩挲着手心。 “……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音,顾惜朝发现自己那个字竟然都带着些微的颤动。 “惜朝,你……”戚少商顿了一下,“我的心意,你是清楚的,我……只想再问一句……” 第68页 沉默的时间永远都是最难熬的。顾惜朝猜不到此刻戚少商的心情如何,他只知道,比起当日那人突如其来的言语,现如今,这样刻意或不经意的停顿,让他几乎听到了自己有如擂鼓般心跳的节奏。 戚少商要说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四个月前的话再听一遍,顾惜朝却不确定,自己那拒绝的话,还是不是能再次出口。 “……你告诉我,惜朝,如果……如果你当真半分意思也无,我今后绝不再提这件事。” 话出了口,反倒让戚少商闷在胸口的忐忑松了下来。成,或者败,此举过后他都无怨无悔。 能让戚少商如斯执着的事情并没有很多,但倘若是认定,他也断然不会轻易言弃。他自然有自己的坚持,当初要报考编导专业几乎跟家里闹翻,只是因为他迷上了你那种镜头光影中的精彩;后来他最任性的第一部 片子,充斥了大量的灰色调,摇晃的镜头,蒙太奇视角……他明知这种东西肯定会扑街,却一刀未剪,即使结局完全在意料之中,也从没让他后悔过。 那么这一次,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他的生命中,不会再有第二个顾惜朝。 灼灼的目光不在旁边人身上,然而顾惜朝却仿佛切身感到了那股目光的力量,那样不加掩饰的深情,让他拒绝的话语就在嘴边,却无法出口。 他几乎想笑起来,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真的对这个男人无情么…… 可是,他又怎么可以不欺骗自己——在明知道会毁了两个人的前路的情形下。 “我……” “怎样?惜朝你真的不懂我……” “行了别说了,”匆匆打断戚少商的话,顾惜朝胸膛剧烈起伏着,“知道……又能怎么样。” “惜朝……”他的手越过桌面,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你……!” 顾惜朝唯有语塞,之后的那几年,他想起来这一幕,左边心口依旧钝钝地发出一种类似疼痛的错觉。 戚少商啊戚少商,你,凭什么就能这么坚定呢…… 他的态度已然是软化了,戚少商又如何会觉察不出来,虽然是心里有了预料的事实,但此刻得到了心上那人的默认,一股名为欣喜的情感仍旧排山倒海般席捲而来,溢满了心口,淹没了身体。 他的眼睛盪出一片温情的光芒来,戚少商搬过顾惜朝的肩,轻柔的唇覆上了后者的面颊。 那是柔软而缠绵的一吻,他拥他在怀,双唇微碰,不似第一次那样突如其来,戚少商含住他的舌尖,吸吮舔舐,动作仔细而小心。口中淡淡的菸草香和炮打灯浓烈的酒气氤氲在一起,却婉转出细细的柔软来,像三月的柳絮,缓缓地抚着皮肤,从内到外,恬淡的感觉。 顾惜朝从心底生出意外的说不清的情愫来。 人啊,失去了一些,必然会得到另一些,上帝的确是公平的,然而这些东西等价与否,却仍旧取决于个人的判断。 顾惜朝闭上了双眼。 莫名的安心感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第25章 狄飞惊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窈窕的背影,清早的阳光大喇喇地刺进眼中,干涩得疼痛,幻化出七零八落的光影。 画面上许多人,经歷过的、没经歷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 眼前,就这样蓦地就划过了十几年前他们最初相识的场景。 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在记忆中非常清晰,原因并非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们能在看到对方时产生什么电光火石的印象,而是在于那时候的狄飞惊第一次真正体会了死亡的含义。 因为他的母亲。 时至今日,他还能清晰的记起那张曾经挂着全世界最为慈爱微笑的脸,和那种眼睁睁看着,那个鼓励他支持他爱护他的人,由鲜活走向永久沈睡的痛苦。 那年,他十二岁。 冬天,冷得怕人。小狄飞惊带着白色的孝帽子和父亲站在大卡车上,童人、纸马、花圈……跟他们一起。父亲用军大衣把他包裹起来,却依旧被冻得全身几近麻木,尤其是手,抱着母亲照片的手指很疼,痛得超过了心理。 一路上,他都没有哭,只是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看着母亲被推走,直到最后那高高的烟囱冒出烟来。 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 ... ... 周围哭声一片,小狄飞惊却象是不知道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那盒沉甸甸又轻飘飘的骨灰被埋入空洞的墓穴时,一粒尘土都没有飞扬起来。 一切都是安静的,另一种意义上来说。 小狄飞惊麻木地跟在父亲身边跪下,冥纸燃烧的特殊味道刺入鼻腔,视线被火焰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小狄飞惊终于抬起了头,视野中于是出现了母亲的照片。 在火光后面,隔着变形了的空气。 一种恐惧感霎时占领了他的意志。 这才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管多么的想念,不管多么的需要,他都见不到她了。 眼泪开始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掉下来,砸湿了地面,他哭泣,却哭不出声音。 第69页 旁的人原以为这孩子少年老成,从目睹母亲去世到之前的死者追悼,都没有像一个孩子一样哭闹。 却原来,他不过是一直坠落噩梦之中到刚刚才惊醒过来。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生命是脆弱的,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也只能自己面对。 而他的父亲,带着他一同选择了逃避,逃开那个城市,逃开那些记忆。都说长情是罪,用情太深就像把自己关在了深情中,画地为牢。 父亲和他于是搬到了j城,认识雷纯就是这个时候。 狄飞惊的父亲和雷损本就是老相识了,当初一起下过乡插过队的交情。那天父亲带着狄飞惊拜访雷损,小狄飞惊被那座在那个时代很少能见到的富丽堂皇的私人豪宅所震撼,脸上却不露声色。雷损见到那小孩子眼中惊嘆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復到平静,由衷地感觉喜爱,随即便要求他多住几天,并且说自己的女儿也跟他差不多大,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 就这样留了下来。 然而在介绍小狄飞惊和小雷纯认识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小女孩不在自己的房间,不在房内的任何角落,小狄飞惊跟着雷损找了很久,最后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 狄飞惊一直记得,雷家老宅花园里,转过东北角最后一棵金叶榆,小小的雷纯一身黑衣,裙摆扫在枯黄的地面上,已经冻得通红的小手正抱着一只明显失去了活力的泰迪犬,庄重地放进已经挖开的坑洞里。 他吃了一惊,然后看到女孩的脸上挂满了眼泪,却哭得没有声音。 …… 第一次见面是死亡做了纽带,真不吉利。 后来,狄飞惊十六岁那年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葬礼是雷损帮忙张罗的,他第二次见到穿着黑衣的雷纯,真丝的裙摆拂在小腿上带出一种寒凉的气息。 在狄飞惊心中,那泓水光潋滟的眼睛滚落出泪珠,不发出声音的哭泣,是最唯美的悲伤。 他的悲伤中有她,全部。 狄飞惊有时候会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能够在一起,冥冥中已经註定了,他对她的爱,她对他的情,註定悲伤,註定要失去活力,失去生命。 但他并不后悔爱上雷纯,所以更不会后悔放弃她。 他始终爱她,所以此刻看着坐在话筒前的雷纯,才会从心间泛出不忍的感觉。并不疼惜,只是不忍。 记者招待会,雷纯的息影决定。 出镜的雷纯仍然选择了香奈儿的黑色裙装,是昨天颁奖礼上那套礼服的简约版,凛冽的钻石闪着无情的光芒。狄飞惊知道,这的确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她一早就在准备了。她从来都是个强大的女人。 一颗强大的心。 雷纯淡淡地微笑,面对记者的镜头,精緻一如大屏幕上那个令人神迷的影后。 “正如昨天颁奖礼上我所说的,息影的决定已经下了很久,很抱歉在那个场合里告诉喜欢我的人们,希望你们能够谅解。”雷纯说着,站起来鞠了个躬。 底下的记者急着追问,“那请问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今后我的工作重心将会放在公司的运作上,父亲年纪不轻了,做女儿的也该让他享享清福了,”她恰到好处地笑了笑,“所以我并不会离开这个圈子,我爱演艺事业,即使退出了,也依然热爱。” “您的意思是令尊雷损先生已经将雷氏交到您手中了是吗?” “要把握一个公司的运作,我还太年轻太肤浅,还要仰仗父亲的帮助,也希望业界的前辈多多指点。” “说到这里,雷小姐,既然您接手了雷氏,您和j影的苏总的婚期是不是将近了呢?雷氏和j影会全面合作吗?” “……” 再次醒来,在不算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尼古丁的味道,耳边传来的是不知道什么电视节目的声音,很吵。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痛苦,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白愁飞看见苏梦枕。 j影顶层,男人手里捏着一杯茶坐在窗边,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地,在白愁飞看向自己的同时转过了身。 髮丝有些凌乱,向来凛冽的双眼此刻氤氲着散漫的柔光,苏梦枕在白愁飞的目光中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 “醒了,”他放下茶杯,朝白愁飞走过来,“还很早,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白愁飞支着胳膊坐起来,却被瞬间传来的火车碾轧过一般的疼痛终止了动作,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下身仿佛要断掉。 疯狂的一晚,他不记得他们做了几次。黑暗中的空气充满芳香而甜腻的腥味,从那张办公桌,到地面,浴室,最后是这里,每次疲惫得昏昏沉沉睡去,然后醒过来又开始。整个夜晚,他们吸毒一样无法停止,眼泪和汗水彼此交织,粗暴地索要对方。 只是对话少的可怜,那些通过身体而碰撞出的东西不能用语言表达,因为苍白无力。 多少没有过的欲望,和痛苦。 白愁飞缓了几秒钟,以惊人的毅力起身下床,拎起一旁的衣服,裤子还能穿,衬衣的扣子却七零八落地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他皱了皱眉,套上裤子,径直从站在墙角里的衣柜中随手抽了一件衬衣披在身上,轻车熟路地去卫生间洗漱。 第70页 苏梦枕站在床边看着他无视空气一样地从自己眼前走过,没有开口。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发香,床上的光影渐渐明亮和清晰,床单上有缭乱的褶皱,被子上尚存着那人的温度,视线所到之处。都是他的影子,修长的、冷漠的、倔强的,空荡荡的冷色调的房间瞬间有了活力。苏梦枕眯了眯眼,那是一种从心底里传来的,温暖的错觉,象是小时候狭小的家,即使外面冰天雪地,隔着窗户也永远都是春天。 …… 从卫生间里出来,苏梦枕已经整理好了床,坐回了原处。电视机依然叽叽喳喳地吵着,不知道是苏梦枕的杰作还是电视台这么会赶巧,白愁飞这才看见了上面播放的节目究竟是什么。 记者招待会,雷纯息影。 节目正播到自由问答的环节,听着雷纯在屏幕前滴水不漏地回答者记者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白愁飞嗤笑了一声,心情意外的平静。 他想通了,他忘不了放不下对面的人。这个男人镌刻着自己青春的全部力量和感情,他爱着他,这份爱深入骨髓,跟随疼痛一起扎根在生命的深处,是根本无从捨弃的一部分。是以前的自己太天真,想要剥离,想要遗忘,却不知道这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越想要遗忘,就越念念不忘。 苏梦枕是白愁飞生命中的一个阶段,而他一直在这个地方打转,一圈又一圈,找不到出口,自欺欺人。 所以现在,他并不想再去强迫自己遗忘它,而是选择跨过这里,然后从容面对。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神,那一瞬间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好远,远到天边去了。 “……愁飞?” “嗯?”白愁飞把自己陷在银灰色的沙发里,坦然地看向苏梦枕。 “……” 然后是习以为常的沉默,这次却有什么不太一样。 当人们沉浸在爱河中的时候,总是深信,爱或者不爱就是一切。 于是快乐。于是悲伤。 所以,和残酷的结局比起来,更让人黯然神伤的,不是分离, 而是感情轰轰来过,去过,最后将痛苦和遗忘变成昏黄的怀念。 怅然若失…… 将这尴尬的沉默打破的,是电视里雷纯轻柔而有力的声音。 “……雷小姐,既然您接手了雷氏,您和j影的苏总的婚期是不是将近了呢?雷氏和j影会全面合作吗?” 意料之中的问题摆在眼前,屏幕上的雷纯垂下眼睛,淡淡地挑了个笑容在唇角,伸出修长的手指调整话筒。 台下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雷纯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嗯,很感谢各位都这么关心苏总和我的幸福。但是,在这里,我要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取消了。至于合作方面,两家公司的合作一向很融洽,当然会继续下去。” 还没等她后面一句话说完,记者的问题已经连珠炮地轰了过来。 “请问这个决定是您和苏总的共同意见吗?还是您单方面的决定呢?” “这当然是我们一同做出的决定,只是我们都觉得,由我来说,比较合适而已。” “那么请问取消婚约是为什么呢?您和苏总有什么矛盾吗?这会不会影响到日后两家的合作呢?” “抱歉,取消的原因无可奉告。合作会一如既往正常进行,谢谢关心。” …… 那些记者和雷纯后来又说了什么,白愁飞完全不知道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白愁飞还记得,几年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订婚宴上,雷纯挽着苏梦枕的手臂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模样。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女人绽开安静而幸福的笑容,周围是此起彼伏的祝贺和恭维的声音。他站在角落里,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隔着不同的身影和气味,跟苏梦枕的眼神相撞,读出里面相似的爱意。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傻透了,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隔着无数人与一个男人相爱……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他不可能甘心在人群外,不可能呆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 他是白愁飞,他是个再骄傲不过的男人。 于是,分别,痛苦。转眼,这么多年一晃而过。 白愁飞感觉眼睛有些干涩,他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沙发坐垫当中。他转过头,目光的焦点自然放在了那个我自岿然不动的男人身上,他盯着他的侧脸,一字一顿地开口。 “苏梦枕,这是你和雷纯的交易?” 一切都清楚了,昨晚苏梦枕的态度,意外获奖的温柔……都是这场交易的结果。 白愁飞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苏梦枕不置可否,只是关了电视,从窗前走过来,站在白愁飞面前,居高临下。 面前的男人挡住了光线,白愁飞抬头,男人深沉的目光落入眼中。 苏梦枕缓缓俯下身子,握住白愁飞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扣住,轻轻吻上他的唇角,低声呢喃,“愁飞,你知道,我和雷纯一直都没什么……” 第71页 白愁飞感觉心脏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紧窒地,几乎要一丝丝渗出血来。 “愁飞,我……” “闭嘴!” 白愁飞一把推开苏梦枕,后者完全没料到这个反应,向后一个趔趄,险险稳住了身形。 “够了,苏梦枕!”说话突然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五个字,却让说话的人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你为什么……为了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啊!” 苏梦枕眸光一暗。 白愁飞深唿吸,“说过多少次,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白愁飞了,”他站起身来,指尖狠狠压在手心里,“是你逼我走到了今天,苏梦枕,我不可能回头。” 苏梦枕感觉内心的一角被撕裂,叫嚣着疼痛,暗红色的血液流淌出来,没有办法形容。 “你和雷纯的关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白愁飞抬手捂住眼睛,“不管是以什么方式,谢谢你让我终于可以离开。 “这么多年,苏梦枕,够了,真的够了。” 他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那么真实的声音。他可以预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事实上,在彼此的认知中,苏梦枕和白愁飞本来就是没办法割裂开得整体,一旦背道而驰,那种缺失感,比失去燃尽所有力量的爱情,还要让人痛苦。所以这一天的来临,变得奇幻,如堕深渊。 苏梦枕突然想到,他们两个,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相片,没有认真地互赠过礼物。他们的爱情,象一场战争,在硝烟散尽之后,除了触目惊心的痛,竟然连碎片都没有留下。 白愁飞目不斜视地从苏梦枕身边走过, “我已经累了。苏梦枕,我们,结束吧。” 静静的。 白愁飞缓慢地走过去,关门声响起,苏梦枕闭上双眼。 有一种爱情,註定没有尊严来得更切实更高贵。 每一次的交会,只能带来再多一次的迷惘和伤害。 那些持续对抗爱情的人,继续背叛它的人,以及,自己用手斩断它的人, 到最后,还是无可逃避地,做了爱情的俘虏。 爱情的出路只有极端的两种:幸福或者悲伤。 而他们,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 因为倔强。 七月的第一个清晨。他们伤痕累累。 回忆,也因此而天衣无缝。 第26章 从电梯里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到了自己这里却显得格外安静,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中迴荡。 炽烈的夏日阳光穿过窗外高低起伏的建筑物凌乱地倾洒进来,整个大厅在那样的燥热里依然有寂静的幽暗。 白愁飞走得很慢,一步步从j影的大厅穿行而过,阳光刺进眼睛里,有些涩。他想,一定有很多人已经把惊奇的视线投在了自己身上。 他拿出烟来,放在嘴唇上。 真可惜,在没机会让他们继续好奇下去了。 心脏木木地,不疼不痛,安分地呆在身体的角落里,一下下有节奏地跳动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连白愁飞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一直以为到了今天,总该不会是这样的平静。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跨出j影的大门,听力瞬间便恢復了,巨大的声浪拍打到身边,白愁飞脚步一顿,后退了一步,嘈杂的人声车声还有燥热的空气让人不耐,阳光大喇喇地铺陈在眼前,在水泥地面上反射出冷漠的白光。 然后,就看到那个女人。 “你来了。” 在他的红色跑车旁,她靠在车门上,看着他走过来,懒懒地对他说话。 白愁飞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雷媚抬起眼睛,依然懒懒地对他笑,把他唇间的香菸拔过去,放在自己的嘴唇上。 “我看到了阿纯的记者招待会,猜,你会在这儿。” 他看着她抽菸的样子,轻轻把青色的烟雾吐出来,两个人之间是轻轻迴旋的风声和温暖的阳光。 白愁飞于是在唇角挑起一个弧度,“那就走吧。” 女人修长的指尖弹动香菸,灰烬一截截落在风里。 “这么说,是结束了?” “啊,是。” 雷媚低声而缓慢地笑起来,“结束了好,你们两个总之不能在一起,呵,长痛不如短痛,是吧。” 白愁飞抿紧了薄唇,挥手打开女人拿着香菸的手,抱住她柔软的身体,狠狠吻了上去。 雷媚扔了还有半截的烟,回应他。她抬起手臂,抚摸他的脖颈后背,温柔地,坚定的。 男人的吻热烈而强悍,雷媚感觉身体内部的器官几乎都要被他的舌尖搅动起来,他们之前的性爱一直是热辣的,但却从没有这样激烈过,她能够感觉到,他在压抑着什么。 耳畔有人群议论的声音,甚至是相机的快门声,但此刻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去关心。 白愁飞用力地拥抱雷媚,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或许那样的疼痛会让他好受一点。 十年,三千六百个日日夜夜的痛苦纠缠,辗转反侧。失去的梦想,爱或者伤害,无论什么都抵不过时间的残酷与无情,本就脆弱的情感在岁月无尽的挫磨中慢慢被风化,记忆落在被刻意遗忘的角落蒙上风尘,当泪水和拥抱,幸福和绝望都在时光中模煳不清,关于过往的眷恋总要被一寸一寸地剥离出生命,什么都剩不下,什么都留不住,曾经那样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终究是什么都抵挡不了。 第72页 真狼狈啊……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可为什么就算如此狼狈,都不曾后悔呢?呵,是了,这世上总还有其他的事比感情更重要……人所面临的难题就是在众多的价值中作抉择。如果没有义无反顾的决心。那么曾经牺牲的代价,承受的痛苦,以及被伤害的人。 都是白费。 想当然的,雷纯的记者招待会,让各大媒体都沸腾起来了。 几乎就在白愁飞和雷媚离开之后,各家媒体的记者就蜂拥而至把j影的大门堵了,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等着当事人一问究竟。幸好的是,因为一开始就预计到了这样的情况,杨无邪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将那些记者拦在了门口晾着。而此刻的苏梦枕,自然也不会有心情去面对缠人记者们回答什么问题了。 虽然如此,但门口那人山人海的盛状还是让没来得及看新闻的戚少商惊讶不已。 大门前已经快造成交通拥堵的记者不说,就连地下停车库的入口都挤满了人。戚少商黑着脸把车泊进去,怎么想也想不通有什么大新闻值得这些大大小小的媒体像几天没吃肉的野兽闻到了香味一样,流着口水争先恐后地涌过来,眼冒绿光就差要吃人了。 而且…… 开车进车库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阻拦,戚少商于是猜他们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的事而展露这样饥渴的状态的。 一颗心放下了一半,戚少商来到大厅,然后用那部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现在想想昨天晚上真是太冲动了,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也确定了应该没有人跟着他们,但那样的举动还是有些过于危险了。事后回想起来,不论是他还是顾惜朝都觉得那一刻的自己简直不可理喻。他们原本都是冷静自持的人,顾惜朝尤其,怎么会在那样的公共场所做出那样的事,即使没有兢兢业业的记者跟着,就算被随便一个路人认出来拍下那一幕都是大麻烦,他们俩的事业就因此一蹶不振也并非不可能的。 说不后怕,是假的。 但这些多余的思虑都是很久之后才出现在脑子里,当时的他们在昏暗的灯光,酒精的热度里沉醉,沉醉于夜晚深沉的幻觉中,拥抱彼此,细细地接吻,从没有过的感受,是爱,和温暖。 他们的身体拥在一起,热度交换,灵魂相遇碰撞出的并不是火花,而是缠绵的涓流,温柔细腻地,流过四肢百骸,润物无声。 戚少商抚着唇轻笑起来。 电梯发出一声呻吟,到达了目的地。 甫一从那个封闭的铁盒子里出来,戚少商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从影人专业的对气氛和细节的敏感让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有些什么发生了,而楼下的记者,或许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却觉得不大现实。因为如果是那样,这里就不会是这样空荡荡的样子了。 笑自己,大抵是因为自己和惜朝之间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所以对于旁人也给予了类似的猜测?真是傻透了。 爱情让人变得愚笨,陷入其中的人却总是甘之若饴,这边是它的魅力,不是么。 戚少商摇摇头,入眼的是一片凌乱的办公室——苏梦枕那张黑色的实木办公桌上是从没见过的乱,文件褪在一边,檯灯翻到在地下,琉璃的灯罩炸成四分五裂的碎片,色彩斑斓,倒是有些残破的美感,本应在办公桌前的座椅也倒在了一旁,地板上落着亮晶晶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戚少商皱起眉想,自己大概是今天第一个进入到这里的人。 “苏?” 其实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苏梦枕站在落地窗前,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或者是想什么。他的头髮有些凌乱,衣服也是,整个人被阳光照出一个剪影,黑色的气息缭绕身边,陷入了一种奇怪感觉,象是夕阳下的铁轨,强硬而萧索。 听到身后的声音,苏梦枕抬了抬头,戚少商听得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你来了。” 戚少商这才真正地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苏梦枕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向来不动如山的苏梦枕变成这幅模样。 “你……没事吧?” “没事。” 苏梦枕的声音很低,嗓子也是哑的,戚少商能听出来他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用全身的力量,稍一放松就会脱离控制,一发不可收拾。 窗边的男人用依旧沉稳的步伐走过来,迈过那些彩色的碎片和地下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扶正了椅子,把废掉的檯灯踢到一边,最后整理桌上的文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梦枕对站在一旁的戚少商做了个手势,“先坐。” 后者咳了两声,拉开椅子坐下,“看来是不用我关心了。” 苏梦枕摆了摆手,“有事说事吧。” “楼底下那群记者,怎么回事儿?”苏梦枕明显没有想说的意思,于是戚少商也不再追问,大家都是能独当一面男人,没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每个人或许都要有自己的秘密,无论关系如何亲近,也是没办法分享的。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梦枕皱了皱眉,“你没看新闻?” “zf终于要出兵打小日本了?” 第73页 “别打岔。” “……那出了什么大事把全市的记者都召到底下了?” 苏梦枕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电脑,把显示屏转到了戚少商的方向,“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都会让他觉得很累。白愁飞离开后,意外地并没有很勐烈的疼痛,只是感觉心上的空洞触手可及,那样明显,风声唿啸而过,凉得彻骨。 几分钟后,看完娱乐新闻的戚少商面色不善,“雷纯和你的婚约解除了?你们是商量好的?” “嗯。” “是你和她的交易?昨晚本应该属于惜朝的新人奖……”戚少商喃喃着,稍微明白圈子里面规则的人在看了这则消息后,大抵都能够猜到昨晚金像奖上那一幕的原委了。一股难言的怒火不自主地窜了上来,以这样原因丢到本应该到手的肯定,他替顾惜朝心疼,“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会去做这样交易的人!”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问题,”苏梦枕把显示器转过来,表情比戚少商还冷,“如果你上来就是问这个,那么恕不远送。” “苏梦枕,你……” 苏梦枕抬起眼睛,“你该感谢我,昨晚顾惜朝得到那个奖,你们又怎么能在一起。” 戚少商胸膛里的怒过剎那间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惊讶的情绪,“你知道?!” “太明显了。” 明显地……让人嫉妒…… 苏梦枕以手撑额,“金像已成定局,我不想解释。你有什么事快说。” 戚少商看着对面的人,苏梦枕的状态明显不好,自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何况苏梦枕说的也对,奖项已成定局,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况且,幸好昨天晚上,是自己陪着惜朝跨过的那道坎。 戚少商嘆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找你晦气,说正事儿吧——我准备放自己一段时间假,通知你一声。” “一段时间是多长。” “可能三四个月,到时候再看吧,谁知道呢。” 苏梦枕缓慢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知道了,”他顿了一下,继而话锋一转,“不管去哪都记住你是谁,出了事我不会帮你收拾。” 戚少商嘿嘿地笑出声来,站起身,“行,放心吧。”说着便挥了挥手,朝外走去。 苏梦枕应了一声,没有再看离开的人。 爱情中的,幸福的人,是多么幸运。 但是苏梦枕并不羡慕他,每个人所要经歷的情感都不大相同,相比起他们的幸福,苏梦枕和白愁飞的爱情,或许只有死去,才是最完美的收场。 曾经的苏梦枕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爱情,然而这终究是不可能的,那个叫白愁飞的男人介入他的生命,以极端浓烈的姿态,教会了他什么叫爱,什么叫离开。 爱,或者被爱,改变着一切。 他们到底不是能为了对方捨弃自己的人,反反覆覆的纠缠令爱情疲惫不堪。现在,所有场面上的华丽甚至悲伤统统谢幕,那些爱和不爱的挣扎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眼前是绝望深渊,他们无路可退。 苏梦枕从右边第二个抽屉中取出seven star,青色的烟雾缭绕出谁的面容,然后,分崩离析。 第二十七章 夕阳从天边铺下来,在塞纳河的水面上,象是被火焰燃烧着一般,肆无忌惮地招摇。亚歷山大三世桥和桥上的行人倒映在水中,层叠的光影笼着向晚微醺的醉意摇摇欲坠,天空红透了的脸颊于是微笑,被湖水记录下来,照成一个绵绵曲曲的背景。 她把笔放下来,旁边的颜料盘里尽是深深浅浅的红,看得时间久了,眼睛会被刺得疼痛。画布上也是一片红色,仿佛将颜料泼洒上去了一般,明艷得俗气的颜色,聚在了一起,却仿佛细微流动着,绘出了浓墨重彩的壮美。 这里是法国,协和广场街头,一个深秋的傍晚。 lisa是混血,黑色的头髮和双眼显出东方人的味道来,然而五官的轮廓很深,肤色白皙,耳边坠着银色的细长流苏耳坠。她着了一件雪纺的大摆裙,黑色的底,上面盛开着大朵大朵红色的山茶花。 女人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髮出生涩的声响。虽然不是专业画者,但她很喜欢在这条河边画画,内容有时是路过的行人,有时是滴翠的树林,然而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这里的夕阳。 仿佛是要迎接一场绚烂盛大的舞会,火红的晚景拉开热闹的序幕,人生百态,行将登场。 “你好,姑娘,还画画么?” 正当lisa等待画布被风干的间隙,一个男子礼貌地沖她打招唿,开口便是流利的法文。 lisa抬眼,男子是典型的东方人,身量很高,微笑的时候腮边有一深一浅两只讨喜的酒窝,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友好。lisa猜他是因为自己长着一副很像东方人的面孔,所以才来询问自己。 她笑,他把自己当成给人画像的街头画者了。 “对不起,我没有画过像,你可以找其他人。” 男子愣了一下,继而投以抱歉的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74页 lisa摸了摸她自己画,已经差不多干了,再等几分钟就可以收起来了。 她完全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却不成想,很快那个男子居然又回到了自己面前。 这次的他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疑惑地挑起了眉,“有什么事么?” 跟自己说话的男人握着他同伴的手腕,向前了一步,“我朋友很喜欢你这幅画,所以……” “对不起,”lisa笑着摇头,把绾起的长髮放下来,“我的画都是不买的。” 男人看着她的拒绝,却并没露出意外或者遗憾的神情,倒是跟身边的人相视一笑,继而对着女人道:“不,我想你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你这幅夕阳画得太棒了,所以,能不能请你为我们画一幅画呢——即使从没有画过也没关系的?”他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感到为难,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lisa沉默了,唇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说实话,她在法国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外国人,他们仅仅是因为喜欢眼前画布上这幅夕阳的感觉,就宁可选择自己这个没有经验的非专业画者,也不去旁边那些排队等待招揽客人的画者面前。 有独特审美的人往往有着独特的身份和经歷。 lisa觉得有趣,却并没有想打探的欲望。所谓的好奇心早在昼夜轮转的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她是个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于是决定答应他们的请求,对于女人来说,或许这也是不可复制的体验吧。 虽然只是小插曲,但生活原本也是要靠这些凌乱的插曲来铺成歌谣的。 面对男人询问的目光,lisa耸了耸肩,重新把头髮绾起来,“你们喜欢我的画我很开心,但还是要说,我从没画过人物,如果失败了,不要怪我。” “那是当然,”男人微笑,和他的朋友退后了几步,站定,“就这样好了。” lisa把那副夕阳图扯下来,换上一张新纸。对于这两个人,她没有选择油画。 视野中,两个男人都只闲闲地站在那里,没有什么特殊的pose,只是靠近对方的那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扣了起来。一直在跟自己说话的男人此刻附在朋友的耳边说着什么,旁边的男人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起笑出来。 就是这一幕。 铅笔划在纸面上的刷刷声飞快地响起,lisa都神奇自己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两个人刚才的动作轮廓勾在了画面上。她几乎已经肯定自己的猜想,这两个东方男子是一对恋人。看着他们彼此眼神交汇的瞬间散发出的温情和缱绻,可以让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甜蜜。 拥有爱情的傢伙。 lisa是个有绘画天赋的人,从没有专业学过的她,仅仅凭藉看过几本教程书,便可以画出让旁人交口称赞的作品。她选择的角度一向很刁钻,笔触犀利,对光影和角度有独特的敏感。是以当线稿慢慢成形的时候,你可以透过画面感觉到,画者在作画的时候为画面中的两个人,送上的深深地祝福。 这就是画者的能力,黑与白,单调的颜色勾勒出的却不是枯燥的画面。 这幅画最终出现在了戚少商的某部电影里面,名字很好听,叫《凡间》。 最后笔尖轻轻扫出一层主角背后那落日的阴影,十几分钟,两个人的画完成了。 lisa把画递过去,“抱歉,我画的不够好。” 她的画面并不精緻,很多地方毛毛糙糙,人物景色的比例只能说勉强过关,但是整副画最能触动人心的地方,却勾勒地相当细腻。 落日的余晖下,男子在爱人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唇角的微笑,眼中的深情,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氤氲出爱情所独有的安静的幸福。 lisa眯起眼睛,看着他们接过画后对自己道谢,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要付报酬的意愿,然后让这两个男人的身影走出视线。 一对同性恋人,居然可以有这样的强大的深情和幸福,真令人羡慕……她看着他们的背影想,可惜大概再也不会遇到了,不然真想看看他们日后会变成怎样。 年轻的时候,总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弄得自己和对方都遍体鳞伤。看着爱情过后留下的那尸横遍野的战场,还要逞强地说一句我不在乎。殊不知,真正被这样残忍的爱情碾压致死的只是自己的心,还有渴望。 然而长大了,成熟了,知道那样的爱情值不得花心思花精力去期待和经营,它会耗尽人生命的力量,拖着你堕入深渊。真正的爱情不应该这样,它应该美好地能治癒任何创伤,它应该渗入到生活的所有角落,一举一动都是细小的甜蜜。 没有人的生命承受得住那样血肉横飞的爱情,细水长流,才是爱情的真谛。 lisa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一根登喜路,她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一切都没法补救,所以才会羡慕。 “嘿,lisa,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几个穿着大胆的女人在远处叫她,女人应了一声,吸着烟,向那边走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相遇,然后分离,没有人能从短暂的交汇中寻到对方真实的痕迹,所以,便也无法预测未来的发展。 人类,真是个有趣的物种,不是么? 第75页 秋日,巴黎将罗曼蒂克的风采发挥得淋漓尽致,走过街头,有别样迷人的气质。 在协和广场中央,喷水池旁围了许多人,池水发出被硬币击打的叮咚声,情侣友人们聚在一起,许下或许并不在意的愿望,然后说笑一通,再翩然离开。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走到近前,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轻巧地向上一抛,银色的物体翻转着落入水中,他把手里的画交给顾惜朝,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模样煞是虔诚。 顾惜朝偏着头看他认真地做完一切,忍不住还是开口道,“你还信这个?” 戚少商把画重新拿回来,笑,“图个好彩头。” “那你许了什么愿?” 男人便不再回答了,只是笑。 “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戚少商转头,手下一用力,拽过旁边的人,在他脸颊上啄吻一下,嘿嘿地说着,“没听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么?所以我要保密。” 被偷袭的人怔了一下,耳根泛起一层红晕,推开戚少商,冷冷地回应,“谁管你。” 爽朗的笑声于是在身旁响起,在寒凉的空气带来充斥世界的温暖。顾惜朝任他拉着,向塞纳河边走去。 几个月的时间,世界上有趣的地方,他们跑了大半。 去泰国看人妖,还有印度的泰姬陵,躺在马尔地夫的碧海蓝天下被晒成了古铜色;在非洲,被关在笼子里,看大草原上奔跑的狮子和悠闲的长颈鹿,顾惜朝跟戚少商感嘆黑人朋友真幸福,一点也不用担心晒太阳;然后飞到巴西,大片大片的树叶下,潮得夸张的空气每每要把人从里到外通通打湿,热情的森巴舞女郎邀请他们共舞,两人便握着手,对她们摇头,这时候往往能赢得一声失望的嘆息和可爱的祝福;闻名去了磅礴的伊瓜苏瀑布,不过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因为实在不想再被水花打湿。 最后来到欧洲,也是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他们看过了伦敦的红雾和荷兰的风车;坐着两头翘起来的窄小的船穿行在威尼斯的街头,波光粼粼的河水交通繁忙,身旁的小船行色匆匆地驶过,留下一条条水纹,他们悠闲的依偎在船里,善良淳朴的船工送上充满祝福的微笑;去葡萄庄园喝酒,最有趣的是踩葡萄,同酿酒人一起,在很大很大的木盆里,听着饱满的葡萄粒破裂的声音,笑弯了腰;还有阿尔卑斯山,清晨寒冷的风冻得人牙齿打颤,可站在山顶俯瞰脚下被浓雾围绕的山体,会产生站在世界顶端的错觉,他们拥抱在一起取暖,唿吸和血液里流淌着幸福的曲调。 在环游欧洲一圈后来到法国。 他们尽情地挥霍着爱情,在这个国家特有的浪漫中,抛弃一切的矜持和顾忌,坦然相爱。 想起来这近四个月里在一起的日子,戚少商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快乐占据了身体。他们象是两个初尝爱情的少年,小心翼翼又放肆大胆地拥抱一起,从心底涌上来的甜蜜感让自己都惊讶不已。或许是曾经的生活太勾心斗角谨言慎行,此刻摆脱了一切束缚做回自己,跟所爱的人一起,才能体会到人生最纯粹的情感究竟有何等珍贵。 他们能够遇到对方,爱上对方,拥有对方,是多么不易的事情。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气,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甜蜜的味道,他停住脚步,叫他,“惜朝……” 手指交扣在一起,被叫到的人回头,投去疑惑的目光。 戚少商倾身向前,在顾惜朝疑问的话语出口之前,吻上他的薄唇。 一声呜咽被堵在喉头,顾惜朝不能说不惊讶戚少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然而他只是闭上了眼,任凭他的温度的唇间辗转。 扣紧的双手并没有松开,戚少商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副两个人的素描画,他们只是单纯的亲吻对方,温柔的,缠绵的。 那种感觉让人神往,他们的唿吸从粗重转向清浅,舌尖很快变纠缠在了一起。戚少商一下一下地轻轻舔吻着,充满湿润感地来回反覆滑动,扫遍了顾惜朝的整个口腔,缓缓挑逗起人压抑在心底的欲望。这种情慾并不炽烈,却必然散发着某种令人心颤难耐的躁动,通过嘴唇和舌尖,一点点,浸入骨髓。 耳畔响起了起闹的口哨,还有掌声,塞纳河里游过两只交颈的白鹅,落日余晖清扬,在天际半明半暗的时分,他们在异国他乡,在无数陌生人的视线中,向世界炫耀自己的爱情。 美妙地,象是一个梦境…… 这个温柔的吻引起了身体并不温柔的慾念,分开的时候,他们凝视对方,唿吸声撞在心底,合着血脉搏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们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被爱欲的潮水所覆盖,逐渐没顶。 水雾氤氲了视线,男人仰头,水珠顺着脸颊、下颌、脖颈的曲线蔓延至胸膛,他挺拔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像一支亟待绽放的青莲。戚少商感觉自己像一只极乐鸟,无论怎样,都无法摆脱这个男人给予自己的极致的诱惑。 站在淋浴下的顾惜朝睁开眼睛,被热气熏得酡红的脸颊上挂着迷离的笑容,他上前一步,环上戚少商的脖颈,啃噬上他的耳垂。 暧昧的动作和耳边湿滑的触感让男人不禁起了反应,戚少商喉头上下滚动,“惜朝,你确定……?” 第76页 顾惜朝抚摸他结实的后背,“别废话。” 终于,那把烧了很久的火焰从心脏的部位顺着血管扑啦啦地燃遍整个身体。戚少商几乎有种错觉,他们会被这样的情焰烧成灰烬……不过,那也很好,一起死去,然后骨血都融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抱紧顾惜朝的身体,把他压向自己的胸膛,近乎贪婪地渴求着他的唇,不同于之前在河边那个温柔的吻,此时此刻,当肌肤相亲,所有深沉的欲望都在身体中叫嚣着:他要他,现在。 激烈的亲吻让不及下咽的唾液从唇边滑落,顾惜朝推开戚少商,大口大口喘息,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却忘了他们本来就是在水中。 头顶硕大的花洒倾倒出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身上,急切的不止是戚少商一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过如此急切,不管什么样的人也无法带给自己,现在这种心跳的快要死掉的感觉。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男人,让自己甘愿褪去伪装,甘愿奉献一切。 他们,都一样。 擂鼓般的心跳诉说着同样的约定,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或者甜言蜜语,他们彼此属于,彼此拥有,彼此深爱,这些,就够了。 戚少商把顾惜朝推抵在身后的墙壁上,顺着他的颈项舔吻下来,轻轻含弄他胸前因紧张而竖立的红点,另一手顺势而下,摩挲着情人有力紧实的腰侧,用指尖与掌心细细感受着那充满弹性与力量,为自己点燃的慾火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背后冰冷的瓷砖和胸前火热的挑逗让身体处在极端的状态,敏感的皮肤感受着对方给予自己每一点的爱抚,身体在温柔的爱抚下力量渐渐流失,顾惜朝立起下颚,低声呻吟。 戚少商低笑着放开他的乳尖,“很有感觉呢。”说着,灵活的右手便握住了爱人火热的器官。 顾惜朝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挺了挺身,抓住戚少商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脸却转向了一边,“你要做……就快点!” 不消他说,戚少商握住他性器的手已经快速地律动起来,拇指时轻时重地摩擦着那最柔嫩敏感的顶端,发出阵阵水声,同时也没有放过下方的囊袋,小指尖不停撩拨着那个柔软的地方,引得爱人一阵急似一阵的喘息。 顾惜朝感觉,从下身那个地方开始,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快感,灼热的触感不只是在皮肤更是在心间,尤其当想到为自己做这些事的那双手是戚少商的,这种激烈的快感便一发不可收拾。 “放手……我……”他喘息着命令。 明显感觉手中的物体又胀大几分,戚少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另一只手也不甘示弱,沾上那人慾望吐出的滑液淫靡的涂抹在大腿根部与会阴处,轻揉重按,强烈的快感使得手里已十分敏感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 下一刻,他在他手中释放,白浊的液体洒在他的手心和小腹。 无法抵挡的快感瞬间沖毁了理智,顾惜朝感觉释放的剎那,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闪过五彩斑斓的画面,形容不清。 高潮后的身体有些乏力,戚少商一手扶住顾惜朝的腰,一手沾了刚才释放的精华贴上了那个隐秘的地方。 原本紧緻的穴口因为水流的原因已显得有些软化,戚少商触摸到哪里,两根手指在那人臀缝内来回摩擦按压,围绕着紧闭的穴口轻轻画圈,仔细的湿润着那依然干涩的褶皱,感觉到那个地方缓缓露出了缝隙,他才小心翼翼地将中指按了进去,把指尖的爱液和水仔细涂在生涩的内壁上。 就在顾惜朝毫无防备的享受着快感的时候,身后那隐秘的、从未被触碰过的穴口被异样的感觉所袭击,这让他不由得脱口轻唿,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可惜被墙壁阻挡了动作。 隐秘处被进犯着,戚少商很温柔,穴口的疼痛感并不显着,与之相比,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当这种反反覆覆的侵入主导了身体,顾惜朝惊恐地发现体内的欲望渐渐都转移到了那个不断被深入的地方。他突然清晰地发现,当感觉集中在那个无比敏感的地方时,他甚至可以分辨出情人指腹上薄薄的茧摩擦过内壁的异样触感。这发现让顾惜朝突然间涌起一阵恼火,夹杂着羞赧,身体本能的紧缩,无法控制的绞紧了戚少商在自己体内探索的手指。 “嘶……” 戚少商感觉这一下让他再也无法隐忍自己的欲望,抽出在他体内的三根手指,他抬起他的右腿挂在自己的手臂上,坚硬的男性象徵抵上了已经绽放开的幽穴,暧昧地挨蹭着,帮助他的身体能够顺利接纳自己。 享受性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 然而戚少商却不知道,顾惜朝被他这种不上不下的做法磨蹭出满心满身的焦躁来,潜意识有些希望身体继续被开发,却迟迟等不到那人的动作。 他偏头,一口咬在戚少商的嘴唇上,含煳地开口,“……行了,进来。” 话音还没落,火热的坚挺重重顶入了他的体内。 无法想像,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爱。 两人同时从喉中迫出一声快乐的呻吟。 不同于手指的体积与温度给从未被开拓过的内壁带来强烈的刺激,仿佛要被灼伤般的热烫从两人衔接的地方向体内扩散,使顾惜朝几乎忽略了被侵入的疼痛,但那种异样的感觉仍然使他全身不自觉地僵硬。 第77页 戚少商不敢动,回吻着他的唇,等待着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适应了这种感觉后,才开始缓缓抽动起来。一点点深入,再一点点退出,反反覆覆,缓慢的节奏同时折磨着两个人。顾惜朝的唿吸早已经紊乱了,戚少商只有放开恋人的唇舌,安抚地摩擦着他的背部。 “放松……惜朝,相信我……” 耳边响起的低沉的声音让他着迷,身体居然就不自觉地听从那人的劝导放松了下来。顾惜朝随着戚少商进出的节奏唿吸,感觉着另一个人的欲望在自己体内的搏动,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从两人衔接的地方传向全身,舒适得让他有些控制不住的低吟出声。 “……呜嗯……”低哑的闷在喉咙里的呻吟不自觉地透露出些许的苦闷与难忍的快乐,戚少商眸色变得更深,动作不自觉地勐烈起来。 敏感而狭窄的内壁清晰地感受到情人的反应,当那人的欲望摩擦过体内的某一点时,一股强烈至极的快感闪电般的沿着嵴椎袭上脑部。顾惜朝无法控制的发出一声仿佛带着哭泣的低吼,身体无法控制的轻轻抽搐,头颈靠在身后的墙上用力摆动,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种异样的快感抛出身体。 顾惜朝从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获得这样的快感,只一瞬间,理智便不復存在,让本能占据了身体。重要的是,这种快感完全无法由自己控制,而是完全由这个男人,这个他爱的人给予的…… 他产生一种丧失自我的恐惧。 但没有令他震惊和恐惧太久,身体已经被一阵比一阵更为强烈的酥麻感淹没致死。顾惜朝抱紧戚少商,咬在他的肩膀上,在男人的怀中追逐那种让人沉迷的疯狂。 两人都是第一次,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反反覆覆进攻那最敏感的点,戚少商感觉自己的心同样要炸裂开一般地兴奋。他抬高他的腿,环在自己腰间,藉助身体的重力一次次撞击甬道内最深的地方。顾惜朝不自觉地调动身体迎合撞击,口中充满隐忍而快乐的呻吟。 动作愈加狂乱,他们疯狂地索要着彼此,肉体碰撞发出淫靡的响声,在哗啦哗啦的水流映衬下,显得格外煽情。 戚少商腾出一只手快速揉搓着顾惜朝吐露着液体的灼热,感觉包裹自己的内壁紧紧收缩起来,四肢百骸所有的慾念都汇聚到了小腹,那股火焰熊熊燃烧。他抬起头,直直望进顾惜朝的眼睛。 顾惜朝看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爱恋。 他的唇间,他的掌心,他的身体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来,那个男人用生命的热量来述说他的爱恋,他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他眼前的人…… 高潮到达的瞬间,身体像泡在温暖的水中,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灵魂飘上云层……那已不简简单单是快感带来的极致体验。 他们贴在一起喘息。 那是爱,是幸福。 他们从浴室辗转到床上,没有再次交合,仅仅拥抱着对方。 很奇怪的,比起疯狂地做爱,他们都更喜欢这样单纯的拥抱。 戚少商拨开顾惜朝仍然有些潮湿的黑髮,贴在他耳边,“惜朝,知道我许的那个愿是什么吗?”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我要我们在一起,一生,永世。” 秋天的夜晚像潮水一样从地面上漫上来,天空被暗色的幕布所覆盖,路灯一盏盏熄灭,城市的轮廓再也看不清楚。 凌晨两点四十。 “啊,”他挑起唇角,“真是个好愿望。” 第28章 女人坐在m6的驾驶位上,抬眼,调整了车灯。 来的时候太阳还平铺直叙地照在路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光却已经褪尽了。暗蓝色的夜幕降下来,路旁的灯一盏一盏被点亮,散发着浑浊的橙色光芒。 渐寒的冬日,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似乎总发生在一剎那之间,黄昏傍晚不知去向,在还没有认清楚日的隐约之前,夜就盛大的来临。其间一刻,明与暗,爱与不爱,希望与绝望,一念之间,悄然转变。 女人理了理爽利的短髮,眼角还是瞥到了后视镜上。 相偎的两个男人,急速掠过的光线勾勒的层层阴影,让她觉得自己定是沉浸在梦境当中,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就像明暗交替之后,天与地都仿佛换了一个样子。 她的视线还留在刺目的日光中,事实却要告诉自己夜色带着魅惑已然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降临眼前。 女人深吸了口气,注意力重新放迴路面,勐地一打方向盘,车子紧紧晃了一下,与转弯处疾驰而来的车擦身而过。 戚少商原本靠在顾惜朝肩上小憩,被那一个晃动摇得身形不稳,脑袋一歪,清醒了过来。 他按住脖子活动了两下,先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没事吧?” 顾惜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轻微地动了动被压住的肩,“嗯。” 戚少商这才冲着前面开车的女人问道,“刚才怎么了?” 女人瞟了一眼后视镜,迅速移开了目光,“刚才转弯的时候没注意到对面的车。” “嘿,姑娘,小心一点吶,这可都是宝贝。” 第78页 听出来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女人也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只是开了远光灯,在白炽的光线下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后方的人。 戚少商也没放在心上,常走这段路的人都知道,在机场通往市里的路口有个存在视觉盲区的u型弯,路过的时候自然会小心起来,这已经是常识了。 于是,他转过头拍了拍顾惜朝的手背,成功地把后者看向窗外没有落点的视线拉了回来,他看着他的双眼,“想什么呢?” 顾惜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摇头,“我还是想不通。” 戚少商扬了扬眉,“有什么想不通的,她要作转变,这很正常。”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仍然皱着疑惑的眉,“一点都不正常,她旗下不缺艺人,真是想转变,为什么要来找我?捧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也根本不觉得她有那个闲心照顾外人。” 听到他这番话,戚少商却笑着摇了摇头,他抬手轻拍了拍顾惜朝的脸颊,“惜朝,你要知道,在作为雷氏的掌权人之前,雷纯首先是个演员。” 这件事要从一星期前说起。 当时他们还在欧洲,两个人玩的很开心,似乎过去的二十几年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也就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此刻的他们会在国内,是因为雷纯的缘故。 一星期前的某个晚上,顾惜朝意外地接到了雷纯的电话。 没有过多的寒暄和套话,雷纯用柔软而笃定的语气来邀请他出演一部电影,想想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虽然稍有点奇怪她会直接来找自己,但顾惜朝还是答应了看看剧本再说。 然后,他喜欢上了这个剧本。 接着就是跟雷纯敲定面谈时间,订机票,千里迢迢从欧洲杀回来。他甚至没有告诉白愁飞一声。 虽然那些人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但他毫无疑问地能感觉到白愁飞和雷纯的不对盘,他懒得招惹那个离开的时候就状态有问题的经纪人,也不想错过这样一部戏。 所以才会跟戚少商坐在这里,一路往市里行去——第二天就是雷纯约定的时间了。 戚少商带着笑意的眼看着他。“作为一位优秀的演员,雷纯清楚谁可以胜任故事里的人,这与私人情感毫无关系。” 顾惜朝没说话。 男人于是继续道,“雷纯要亲力亲为,这是必然的结果,”他耸耸肩,“跟方应看不同,她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好吧,算你说服我了。 顾惜朝揉揉太阳穴,弯了嘴角,“随便吧,怎样都好。” 然后习惯性地微扬起了下颌,何况就算雷纯做这件事有别的原因,也没什么能够阻挡自己,他有这个自信。 戚少商微笑,“这就对了。” 他爱这个动作,爱这个笑容。 所以,怎样都好。 初冬,清晨。 轰隆轰隆的飞机从灰蓝色的天空下斜穿过去,金色的太阳挂在角里,天边的云于是被一朵一朵点亮,叠在一起,纠纠缠缠。淡薄的雾气凝结起来,以人眼可见的形态在空中流动,无端地便生出些时光荏苒的感慨。远方混着腥气的咸湿的海风袭来,拍合着模煳的海浪声,缕缕渗入皮肤,血液染上清冷的含义,冰冷了意识,于是整个人得以清醒。 南方的海滨,平直的沿海公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要通向哪里。 路的一端是海,另一端零星地立着几幢屋子。 向右数第三座,暗灰色的二层小楼,远远可以看到屋顶伸出矮矮的深红色的烟囱,露台上用木雕的白色欧式栏杆,同样是白色的小格百叶木窗。墙壁上爬着植物,虽然已经入了冬,却仍然绿油油的。大门是银色,繁复地雕着花,很有些古朴的味道。 寒凉的风透过木窗卷进屋里,雪白的垂地曼帘在起起伏伏。楼下的大厅装修古朴高贵,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明亮奢华的水晶吊灯射出五颜六色的柔和的光线。在一排宽大的转角沙发前是镶嵌金边的透明茶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雕龙画凤的精緻茶杯。壁炉边铺着美丽的阿拉伯地毯,踩上去很软。 女佣端着两只茶杯轻巧地转上二楼,木质的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敲了敲门,在听到许可后方才进入。 房内的两个人没有交谈,她放下手中的茶,轻微地关上窗户,取过一旁衣架上沉甸甸的外套披在男人身上,随即恭敬地退了出去。 男人的鬓角依稀可见星星的白髮,但整个人气度仍是不凡。他上身微靠在椅背上,唿吸平稳绵长,空气里传来风声,所以更显得宁静。半晌,坐在男人对面的医生终于收回了搭脉的说,习惯性地託了托眼睛,开口道,“雷先生,您最近睡眠如何?还出现过晕眩的状况吗?” 男人收回手,扣好袖口,微笑起来,“这一个星期感觉很好。” 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脉象上看,您的病情已趋于平稳,身体也正在恢復中。这主要得益于精神上的放松,我想,您自己也有体会,”医生顿了一下,看男人点了点头,才继续道,“我很支持您的决定,摆脱长期的压力有助于您的健康,以您现在的情况,只要不再承受过度的疲劳,应该就不会出现问题。” 第79页 “知道了,我会注意。” 医生于是在这个星期的药量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离开,男人端起腾着裊裊香雾的茶,轻呷了一口,然后他走到窗前,视线从树枝的缝隙中穿行过去,定格在一个远远的侧影上。 雷纯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讲电话,声音柔软而利落地做着决策,双手环在胸前,丝质的水绿色长裙垂在脚面,整个人裸露在晨光里,神情高贵而独立。 雷损于是挑起了唇角。 这是他的女儿。 看着她的时候,雷损会有种感觉,他这大半生最成功的,不是将雷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是生养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近些年来,看着这样的女儿他总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骄傲,那种感情同在商场冲锋陷阵后取得的快感大相迳庭,它更纯粹,更迷人。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普通的人,自以为修炼出一副油盐不进的狠辣心肠,却终究摆脱不了简单的情感、重要的人所带来的影响。 年轻的时候还会嘲笑旁人的伤感,对那些有的没的不屑一顾,到了雷损这个年纪却已经不会。时光带走了一些,也带来了一些,人啊,註定是要经歷过什么,才能成长才能成熟,才能在日薄西山的暮年,说出那句此生无悔。 人的一生,大多数时间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生命中真正需要的东西,我们一无所知,于是就这样,错过了。 雷损的目光仍然定格在女儿身上,时间久了,雷纯也似乎感觉到了一般,挂了了手里的电话,回头,准确地找到了父亲所在的位置。 雷损微微探出身子,“外面那么冷,快进来!” “好~” 女孩的笑靥纯美如花。 即使生活中总有事情要去烦,即使以后还要面对很多的挫折和挑战,能守在爱的人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 在灰蓝色的熹微的天光中睡下去,醒来后看见的仍然是灰蓝色的天。 心情有些不好,狄飞惊走到前厅去开门。 门口传来安静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很耐心,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门打开之后,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是意料之中的人。 杨无邪看着站在门里狄飞惊,神情瞬间愣了一下。他继而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地按上后者的额头,语气里是疑惑和浓浓的担心,“病了?” 狄飞惊打开他的手,“没有。”说着转身进门,杨无邪轻车熟路地在他身后把门带上了。 狄飞惊瞅了一眼墙上挂的钟,心想如果不是这个敲门声,自己今天一定会迟到的。 杨无邪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问道,“没生病脸色怎么这么差?” “熬夜。”狄飞惊从柜子找出速溶咖啡,浓浓的一包冲出来,虽然很难喝,不过帮忙撑一天倒也没问题了。 见他沖了咖啡就要喝,杨无邪赶紧过去按住了杯沿,继而夺过盛满咖啡的杯子,直接冲进马桶,“你熬了多久?” 狄飞惊看着那人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却答非所问,淡淡地道,“我今天还要去公司。” “所以?” “咖啡。” 杨无邪嘆了口气,“我知道雷纯最近在筹划新项目,但拜託也请你记住自己不是铁打的好么?” “苏梦枕忙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对自己说教。”狄飞惊从眼角翻了个卫生球出来。 “我可没有连着几天都天亮了才睡觉,”杨无邪说着抬手按压上男人的太阳穴和后脑,力度适中,动作熟练地一看便知是经常这么做,几分钟后才继续道,“去洗漱吧,然后把桌子上的早饭吃了,咖啡,我回去给你煮。” 狄飞惊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来,一句“多谢”却始终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三年前知道自己跟对方是邻居之后,这样的事就以每周好几次的频率发生着,叫对方起床,有时候也说晚安,房子虽然是分开住,饭却经常搭伙吃,除了工作,他们天南海北的聊,两人的阅读量都是惊人的,脑袋里很多极生僻的故事桥段,所以居然意外地有共同语言。狄飞惊甚至拿着一把杨无邪家里的钥匙,真的很难想像,他们所在的公司是竞争对手。 他曾经也问过杨无邪,就不怕自己窃取点商业机密什么的?毕竟j影在这上面跌过大跟头,可是那人却沖自己诚恳地笑出了一口白牙,“苏公子不干涉我的个人生活,而我,相信你。” 事情到这里,就有些变了味道。 为什么要相信呢?为什么会这么相信呢? 他们隐约都有答案,只是不挑明,不询问,习惯了就这样下去,不想改变。 嘛,也没什么不好,比起那些大起大落的甜蜜或者痛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狄飞惊看着男人从自己的领地离开,按部就班地照着他刚才的话去做,哗啦啦的水声在空气里响彻不停,接下来是电动剃鬚刀的嗡嗡声,男士香水清浅的味道,最后是薏米粥散发的糯香。 虽然说没什么不好,但…… 白煮蛋火候正好,狄飞惊咬了一口,它白胖滑嫩的身体便抖动起来。 但……一个人的房间,还是有点空旷了吧。 第80页 是了,人们总是更习惯依偎,而非孤独。 亲自沏了茶给在雷纯办公室的两人送去,狄飞惊抱着自己那只墨绿色的保温桶往外倒咖啡。 怎么看都想嘲笑自己,人家保温桶里放的都是营养丰富的汤羹什么的,也只有自己能弄出一只装着咖啡的保温桶。 好吧,虽然…… 醇香的液体流淌过喉咙,还是把温暖的感觉传递到了身体各处,细胞一个一个被咖啡因刺激地清醒过来,产生晒着太阳一般暖洋洋的舒适。 狄飞惊低下头,指尖拂过保温桶毫无美感的肚子,在唇角勾出一抹轻笑。 再次回到雷纯那里的时候,那两人似乎已经谈好了,女人优雅地坐在高大的皮椅中,表情一丝不苟,浅笑着询问道,“那么,顾先生是决定了么?” 顾惜朝扭开钢笔帽,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付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当然。” 雷纯收回一份合同,在桌子上磕了两下,没有抬眼,“真的不用跟……白先生和公司那边打招唿吗?这样似乎不好。” 这时的顾惜朝已经站起了身,听到雷纯的话,只是笑笑,“我自己的事,能做主。” 雷纯于是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同样起了身,伸出手来,“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狄飞惊目送顾惜朝的身影出门,看他并上在外等候的人,一同离开。 他走到雷纯面前接过她递过来的合同,“他毕竟还是有桥的人,不通过公司方应看那边会有麻烦。” 雷纯从鼻中哼出一个嗯字,“我会告诉方应看的。” 狄飞惊看了两眼改动的几个条款,没什么大问题,他放下合同,“没想到他真的接下了。” 女人却仍是浅浅地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接下。” 狄飞惊不置可否,“前期运营的方案也改出来了,要现在看么?” 雷纯挥挥手,“我有点累,刚从父亲那里回来就说这事儿,先放放吧,等下再说。” “好,那我先出去了。” “嗯。” 狄飞惊走到门口,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叮嘱,“你,要注意身体。” 雷纯看着他认真的面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了。” 这才开门出去,然而心里盪开的涟漪却慢慢变小,狄飞惊有时候想,或许这种关心已经成了爱情的附属品,现在情感退却,它却变成了习惯。 而与他的期许,毫无关系。 房间里的女人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目光放在手边的那份合同上,仿佛会从里面冒出一个洪水勐兽。好久之后,才肯移开目光。 雷纯扶着额头,双手撑在了桌上。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男人,情感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什么。希望,温暖,关怀,爱,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象是上帝之于水和空气,说有,便有了,然后,生存就再离不开。 雷纯真的不曾想过,顾惜朝会那么干脆地接下这部戏。 这部,同志片。 第29章 下雪了。 雷纯坐在她那辆纯白ndaulet里,看着雪花一片片打在车窗玻璃上,慢慢地就模煳了视线。 这里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早晨八点半的街道。 雪是从夜里下起来的,早已在地下落了厚厚一层,街上行人很少,往日疯狂的车流被摄入一种慢动作的镜头,混杂在雪影天光的绰然中,徐徐而行。 冰冷的城市让人疲惫。 手边细长的杯子里是透明的龙舌兰,雷纯移开目光,垂了眼,液体顺着身体内部滑落,辛辣的酒气刺激地神经瞬间悚栗起来,她终于舒出一口气。 刚从飞机上下来,那种掠过高空时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边,近两个月,为了那部新电影,雷纯一直过着飞来飞去的日子。 雷纯从没有这样仔细地跟过一部片子,从剧本,到制作班底,演员全部由她亲自筛选,拍摄也全程参与,她将筹码压在那部片子上以求雷氏的转型,自然为它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诚然,影片敏感的题材一定会让它在宣传发行的时候困难重重,但雷纯同样相信,强大的网媒会在另一个层面上把它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即使不能在国内公映也没有关系,她只要公众知道,雷氏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足以与j影和有桥抗衡,这就够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要选这样一部危险性如此大的剧本呢? 雷纯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然而答案并不是提了问题就会自动出现的。 除了这个本子的确是适合评奖的文艺风外,雷纯自己也不清楚它究竟有什么打动了自己。 因为里面的同性爱情?这样的解释她自己都会笑出声来。从很多年前起,她就知道,一旦两个男人荒唐地谈起爱情,那便是比世界末日还糟糕的事情,那样的爱情是带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来到身边的,焚烧却的不仅是那两个荒唐的人。雷纯曾站在最近的地方,看着火焰烧到自己脚边,看着旁人挣扎在火焰里,然后抽身而去,冷眼旁观。 这样的火是挣不脱的,即使这么多年,即使分离即使背弃,却依然痛苦,放下是痛,放不下是伤。 她咬了下唇,想笑,却化为一声嘆息。 第81页 所以,大抵真的也有那么一两分的不甘心也说不定。这种复杂的心情,让她敏感,让神经纤细如髮,那些年少的时候,年少的冲动,年少的爱,外表看起来总是瑰丽,只是深究下去,内核一片狼藉。于是把这些统统放下,留在过去,在一个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偶尔鼓动一下,证明着曾经的自己。 那根敏感的弦,一粒尘埃都足以触动,一种无法被描述的奇怪情绪。 车子缓慢路过街边被雪雾笼罩的火焰色的大楼,直到再看不见。 雷纯把投在酒杯上的视线收回来。 这个时候接到电话,雷纯略微皱了眉,手指划过接听键,然后听着耳边人波澜不惊的叙述,眼底的笑意便渐渐泄露出来。 呵,她一点都不意外呢,这群在火焰里挣扎不已,自找麻烦的,男人。 差不多的时间,接到电话的不止是雷纯一个人。 桌上的手机叮铃叮铃响起来的时候,顾惜朝刚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 凌晨时分做的梦,不长,却很清晰,梦中似乎是儿时的光景,有些像记忆里某一年的夏季,他与母亲一同去乡下扫墓,天气很热,阳光像色彩斑斓闪烁出光芒的碎琉璃,组合出绵延不绝的乐章。农夫、稻田、河流、狗,湿润的泥土,还有土陇尽头一座木制的神龛。石雕的佛像端坐在不知什么人所搭建起的几已腐坏的遮雨棚下,双手合掌,微颔下颌,脸上出现妙意不可言的微笑。他并非在佛堂里高高在上的偶像,散发出与俗世打成一片的气场,又自有超然的意味。佛前供着香枝、鲜花和清水,是乡间人们对他的信仰。 路过的时候看到那残破的佛龛前跪着一个人,他的面目隐藏在阳光背后,从顾惜朝的角度看过去,辨别不清,然而却莫名地熟悉,那人的背影、轮廓、气息……仿佛熟悉自己一般。 那个人虔诚地跪在佛前,放下姿态放下红尘俗世,显露出一种从内心蔓延出的顺从来。 于是,他的眼神调转不开,梦里脚下的路开始走不到尽头,他回头看着那个人,看他消失在视线里,继而在下一个转弯处再次出现……如此循环,一个走不出的怪圈。 顾惜朝陷在这个梦中,无法醒来。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魇住了,因为到后来,意识已经很清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眼睛,然而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觉任何不适,仿佛只是走一段重复的路,用一双旁观的眼睛看着另一个自己,以不熟悉的姿态拜在佛前,却始终不懂所求为何。 顾惜朝并不是信徒,比起信仰那些泥塑木偶,他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所以这样一个梦究竟有什么意义,不知所云。 它预兆了什么么?或者是没有?谁知道呢…… 古怪的梦来得古怪,去得同样突然,不知道它在哪个节点戛然而止,顾惜朝于是顺理成章地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隐秘的纹路,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大约空白了七八分钟,枕边床头柜上的手机愉悦地响起令人厌恶的声音。 手机永远是最讨厌的物品,它让你永远都暴露在别人视线里,无法躲藏无处遁形。 接通了电话,他还没出声,那边便噼头盖脸传来白愁飞的声音,“这两天哪都不准去,给我好好在房子里藏着,最好谁也别见!” 顾惜朝愣了一下,听筒那边声音颇为严肃,他按了按眉间,“出什么事儿了?” “呵,”那边是白愁飞标志性的带着讽意的笑声,“你还问我出什么事儿,拍同志片拍上瘾了是吧,还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顾惜朝接这个片子的时候并没有跟白愁飞打招唿,这自然引起了后者极大的不满,但最后到底是帮他把公司那边的事全摆平了。 这并不意外,顾惜朝想。 会做下那样任性的决定并不代表他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干涉,但是在看本子的时候,他就有一种预感,白愁飞并不会为了这部电影跟自己闹翻。 事实也真的如此。 近两个月来,顾惜朝一直在外景地拍戏。这部电影取材于对越战争,顾惜朝饰演的年轻士兵因为受伤而脱离了大部队,故事就从他独自求生开始,大量的内心独白然后切入人物,他靠在树边奄奄一息地看着天空。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自救,但战场上物资总是紧缺的,不但没有合适的药品治疗枪伤,食物更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再辅以湿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做俘虏受那份屈辱,于是决定自我了结。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就在他已经举起枪来的时候,面前却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另一个他就这样出现在镜头里,他是伞兵,跳伞时遇到了气流被吹到了这个方向,接着见到了想要寻死的他。 他握住了他的枪,他拿出随身的急救包粗糙地为他处理腿上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他将背包里带的馒头分一半给他,他对他说,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远方的慈母还在翘首等待,等待用干枯的双手拥抱自己的英雄儿女。 所以,不要死,不能死。 于是,他就这么活了下来。 他背着他到附近早已成废墟的小村庄养伤,一边试图联繫大部队,整整一个星期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到无话不谈,后来想起来,那居然是最幸福的日子。 第82页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联繫上了大部队,而发讯的电台也随之引来了敌人,还好他们跑得及时,在敌人轰平那座小村之前逃了出来,他们躲在一个不足五平米的狭小菜窖里,只能紧贴着对方坐下,眼前是一片黑暗,鼻腔里充斥的都是腐败的味道,似乎自己也会腐烂掉一样,头顶上敌人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显然是还没死心,他们只能抬头望着,没有表情,不知道什么心情。但他们都清楚一点:不能被抓到,敌人是残酷的,被抓到的人会被剥了皮再在里面塞上稻草做成人皮草人,竖在边境线上。 他们在那个菜窖里呆了四天半。 不能出声,他们就用手指在对方手心里写字;看不到四周,感觉到被世界丢弃的恐惧时,对方就会触碰自己的眼睛;模煳了白天黑夜,靠在另一个人身上,轮流着睡觉;最重要的,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他们咬破了对方的手腕。 那四天半,比一辈子的时间还要漫长。 终于,在他们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大部队赶了过来,敌人溃败而去,战友们找到在菜窖里相偎着却已经不成人形,散发出异样味道的他们。 从此之后,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如果,不算是亵渎爱情的话,他们在那四天半里,爱上了身边的这个人。 之后的战争无需赘述,三年后,他们双双退伍。 不是所有爱情都会开花结果,一同坐车回到国内,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 回归正常生活后,顾惜朝扮演的士兵在家乡的山村做了一名小学教师,而另一个他也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接下父母手中的担子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们天各一方。 电影镜头更多地在顾惜朝这边,拍他为一个个红着脸蛋儿的山娃娃上课,拍他偶尔在月下吹笛,拍他年纪大了后受伤的那条腿越来越不灵活,拍他一封封地写信。 他写了很多信,寄出去的,不寄出去的,锁在他房间里写字檯左边的抽屉,很厚的一沓,底下的已经开始泛黄。当然,不止是他写的,还有他回復的,暑去寒来四十年,他们写了无数的信。 信里都有些什么缠绵悱恻和惊心动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能看到的就只是两个男人,用一封封泛黄的信纸连接起了分别的数十年。 他六十三岁时找到替自己教导孩子的年轻人退居幕后,六十七岁因病去世。 接过他衣钵的年轻女孩根据他临终前的交代,为天涯另一边的他寄去了最后一封信。 五天后,他的葬礼,全村的乡亲们都去了。 二十一天后,业已白髮苍苍的他拖着同样久病的身体,睁着早花了的双眼,寻到他的墓前。 年轻时透支的健康在老了之后全数报应回来,他们都一样。他带上眼镜看他的墓碑,然后坐在一旁,干枯颤抖的手抚摸着冷漠的石头,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邻里乡亲都知道他有位极要好的战友,见到他来,便有前来劝解的,请家去的,而他只是不动。等人都走净了,年轻女孩把一包东西放在他面前,什么都没有说。 他解开包裹,看到了一片灰白。 那是他最后留给他的,自己的骨灰。 第二天,他坐上了返程的车。 隔年夏天,他病逝在医院。 去世前他请求邻居把自己和另外一份骨灰混了一起,撒在山坳里。 他们这一辈子,打过仗,负过伤,曾经有年少轻狂,和满腔的热血,爱过一个人,终身没有娶亲……最后,一切的一切全都归于沉寂。 影片的结尾,是当初的战场,那个树林,他从空中降下来,落到他面前,沖他展颜而笑。 …… 顾惜朝没有办法不对这个故事动心,即使是白愁飞也是一样。 他们对它都有着特殊的敏感,并不是刻意留心或者什么相类似的东西,只不过是潜意识的一种反映。即使已经坦然接受,抑或是决定放弃,它终究是停留在生命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于是想为它说些什么,哪怕毫无意义。 而且,电影拍摄也如想像中一般顺利,雷纯用她那女性的视觉指导出了一部不乏热血又极其细腻的作品。顾惜朝拍的很顺心,演技自然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白愁飞偶尔过来探班虽然抛下的都是不怎么令人愉悦的评论,但到底是相安无事。 所以,此刻他的问责并不是源于电影本身,那么是为了什么? 顾惜朝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白愁飞冷笑了一声,“你迟早会知道的。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吧,你是要你的戚少商,还是要自己的未来。” 他说着挂断了电话。 从早晨那么梦开始就产生的不安在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顾惜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尖一片冰凉。 并不难猜测,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只是希望那样的猜测不要成真。 这个时候才发现,以为无所畏惧的自己也有着所恐惧的东西。 恐惧它的到来。 挂下电话的白愁飞烦躁地点起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直到把灰色的烟雾从喉咙中咳出来。 他弹了弹菸灰,才终于看向桌对边的助理,“怎么样?” 一直站得仿若雕像的助理低声回答,“x娱那边暂时稳住了,他答应我们尽量压一下;但xx传媒那边还没有回信,宣传部长联络不上。” 第83页 白愁飞狠狠把菸头拧灭在菸灰缸里,厉声道,“联络不上就找他们老总!这还用我教你吗?!” “……” “行了行了,继续。” “其他几家有实力的传媒公司应该也得到了消息,雷氏那边似乎暂时没什么动静,而与j影合作的公司同样收到了能压则压的消息。” 白愁飞眉毛挑起来一厘米,又落回去。 “我们猜测毕竟戚少商还是j影的人。” 白愁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而转开话题,“那,方总呢,”他抬了抬眼睛,“方总怎么说?” 助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总说您是艺术总监,艺人的事由您全权处理。” “呵,他倒是会躲清闲。”他的声音里颇有些放松和调侃的味道,但心里却全不是如此。 他太清楚了,这样的新闻不可能被完全压住,爆出来只是早晚的事,他现在只希望能晚一刻算一刻。然而雷纯已摆明了事不关己的态度;今天恰逢j影年终酒会,苏梦枕也不可能多费心思在这个上面;而方应看……白愁飞在心里勾起嘲笑自己的声音,他知道方应看希望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处理”,若是换了别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简便的方法,可惜顾惜朝摆在那里,他发现自己没法狠下心来。 不是因为这个学弟对自己来说真的有多大意义,只不过,他从那人的身上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自己已经失落的,无法追寻的,相似的,梦想。 他失去了一次,不想连看下去的机会都一併失去。 白愁飞眯了眯眼,最终还是对助理吩咐道,“xx传媒那里直接接他们老总电话给我,你们去其他通道把好了,别自己先泄出去。还有……”他顿了一下,“去查戚少商在哪里,知道了马上来告诉我。” 助理连应着声退出去,白愁飞把自己陷在真皮座椅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这辈子被上天惩罚,谁都别想幸福。 他闭上眼睛,把冰冷的手指放在眼睑上,残忍地想。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註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红彤彤的天空依旧在飘雪,夜灯已经上了,城市开始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傍晚六点左右,在人们过着寻常日子的时候,一条与大多数人无关却改变了一些人一辈子的消息勐然间传遍大街小巷,仿佛雨后的春笋,拔节蹿高。 一时间,广播电台,娱乐新闻,报纸加印,网媒首页,甚至是路过商业街时看到的大屏幕,都不约而同地打出了一副图片,一个内容。 那是我们都还熟悉的景象——法国,塞纳河。 照片上的夕阳就像今夜的雪,红成惨烈的模样。 …… 当然,在这之间还有很多要讲的故事。 比如,一个多小时前,焦急等待了近一天终于等到消息的白愁飞,好不容易在市郊的山里找到了前来取景的戚少商。 他们对坐在半山腰,硬是把脏兮兮的石桌石凳坐成了高级餐厅的豪华沙发,普通的白水到了嘴边也似乎是在品味拉斐珍藏的美酒。 “真稀奇,你居然特意来找我。” 白愁飞看着戚少商挑起眼眉唇角,“我只问你一句话。” “说吧。” “你真的是爱他?” 第30章 苏梦枕是在酒会进行了一半的时候,知道那个消息的。 与那张早晨就应该爆出来的照片,以及着名导演和演员同性恋新闻无关,这件事情他一早便已得知,并下了命令要媒体能压则压——虽然大家都清楚这根本是杯水车薪的办法,但也总归是聊胜于无。因此傍晚的时候获知这条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新闻的新闻,被各大媒体放在头版头条,苏梦枕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情去关注。 他早就跟戚少商说过,不论身在何处,总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还是闹出这样的事情。 不让人省心的傢伙。 苏梦枕信奉出了问题便要着手解决的思想,而不是去问责,所以他并没有去寻找外出的戚少商,而是让手下宣传部门想办法将扭转这件事情的不利影响,至少要让它从“绯闻”而变成“真爱”。 他觉得自己可笑,居然有一天会为别人处理这样的问题。 可这毕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变的事情,况且今天并不是个合适工作的日子。 十二月三十一日,j影固定的年终酒会。 酒会饭局这种应酬苏梦枕从来都很少参加,圈儿里的人也明白他的性格,一般不会去碰钉子。但是也总有一些例外,每年的年终酒会便是其中之一。 地点与前几年一样,选在了j影投资的酒店。顶层宴会厅整整一千个平方,金碧辉煌,高大宽敞,顶棚採用的是波浪式的设计,既符合声学原理,又显得气派独特,全景式落地窗让人能轻易俯瞰城市的夜景。不断穿越在人群中的服务生为宾客们奉上精心调制的鸡尾酒和西式小点,女士们穿着各色礼服,一个个香肌胜雪巧笑嫣然,被长长的水晶吊灯折射的斑斓光芒照映出璀璨而朦胧的美来。轻柔的钢琴曲瀰漫在宴会厅内,雪白餐布覆盖了长长的餐檯,乳龙虾是刚从纽西兰空运而来的,日本师傅所做的乳龙虾刺身配合晶莹透亮的红色三文鱼鱼子绝对是一等一的极品。现在虽然不是吃海胆的季节,但这里提供的海胆却比他们在任何时候所见的都更为肥美,难得一见的黑鲔鱼盛在光可鑑人的瓷盘中,令人食指大动。再加上法国酩悦年份香槟,色彩缤纷的鸡尾酒……j影的年终酒会一直如此令人痴醉,在这里工作的员工都知道,苏总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对待自己人却是极好的,比如今天,虽然在顶层宴厅的只有高层主管,但基层的员工们也没有被忽略,自有楼下的餐厅酒吧妥善招待。 第84页 苏梦枕确是有让人甘愿为他效力的魅力。 酒席前的讲话向来很简短,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夸赞和鼓励,总结一下过去,期许一下未来……这套东西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模样,接下来便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灯光暗下来的主台上,一位身材丰腴的盛装女歌手贴近麦克风,轻声吟哦着,悠扬的歌声顿时在大厅内流淌。 台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梦枕穿行在人群间,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便会升温,人群骚动,等待同他谈话的人络绎不绝。不用怀疑,这个时候的他总是比往常要平易近人的,酒会从晚上七点开始一直到十点结束,他总有应付不完的人,喝不尽的酒,年年如此,员工们习惯了,他也习惯了,所以,就算是苏梦枕,也不会想到这一年的酒会中会有什么离奇的变故。 但它就是发生了。 杨无邪拿着手提电脑走向苏梦枕的时候,他正在跟人事部的主管说话,见前者眉目之间明明白白的担忧和焦急之色,不由得便皱了皱眉。 转眼间杨无邪已穿过人群赶到他身边,甚至连过程中几个跟自己搭话的同事都视若无物。人事部主管很有眼色的向苏梦枕微欠了欠身,“您忙。”说着离开了。 苏梦枕偏过头看这个向来平静如水此刻却显露出焦急的人,“谁出事了?” 杨无邪抿了抿嘴角,“公子,我们最好换个地方说话。” 于是他二人便进了一旁的休息间,周围的员工看苏梦枕和杨无邪离去,自然也有疑惑和好奇的,但终究是没人敢跟过去探听。 关上门,杨无邪没有半分迟疑地打开电脑,恢復了一个网站页面,将屏幕扭向苏梦枕的方向。 苏梦枕扫了一眼抬头xx传媒的标志,继而才将视线放在了占了大部分页面的一个视频上。 他有些惊讶。 镜头里出现的人再熟悉不过,今天那则新闻那个麻烦的主角之一。 戚少商。 …… 耐着性子看到视频结束,苏梦枕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散发出一种凛然的寒气,而眼中却仿佛点燃了两蔟跃动的磷火。 他合上手提电脑,抬起眼睛。 苏梦枕没有说话,杨无邪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后自动自发地开口道:“这个视频是十分钟前公布的,目前看到的只有xx传媒一家。” 苏梦枕危险地眯了眯眼,“给我戚少商的消息。” “根据和他一同去取景的摄像所说,下午近五点的时候有个人来找戚导,他们的谈话没有人在场,谈完之后戚导便遣他们离开了,”同样毫不拖泥带水,杨无邪飞快地说道,“手机记录查到戚导六点二十分打电话给了航空公司,但通话内容还不得知,七点半的时候发了一条简讯。至此之后便没有音讯了,手机也无法接通。” “最近一班飞欧洲的航班。” 杨无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拨了个号码向对方询问着。 而他身后的苏梦枕也已起了身,将高脚杯中殷红的酒水一饮而尽,同时杨无邪的声音也传过来,“最近一班是九点三十五,飞法国,因为下雪的缘故延误的可能性很大。” 苏梦枕嗯了一声,开始向外走去,一边吩咐,“这里你应付。” “知道了。” 罔顾那些探寻和好奇的眼神,苏梦枕取了外套在众目睽睽下迳自离开了宴厅。 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那种气焰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积攒了很久,到了今天,终于碰到了这个燃点。 苏梦枕面沉如水,直下电梯去车库取了车,没有叫司机,在昏暗的天光灯影中独自开了上路,目的地再明确不过。 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宴厅,一个年轻男歌手握住立麦,闭着眼在沉醉地清唱那首着名的《i believe i can fly》 一个两个,都这么任性,一意孤行。 现在,让我们倒回上一个时间点。 那则新闻被各大媒体大肆地报导的时候,顾惜朝才终于确认了白愁飞的警告和自己的猜测。 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东西他只看了一眼,那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主体不知道是什么人,这张脸都被模煳遮住了,显然他并不是重点,因为在这个人身后,一个红笔圈出来的地方,两个人影在夕阳的映衬下肆无忌惮地拥吻。 顾惜朝不想再看第二眼,也不想再看任何有关的评论或者其他。 他于是只能关了电脑电视,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 刚刚才知道,被下了禁足令的不仅仅是他,整个剧组都被雷纯命令近些天来不允许接待任何外人,除了记者就连家人朋友也不可以,他们註定无法在这场风波中安然度过,所以只能选择最简单的方法。 好在,剧组里的人都不会无聊到这个尴尬的时候来打扰自己。顾惜朝冷漠地想,他这一刻不想见任何人,任何人。 白愁飞要自己考虑是选择戚少商还是未来的声音还清晰地响在耳边,顾惜朝最开始以为自己是害怕失去那个令他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的人,然而事到临头了才发现,他恐惧的根本就是这种选择。 他害怕,自己会做出令他后悔的决定来。 顾惜朝想要的一直很清晰,未来摆在面前,虽然路途也许不平坦但至少是光明的,但是当另外一条小径出现在面前诱惑着他的视线,这颗本来坚定的内心便开始摇晃起来。那小径实在太美太迷人,只是看不见尽头隐蔽了光线。 第85页 这样两条路让他无从抉择。 他想,自己定然是在乎戚少商的,对比这几个月的日子和过去的二十七年,会明显地发现没有真情的人生苍白无力,他自己都清楚这种感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顾惜朝同时又觉得,彼此毕竟是男人,足以独当一面的坚强不服输的男人,没有爱情的生活也并不是不能想像,倘若梦想事业获得预想的高度,那种征服和成就感也并非就不能填补苍白的生活。 他们到底都还是自私的人,不是爱的不够深,只是人心苦不足。 顾惜朝就这样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个多小时,脑袋里兜兜转转流过许多念头,一会儿想到自己和戚少商,一会儿又想到白愁飞,还有自己在外求学,金枝获奖时的激动……思绪不受大脑控制,飞了很远。 到最后,他几乎就要做出选择,只差那么一针的强心剂。 巧的是,手机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震了一下,他点开看,是一条简讯,发件人,是戚少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得喝下去,感觉到寒冷在体内开始蔓延,捏着电话的手指不知为什么在用力,狠狠地。顾惜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便看到静谧的夜色。雪还在下,而且愈来愈大了,他想起了某个相似的夜里相似的雪。 然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笑。 手机里那条简讯除去称唿只有13个字 ——惜朝,你一定会成功,照顾好自己。 你看,决定已经有人帮自己下了。 那么,该高兴么? 顾惜朝垂下眼睛看着积满雪的地面,双眼中慢慢被一种阴霾的颜色所覆盖。 哼,自以为是。 他们都一样。 时钟继续反拨,那张照片还没有成为各大媒体的宠儿的时候。 白愁飞看了表,四点四十七分,他找到戚少商。 看着他见到自己前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对绯闻被抓一脸毫不知情的神色,白愁飞半点惊讶都没露面。 他了解苏梦枕,知道依他那个凡是都要把握在手中掌控了大权的性格,定是不会先通知戚少商,而是自己做出处理。 所以白愁飞笑,他走向那个皱着眉疑惑的人,“戚导,借一步说话。” 他们于是坐在半山腰的石桌边,手里握的是矿泉水,风里夹杂着雪花,冻得人脸颊手指阵阵地疼。 白愁飞撑着一把白色的伞,看着戚少商的眼睛,半分调侃半分认真地开口,“你真的是爱他?” 戚少商完全没想到白愁飞说的问题是这样,他不明白什么时候这个人也开始关心自己和顾惜朝的关系了,但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白愁飞要说的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祝福,所以他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告诉我一个答案就行。” 戚少商沉默了一下,却不象是在思考或者犹豫,白愁飞看着他斩钉截铁地道,“是。” 白愁飞意外地发现他嫉妒他这个神情。 意料之中的笑容扩大,眼睛都笑起来,戚少商看着白愁飞神色的改变,在这样的笑容中愈发感到不安,他看着他唇启齿合,“那么,就为他做点事吧。” …… 谈了大约半个小时,白愁飞丢下一张照片扬长而去。 戚少商坐在远处,打电话给跟着自己出来的同事,让他们收工,自己在寒冷的空气里,慢慢地回想着认识顾惜朝以来的事情。 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觉得发生没多久的事情,居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在一起拍戏,他对他的告白,他们去旅游,他的身体,他的气息……回忆太琐碎,让思维疲惫不堪。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离开的时候衣服髮丝都可以滴出水来。 湿漉漉地回到车上,打开广播就听到那条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不同于顾惜朝,戚少商并没有选择迴避,他平静地听着各个电台还有网站对这件事对自己两人的评论,听着支持的,反对的,骂声,笑声……很多声音掺杂在一起。他们珍而重之的爱情,被当做笑料。 戚少商没关电台,埋头在方向盘上,牙齿磨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并不是没有与世人抗争的勇气和毅力,也并不是缺少跟顾惜朝相守扶持的决心。只是这样的情况让他不忿,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们之间的事凭什么要放在所有人面前任人点评,凭什么那些人就可以随意地评价一个人一份感情的好坏。他是公众人物,可是那又怎么样。 戚少商很想将这一切都发泄出来,然而,不行。 他自己得到过一切,无所忌惮,却不代表顾惜朝可以。 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戚少商就存了对那人莫名其妙的信心,他相信他能成功,能走到更高的地方,倘若今天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顾惜朝的发展,他想,就连自己都会可惜的。 如果他现在跟他说,两人一起选择坚持彼此与世界抗争,获得的会是什么呢?不得而知。也许坚持几年后就不会再有人在意,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放心相守……可是这段时间又要怎么办?而错过了这段不确定长短的时间,顾惜朝,又还能不能达到原本应有的高度。 所以,没有办法,其实他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戚少商拿出随身的dv记录下一段影像,然后拿起手机订机票。 第86页 这个决定让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身边的一切都产生了压力,让人疲惫。 七点半,他到达机场,给顾惜朝发简讯,然后把录好的视频传给白愁飞。 最干脆的途径,选择离开。 黑色的加长凯迪拉克在夜色中疾驰。 这里是最初的场景,苏梦枕坐在车里,扯松了领带,酒精的热度终于还是在血液里翻涌上来,他打开窗子,让冷空气飘进来,意识便被刺激得重新清晰了。 开到xx传媒所在的楼下的时候,眼睛刚好捕捉到一抹张扬的红色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苏梦枕不自觉地微立起下颌,手下挂了档,方向盘一打,车轮便斜斜横了过去,正正地挡在那辆法拉利前面。 白愁飞从车中钻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咒骂着谁tm这么不长眼睛会不会开车!之类的言辞,然而在看到那辆车的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有时候太熟悉或许也不是好事儿。 白愁飞回手关上车门,传来低沉的钝声,他环了双臂靠在车门边,看着苏梦枕从车里下来,然后哼笑一声,“想不到苏总亲自开车,真难得。” 语气里嘲讽的意味很浓,但此刻的苏梦枕却完全没有跟他打机锋的心情。他没有关车门,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白愁飞的胳膊往车里拖去。 白愁飞很是愣了一下,这样的苏梦枕太少见,即使是他所熟悉的他也通常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冷静自持,似乎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无法让他触动,他总有面对的办法和解决的途径。 即使不愿承认,白愁飞也知道,这个男人的心理太强大了。 而此刻苏梦枕失态的模样,就算是过去十年加起来,他也不曾见过。 就是这么一两分的愣怔和惊讶,让白愁飞没及时作出反抗,等他回过神来,苏梦枕已经打开副驾的车门推自己上车了。 白愁飞反握住苏梦枕,“你做什么!” 后者看着他的眸光暗了暗,从来低沉稳重的声音居然听得出一丝火气,“上车。”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白愁飞看着这个样子的苏梦枕,却突然笑起来,同时放开了自己抓住他的手指,“你都知道了?呵,杨无邪果然厉害。” 而苏梦枕只是重复,“上车。” “要去找戚少商?”白愁飞偏开头,“好啊,我就陪你去。” 他挣开苏梦枕禁锢自己手腕的手,那里有四条明显的红印,然后坐进车里。 苏梦枕绕到另一边上车,然后便向机场开去。 白愁飞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要去找戚少商,既然是j影的人,留下了那种东西就想独自背负一切然后离开?总要问问他这个在位者同不同意。 白愁飞坐在车上活动被苏梦枕捏得生疼的手腕,“苏总这个样子,到还真少见。” “……” “你不会真认为能劝回来戚少商吧?就算他回来,有那种东西留下,要怎么在国内继续呆下去?” “……” “就算苏总有的是办法挽回,也总得看看当事人的意思——你不觉得,其实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么?” 白愁飞看着后视镜里映出来的苏梦枕被雪光和街灯照得愈发深刻地轮廓,不紧不慢地残忍地嘲讽着。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刺激旁边人并不是好的选择,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苏梦枕因为自己而触动了心绪,总有一种奇异的快感。这种感觉甚至连站在镁光灯前的满足感都不能相媲美,它让他终于不用仰望他的背影,它让他快意。 “留下那种视频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他不会回心转意。”白愁飞挑起一边唇角。 那个视频里,戚少商把那个拥吻解释为自己对顾惜朝的纠缠,幸好因为当时两人接吻的时候只是拉了手,而且照片上的主角毕竟不是他们,这样的解释也说的过去。最重要的,是回国之后,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见面。 顾惜朝在忙拍片,戚少商也在筹备想了很久的一个计划。 于是他在视频里录下来说是因为自己对顾惜朝的纠缠,才会有那一吻,而两人之间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更不需要外界来妄加猜测。希望公众不要影响一位有才能的艺人的发展之路,而自己,从今天开始,会退出影坛,不再插手娱乐圈。 他要离开,却谁也没有通知。 苏梦枕或许也想到了这些,低声喝道,“你闭嘴!” 白愁飞挑了挑眼睛,倒真的不说话了。 夜逐渐深了,肉眼可见的雪花飘飘扬扬在灯光下,白色的路面被霓虹灯打上五颜六色的图案,在眼前化成一道道闪亮的光线,向后掠去。 白愁飞感觉眼前的景色灯光如快进影片般飞快地后退,车子在夜色中疾驰。 他有些担心,“苏梦枕你……” “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旁边的男人依旧目不斜视,让白愁飞想笑自己多余的担心。他舒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我只是告诉他,如果真的为顾惜朝好,就不要在这种时候挡他的路。他不是说自己理解他么,那就该知道什么对他更重要。”他顿了一下,“呵,可不是我逼他做的选择,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倒格外有效。” 第87页 其实并不是这样,媒体上质疑的声音肯定仍然存在,但当戚少商离开公众的视线,缺失了主角的八卦便註定会枯萎,因为没有了任其生长的土壤。 苏梦枕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忍无可忍,终于伸出右手拽过白愁飞的衣领,“这种事完全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白愁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冷下了笑容,“为什么要找你商量!这本来就是各人的选择,成败与否,失去或者得到,自己选了就不会后悔,你来干涉,又要怎么算!” “幼稚!至少我不会处理成这个样!你不是只在乎结果么,怎么做真的重要?” 白愁飞一把挣开苏梦枕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是,我是只在乎结果……可是,苏梦枕你那个高高在上的态度更让我讨厌,到了今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从没后悔叛了j影,从来没有!” “你……!”苏梦枕感觉酒精已经烧到了头顶,“在方应看那能得到更多什么!” “至少,”他看着他冒出火焰来的双眼,平静地开口,“我还有自己。” “即使是不能再继续你的梦想,即使是失去了你最珍惜的东西?” “你有资格说这个么苏梦枕!究竟是谁让我失去了这一切!!!” 白愁飞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也许是夜色太浓,也许是酒精侵蚀了意识,也许是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日子。话说到最后就变成了吵架,还是最低端的那种,他们一字一句都像匕首刺在往对方心口上,最柔软最不肯触碰的领域,未癒合的心结,未结痂的伤痕全部被裸露出来,撕掉一切伪装,让红色的血液在视线中流淌。 明明自己也是心疼的,可是却还要去伤害对方。 有什么办法呢,明明就是想要忘掉想要放手了,可偏偏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无法让心情保持平静。 不管是爱,或者是恨,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在争吵声中接近了机场,心情的激动让他们忘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比如他们此刻是在车上,比如今天是个雪天,比如他们的车早已超速,比如苏梦枕是酒驾,比如……通向机场的道路那个危险的u型弯。 先发现危险的还是白愁飞,在争吵的间隙中,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前方被遮挡的车道,然后就看到一抹光亮由远及近,接着便是仿佛突然出现的车身。 他惊唿一声,“苏梦枕!” 接下去的画面象是被放了慢动作,那一刻,白愁飞自己都觉得惊奇,他居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雪亮的车灯明晃晃的照进眼睛,左侧车灯的中心正照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可以看进光里面去,里面是斑斑驳驳的黑点,刺得人头疼。耳边传来风过悬崖的唿啸声,尖锐的鸣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甚至看到了对面那辆小皮卡中司机惊恐的神情,这个瞬间,他是真的想着,或许一切就这样结束也不错的。 但在上天到底没有眷顾他,下一刻,世界却突然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车灯倏地消失了,似乎从来都没出现过,眼睛受到灯光刺激后产生爆盲现象,他不再能看得清眼前有什么,摇摇晃晃的也许是路灯,也许是雪花,谁知道呢。他还在想眼前飘动的到底是什么,一阵勐烈的撞击随着地震般的震动勐然袭击了身体,他听见嘭得一声巨响,是钢铁变形的声音,他的头狠狠撞在车身上,粘腻的液体顺着额角滴落下来,是流血了么?他感觉自己向右边翻转,失重的错觉也同时袭来,剧烈的撞击让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他费力地抬手抹了抹那粘腻的液体,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抬起手,上面果然是红色的液体。 但是……这样的味道似乎太浓了一点…… 他下意识地,疑惑地转了头。 入眼,是依旧刺眼的车灯和一片的血红。 世界在那一眼过后恢復了正常速度,白愁飞感觉大脑嗡得一声,象是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在耳边高声尖叫,大吵大闹……他什么都听不见,视线也调转不开。 ……车祸……要报警……急救…… 他努力地去摸电话,但它早已在撞击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看着自己视线里的红色越来越深,面积越来越大,惊恐地想要喊出声,却只能咳出一口咸涩的液体。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任何一点移动都疼得不行,明明确确提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可是意识却逐渐沉沦下去,连这样的疼痛都不能被唤醒,眼前惨烈的红最终覆盖了全部视线,深化成了浓浓的黑色。 他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是谁都好,打急救电话!……求你了…… 眼见着撞车不可避免,一切发生的前一刻,旁边的男人最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右打方向盘,让自己那一侧完完全全承受了撞击。 最后留在白愁飞视线里的,是苏梦枕的背影。 这一天註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雪,又下大了。 第31章 眼前是一浓弄得化不开的黑暗,他在黑暗里奔跑。 身体各处都传来疲惫的信号,尤其是头部,一种令人恼火的疼痛不断袭来,他想大叫,然而或许开了口,却听不见声音,只是步伐无法停止,无法控制,不由自主地向前,再前…… 第88页 前方有什么?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要找寻些什么……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奔跑。 黑暗让人崩溃。 就在他马上要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绝望的前一刻,目光攫到了一个模煳的影子。 红色,与黑暗混在一起,便有了奇异而残酷的美感。 同样不受控制地,他突然就放慢了步伐。 每一步都踩在前一步的尾音上,他缓慢地向前走去。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随着逐渐接近那个影子,愈加地明显起来,然而无从描述,分辨不清。恐慌?焦急?还有惧怕?……又或者,全都不是。 不管怎样,他只是接近,再接近,直到来到那个影子前,但即使是面对面了,他依然看不清那个东西的模样。 他伸出手去,想触碰,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抬起,在眼前向前探去。 接近那抹红色了……接近了……一寸……又一寸…… 他终于触碰到了那抹视线里的红,然后手指传来仿佛被火焰灼烧般的痛感,眼前的红色也突然扩散,飞快高涨,象是海啸时的浪潮,在他的视线里,冲着他的头顶,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 …… 白愁飞从床上弹坐起来。 一阵晕眩瞬间攻击了大脑,左侧头上某个部位一跳一跳地放肆叫嚣着足以穿破梦境的疼痛,他捂住脑袋,眼前一片刺目的光斑。 视线还没有恢復,鼻尖先嗅到了消毒水特殊的气味。 他闭上眼,缓了片刻,再睁开来,果然看到的是白墙白地……这是在,医院? 医院啊…… 医院! 他在下一秒仿佛激活了什么机动性功能一般,勐地抬起头来,整个人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全体起立。 “呵,清醒了?” 耳边传来你女人熟悉的声音,白愁飞转过头去,看到站在床边的雷媚。 “我在这里多久了?苏梦枕呢!” 他说得很快,声音嘶哑得难听,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自己,但此刻的白愁飞却全然不在意,只是目光焦灼地看着女人。 雷媚不敢妄加猜测,那目光中的恐惧和期盼到底是些什么,她只是偏了偏头,回答他,“从被送来医院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撞了你们那车的司机刚从急救室里出来,似乎没什么大事儿,至于苏总,”她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推进手术室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消息,我也不知道怎么样。” 接下来的动作白愁飞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思考,他一把扯掉扎在手背上的针头,跳下床套上医院准备的拖鞋,连外套都没有拿,径直向外冲去。 雷媚皱了皱眉,抓住他的手臂,“你去了就有用么。” 男人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抛下两个低沉的字,“放手。” 你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到怒气,只是坚决,义无反顾的坚决。 雷媚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先自轻了,嘴上却依然不留情面的说道,“风风火火地干什么?你自己还是病人呢感觉不到?呵,这种事也不过是天意,苏总他福大命大自然万事大吉,倘若……你也不能阻止死神,不是么?” “滚开!” 男人的回应还是两个字,白愁飞扯着嘶哑的喉咙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一挥胳膊甩开雷媚抓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身后的女人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听着耳边渐行渐远的白愁飞紧促的脚步声,缓缓地低声笑了起来。 呵,说什么放弃什么结束,到最后还不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这些男人,一个个只会逞强斗狠,做什么仿佛绝情的模样,又怎么过得了心里这一关。 这是条不归路,走上去,容不得你有回头的那天,剔肉剜心销肌焚骨都无法改变。 雷媚走到吸菸区燃起一根香菸,然后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拨号。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阿纯,是我,silver过去了。” 那边传来的是良久的沉默,雷媚吸了口烟,轻轻吐出来,看着青色的雾在空中纠缠,最后消弭了踪迹。 她的声音象是在嘆息,“被上帝抛弃的人,有资格幸福么……” 他们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么?还是要一直在惩罚中彼此折磨,困顿,找不到出路。 可是,幸福,又是什么呢…… 白愁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拥挤在大脑里,理不清头绪,要爆炸一样。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迴响,象是在那个梦里。他觉得很冷,冷的不行,简直要被冻僵了,他甚至发现自己上下排牙齿在不自主地打架,发出嗒嗒嗒的不雅声音。他突然就害怕这仍旧是个梦,梦里跑不到尽头,找不到目的地…… 不过幸好,电梯还在那里。 午夜,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狭窄的空间让他感觉甚至唿吸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白愁飞咬着唇角,有些神经质地不断戳按楼层按钮,在重复的冰冷机械声中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还要长的时间,终于听到了那“叮”的一声,冷面冷心的金属门向两旁滑开。 第89页 白愁飞冲出去,第一眼见到的是雷纯。 女人穿着暗蓝色的大衣,站在窗边,细长精緻的手指捏着手机,不知在跟什么人通话。听到声音,雷纯转过头来,双眸扫过眼前的男人,停了一下,继而冷冷地别开视线。 白愁飞于是跟随她的视线看到了走廊尽头,那红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手术进行指示灯。 目光向下,手术室门前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带了口罩,看不清表情,不知跟面前两人说了什么,王小石和杨无邪都背对白愁飞,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他按住自己左边胸口,那里有什么在跳动,快速地。 白愁飞张了张口,想喊小石头,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声带似乎也疲惫了,固执地只挤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嘶哑音节,让他想喊的想问的话,全部梗在了心里。 身后的雷纯挂了电话从一旁走过去,没有分半分视线给白愁飞,只是到王小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小石和杨无邪似乎愣了一下,接着转过身,白愁飞在他们的视线中走过去。 挪动步伐是一件辛苦的事,白愁飞要用尽全力才能够压抑住身体的颤抖不让旁的人发现。他看着自己一点点接近手术室,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越来越清晰,看着那红色的指示灯张牙舞爪,看着手术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就像车祸发生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放慢了,在他的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无比清晰。 白愁飞开始恨自己这个时候的清醒。 王小石见男人强作镇定地走过来,忙上前了两步,搀住他的手臂,一声“二哥”出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白愁飞深吸了口气,闭了眼,定下心神,手指暗暗攥成拳,嘶哑而低沉地开口,终于询问,“怎么回事?” 王小石跟他一起走到手术室门前,接过杨无邪递来的一张纸,垂着头没有看白愁飞,“这是医生下的……病危通知书,他们……要家属签字……” “病危通知书……” 白愁飞在他说出话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紧绷的全部力道都卸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那股郁结在胸口的闷气居然也开始消散。他蓦地松了攥住的手指,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抬起手在王小石眼前。 “拿过来,我签。” 后者抬头,未免有些惊讶地看着男人,然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把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和水笔一同递给了他。 白愁飞以为,签字的时候自己就算不像刚才一样止不住颤抖,也最起码会有些犹豫或者忐忑,然而握住笔写下去的那一刻,他却平静地出奇,甚至是一点艰涩都没有,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种奇怪的流畅,和奇怪的期望。 他快速签完,不由分说的一把塞进那边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白大褂怀里。他把那张病危通知书按在那个人身上,用力地,微低了头,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来,黑色的双眼射出笃定甚至是狠戾的光芒。 他看着那位医生,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想听他怎么样,我要他活着!” 医生对他的举动没有半分意外和惊诧,隐藏在白色口罩下的面目看不出表情,眼神始终波澜不惊,语气也是冰冷而机械,“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拿住病危通知书,拂开白愁飞的手,往旁边错了一步,“患者出血点很多,失血量比较大,很可能需要输血,你们……” “o型是吧,我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雷纯没等医生说完便打断道,语气柔软如水,却不容置疑。 白愁飞站在原地,没有看她。 医生上下打量了女人两圈,“好吧,先这样,你们……最好再做些准备。”他说着叫来护士带雷纯离开,自己则返身回去了手术室。 雷纯裹了裹大衣,毛茸茸的领子刺在腮边,没有跟那些男人有任何交流,在护士的引导下离开,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了一个迷人的节奏。 直到脚步声再听不见,白愁飞才抬起头来,面目上是一片白板的表情,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漠然来。 终于安静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的那一刻,身体上的疼痛约定好一般排山倒海地同时涌了上来。白愁飞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散架了,从内到外,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尤其是左臂和头上,那种钝钝的酸涩的痛感让他晕眩,眼前的白色开始旋转起来,只能闭上眼睛。 再没办法压制身体发出的罢工信号,白愁飞贴着墙面,缓缓坐在地上。 看着男人这个模样,王小石被吓了一跳。苏梦枕还在手术室里,如果白愁飞再出什么问题……他简直不敢想像。于是他赶忙跑到到白愁飞身边,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话语间全是焦急和担心,“二哥!二哥你没事吧!?” 白愁飞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旁边人身上,却没有睁眼,“……我没事。” “你也是出了车祸怎么可能没事,头上的绷带都红了,先去休息吧!” “不行!”白愁飞缓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喃喃着,“我必须在这……” “二哥!” “行了别说了,这点小伤没什么大碍,你扶我去那边坐坐吧。” 第90页 见他坚决的样子,王小石除了想嘆气还是想嘆气。 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固执,执拗地伤人伤己还不肯退让。难道这便是成大业者的必修课?可它是不是让人生太过负累,稜角分明的心脏,就真的,不存在柔软的地方么?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放过自己的机会…… 王小石扶着白愁飞走到一旁的长椅边坐下,看着后者躬下身子,垂下的头让髮丝遮盖住眼眸,他的双肘撑在腿上,右手在双膝间,左手则狠狠掐住了另一边的手腕。 苏梦枕留在皮肤上强硬的触感还在,白愁飞闭紧双眼,可是黑暗中仍然有白光偷泄进来,在眼前缠绕出诡异莫名的繁复花纹。 他在这样的白色花纹中想到过去…… 过去,近十一年的时光…… …… 白愁飞一直都记得很清楚,跟苏梦枕认识时的情景。 那年他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大二,一所音乐学院的学生。 假期的时候在一家酒吧做驻唱,像很多他的同学一样,带着一丝独属于学生的青涩期望,在黑暗中摸索,渴望得到一个攀登的机会,一个绽放的可能。 大多数的这种探索都是无意义,最终只能被黑暗所吞噬,无疾而终。而白愁飞却有足够的幸运。 忘了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候,苏梦枕听到了他的歌声。 白愁飞起先并没有注意这个人,直到他第四次在自己唱完一首颇有点难度的歌后收到“某位先生”送来的冰水。 他看向那个沖自己遥遥地略举起杯的人,扬了眉角,把冰水灌进喉咙。当时的他其实很疑惑,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唱歌后只喝冰水的习惯,后来问起来,苏梦枕只是回答说他有一副好嗓子。白愁飞于是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微笑,骄傲而甜蜜。 算起来,苏梦枕并不常来酒吧,来了也坐不多久。但每次来的时候,倘若遇上白愁飞当班,便绝对会点他的歌,然后送上一杯冰水。 那是一个默契十足,不用交流就能灵犀相通的阶段,他们守着这份默契,各自乐在其中。 白愁飞觉得有趣,这个男人点的歌曲种类很多变,难度自然也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增加。他似乎是想试探什么,但自己并不反感,因为他显然对音乐有着不浅的了解,至少比起那些只会点些你爱我我爱你的烂俗情歌的傢伙,他还算个有趣的人。白愁飞把它当做是给自己的挑战,完成后,会有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那个时候的白愁飞哪里能想到,一个月后这个男人会找到自己,继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一个月后,兼职时间结束,苏梦枕找到白愁飞,亮明了身份。 苏梦枕比白愁飞大五岁多一点,当时还是j影的少主,他对他说,如果想要走音乐这条路,自己可以帮他。 白愁飞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是上天派来带领自己走向成功的,而剩下的不确定,被他忽视了。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就这样建立了联繫,最开始也不是经常性的,只是偶尔出来坐坐,聊聊有关音乐的事,聊彼此对于艺术的定位,聊一些在大脑中盘旋过很久的理念……聊很多东西,然后意外地发现彼此的合拍。当然也有些东西不甚相同,或者说相反,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长此以往,“偶尔”,就变成了“经常”。 他们的关系日益密切,王小石也是这个时候认识的,他低白愁飞一届,当时是一部几所高校联合自制的话剧里面的男一号,碰巧白愁飞为它唱了主题曲——他原创的第一首歌曲。 首演的时候白愁飞要唱现场,苏梦枕自然同去了,过程有多成功不肖再说,站在舞台上的白愁飞让台下的男人觉得无比耀眼,或许一切的改变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也说不定。 表演结束后,王小石特意找到白愁飞要学长签名给自己,说那歌是真的太棒了。赞美的话总是好听,况且这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真诚,苏白二人便笑着回应说他演的一样很棒。 就这样认识了。 第二年,他们开始互称兄弟。 苏梦枕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可笑,陪着小自己五六岁的孩子做这种幼稚的事。然而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有压在你心里想做而不能去做的事。 所以,或者偶尔疯一次,也没什么所谓。 这样过了两年,白愁飞大四最后一学期,苏梦枕终于把他带入j影。 白愁飞始终记得,那一天站在j影楼下,看着眼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色大楼,他的心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血液从那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流淌到身体各处,带来一股朝气,一股动力,一股希望。 苏梦枕给他找了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音乐团队,亲自监督型设,跟随他进录音棚,在周围人都反对第一张专辑主打曲目用白愁飞的原创歌曲的时候,力排众议坚持了他们最初的选择。 他以一种大刀阔斧不容违背的态度将白愁飞推入了自己这个世界。 专辑筹备的同时,苏梦枕在市中心边上买下了一间高档公寓,坐落在城市的二十一层,推开窗能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j影红色的大楼,还有远方隐隐约约的海面。 他们两个一同搬了进去。 第91页 感情在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人说的清楚。也许从最初的试探和兴趣开始,一切就都不是意外,究竟是在哪个夜里,因为什么事,谁,先吻了谁的唇……这些,真的重要么? 重要的,是既然爱了,那就爱下去吧。 彼时的他们乐观地想着,坦然接受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有些困难的感情,倒是王小石知道的时候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并且在几天内见到他俩都是一副惊讶和尴尬的表情。后来还是在他们两人的反覆开解下,才终于安心接受,并送上了俗气可爱的祝福。 …… 白愁飞弯起嘴角,模煳的视线里有站在远处的王小石。 天真的孩子。 即使年龄增长了,轮廓硬朗了,自以为圆滑世故了,他也仍旧是当年那个他,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 专辑发行一周,有惊无险地闯进前五名。 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已经是破纪录的事,他们都很开心,苏梦枕向来沉稳的面容为数不多地露出明显的笑意。在接受完记者採访公司庆功会后,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公寓,放肆的拥抱,接吻,做爱,用身体说着信任说着喜悦说着……我爱你。 白愁飞伏在苏梦枕赤裸的胸膛上,拍合着他的心跳哼起一首西班牙小曲,清澈空灵,在深沉的夜里,舒缓而安宁。 白愁飞不得不承认,自己怀念那段时光。 专辑发行之后,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一夜之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人歌手。对于这种转变,白愁飞到仿佛得心应手,他似乎天生就有应付那些场面的能力,每每面对镜头总是展现出自己完美的一面,说话滴水不露,笑容一丝不苟。 他很快火了起来。 苏梦枕这个时候投资了当初让他们认识王小石的那部话剧,把它改编成电视剧,王小石自然担纲了男主,主题曲也依旧是白愁飞。 拍摄花了不到半年,播出的效果是意料之内的满堂红。十一年前,这个题材还不像现在这样泛滥,又加上有之前的话剧做基础,这部以大学生活为主题的励志剧获得了当年最大的成功——它横扫了金枝奖几乎所有奖项。 王小石抱走了最佳男主角,白愁飞摘下了最佳电视音乐。 那是他们第一次拿到奖项,白愁飞当时的感觉就象是站在世界的顶端,甚至想要向所有人喊出那句“i make it!” 不止是踩在云端的,成功的感觉,还有一种梦想被实现的喜悦和满足。 当晚,他们都醉了。 把王小石送回艺人公寓,苏梦枕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到那座小山,越过无数坎坷荆棘,爬上去,拨开遮挡视线的物体,可以看到不一样的,灿烂的,另一个世界。 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封存着在一起时共享的幸福和愉快。 没有痛苦,没有伤害。 即使是后来,在很开心或很不开心的时候,他依然会选择那里作为目的地。爬半个小时的山,看不一样的风景。 那是对心灵的释放,苏梦枕带给他的。 接下来便是j影内部的事情。 拿到金枝那年底,苏梦枕的父亲,当时j影的当家人,苏遮幕因病逝世。 那一年苏梦枕27岁,白愁飞22岁。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毫无意外地,苏梦枕开始正式接手j影。相比起父亲,其实苏梦枕更具有魄力和决断性,他一上台便做出了不甘示弱的姿态,无论是综艺界还是歌唱界都开始培养新锐,大有跟雷氏抗衡的味道。 当时有桥还没有建立,j影刚站稳没多久,雷氏显然有一家独大的趋势。也正是因为如此,苏遮幕才会凭藉自己跟雷损那一点交情,以及彼此双方的一点利益,早早定下了儿女亲家。 苏梦枕急于做出改变有几分是因为那个婚约不得而知,能猜测的只是当时年轻的他刚接手一切事物,嫡系根基全不稳固,j影想要按照他想像的方向发展就成了一条漫长的道路。 他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梦枕询问白愁飞和王小石,有没有兴趣协同自己管理公司。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自己看人不会走眼,所以相信他们,相信一起走过来的几年时光。 王小石犹豫了一下还是表示自己没有管理的才能,就不掺和了。苏梦枕于是从自己名下划出10%的股份给他,不再强求。 而白愁飞,艺术是追求是梦想,但毕竟不能一辈子永葆青春,如果有得以飞向更高的风,他并不介意奋力一搏。 白愁飞从创意部做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做到j影的副总,仅次于苏梦枕。 …… 第32章 那段回忆…… 白愁飞咬了牙,那是一段他始终不愿去回想的经歷。 那时的他是乐坛的王者,是万众瞩目的明星,是手握权力的管理者……那种感觉让人陶醉,让人迷恋,也同样,让人噁心。 最风光的日子,它的背后,必然是背负着不为人知的骯脏。 光和影。 …… 流言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白愁飞已经没心情去计较。 总之,就是在不知道哪个一夜之间,“白总和苏总有暧昧关系”这样的流言在j影里四下传播起来。 第92页 白愁飞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嘲讽地笑,其实你不能说他们不对,不是么。 原本这也不是不能预料的事,他们两个并没与刻意遮掩,被内部人员发现了蛛丝马迹再正常不过。如果流言仅仅是这样,去在意这种东西,白愁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但是,知道这样的流言后半句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么? 白愁飞在这个位子上,如坐针毡。 二十三岁的他坐在副总的位置,比当年相遇时候的苏梦枕还要年轻。让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站在自己头上,自然是有人眼红,有人不服,于是公司里讨论他不是靠实力上位的传言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此刻便又增加了几分暧昧的色彩。 手边的笔不知道被他拗断多少根,白愁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阴鸷的想法就涌上脑海。 他们以为他是什么?!拿身体做交易的女人?!他们凭什么怀疑自己!凭什么以为自己离了苏梦枕就活不下去!! 没有j影,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这些想法当然完全不能告知苏梦枕,那个人同样听到了这些传言,他的反应就是依然让白愁飞呆在那个位子上,给予全部的信任,把来跟自己反应这件事造成的不良影响的老员工,一一抵挡了回去。 就像最开始做那张专辑,他自始至终都在维护他。 然而就是这种维护和信任,让白愁飞愈来愈焦躁。 苏梦枕以一个保护性的姿态罩在他头顶,自己左突右撞,却无法突破他的包围。 他的关心保护和爱,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们开始争吵。 一开始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想吃中餐我偏要吃西餐之类,后来就发展为无论什么都能吵起来,创意理念,发展方向,音乐风格,艺人挑选……白愁飞未免有些刻意跟苏梦枕作对的执拗心理,而后者更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矛盾已经出现,却没有交流,没有挽回,没有对彼此更深的了解,他们的争吵一般最后会在占有对方的过程中结束。 可那并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所有矛盾的爆发点是苏梦枕跟雷纯的订婚宴。 实际上,他们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雷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苏梦枕是自己要嫁的男人。或许是这样的想法出现的太多了,雷纯自己也不知道到了最后,自己究竟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只是被那个既定的想法左右了感情。 当然,这些是很久之后才想的。 彼时的雷纯正在影视圈打拼,影后的称号已经得过,跟息红泪平分天下的态势也显出端倪,所以在订婚之日到来时,她只是怀着恬然的心情去迎接这註定到来的一切。 订婚宴上,粉红色曳地长裙的她挽着苏梦枕的手臂,心无旁骛,笑靥如花。 如果,她知道几年后大家会闹成那个样子,那场订婚宴,不待苏梦枕反悔,她自己也定要推翻。 他的心,装着爱情的那部分,根本不可能分出一丝一毫给另一个人。 这道理,一直到一年多以后,雷纯才明白。 而那个时侯,履行约定的苏梦枕的无奈恐怕没人能够了解。 这桩婚姻是他父亲的遗愿暂且不说,苏梦枕终究还是不可能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让j影能够全面与雷氏抗衡。想想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雷氏毕竟基础雄厚,又岂是随便说说就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呢。 所以,苏梦枕又怎么有毁约的筹码。 那种无力感,在位者的身不由己,为了事业所捨弃的,一直都在心里,从未散去。 订婚宴白愁飞也参加了,原本苏梦枕并不贊成他去,换来的是他一句,怎么,你还怕我坏你好事不成?于是后者只能安排。 那天是个好天气,风香草软,远处还有海风送来的清凉。长条形的自助餐桌摆在草地上,业界着名的人物大多都来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着祝福的吉利话。一个订婚宴,弄得比人家的结婚典礼还要盛大。 白愁飞站在角落的树荫下,看着苏梦枕和雷纯在宾客间走动,敬酒,谈天,耳边不断传来对他们这“一对璧人”的赞美……然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一个男人纠缠这五年最好的光阴。 五年了,他在他身后,被他引领着踏进这个领域,在他的指导下发展成功,在他的扶植中赚取商界的成就…… ……他得到的,失去的,所有,孰轻孰重…… …… 雷媚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拿着白愁飞的外套,给他披在了肩上。 男人身形没动,感觉自己快被冻僵的身体似乎返回一些暖意。 现在想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过去了这么久,当年那些极端的想法早已经淡了。白愁飞想,自己直到今天依然不愿活在苏梦枕的影子下,但是不是就只有那个伤人一千自伤八百的解决办法呢…… 他自己也回答不出。 只不过决定既然下了,就不能回头,回头已经没有路,也不是他白愁飞的风格。 两个人都这么倔强,所以,才走到了今天吧…… …… 方应看是在那个时候找到白愁飞的。 有桥那时还是个刚满一岁的婴儿,方应看有手段,有魄力,但也只能在那个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中将有桥带得比同档娱乐公司好那么一点点,想要再向上发展,这远远不够。 第93页 他需要更系统的计划,和拓展方向,以及一个让有桥一炮打红的项目。 白愁飞后来想,其实那也不能怪方应看,即使没有他,也会有什么其他张三李四来找到自己。因为那根本是他先存了那样的念头,才会被方应看所提出的建议而打动,后者只是恰巧出现在了合适的时间点上。 三四个月,白愁飞与方应看的联繫一直很频繁,苏梦枕不是不知道,却一如既往地放手交给那人自己定夺,他只是没想到,之后,白愁飞会真的给j影,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苏梦枕筹备了一年多的一个项目被有桥横刀夺走,先行上市。 j影大量的资金人才砸在里面,场面上的事也都准备齐全了,有桥或许不如他准备完善,但运行环节一丝不苟,甚至更加严谨。 一个可以全民参与的活动,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和影响。 有桥这边做得风生水起,几天之内所有媒体平台讨论的全部都是他,群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也少不了这个。就这样,它迅速地在业界拔地而起。 然而j影这边却是焦头烂额了,投出去的资金到了回拢的时间却得不到回音,公司帐上出现赤字,几部投拍电影的后续款项也全面吃紧,股票大幅下跌……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j影会破产的传言都流了出来。 苏梦枕带头抵押房子抵押车勉强填补公司亏空,本来如日中天的j影一瞬间居然显出倾颓的态势来。 几十年的基业,退一万步说,就算苏梦枕不为他的家传企业痛心,也总有些资歷老的员工不愿看到自己工作了这么久的地方这被击垮。 要求查内奸的声音应运而出。 有些事情不用说明,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清楚的,稍微一联想也能够明白。 苏梦枕接到工会联名书,和几个部门总管集体申告的时候正在为那个套了公司不少流动资金的项目头疼,看到那些报告上乱七八糟的字眼和一副威胁的语气,由衷地感到心烦。 杨无邪就站在旁边看着苏梦枕把那几份东西拿在手里,看了整整一天。 虽然心烦,但苏梦枕也没办法无视这些,他一个人怎么去堵悠悠众口;就算是威胁,也是他的全部上千的员工在威胁自己,他能怎么样。 苏梦枕没有做出反应。 第二天,白愁飞带着辞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出了事之后,那段时间他们已经很少见面,苏梦枕看着他站在自己桌前,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这么多天没有见他。 白愁飞没说什么,只是把打好的辞呈往他桌上一扔,转身离开。 苏梦枕一声“愁飞”就在嘴边,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白愁飞发行了最后一张专辑,然后离开j影。 …… 雷纯回来的时候,白愁飞坐在长椅的一端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整个空气都是他嘶哑的声音。 她的脸色有些不好,雷媚迎上去用眼神询问她的状态。雷纯摇了摇头,睐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苍白。 雷纯转回头来,在雷媚的陪同下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女人把手按上她的肩膀,仿佛这样能够传递什么力量。她握住雷媚的手,女人修长的手指很凉,也很热。 耳畔依然是白愁飞嘶哑的咳嗽声,雷纯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大抵清楚自己在这个人眼中的印象。她挑了挑唇角,其实,他们都没立场说对方。 那是让人不愿回首的痛苦回忆,不只是白愁飞,就连她也一样。雷纯到现在依然能够想起苏梦枕对自己坦言的那一刻,胸膛里的心,一块块碎裂开的声音。当时的她,未免有些恨这些男人,然而现在想起来,却发现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任何一个人所期望看到的。 命运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间,然后,哈哈一笑。 白愁飞离开j影的第二年,雷纯从苏梦枕口中知道了她错过的一切。 男人捂住自己的脖颈,感觉声带在手心里震动。 …… 白愁飞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医生惋惜的语气还依稀响在耳边,他抚住脖颈,指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死命地反覆按压喉头。那里的伤还没有好,很痛,然而更令人噁心的反胃的痛感是从身体深处传出来的,带着颤抖,无法控制。 他没有看始终站在门外的男人,以那样的姿势僵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拿起一旁已经划得不成样子的手机。 “喂,张老吗?我是白愁飞,有点事儿要麻烦你……”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苏梦枕隔着窄窄一条玻璃,看着白愁飞拿起电话,大抵猜得到是为了些什么。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血肉上生生撕扯下来,剥离出去,一去不返。他想起当初认识时,白愁飞自信张扬地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在全世界的认可下坚定地唱出属于自己的《my way》。 那个梦想对他如此重要,比旁的一切都来得重要的多,可现在,梦想刚刚起步,就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终止。 苏梦枕在那一刻恨透了自己。 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不是么,明明是知道有可能发生的不是么!他凭什么就以为别人也能像自己这样放手让白愁飞离开! 是了,白愁飞是离开了j影,但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第94页 对于j影,白愁飞从来都不单纯是一个签约艺人而已,他原本就主要负责着艺人的管理和培训方面的事情,所以,当时他的离开,意味着的也不可能单纯是一个人的背叛。 他带走了很多新锐,和一些正在培养期的学员。 你看,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而对于这些,苏梦枕同样选择了放任。人心这个东西啊,原本就是强求不得的东西,他相信心在j影的人不会因为那么简单的影响而离开,至于那些自己都摇摆不定的,索性随他们去罢。 但是,我们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 当时,虽然令人头疼的问题,凭着苏梦枕硬是咬牙没有从那个项目撤资反而投资让其变换了另一种模式内容,而稍有迴转。但从出事到后来,苏梦枕做出的一些反应和态度,还是让j影的很多人产生了不满。这当然无关他解决问题的手段,而是针对他对白愁飞的不闻不问。 在旁人眼里,他是要有多纵容,才能令白愁飞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又是要存下何等的私心,才会在出了这样的事后,还在包庇那个人。他们之间是兄弟也好情人也罢,什么都不是这种放纵的理由。 于是,白愁飞离开j影不过三天,那个夜里,就在他一个没提防间,被一群不明身份但显然来者不善的人堵在了地下车库。 白愁飞按着嗓子恶狠狠地想,这就是报应!报应自己跟一个男人纠缠了这么久,还天真地想着未来,想着梦想,荒谬!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惋惜地告诉他声带受到器质性损伤,那一剎那,白愁飞脑海中首先出现的并不是那个不知道拿了铁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打到自己喉咙的面目不清的傢伙,而是在那一刻,恨透了自己。 早在那傢伙打过来的时候,喉咙里传来的火辣生涩的痛感就让白愁飞有不好的预感,现在一切应验,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因为左边胸口,那颗跳动的东西,呆在那里,不痛,只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吐气,唿吸,再吐气,唿吸。 身体内部被什么浩浩荡荡地碾过,留下来的,满目狼藉。 苏梦枕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医院,但他再怎样也只是个凡人,有些是并不是他能解决的,比如时光倒流,比如人心迴转。 白愁飞拒绝见他。 他被拦在门外,没有硬闯,只是透过那条窄窄的玻璃看着那个人靠在床上,垂着眼,双手捂在颈间,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就这样,很久。 白愁飞僵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什么都没想,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 “张老,那天音奖的候选……对我已经没意义了,撤了吧。” 天音奖,音乐界的最高荣誉。不像金像这类每年都出影帝影后的奖项,它两年一次,最有分量的桂冠也只有一顶。 两年前,白愁飞拿下十大金曲top 1,和最具潜质新人奖,时隔两年,他再次问鼎金曲榜,同时,提名最佳歌手。 仿佛无声缓慢的电影,后来,很多年,那个场景在他们心中回放了一次又一次,门内和门外的两个男人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段时光,就这样被刻上了憎恨的阴影,而憎恨的内容,是自己。 白愁飞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敢高声般用干涩嘶哑的声音开口,下一刻,苏梦枕一拳捶在墙上,留下斑斑的血迹,最后,转身离开。 “我以后,不会再唱歌了。” 白愁飞在天音颁奖当天宣布退出歌坛,理由不明。 随后,j影内部人员大换血,同时,新科影帝王小石息影,出国深造。 半年之后,白愁飞带着股份加入有桥。 二十四岁,梦想就此终结。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那都与他们无关了。 就这样,四年八个月,到顾惜朝回国,虽然还是在一个领域工作生活,但他们没有跟对方有任何交锋,咫尺的距离,犹远天涯。 手腕被掐得生疼,掌心传来缺血引起的麻木感,他从指尖开始颤抖起来。 刚才的咳嗽引起了值班护士的注意,小护士疑惑地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整个人不停地颤抖,脸色白的吓人,头上的绷带还泛着血迹的人。她惊讶的跑过来,看着周围的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习惯样子,不由得皱了眉头,去拉坐在那里的男人,“喂,这位先生,你刚受了伤怎么能跟这儿熬着,医生没有给你开病房吗?为什么不好好休息?里面的人是你亲人?那你在这儿呆着也帮不上忙啊……”她清脆的声音在空气里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王小石嘆了口气,走过来,小护士便冲着他,“你们这些家属也是,里面的是病人,这里的就不是病人么!快叫他去好好休息!” 她说着还使劲拽了两把男人手臂,然而坐在那里的人一动不动,好像她不存在一般,没有抬头没有回应,连一句“滚开”都不再出现了。 小护士似乎真的有些生气,正准备继续教训他,却不想被王小石拦住了。男人拂开了她拽着白愁飞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好意思,你……别管他了。” 小护士柳眉倒竖,“那怎么行,他……” 第95页 “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会听你的。那里面的人,可是他……”王小石顿了一下,声音再次低下来,“是最重要的人。” 小护士的目光在手术进行指示灯和颤抖的男人身上来回游走了几圈,咬了咬下唇,终于松口,“……好吧,但这可不是我们不负责任,这也是破例了!” 王小石笑笑,“好的,我们明白。” 小护士最后又看了一眼依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那我去拿绷带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那就麻烦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王小石把视线收回来,看着白愁飞颤抖的身形,看着他把双肘重重压在膝盖上,看着他捂住脖颈咳嗽,看着他掐住自己左手腕……看着他在曾经的回忆里痛苦的挣扎,无能为力。 那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画下的壁垒高深的牢笼,只有自己才能破除…… 白愁飞想起了很多,从最初相识时那些共饮的酒和冰水,到撞车前,苏梦枕把方向盘往他那边打过去的情景,记忆中破碎的画面,零星的往事,曾经站在舞台的感觉,镁光灯的炙热,苏梦枕的脸和手指……很多微不足道的细节,他原本以为早被自己丢到不不知那个角落里的东西,此刻回想起来,事无巨细,无比清晰。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没忘…… 呵,是不是该恨自己这该死好的记性?! 他从没有这样仔细地回忆过他们之间的一切,最初的美满和后来的伤害,他恨苏梦枕,到现在也依然恨。只不过,恨,也是因为爱吧,因为爱,所以恨他挡住了自己的天空,所以恨他断送了自己的梦想……即使是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往事令回忆疲惫不堪,白愁飞感觉,因为脑海中播放的那些影像,自己这颗心似乎被浸在了柠檬水中,起起伏伏,越来越酸,他甚至感觉眼角都有些干涩的酸痛了。他用力搓了搓脸庞,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让意识稍有清醒。他深唿吸,发现肺部的运转跟不上唿吸的频率,空气稀薄,窒息的感觉无比难受。 白愁飞抬起头来。 入眼,依然是红的无法无天的指示灯。 苏梦枕,你这个自说自话的混蛋…… 他咬住嘴唇,丝毫不介意那里已经被磨出血迹来,在心里狠狠骂着那个男人。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敢拿生命来博……你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方式让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决心就这么轻易的动摇了…… 你凭什么啊! 白愁飞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指示灯,用要把它瞪穿的眼神。 我们的帐,还没算完…… 苏梦枕…… 你必须…… 给我, 活着! 苏梦枕的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终于,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结束了。 白愁飞在后来的四个小时里,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指示灯,即使是小护士给他换绷带上药也不见他有半分反应,几乎进入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境地,别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关心,听不到也看不到,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盏指示灯,也只在那盏指示灯上。 幸好,那盏红色的灯,灭了。 靠在一边的王小石在看到灯灭的那一刻整个人一竦,倏地跳起来急匆匆地迎上门前,杨无邪终于停下来走来走去的步伐,雷媚也推醒了靠在自己肩头小憩的雷纯,两人一同围了过去。 视线里的红色消失的瞬间,白愁飞是有些愣怔的,直到听见王小石急促的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结束了。 他无波的双眸终于又射出光芒,你能看到他整个人身体上每块肌肉,每根汗毛,每个细胞都紧绷起来,立时脱去了那种生人勿近的隔绝的气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似是而非的期望。 他勐地起身,然后昏眩、疼痛、噁心毫不留情一同袭击了身体,他不得不按住椅背,耳朵里听得王小石紧张得有些发抖的声音快速地道,“怎么样,医生?” 心脏仿佛不会跳动了,周围,静得出奇。 白愁飞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视线缓慢地投过去,看到被包围在中间的医生,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口罩,逡巡过眼前那些溢满了期待的双眼,缓慢,而坚定地开口。 “手术,成功了。” …… “哈……哈……” 这口堵在心头的气终于可以舒出来,白愁飞双手撑住椅背大口大口地唿吸,晕眩没有好一点,疼痛越来越严重,但是那颗已经酸涩不堪的心好歹落回了肚子里。白愁飞能够感到它在远处有力地跳动着……这就够了…… 而那边的医生却不顾抓着自己手不断感谢的王小石,抬了抬眼睛,淡淡地抛下问话,“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王小石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头看白愁飞。 雷媚和雷纯默默退到一边,杨无邪开始打电话应付媒体,白愁飞在旁人的视线里有些摇晃地走到过去,看着医生的眼睛,“我是,怎么了?” 医生点点头,没有半分多余的疑问,直接切入正题,“有些事情需要通知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第96页 “你说吧。”男人的声音平静如水。 “患者受的伤很严重,他受到强烈撞击,引起脑膜外血肿,颅内出血,身体上也多处撞伤,现在,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恐怕还是会出现一些后续问题,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医生的声音很温厚,让人感受得出一丝冰冷机械之外的同情。 白愁飞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王小石吸了口气,只能开口问道,“比如……什么后续问题?” 医生沉吟了一下,“身体机能丧失,失明,甚至是失忆……都有可能出现。” “什么?这么严重?!”是王小石提起来的声音,带着惊讶。 “呵,”医生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严重么?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撞得这么严重,听说还是辆好车,怎么像什么安全措施都没启动,直接撞在身上一样?” 王小石从眼底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发现他将手指收进掌心,指节泛起透明的白。 医生还在继续“……幸亏对方车速不快,否则恐怕这条命都保不住。” “行了,”白愁飞终于出声,他把攥成拳的手背按压在眼睛上,“什么问题都无所谓,我知道了。” 他后退了一步,大概是想离开,但早已透支的身体再经不住折腾了,他只感觉身上的力气在瞬间被悉数抽走,一丝也使不出来,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幸好旁边的王小石眼疾手快,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他。 王小石把白愁飞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根据医生的嘱咐送这个自己也就要坚持不住的人去病房,然后,听到了男人口中轻喃的话。 他用带着笑意的嘶哑的嗓音,平静地对自己说, “能活着,就好……” 第三十三章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女人葱段一般的手指捏着银光闪烁的餐具,从面前的汤汁里捞出一只半个手掌大地法国紫蜗牛,珍珠白的贝齿轻轻碾破细嫩的肉质,细嚼慢咽优雅地如同一幅画。 法国蔚蓝海岸,坎城街边,安静的manoir餐厅。 角落里的位子,他们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了,女人漂亮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对面的人。 男人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女人擦了擦唇角,依旧没有抬眼,“怎么,跟我连话都不想说了?” 他摇了摇头,“红泪……” “呵,开玩笑的,”息红泪偏头笑了一下,“别介意,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 “……对不起,红泪。” 她终于抬起头把目光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男人盛满星光的眸子依然深邃,只是唇边的笑意退了,隐约可见的青色胡茬说明了他的不在状态。息红泪眼中的光芒不自觉柔软了下来,她并不是心胸狭隘的女人,到了今天,看到了戚少商为另一个男人做出的付出,和倾尽的心思……曾经自己和他的那些前尘往事,便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了。 多想无益,她知道他们不可能重来一次,所以,早已放手。 这份感情,如果不能求得一个善果,她宁愿放下,也不想两人在见面时生出过多的尴尬来。 “别说对不起,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欠你什么。” “……” “你变得不爱说话了啊,呵呵~不过说起来,更令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肯为了他,而放弃电影。”息红泪的声音很平静,既然已经决定放弃,那么她便不会再去干涉旁人的决定,虽然,她依然会在心里为他感到可惜。 那个男人,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她并不是嫉妒,她只是无法理解。 听她的话,戚少商扬了扬眉,并没有否认,只是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角,“我并没有放弃什么。”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给我们最好的选择而已,”男人明显是不想继续话题的态度,“而且,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请你帮忙。” “好啊,”息红泪拨了拨耳边的发,交叠了双手,“那就来说点别的吧——你有跟苏总联繫么?他怎么样了?” 然而闻言的男人却皱起了眉头,“什么怎么样?我离开后没有跟国内联繫过,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女人始终平静的声音未免添了些惊讶,“你连新闻都不看的么!” 预感到应该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了,戚少商索性推开了面前本就没动几口的餐盘,“我应该知道什么?” “唉……”女人嘆了口气,也推开了食物,“是你离开的第二天,国内媒体爆出前一天晚上苏总的车在去机场的路上跟一辆满载货物的车撞在了一起,当天在下雪你知道的,对方的司机,还有车里苏总和白愁飞都直接被送去了医院,我离开的时候听说白先生已经没事了,可是苏总还没有消息……还想问你知不知道怎样了,没想到……” “车祸?他怎么会……” 第97页 “我听说,是酒驾,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似乎就是苏总酒驾而且超速,又是雪天……” “酒驾?!苏梦枕?!” 戚少商的声音变得更加不可置信起来,苏梦枕和白愁飞在一起他并不意外,那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惊讶,然而对于苏梦枕这个向来冷静自持地过分了的男人来说,酒驾?那简直是比天上有两个太阳还要不可能的事。 “嗯,你知道的,当天是公司年终酒会,苏总大概是从酒会上离开的,至于他为什么会和白愁飞一起赶去机场,我就不知道了,”息红泪柔软的目光看着男人,并不说破,只是淡淡地提醒他,“你……还是打个电话比较好。” “嗯……”戚少商应着声,手里已经把那很多天没有碰的手机拿出来了。其实不需要息红泪说,他也能够明白当天晚上苏梦枕离开公司的酒会出现在机场路上的原因。 ……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突然离开会造成这种后果。 一开机,手机嘀嘀嘀不停地发出未接来电和各种简讯的声音,戚少商粗略地看了一眼,大多是公司的人,他没有看到顾惜朝的名字。 无论是简讯还是电话。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心里瞬间闪过的是安慰,还是失落。 当然,此刻他也没有太多心情去关心这些,电话簿里调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拨给苏梦枕,而是打通了杨无邪的电话。 “喂,tony,我是戚少商。” “我看得见号码……有事么?”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略显沙哑,比之以往波澜不惊的平静多了些焦急和疲惫。 “我……听说出事了,苏总怎么样?” “……” 戚少商打来电话的时候,杨无邪刚刚跟王小石开完一个会。 此时距离出事已经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彻底刷新了对疲惫的认识——他觉得自己虚脱了,过去的三十年从来都不曾这么累过。 那是一种无从应对的缺少主心骨的无措和焦躁,杨无邪从来都知道苏梦枕对于j影对于周围人的影响是何等之大,因此现在的情况并非不可预料,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中,虽然大家都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梦枕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每个人心底的角落里,都埋下了那个最无法想像的可能性。杨无邪就曾看见王小石躲在卫生间里在一个小时内抽掉了半包烟——最重要的是他本是从不吸菸的人。 杨无邪按了按持续疼痛着的太阳穴,把手里的东西放上副驾驶,驱车赶往医院。 出了公司内部的种种问题,一想到还坚持不懈地围在医院门口的大小记者们,杨无邪就觉得脑袋更加痛了。事故过去这么久,媒体的热情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大有一天不看到苏梦枕清醒一天就不罢休的态势,完全不理会是否影响别人和自己的工作。杨无邪有时候甚至没办法理解,每天都是同样的消息,就算是再大的新闻,炒了一个星期也该冷了吧,这些人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这敬业的精神简直让人佩服。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医院高耸的白色大楼了,杨无邪降下车窗,趁着等红灯的间歇,点了根烟。 事实上他也是很少吸菸的人,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或许真的需要菸草来舒缓一下杂乱的思绪和心情,杨无邪知道自己没立场说王小石,因为被他解决掉的香菸也一样与日俱增着。 一个星期了,从被推出手术室,到送进icu,再到两天前转入普通病房,苏梦枕始终没有清醒。最开始,他们也像那些娱记们一样,不停追问着医生这持续的昏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然而医生的回答跟他们放给外界的消息也并没什么不同:这种昏睡并非何种病因直接引起,而是那人本就疲劳多度又营养不良的身体自动进入了一种休眠的状态。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医生也没办法确定。 这样的情况在他们看来并不算太坏,如果只是身体自己的休眠调养,那么他们耐心等着就好。然而同样的消息传到外界,却完全是另一种境况了——媒体各种猜测甚嚣尘上,j影的股价意料之中地骤然下跌。虽然杨无邪马上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安抚人心,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了调整,将王小石推到前面,努力给外界一种平静的景象,但那种颓势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挽回的。杨无邪这些天几乎都在忙这个,和王小石一起,每天就是各种不断的会议和文件,加上应付记者……他从没有如此希望苏梦枕赶紧醒来,回归原本的工作生活,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那个男人重新站起来执掌之后,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绿灯亮起来,杨无邪掐灭了烟,随着麻木的车流缓缓移动。 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那场事故只是电视网络上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罢,未曾亲身经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当事人的心情,就象是他,直到现在也依然感到意外,因为白愁飞在事后的反应。 在手术室前那一系列的表现不消多说,苏梦枕在icu的那四天半,同样吊着水的白愁飞跟他们一同紧张地质问了医生苏梦枕的情况,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门口,可到了探视时间却并不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皱着眉盯紧了床上那人。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令杨无邪感到意外的,是苏梦枕被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同自己与王小石那种焦急而担心的心情大相迳庭,白愁飞居然意外地平静。杨无邪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当他在白愁飞的眼睛里并没有找到任何名为焦急和担心的情绪的时候,他是很无法相信的。白愁飞似乎在那几天里想通了什么,眼中连一贯看向苏梦枕时的那种复杂的恨意都已消失不见,他就那样跟着住进了苏梦枕的病房,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繫,亲自照顾一直昏睡的人。 第98页 他平静地让人不得不惊讶。 杨无邪看着这样的白愁飞,心里那种已经确定的猜测变得有些感慨起来。这两个人,无论是有爱还是有恨,终究是没办法逃离对方织下的网,到了这一步,或许平静接受,是让他们一同逃出生天的唯一出路。 把车停入车位,穿过那些兢兢业业的记者群,杨无邪冷着一张脸直接无视快戳到自己鼻子的话筒和千篇一律的问题,提着食盒快步走进这些天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大厅。 外科住院部,十三层,出电梯右转最后一间,特护病房。 轻缓地用指节扣了门,杨无邪并没有开口,也没等屋里的人应声,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入眼,是刚刚看熟了的场面:一身白衣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即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也并没有回头,手上仔细地在给躺在病床上的人按捏着身体。 杨无邪回手带上门,即使见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他想,倘若是在一星期前,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不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要怀疑是神经出了问题。事实上,当他第一次看到白愁飞给苏梦枕擦身按摩的时候,那种惊讶简直没办法形容,杨无邪从来没有想过白愁飞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的人,真的会有一天为了别人而显露出如此,如此……柔和的一面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天差地别的转变,大抵人们都是这样,总要经歷过一些无法承受的,才懂得收心,懂得珍惜。 他提着食盒轻步走到男人身后,“今天怎么样?” 白愁飞终于停了手,直起身,把捲起的袖子放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躺着的人身上,“这不,睡得好着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无比平静,顿了一下继续道,“还在烦外面的事?” 杨无邪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没得到苏总清醒的消息,他们恐怕不会罢休的。” “哼,”白愁飞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继而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辛苦你和小石头了。” 这话甚是僭越,但杨无邪自是不会煞风景地提醒男人:其实j影的一切跟他早已经毫无瓜葛,而且公司持续走低的股价跟有桥不无关系,这种关心未免不是道理……之类的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杨无邪清楚,这些对于白愁飞来说也许都已不重要,自然也就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把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再一屉一屉地取出了几样精緻的小菜,边对白愁飞道,“你休息一下。” “嗯,谢了,”男人并没有拒绝,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吃过了?” “工作餐。” “嗯,”白愁飞点点头,开始专心对付桌上的食物,“忙的话就过去吧,这边我会看着。” 杨无邪没有回答,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离开了病房。 他知道,里面的那个男人并不希望旁人的插手,他自会把病床上的人照顾得很好。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让杨无邪相信,即使苏梦枕一辈子不会清醒,那个人也将会这样陪在他身边,永远。 杨无邪摇摇头走远,所以说是毫无道理的直觉,理智上他甚至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的可能,但那种感觉那样强烈,让他不得不在心里笃定了这个事实——或许真的是失去了,就懂得需要珍惜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那个满心愧疚的男人,苏梦枕,你一定要清醒过来。 第三十四章 门外杨无邪的脚步逐渐远了,白愁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菜还没动几口,却已经没了胃口,白愁飞盛了碗汤,感觉着滚烫的温度从后头传递到身体深处,然而那颗冰冷的内核却丝毫没有温暖起来的态势。这样的感觉近日来早已不陌生了,没有食慾,不想说话,他看整个世界几乎都是灰色的。他甚至做好了苏梦枕永远不醒过来,他就一直等下去的准备——当然,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了。 这一个星期里,白愁飞常常想,这件事带给他这么大的影响,自己到底意外么? 答案千篇一律,他太清楚他们之间那些纠缠,无非一个情字。他从不否认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意,也知道苏梦枕对自己的心情。即使男人的自尊自我永远站在第一位让他没办法回头,没办法容忍过去的生活,没办法以往他们给彼此的伤害……但爱,始终是在的。 就算早已经千疮百孔、狼藉满目,曾经的那种感情,毕竟是深刻入骨。白愁飞并不是意外这样的事发生之后自己的心情,让他意外到要用震惊去形容的,根本是这件事的发生。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像,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苏梦枕,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会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 他将食盒盖盖好,到底是离开了桌子,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外面很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吹得人皮肤发痛,眼睛也开始发涩。雪早就停了,现在外面的世界铺着白金色的阳光,从窗边望出去可以看见医院花园里在散步的病人,来来回回穿行的医生,聚在一起说笑的小护士,偶尔会有飞过的鸽子,发出扑稜稜的拍翅声……一切,在树木干枯的枝杈和医院沉闷的大楼的衬映下,莫名为灰败的世界中增添一种恬静安谧的色彩。 第99页 生命,真是鲜活的东西啊…… 白愁飞打了个寒颤,指尖掠过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同时关了窗户。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苏梦枕的病床边上,看着他熟悉的苍白的脸。 他恨死了苏梦枕的这种保护,从以前到现在,也清楚这九成九是苏梦枕根本没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反应……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他没办法接受不是么。 明明决定结束,明明决定离开,明明决定跟这个男人断去一切的爱恨纠葛,这个时候,要他怎么能让自己相信,相信……那个人付诸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它的重量,超越了生命。 白愁飞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条因为打着点滴,而一片冰凉的胳膊,手下不自觉地用了力,狠狠闭上的眼底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流动。 醒过来,醒过来啊混蛋!醒过来告诉我你凭什么敢用命去赌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梦枕没有濒死的体验,所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现在这种感受是不是要离开人世的徵兆。 记忆的终章是对面明晃晃的车灯,之后他便沉浸在一种被屏蔽了五感般的虚无中,因为没有时间流动的感觉所以不知道已经多久,因为失去了触感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停在原地还是走在路上,而眼前也并非是影视作品中表现的一片漆黑中有抹召唤般的光芒,在苏梦枕的“视线”里,始终是灰濛濛死气沉沉不会流动的雾气,大抵潜意识知道这片雾根本散不开,于是,他没有去做徒劳的努力。 这种状态很奇怪,明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意识却出人意料的清醒,然而这样清醒的意识却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思考的空间,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去捋顺车祸发生之前那几秒钟的事情都意味了什么,但是记忆就似乎也被那片灰雾侵蚀了,他没办法回想任何东西……苏梦枕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它偏偏持续了很久,持续到如此有耐心的他都未免开始不耐烦了。无论是生是死,这样粘着的状态总是令人生厌,就像他们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闹的人焦头烂额…… 等等,他们……的关系……? 想到这个的瞬间,脑海中像注入了清泉一般,冰凉的,尖锐的,一点一点,让大脑清晰了起来。 然后,在灰雾的背后,隐隐约约地,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混蛋! ……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告诉我…… ……在叫我么? ……醒…… ……? ……醒过来 ……! 醒过来啊苏梦枕! !!! 感觉交握的手传来力量的时候白愁飞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不敢相信。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感觉着手心里传来的,轻微的回握动作,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双臂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错觉么…… 是自己的错觉么…… ……不要 一定不是错觉! 他在心里不断这么念着,然后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掌用虽然虚弱却明确可感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回握了自己。 他勐地把头抬起来,入眼,苏梦枕闭紧的眼皮上下滚动着,几秒钟后,白愁飞看着那双眼睛牵动着自己心跳的节奏,终于张开了来。 仿佛一时受不了过强的阳光,苏梦枕睁开的眼睛狠狠眯了一下,半晌,才终于真正染上白愁飞熟悉的光芒。 白愁飞无法控制自己惊喜和不可置信的语气,“你……!” 躺在那里的人,刚睁开的如墨的双眼中满满地诠释他的身影。苏梦枕的眼睑合上,又张开,交握的手掌再度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用嘶哑的声音回应他,“愁飞……” 太多惊喜激动和更多无法说清的情绪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白愁飞骤然起身,站在那里,嘴唇张了又合,在苏梦枕面前俨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的眼底起起伏伏变换了太多的神色,最终蒙上一层水光。他最终抛下了紧握的手,低喃着“医生医生……”就跑了出去——他甚至都忘了床头那个唿叫铃是做什么的的。 男人于是在他身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睡了好长的一觉,昏迷中的细节还记得一点,耳边还清晰地留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苏梦枕长舒了口气,就是那个声音,让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回来,而甫一睁眼睛,看到的守在自己身边的白愁飞,让这样的心情愈加坚定了。 苏梦枕不能否认自己高兴的心情。 他清晰地记得车祸发生时自己那百分之一秒的反应,回想起来,其实他自己都有些无从相信,在那种危及生命的时刻,自己在下意识中选择了保护白愁飞的安全。呵,他一直知道那人从来都是挑战自己底线的存在,他太清楚对于白愁飞,他没有办法停止去爱,即使那是个那人,即使他们曾经互相伤害,即使知道纠缠了这么久,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爱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人们可以凭藉主观意愿控制的。 第100页 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几个月前已经决定分开,,那么无论自己的心里有多少苦痛,也不会表露亦或是反悔……然而这场突入起来的车祸,把两个人都不肯显露或者说脸自己都不清楚的一部分暴露在阳光之下,赤裸地嘲笑着他们的自欺欺人。 什么男人的自尊,什么不肯回头的倔强,什么爱和不爱的犹豫……一切,又哪有生命重要。 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比天大,可生命比爱还大。 所以,上天既然松了手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就不要,再让彼此后悔了吧…… 苏梦枕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力量和一丝陌生的艰涩,疲惫地闭了闭眼,在唇边挑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果然,挑战生命,代价还真是很大。 苏梦枕心里千迴百转想过很多东西,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很快,白愁飞就带着医生护士撞开了房门。 白愁飞抿着唇站在病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给苏梦枕做检查,整个人绷得紧紧地。看着他这么模样,躺在床上的人不由得感觉心脏的部位流出了暖暖的柔情,他放软了目光,给了那人一个安抚的笑容。 医生询问着一些“还记得你遇到了什么么?”之类的愚蠢问题,苏梦枕耐心地回答着,看不出一丝异状,而旁边的白愁飞见状表情也就缓缓放松了下来,真是的,想来也是嘛,车祸过后就失忆什么的剧情也太狗血了,这些蒙古大夫果然是危言耸听的。 见苏梦枕的记忆和思维逻辑之类都没有问题,医生开始对着他那具几乎被裹成木乃伊的身体捏捏按按。白愁飞看着连医生都舒缓下来的表情,感觉心跳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水平,他到了杯水,舒出了这些天来最安稳的一口气。 “苏总,这样,”医生手下例行公事地按了按他的左腿,“感觉怎样?” “……” 苏梦枕没有回答。 医生皱了皱眉,加重了力气按捏着他膝盖两侧,“苏总,有感觉么?” “……没有” 苏梦枕声音异常平稳,白愁飞才刚刚要放回原位的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咬了下唇,忙凑近两步,该死的…… 医生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了,他回手在护士那拿了一支银色的小锤,示意白愁飞帮忙抬起苏梦枕的左腿,寻在他膝跳神经上,轻巧地一敲。 白愁飞只感觉心脏给人重重敲了一记,随着苏梦枕的毫无反应,那颗本已经平復下来的心狠狠坠落谷底。 医生沉默了,白愁飞听到他轻轻了嘆了口气,回身放下那柄小锤,对着自己沉声道:“白先生,借一步说话。” 白愁飞动作轻柔地放下苏梦枕的左腿,拉好被子,应了一声跟着医生的脚步走了出去,他没有看苏梦枕的眼睛。 门外是安静的走廊,白成一片的阳光斜撒在地面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偶尔轻巧地脚步声,构成了一副太过安谧的画面。 只是此刻这样的安谧只能让白愁飞更加烦躁,他心里鼓譟着很多问题,很多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吼出来,又怕那些话出了口,迎接自己的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他看着医生的嘴唇上下唅动,对着他吐出三个字,“很遗憾。” 白愁飞心中脑海一片空白。 窒息一般的苦闷从胸口传来,他只好大口唿吸着,很久之后才终于攥着拳头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还需要会诊,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猜测应该是车祸时受到的严重撞击,让苏总左腿神经收受到了损伤……”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医生公式化的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苏总他……左腿无法行动的可能性非常大,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白愁飞闭上眼,手指狠狠按压太阳穴,“有恢復的可能性么?” “……”医生看起来欲言又止,面目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半天没听到回答,男人睁开眼睛追问了一遍,对面的医生才终于缓慢地回答他,“恢復……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是很难,至少我见过的类似的病人并没有一例能够脱离辅助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可能恢復到以前的样子。”男人的声线里已漫上了刺骨的寒意。 医生不由嘆了口气,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我见过的类似的例子恢復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可以短时间脱离轮椅,但依然要依靠拐杖——当然,他的状况比苏总严重,他的双腿神经都受到了损伤。” “……” “……白先生不愿放弃的话可以去美国试一试,那边医疗技术先进,復健设施也比较完善,我刚才提到的例子就是在那边的。” “……我知道了。” 见白愁飞不再有谈话的意思,医生低低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白愁飞闭了眼睛靠在墙上,仿佛不这样就没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一般。 然后,他点起了一根烟。 seven star 青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男人隐藏在烟雾背后的眼神于是渐渐看不清楚了。 第101页 他其实是奇怪的,因为这个时候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深深把浓烈的烟雾吸入肺里,感觉着喉咙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呛得人不由得咳嗽起来,却莫名觉得舒爽。 “呵……” 没拿烟的左手冰凉的手指覆在眼睑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或者没想什么的,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把一支烟吸到了尽头。 然后,转身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大力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之前就都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回復了那种安静的气氛。 白愁飞走进来,回手关上门,发出“咔嗒”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闲的格外突兀。 他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苏梦枕望过来的略有些虚弱的眼神是白愁飞再熟悉不过的样子,那种对一切都瞭然于胸把握在手中的自信和坦然,让别人从来都没办法干涉他的事情,而此刻,那双漆黑的眸子甚至还透露出了些安抚的味道。 白愁飞突然就什么的都说不出了,对着他那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在自己的目光中走过来,缓缓坐在了床边。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是陌生的似乎应该命名为心疼和悲伤的情绪。适才没有仔细去看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苏梦枕看到白愁飞唇上青色的胡茬冒了出来,黑眼圈更是明显……这些,无论是形容,还是神情,在自己的面前这个样子出现,对以前的他来说简直没办法想像。 他突然很想抱住他。 然而最先动作的还是白愁飞,“咚”得一声闷响,他一拳捶在床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语气兇恶,可是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苏梦枕不认为他会真的想要自己的答案,因此也只是嘆了口气,轻笑了一声。 白愁飞突然伸手扳过苏梦枕的脸,对着他的眼睛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余的事啊!!” “……” “我不需要你保护,不需要不需要!你到底懂不懂啊苏梦枕!!”本就被烟呛得火辣辣的喉咙再度疼了起来。“……”“你凭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可是话语中早就带上了哽咽的味道,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决定离开好不容易决定与过去告别好不容易从那份让自己身心疲惫的爱情中走出来,苏梦枕你凭什么……让我就这么动摇了。 白愁飞把眼睛闭起来,不再看苏梦枕要看到自己灵魂里的深邃的眼神。 “愁飞……”男人终于出声,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声音也变得轻了很多,带着同白愁飞同样的嘶哑。他艰难的抬起没有被绷带包裹的右臂,缓慢地坚定地抚摸上他的侧脸,拇指擦过他的眼睛,感觉着睫毛在皮肤上抖动的触感。 苏梦枕知道,白愁飞此刻各种心情涌到了一起,有太多想说或不想说的情绪在胸口涌动,他需要一个发泄出来的契机。 他们都需要一个终于可以把那份感情表露出来的契机。 苏梦枕用不能再笃定地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愁飞,用这条腿,换你回来,够么?” 他轻柔而嘶哑的混杂了不稳的气息的声音,听在白愁飞耳边,如同炸雷一般。 “闭嘴!” 这么多天,从出事到现在,白愁飞终于感觉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咬着牙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然后握住男人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死命按在眼睛上。 并不意外,苏梦枕很快感觉到了手心里传来的,湿润的感觉。 他抬起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那个人在自己手心里微微颤抖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唇边眼角那些冷硬的线条就这样柔软下来。现在的他蓦地觉得放下了什么一般轻松,把眼泪留在自己手心里的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终于,终于在车祸的那一刻,在自己那个下意识地反映里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甚至他自己也是才知道,原来,爱已刻骨。 十年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他最美好的年华满满全是这个男人的印记,不容得他们抹杀,不容得他们后悔。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不想再让他逃避了,不想再让彼此伤害了,不想……再等一个十年。苏梦枕看着咬着下唇肩膀抖动白愁飞,终于笑出来。 真正的,暖意蔓延的眼中的笑容。 几分钟后,控制住了情绪的白愁飞终于拿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十指交叠,目光直直撞入了苏梦枕带着笑意的温暖的眼中。 他没有一分钟犹豫,倾下身去,吻住了那个男人。 不带一丝情慾的亲吻,彼此伸出舌尖,互相舔舐着对方的嘴唇,在他们之间几乎不曾存在过的温存成为此刻最好的表达感情的途径。 白愁飞用心感受着这个男人的温度,将他干燥的唇瓣润湿,完完全全,放纵自己沉沦在这个吻里。 ——算了,就这样吧,早在苏梦枕说“换你回来”的时候白愁飞就知道,自己迄今为止,费尽心机建立起了全部的骄傲和决心,都从这刻开始,从和这个人触碰的地方开始,势不可挡地,沦陷下去。 第102页 如果捨弃这份感情的代价是生命,那么,放弃旁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感谢上苍,活着,就好…… 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甜腻的气息已经蔓延开,身体很烫,却并不是情慾的力量。白愁飞把手撑在苏梦枕耳边,后者抚摸上他漆黑的发。 最后,两个人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是的是的,别想了,生命还没有结束,我们没必要想太多。 就这样,就好。 第三十五章 打断方应看那通电话的是两声缓慢的敲门声。男人顿了一下,抬眼望门口扫去,接着迅速扔下一句“别轻举妄动”便挂了电话。紧接着,伴随着开门的声音,白愁飞不出所料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方应看放下电话,露出惯常的笑容,伸了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在那人落座之后施施然开口,“silver,好久不见,身体没事了?” 白愁飞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小伤而已,多谢方总关心。” 方应看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想来苏总也应该没事了?” 白愁飞垂下眼睛沉默了。方应看看着对面人的动作,唇角的笑容微微加深。他并不意外白愁飞会来找自己,早在媒体爆出苏梦枕已脱离危险的时候他就知道,果然这不是没过几天就见到了。但他真的有些好奇这个人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如果是以前的白愁飞,那么方应看完全能够猜到他想要什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然而现在的情况太复杂,所以清楚了解事情经过的他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还会同以前一样。 人心都是善变的,他们也一样,再怎么修炼得冷心冷面,那个跳动的地方毕竟不是铁打的,总归会有那么一处柔软。方应看知道大家都有这处软肋,而正是它让白愁飞此次前来的目的变得有那么些神秘感,充满了未知数,未知得,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因为希望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么?方应看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都是耐性很好的人,尴尬的沉默气氛便在无形中加长了。方应看视线放在对面人身上,自始至终挂着如常的笑容,白愁飞也维持的原来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白愁飞,他抬起双手拇指按压在太阳穴上缓缓打着旋转。方应看猜他这个动作是说接下来要讲的事已经考虑了很久。 果然,下一刻白愁飞停下动作,拿过自己的公文包,同时开了口,“算了,我也没心情跟你玩那些文字游戏,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他说着,将一封信扔在方应看面前,白色的信封上印着清楚的三个大字“辞职信”。 方应看挑了挑眉,“我不惊讶,但公司的规定你知道,辞职至少要提前三个月提出来。” 白愁飞依旧在公文包里找着什么,“我手里的几个艺人资料已经都交给sammis了;正在进行的活动也跟下面交代过了,剩下几项还在策划阶段的在这里,”他将几份资料推到方应看面前,只在自己手边留了一份,“培训中心那边有人盯着应该也没问题。其他的,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男人沉默了一下,没想到短短一个上午他已经将事情全部交代好,不过也是,这个人做事向来干脆,根本不可能给自己退路,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方应看于是点了点头,将辞职信收进抽屉,几份文件放在一边,“好吧,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祝你另谋高就。” 白愁飞本来要说什么的神情被他这句话扰成了一声嗤笑,“呵,行了方应看,别跟我来这幅冠冕堂皇的说辞。” 方应看也不动怒,“我很诚心。” 白愁飞别开眼睛摇摇头,语气怎么听都有股嘲讽的意味,“那就借你吉言吧。” “那么……”他顿了一下,目光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辞职?” “只是”两个字读得很重,白愁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磕了磕手中仅剩一份的文件,“当然不止——答应我两件事:不许对j影动手,不许雪藏顾惜朝。” 男人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语气很是郑重,但方应看却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有些无法理解,“silver,你觉得,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白愁飞摆摆手,“不是条件,是交易。” 仿佛明白了什么,方应看整个人都勐地怔了一下,目光倏地移向男人手里的文件,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猜测在心中慢慢扩大,一向平稳柔和的声音也夹杂了一丝波动,“你的意思该不是……” 这次轮到白愁飞在唇边勾起笑容,“就像你想的一样,我会把我的股份转让给你,所以,可以打电话叫vincent了。” 方应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但到底还是被他按住了拿手机的动作,他沉下声音,“或者,叫vincent上来之前,我们先谈清楚一些比较好?” vincent是公司的法律顾问,这种涉及股份转让的大事,当然需要他在场。但方应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相信,白愁飞会这么简单地就将自己手中的股份拿出来。 像所有股份有限公司一样,有桥的股份把持在方应看和几个大股东手里,作为创始人的他自然是持股最多的一方,加上后来慢慢收购一些股东的股份,虽然逐渐有独掌大权的趋势,但手里的股份始终没有过半,也就是说并未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若其他股东联合起来,是完全可以约束他的。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白愁飞。 第103页 白愁飞是仅此于方应看的,有桥第二大股东。 方应看不能否认自己很惊讶。 “也好,”白愁飞点点头,收敛了笑容,“我既然决定不在你这里做了,也不想再以别的名义分你一杯羹,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打算着什么,所以,我名下的股份,会全部转给你。” 方应看感觉手心有些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白愁飞看着他,“你觉得这种决定可能是一时冲动做出来的?” 方应看没有说话,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白愁飞于是继续道,“但你也别过早高兴,这20%的股份,要分两次转给你。”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皱起了眉,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其中10%今天就可以办手续,剩下的……”白愁飞的神色终于有一丝松动,他抿了抿唇,“我……和苏梦枕,大概要离开一阵子——别问我多久,我也不知道——在这期间,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不攻击j影,不雪藏顾惜朝。” “是,两项都做到了,剩下10%我自然会转给你,否则——你明白。” 是的,如果加上白愁飞手里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方应看手里的股份,就可以过半。 这个条件的确太过诱人了。 方应看交叠了十指,放在唇边,闭上眼睛细细考虑着,半晌,终于开口道,“你的两个条件太宽泛——商业竞争本就是做生意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一直避免跟j影的交锋;而一个艺人究竟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公司能提供的也只有帮助而已,如果他自己砸了牌子,我也没道理抓着一个包袱不放。这样的要求根本不可能达到。” 白愁飞笑出声来,“不错,还能理智地分析利弊。放心,我不会提出这种做不到的事的。 “我的两个条件,都以两年为限。只要这两年内你遵守了约定,我就会把股份转给你。怎么样,这个交易还算划算?” 两年,时间并不长,他就算要收购旁人的股份可能也不止需要这些时间,何况这还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就像白愁飞说的,的确划算。 “你……真的决定了?” 白愁飞没有说话,只是挑起眼角看着他,方应看于是从那个目光中读到了意外的轻松和笃定。 他在心里复杂地嘆气,“那好,我叫vincent。” 这么大笔又毫无徵兆的股份转让在法律顾问眼里是很令人惊讶的,但到底只是给人打工的,叫vincent的男人并没有多嘴什么,为两位掌权人办好转让协议便离开了。 手续办好,交接完毕,白愁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也准备离开,然而却在就要出门的时候被方应看喊住了。 “你当初费心争取的这些,还有想要逃脱的,就这样放弃……值得么?” 看得出来,男人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开的口,看着白愁飞的目光也极其少见的闪烁不定。 男人想要得到那些关乎自尊关乎野心的东西,好不容易能握在手中,必然会万分珍惜。白愁飞猜到方应看会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惊奇,事实上,他自己在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都觉得惊讶——因为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的犹豫和不舍,他有自知之明,所以这是太奇怪的情绪。不过既然心里不会后悔,那么出其不意一下,也似乎没什么关系。 他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的。” 方应看眯眼,“我的确不明白,不明白,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只不过是……”白愁飞看着他,吸了口气,放下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想通了。” 然后白愁飞离开,门板隔绝的那个空间后,方应看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很多时候,他们把那些能够证明或者满足自己的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忽略或者以为自己可以忽略另外一些。然而连白愁飞这样再骄傲不服输不过的男人,也终于在那样的现实前低了头。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他们,其实一直是错的呢。 方应看神情复杂,逆着光背对窗户站在办公桌边,鬼使神差地拎起手机。 本来想趁着j影股价动盪分一杯羹的做法自然要停止,他吩咐完下属挂了电话,却迟迟不愿将手机放回去。 手机界面清晰地显示在电话簿,他一次次地按亮屏幕,等它灭掉,再按亮,再熄灭……反反覆覆。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却不知道应不应该顺从心意。 他从未这样优柔寡断过。 虽然在有桥呆了五年,但办公室里属于白愁飞的个人物品却并不多,他挑挑拣拣一个纸箱装了三分之一便搬起来,离开了这个代表了他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白愁飞搬着纸箱出来,已经能听到有些小员工窃窃私语他要离开的事情。这种东西本来也没必要隐瞒,若是以前他还会在意这些人在私底下传些闲话,但现在的他显然不会。白愁飞像往常一样对着那些沖自己笑着问好的员工打招唿,一边向电梯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另一个熟人。 顾惜朝看到白愁飞过来,直起了身,上前走了两步。 第104页 白愁飞看着他,发现很久没见,这人愈发清减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沉郁了很多。他在心里嘆口气,知道这又是一个惊讶自己放弃的人,也同样想通过自己来看清他们自己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他其实很想笑,这些人就像曾经的自己,身在其中必然无法看清很多事情,彼此之间故事的开始和过程根本不同,结局又怎会一样,想要看清接下来的路如何去走,与其来询问他这看似惊人的决定究竟为何而做,倒不如打破自己给自己的禁锢,不要像他一样,等到想后悔了,已经晚了。 白愁飞在顾惜朝面前停下来,“我猜你会来找我。” 对面的男人不置可否,“有时间么?” 白愁飞笑了笑,“我大概有半个小时留给你。” 顾惜朝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白愁飞却已经按下了电梯按钮,平静而自然地解答,“我的排骨汤还坐在炉子上,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好,我不太放心钟点工。” 男人在一瞬间被他的理所当然震惊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简直要怀疑眼前的人跟他认识了十几年的这个人是不是本尊。在顾惜朝的印象里,就算是十几年前的学生时代,白愁飞也从未为某个人做到这一步。 那一场车祸,真的改变了这么多么…… 顾惜朝张了张口,还是决定把问题留到等下再问,正好电梯这时候也来了,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有桥自然有自己的食堂,食堂对面还有个小咖啡厅,此刻正是上班时间,那里几乎没什么人,白顾二人选个角落坐下,顾惜朝要了咖啡,白愁飞要了茶。 到现在,白愁飞做出的任何改变,顾惜朝都能够不去惊讶了。 白愁飞闻着茶叶氤氲出的清香,低头细细抿了一口,然后看着顾惜朝的眼睛开口,“我很抱歉。” 对面的人显然是没有料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戚少商的事,”白愁飞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那张照片爆出来的时候我去找过他,告诉他为你好的话就为你的前途想想,”他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是很老套的说辞,但到底起了作用。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做决定,而且做得那么干脆,但……也大概能猜到他想怎么做,我没阻止他。” 顾惜朝从鼻中哼出一个冷冽的声音,“你要为他自己的决定而向我道歉?没必要。” “不,”白愁飞把茶水放回桌上,“我之前始终觉得这样的决定对你们都有好处,所以无需解释什么,说那声抱歉是因为……现在觉得或许那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顾惜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视线莫名就失了远近,不知投在什么地方,但只有短短一瞬,他便马上回过神来,“无论是不是,他都这样决定了。而他的决定,与我无关。而且,苏总……” “呵~”白愁飞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轻声笑起来,声音鼓动在喉咙里,有些闷,又有些愉快,还有些揶揄。他并没有接话,只是点了一根烟,默默抽起来。 顾惜朝握着杯子喝咖啡,透过对面裊裊的烟雾,看得到那个人眼中快速浮动过很多东西,很多的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 自从戚少商走过,他的心里始终都很乱。他明白那个人是为了自己着想,然而还是免不了产生一种似乎名为怨恨的情绪——明明说认真的是那个人,现在轻易放手的却也是他。顾惜朝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纠结,所以在见到白愁飞之前,顾惜朝是想问他很多问题的,但现在,此时此刻,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从何问起,甚至不知自己该问些什么了…… 问戚少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那不用白愁飞回答,他自己也能猜到;问他们今后该何去何从?这种东西旁人本就没办法帮自己定夺;问他怎么能甘心放下一切?白愁飞摆明了告诉自己,现在他的世界,没有什么比那个男人更重要……这种转变究竟是如何而来的,他不清楚,不是亲身经歷的人,大抵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退让他的放弃他的认输。 顾惜朝在心里问自己,你,要做到这些么? 这一沉默就是好久,直到白愁飞一根烟都抽到尽头,两个人还是没人说话。 白愁飞按灭菸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顾惜朝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自己根本就不能确定。 对面的人又捧起茶水喝了一口,带着些笑意问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和苏梦枕,当年是怎么回事儿?” 顾惜朝想了想,“当初听你说从学校搬出去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想不想听听这个真实版?” “……你讲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白愁飞将他们过往的那些复杂的故事说给了顾惜朝听。与五年里不断想要遗忘和之前在医院里那种痛苦的回忆不同,这次再提起,就未免多了些过来人的轻松,看着曾经的自己,会觉得可笑,但不会放在心上。 顾惜朝并不惊讶于他们那些故事的曲折,却在听得他已经放下了这些心结的时候觉得五味杂陈,不知道那样深厚的爱和刻骨的恨,连时间都没办法磨平的不甘和遗憾,终究在无常的世事面前被化解开了,该说,造化弄人么…… 第105页 白愁飞化了很久才说完,然后总结,“觉不觉得很幼稚?” 顾惜朝仍旧保持沉默。 白愁飞于是继续道,“人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人性下去。使我们,把感情想的太复杂了。” 顾惜朝看着他坦然的目光,闭了闭眼,颇有些复杂地开口,“所以你回头了。” “是啊,”白愁飞再次笑起来,又喝了口杯里开始变凉的茶,“送你一句老话吧,别真等到身后无路了,才想要回头。” “……这算是警告?” “不,这只是个建议而已,”白愁飞站起身来,“你的事情我已经都交给sammis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她。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医院,不聊了。” 顾惜朝没动,两人也没有告别,白愁飞搬起自己的纸箱子在顾惜朝的视线里朝外走去。 咖啡厅里的光线很好,大门外明亮耀眼的大理石反射出夺目的光辉,白愁飞背对自己离开的这个背景,是顾惜朝这十几年来,看到过的,最轻松的一次。 不用再假作姿态,不用再假扮另一个令旁人歆羡的自己。 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背负很久,又劳心劳力的重担一般。 象是他们初见,风华正茂的少年,对生活和未来抱有着无限的期待。 白愁飞回到那个位于二十一楼的家里的时候,尽职尽责的钟点工在好好看着他的排骨汤。 他看看时间,再有十几分钟就可以起锅了,于是打发走了钟点工,自己在火前看着,顺便将午饭做好。 距离苏梦枕清醒已经有几天了,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子简直像又回到了最初在一起时的那个样子,除了地点变成了医院之外。白愁飞自嘲的笑了笑,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为这种事情感到高兴,真是没救了。 关于苏梦枕的病情,他们在商量之后已经决定要一起动身去美国,不出意外再有一两个星期苏梦枕身上其他伤养好了,就准备过去,而这边j影的事务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王小石和杨无邪的身上。白愁飞想着小石头不想经商,但为了帮他们义无反顾地样子就觉得好笑。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去跟方应看做那个交易,方应看是喜欢掌控一切的人,j影的变动他不可能无动于衷,而之前顾惜朝的绯闻以及擅自的决定也足够让他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冷处理他。 两种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简单的几个菜出锅,白愁飞掀开锅盖搅了搅汤,感觉差不多了,便关了火。 j影这边有杨无邪的帮助,小石头应该没有问题;而顾惜朝那边,白愁飞是真的有些后悔当初用那么极端的方式让戚少商做出选择,现在想想或许有更好的决定也说不准,若是他们能直面媒体,坚守住这份不同寻常的爱情,或许事情不会变的比现在更糟。 他嘆了口气,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只能希望,戚少商依然是那个不轻言放弃的人吧。 白愁飞将汤倒出来,盛在保温桶里,菜也装进食盒,拎着东西出了门。 ——送饭,这几天已经成了他的固定工作。 想来,自己其实很长时间没怎么做饭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哪里有心弄这些花样。就算是苏梦枕刚醒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亲自做饭,还是后来那人在闲聊间提起来,白愁飞才决定重新试试的。 还好,手艺没有退步,更神奇的是,他还记得苏梦枕的口味和喜好。 把食物稳稳提在手里,他上街打了辆车往医院赶去。 苏梦枕的凯迪拉克废了,他的法拉利也一併被雪藏。白愁飞得承认,对于开车,他至今留有阴影,总是不时会想到车祸发生当天的事,这并没什么不好意思,更何况估计苏梦枕也跟他一样。这么一想,心里瞬间平衡了很多。 看着眼前疾驰而过的景物,男人从心底溢出一抹笑容来。他有时候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一定是老天大发慈悲给他们这种折腾自己折腾别人的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必须好好真心,否则,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而且,折腾了十年,最好的年华已然过去,他也有些累了。 计程车停在医院大门口,白愁飞付了钱还没下车,就眼见着明明已经消失几天了的记者群唿啦啦地瞬间围了上来。 白愁飞从车里钻出来,马上就被长长短短的话筒戳到了鼻尖眼前。 “白先生,请问有传言说您从有桥辞职了是真的么?” 白愁飞护着手里的汤往前走,“真的。” “那请问您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有桥呢?是待遇问题么?还是与方总有矛盾。” “我有事,无法兼顾工作。”白愁飞发现凭藉一己之力想分开人去走出去是太困难的事。 “那请问您以后还会回来么?” “不会。”白愁飞站定在原地了。 那些记者更加兴奋的凑上来,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听说您辞职是为了苏总这是真的么?” “那您是不是有意向加入j影呢?” “有目击者称您每天为苏总送饭,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据说您之前与苏总关系并不好,是真的吗?” “请问……” 第106页 “据说……” “那您……” …… 白愁飞等着他们连珠炮般地把问题接二连三地砸向自己,额角的青筋几乎的爆了出来,最后终于等到他们暂停发问,无数双眼睛写满了敬业的“八卦”两个字,直冲沖地盯着自己。 白愁飞咳了两声,示意他们安静点,“你们问完了?” “……”没人说话,大家都盯着他。 “我现在回答你们:一,我今后的打算你们以后会知道;二,我辞职是因为自己;三,我不会加入j影;最后,我和苏梦枕……” 白愁飞在那些娱乐记者最想八卦的关键地方顿了一下,拿着话筒摄像机的人紧张地对准了他。 他保护好汤和食物,开始往人群外走去,一边以笃定的声音继续, “最后,我和苏梦枕,是爱人。” 第三十六章 “……哈,你们俩真可以,自从听说你酒驾,我还以为今后不管你们闹出什么事儿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呢。没想到突然来这么一下啊,也不提前说一声,真不够意思。” 这里是在白愁飞刚向娱乐媒体扔下那枚重磅炸弹后不久,整个娱乐圈被炸得如同煮沸了的汤,近些天来沸沸扬扬讨论的无不是他们二人的事儿。 而苏梦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并不意外地接到了一个远隔了万水千山的国际长途。 戚少商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好,虽然有一点点嘶哑,但给人的感觉是健气的,这让听电话的人没有那么担心他的状态了。 虽然躺在病房里,心情却是少有地好,苏梦枕于是带着笑音道,“我也很意外。” “他……真的没有跟你商量?” 男人的声音有些迟疑,苏梦枕看着靠在窗边捧着本医书孜孜不倦地研习的人,摇了摇头,说起话来却依旧是微笑的语气,“是啊。” “那你……” “我怎样?我现在身体并无大碍,那些记者也没本事进医院里来,过得很轻松。” “呵,说的也是……就是苦了小石了~” “大概做我们的兄弟,註定是要辛苦一些的。”这次连眼睛里都带了笑意,看书的人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抬头抛了个卫生球过来,又埋头苦读去了。 “是不是註定辛苦我不知道,但担惊受怕和大吃一惊绝对是要练习的技能啊。” “你都能够习惯,他也不会落后的。” “呵呵,你对他倒是很有信心。” 苏梦枕沉默了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道,“对自己的眼光,我一直都有这个自信。” “……你说得对。” 话筒那边安静了许久,男人答话的声音格外得轻,然后他长长地嘆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说点正事。” “嗯?” “……这么久了,我欠你一句抱歉。” “……” “不管那些媒体记者猜得对不对,我知道那晚你们去机场的意思……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现在你的腿……我真的很抱歉。” 苏梦枕眯起眼睛看着从窗外斜铺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幕,在冰冷的冬季,温暖得就像炉火一般。 而隔着长长的亚欧大陆,现在,在法国,应该还在下雪吧。 他发出无声的嘆息。 “说完了。” 一如既往地,苏梦枕就连问句也是一副笃定的语气。 “……” “道歉我先收下,你也安心,然后就忘了这件事吧。” “你……” “我说过,现在很好,不用你担心。” 苏梦枕能够料到有这一天,从他醒来后就知道,依照戚少商的性格,一定会将这件事的原因都归结到自己身上。然而,这种事情的发生是不是一定需要什么明确的原因,需要什么人为它去负责呢? 答案纠结在错综复杂的各种故事里,包括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来早已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中,早已失去了什么真真假假,正确错误。而他们,又要拥有怎样明慧的法眼,才能够抽丝剥茧,将想要或者不想要的东西一一辨别清楚。 苏梦枕自诩没什么神通,到底不过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有些事情没必要分辨那么清楚,他懂难得煳涂的道理。 而话筒那边的人也似乎是终于将梗在心口的那股闷气舒了出来,戚少商带着笑意道,“呵,说的也是,你什么时候用得着别人操心过,”他顿了一顿,“多谢。” 苏梦枕听着耳边逐渐放轻松了的唿吸,却摇了摇头,回应道,“不,或许,是我该谢你。” “……” “……” 谈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但话里未尽的意思两个人都已然明白,很多东西,谁在欠谁,是说不清的,所以,索性不要去理论才是正确的选择。 “好吧,”过了很久,戚少商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我再没什么事儿了,你好好休息吧。” 第107页 “嗯,”苏梦枕淡淡应了一声,抛出的却不是结束语,“不过先等一下,我这里有个事你应该要知道。” “嗯?” “雷纯的那部电影,你知道,在国内上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应该会带着顾惜朝去欧洲参展。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戚少商只感觉心里像被什么敲打了一记,整个心脏连带着大脑都嗡得一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心脏没有在跳动,大脑也不会运转,就连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滞了。 仅有短短几秒,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攥着电话的手机已渗出了汗水。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呢?似乎也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样子,却什么会觉得已经分开了很久? 戚少商唿吸了一口充满了低劣菸草气息和廉价香水味的空气,呛得他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不习惯的疼痛。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他们一起喝过的酒。 还有很多个想念排山倒海的夜晚。 酒吧的落地窗外街道上偶然驶过的车灯映照在天花板上,透过纱制窗帘,斑驳的光影投在满是涂鸦的墙面看起来更加鬼魅,光怪陆离。 他于是在光影中看到很多东西:经歷过的,没经歷过的;看到很多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最后定格在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上。 从未有过的热烈的爱恋让他想念他,在每个不眠的深夜或者惊醒的清晨。这样强烈的想念让人产生窒息的错觉,在戚少商三十余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知道想念到了极致居然是会忘却很多东西的。不是想像中的念念不忘,强烈的想念让他忘记了很多在一起时的细节,然后,将他的样子深深印入脑海,刻进骨髓。 闭上眼的时候,眼前是他;不闭眼的时候,一天一地都是他。 也所以,仅仅听到一个名字,已足以让他心内波涛汹涌。 分离是痛苦的,是太折磨人的一件事。 然而,也终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很多事情既然下了决定,便不是可以轻易更改的了。 更何况,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为了他的梦想,和他们的未来。 戚少商咬着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有机会一定去看首映。” 苏梦枕“嗯”了一声,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想明白的,而他并不是习惯多管闲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做的选择也应该对自己负责,旁的人无论好坏,都没有干涉的权利。 他于是把话题岔开道,“资金我下午会让无邪打到你户头,还有别的要求吗?” “啊……”也许是一时间话题转得太快,戚少商愣了一下,继而很快回应道,“没有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 “你那工程听起来不小,一个人没问题?” “放心吧,这部片子……我不想假手他人。” 苏梦枕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好。这件事我会让他们尽快办,你放心做。” “你不说我也会的,”男人轻笑了两声,总算是在话里听出了之前那满满的自信,他继续道,“行了,不打扰你了,就这样?” “好,就这样。” 他们习惯性地没有道再见便挂了电话,苏梦枕看着手里的手机,不知为什么胸膛里舒出一口长气来。 “怎么?还聊出什么感慨来了?” 在一旁看书的白愁飞听到他挂了电话,又来这么一声,饶有兴致地打趣道。 苏梦枕看着他,并不说话。 不像很多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睛的颜色会逐渐变淡,苏梦枕的双眸是一种深沉而纯粹的黑色,凝视旁人的时候,那深邃的目光总让人觉得像要被拖进某个不知名的漩涡一般恐惧,又无法自拔。 从十一年前白愁飞就讨厌他这这样的目光了,因为那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而过了十一年,也依旧是这样。他被他盯得有些别扭,不自觉地合上书站起身来,“你看着我干什么?” 苏梦枕看得出来白愁飞被自己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有些想笑,但终究是忍住了。他只是移开目光,摇了摇头,缓慢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嘁,”白愁飞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朝他走过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矫情了。” 苏梦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白愁飞走到他的病床前,把放在一边的轮椅拽过来,“行了行了,我看底下记者散了点,推你下去转转,赶紧的。” 男人于是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白愁飞弯下身子为他穿鞋,继而扶着他做到轮椅上。 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是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痛苦纠缠,他们都收起了在对方面前那些无谓的自尊和城墙,将所有的一切都袒露在阳光下,这样,很好。 对于苏白二人来说,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闲适,然而对于王小石等人来说,那过得就只有痛苦二字可以形容了。 这一切当然还要从这一个多事之冬说起。 在所有的娱乐媒体看来,这一年年关前后,简直就象是岁末大派送还中了头等奖一样,让人惊喜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第108页 想想,先是着名导演戚少商和当红艺人顾惜朝爆出同性恋绯闻,接着是j影当家苏梦枕载着对手家的金牌经纪人酒驾撞车,j影马上面临管理危机,股指也大幅下滑,幸好王小石及时站出来,苏梦枕也终于清醒过来才挽救了危机。原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足够惊心动魄,可接下去的发展却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多年来一直讳莫如深的苏白二人的关系居然不是像一些媒体工作者猜测那样,因为什么白愁飞突然离开j影加入有桥的而结下了仇怨,却是居然宣告出了恋人的身份——换句话说,这两个在娱乐圈也算风云人物的男人,公开出柜了。 这一下子,就像安静的海里被投了一枚炸弹,娱乐媒体都沸腾了。自从那天起,不但是苏梦枕住的医院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就连j影、有桥都逃不过无孔不入的娱记们。他们採访不到苏梦枕,当事人白愁飞虽然一派的坦然,但对具体细节却是闭口不谈。所以王小石、杨无邪和方应看一露面,这些被点着了兴奋神经可就是接触不到事实真相的记者们,就像恶狗闻到了肉味一样,唿啦唿啦地围上去问长问短,王小石几天来觉得自己看见话筒都快有阴影了。不过他们并不是被缠得最凶的,比起雷纯,他们其实都可以足够安慰的。 自从苏白两人公开出柜之后,雷纯就跟以往平静的日子彻底告别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堵在她家门口,去公司的路上,雷氏楼下,还有各种片场,活动现场等等等等,反反覆覆都是一个问题: “请问您之前知道苏总与白先生的关系么?您与苏总解除婚约是因为此吗?您对这件事又有何看法呢?” 雷纯的回答自然是千篇一律的“无可奉告”,但心里着实咬牙切齿地将那两个始作俑者埋怨了千百遍——就算要出柜,提前说一声会烂舌头么!?哪怕你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用不用就这么惊世骇俗! 要说明,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心声,王小石和杨无邪也一样这么想。白愁飞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把大家都弄了个措手不及,他自己连带着苏梦枕将一切说出了倒是很舒服,却让周围的人落了个焦头烂额。就连王小石也成天唉声嘆气,说什么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自说自话的二哥了。 雷纯从一堆折磨人的记者群中好不容易穿过去,急匆匆地上了电梯,感觉自己最当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这些人简直像要疯了一样,不就是两个男人谈个恋爱,怎么就弄得跟世界末日了一样。 雷纯的脸色很不好,最近几天不但是媒体记者一直烦着她,新片那边也出了问题,虽然料到了审核过程不会顺利,却没想到现在根本是完全无法进行下去。 她嘆了口气,微微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按捏着太阳穴,从侧面望进去,漂亮的眼睛中满是细细的血丝,而眼底也露出些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因为这些烦心事而没有好好休息,而休息不好的结果就是烦心的事更加让人烦躁。 这些事情就像一团乱麻,纠结在心里,被那些好事者扯得更加狼藉不堪。 雷纯不愿去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被真正影响了心情。 她看不懂那两个男人,从来,都不懂。 助理小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雷小姐平日里其实待人很好的,但神仙也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女人明白她的烦躁,因此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轻轻帮她理好裙摆,一丝多余的动作和声音都没有。 反倒是雷纯先开口了,“营销那边谈的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还透露着疲惫,有些低沉,以及无奈。 助理小姐抬了抬眼睛,没有任何迟疑地道:“不顺利,小姐您知道,片子的题材太敏感,无论如何,在国内上映的可能性不大。” 雷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助理小姐于是继续道,“营销那边希望您还是考虑一下……放弃国内,去外面参展。” 雷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做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也并不是说不在国内上映就会彻底失去国内市场,当然,跟上院线是不同的,如果放弃了国内,就意味着失去了全部的票房,而现在这个形式,中国市场就连世界上也是公认的最大的一块蛋糕。 她并不是没有那个取捨的决心,她只是……有些不甘啊…… 当时决定拍摄时将一切想的太简单,觉得就算没有国内市场也没关系,只要公众可以认可自己的实力就已经足够。但现在发展到这一步,就不免对自己的作品有些心疼。雷纯是个演员,这一点无论她在做什么,也是生命中不能够更改的一部分。而一个负责任的演员对自己的影片是有感情,更可况这部片子从头到尾雷纯是一手操办下来的,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孩子,父母总是希望他更好,再好一点,再再好一点。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累,远没有了单纯做演员时的轻松。 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就是说这个么? 然后,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呢。 曾经的,失去的,终究是再回不来了。 雷纯将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收起来,偏头对着助理小姐,“告诉营销那边,就这么办吧。还有……”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帮我拨sammis的电话。” 第109页 电梯叮得一声,到达了目的地。 同样是在阳光下,有终于放下的坦然,就会有仍旧深陷泥淖的痛苦。 光与影,谁也无法离开谁而存在。 接到雷纯的电话,雷媚并不意外。 但凡是娱乐圈里的人都知道同性恋题材的作品在国内来说还是很敏感的,因此要通过审核的可能本身不大,大家怀抱的希望也就没那么高,因此也不会有什么失望。 只不过,阿纯还是会不甘心吧…… 雷媚将手机放回包里,裹紧了大衣匆匆走进有桥。 白愁飞辞职离开,很多工作都转到了她的手上,但她也不过才刚转行不久。最近为了尽快熟悉业务,安排各项事宜,忙得是焦头烂额。 她在嘴角挂了一丝讽刺的笑,每次想到这个都觉得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男人,那个连她自己都以为真的足够绝情的男人,只是在用他的方式补偿自己么? 雷媚眯了眯眼,看着有桥金碧辉煌的大厅,这里出过多少所谓的“大神”,他们一个个过着戏一样精緻的生活,却无论如何都演不出一场像生活一样真实的戏。 这就像鱼与熊掌,没办法兼得。 人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要懂得取捨,懂得放弃,懂得保护自己,这样,生活也许并不惊心动魄,却也不会让你伤痛欲绝。 雷媚觉得最后那个词语并不适合自己。 她乘了电梯直达十五楼的摄影棚,她手上现在最值钱的一位艺人正在那里拍gg。 电梯飞升的瞬间带来晕眩,在这不知坐了多少年的电梯,和不知出入过多少次的建筑里,总能发现很多属于那个人,个人的独特痕迹。 雷媚承认,这些发现并非不是刻意找寻过,她也在曾经的曾经抱有过幻想,或者其他之类。只不过到了今天已然沉寂,她知道能够很平静地面对任何人,爱过的,或者有情的。 在她眼里,没什么不一样。 “禁止吸菸”的牌子在走廊里大喇喇地贴着,雷媚收回了拿烟的手,这才想起楼道内是不允许抽菸的,她想了想还是直接去了摄影棚。 那里gg正如火如荼地拍摄者,导演和闪光灯抢着看谁声音更大一点,雷媚看着被各种灯光照射的男人,就象是身临其境了一样,马上感到了那种令人焦躁的热度。 她靠在一个角落里,终究还是燃了一根烟。 灯光下的男人此刻倚靠在孔雀蓝大马士革绢面欧式沙发按照导演的要求演绎一位贵族,他微扬着头,脸颊因为刚被造型师施完淡淡的脂粉,在灯光的晕染下,象是上了釉的名贵瓷器一般无瑕,微微有些瘦削的脸型让五官轮廓显得更为深邃,以自然角度留出的黑色碎额发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大半个额尖,令左边细眼角遮住了些许,强调出了澄澈眼眸。 雷媚在一旁咋舌,有些人天生大概就是生活在灯光鲜花掌声中的材料,没有什么更适合他了。 她抽完一根烟,安静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她没有叫他,因为清楚的知道最近他一直处在拼了命一般的工作状态里,根本不会允许有旁的事来打扰自己。 说句实话,雷媚并不欣赏他这样的应对方式,但也实在没有再参与进这些男人之间乱七八糟那些事儿里来的精力和兴趣。 因此,她只是适当地提醒,并不会阻止。 这群笨到家了的男人,只有亲自体会到了,才会相信:用工作代替爱情?你收穫的,只有更加寂寞和想念而已。 雷媚花了一个多小时看他拍完一组镜头,然后站起来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ivan。” 她沖他打招唿。 顾惜朝点点头,面上淡淡地,“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嗯,刚才雷纯来电话,那部片子最终还是定了放弃国内,去国外参展。我必须通知你一下。” “我有这个准备。”顾惜朝按了按太阳穴,感觉有些胀痛,想是很多天来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 雷媚看着他,缓缓笑起来,细长的丹凤眼挑起一个迷人的角度,“那就好,雷纯要我们安排一下时间,大概四月中旬,你作为主演需要与他们一起去国外宣传电影,不许缺席。” “我知道了,你安排就好,我会去的,”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哦对了,是在哪里?” 雷媚看着他的眼睛,“法国。” “……” 顾惜朝平静如水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却强行禁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雷媚看到他胸膛迅速上下起伏着,几秒过后,又恢復了平静。 他点点头,“好。”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然后身后传来雷媚不大,却清晰入耳的声音,“还有,我听说,这两个星期左右,苏总和silver会飞去美国。你们是朋友的话,有时间,问候一下吧。” 女人说完并不待顾惜朝的反应,拎着包便施施然离开了。 顾惜朝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顿。 该说的,该问的,那白愁飞离开有桥的那一天其实他们已经说明白,顾惜朝并不否认自己仍然惊讶于,他刚跟自己告了别没多久就对着媒体出柜,但他却并不对他这个选择感到意外。 那日在有桥他们给彼此的短暂的半小时里,顾惜朝已然看出白愁飞的勇气和决心,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而已。 第110页 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男人,说得好听,叫做自主、有原则;说得不好听,这根本就是一意孤行。 顾惜朝知道,自己跟白愁飞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对待事业,对待爱情,还有爱,和恨,他们都很自私,没有什么大无畏的精神。因此才会有痛苦,白愁飞那十一年的痛苦,以及他现在…… 男人走进化妆间换衣服,他闭了闭眼,不愿将自己跟白愁飞类比。 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自己不应该从他身上寻找自己的痕迹和某些感情的走向。因为彼此的故事开始不同,过程也迥然而异,结局又怎么会那么巧合地殊途同归。 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日子,想要争取,或者放弃,也只是自己的事而已。 顾惜朝坐在椅子上,深唿吸,再深唿吸。 他不否认自己沉沦在想念时的痛苦,然而他也始终相信,没有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给这一切时间,它终究会成为过去式。 就像,曾经,那些瑰丽的难忘的,所有值得纪念的时光。 第三十七章 苏梦枕和白愁飞离开那天,只有王小石去送机了。 十一点半,夜里,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候机大厅里人却还是很多,大多数拖着行李,露出一张张行色匆匆疲惫的脸。车站、码头、机场,交通集散地是聚散离合的代名词,人们怀着欣喜、激动抑或是伤感、惆怅的情绪聚集在这里,然后开始一场场告别和相聚。为了一个新鲜的故事,翻开崭新的篇章。 这是一个让人伤感,却也充满希望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精彩。 王小石推着苏梦枕缓缓走入vip通道,他们分别作了些掩饰,挂着墨镜压,低了帽檐,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自然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情况,白愁飞挑了挑嘴角,心算是放了一半。要从大批记者的严密盯梢下不受热河打扰地离开显然是一件难度颇有些难度的任务,他可不想临登机了,再被认出来。 “可以了,就送到这吧。”苏梦枕拍了拍王小石的手,说道。 已经快到登机口,空姐露出职业化的甜美微笑等待他们登机,明亮通透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在夜幕中闪烁起五颜六色光芒的飞机已经在等待了。 王小石“啊”了一声,停下脚步,“大哥,二哥……” “行了给我吧”白愁飞嗤笑了一声,摘下墨镜走过来接手,冲着王小石扬扬下巴,“别苦着个脸,我俩没什么值得你担心的,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苏梦枕也将墨镜摘了下来,他点点头跟着道:“我们走的这段时间,就辛苦你和无邪了。” 王小石摆摆手应道,“不会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主要是杨总管比较辛苦,嘿嘿~” “啧啧,”白愁飞却摇头,在一旁拍了王小石脑门一下,笑着开口,“傻不傻啊你,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不趁机占点便宜,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诶?!”王小石满脑袋的问号和感嘆号,终于把绷着脸的白愁飞弄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看人家空姐都等急了,”白愁飞拍拍王小石的肩膀,看着他的眸子,郑重地,“你保重。” 王小石舒了口气,“嗯,你们也是,保重!” 苏白二人给他回以微笑,挥了挥手,向登机口走去。 王小石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走向远方的飞机。然后透过明亮的大幅玻璃,看着那巨大的铁鸟腾空而起,披着霓虹的灯光,迎向深不见底的黑色天空。浓的化不开如墨的天幕上是细碎的银色星光,细细碎碎的光影斑驳在视线里,象是跌碎了水银,在王小石的瞳孔中映照出五彩斑斓的画卷。 他看着飞机逐渐消失了踪迹,感觉眼睛被刺得狠狠发痛,他勐地合住眼,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深切地祈祷着,给他们的今后一个圆满。 王小石终于离开机场,终究是没有回头,但走在路上的心情却未免有些沉重……不,这样说或许并不贴切。他早在多年之前便有所领悟,娱乐圈这条路并不好走,说是追求梦想的路上无畏荆棘坎坷,但梦想的重量亦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受的。在这条一意孤行的追求道路上,放弃的,负担的,愈来愈沉重,越走越远,离想要追求的梦想,也越来越远。 王小石嘆气,自己果然并不适合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但他也并不后悔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过来,至少解释了苏白二人,他觉得值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不同的机遇遇见不同的人,即使那机遇并不很令人满意,然而那些人却仍然留在生命中,这是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跟地勤人员出示了证件,王小石重新戴上墨镜,压低了帽檐,从没什么人的出站口离开。苏梦枕和白愁飞其无声息地离开,拿自己和杨总管估计优雅面对那些记者们的狂轰滥炸了,想到这个王小石就觉得脑仁疼。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直接跟杨总管告假躲过明天娱记们的围追堵截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袖子。 “你……是stone吧?” 王小石感觉嗡得一声,脑袋都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记者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一些吧! 第111页 他在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正想推脱却勐然发觉眼前的女人莫名地有些面熟。 女人见他转过脸来,开心地笑道:“哈!真的是你!我果然没有认错!” 表情,声音,动作,让王小石确定自己必然是熟识她的,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具体在那里,是因为什么而认识的她。 夜色里隔着眼睛看世界到底是不太方便,王小石将墨镜重新摘下来,这里停得车辆并不多,在夜幕的笼罩下,过往的人们都行色匆匆,辨别不清面目,倒也并不担心会有旁人认出自己。他以疑问的目光看向女人,“抱歉,你是……?” 女人一愣,继而嘟着嘴,颇有些不高兴地开口,“我是温柔呀!去年你还给我颁过奖的,不记得啦?!” “啊,是你!”温柔一提起,王小石马上变想了起来,当年那个一身红裙活泼娇俏的女人,他于是笑了起来,“呵,不好意思啊,刚才没认出来。” 温柔露出洁白的牙齿摆摆手,“本小姐大人有大量,看在你是stone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 女人的话很有意思,王小石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 “嘻嘻,”温柔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你不知道,我上学的时候可是很喜欢你呢~” 王小石惊讶地瞪大了眼,没想到她还是自己的影迷,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 温柔继续道:“不过当然比不上纯姐啦,但当时真的是很狂热,还去看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盈年》来着~我还去看了首映呢!” “啊,那还真是……”王小石挠了挠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女人如吉普赛女郎般的热情几乎要把人融化,王小石必须承认,他被她如斯的热情弄得头晕脑胀,这个并不温柔的温柔让他在连火焰都是冰冷的娱乐圈,感到了意思不同于旁的人所带来的温暖和鲜明的活力——后者是连苏白二人都不曾有的。 王小石感觉煞是神奇,又有些新奇,没有想到同自己这样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还另有别人。 温柔看他语塞的样子,倒是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不过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好吧,这个话题更是让他不好回答。 王小石只好敷衍地道:“啊……也没什么,就是送个朋友。” “唔——?”温柔歪了歪脑袋,疑惑地拖着长音,“什么朋友啊,这么晚劳动你亲自过来送?!” 王小石避开她的目光,“呃,就是普通朋友……”话说出来他很是没有底气,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温柔却又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嗯!我猜到是什么朋友啦!”她顿了一下,看到王小石复杂的欲言又止的表情,继而开心地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就说没有碰到过你!嘻嘻~” 王小石跟着她笑起来,“那……就谢谢你了~” “吶,要是真的想谢谢我的话……不如,帮我个忙吧!”女人忽闪着大眼睛,狡黠地看着他。 “嗯,好啊,什么忙你说吧。”王小石没什么犹豫便硬撑了下来。 “太好了!那让我搭便车回市里吧~我刚刚也是送同学过来,结果忘记了自己不会开车了,”她吐了吐舌头,“正想打车呢,就看到你了,呵呵,你说巧不巧?” 王小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摇摇头无奈地嘆了口气,随机便带她去了车上。 说过了,机场总是离合聚散的代名词,每天都发生着太多故事,有分别,就会有新的开始。 反反覆覆,一天,又一天。 *********************************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半个多小时,乘客们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雷媚打开舷窗,修长的手指点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地,最后缓慢地开口,“起雾了呢。” 五月二日,法国。 “但是也快着陆了吧。” 顾惜朝瞥过去一眼,看到阴沉沉的天空。一边把膝盖上航空公司发的安全手册放回座位前的夹层里,一边用手按上了太阳穴。 或许是飞得时间太长了,他感觉身体的很多地方都不满地叫嚣着疲劳和疼痛。他试过用很多药物去缓解和抑制,但是被雷媚和公司强烈制止,他只好减少工作量来缓解疲劳。 在顾惜朝的嘆气中,飞机像新嫁娘一样搭足架子后终于着陆。顾惜朝和雷媚前后脚走出机场,前者并没有做什么掩饰,在国外雷媚的辨识率或许比他更高。 出了机场便看到雷纯已派车来接,女人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来到法国协商电影上映的具体事宜,最后将首映定在了五月四日。 全欧洲巡迴首映礼,为期一个月。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女人,雷纯非常厉害。 顾惜朝坐在车子上,闭目养神。 慢慢地车子驶入市区,人越来越多,空气分子被形形色色的体味、香水味、食物味、咖啡味、菸草味填满,揉合进喧嚷的人声和法国空气中特有的那股温暖而暧昧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 第112页 这是顾惜朝第三次来法国。 第一次,他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斗,斗志满满,意气风发;第二次,有个人带他在这里尽情放纵,享受着那所谓的爱情和甜蜜;现在,他带着疲惫的心疲惫的身体再次回来了。 顾惜朝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具体的原因在他心里,说不出口,然而他也并不想要停止继续前进的步伐 他仰靠在座位上,感觉车子微微的颠簸,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进市里,正在等红灯。隔着好几队车,好几排人,马路对面街边坐着的一个小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八、九岁的外国男孩子,修长的身体,一头淡金色的发点出细碎的阳光的色彩,被风吹得有点蓬乱。皮肤很白,眼睛细长,在欧洲五月初寒凉的天气里不以为意地穿着一件青色的短袖衬衫。小男孩抱着一本很厚的书坐在街边的长椅上认真地读者,淡淡的眉毛微微耸起,两条细长的腿悠闲地前后晃荡,小腿上苍白的皮肤隐隐约约透出微蓝的静脉血管。 顾惜朝很惊异自己能够辨别的这样清晰,他调转开视线,在红色的“爱滋病离我们并不遥远”和蓝色的“水源是人类的生命线”之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对那个小男孩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了,那就像曾经的自己。 认真的,执着的,孤单的,有着清晰的目标,动力、野心,以及那些或者疏离,或者高傲的防备和自信。 他闭上眼睛不愿想下去,他从很久之前就改变了,而让他改变的那个人,自从那一天后,就失去了一切的消息。好的、坏的,哪怕是最平常的,统统没有。那个人或许真的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彻底退出了影视界,所以就想人间蒸发那样,完全没有了消息。 扪心自问,五个月,不到半年的时间,在顾惜朝的概念里过的无比漫长。 五月四日当天,接到了白愁飞远渡重洋的国际长途,打电话的人完全没有一点自己是凌晨五点把人从睡梦中吵醒的自觉,假模假样地寒暄了两句,祝福他电影取得成功,然后就急匆匆的挂了电话,似乎还有事要去做。 顾惜朝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在心里诅咒这个自说自话的人,然后并不意外的发现自己那初到异地的一点点睡意完全被他扫了个干干净净。 他于是只好爬起来,寻去房里的吧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公司准备的房间很豪华,80平米的一间通透的房间,欧式的唯美装修,未进冬季而闲置的壁炉上插满各式各样的鲜花;淡淡的熏衣草香气和着旧式唱片机里流泻出的柔软爵士乐:取代日光灯的,是7个落地的烛台,摇曳的烛光无比的性感和甜蜜;床边的雕花红木储物台上,透明的冰杯中,法国名产葡萄酒静静的躺在冰块的冷气中…… 只是现在,这些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看得到轮廓。 顾惜朝捂着又开始疼痛的胃,另一只手捡起盛着水的杯子,递到嘴边。透明的玻璃杯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隔着杯子手心里传来灼热的痛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惜朝突然喜欢上了喝很热的开水,细细感觉那些清甜的洁净液体顺着喉咙流过身体的温暖感觉,内敛的亲密的,然后身体的某部分会随之温热起来,也许是心脏也许是血液,他触摸不到,只能猜测。 一杯水喝下去,依然没有什么睡意,反倒是被滚烫的液体刺激的细胞都颤慄起来。顾惜朝只好返回去,青紫色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隐隐约约照进来,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变得模煳起来,影影绰绰,摇曳不定。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重复着一种单调的节奏。他坐到窗前,翻出了放在包里的剧本。 这是雷媚明令禁止的,但他还是罔顾她的劝告把本子带了过来。顾惜朝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知道这样的状态并不能解决问题。 飞来法国之前,他刚刚杀青了一部小成本的片子,导演评价很好,搭档的演员相处融洽,公司也很满意对前景很乐观。但只有顾惜朝自己知道,对于这部片子,他并不满意。不是说他表现不好,他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水准,但也只是这样罢了,顾惜朝能够清晰的认识到,拍片的时候,他找不到当初拍摄《陌路》以及正在宣传的这部电影的那种激情。 这让他很烦躁,对自己恼火,但是无济于事。 甚至他明知道自己的状态并不适合高强度地继续工作下去,却还是没办法抽身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工作,只想演戏,不演戏的时候也会接很多通告,gg的拍摄任务,或者上节目。 他必须让工作填满自己。 他停不下来,现在尤其不能停下,所以无论是什么剧本,多大的成本他都愿意接,他想进入角色,投入到故事中去。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也是不停地看着那些看了几百遍的经典电影,再与之前自己拍摄的作对比,然后将优点缺点都仔细记录袭来,甚至很多次都会神经质地打电话联繫导演,要求重拍某场戏。 总之,所有事情都陷入了一个怪圈,仿佛时空错位,永不止息的混乱感让他整夜整夜地失眠,身体的很多地方开始不明所以地疼痛。于是开始尝试着大量服药,寄希望于它们可以帮助自己抑制或者缓解那种疼痛,可惜效果甚微,同时在被雷媚发现后,把所有的药物沖了马桶。 第113页 他并没有责怪她或者沖女人发火,顾惜朝很清楚这是一种病态,他只是无法阻止。 顾惜朝深吸口气,十指穿梭于发中用力按摩着头顶,窗外月已西沉,天很快亮起来。 中国古人说,解铃还须繫铃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状态到哪一天才是个头。 他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在顾惜朝反反覆覆研究剧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顾惜朝临走之前洗了个澡,换上公司特地送来的定制的手工剪裁的高级西装,仔细在脸上苍白的皮肤和黑眼圈上扑上粉底,感觉脱离了之前的鬼样子,才出门迎上已经在等自己的雷媚,一同开到电影城。 到了那里,顾惜朝发现来看首映会的人居然并不少,这让他不免有些惊讶。因为毕竟都是东方面孔,能在异国他乡受到这样的待遇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他听到就连雷媚也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赞嘆。 首映会的内容主要就是记者招待会,跟影迷互动,以及看电影三项。走进现场看到背景是大幅宣传海报,顾惜朝和另一个男主角两相背对的侧脸海报两端,中间是他们结识的山谷和相处的小山庄,最触目惊心引人眼球的则是两条有着象是割腕般伤痕的男人的手臂重叠在一起,流出狰狞的红色血迹,混合在一起,覆盖了电影的名字和一干主创人员。 顾惜朝眯了眯眼,找到自己位子坐下来。他依旧是冷冷的,很高傲的样子,给人非常强的疏离感,但是回答记者刁钻问题的时候倒是行云流水,完全不需要雷媚为他保驾护航。  记者们的问题大多围绕着电影,虽然同性恋题材在中国还算个禁忌,但在国外早已不新鲜了,因此挑刺的记者的问题大多是抛给了雷纯,问她做电影的初衷等等等等。这些自然都有官方的标准回答,雷纯谈到电影的内涵,夸奖剧本,对两位主角的演技表示赞赏……刻板而无聊,整一场见面会唯一出乎意料的问题是一个国内记者提出的,她问, “请问ivan您当初接这部戏与之前盛传的您与戚导的感情纠葛有关么?或者是否是受您前经纪人silver的影响呢?” 顾惜朝看着那个年轻的女记者,挑起一边的唇角笑,“我与戚导是朋友,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纠葛,希望你们尊重我,也尊重他;至于silver,就像这部电影,我们要祝福敢于坚持爱情的人,不是么。” 雷媚看着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在一旁笑出来。 果然,就算是状态糟糕,但他依旧是那个顾惜朝,就像白愁飞一样,这些男人,都是适合娱乐圈这个地方的,再适合不过。 记者招待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接下来是跟影迷互动,没什么重点,顾惜朝强迫自己微笑着任一个有一个节目的折腾,一波又一波的人的合影,一个多小时后,开始放电影。 顾惜朝终于逮到机会多到洗手间清净一会儿。两点多睡觉五点钟起床的作息让他长期处在负荷状态的身体感到疲惫不堪,顾惜朝反锁了门,靠在角落里,在脸上扑了一次又一次的冷水,想等着自己清醒一下,再去vip包厢观看电影。从电影杀青到现在,他自己也还没有见过成片的它,所以说实话,顾惜朝还是很期待完整的片子会呈现出一种怎样的风景。 他洗完它是令人惊艷的,也有这个自信。 想到这里,即便是累到不行,顾惜朝仍然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 他打开门走出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大银幕上的故事了。 然而几乎就在走出洗手间的这一剎那,他的笑容就这么,僵硬在了嘴角。 洗手间出门左转便是影城大厅,这一刻,傍晚橙色的夕阳在落地玻璃外营造出温馨的色泽,顾惜朝亲眼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从门口走进来,走过自己眼前,走去了放映厅。 顾惜朝感觉膝盖一软,急忙撑住了一旁的墙壁。他从齿缝中吸着凉薄的气息,然后五脏六腑都被冻得针扎一般地疼痛。 戚少商不是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的是面目模煳的美丽女人,腹部高高隆起,脸上是准妈妈的温柔笑容。 但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几分钟后,他直起身返回应该要去的地方。 电影已经开场,那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应该关心的事。至于旁的人,他早不该存任何幻想,而去浪费那无端的精力。 他一步步走回放映厅,或许是最后一次跟那个人共同唿吸一个空间的空气,然后决定,将这个男人摘除出自己的生命。 即使剜心蚀骨,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八章 暮夏的天气渐渐泛起凉意来,但太阳余威还在,白天隐约依然带着烤人的意味。然而到了傍晚,天色却突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夹杂着咸湿的水汽,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泼下来了。 戚少商分神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摄影机前。 ——这该死的突然变脸的天气,光线差到这个地步,大概这一天的功夫又白费了。 为了拍摄一组天鹅交颈的镜头,戚少商已经在塞纳河边苦等了一个星期。这一星期的时间,当然不是说一点收穫都没有,清晨蓝紫色天光中的,傍晚火红的夕阳下的,甚至下着大雨的天气里……无数组镜头展现在戚少商面前,以普通的眼光看来,这些画面已然算的上精美,那些摄影师全部是多年跟戚少商合作的人,之间的默契自然是不言而喻,但连他们都觉得完全合格的画面送到戚少商那里审查的时候,却全部都没有通过他的认可。 第114页 整整一个星期浪费的时间精力,最重要的时候还有大量的胶片都不可预计,这即使是作为一个要求严格注重细节的优秀的导演,也称得上是不同寻常。 戚少商展现出来的态度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认真能够描述的了,它有一种近似于孤注一掷的强硬,仿佛一定要做到极致才能让他满意,而这种极致却只有他心里才明白及格线在哪里。 那已经不是对成名,对恢復声望,或者对电影艺术的追求,这些说到底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到了最后什么都说明不了。戚少商是个优秀的导演,但他就仅仅是个优秀导演而已么?显然不是。他承担着更多的身份和社会责任,这些身份和社会责任让他得以考虑更多,也就是因为这些从内心出发的东西,才会催生出这部电影。 对于他的这种反应,摄像后期等等所有的剧务人员都有疑虑,但却并没有反对。 疑虑是对于他近乎于偏执的要求无法达到的担心,没有反对则是因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理解和信任。 无论他拍这部片子的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甚至无论在付出了难以想像的辛苦之后能不能有回报都没关系。因为他们都相信,只要是戚少商想要去做的,就一定可以做到。 毫无道理的信任,这个男人的魅力就是这样,并非是任何外在的样貌或者气质之类,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能够让人依靠和温暖的魅力。 他就像一轮太阳,独有的热度和吸引力将周围的行星吸引过来,围绕它旋转。 就连顾惜朝也不例外。 戚少商拿出一根烟,手指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天空已经阴得不像话,大团大团的乌云遮蔽在头顶,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在下一秒就会放开声音嚎啕大哭。而周围的空气也沉闷得让人心慌,鼻腔里满是潮湿气味,好像连唿吸道也快长出绿毛霉斑一样。 他嘆了口气,果然,突变的天气再一次终止了他们的拍摄,这样下去,这部片子不知道要拍到什么时候了。不过,如果雨下的大的话,再去找找有趣的雨景倒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戚少商清了清嗓子,正要跟队员们下赦令手工回去吃饭,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aaron,怎么,还不收工么?” 戚少商转过头,果然看到女人推着婴儿车站在身后,双眼噙笑地看着自己。 他挑眉笑了笑,“马上就收工了,”听到剧组那些傢伙毫不避讳地大声欢唿,对天翻了个卫生球,继而道,“倒是你,怎么出来了?马上就要下雨了,小心一些啊。” 女人捋开盪在耳边的发,“就是因为下雨才出来叫你收工,全局组人都淋雨,就得我这个当妈妈的照顾你们了。” 她说着摇摇头笑起来,戚少商也蹲下身去逗婴儿车里的宝宝,他跟那个漂亮的小不点笑道,“我哪儿有那么娇贵,是吧,lucy~” 说句实话,从确认自己对顾惜朝的心意的那一刻开始,戚少商就从没想过自己还获得当父亲的体验的一天。 遇见女人纯属是偶然,戚少商来到欧洲只有经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整期,直到苏梦枕的各项情况都趋于稳定才着手调集人马,筹集资金,准备拍摄电影。 而在那段长达一个多月的调整期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欧洲各大城市的街头游走,漫无目的,随遇而安。 他那段时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说是为了寻找灵感,遇到认识的人也可以笑脸相迎,但到底心内有个地方成了空洞,不管是什么样的东西,都无法填补。 戚少商并不知道自己发了简讯,做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带给顾惜朝的究竟是好是坏,也无法体验那人痛苦或者释然的复杂心情。他只知道,在每每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中的空洞就会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席捲身体,那一刻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寂寞,就像被关在沉没海底的铁箱子中一样寂寞,然后,任思念的海水在身边泛滥。 比起在一起时快要甜到腻味的幸福感,在感受爱的知觉中,分开时那仿若被一小口一小口吞噬的寂寞,才真正的表明了──他深爱着那个人。 戚少商就是在这个状态下,遇见了lisa。 是的,lisa,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塞纳河畔为他们画像的女人么?就是那个lisa。 所以说人生的际遇称得上一句离奇,就连戚少商或者lisa自己也没有想到还会有一天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那个萍水相逢的对方。 那是在巴黎的一个小酒吧里,戚少商遍寻不到像炮打灯一般浓烈而痛快的酒,只能凭藉那些味道奇怪的wisky聊以解忧,然后,就在不知道哪一天的一个晚上,见到了lisa。 法国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地方。白天的她有着浓厚的悠然情调,在塞纳河上泛舟,在罗浮宫欣赏漂亮华贵的法式艺术,时装季来临的时候还能看到美丽的模特漂亮的长腿在t型台上舞动妩媚风姿。 而到了晚上,浪漫的的法国更有种堕落的美丽,暗巷里面美丽的女人,隐约的妩媚身影,或浓或淡的香水,同性恋酒吧里热情的男孩子。走在春天微凉的夜晚,这片开满了小酒吧的片区,路灯下招揽客人的男男女女在昏黄的光线下面散发着诡异的娇艷。 彼时的戚少商坐在酒吧一贯的角落里,酒吧里一如既往地疯狂,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似乎只要在这样的疯狂里忘了自己是谁,就已经达到目的。 第115页 舞台旁边的人喧嚷疯狂,大声扬起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色情味道,气氛很热烈,一堆人在酒吧中心的空地上疯狂地跳着撩人的舞蹈,身体贴着对方的身体,剧烈的扭动各种姿势。 戚少商点燃一根烟,慢悠悠的喝酒,看着一团混乱的环境摇头,酒精渐渐让视线朦胧,余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他迅速把视线投向门口的方向。于是见到一个醉汉在纠缠一位女子,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男人急切的抓着她的手臂,另只手掏出大把的钞票来。而女人的脸上却只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来,目光坚定,笑容迷离,姿态优雅的摇头再摇头。 那时候,戚少商只是觉得眼熟,还并没有认出lisa来,只是看在他们似乎有些眼缘的份儿上,他决定发扬一下绅士风度。 接下来的故事很好猜测,戚少商帮那位女子解了围,然后后者便认出了这是那个一年前在自己这里和恋人一起画像的男人。 那是lisa唯一一次画肖像,自然记得无比清晰。 认出彼此之后,戚少商也很惊讶,一方面惊讶居然还会遇到,另一方面也惊讶,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她。 在戚少商一遍遍复习过的印象里,lisa虽然不是主角,但至少形象依旧鲜明,那个有着浓郁艺术气息的神秘女子,戚少商始终猜测她定是个随心所欲的艺术家,有个性,独立,神秘而美丽。 但lisa只是笑着看他,并没有回答。 是了,或许每个人都有另一个自己,他们说到底仍然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对对方的全部,自然无从谈起了解。 戚少商于是嘲笑自己,脑子秀逗了一样。 当天夜里,戚少商跟着lisa回到了她的住处。 但是,别担心,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夜里,也许是之前的究竟开始发酵,戚少商对着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人诉说了他跟顾惜朝的一切,从头到尾,毫无保留,包括自己空洞的心,和寂寞的心情。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即使是后来,也从来没有。 或许恰恰因为他们是陌生人的缘故,不用有太多顾虑,所以可以彻彻底底地倾诉。 lisa是个聪明的女人,戚少商说这些显然没有想徵求她的意见,也不是想要寻找安慰,因此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男人结束倾诉之后,沉默了一阵,随即将自己的故事也说了出来。 当时的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孩子的父亲是个地理杂志的记者,全年在地球各处飞来飞去,lisa只是他一段露水姻缘,孩子更是个意外。 lisa说:“所以,我从没想过告诉他孩子的存在,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戚少商几乎没有犹豫地留了下来,帮着照顾lisa和她肚子里的宝宝,直到五个月后,女人诞下一个小姑娘,取名lucy。而戚少商则用镜头全程记录下了小lucy的孕育和出生过程。 从看到那个像猴子一样,却灵动到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嘆造物主的伟大的小孩那一刻起,戚少商就知道,自己心里那部从见到顾惜朝开始就想要拍的影片,该如何进行了。 于是,他给苏梦枕打了电话,将以前的团队成员叫来,在完全没有剧本,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开机拍摄。 这部后来让他享誉影坛,甚至被称作是“最感人的电影”的片子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开始孕育出来。 再然后,就是为了追拍互相遮雨的鸽子,交颈的天鹅这些凌乱而完全不知所谓的镜头的奋斗歷程了。 lisa看着戚少商闪着笑意的眼睛,并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同样是法国,同样是塞纳河边,同样是他们两人,但时隔一年,彼此的心境都已大不相同。在给他们画像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要窥测他们的未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四月五月的时候,lisa笔下的另一个人的电影在这里有着声势不菲的宣传。早在戚少商的故事里,lisa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一直没有机会目睹他们的电影,因此这次有机会看到,自然不想错过。 于是,最后,戚少商在纠结了好几个月要不要去看首映之后,还是带着女人赶到了坎城。 他们在大屏幕上见到了他。 戚少商眼中的顾惜朝,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他所演绎的角色,在戚少商看来,每一个都是有着自己灵魂的。关于这一点,他们的艺术理念格外一致——电影只是一种手段,表演艺术也是一种表现手段,它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利润或票房,而是通过演艺表达了什么,收穫了什么。而将这种理念和感悟传达给观众,才是电影创作者,无论是导演亦或是演员,所最终应该达到的目的。 所以,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在大荧幕上一次次绽放出炫目的,斑斓的,不尽相同的光彩,作为一个导演,他渴望这样一个天分与努力并存的演员在自己的镜头里表现出最奇蹟的那一面;作为爱人,他更希望他们能够合作,或者说,自己能够为顾惜朝一个人打造一部只属于他们的电影…… 在电影院光影斑驳的黑暗里,戚少商将脸庞埋入掌心。 他正在做的这件事,给顾惜朝一个人的这部电影,却没办法让他参与进来。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失落? 第116页 那天从坎城回来之后,lisa看到,自从开始照顾自己和宝宝就自动把烟戒掉的戚少商,足足抽了一夜的烟。 有些痛楚,即使他们这样的男人,也是一处硬伤,碰不得的。 甚至就连时间,都无法让这些伤口癒合。 于是戚少商将自己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为了拍摄一滴雨珠砸碎在地面的镜头,他扛着摄像机趴在地上三个小时,一动不动,等起来之后,几乎已经不会动弹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高强度的工作,只有高强度的工作才是他化解寂寞和想念的唯一有效工具,也只有工作才是他们日后还能重来的唯一希望。 戚少商,他从未想过轻言放弃。 只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那个人,然后他会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铃还须繫铃人。 所以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啃噬入骨的思念和寂寞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他不知道。 …… 跟lisa寒暄了几句,又逗了逗小lucy,其他人也将器材都收进了车子,戚少商一行人几乎是刚关上车门,倾盆大雨就下了起来。 天边轰隆一声滚雷闷响,似乎整个天际都在轰然颤动,接着天幕上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剎那间天地之间都被雨水的线给连接起来了。 前排开车的助理笑着这可真是场大雨,戚少商脑袋里想的却是他们或许该转移地点进行下一轮的拍摄了。 法国,还有临近的英德等地,需要的画面已经基本拍摄完毕,在欧洲,戚少商的终极目标还是要去阿尔卑斯山上取景,那是他和顾惜朝曾经留下足迹的地方,而且大自然赋予它独特而浑然天成的美,原本就是他最初的规划之一。只是一直因为lisa的缘故而滞留法国,现在很显然女人已经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那么,他也便该离开了。 他的眼光在女人和孩子身上转了两圈,还没有开口,便听得lisa道,“怎么,是要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了么?” 戚少商一惊,这个女人已经修炼出读心术了么?! 当然那只是无声的腹诽,戚少商在惊讶了一下之后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开口,对lisa道:“是,这部电影很麻烦,今后遇到的困难可能会更多,我希望能早点面对,”他笑了一下,“趁着自己还精力旺盛。” lisa点点头,一如既往没有多问,“你一定能成功。” “呵~谢谢。” “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随时来找我。” 戚少商回以认真的眼神,“一定。” 无休止的不止是工作,还有拍摄的行程,两者相辅相成,戚少商对这部电影的激情让他得以马不停蹄地制作,尤其是在看过顾惜朝电影首映之后。 顶尖的制作班底,顶尖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他在这部电影中倾注的心血,比前三十年加起来,恐怕还要多。所以即使是很多年没有出山的人,只要是戚少商认定的,他也愿意去碰钉子试试。 为了这部电影,为了顾惜朝,也为了自己。 *************************** 接到戚少商的电话并不算太意外。 彼时的苏梦枕正在美国纽约郊区的某座小庄园里养伤,虽然每天都要去医院做復健,来回跑确实麻烦,但因为他和白愁飞都不喜欢医院里来苏水和福马林的味道,便坚持住在了家里。 復健的过程很辛苦,那条完全没了知觉的腿无论大脑怎样驱使,都不肯动弹一下,于是在确认手术没有问题之后,医生们想出了各种方法刺激大腿上的神经,偶尔会传来强烈的刺痛,医生说这是好的徵兆,于是更加要求他反覆去练习用那只完全动不起来的腿行走。 你知道拼命想要移动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辛苦,和那种挫败感么?苏梦枕復健的时候,白愁飞在一旁看着他的额头上即使在萧瑟的秋天依旧布满了汗水,他努力地,艰难地,却几乎迈不动一步,甚至连控制自己的腿都做不到……这些,全部让他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白愁飞从没见过苏梦枕这样艰涩的模样,以前曾深深痛恨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此刻见到了他痛苦的一面,却只觉得心脏在抽搐。 他于是一边给男人做腿部按摩,一边在嘲笑自己,还不如年轻时候果决了,优柔寡断的,哪里像自己。 不过即使是苏梦枕每天都很辛苦,即使白愁飞心里泛出一股类似与疼痛的感觉,復健也必须要做下去,这算是他们共同坚持的意见。 ——因为,苏梦枕,是不能一直坐在轮椅上的。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的復健辛苦中过了过来,转眼他们已经在美国呆了小半年。 这小半年来国内娱乐界形势稳定,没出现什么需要让人特别注意的事情,j影,有桥,雷氏依然三足鼎立,王小石虽然每次打电话都会抱怨辛苦,然后星星眼一下大哥二哥曾经铁人一般的能干,但总体来说将公司运营得很好。而顾惜朝也得益于那部在欧洲宣传,并拿了大奖的片子在圈儿里真正火了起来。 这些都是能预料到的,因此苏白二人在美国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復健,其他空闲的时候白愁飞也会推着苏梦枕在周边的林荫小道上散步,以一种老夫老妻般平和的心态坐在一起聊天。周围的人来去往返,一个个行色匆匆,充满了生机。 第117页 说起来,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彼此还有这样一天。 然后,苏梦枕接到了戚少商的电话。 电话的内容没什么可详细说明的,大致意思就是他终于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了,感谢白愁飞提供信息,最后,希望他们能帮一个忙。 苏梦枕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径直到了摆放在客厅宽敞的落地窗边的钢琴前面。 这座房子是苏梦枕还在住院的时候,杨无邪托人买的,里面的装修家具一切一切,苏梦枕和白愁飞全部没有插手。于是在第一次推开门,乍眼一看见到这家纯白色的钢琴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愣住了。 音乐,又一个禁忌的话题。 苏梦枕还记得当初顾惜朝的第一部 电影他,他以为白愁飞已然放下,便希望他能重拾音乐时那人的反应。他突然记起自己家的钢琴已经很久没调过音,而那座两人共有的公寓里的琴恐怕更是落满了灰尘。 而准备这套房子的人,大概只想着摆架钢琴显得优雅有档次,当然完全不会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 当时的白愁飞在愣了一下之后,瞥了一眼立在那里的琴,笑着说了句“不错”,便再没了下文。直到后来,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但苏梦枕心里的那种愿望从未消失过。 就像戚少商渴望顾惜朝在自己的镜头前演绎一个又一个的奇蹟一样,苏梦枕也希望白愁飞驰骋在音乐的天空里,那是个时候的他,才是最完美的他。 苏梦枕掀开钢琴盖,上面并没有灰尘,看来钟点工非常尽职尽责。他眸光暗沉,手指游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像是抚摸情人的身体,然后轻轻按下一个音。 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苏梦枕很少弹钢琴,但这并不表明他不熟悉。 于是,在白愁飞听着熟悉的曲子,踏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苏梦枕穿着淡色的针织衫,黑色西裤,目光沉静,十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在键盘上。 午后的阳光穿过澄净的落地窗子散落在他周围,钢琴上的玻璃瓶闪着耀眼光采。 白愁飞带上门走进来,靠在他身后的墙上,闭了眼睛。 太熟悉的歌,他自己的作品,那首成名作。 随着音乐的进行,音色渐渐繁杂丰满起来,最后,那遒劲有力的十指舞蹈般跳跃在黑白的键盘上,敲打出一个个清澈的音符,激扬而明快的曲调淡淡环绕着静谧的大厅。 白愁飞等着苏梦枕停下来。 他淡淡地开口,“怎么想到弹琴了?” 跟苏梦枕在一起的那些年里,他弹琴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甚至当初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让他帮自己找个音或者伴奏一下,都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白愁飞猜肯定有很多人不知道苏梦枕还有这项技能——不知道这算不算爆料,卖给疯狂娱记能拿多少钱? 苏梦枕收回手来,十指交叠放在胸前,看着白愁飞的眼睛,“戚少商打电话来,希望你帮他个忙。” 白愁飞发现,即使这个人是坐着的,是用仰视的目光看自己的,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什么忙?” 苏梦枕继续道:“他那部电影的音乐制作,希望能由你完成。” “……” 白愁飞抿了抿唇,这不算个意外的消息。在苏梦枕破天荒地弹琴的时候他就猜到大抵是跟这个有关,只不过…… “我已经退出很多年了,现在也没復出的计划。” 苏梦枕漆黑的目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直直望进白愁飞心里去,“不是只有歌曲才叫音乐。你的天赋还在,我不信,你已经放弃了它。” “……” “重新,做自己的音乐。” 白愁飞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苏梦枕有些触碰到自己内心了。 那个充满了蠢蠢欲动的欲望,却被残忍压抑住的角落,但那些曾经压抑它的东西,在这段时间里,渐渐消弭了。 因此,它也终于慢慢地,像潮水一样,渗透了身体所有细胞。 “呵,”白愁飞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扬了扬下颌,“告诉他,我答应了。” 苏梦枕看着他的笑容,伸出手去,白愁飞会意地蹲下身。然后他的指抚上他的眼,在唇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终于,释然了。 五年的纠缠和伤害,五年的痛苦和离索,还有那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悲哀和绝望的一场车祸……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春秋大梦。 梦醒过后,时光倒溯,他们还站在初见的镜头里,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一切,完美无缺。 第三十九章 对于顾惜朝来说,那部电影所带来的收穫,并不仅仅是一个x棕榈奖的最佳男主角而已。 虽然从接拍到上映,过程完全可以谓之坎坷,俄日且全程都伴随着他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和糟糕的状态。但从打入欧洲市场了之后,一切似乎又顺利了起来。不但在全欧洲巡演中获得了极高的票房,更是在之后的坎城电影节中一举斩获了最佳外语片和最佳男主角双项大奖。 这简直是令人惊讶的成绩,不但捧着奖盃的雷纯在几天之内都笑靥如花,很是有一种自己被天大惊喜砸中的感觉。就连远在国内的方应看和王小石等,都不得不承认,雷纯这次几近成功演出,即使舞台不在国内,却依旧造成了海啸一般的影响——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世界舞台上。 第118页 而造成这样的景象,现代社会无比发达的网际网路自然是功不可没。 雷纯和她的雷氏,还有顾惜朝等主演们,在很短的时间里成为了极其热门的话题。从一开始,影片在欧洲上映的时候,就有在外工作或者学习的人们在国内网站展开了热情的讨论,影片平实却感人的故事,电影精緻的画面,导演和镜头独特的讲述方式……这些都让这部影片得到了绝对性的赞美。 于是,在这样的赞美声中,紧接着便有枪版在网上流传开来。在国内不上映,版权也还没卖出去的这个当口,枪版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但也是不错的选择了。所以许多国内网民,或者是因为那些溢美之词,或者是因为对某个艺人的喜好,甚至仅仅是因为好奇,而令这部片子的搜索量在很长时间里都维持着一个极高的数字。而接下来,借着斩获x棕榈奖的优秀战绩,这种趋势自然是有增不减,虽然传统的主流媒体还是对片子有所迴避,但在网媒上讨论却早已铺天盖地。 那种感觉,就像平静河流下激盪的暗涌。表面上毫无变化,而实际上却早已几乎沸腾。 如果说,之前的顾惜朝只是当红艺人的话,那么,在这部影片以一种汹涌的态势红遍大江南北之后,他便俨然已经蹿升到了大神的地位。 粉丝数量激增,无数的通告邀约雪花一般飞来,每天都有至少十个本子被递到雷媚手里,许多人希望同他合作,甚至公司还有意向让他向歌唱界发展…… 一切的一切,都褪去了上一年颓靡的态势,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像最初的最初,他自己的预期一样。 捧着x棕榈的奖盃,顾惜朝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和兴奋。大抵是上一年的大起大落锻鍊了承受力,比起当时疯狂地想拿到那个最佳新人奖的渴望,知道自己进入最佳男主角的候选人名单中的时候,顾惜朝却只觉得平静,理所应当。而至于结果,如果能够拿到,那是对自己演技的肯定;如果错失,也不过是失之我命罢了,并代表自己的演技就不存在。 幸而,结局果然是好的。 上台领奖的时候,将微笑挂在嘴角,说着早已背熟的语言,看着无数闪光灯对着自己近距离轰炸,炫目而斑斓的灯光在自己身上映照出灼热的温度……那一刻,顾惜朝必须承认,内心深处还是会感觉欣喜和安慰的,还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 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没有想像中强烈的成就感。 这是自己该得的。 这种想法让他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事实上,现在也很少能有事让他的情绪有什么大幅的波动了。 在做完影片的宣传工作之后,顾惜朝马上回到国内接拍了新戏,接着便是不间断的工作时间。不同的影片,不同的通告,在有一次的採访中,记者问他平时的娱乐活动,顾惜朝却皱了皱眉回答,“投入到不同的角色中去,就是我的娱乐方式。”于是,他这近乎偏执的工作态度一时间被津津乐道,甚至让很多媒体都给他贴上了“工作狂”的标籤,当然,在娱乐圈这个地方,一些别有深意的猜测也便随之而来。 顾惜朝对这一切都仿佛见不到听不着一般,仍然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演戏,演戏,仿佛只有演戏就是支撑他的全部,也是唯一的力量。 不同的故事,让他得以从自己的生命中解脱出来,演绎别人的故事,然后心里才会涌动起力量、激情、光明、爱,以及无忧无虑的幸福和悲伤。 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下缓慢前行着,顾惜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面对镜头依然是那个优秀的演员,精湛的演戏无可挑剔;面对记者也依旧巧舌如簧,字字珠玑。总之在外人开来,他就是那个有着千万粉丝的完美的一人,他看起来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然而却总有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的状态从去欧洲宣传影片之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到了现在更是有加重的趋势。这样的拼命和忘我,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生活模式,他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好像不復存在一样。他进入许多不同的故事,演绎出各种各样的精彩,可自己的生命却一片的黑白。 雷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顾惜朝,让她这个自诩不算心软的女人也心疼了。 于是,在持续了四个多月后,顾惜朝的这种状态最终终结于雷媚纤细的手指下。 那是又一个失眠的夜晚,雷媚平静地夺过顾惜朝手里的剧本,然后十根水葱般的手指一点点将那些纸撕裂,撕成碎片,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像撕扇的晴雯,优雅得动人。 “你做什么?” 顾惜朝皱起眉头看她,女人便也用再平静不过的目光看着他。 “你,很令我,失望。” 雷媚涂着蔻丹的指尖点上男人的胸口,声音中一片冷漠。 顾惜朝的严重勐地涌上嫌恶和愤怒混杂出的冰冷,雷媚却并没有移开目光。 “silver告诉我,你,是最优秀的。”女人将手指收回来,十几公分的钻石高跟踩着满地的白色纸屑,显得高高在上。 “……” “但是,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她边说边向外走着,说完话,雷媚已经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给顾惜朝反驳或是沖自己发火的机会,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必须给他时间和空间,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能够从那个泥淖中逃脱出来。 第119页 你看,白愁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是么? 雷媚第二天把顾惜朝所有的片约和通告全部推掉,她不知道他能不能,什么时候才能相投,但自己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再之后的,她无能为力,并且有可能,连顾惜朝自己也无能为力。 不过幸好,顾惜朝也不是特别冥顽不化的人,三天之后,他走出房间,告诉雷媚,自己要出去逛一圈,什么都不做,只是最纯粹的观光旅游,一个人,什么地方都可能去。 雷媚看着他,自然没有表达异议,只是交代他要随时跟自己保持联繫,做好伪装,不要随便被人认出来,最后,注意安全。 顾惜朝为期一个月的旅行就是这么开始的。他没有走远,因为有些不知道该去什么的地方,之前跟戚少商那次环球旅行实在太丰富,让他现在想找个散心的地方都很难。于是最后只能是在国内逛了一圈,每个地方只待很短的时间,因为他这张脸现在太出名,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认出来,导致旅行并不是那么顺利。 他选择了那些让心灵能够得到安静的地方:一些古朴的南方小镇,海拔高得让人缺氧的青藏高原……一点点,抚平自己看似平静实则焦躁的内心。 他慢慢地,终于,不再每每想起,心脏便痉挛一般疼痛;慢慢地,终于,能够接受,那个兀自退出自己生命的男人,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进行着新的生活。 结束旅行,顾惜朝回归两个多月后,向外公布了他的圈内女友。 **************************** 在不知道被助理姑娘和剧组的其他人员瞒了多久之后,戚少商在最狼狈的情形下得知了那件事。 大神顾惜朝,和他的女朋友。 彼时的他正躺在病床上,为了抢救摄像机而不慎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上滑下,让他被裹得像只木乃伊一样,于是在百般无聊上网的时候,便看到了那则报导。 照片上顾惜朝和他的女朋友亲密的亲吻着,戚少商仔细看了看,觉得那女人似乎有些面熟,应该也是个演员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看着网络上对他们的报导,看着顾惜朝蔓延至眼中的淡淡笑意,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为之几乎豁出命去的这部影片是为了顾惜朝拍摄;他费劲的这些力气,全部是为了跟他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甚至他从悬崖上掉下来的那一刻,当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全身,脑海中出现的依旧是顾惜朝的面孔。 然而他的努力和执着,在这则新闻面前,就像一个笑话,被轻而易举地戳破了。 戚少商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助理姑娘和摄像们全部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是“别在意”还是“节哀顺变”? 戚少商自嘲地笑了笑,他并不怨恨顾惜朝,甚至如果他得到了想要的生活,那么自己定会送上祝福。谁让当初是他自己狠心离开,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孤注一掷地妄想用自己的方式挽回一切。 男人都是太自我的生物,既然当初做出了这种决定,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便不能责怪任何人。 “戚导……” 助理姑娘眼中有隐忍的心疼,她一路跟过来,知道戚少商拍这部片子有多么辛苦,也知道他对他用情是何等之深,只是没想到还没等电影公映,事情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发展,比起身体上的伤痛,这无疑是更让人无法承受的。 戚少商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用带着微笑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别管这些了,电影还要继续拍下去。” ——无论如何,即使是顾惜朝已经开始了幸福生活,他依然想把这部为他拍摄的影片展现在他面前,然后,告诉他, ——自己,从未停止,爱他。 这部令戚少商孤注一掷的影片,既然是送给顾惜朝的,它自然是一部爱情电影,但它又不单是一部爱情影片。 它没有男男女女缠绵悱恻悲欢离合的故事,而是全部取景于自然,我们的自然有这样的魅力,它有着太多未知和惊喜。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将自然本身所蕴含的这种美和爱通过镜头的处理表现出来,然后在这些镜头里捕捉那些动人的情感,和感人的时刻。 在戚少商的设想里,这部电影如果成功,那将震撼每个观影人的内心。 电影的灵感来源其实很久之前就有了,那是在同顾惜朝一起旅行的时候。在欧洲上空飞来飞去的过程中,顾惜朝不经意地瞥到了那个雪白的地方,随口赞嘆了一声什么,然后戚少商牢牢地记住了它。 瑞士,蒂特利斯山。 瑞士是欧洲中西部的一个内陆国,被称为欧洲的花园。境内地势很高,山脉纵横,是欧洲的屋嵴。其中最为出名的是阿尔卑斯山脉,蒂特它山体海拔3020米,位于瑞士小城琉森不远的英格堡区,山上有终年不消融的冰川和冰川裂缝,以及世界首创的360度旋转缆车,并以这些特徵闻名于世,也是人们最喜爱的景点之一。 是的,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并不在瑞士,但瑞士确是阿尔卑斯山最美的一段。 离开了法国之后,戚少商他们的拍摄自然就是从这里开始。 但是的他们已经不住城镇的宾馆,而是直接上山扎帐篷过夜。很长一段时间里,摄像机就是个摆设,他们在山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最佳入境点——当然,这个最佳必须要戚少商说了才算。 第120页 但是就是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寻找一直都没有结果。戚少商无比想要在这个地方取景,却始终找不到心里合适的入境点,这一点让他因为焦躁而菸瘾大增,连带着剧组各个成员也都仿佛乌云压顶,整个心情阴雨连绵。 到最后,他们几乎都要转移阵地,放弃瑞士而顺着阿尔卑斯山向义大利前行时,戚少商在与苏梦枕通电话时无意的抱怨,却意外地带来了转机。 提供建议的白愁飞,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带着三分讽意,“你们根本找错了方向,阿尔卑斯山最美的风光并不一定在山顶。” 戚少商简直是豁然开朗,自己大概是被焦急沖昏了头,为什么非要执着在山顶?阿尔卑斯山常年积雪的美景已经被不同的人拍过无数次,自己何苦还要去凑这个热闹。 不如另闢蹊径,才能找到更令人惊艷的景色。 而事实也没有令他失望,向山下走了很久,几乎到了山脚下的针叶林区,戚少商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入境点。 那是暮色西沉的十分,他们走到那片针叶林,颇有些潮湿的空气围绕在周围,天空中飞翔着一些看起来很漂亮的鸟。戚少商却它们没研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却能够听得出它们的鸣叫声很欢快,因此不知不觉跟着鸟叫就来到了一涧清澈的小湖边。 他站在湖边向上望去,群山环抱着绿湖,幽幽的像云一般的雾气充溢其间,仿佛有生命力的山峦一座接着一座,伸向不知名的远方,山峦的背后,柔和的淡黄色光芒照耀着,湖中澄清的绿色依稀可以看见湖底的石子却因层层细絮的薄雾而遮住了美丽的面容。 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到下流的水源声,风声吹拂过松林成了那些小鸟们鸣叫声的最佳配乐,而且由这个角度仰望连绵不绝的阿尔卑斯山,有种诗画的感觉,不真实又带有憧憬。 大自然的景色与想像结合成一副写意而令人沉醉的画面,戚少商不由自主地拿起相机拍摄着眼前的画面。 于是,入境点便这样定在了这里。 接着,便又是冗长的工作。他们又恢復了如同在巴黎时那样的拍摄状况,很多时候摄像都不明白戚少商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画面。他可以为了一片雪飘落在地,继而融化的镜头苦等半个月,却也能在一夜之间就将苦苦等到的镜头删的一干二净,毫不心疼工作人员的辛苦。 但是后面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其实戚少商本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来的辛苦。 拿让他被裹成木乃伊的这次受伤来说,那就是戚少商为了拍摄一组,那种很漂亮的鸟哺育幼鸟,和双双搭巢存储食物的画面,而生生在树上蹲了一天一夜,等被他们接下来已经手脚麻木,不会行走了。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想要的画面自然也是到手了,但意外就发生在回营地的路上,戚少商大概是因为有些放松,冻僵的手一滑,摄像机翻滚着从路边的悬崖掉了下去,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跟着摄像机滑了下去。 从高空掉下去的时候,身体内部开始发冷发颤,一阵又一阵,那种好像随时可能死过去的冰冷感正在逐渐侵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让恐惧达到几点。 那一刻,他无比虔诚地祈求上苍,不要让自己的生命结束,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他的电影需要继续,他还有很重要的人,捨不得离开。 也许是他的虔诚真的感动了上苍,也许是他运气足够好。这次意外除了给他的身体增添了大大小小各种伤痕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如果真的要说,应该便是让他懂得了更加珍惜和热爱生命。 没有濒临死亡是不会懂得的,那种无比强烈的,生的欲望。 戚少商将这种珍惜和欲望全部带入了之后的拍摄中,因此后来的过程虽然也时常有危险,但意外幸而又幸地没有再出现。 在接下来几年的拍摄过程中,他们几乎踏遍了这个地球上美丽的,符合戚少商条件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去非洲大草原拍摄野生动物,将自己伪装成一丛灌木在狮子的眼皮底下拍摄他们锻鍊技能;将针孔摄像头放在母豹的身上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捕捉一次真实的动物交配;偷偷跟踪象群,寻找他们埋葬自己的神秘地点。 他们去南美热带雨林拍摄植物和动物的和谐相处,拍摄缠在粗壮的树干上大腿粗的绿蟒蛇蜕皮;拍摄过着集体生活的昆虫;甚至拍那些鲜艷诱人的有毒蘑菇有毒花卉;拍摄当地依旧围猎而生,却洋溢着幸福的土着部落…… 所有的一切都很难,但并非不能做到。 这部电影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到了最后,戚少商自己都分不清这样一部片子的制作到底是为了顾惜朝还是为了自己,那个男人的名字、面容还深深地刻在心里,却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陌生。 当他花了半年时间,亲手将这部电影剪辑出来之后,他不确定是不是还能达到当初自己所期望的那个效果。 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对自己的电影有着深刻感情的负责任的导演,戚少商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放弃这部倾注了他几乎全部心血的片子。 于是,三年之后,在春姑娘迈着迤逦的步子即将走远,暑气日渐蒸腾起来的时候,戚少商带着那部之后被称作“史上最感人的爱情电影”的作品,从最后一站冰川的北极, 第121页 王者归来。 第四十章 时隔三年,苏梦枕和白愁飞早戚少商一步踏上了归国的土地。 与离开的时候不同,这次回来他们并没有隐瞒行踪。白愁飞推着苏梦枕从vip通道出来的时候,身前有笑容甜美的空姐领路,身后跟着保镖推着行李车拎着包,还有拿着遮阳伞、护照、空中读物等杂物的随行人员,一行人浩浩荡荡,光明正大地在客流高峰期的时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梦枕带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露出挺直的鼻樑和线条冷硬的唇线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来。白愁飞倒是没有带墨镜,只是同样也是一副的面无表情,精緻俊朗的脸庞像冰雕一样。 “出来了!出来了!” 不知是娱记还是某个热烈的粉丝或者路过的游客第一个喊出来,然后就像一滴火星渐入了油锅,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早已在机场等待多时的记者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唿啦一声围了上去,带着不同卡标的话筒此起彼伏地戳在脸前,令人眼晕的镁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耳边是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问题。 “请问苏总的伤势如何?” “请问两位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么?” “请问……” 苏白二人面无表情的脸找不到一丝的松动,将面前的记者完全视之无物般在机场保安的护送下向前缓慢移动着,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围在周围的记者们显然不希望自己那长时间的等待落得毫无结果,于是更加心急了,疯了似的不要命地向前挤着,嘴里不停唿喊着苏梦枕和白愁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慢慢走出机场,走到j影派来的车前。 接着,就在被落在后面的记者一个个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时候,白愁飞在上车的前一步,挺住了身形,转过身来。 记者们顿时激动了,举着长枪短炮对上来,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饿狼一样盯紧了准备说话的人。 保镖将行李安顿好,已经打开车门在等待他们上车。白愁飞扶着苏梦枕,在保镖的协助下将后者先扶进车里,然后随手拽了一只不知哪一家媒体的话筒过来,挑了挑唇角缓慢地道,“下周末,尚领大厦19层,想採访的,我等你们。” 甩下这句话后,在那些记者们还没有完全消化的一剎那,他钻进车里,潇洒地离开了。 奔驰g系的黑色越野绝尘而去,车厢里苏梦枕将手覆在白愁飞的手上,轻声地,“我等你的庆功酒。” 白愁飞一扬眉,笑容中满满地,是张扬的自信。 “当然。” ************************* 一周后,下午两点整,尚领大厦19楼。 在这一周之内,白愁飞要在这里开见面会的消息已经在圈内尽人皆知了,同时,因为当事人并没有刻意隐瞒,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也很快探听出了白愁飞这次记者见面会的意图,于是便更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19楼一下电梯,入眼的是便是一大块水晶碑,上面很显然雕刻这什么,但现在蒙了层红布,看不出来。绕过水晶碑,后面是两个连体的宴会厅,小一些的前厅基本用作了签名处,每个签到的媒体记者都可以获得一份宣传册,签到处旁边摆放着圈内交好朋友同行送来的花束和礼品,下面写了很多祝福和恭喜的贺词。从第一印象上就给人一种热烈而喜悦的气氛,也说明了白愁飞人脉之广,这件事这件事请在业界受到力挺等正面信息。 接着,向右拐进另一个大型宴会厅,正中央便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个播放着宣传片。电子屏幕前是发言台,一律用白色的百合装饰,给人以简洁大方的感觉,跟站在发言台上的白愁飞分外合拍。 白愁飞一身白色的armani当季西装,内里的丝光衬衣确实张扬的酒红色,为了符合他的性格而没有系领带领结,而是随意的敞着上两个扣子,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他在发言台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记者们纷纷落座,工作人员端着香槟穿梭在人群之间,整个见面会还没有开始,气氛就已经非常融洽了。 为了这次的记者招待会,王小石和杨无邪足足忙了一个多月,会议流程,布置会场,审视衣着、谈吐和遣词,甚至通稿、宣传片等等等等,白愁飞远在美国遥控指挥,就辛苦了国内的两人。不过还好,看起来辛苦的效果是显着的,不但受到了广泛的支持和高度的关注,见面会也在融洽的气氛中顺利进行了下去。 两点半,记者见面会正式开始。 省去那些客套的话,白愁飞拍了拍话筒,本来在交头接耳热烈讨论的记者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男人笑了笑,然后拉过扎着小花的话筒,清朗而华丽的男声便徐徐迴荡在空气里,他说,“多谢各位媒体朋友今天赏脸光临,相信诸位早已经知道,今天在下的‘留白音乐工作室’正式成立,今后还请各位手下留情,多多关照。” 台下瞬间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还夹杂着愉悦会心的笑声。同时,大屏幕一侧的条幅唰得一声被拉开,上面写着“庆祝留白音乐工作室正式成立”。而外面水晶碑上罩着的红布也在同一时间被扯下,飞扬的字迹同样註明了工作室的名字,十分抢眼。 音乐工作室。 是的,这就是白愁飞要做的东西。 第122页 一切都来源于那次在美国时苏梦枕的话,他建议他重新做音乐,做自己的,真正的音乐。于是白愁飞动心了,这么多年,他不否认,音乐是他心里除了苏梦枕之外最大的心结,早已成为了一种执念。当初夭折的梦想,和不忍触碰记忆让他在这些年里本能地牴触着关于它的一切事情,但时至今日,既然一切都已放下了,那么便似乎再没有理由压抑内心中从来不曾熄灭的火焰。 白愁飞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他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会得到。 于是,在时隔将近十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他终于又踏上了音乐这条路。 “请问白先生,这次工作室成立,是您独资的么?” “当然。” “那么请问,您自己会重新出道么?” “说道这个问题,”白愁飞顿了一下,继而笑道,“作为工作室的主人,自然要起些带头作用。至于具体是什么,你们不妨猜猜看啊,哈哈。”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一片讨论。 “那么白先生能透露一下,您的新作何时面世吗?” “我的工作室才刚刚成立,连劳动力都还没几个,各位还是不要这么心急吧,”白愁飞玩笑一般地说着,耳朵听着台下的笑声,补充道,“不过,如果诸位真的有兴趣,那么不妨近期多些关注啊,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苏梦枕在电视前看着白愁飞长袖善舞地应付着记者的发问,完美控制着记者会的流程,不由得微微眯眼。 这个人的光芒丝毫没有收敛,就像从前那样,他还是那个神采奕奕的白愁飞,在镜头面前,他永远是最无懈可击的完美状态。 记者见面会非常成功,短短的一个半小时,记者们就像坐过山车一般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轮番轰炸,弄得措手不及。无论是白愁飞透露的近期会有所活动,还是与j影有桥等的合作,再到工作室的发展规划,和当场签约的艺人……无一不让记者们心花怒放,感觉这次的见面会,真是来对了! 娱乐圈每天都有无数的记者会,这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但就是这个普通的见面会,在精心的策划和当事人从容的掌控之下,在很长时间里,留白音乐工作室始终活跃在媒体报导的前沿位置,让那些了解不了解的它的人都快速记住了这个名字。 接着,一个月之后,白愁飞以留白音乐工作室的名义,发行了第一张纯音乐专辑,《银色梦想》。 而与此同时,也就是戚少商带着那部白愁飞负责了全部音乐的电影,回国的日子。 **************************** 戚少商回国的时候,就像他走的时候一样,低调地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悄无声息地通过了好几个城市才之后才辗转飞到j市。大半夜,摄制团队跟普通的旅客没有半分差别的平静通过出站口,没有碰上疯狂的记者群,没有粉丝影迷的叫嚣,只有几个蹲点的记者仿佛捡到皮夹子一般拍到了几个模煳不清的影像,却一句话都没有採访到,就看着人被接走了。 但是也多亏了这几个记者,虽然没有一句採访,可至少所有人都知道,戚少商回来了。 因此,虽然当天晚上回去的顺利,第二天一大早,戚少商就毫不意外地被堵在了家门口。 面对询问自己“为什么归国”“回国有什么计划”的镜头,戚少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好恶,他只是微微笑着,回答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三年多的时间,能让一个男人有什么样的变化?没有人说的清楚。 这次回国,戚少商除了从前的那种感染力很强的热情洒脱,更多了一份经过歷练之后的沉稳与淡定。他的头髮稍微长了一些,但相信这样的长度也是控制过的,脸上很干净,没有胡茬满面,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使整个人显得更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记者们对于他的改变进行了各种猜测,然而所有的问题,却都被他用那一句话堵了回来,这显然有些令人丧气。不过幸好,戚少商还是说话算话的,真的很快,仅仅几天之后,j影便放出了《极致诱惑》上映的消息。 没有过多的宣传,没有发布会,没有片花,没有主创人员参加各种节目,甚至连海报都没有提前放出——这一切都是戚少商的意思,却没想到反而引起了媒体界更大的关注,曝光率越少,他们越是想拼命挖些料出来。于是便使得这部电影就在这样悄无声息,又暗潮汹涌饱受期待的状况下,登陆了国内的各大院线。 电影是从一声啼哭开始的。 明暗反覆闪烁的画面在晃动的电影镜头中显得凌乱,燃到一半的菸头,行色匆匆的人影,寒光交错的医疗器械,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叫,和婴儿小猫一般的啼哭。电影画面到这里完全亮起,婴儿模煳的视线中妈妈虚弱的微笑着,笑容中却全是幸福和满足。 然后,女人的脸放大在屏幕上,她将唇贴过来,似乎在亲吻自己可爱的孩子,她说对着镜头说,“i love you,baby.” 接下来,镜头就仿佛成为了婴儿的眼睛,它如实记录了成长过程中重要的点点滴滴,让观众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仿佛那摇摇晃晃的镜头就是自己的后双眼,仿佛自己就是这个慢慢成长起来的婴儿。 第123页 整部电影没有什么真正的主线,只是用真正的第一人称视角,围绕随着这个孩子逐渐长大,经歷了越来越多的事,见识了越来越多的人为中心,将他从出生一直到他死亡的故事浓缩在四个小时没有加工的镜头里,讲述给所有的观影人。 在这期间,有主人公与家人温馨的相处,有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倾心时单纯的纠结,也有他与朋友之间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深厚友情。而随着主人公的成长,在他独自旅行的部分里,镜头更是如实地记录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的美景,阿尔卑斯飘落的雪和依偎着取暖的小鸟,伦敦血红色的雾和一对相伴七十一年的老夫妇,巴黎在爱情墙前拥吻的恋人和塞纳河中交颈的白天鹅,非洲辽阔荒凉的大草原和教授孩各种技能的羚羊妈妈,奇异的天体现象和深夜里完全可以用缠绵悱恻去形容的猎豹,阿根廷世界尽头的灯塔和好心收留他的一对同性爱人,还有在北极冰川上看到的极光,生活原始落后却幸福快乐的土着部落,进行古怪而执着的占卜为了保护村落的巫师,与动物生活在一起甚至能听懂他们说话的少女……他的足迹踏过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大自然自身神奇的魅力,或者动植物普通而又令人赞嘆的各种情感温暖着荒凉枯燥的角落。 没有刻意的表演,没有规定好的对话。在大多数时候,影片只是用镜头在讲着一个个或许奇幻,或许伤感,或许缠绵的故事。 最后,主人公在经歷过了所有这些故事之后,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回到了家乡,平静恬淡地度过了余生。 整部影片就是主人公从生到死进行各种体验的过程,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人生酸甜苦辣几乎所有的生命体验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自然的无穷魅力在于斑斓而蓬勃的各种生命,而生命的魅力则在于心中丰富的情感——即使是动物也懂得,也珍惜的情感。热爱世界,热爱生活,爱自己,爱爱你的每一个人,甚至去爱陌生的生命,影片传递出来的这种理念让人感觉温暖。这是一部让观影人可以经歷一次崭新的生命,然后在这样的过程中寻找自己存在的电影。 影片在最后,垂暮的主人公闭上双眼之时出现了唯一一段旁白,它引用了《圣经》,是这么说的: “爱,是恆久忍耐,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是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这是一部节奏平缓,似乎没有高潮的电影,但却在每一个镜头中都有可能戳到观影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都会为这部电影而带来极大的震撼。 顾惜朝是在电影院看到这部电影的。 他早就知道戚少商回国的消息,也知道他带了倾注了三年心血的片子回来,却没有想到影片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陪着女朋友在电影院坐足了四个小时,身边的女孩又哭又笑完全被影片征服了,而顾惜朝却只感觉心里像是塞满了东西,不透一丝空气,沉闷地,让他几乎窒息。 然后,在电影结束,主创人员名单放完,最后一行字在大屏幕上打出来的时候,女孩拉着他的袖子,满眼泪花却微笑着扬起脸跟他说,“惜朝,我们分手吧。” 说实话,这样的分手顾惜朝并不意外。女孩是他最初拍戏时认识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有联繫,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情意,只是始终没有办法回应。直到当年那次首映礼见到戚少商之后,他决定彻底放下那个男人,并认真对待一直真心对自己的女孩。而他也确实尽力做到了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所应尽的义务,甚至两人在宣布恋情之后还被媒体誉为“模范情侣”。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两年多的恋爱过程,他与女朋友最亲密举动也不过是碰碰嘴唇而已。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出门,甚至有时煲电话粥……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无法强求的。 女孩并不是不知道。 她还记得有一次,自己的生日,两人一起庆祝,喝了不少酒,顾惜朝一定是醉了,他握着她的手按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他说,“我已经记不起你的样子了……” 没有眼泪,没有痛苦,仿佛平静的叙述却让女孩心痛了很久。她发过誓不让他再出现那样的表情,却怎么想不到,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心里的那个人。 女孩在心里嘲笑自己,早在当时,自己就该看清,就该有所决断。顾惜朝是个好男友,不会主动提出分手,而她之前也不过是在心里存着一丝妄想,希望有一天顾惜朝能够真的爱上自己。 这一切,都在看到这部电影的那一刻,彻底成为了泡影。 电影的一切一切,虽然立意非常高,但只要明白一些内情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部影片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人拍的。在看到电影海报的那一刻,女孩就有预感,自己跟顾惜朝的感情可能要画上句点,而在看完电影之后,在最后那行字幕出来之后,她又怎么能忍心将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继续绑在身边。 她于是笑着跟顾惜朝说,“我们分手吧。” “……”顾惜朝没动声色。 “谢谢你陪了我两年,真的,谢谢……” 女孩擦干眼泪,“所以,现在你该去找那个爱你的人了。” 第124页 她看着他微笑。 电影的海报公映前一周才放出来,上面是一个女人正在画肖像画的片段,那张被命名为《凡间》的黑白素描在背景色泽瑰丽的海报上显得突兀而刺眼,然而却无比传神,女孩几乎都没有犹豫就能够肯定那画中人是谁。 在最初,她甚至有些无法相信,居然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宣示自己爱情。然而在看了电影之后,她终于是服气了,不但为了他为他的付出,也因为这种常人所不可能有的勇气和创意。 她的余光扫过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淡出的字幕,依稀可以认出上面黑底白字,清楚明白地写着“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没有指名道姓,但那副海报已经完全说明了问题不是么。在后来的评论中,有人说,这部伟大的爱情电影,是一封史无前例的,最赤裸最热烈和浪漫的,情书。 顾惜朝深吸了口气,“也谢谢你。” 女孩用力点点头,然后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走了。 她用手紧紧捂住口鼻,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不马上离开,她一定会哭出来的,一定会! 她不要想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于是只要落荒而逃,像一败涂地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所以,还欠你一句话,惜朝。 ——祝你幸福。 ****************************** 当天夜里。 顾惜朝的家。 这是的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小明星,也早就摆脱了艺人公寓,买了一幢两百七十多平的复式当做住所。 顾惜朝不知道戚少商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这个人进来,更不知道自己还泡好了咖啡请这个混蛋喝是为了什么。 用白瓷的小勺轻轻搅了几圈,方糖翻滚着失去了踪迹,顾惜朝端起来轻轻品了一口,然后在醇香的味道里看向对面的人。 比以前更加成熟沧桑了的面容,明亮的双眼闪烁着稳重内敛的光芒。顾惜朝奇怪,自己明明都已经忘了他的样子,明明应该对这个好几年不见的人感到陌生才怪,可是当他真的坐在了自己面前,却全然找不到这种痕迹。 真是,糟糕透了。 当然,表面上不能让对面的人发现自己的想法,顾惜朝于是依旧平静的喝着咖啡--你不动,我也不动。 顾惜朝喝咖啡的姿势贵气十足,完全是英伦绅士的样子。戚少商几乎是贪婪地将目光紧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想要将离开的时光,全部补回来。 最后,还是戚少商先打破了沉默。他将杯中的咖啡一口饮尽,看着顾惜朝的双眼,“惜朝,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 顾惜朝垂着眼睛,神色声音冷漠,“你以为,我凭什么答应。” 戚少商却笑了一声,他起身,绕过长长的桌子,到顾惜朝身边。 顾惜朝抬起头来看他,没有动。 戚少商毫不躲闪地看着他的眼睛,径直弯下身子,然后,用手指捉住他的下颚,狠狠吻了上去。 亲吻的感觉有点陌生,舌头好像是麻木了一样,不知道如何转动,牙齿不止一次碰到一起,一瞬间两人的进攻都毫无技巧,像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让人不知所措。 顾惜朝毫不留情地咬了戚少商的舌,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含着他血液缓缓结束这个吻,然后拽着他的已经,凑在他耳边冷声道,“可不可以,杀了你?” 戚少商笑出声来,任由他抓着自己,舔吻上他的耳垂,将灼热的气息辗转过去,“命是你的。” 顾惜朝随即一把将戚少商推在地上,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很快便纠缠在了一起,什么后果,什么矜持,什么责任统统抛开,这是最直接的欲望,霸占了所有的思绪,只想将眼前的人占有,将那空虚的日子彻底填满。 这,就足够了。 同一时间。 在正式发行将近两周之后,白愁飞的《银色梦想》出乎意料的杀退了所有劲敌,一举攀上了音乐榜榜首的位置。 而同时,再加上全权负责红得发紫的戚少商的电影的音乐,白愁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跟前者的一样,被各路疯狂的记者围追堵截着,各种大小通告和发布会接连不断,让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忙了的他很是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连续第四天凌晨才回到家,白愁飞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却意外地发现卧室里透露出橙色的灯光来。 白愁飞不免有些惊讶,自从受伤之后,苏梦枕的作息早已经向着正常人无限趋近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倒反而是少见的情况。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叫了一声,“大哥?” 没有回答。 他心下漏了一拍,快步向透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卧室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柔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白愁飞一把推开门,“大哥……” 他的话卡在喉咙顶部,蓦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身体在那一瞬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手里的什么外套提包通通散落在地上。 苏梦枕背对着灯光,面容模煳在阴影里,他抬眼看了看愣在那里的人,然后,扶着桌子,艰难地向他走过来。 第125页 虽然很慢,虽然还是踉跄,但他的的确确,向自己走了过来。 白愁飞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牙齿上下打颤,双眼也模煳不清,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快要蹦出胸膛。 他沖他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你回来了。” 外面正是深夜,一轮满月挂在天际,天空被霓虹的彩灯映出五彩斑斓的虹光。 万家灯火,一片辉煌。 ==the== 第41章 番外一·知觉 接到电话的时候,无情刚从录音棚里出来。 彼时的他正在准备几个月之后的全球巡演,日程表上挤满了诸如:练歌,健身,舞台排练等等等等的任务,真正的空余时间可谓是寥若晨星,每天几时通未接来电都不是什么特殊的事。 然而,不知什么人说过,生活是由无数的巧合构成的,事情有时候就巧到这个份儿上,那一天,他不过是抽空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在放回去之前,眼见着屏幕亮了起来,前后只有短短十几秒。 ——熟悉的号码。 无情挑了挑眉,并没有过多的犹豫,手指便划过了屏幕。 “餵?”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一个人清淡的唿吸。 无情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把通话断掉,只是陪着对方沉默着。他们都不是无聊的人,倘若没事不可能无缘无故打电话来,他了解他,所以静静地等待。 “无情。”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让他等待太久,男人如常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千里迢迢地传了过来。 “嗯,是我。” “……今晚,有空吗?” “……怎么?” “……”那边顿了一下,无情猜测他脸上少见的犹豫表情,不由得便软了目光。 “好吧,晚上九点之后,我会在家。” “好。”那边似乎舒了很长一口气,这个字说出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嗯,这样。” “晚上见。” “嗯。” 嘟—— 无情挂了电话,方应看听着规律性极强的忙音从听筒里传来,似乎自己的心脏也开始跟着这个节奏强烈的鼓动起来。他眯了眯眼,在窗边站了许久,才缓缓把电话合上。 然后,感觉那个不断跳动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满溢的,蔓延到四肢百骸。 是夜。 华灯初上,漆黑的夜空里疏星朗月,只是清冷的月光却被街面上璀璨的霓虹晃得如梦如幻,白日间层次分明的景致此刻分外妖娆。 无情站在窗前,手中的咖啡瀰漫着暧昧的香气,裊裊白烟盘旋而上,飘到他面前。他却似没看到一般,目光遗落在不知名的远处。 “叮咚……”门铃适时地响了。 他偏了偏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钟,长短快慢不一的两根指针,已经指向十点了。 他放下咖啡,回身走到门前,抬手,转动门锁。 毫无意外地,方应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无情点了点头,侧身让开,示意他进门。 ——虽然有点晚了,但显然他们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所以他知道,他还是会来的。 方应看挑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虽然比之往日,那笑容怎么看都露出些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来。 他回手关门,走进来,这个地方是来过很多次的了,房间里充满了无情的个人气息,四白落地的墙,简单到家的摆设,干净得不像有人居住,只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在屋子里飘来飘去,证明着主人的存在感。 “茶还是咖啡?” 无情没有看方应看,只站在茶几旁侧身问道。 “……” 方应看也没有回答,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无情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在逐渐接近,炽烈的,缱绻的,却并不带有任何的压迫性。他不免有些意外地抬眼看过去,却不想在下一刻被两只手臂从背后紧紧拥住。 无情的身形晃了一下,没有挣扎。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们在一起的通常是平静而知心的,不会刻意索求对方什么,没有那些有的没的纠缠,也不会做无谓的担心,甚至不去干预对方的生活,对于对方的所有决定充分尊重……或许有些时候看起来并不像所谓“有情人”的样子,但于他们而言,却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他们都已经习惯。 因此,这一刻在他面前的方应看,便显然有些太不同寻常了。 “……怎么了?” 或许无情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中泛起的一丝柔软。 方应看垂着目光看向怀中这个清冷卓然的男子,漆黑的鬓髮和羽睫,在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在侧脸渲染出一片幽幽的暗影。细碎的刘海遮了小半张脸,看不大清楚表情。 胸口中那种满溢的东西于是在一瞬间冲上头顶。 他突然便想起很多事来…… 比如,第一见到他,第一次听他唱歌,当时他还不认识自己,彼此也都还不是现在声名鹊起的人,他看着他在糟糕的话筒音响和简陋的舞台做背景的情形下依然散发着光芒;还有后来的初遇,熟识,他们一起在东北看过的雪,他硬是拉着饮食不规律的他去吃早饭的执着,并不频繁的见面和偶尔的亲昵,想着这个人的时候那种平静和安心……很多,很多。 第126页 即使再轻描淡写的事,只要是关于这个人,一切,他却仍然可以毫不费力的记起来。 方应看俯在无情的颈间,深深吸了口气,让那清新的青草味盈满肺腑,然后沉沉开口,“今天silver来跟我辞职。” “嗯。”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下午的时候白愁飞离开有桥,同时出柜的事儿就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就算是再不关心这些无聊八卦的无情,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选择了苏梦枕,这在当年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 “他只跟我说了三个字,想通了。” “嗯。” “他甚至把股权转给了我。” “……是他的性格。” 无情有些意外,却又像是意料之中。 他跟白愁飞算不上熟悉,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总有着破釜沉舟的魄力,每每做事总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那么既然他已经决定离开,决定选择曾经的那个人,就必然会斩断现在的一切联繫,所以他的选择倒也不算很令人意外——即使无情明白,这些被斩断的东西,是方应看和白愁飞这类人,所太看重的。 白愁飞自己的解释是“想通了”,无情想,或许这不过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最终让他意识到了生命的重量是那些身外之物完全无法对抗的。 年龄的增长让人变得成熟,当他们——包括自己,还有方应看——逐渐老去,眼睛就被擦亮,于是开始能够认清自我局限。一种无力感,和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求枝节盘错扎下根基。就像是摩天大楼之间搭上钢索的穿行者,手里平衡杆是意志的寄託。世界的组成原是孩童积木造型,岌岌可危,分崩离析。身下黑暗高耸,耳边风声唿啸。云端抑或传来一声鸟啼,全是神秘不可测数机关,自以为可以掌控局面,肢体和神经足够强壮,却总是敌不过这些外界的变数。这时,只有握紧唯一工具,那唯一能让内心得到安稳的东西,遵循内心最深处指示,做出判断,迈出脚步。 这个时候,究竟是彼岸的成功更重要,还是手中的平衡杆更重要。没有踏上这条颤抖的钢索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所以,他开始明白了方应看这一日不同寻常的原因。 方应看也不再说话,那些纷繁杂乱的情绪拥堵在胸口,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于是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的颈边发尾,让熟悉的气息平復自己紊乱的心跳。 他的手探到身侧握住他的,十指交叠,另一只手摸索着去解他衬衣的扣子。 感觉灼热得过分的气息辗转在颈间,无情扬了扬脖颈,无声的嘆了口气。他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方应看的手心,然后用轻如柳絮的声音淡淡地问,“……你要?” 方应看气息一顿,直起身来。无情只感觉腕间一紧,是方应看收紧了交握的手指,轻轻一扯,让他直面自己。 方应看狭长的眉眼直直看过来,并没有说话,无情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晃动,不由得便想偏开头去。 明明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却还是会有心悸的感觉…… 方应看俯下身来,停在一个双唇相贴的位置。 距离的关系,他们其实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只能在彼此眼中寻找到那些相似的,深沉的,暗潮翻滚的,汹涌的情愫。 “可以吗?”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喑哑,无情能够感觉他身上传来一波高过一波的热度,还有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紧贴自己小腹的,那个坚硬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他,径直走到门边按下开关。 房间里霎时被一片黑暗笼罩。 他的步伐没有停顿,向房间更深处走去。在那个身影经过自己的时候,方应看清晰地听到他嘆息般说,“……过来吧。” …… 方应看走进卧室,无情已经褪去了包裹着双腿长裤,白色衬衣的扣子也已经解开,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他抬起眼看过去,手指在衣角缱绻了一下,最终放开了。 时间停滞三秒。 下一刻,眼前的阴影被放大,他略俯下头靠近他的脸,捏紧他的手臂,一如所有爱情电影般贴上了那两片清冷的唇,缠绵而悠长地深吻…… 咖啡醇香又苦涩的味道在唇舌见辗转,灵活的舌彼此纠缠,还有无情独有的那令他产生迷恋的青草的味道…… 肌肤相贴,两具年轻的身体迸发出热烈的温度,亲吻越来越深入缠绵,咖啡的味道一点点淡去,但是更多的,说不清楚的意味却更加鲜明起来。 向后仰到在床铺上那刻,无情仿佛听到耳边又什么东西崩塌溃败的声音。 方应看的唇在他的鬓边厮磨,沉重的气息扑在无情的皮肤上,他湿润而火热的亲吻在他身上交织出一个缠绵的网,肆意增长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便填满了两个人的胸膛。情慾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没顶袭来,他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就那样在莫名的漩涡里,下坠,下坠…… 手指颤抖着,似乎抓到了什么,可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握住。 灼热迷乱的感觉,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此刻就是生命终结。 方应看的手游走在无情略微冰冷的皮肤上,用尽最大努力去温暖它,像拥抱童话的孩子,诚挚而坚定。 第127页 他的手指在那个令人羞耻的地方灵活的撩拨,带动起身体本能的快感。 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 他的身体软了下去,咬紧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痛唿出声。陌生的感觉不断牵引着他向另一个方向沉溺下去,撕心裂肺的痛感混杂着漫天遍地的愉快同时袭上心头,自制力早在那人细碎的亲吻中消失了踪迹,仅存的意识在那手指的动作下也逐渐被瓦解。 情慾是种剧毒,一旦触碰,便只有等它蚀骨的结局。 方应看突然移开在他胸前留恋的舌,转而贴在他的耳边,“不要忍耐。”说着便覆上了他本来紧咬的双唇,同时进一步开发着他的身体。 无情重重地吸气,一个个宛转不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自喉咙冲出束缚…… 唔……呃——! 他恰到好处地放开他的唇,声音逸出喉咙,无情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乱了,全乱了,就连深唿吸吸进去的也是迷乱的气息。 他埋下头,吮吻他的喉结,用力的,仿佛那个地方有魔力一般。此刻的方应看,只感觉口中那个微微发硬的突起,比女人饱满的乳/房还要令人着迷。 不,一直都是如此,他的每一寸都让他着迷,对着其他人,永远都不会有的着迷。 是的,和灵魂比起来,身体太容易放纵自己。那是上天赋予人类的血和肉,独特和无与伦比的快感,他不想抵抗。 他俯在他的颈间深深吸气。 湿漉漉的舌头不断拨弄着那个脆弱的地方,双唇和齿间都用了力,摩擦的皮肤有些发痛。无情压抑在喉咙中的声音无可奈何地被这样的动作撩拨出来,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将脆弱的部位权权託付给旁人的不自在。 无情抬起原本攥着床单的手,指尖插进男人的黑髮里,哑着声音缓缓道,“……可以了。” 窗外有凛冽的风声路过,脑子里仿佛雪花点闪烁的屏幕,他只感到在一片无形的光芒中,自己的身体被抬高,接着,便是锥心的痛感。 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灼热涌入身体,强悍的,活跃的,迫不及待地充斥了整个甬道,继而占据四肢百骸,最后一点理智也在那样滚烫的热气下变成了蒸汽,腾云驾雾般飞离而去。 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空气稀薄,唿吸沉重,他低低地轻吟和他沉闷的唿吸交杂在一起,像在谱写一曲古老而美妙的旋律。 他的撩拨仿佛潮水,强悍的律动滚烫的温度熨帖在身体内部,无法控制的快感炸裂的烟花一般蔓延,高涨,怒放……然后渐渐埋没了理智。 熟悉的感觉,黑暗中的房间。 肢体纠缠在一起,分不出是谁的心跳,谁的唿吸。 痛楚,迷乱,快意…… “崖余……崖余……” 眼前是一片破碎而绚烂的光影,肌肤相亲的感觉一如既往,无可比拟地令人悸动。耳边传来那人低声的呢喃,无情抬起头跟方应看接吻。 他从出道起便开始使用无情这个名字,真名已鲜少被人提起,就算是相熟的人,在平时也不会用这个名字称唿自己。就算是方应看,在之前,那么多个纠缠的夜晚,也不曾这样叫过。 他感觉心间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过,温暖的,然后化为一声嘆息。 他的器官在他的体内,他能够明确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那一部分,一次又一次地,将两个人融合在一起。 深邃的,刻骨的,于是就变成致命的。 甬道内传来钝钝的酥麻,柔软的内部被越来越快速的动作摩擦地几乎要燃起火焰。他的指尖扣紧他的背,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白色痕迹。他在失控中唿叫出声,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要挣脱身体,不停的向虚空中挥舞着渴望自由。而身体却陷入一个漩涡,无法自拔,渐渐灭顶。 在意识摇晃在海浪般的快感顶端的时候,模模煳煳间,他听到两个字 幸好…… 仇恨与爱情,疏离和亲昵,勾心斗角与蝇营狗苟,阴谋与圈套,权势和名利……旁人的事,自己的事,还有那些迷茫的,朦胧的,或许永远也理不清,看不懂的状态。都因为这个缘故,而变得不那么重要。 生活中充满了不确定的恶意,死亡的泥沼,窒息的真相,无奈的路途,内心的黑暗……无论用什么方式去选择都无济与事。痛苦就在彀中,知觉不知觉,清醒不清醒,都没有结局。不过幸好…… 幸好有你。 无情还是那个无情,清淡疏离的态度,无人匹敌的天籁。 在很久很久之后,无情的世界巡迴演唱会上,白愁飞作为某一场的助演嘉宾,穿着整齐的白西装坐在银蓝色的透明钢琴前为主角伴奏+伴唱了整首歌。 在灯光下,舞台上的两个人简直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美妙。台下的粉丝都在尖叫,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这首歌平淡温馨,沁人心脾的旋律。 后来,白愁飞的音乐专辑曾一度被无情的粉丝热情抢购。 后来,有很多粉丝询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再次合作。 后来还发生很多事情。 但是那又什么关系呢? 你们只要记得,那首歌就够了。 第128页 那首让方应看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人,在vip席,几乎按捺不住的歌。 歌名只有两个字。 《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