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纨绔》 第1页 《重生之纨绔》作者:讨酒的叫花子【完结】 文案: 洛家小少爷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横行霸道,不学无术,人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对韩东林,他欺他辱他处处针对,哪知玩着玩着竟栽在人家裤腿底下。后来洛家垮台,京中人无不拍手叫好。一朝云端低落谷底,纨绔少爷落魄如鸡,悽惨可怜。临死之前,洛玉回想这一生,他待韩东林如草芥,韩东林却对他不差,庇他护他,却也……恨他。 重来一世,趁着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还是落难少年,当然是追夫趁早啊! ―――――――――― “这偌大的京都繁盛至极,绫罗美玉,绝色佳人,你说说,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1v1,不虐不虐不虐不虐,he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爽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玉,韩东林 ┃ 配角:李显等 ┃ 其它: 第1章 楔子 塞北战事告捷,元月初八,镇北大将军凯旋归京,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将军府更是热闹,门前络绎不绝,来拜贺的人就没断过。 而不远处的宅子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与热闹的将军府对比鲜明。 那宅子的高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院中种着冬青和梧桐,台阶上长有青黑的苔藓,偌大的地方此时空荡冷寂,各处角落积灰,却无人打扫,宅里的下人们早在半月前就被遣走,如今只剩主僕两人。 洛玉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他得了病,面颊深陷,毫无血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出口气都困难,大夫说他时日无多,看这样子也没几天活头了。 侍从阿良背过身偷偷抹泪,他打小便跟在洛玉身旁,感情深厚,每每见此不免难受。担心洛玉躺久了难受,他上前将人扶起来坐着。 “贺礼刚刚送去了,将军还在宫中,要晚些时候才回来。”阿良说道,思忖半晌,又添道,“韩老夫人请您届时过去坐坐。” 洛玉微不可闻地嗯了声,不再言语,闭目养神。韩老夫人厌他至极,怎会相邀,这话不过是阿良说来哄他开心罢了。 他是个烂人,一辈子就没做几件好事,京中人说起他都要啐两口,免得污了嘴,如今要死了也算是报应。 阿良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但还是没出声。 …… 夜半时分,阿良守着洛玉,外头突然喧闹起来,他勐地惊醒,伸着脖子朝外一瞧,顿时大喜,去将军府请人。 可他到底没能将人请来,甚至连将军府的门都没进,几名家丁连枪带棒将他打了一顿。 意料之内的事,那人对洛玉避之不及,不然也不会向皇帝自请戍边。 洛玉忽然难受得紧,心口就像压了千斤大石,喘气都疼得厉害,眼前也变得格外模煳,可精神却比以往好得多,痛感十分强烈,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死了。 都说一个人临终前总会有些心愿,可洛玉却无牵无挂,死了,也是种解脱,茕茕孑立的这些年,他活得不像一个人,行尸走肉似的。 “我死后,不发丧、不留尸,火化后送回武陵即可。”洛玉吃力说,他合上眼,顿了顿,“这处宅子卖了用作路费,我在武陵还有些产业,都留于你,到了那边吴管家会接应。” “少爷说甚胡话,”阿良眼泪直流,“等你好了,咱一起走。” 窗口吹进一阵风,油灯上的火焰左摇右摆,屋里霎时暗了许多。 心口的压迫感越来越重,喉咙里一股血腥,他克制不住呕了一口血,阿良手忙脚乱地跟他擦,力道之大,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不住咳,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眼黑耳鸣,任阿良怎么喊也听不见,身子缓缓滑倒…… 第2章 重生 春风从关外吹至京中,新年刚过,万家喜庆。 天才麻亮,长安街上已行人纷纷,很是喧闹,安平巷的尽头是家百年老酒馆,开门不到一个时辰,今日份的酒就卖得差不多了。老闆曲三招来两名伙计,吩咐他们将柜檯下的酒搬到车上,亲自去送洛家订的酒。 马车从安平巷出来,驶过四平路,经由焱井大院,再拐两个弯,来到华锦街的尽头。面前的府邸便是洛府,红灯高挂,大门敞开,威武的石像狮子镇守在左右两边,院中种着迎客松和冬青。 围着洛府转了半圈,马车停在后门,巡逻的侍卫过来盘问一番,待检查完毕,紧闭的后门方才打开。不多时,厨房的管事带着几名家丁出来,管事与曲三熟稔,两人聊了几句,家丁接过马车,将酒送到厨房去。 洛府的路十分宽阔,马车平稳地穿过一片竹林和一座苏式园林,终于到了厨房,家丁们麻利地搬酒。 管家正在厨房内交代事宜,大年初二,洛家宴请族亲,洛老夫人向来注重此事,可出不得丁点差错。 “马上将早膳送到前厅去,手脚利索些,别摔了掉了,茶水瓜果点心备好,待早膳撤下就摆上。” 说着,转向身边的管事继续道:“老夫人和大人已经在前厅候着,我去点红炮,顺带接表少爷他们,你去催催两位少爷,别让大家等着。” “是。”管事应道,“大少爷刚去了前厅,小的马上去北院看看。” 第2页 北院 洛家只两位少爷,北院是小少爷的住处。洛家现今正如日中天,洛老爷乃是当朝宰相,洛大少爷虽才二十出头,但已是御前带刀侍卫,几个嫡亲和旁亲也在朝廷身居要位,只有洛小少爷实在与众不同,生性顽劣、难以管教,整天惹是生非没个正行,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 北院的门还关着,管事敲了敲门。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浓眉大眼,温和可亲。 “李叔。”少年笑眯眯喊道。 “阿良,小少爷呢?”管事问。 “屋里,正打算去前厅。”阿良道。 管事点头:“那行,快些带过去,人都到齐了,都在等着。” …… 屋内,洛玉出神地看中铜镜中的自己,这张脸虽稚嫩,却无比鲜活,不似久病那般的苍白无生气,凤目长眉,五官深邃,依稀可见日后的模样。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喉咙干涩,头突突作痛,昨夜一直迷迷煳煳的,他终是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卧病在床时,他总想着死了好,死了就能解脱了,可如今活了过来,心中却别有几分感受。 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呢…… 上一世,洛家因遭人算计而迅速败落,一大家子贬的贬、死的死,没几个落得好下场,他跟阿良一起苟活了许多年,直到临死前才明白了这各中缘由,可那时,他、爹、大哥……洛家上上下下都没看明白,枉为他人做了嫁妆。 当年,宣治三十六年冬,胡人犯边,洛大少奉圣命领十万精兵北伐,本以为是场必胜战,却在北进途中惨遭埋伏,十万大军几乎全被歼于河原峡谷,生还者寥寥可数,而胡人趁此大举进攻,塞北没有支持力量,接连失守,那一战虽最终以胜利结尾,但可谓惨烈。 战后大理寺、锦衣卫联合彻查河原峡谷一事,竟发现是由洛大少不顾劝阻强行下令绕近路所致,皇帝大怒,严惩洛家,洛老爹连遭贬黜,手中实权一一被夺,最后在谪往同顺府的路上染病身亡,而洛夫人,因着前丧子后丧夫,抑郁寡欢,心结难消,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洛家自此一败不起。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人人自危,京中各家纷纷与洛家撇开关系,生怕受到牵连。直到新帝继位,大赦天下,洛家仅剩的戴罪之人洛玉才从武陵回到京都。 经河原峡谷一役,洛家一直处于朝廷的监督管制下,恢復自由身后,洛玉去了趟河原府,想查一下河原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有宽敞的大路不走,他哥为什么非要从险要的峡谷地带过?从峡谷过最多快半日,但河原府已接近边塞,且战事还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 他查了两三年,曾查到几处线索,却一一中断。 河原一役的真相,肯定不是表面那样,只是,这一切究竟由谁操控?谁有那么大的能力用边疆安危、十万大军以及整个洛家做牺牲品? 前世短短几年,于洛玉而言,就跟过了几辈子似的,这一次,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洛家重蹈覆辙! 想到这儿,洛玉皱紧眉头,将前世的记忆捋了捋,冷静下来。 今年是宣治二十一年,这一年还算太平,唯一的大事就是八月十五册封太子一事,但过两年就不会如此了,章、云两家接连倒台,太子一党失去左膀右臂,逐渐势弱,二皇子崛起,六皇子后来居上,经过几年的暗中较量,渐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皇权之争危机四伏,最后以六皇子一派胜利告终,想来,洛家的败落于此不无关系,洛家向来是太子一党的拥趸,唇亡齿寒罢了。其实也算不上唇亡齿寒,毕竟,洛家出事以后,他们忠心追随的太子可是毫不犹豫就将洛家这颗棋子弃了。 为避免前世的悲剧,洛家首先要做的就是从皇位斗争中抽身,不过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洛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太子一党密切相关,其中的利益关系甚为复杂。 要想笑到最后,需要做的还很多…… “少爷。”阿良进屋,见洛玉正发神,便叫了声。 洛玉回神,顺手倒了杯冷茶喝,前世的记忆大多模煳不清,只隐约有个印象,好在要做什么事阿良都会提醒,倒不是阿良话痨,是他浪荡惯了,脑子里只有吃喝享乐,若没个人监督,恐怕要浪上天。 “什么时候了?”他问道,一口冷茶下肚,瞬间精神了。 “辰时,”阿良回道,凑近给洛玉揉脑袋,“您昨晚上也没吃两口,现在去前厅喝点粥吧。” 洛玉嗯了声,起身去前厅。 许多年未见他们,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犹豫了片刻,好像在做梦,太不真实,一进去就会醒来。 “过来,来这儿坐。”老夫人先瞧见他,和蔼喊道。 “祖母,”洛玉规矩叫道,又转向其他人,“爹、娘、哥。” 洛承南对他大年初一还在外面鬼混颇为不满,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重重放下粥碗,周围的下人吓得心里一跳。 洛夫人李清秋习以为常,柔声招唿他坐下,老夫人向来溺爱孙子,将洛玉拉到自己旁边,并给他夹了筷子菜,还责备了一句:“他又没有惹祸,不就是回来得晚了些,你摆甚脸子。” 第3页 洛西看洛承南脸色越来越冷,赶紧打圆场:“听说小玉进了应天书院,里面如何?课程这些可还跟得上?” 洛西身为御前带刀侍卫,跟着皇帝奔波,这两年鲜少在家呆着,故而对洛玉的情况只略知一二。 应天书院是全国最高学府,进了里面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前途不愁,自然,书院的门槛也非常高。 洛玉半灌水,文不成武不就,仅凭自己这辈子甭想考进去了,他就是关系户,是洛承南托关系给弄进去的。当然,走关系也不能走得太明显,直接把他送进去应天书院那群老古董肯定死咬不放,他是以淮西王世子伴读的名义进的。 “嗯,还成。”洛玉含煳道,他哥不说他都忘了自己还在读书这事儿,说着,他给洛承南夹了颗水晶丸子,“爹,你消消气,是孩儿的不对,下次不敢了。” 台阶给得刚刚好,洛承南脸色缓和了一些。 “孩儿前些日子淘到一幅严崇大师的真迹,吃过饭就送到你书房去。” 洛承南好收藏字画,尤其喜欢严崇,这招正中心头好,十分受用,瞬间什么气都没了,掩住窃喜,他板着脸道:“别整日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三月春猎,好好做一下准备。” “晓得了。” 三月的事,早着呢。 洛家乃是京都的权贵世家,上三代都是朝中大员,洛家子弟个个不凡,可到了洛玉这一代,祖上不怎么显灵,偏偏出了他这个歪瓜裂枣,从小到大,没少给洛承南惹事,今天忤逆夫子,明天打架生非,青楼酒肆,哪儿热闹哪儿有他,标准的纨绔少爷。 但好在他还有那么一丁点分寸,至今没惹过大祸,小打小闹,也就由他去了。 第3章 相见 早膳过后,洛西跟洛玉聊了会儿,老生常谈的话,洛玉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人啊,改不了的尿性,他上辈子就这德行,哪能说变就变。 一顿饭下来,洛玉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挨骂也觉得悦耳,老天到底待他不薄。 临近中午,族亲陆陆续续到齐,洛西、洛承南父子接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洛玉倒好,悄悄熘回北院躺尸,午时才磨磨蹭蹭过来。 李清秋娘家有两个弟弟,李荣年和李荣成,皆是继室所生,兄妹三人感情一般,平日里少有来往,只逢年过节串串门,但洛玉却跟李荣成的小儿子李显格外好,应该说两人就是苍蝇叮大粪——臭味相投,平日里没少一起干缺德事。 李显一进洛府便四处找人,就跟嗷嗷待哺的奶娃找娘似的,见了洛玉登时眉开眼笑,比见了姑娘还殷勤。 “洛二!洛二!” 起先,洛玉没认出他,等人都快走到跟前了,才勐地想起。 “李显?” 也不能怪洛玉认不出他,前世李显短命,十九岁时,在扬州游玩染上天花暴毙了,算来已有十几年未见。 “找你老半天了,藏这儿吶。”李显直接挨他坐下,伸长脖子左瞧右看,“哎,表哥呢?” “找我哥作甚?”洛玉疑惑,慢悠悠剥颗瓜子进嘴,他面前的瓜子壳堆了好几堆,每堆大小匀称,成尖山状,看样子是闲得发慌了。 “你不知道啊?腊月十五,三军比试,表哥拔得头筹。昨晚你先走了没听到,大皇子说,上边有意送表哥去军营,指不定要封个将军做做,啧……”李显小声道,洛西真真是京都子弟的模范,他要能有人家一半,李荣成睡着了都会笑醒。 洛西本就是军营出身,幸得皇帝赏识加之洛家的关系才进宫做了御前带刀侍卫,表面风光无限,实质上就是傀儡,没实权,被那位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洛家权高势重,那位可防得紧得很。 不仅洛家,章家、云家、淮西王……都如此。 将军,想都别想。 洛玉蹙眉,正想说什么,阿良过来了。 “少爷、表少爷,老夫人让大家去碧琼苑坐坐。” 碧琼苑较偏,坐落于南院,环境清幽,老夫人平日礼佛,喜好清净,便居在此处。老夫人抱着紫金手炉坐在暖炕上,几个小辈围着她,有说有笑,见两人来了,丫鬟们搬来铜制脚炉,捧来手炉,奉上热茶。 屋内的兄弟姐妹们热情招唿他俩。 这天儿着实冷,鹅毛大雪,寒风凌冽,前厅走到南院,冻得手脚冰凉。 洛玉解下狐裘,掸掉肩上的落雪,接过手炉。几位少爷小姐皆生得标緻养眼,特别是洛玉,眉清目朗,风流自在,少年身骨如雨后春笋,长势迅勐,捧手炉的小丫鬟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耳尖羞红。 “祖母。”洛玉跟着表兄弟们一块儿坐。 李显向来嘴甜会说话,行到老夫人跟前,亲切问候:“祖母,近来可好?许久没来看您了,之前去闵州,得了两盒极品血燕,最近忙得抽不开身,赶今儿就送来了。” 随行的下属呈上两个印花锦盒,老夫人乐呵,丫鬟赶紧接下。 “你这小子,就会哄老婆子开心。”李家几个兄弟姐妹里,老夫人最喜欢李显,从桌上拿了红封给他,问道,“你跟小玉可是在一处上学?” 沾洛玉的光,洛承南把他也一併送进去了,李家唯一一个,光耀门楣。 第4页 “是,还是一个训堂。” 老夫人欣慰颔首:“兄弟俩有个照应。” 脱了狐裘,洛玉只剩两件玄黑薄衣,暗印花纹,金线勾边,腰坠羊脂流云百福玉,风度翩然,十分抽条。 老夫人命下人取氅衣来,让他穿上。 “尽会显抽条,冷了都不晓得添衣。” 末了,又接着之前的话题,同李大小姐说:“老了身子不利索,少有出门,不晓得大家的近况,你母亲如何了?上回差人送去的补药吃了多少了?走的时候再过来拿一些罢,记得代我向你娘问好。” 李芮溪笑回:“劳烦祖母挂记,母亲近来好多了。” …… 族亲聚会就是这样,拉家常闲谈,小辈们约了晚上去游湖看花灯。 夜幕临近,灯树千光照,火光映着积雪,亮如白昼,十里长街人声鼎沸,热闹辉煌,姑娘们觉得稀奇,一路看一路买,甚是欢喜。洛玉兴趣泛泛,便去船上候着,李显比他先到,从帘中探出脑袋:“就等你了。” 拨帘而入,四人盘坐在圆酒桌周围,李家二少李景风,李荣年的小儿子,以及两个陈家旧识,陈仁安和陈仁永两兄弟。酒桌中央搁着铜锅,噗噗作响,香气四溢,桌上摆满了食材,天儿冷,最宜烫火锅。 洛玉撩起长袍,就近而坐,李显替他斟酒。 “不知诸位哥哥也在,”他说道,举杯敬酒,“我先自罚一杯。” “恰巧经过这里,见到李兄两个,说你也在,便不请自来了。”陈仁安回道,给他满上,回敬一杯。 洛玉再一一敬酒,五人对坐长谈。 “洛兄、李兄进了应天学府,还未恭喜两位,某敬一杯,以表祝贺。”陈仁永道,他们几个原先是一个学堂,他们仨儿进的是应天学府的下属院——毓秀书院。 “陈兄谬赞,不过混日子罢了。”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铜锅煮肉越煮越香,浓白的汤汁上下翻滚,烟气升起,环动缭绕,洛玉晚饭没动几筷子,现两杯酒下肚,食慾大开,涮了不少肥美的牛羊肉。吃到一半时,加了个红锅,红椒鲜香,又辣又麻,一红一白两锅,吃了个爽快。 夜风猎猎,船随波摇,前边湖岸的花灯往这头飘,船夫抱着旱菸深深吸了口,寒气、烟气缠作一团,逐渐稀散。盏盏花灯堆聚,把船团团围住,船里船外昏黄交映。船夫取下船桨,在水中用力盪了数下,花灯随波流,四下飘开。 忽而,碰的一声,整个船身剧烈摇动。 洛玉唤来船夫询问,方才那一撞,铜锅里的滚汤洒出,全洒在他跟李显身上,他还好,李显右手烫得通红,起了燎泡。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船夫见他们身着华服锦袍,器宇不凡,知是官家人,忙跪下求饶,“后边的船撞尾了,实在是对不住,还请诸位大人饶命。” 这船在岸边停得好好的,开都没开,自然不关船夫的事,李显也不是不讲理的,直接出门找那个不长眼的撞船的算帐。 那船上一同岁的白袍少年正把着桨,罪魁祸首无疑了。 李显火气沖天,都快跳过去打人了,但见了白袍少年身后之人,堪堪止住。 “不知世子在此,恕罪。” “既然遇到,几位不如上来喝两杯。”淮西王世子韩青云哂笑,开口相邀。 “如此,便多谢世子了。” 五人转至对方船上。 少年看到李显右手烫伤,自知理亏,拱手作揖,歉然道:“对……对不……住……”他声若蚊蝇,结结巴巴,李显没听清,暗道倒霉,要不是世子在,非得揍这小子一顿。 进了船,里面的人皆穿白袍,巧了,陆氏一族,真是冤家路窄。 陆氏家风雅正,素以君子风范着称,乃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文人世家,翰林院的学士、应天书院的教官大半出自陆氏门下。说起两方的恩怨,无非就是相看两厌,你觉得我冥顽不化、纨绔难训,我觉得你自命清高、矫揉造作。 “晦气,遇到这群披麻戴孝的。”李显低声道,白衣白袍,顽固守旧,可不是披麻戴孝么。 洛玉示意他少说两句,随众人入座。 韩青云惯会享受,船内颇宽敞,虎皮做垫子,左上角烧着薰香,正中间是牡丹刻印的暖炉,六张楠木桌环绕摆放,美酒佳肴一应俱全,他招来侍从,吩咐加两张桌子。 俄顷,数名女子抬着小桌、端了酒菜鱼贯而入,她们身形丰腴,穿着大胆,胸前玉兔儿半隐半遮,唿之欲出,细腰若柳,巧笑嫣然,一颦一动,自是风光无限。 向来恪守规礼的陆家子弟纷纷面红耳赤,或偏头或垂首。 洛玉环顾四周,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好看的凤眼眯了眯,不自觉皱眉。 酒过三巡,醉意上头,他藉故醒酒离席,到船尾吹风。 寒风朔朔,跟刀子似的,洛玉拢紧狐裘,雪愈发大了,绵绵堆落在肩头,这才一会子功夫,他浓密的睫毛上都冻出了白霜,眼里白茫茫一片。 不经意间抬眼,却是惊喜交加,他喉头微动,眸色渐深,甫又将目光移开,佯作不曾看见,眺望那灯火流动的湖面。 第5页 船尾,那人倚靠栏杆,长身玉立,神态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4章 开学 初七,洛西进宫,下次回来至少要一个月以后,洛承南被一併召入宫中处理公务,这几日都不会回丞相府,放了八天年假,现下可有得忙。 十八开学,闲来无事做,洛玉跟李显两个便日日一起厮混,今儿游园听曲,明儿喝酒博戏。李显素来会玩,胆儿肥,竟约了一帮文人狎妓,说要给洛玉破身,洛玉还未到开蒙的年纪,他大两岁,早已是老手,生拉硬拽将人拖到春风楼。 正是这回,惹了事。 李显花五千两订下春风楼的头牌绾绾,谁知半路遇到章家大少,这章家大少前两天就相中了绾绾,本想今晚来开荤,谁知被人抢先一步,那怎么行,便跟李显打商量。 先到先得,银子都给了怎么可能让出来?李显嘴贱奚落了章家大少几句,章家大少礼尚往来回骂,双方一来二去,大打出手,险些把春风楼砸了。 堂堂官家少爷,为了一个妓.女闹架,赶回来善后的洛承南恨不得把脸揣进裤兜里,丢人丢大发了! “我看你最近安安静静,以为你收心悔悟了,结果还是死性难改!”洛承南气道,啪——戒尺重重打在洛玉身上。 洛玉挺直身板,薄唇紧抿,没有辩解。洛承南看他这副样子更火大,抡起戒尺狠狠打,少年清瘦的身子哪受得住,洛玉痛得连连嘶声。 “跪好!”洛承南吼道,“青楼狎妓,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混,能耐了!” 言讫,扬手又要打,一旁的李清秋见了,忙上前拦住,一面哭一面劝:“老爷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出毛病了,小玉,快给老爷认错。” 洛承南推开李清秋,啪啪两戒尺,洛玉闷哼一声,痛得冒细汗。 李清秋心疼极了,抢过戒尺,扑通跪下,抱着洛玉哭:“要打连我一起打吧,可怜我的儿,小小年纪就遭罪,打吧打吧,打死我们娘俩算了!” 洛承南脸色铁青,兀自平息了半晌,沉声道:“你起来。” 李清秋抹把泪,拉着洛玉起来。 “我没叫他,”洛承南道,“继续跪着。” 李清秋见好就收,放开洛玉,退到一旁,这架势,应该不会再打了。洛承南负手来回踱步,剜了她一眼,祠堂内非常安静,丫鬟小厮们没一个敢出声的,小心翼翼候在门外。 “族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洛承南道,“来人,给我好好看着,谁敢给他送吃的就发卖出府!” 众人胆颤,战战兢兢应是。 从小到大,洛玉没少被收拾,族规抄了无数回,祠堂蒲团都跪烂了好几个。洛家百年世家底蕴深厚,一本族规足足有三指宽,一百遍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 一遍还没抄完,天都亮了,洛玉乏累得很,抄着抄着竟睡着了。 翌日,老夫人估摸着差不多够了,来祠堂领人,一进门看见洛玉直挺挺躺在地上,心疼万分,赶紧让阿良把他背回北院。 亲娘开口,洛承南哪敢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只是洛玉在冰凉的地上睡了一夜,受风寒发高烧,歇了四五日才算好。 正月十二,宫中传来消息,洛西殿前犯错,圣上龙颜大怒。洛承南急匆匆进宫捞人,但皇帝避而不见,足足在成华殿前跪了两个时辰才得以面圣。为以儆效尤,洛西在大理寺关了三日,被贬作卫尉寺少卿,且过了正月才能去卫尉寺任职,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洛西闲职在家,正好可以管管洛玉,洛承南将府中之事交由洛西负责,自己则回宫处理公务。洛西素来严恪,卯时就把洛玉从被窝里拉起来看书练剑,洛玉是有苦无处说,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开学。 一大早,洛玉火速收好书纸笔砚,早膳都不吃了,逃命般出府。 应天书院位于城边,僻远安静。洛玉等李显一起进去,这应天书院不愧是最高学府,崇阁巍峨,青松拂檐,古朴且大气,两人在一位师兄的带领进去,先走过九曲十八弯的水桥,来到一片竹林,竹林的入口处立着一块丈余多高的玉石牌坊,上书“静心林”三字。竹林里坐落有大大小小的亭子,亭里学生们三两成群看书,陆氏几个熟面孔也在此。 察觉有人经过,当日船上那少年抬头,恰好与李显对视,李显手欠朝那边扔石子,吓得少年连书都掉了。 穿过静心林,藏经阁后,便是新生训堂。 刘夫子坐在堂上,堂下稀稀落落坐着十数名学生,皆交头接耳,刘夫子不喜,抬头,大家立马噤声。两人前去报导,刘夫子翻了翻册子,找到两人的名字做记号,点头道:“去右边领书,自己寻座位。” 洛玉将堂中扫视一番,发现那人正独自坐在角落里,领了书,径直大步跨去。 “哎!”李显咋唿唿喊,遭到刘夫子眼神问候,乖乖闭嘴跟过去,往常两人都坐中间的。 课桌分八排四列,中间隔开,洛玉挨着人家坐了最后一排,李显便只有坐他前面。李显转身敲了敲他的桌子,低声问道:“你做什么呢?” 正说着,韩青云等人陆续到了,他看到洛玉坐的位置,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别有深意地朝这儿看了一眼。李显心里叫苦,这祖宗,坐哪儿不好,偏偏挑这儿,要命哩。 第6页 人来齐了,刘夫子手执戒尺啪啪打了两下桌子,堂下顿时肃然,李显只得待会儿再说,回身规矩坐着。 “诸位好,鄙人刘瑞堂,以后便是新生的主教官了。”刘夫子板着脸严肃道,正容亢色。 然后开学第一课,“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恪规守纪、洁身自好云云。 这刘夫子忒能讲,滔滔不绝,硬是说了一上午,堂下学生听得昏昏欲睡。 “洛君沂,关于恪守规矩,你有何见解?”临近下课,刘夫子突然发问,抽人答题。 君沂,乃是洛玉的字,他压根没听,起身,硬着头皮道:“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刘夫子眉头紧拧,显然对他的回答甚是不满,稚童小儿都能说这句,身为应天学子水平不免太差,各学生皆幸灾乐祸地看着。 “但世事沧海桑田,新旧交替,规矩也在变,不应墨守成规,要通时合变。”洛玉继续道。 刘夫子颔首,勉强满意,一番讲解,这堂课才算收尾。 学生们起立作揖请安:“夫子再见。” “你可晓得你旁边是谁?”夫子一走,李显立马转过来,“韩东林!快,找人换个座,你没看见韩青云那眼神,指不定要找你麻烦。” 洛玉挑眉,惬意向后靠了靠,薄唇轻启:“他敢。” 淮西王不过区区一个没实权的异姓王,老子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何况儿子,洛玉平日给两分薄面,他要敢挑事,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而且,朝堂上下都知道,淮西王的名号是靠着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也就是韩东林的父亲战死沙场建功得来的,若是韩东林父亲还活着,哪轮得到他作威享福。再看看这家子对韩东林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报答之意?给件衣穿,给口饭吃,跟养条小狗儿一样。 洛玉上辈子十分混帐,常伙着欺负他,初初见那会儿,就将人家的书本扔湖里,数九天吶,那傻子竟还下湖去捞,当时洛玉笑得老畅快了。他经常祸害韩东林,欺他辱他,恶行多如牛毛,且每次韩东林被处罚,他就爬墙看热闹,委实可恶。常言山水轮流转,后来栽人家裤腿下了,也是吃遍了苦头。 之后,他哥将他託付给韩东林,这一去,就是永别。韩东林守信,待他极好,庇他护他,却也……恨他。 洛玉这人,偏执,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许是上辈子的教训少,他贼心不死,心里仍旧肖想人家。 上辈子不行,也许……也许这辈子对他好一点,也就成了。 他倒是想得挺美。 白皙指尖摩挲着手炉,他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人家,眸色暗深如潭,波光流转,似要把人看得通透彻底。 许是察觉到了,韩东林抬头,恰恰对上他的目光,他对洛玉略有耳闻,知晓这人与韩青云交好,遂垂首,懒做理会。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比心 第5章 出头 黑云压境,天愈发阴沉,北风唿唿作响,白絮漫天,地上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深达膝盖,行进异常困难。 膳房准时开饭,伙食挺好,三菜一汤,洛玉没让家中僕人送饭,便在这里将就吃,李显是家里送的饭菜,他跟洛玉穿一条裤子,也提着食盒在膳房吃,两人寻了处角落吃饭。 应天书院官家子弟多,大部分都不会来膳房,这里基本是寒门学子,一群素衣中间冒出两个穿华服的,难免引人瞩目。 洛玉慢条斯理吃食,他从小挑嘴,三个菜只夹那盘红烧豆腐,肉酿茄子和水晶肉一筷子没动,李显把自己的菜推到他面前:“我家新请的厨子,酱板鸭、开洋烩银丝、红扒鱼翅,你尝尝。” 看着不错,洛玉尝了两口。 “你跟韩东林熟识?”李显扒口饭,问道。 洛玉顿了顿:“见过几次。” “哦。”李显瞭然,夹了筷子水晶肉,“膳房的饭菜味道还可以,肥而不腻,鲜香适口。” 忽而想到什么,洛玉略微思索,开口提醒他:“陆羡……你少去招惹他。” “哪个?”李显煳涂,看他讳莫如深,回想了一遍,好像不认识这号人。 “早上你拿石头砸的那个。”别看这人现在文弱好欺,将来可全然不同,威震一方的锦衣卫指挥使,手段狠辣,脚下冤魂万千。 李显不以为意,心道怎会怕个小娘们,端着碗喝口汤,跟他说自己才打听到的消息:“我们夫子,厉害得很,那些个皇子世子,被他训得跟孙孙儿一样,你猜猜他的来头。” “嚯,竟是陆家的长老,脾气就跟茅坑里的屎一样臭。”他自问自答,一脸神秘,“按理说陆家那些老东西隐退以后不会再出山,但今年却是例外,好像跟你旁边那个有关。” 韩东林。洛玉知道,刘瑞堂当年受过韩东林他爹的恩,读书人最讲究这些恩怨情义,出山相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韩东林能有日后的成就,离不了刘瑞堂的提携。 “我晓得,”洛玉道,“月底的学院比试,你参不参加?” 应天书院的传统,正月月底举行一年一度的比试,意在选拔贤才。届时稍微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都会来,只要你在比试上有那么丁点儿出彩的地方,就会有人向你抛橄榄枝,自然官途有望,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学院会先进行选拔,选出四组四十八人。 第7页 上辈子他喝酒宿醉,连选拔都没去,这回倒想试试。 “你去我就去。”李显道,他没啥志向,一切随大流,他上头有亲哥亲爹大爷老太爷,反正李家轮不到他继承,人生苦短,何必费劲追求。 正说着,忽然一声响,所有人下意识寻声望去。 东边角落里,少年低垂着头,油腻的汤水湿漉漉地顺着他白皙俊美的脸颊往下流,从消瘦的下巴蜿蜒而下,滑进衣襟,胸前背后晕开大片暗渍,他墨发上粘着菜叶,滑腻腻地滴着水,湿润的衣裳紧贴胸背,显出精壮的身子。 面前,章延忙后退两步,眼带惬意,似笑非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没看路,来人——” 随从马上递给他一张白帕子。 “来,韩少爷,擦擦脸。”他故意把帕子扔到桌上,汤汁瞬间就将白帕染黄。 道宽敞得很,他哪儿不走,偏偏到旮旯角落里挤,明摆着生事。 这天寒地冻的,汤汤水水淋一身,定冷到骨子里头了。 “我刚刚看见他掀韩东林的汤碗,真是……”一学子小声议论。 旁边人止住他:“行了,别管那么多,小心待会儿跟着遭殃。”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洛玉火冒三丈,他回来没摸小手亲小嘴,倒教那姓章的杂碎给折辱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章延奚落地笑,周围人也跟着笑,看啊,多狼狈。 笑够了,他负手阔步离开,可才跨出半步,头髮被揪住往后扯,眼前一花,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甜的、咸的、辣的直往嘴巴鼻子里钻。 …… 应天书院多大个地方,不出一刻钟,所有人都知道章延被洛玉按进菜碗里打,给揍成鼻青脸肿猪头样。 章尚书在宫中,章夫人闻讯赶来,看到心肝儿子跟具死尸般直挺挺躺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菜叶肉糜,油腻腻淌着汁水。 “儿啦,娘的儿,”她捏着绣帕嚎哭,许是怕脏,不敢靠近,“哪个天杀的下此狠手,可怜我的儿啊……” 周围许多看热闹的,见到这幅场景,有几个没眼色的竟然笑出了声。刘瑞堂神情严厉,他任教几十年,门下皆是受礼规矩之徒,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 “还不快把少爷扶起来!”章夫人边抹泪边训斥随行的家丁,玉手绞绣帕,骨节勒得发白,恨得牙根痒。 家丁立时跟章延擦拭,把人抬到软骄上靠着,餵了口热水,章延这才缓过气。 “娘……”他有气无力地喊道。 章夫人气得发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愤恨问:“儿,是哪个狠心肠对你下手?娘今天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在场的教官脸色都变得古怪,这章尚书是洛承南的门生,洛玉打了章延,这笔帐怕是没法算,书院也不好掺和。 章延转动眼珠子,发狠盯着洛玉,愤愤道:“他……娘,是洛君沂……” 洛玉那厮靠着柱子,精緻凤目微张,色若春秋,懒洋洋间流露着股风流韵味,但因着还未消火,浑身隐隐透出煞气。 章夫人自是认得这位祖宗少爷,洛家的心头宝,打小无法无天惯了。 “洛少爷,我家延儿哪处得罪你了,把他打成这副模样?”她高声质问,洛家不能得罪,但她儿子也不能白白挨打。 看他不惯就打了,收拾他还需要理由么。洛玉神情自若,理由说得条条是道:“章夫人莫要污衊人,我只是见章少爷欺凌同学,上去劝架罢了,章少爷自个儿没站稳,反过来还要打我,我总不能由着他打,于是做了防御。” 章夫人气结:“防御?防御将人打成这样?” 她儿子全身是伤,洛玉完好无损,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 “章夫人不信大可找人对峙,在场那么多人,你随便问一个,看我说的真不真。”洛玉悠悠道,金口一开堵死人,洛家章家,该帮谁大家心里明白得很。 章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堵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子,瞥见刘瑞堂,挤出几滴清泪,哭诉:“刘夫子,我家章延好好地来学堂,这才半天就成这样,你可得给个说法。” 刘瑞堂跟其他教官对视一眼,简直头痛。 …… 逞英雄的后果,便是在训堂外,头顶《训.诫》身靠墙,受寒风冷雪问候。 洛玉冷得直缩脖子,他一动,头顶的书摇摇欲坠,他赶紧挺胸直背抬头,生怕书掉了。刘瑞堂那老东西真会罚人,不打你不骂你,让你顶本书站一个时辰,书不掉,站满一个时辰就算,若掉了,就再加一个时辰,洛玉掉了两回了,从一个时辰加到三个时辰,腿酸腰痛,真真儿受罪。 不知刘瑞堂跟章夫人说了甚,反正章夫人早早领着章延回去了,没再继续闹。 雪花随风打转儿,飘飘扬扬落在他挺直玲珑的鼻尖,他心里觉得快活,他荒唐,他混帐,但终于做了回好事。 李显放堂出来,见他贱兮兮一脸浪荡样,咳了两声。 接着,刘瑞堂沉重面色走过,他瞥了一眼洛玉,拂袖而去,看样子气得不轻。 “叫你逞能,雪天里站了那么久,也不见韩东林来瞅一眼,贱,该!”等刘瑞堂走远,李显骂他,过年以后,洛玉就不大对,他说不出具体,但总感觉这人不一样了。 第8页 “你先回去,刘瑞堂保准过会儿就放我。”洛玉道,他曾大冬天扒了韩东林的衣裳,把人扔到湖里,站两三个时辰算什么。 读书的时候李荣成管得严,李显不能太晚回家,他忍不住又骂了几句,悄悄给洛玉塞了个暖袋:“明儿不用等我,回去小心点。” 说罢,先走了。 傍晚的天更为开阔,万里无云,空荡荡的,寒风卷着白雪,唿啦唿啦。 训堂四周的墙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却有一处,深深凹陷。 第6章 马场 回到洛府时,天黑魆魆,洛玉蹑手蹑脚进门,门房老头对他晚归习以为常,耷拉的眼皮子抬了抬,拉长声音道:“小少爷,大爷今晨回武陵了,您甭躲了。” “回武陵了?怎地没跟我说。”洛玉吃惊,武陵是他们老家,现今一大家子住在京都,是以,没事一两年都不会回去一趟,好端端回武陵作甚。 “您走得急,大爷还没说上一句话呢,就没影儿了。”门房老头回道。 “那说了是去作甚吗?” 老头摇摇头,搓了搓手,将门关好:“老奴一个下人,怎会知道这些。” 就是说,洛承南和洛西这几天都不会回来,简直太好!他一路想着今晚会在列祖列宗牌前跪多久,没想到他哥不在。 “不过少爷临走前交代,以后您放堂后,让管家接您去马场。” 马场位于城外,是习武健身的地儿,没进宫前,洛西大半时间都在那里,但惫懒如洛玉,每每要去练习,就藉口诸多。他皮嫩身娇,不是练武的料子,去一回伤一回,洛老夫人心疼孙孙儿,也拦着不让去,故洛西进宫任职后,他便再没去过马场了。 “这样,那我明日早些回来。”洛玉道,经过前世种种,他深知武功伴身的重要性,有权有势时,用处不大,无权无势时,就多了去了。 门房老头吃惊,这娇少爷今儿如此好说话,明天太阳恐怕要从西边出啰。 站了半天着实累,洛玉三言两语结束对话,早早回房歇息。 翌日,太阳万年不变打东边升起,公鸡打鸣,家家户户亮灯。 一连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人们各司其职,做饭的做饭,铲雪的铲雪,阿良把洛玉叫醒,伺候他起床,旁边三个小丫头一人端水一人拿帕,还有一个候着听吩咐。 洛玉捧水胡乱拍了两下,拿帕子擦擦,就算完事,昨天站了一下午,晚上没甚感觉,现在却腰酸背痛,抬手都困难。 “给本少爷好好揉揉。”他躺回床上,闭眼道。 侍候的丫头立马上前,给他锤肩捏腿。 阿良挥手,示意其余两个丫头出去,然后拿来一套红衣,说道:“前些日子老夫人在如意阁给您订做的冬装,昨下午送过来的,您试试?” 就这么一套衣裳,一小块布料都比他们的月俸贵,果真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 “嗯,搁这儿吧。”洛玉应声,眼睛都没睁开,“家里是不是在城西新开了家铺子?” 洛玉问起这个,阿良倒是惊奇,毕竟在他印象中洛玉是一概不问家中事的。洛家家大业大,在各处都有产业,年前确实在城西开了家粮油铺子。 “是,归李叔管辖,不过规模尚小,正初初阶段。” 洛玉沉声思索,阿良是洛老夫人去寒山寺拜佛的路上捡回来的,当时他八岁多,却比五岁的洛玉还要矮小,这孩子格外懂事,机灵聪明,因着年纪相差不大,老夫人就将人指给了洛玉,阿良极好,忠心侍候了他那么多年,还恩,早还够了。 “待会儿你去李叔那儿,去这家铺子,跟着学做帐吧。” 阿良显然没懂他的意思,以为是要把他赶出北院,登时脸色煞白,膝盖一软就跪下:“少爷……” 洛玉被他这么大反应吓到:“嚎什么呢,我又没说赶你走,只不过让你闲暇时间学点东西。” 阿良怔愣,他一个大字不识,做什么帐呢。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留在北院做管事也可以。”洛玉道,他想着以后自己发展一番产业,阿良会做帐,能做二把手了。 “愿的愿的。”阿良忙不迭应道,他的潜意识里,主子的话,总是有其道理。 “那成,我会派人跟李叔说,你只管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帐房的人,或者问我,都行。”洛玉和声道。 他会一些帐本知识,教阿良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多谢少爷。” . 学堂的氛围异常凝重,学生们俨然分成三派,一派以洛玉为首,一派以韩青云为首,还有一派中立,起因无非洛玉帮韩东林出头。 之前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转眼就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己人,韩青云派视洛玉为叛徒。 洛玉丝毫不在意他们,右边空荡荡,一上午没看有人,等得心焦破烦。拉了拉前面的李显,低声问:“韩东林呢?” 李显不动声色向后靠了靠,生怕被刘瑞堂发现,斜眼往后瞟,才发现韩东林没来,他同样压着声音回答:“不晓得。” 接下来整整一天,韩东林连个影儿都没有,洛玉等得焦急,到处问不到消息,挨到放堂,去问刘瑞堂。一问才知,韩东林今日告假,洛玉又问他具体作甚去了,结果招来刘瑞堂一顿好骂。 第9页 读书人,看不惯他们这些官家子弟的作风,刘瑞堂怕他给韩东林带来麻烦。 书院外,管家拉着马车等,半天不见人出来,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到洛玉,渐渐急了,拴好马车,正欲进去寻人,洛玉出来了。 “少爷,这儿!这儿!”管家招手,把刚刚拴上的绳子又解开。 洛玉心情差,闷闷上车,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管家有眼色,专心驾车不说话,两刻钟的时间就将人送到马场。 马场有专门的人接应,这人名唤王京,四十出头,军营出身,原是洛家的侍卫长,御马功夫颇有一套,故洛承南将他调到此处,掌管整个马场。 王京生得宽眉大脸,性格豪爽,一向好相与。与洛玉上一回来,如今马场改变甚大,他先将马场的基本情况给洛玉介绍一番,东边是养马场,西边练马场,南方种草料,北方则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松林相连,他特地叮嘱洛玉,松林尽头是荒山,里面有豺狼虎豹等野兽,千万不能独自进去。 洛玉只管听着,他手痛腿痛,没丁点儿练马的想法。 王京以为他听进去了,心想,这小少爷倒懂事了,于是领着人去选马。 因为担心洛玉驾驭不了马儿的烈性,他提前挑好几匹好脾气马,全关在最右边的马房里。 可走到一半,洛玉停住步子,他面前的黝黑骏马高大,鬃毛顺长,腰背滚圆,身形结实匀称。马儿气傲性烈,鼻孔里噗嗤噗嗤冒气,看到他们,嘹亮一声嘶吼,高高扬起马蹄,王京吓得心惊肉跳,赶忙拦着。 马儿收回马蹄,甩甩柔顺的马尾,鼻孔对着洛玉出气。 这畜生竟会嘲笑人了。 王京把它的缰绳栓得死紧,担心它伤到洛玉。 “这畜生惯会吓唬人,性子烈不易驯服,少爷要不去后面看看,后面的马品种上乘,温顺些。” “就它了。”洛玉道,性烈的马才是好马,温顺的马,没劲儿。 王京为难,这娇少爷的身板莫说驯服,骑得稳么? “这马品种品相一般,少爷还是再看看吧。”他劝道。 洛玉执意:“不用。” 他无奈,把马牵出房,牢牢握紧缰绳,烈马欺人,拉紧绳子,防止马撒野。他轻柔拍打马背,梳理鬃毛,安抚马儿,马动动蹄子,很是享受。 这畜生跟人一样,顺毛撸,把它伺候舒爽了,它才听话。 洛玉试着摸摸它的脖子,它只抬了抬马蹄,比适才温顺多了,他小心把缰绳牵到手中,慢慢引着马走。 洛家的马场对外开放,既驯马也卖马,初春,马匹生意最好,这里的马价格高昂,来的多是达官贵族,有些是自己来选,有些则是委派识马的家丁来,即使临近傍晚,买主仍旧不少。马场戌时闭场,这个时候所有马得送回马房,买主们可以明日再来。 马房大门,鸦青色的身影靠近,只一眼,洛玉就认出了来人,他暗自愤恨,用脚趾头想,定又被韩青云那杂碎给欺负了。 哪天寻到机会,他非拧了他的狗头! “韩少爷可是选马的好手,前前后后选了十余匹,匹匹良驹。”王京也瞧见了韩东林,因着印象深刻,便忍不住说了句。 他手上牵着的枣红马,在售卖的这批马中,绝对的上上品。 人选马,马选人,枣红马亲昵依偎他,显然愿意跟他走,但下一刻,韩东林把缰绳还给看马人。 许是分神没注意,黑马忽然挣脱缰绳,长啸一声,蹄子一扬,急急奔向那边,它跑到枣红马面前,欢脱地来回走动,马尾一甩一甩的。 畜生也会献殷勤吶。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抽了,新章没有显示出来,重发一次 第7章 回城 恐马撒野伤人,王京赶紧去牵缰绳,嘴里吁吁两声,把黑马安抚住,勒紧绳子往回拉。 黑马爱作怪,仰身直背撅蹄子,任你使劲儿,死不回去。 旁边的看马人帮忙拉,两个精壮的汉子齐齐使力,缰绳勒得死紧,黑马痛得直叫唤,鼻孔噗嗤冒白气,但就是不肯挪一步。 韩东林目光沉沉,薄唇紧抿,大抵有些不忍心,缓步上前,示意把缰绳给他。 “烈马不畏鞭箠,越是逼迫,它便越倔。” 王京和看马人今天见识过他驯马的功夫,故而信任,将绳子交由他。 “那劳烦韩少爷了,不过这马脾气古怪,韩少爷万万小心。”王京谢道,全心盯着黑马,生怕它发疯。 韩东林嗯了声,他先隔着距离打量了一会儿,再靠近,白皙修长的手轻抚马脖子,渐渐,它由焦躁变得安静,不似先前那般噗嗤噗嗤直喘气。马是十分有灵性的动物,它垂头,用尾巴扫了扫韩东林。 韩东林拍拍它的脑袋,以示回应,拉着缰绳往它的马房走,这怪脾气的畜生甩甩马蹄,听话地跟着他。 他其实远远就瞧见了洛玉,昨儿洛玉替他出头的情他记在心里,可碍于面皮薄,没主动打招唿,现在走到跟前了,怔了怔,微微颔首。 “多谢韩少爷了。”王京道,这畜生野,难以驯服,所以同一批马里就它还留在马场,枣红马是上个月新搬到这处马房的,黑马寻到机会就到它的那处去。 “不用。”韩东林沉声道,天色已晚,他要快些赶回城,“今日有劳王场主,某三日后来领马。” 第10页 “成,老何,送送韩少爷。”王京应道,他还要给洛玉授学。 老何,也就是看马人,刚想应下,却被洛玉抢先:“正好我也要回城,一起吧。” 王京惊讶,这刚来,马场闭场后才开始学习吶。他为难看了看旁边管家的脸色,见管家点头,他识趣住嘴。 韩家对韩东林跟下人没甚差别,来这儿选马,独身一人,还是走路,风雪交加,那滋味儿不好受。韩东林略微迟疑,他穿着单薄,松林里吹来的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他喉头滚动,半晌,声若蚊蝇道:“多谢。” 少年心性使然,他与洛玉年纪相仿,却是云泥之别,一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一个寄人篱下、捉襟见肘,站一块儿,对比鲜明,十几岁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受了人家丁点馈赠,感激之余又觉得窘迫。 洛玉在学堂的表现过于冲动,操之过急则事与愿违,他了解韩东林,这人既谦逊知礼,也心狠手辣,他现在是稚嫩乖顺的奶豹儿,听话好欺,等他长大,一口就能咬断你的脖子。他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初掌大权时,带着一道圣旨就抄了淮西王府,韩家上上下下百余人被斩于集市,他踏着亲族温热的鲜血,愣是连眼都没眨一下。 上了马车,韩东林侷促坐在一隅,他挺胸直背,眼睛看向车外。 洛玉用余光偷瞧他,短短几日光景,又瘦了,一把骨头像竹竿,他双手红肿,生了许多冻疮。 洛玉将暖和的手炉递给他:“白芨能治冻疮,磨成粉泡软后外敷即可。” 闻言,韩东林下意识把手缩进袖子里。 车内空间狭小,此遭变得异常沉闷,洛玉把他的手拉出来,把炉子硬塞到给他,说道:“令尊与家父乃是同僚,且曾有恩于洛家。” 言下之意,对你好是报恩,应该的。 韩将军生前作风正派,秉公任直,素来与洛承南这一派玩弄权术之人渭泾分明,何来恩情,不过哄他罢了。 听到他说韩将军,韩东林终于动然,冷漠的眼中有了暖意,他动了动嘴皮子,话到喉咙,生生咽下肚。 洛玉打开抽屉,车中间安有楠木小桌,他拿出两盘糕点和一壶茶,那玉制壶晶莹剔透,保温效果绝佳,过了半天茶水仍旧热乎。 “喝口茶罢。”洛玉倒茶,把杯子推向他,“后日的选拔赛,你选文试还是武试?” 毕竟是多活二十几年,更通相处之道,寻到话题聊,容易拉近距离。 选拔赛有文试武试两种,文试诗词歌赋,武试夺旗,学生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可选其一,也可两者都选,时间是错开的,分上下午半天。 “武试。”韩东林回,他不爱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沉默寡言,周身透出一股冷冷煞气。 出乎意料,他笔试第一考入应天书院,洛玉还以为他肯定会选文试。 不过想想,刘瑞堂是文试的主考官,书院里关于刘瑞堂为他出山的事传得众人皆知,许是为了避嫌。 洛玉很有自知之明,他那点水平参加文试,怕要气死考官,妥妥的武试,另一方面,书院多是文弱书生,参加武试的人较文试的人少得多,竞争相对更小。 “我也是。”洛玉道,韩青云也是,他们这些关系户都是,书院考核尤其严格,找人代替、作弊的手段行不通,得靠自己,武试是唯一出路。 届时,韩青云一派定会给韩东林使绊子,洛玉自有打算,这群龟孙儿,到时候非得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韩东林介意他是韩青云的伴读,不愿多讨论这个,端起热茶喝,结束话题。 “选拔赛后的游园会,我们缺人,你要一起么?”洛玉再问,末了,添道,“没有韩青云。” 所谓游园会,新生相邀游园赏乐,同学之间熟悉熟悉,一般三两成群,但自古当官的不屑与唯利是图的商贾为谋,商贾看不起粗布麻衣的穷人,界限分明,一般都在本阶级组队。像韩东林这种,官家子弟不愿接近,商贾平民不敢接近,只能独自为伍,毕竟,没实权的没实权的异姓王也是王,何必为了他得罪淮西王世子。 韩东林漠然,他想到那年边疆告急,他爹连夜请命戍边,走时,跟他们母子面都没见,这一仗持续了两年之久,他跟娘日日夜夜盼着,等来的却是一尊红漆棺材,人死了,就会渐渐被人遗忘,这些年去祭拜过他爹的人屈指可数,生前赫赫功名与战绩全都化作云烟,谁还记得为国为民的韩将军呢? 他状似无意看了看洛玉,衣料昂贵的鲜红华服,腰佩宝玉,脚蹬皂角靴,外罩上好的白狐大裘,眉宇间尽是清贵傲气。 素闻丞相府小少爷,飞扬跋扈,乖张狠厉,多看一眼就要挖人眼珠,最嫌恶他们这种落魄户儿,现在却没来由跟他示好,为何?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纡尊降贵邀请,他消受不起。 “家母生病需照顾,不能参加园游会,洛少爷好意某心领了。”他拒绝道,没故意扯谎,他娘确实病了,大伯一家对他们母子向来不管不问,每月丢三两银钱就完事。 “望伯母万安。”洛玉道,“你平时有空,可常来相府坐坐。” 他本想说要去探望韩母,怕韩东林觉得他居心叵测,于是改口。 第11页 语罢,立马添道:“我功课奇差,许多书看不懂,你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想请教你。” 这一句仍是怪怪的,把人叫到自家府邸还说请教。 “或者我来找你。” “洛少爷谬赞,有什么问题,在训堂问就行。”韩东林启唇,几缕黑髮贴缠耳脖,勾出俊美的侧脸,“多问刘夫子,夫子真才实学,真真博学多才、满腹经纶。” 委婉回绝的意思。 洛玉嗯嗯两声,他刚刚没注意听,教面前的人迷了眼,这人可真好看,风光霁月,朗目疏眉,他抵靠着马车窗,偷偷瞧对方,再过两年,少年身骨长开,就是那号称第一公子的无双也逊色于他,往街上一站,看他的姑娘能挤满整条条长安街。 以为他听懂了,韩东林冷淡淡偏头,看向车窗外,天地银装素裹,积雪映月光,地面微亮。 马车四平八稳驶进城,悠悠转过安静的街巷,抵达淮西王府。 管家敲了敲车门,掀开帘子,恭敬道:“韩少爷,到了。” 韩东林颔首,下车,道谢。 管家送他到门口:“时候不早了,韩少爷回府后早些歇息。” 而后回到马车上,鞭子一甩,马儿跑得飞快。 洛玉扒开帘子一角,回望,那人敲了门,却没人应,独独矗在高大的朱门前。 第8章 传言 丞相府朱门大敞,灯火亮堂,阿良携三两僕人等侯自家少爷,他在粮油铺子跟学一天,经受算术的洗礼,满脑子都是个十百千。洛玉启蒙那会儿,他跟着听过一阵子课,会写些简单的字,但算术水平,还在数手指的阶段。 唉,学那劳什子的记帐还不如伺候少爷呢。 李管事性急严恪,看他慢吞吞的蠢样,边骂边教,小少爷真会找事,给他送来这么个麻烦。 冬日的夜偏冷,冰天雪地里站着,僕人们抱胸缩脖子,眼巴巴瞅着门外,希望小少爷早点到。 因为提前走没有训练,管家驾马车绕了大半圈才转回太.安街,听到辘辘的车轮声,众人瞬间喜上眉梢,麻利迎车。 洛玉拢紧裘衣,下车,去前厅。 前厅早已备好热腾腾的饭菜,丫环小厮候在两旁端茶送水,富贵人家讲究排场,吃饭、睡觉、更衣……连出恭都有人侍候。 人各有命,有人穷生苦命,如丫环小厮,有人富生贵命,如洛玉,也有人富生苦命,如韩东林,所谓命数,但都各有活法,若干年后,潦倒悽惨的洛玉,位极人臣的韩东林,所谓变数。 “今日训练如何?可还适应?”洛夫人进来,手中端着汤碗,碗里是冒热气的浓汤。为人父母,大多偏爱孩子,一味将就、顺从,慢慢,偏爱成了溺爱,洛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大家闺秀出身,平日深居相府,出门也只跟几个熟识的官家夫人喝茶赏花,今天在香居楼才听到自家儿子又惹了事。 “还行,看了马,先熟悉场地。”洛玉搪塞道。 “下午我与夫人小姐们喝茶,听章夫人哭诉,章延在书院跟人闹架了。” 洛玉一愣,捏紧银箸,缄默。 “我记得你小时候跟章延玩耍得好,怎地大了,倒生分了。”洛夫人柔声念叨,想着儿子读书训练劳累,不忍责备。 洛玉抿唇,半晌,从齿间挤出话:“他自找的。” 洛夫人蹙眉,觉得他一嘴歪理。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打人。再说,章尚书是咱家出的门生,也是你爹的同僚,你将章延一顿打,你爹如何跟章尚书交代?” “他先惹事,凌霸同学,你问李显问其他同学,问问该打不该打。”洛玉气又上来了,好你个章延,还敢告状。 他说得笃定,也不想想,往常都是谁主谋欺负人,这番话,洛夫人自是不信。 “他惹事你也不能打,朝堂关系错综复杂,打他就是打章尚书的脸,这般教你爹难做,还不懂吗?”洛夫人道,顺手盛碗汤给他,“我已差人送了赔礼去章家,改明儿你跟我亲自去看看,否则你爹回来,还不得收拾你。” 洛玉跟她讲不通,干脆埋头吃饭,登门道歉,没门儿! 洛夫人嘆口气,心道如何是好。 “宫里来信,你爹后天回府,你自个儿想想。” 洛承南虽然疼爱他,但一向赏罚分明,一旦做错事,免不了挨打,小时候,洛玉还会哭嚎求饶,大了,脸厚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宁愿挨打也要惹是生非,教人头疼。 打就打,咬咬牙就过了,洛玉无所谓。 是夜,丞相府寂静,巡夜的侍卫穿行府内,经过北院,里面亮着灯。处于安全考虑,侍卫长进去查看,原是小少爷正在温书。 不过胡乱翻几页,洛玉顿觉困意,他撑着下巴,葱白细指在泛黄的书纸上随意划了划,思绪渐远。 他往常读的都是些缱绻香艷的荤书,《偷香窃玉》、《玉娇纪事》、《风林密史》……皆讳莫如深、精彩恣肆,写的男女那档子事儿,越看越有精神,睡着了还能梦中回味,但看正经书,就倍感恼火,之乎者也矣焉哉,晦涩难懂的词句,让人脑袋大。 《道德经》、《楚辞》等书陈列桌案,他一本都啃不动,昏沉沉摸了半晚上书,趴书桌上睡着,如此睡到四更天,动身险些摔倒才惊醒,復浑浑噩噩摸到床上睡下。 第12页 翌日清晨,阿良将他叫醒,他困顿乏累,磨蹭半天才肯起。 “少爷,你好一阵没去碧琼苑向老夫人请安了,今晨要不去一趟?”阿良说道,一面给洛玉绑发。 洛玉犯困,唔声应下。 梳洗完毕,换好衣装,把昨夜看得书装上,主僕两人慢腾腾到碧琼苑请安。 老夫人天刚亮起床,他们来时,她快要吃完早膳,见洛玉来了,吩咐添碗筷。 “今儿怎地有空来了?”老夫人替他盛粥,面色欢喜。 洛玉忙拿过碗自己动手,一口气嘬掉大半碗,回道:“孙儿时时挂念祖母哩,刚开学任务繁重,还得到马场训练,早出晚归,早上不想扰您清梦,晚上怕打搅您休息,刚刚起床叫阿良过来探探,您已经起了,就赶紧过来了。” 老夫人好笑,知是哄话,却心中宽慰,佯怒道:“数你嘴贫,理由一堆堆儿,没句真话。” “哪敢,绝对字字真心。”洛玉认真道。 惹得老夫人笑骂,他要上学,老夫人没久留,吃完早膳送他出门。 马车很快驶达应天书院,洛玉抱书进去,途径静心林,学生零散坐在亭中看书或朗读,熟识的同学看到他,远远点头招唿。 训堂外,盘根虬曲的老树冒了新芽,柔嫩的绿色点缀光秃秃的枝丫,生机蓬勃。 洛玉把书整齐堆摞,摆在书桌左角,撩起锦袍,坐下。 韩东林比他先到,正专心致志温书,一页阅毕,长指轻轻翻页,斯文优雅,姿态翩然。 不似洛玉,翻书像造反,哗啦哗啦,心浮气躁动静大。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眼,恰恰与洛玉对视,洛玉含笑弄眉,面带逗意,甚是轻浮浪荡,遂垂首敛目,不作理会。 趁着还未开课,前边四五名学生聚在一处闲谈。 洛玉一惯不喜八卦,便打算趴桌上眯会儿,养养神,奈何他们声音太大,他想不听也难。 “郭家的事你们听说了没?”一人神秘道,露出寻味的表情。 其余人连连凑过去,唯恐漏听。 “郭家?城南郭家?” “正是。”那人左右瞧看,确定刘瑞堂没来,继续道,“前儿下午,郭家宴客,郭渊带了个白面小生回家,当着众宾客,说要娶那小生为妻!” 众人譁然,纷纷惊诧,咂舌不已。 当今这世道开放,狎昵男宠、包养面首都不再是甚稀奇事,顶多算风流成性,是以许多有头有脸且男女不忌的权势人家,后院柔媚的娇妾和俊美的小厮俱全,但毕竟不光彩,上不得台面,只能在私底下做,娶男妻,还是头一回听说。 自古子嗣血脉为大,聘娶男人,有违常纲。 “啧啧,郭渊脑子进水了还是魔怔了,娶男人,失心疯不成。” “可不是,养鸡鸭生蛋,养老婆生孩儿,养个男人能做什么?” “简直枉顾天理人伦、不知礼教羞耻!”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犹如成群的鸭子,嘎嘎叫唤,说得脸红脖子粗,义愤填膺,跟自家祖坟被倒斗的掘了般。 不多时,他们说够了,住嘴,继续听那人说后续。 “那么多人在场,郭家可谓颜面尽失,郭老爷雷霆大怒,将两人双双捆打,简直惨烈,郭渊腿都被打折了,还在济世堂里躺着吶。” 大家瞪大眼睛,神情夸张。 “哟嚯,郭老爷不是宝贝他得很吗,真的假的?” “嘁——郭渊还算轻的,那小生才是真的惨,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肉,还教郭家趁夜卷蓆子里,扔护城河中了。”他说得煞有介事,结束还比划两下,余人听得脸惊色变。 若是真的,活生生的一条命,按律法,乃是处私刑,郭家此举犯法。但人家敢做,必然做得干净,任你风言风语,没得证据。 “倒是可惜了……”一矮黑学生惋惜摇头。 旁人取笑:“怎地?万兄怜香惜玉动了恻隐之心?” 万生发笑,别有意味,其余人瞭然,低低私语,另是一番俗言污论,使得整个训堂嘈杂得很。 表面知书受礼正直君子,内里腌臜恶臭,洛玉觉着他们的话刺耳,暗自骂道,一群人模狗样的烂玩意儿,真以为自己多高尚,馆妓肚皮上奋战时,还不是心肝祖宗亲娘奶奶地叫,说什么教义礼耻,呸! 刘瑞堂手执书本进堂,面容刻板,不怒自威,所有人立马噤声。 他朝那四五人扫去,沉声道:“喧譁吵闹,成何体统,每人罚抄一遍《训.诫》,以示惩戒,放堂之前交上来。” “是。”几人焉焉齐声道。 其他学生偷笑,皆幸灾乐祸。 洛玉悄悄观察韩东林的神色,他方才定听到了,但韩东林淡然从容,无波无澜,看来醉心书海没注意,洛玉觉得舒了口气。 第9章 训斥 “开学事宜繁多,明天又是选拔赛,故而书院将大家的课程搁置,留予你们充足时间,”刘瑞堂侃然正色,扫视堂内一番,“书院乃是圣贤之地,供诸位读书求学,非茶馆酒肆,让你们闲谈闹笑。” 说着,他重重看了那四五人一眼,再在洛玉、韩青云身上停顿,意思不言而喻。 第13页 “万望诸位谨记,好自为之。” 听闻此,韩青云脸色登时青黑,眸光愤恨。 “明上午文试,午膳后会有教官来训堂讲解相关事宜,今天暂时停课,你们留在训堂自习或是去静心林温书,都可以,但不得提前离开,若有违反,记过,并取消参赛资格。”刘瑞堂道,言讫,把书本搁教案上,“有什么疑难困惑,可来同鄙人讨论。” 堂下学生恭敬回应,或留在训堂,或相邀去静心林。 洛玉李显武试,不用看书,于是出去,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刘瑞堂悠闲喊道:“洛玉、韩青云,你们两个留在训堂。” 洛玉愤愤,这老头儿绝对故意的。 “那我午时再过来找你。”李显说,不厚道丢下他。 算上他俩,留在训堂的共八个,洛玉回座位坐下,右边韩东林心无旁骛看书。 他随便翻翻书,无聊至极,昨晚熬夜温书,简直去了他半条命,眼下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了,便一本书来来回回翻,没个消停。 刘瑞堂正与学生解答,听着没完没了的翻书声,皱眉,出声训斥:“洛君沂,你要是手痒就练练字,莫要打搅其他人。” “哦。”他颓丧应道,倒也听话,真拿笔磨墨。 他读书不行,却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遒劲有力,相府大厅里挂的书画全是他的纸笔。他洋洋洒洒挥毫,乍一看,颇有风范,其实尽写些艷艷诗词,露骨放荡,若刘瑞堂看到,非得气出病来。 十四岁的年纪,还未束髮,他懒散惯了,头髮编成粗辫垂在背后,因长相柔美,但缺乏英气,颇有种雌雄莫辩之感。 全神贯注写字,沉稳安静,给人一种文雅的错觉。 只是文雅没半个时辰,他就跟屁股生了疮似的,动来动去,一会儿拿书一会儿放书。 隔得远没啥,左右两边却很受影响,终于,沉心书本的韩东林放下书,低低斥道:“你安静些。” 他立时不动了,乖乖坐定,忽而瞥见昨夜看的《道德经》,灵光一闪,捧书问韩东林。 “这个……”他指着书道,藉机挪到人家那儿打挤,“这个是何意?” 他记得马车上韩东林的话,胡乱指了处问,脸上俨然好学求知的模样,情真意切。 他指的那页,书“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故去彼取此。”大意讲的道德仁义礼,内容跟他桌上那些艷词大相迳庭。 韩东林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疑惑,这些内容以前应当学过才是,不过想想洛玉的学习架势,不懂也是正常,因而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了一遍。 “哦哦,”洛玉点头,听完又指一处,“那这个呢?和大怨,必有余怨。” “意为——化解很深的怨仇,不论怎么做,都必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那这个呢?”他赶紧又翻几页,随便指。 韩东林蹙眉,他耐着性子解答,是想着洛玉让他搭车的情,可这人嬉皮笑脸的胡乱问,像是故意逗弄。 察觉到他的情绪,洛玉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以前插科打诨,甚也没学到,我刚才都是乱指的,其实……其实整本书我都看不懂。” 韩东林:…… . 午时,洛玉跟李显去膳房吃饭,可能大家都忙着准备比赛,膳房人很少。 “我看最近韩青云对你有意见得很,昨晚我跟我哥去酒楼谈事,遇到他,应该是喝多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听得不大清楚,隐约听见他说了你的名字。”李显道,他朝掌心哈气取暖,这天愈发冷了,下雪的时候还好些,没下雪空气都是冰冷冷的。 洛玉缓缓搅动碗中羹汤,讥诮道:“他怕不是要吃了我。” “那倒不敢,”李显笑,转而抱着热乎的汤碗取暖,“就怕他小子来阴的。哎,对了,章延那事儿,怎么样了?你爹没罚你?章夫人逢人就讲你欺负章延,我娘听了回来还把我训了一顿,说我帮凶,真该打狠点!” “没有,我哥回武陵了,我爹还在宫里,不知道,明天回来。” 李显微耸肩,表示同情:“你保重。” 洛玉没接话,良久,想到了什么,开口:“等学院比试结束,你帮我在城东那边盘一间宽大的铺子,要两层楼,价格不是问题,过两天我先给你银钱。” “盘商铺?你要做生意?”李显惊讶,按洛玉的身份,纵然挥霍度日家中的钱也花不完,何必劳苦做生意。 “嗯,隐蔽行事,别让其他人知道,包括我爹他们。” “行吧,那边我有熟人,保准给你办好。”李显应道,虽然好奇,但没多问。 洛玉这是在做准备,近两年最为和平,经商买卖容易,洛家富庶,即便垮台,光武陵的产业就够一家人过下半辈子了,他盘商铺乃另有打算。 吃完饭,回训堂,半路遇上李显同桌,同桌姓杨,名英,外地人,贫民窟里出来的苗子,和和气气的一个人,与同学们关系都不错。他去膳房吃饭,但一路垂头,遮遮掩掩的,正好与李显撞个满怀。 “对……对不起……”他歉然道,说完赶紧走,死死低着头。 第14页 李显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拖回来:“撞鬼啦慌成这样?” 杨英捂着脸,敛目垂首没作答。 “把头抬起来。”洛玉侧头看着,冷冽道,语气微扬。 杨英跟木头一样,杵着,竭力遮掩。 洛玉不耐,把他的手拨开,捏住下巴强迫他抬头。 杨英右眼青肿堪比鸡蛋大小,白瘦的脸上赫然一道巴掌印,他被人打了。自尊心作祟,他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竭力挣扎无果,竟哭了。 李显喊道:“哎哎哎,没打你没骂你,哭甚哭!” 一面说一面放开人,又问:“谁打你了?” 杨英擦擦泪,偏身不让他们看见右边脸,嗓子粗哑道:“没,适才没看路,摔的。” 摔出巴掌印啦,胡扯吶。李显正想说他,杨英却急急忙忙走开。 “怪人,关心还不领情,受气包。” 杨英奇怪的举止,他俩回到训堂,才清楚。 洛玉、刘瑞堂走后,杨英收拾书本去静心林,走到门口不小心跟迎面的韩青云撞到,结果招来韩青云暴打,周围人没敢劝架。 难怪杨英会遮掩躲避,对方权势大,他一介平民,即便能向书院讨理,往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李显看看洛玉,他周围同学就杨英没权没势好欺负,韩青云这是打杨英出对他的气吶。 洛玉当即面染寒霜,牙根绷紧,明儿武试,看他怎么收拾这个阴险杂碎。 午膳过后,训堂学生陆陆续续到齐,刘瑞堂领着一名中等身材的山羊鬍男人进来,山羊鬍先讲了赛制,文试诗词歌赋论,地点在静心林,武试夺旗赛,地点则在后山,再讲赛规,禁止组队、斗殴、作弊等,一经查实从重处罚,每人凭参赛令进入赛场,届时比赛由书院、礼部共同考核,大理寺负责监管。 待山羊鬍离开,学生们窃窃私语,今年的规矩较往年更为严苛,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哎,我大伯在礼部当值,你说他会不会来?”李显低语,李荣年乃礼部侍郎,按理,选拔赛应该是他来主持。 洛玉跟这位舅舅不亲近,来不来他都不关心,礼部尚书章晋丰,章延他亲爹,只怕来的是他。 “兴许,章晋丰应该会来,明天悠着点。”洛玉说道,依章姓一家睚眦必报的性格,且章延要文试,章晋丰多半要来,谅他不敢当面耍阴招,只是……洛玉看了眼韩东林。 “见鬼,忘了他了!”李显懊恼,章延近两天没来书院,在家养伤哩,章晋丰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恐怕想宰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小心点就成,大理寺那边监管,章晋丰要敢做什么也得提前掂量掂量。” 选拔在即,书院内气氛紧张,平时顽劣的学生也认真准备,走路都捧书,唯恐漏掉一处。下午放堂,大理寺委派官兵来肃清场地,书院关闭,直至比试开始。 洛玉今天不用去马场,他没在外多逗留,早早回府。 第10章 选拔 这一晚下半夜,风雪交加,到第二日,天大晴,阳光普照,碧空万里。 文试结束,答卷已运往礼部批阅,结果明日贴榜告示。大理寺火速清理好场地,书院层层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一律候在外面。 文试学子们,脸上雀跃或懊悔,高谈阔论者、沉闷嘆气者皆有之,大家成群结队出来,不参加武试的径直回家等侯,要参加的便寻饭馆食肆先吃饭,吃完歇息好再过来排队检录。 未时一刻,学子们依次排成长龙,检录即将开始。 大理寺委派的领头人为少卿徐绍,面色狠厉,身材魁梧,着乌黑翻领官袍,带刺绣金丝花纹,腰系方形玉饰的蹀躞带,佩锋利环首刀,气场凛凛。他来回踱步,仔细观望人群,復唤守门官兵开门,冷冷宣布:“武试规矩,不得携带兵器入场,诸位明理直正,若有携带藏匿的,烦请上交,否则——” “教本座搜到,公事公办,可别说欺辱了尔等!”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他左右两边,官兵举着托盘,用以收缴违规物品。 学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中私带兵器的大有人在,听了这话,相互观望。 几个胆小的率先站出来,交了兵器回队,余人磨磨蹭蹭,犹豫、权衡,但最终陆续上交。徐绍不耐,浓眉竖起:“还有没有?” 又五六人上交,好傢伙,匕首、刺刀……连火弹都有!好端端的比试,搞得跟杀人一样。 时辰已到,钟鼓声响,徐绍不再浪费时间,准备搜身查令。 主考官站到张榜台上,宣道:“此次武试选十二人,后山各处藏有十二面锦旗,找到锦旗的人,速速下山登记,少一面旗响一声钟,直到找齐十二面锦旗为止,期间会有巡逻队巡查,若发现违规者,从严处置!现在,请大家上交令牌核查身份,身份核实,领到地图和信号弹方可进山,记住,要是遇到危险或紧急情况,可发射信号弹求救,但此举也视为弃赛,望谨慎使用。” 语毕,示意徐绍可以开始了。 参加武试的人约莫三百,大理寺行动迅速,一一搜查,查出还有六个藏匿兵器的人,这六人当场被收押,作违规处理,暴动不服者,直接杖打十棍,那惨叫声,比杀猪还响亮,其余人庆幸后怕。 第15页 未时三刻,正式放行,徐绍大手一挥,院门打开,众人拥挤推搡着冲进去。 洛玉和李显随大流跟进,路过徐绍时,洛玉跟这位鼎鼎大名的煞神颔首示礼,徐绍见过他两回,便冷着脸点了点头。 若洛玉没记错,徐绍可是后来的大理寺卿的最佳候选人,其行事果断,睿智狠绝,可惜死于两年后大理寺、锦衣卫两党争斗,死时不过三十二岁,算英年早逝,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洛玉中意他,或许能为自己所用。 后山位于聚贤阁旁,山上种满松树,地形复杂,高耸巍峨且面积宽广,要找一面小小的锦旗,如大海捞针。 两人不着急上山,先观看地图,分析可能藏锦旗的地方。 洛玉盯看地图,大致浏览一遍,飞快思索,指出几处地方:“瀑布、山涧、山腰西边……这几个地方迂迴复杂,地势狭窄陡峭,易于藏匿,再有石碑崖这儿,幽静偏僻,曾是供奉书院先辈的地方,意义重大,应该也有。” 李显点头如捣蒜:“对,山脚处也可能,毕竟大家都往上走,出其不意。” 洛玉颔首,沉吟道:“嗯,都先找找,但别去沼泽林。” 沼泽林过于危险,因此后山平时都不开放,肯定不会在这儿藏旗,说不定还会派兵把守。 两人仔细合计,待商量好,分头出发,洛玉先去石碑崖探探,李显则在山脚找。 化雪的时候尤为寒冷,特别是沉阴寂静的树林,人在林里走着走着,树枝上的积雪冷不丁落下,啪——砸人身上,冰冷的雪水贴着皮肤,寒意浸入骨子里。 洛玉记住路线,把地图放进袖中,繫紧风衣风帽,朝前进发。 积雪上密密麻麻的脚印越来越稀疏,最开始一直能看到人,到后面隔一会儿才能看到一个,遇到熟人,大家相互打个招唿。 走到一处灌木丛,前面忽然传来争论声,他隐身大树后,悄悄观望,见四五人打得不可开交,你一拳我一掌,势要拼个你死我活,而那些人旁边的灌木底下,一面鲜红的锦旗插在雪里。 旗子离他们太近,洛玉没打算去争,况且争斗声势必会引来更多人,拿到了也不好脱身,驻足片刻,继续走。 果不其然,才走两三步,就有一群人往这儿跑来。 而在那些人后面,还有巡逻队。 洛玉忙往另一个方向,加快步子,边走边搜寻。行至沼泽林边缘,如他所料,有官兵把守,不能进去。 到山腰处,洛玉稍加思考,决定找一找再走,时间还早,多数人还在他后面搜寻。山腰西的地势尤其险要,松林蔓延到这里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一面苍翠,一面荒芜,入口的地方招风,唿啸的大风勐刮,呜唿地嘶嚎。 飞快找了一圈,甚都没有,再往前,一连串脚印出现。 洛玉跟着脚印的痕迹看,远处,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白衣飘飘,快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兴奋招手,竟还费力跑过来——陆羡。 “是你,”陆羡喜道,他打量了一下洛玉,见人两手空空,“咦?还没找到啊,来这儿寻旗?我刚刚拿了,你换个地方吧。” 说完,沖洛玉晃晃他的锦旗。 洛玉:…… 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是洛玉,换其他人早就动手抢了。 “你朋友呢?进来之前看见你俩一起,他没上来?”没看到李显,他便随口一问。 洛玉懒做理会,淡淡嗯声,既然没有了,得赶快去石碑崖。 “山顶、瞻星阁应该有锦旗,不过比较远,你在其他地方寻不到可以去这两处瞧瞧。”陆羡道,顾念之前游湖的事,故顺水推舟做人情。 “如此……多谢了。”洛玉回道,作揖施礼。 “不用。” . 当—— 深远悠长的古钟声响,林中一群黑压压的鸟雀惊飞,慌乱盘旋。 第一个人选已定。 洛玉刚与陆羡分别,心下猜测是谁夺旗,不多时,来到石碑崖。崖口斧削四壁,挺拔险峻,崖的对面是另一座高山,两山并肩,中间仅隔十余丈,站在崖边往下看,灰黑幽深不见底,十分骇人。 离他两三丈的地方,立着一片大腿高的无字石碑林,估摸百来块,应是书院先辈埋骨之地。洛玉合手弯腰行礼,恭敬道:“学生无意打扰各位前辈,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雪地上光滑平坦,他是第一个到的,崖边风尤为勐烈,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洛玉裹紧风衣,顶着风走向石碑林后的祠堂。 这祠堂与寻常院落相像,油黑陈旧的外门上悬一块匾,刻着“应天宗祠”四个遒劲大字,门左右两边的柱子被风雪侵蚀破坏,仅剩几处巴掌大小的朱红痕迹,推门,进入院中,院坝覆满厚雪,院中间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青绿铜鼎,鼎中仍旧是落雪,四周白墙青瓦,空落落的。 青绿铜鼎后,一抹红随风飘动,是锦旗。 洛玉绕到鼎后,捡起锦旗,把它放进衣袖。 再走几步,便是内门,那门紧闭着,破旧得可以当柴烧,朱漆久经风霜而脱落,崖边的风兇勐,颇有把房顶掀翻的架势。 他踩着雪缓步而进,脚下,若没有雪,原是条白石甬路,行至门前,进去,扑鼻而来的腐木朽味,大理石铺成的地面盖着厚厚的灰尘,一脚踏进,便是一个脚印。 第16页 堂内中央,供着孔圣人的石像,左右皆设有四个龛,龛中内置一个柜,柜里是藏牌位的地儿,洛玉不敢搅扰先辈安宁,对着孔圣人和龛位都拜了拜,即便所有牌位早已被书院请到山下的祠堂里。 除了石像和龛位,四壁徒空,角落里结满蛛网,看样子这里早已成了蛇虫鼠蚁的家。 洛玉出去,轻轻合上门。 刚出院落,山下洪钟再响,钟声迴荡在山崖间,绵长久远,良久才消散。 他想原路返回,却发现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就转而由祠堂后面绕行,这方山路崎岖,弯多路窄,且临近山崖,很不好走,等距离足够远了,又绕回原路。 第11章 庙宇 松树林北方,突兀生出一片繁盛茂密的云杉,沿路走着,还能看见葱翠的鹅掌柴。 一穿靛青长袍的人背靠细瘦的树干,嘆气颓丧,他的衣袍好几处撕烂,脸青肿,嘴角破了,他用手摸了一下嘴,疼得吸冷气。 好不容易寻到锦旗,连林子都没出,就被人家抢了去,还连着挨了一顿痛打。 一路到半山腰,抢夺锦旗的不少,洛玉连着换路线,尽量走人少偏僻的地方。出祠堂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山下已撞了三回钟,除去他和陆羡,还剩六面旗,这余下的三百人,竞争只会愈加激烈,明里暗里,骯脏勾当横行。 他进云杉林,听见林中深处传来熟悉的咒骂声,他本想绕弯离开,忽然记起是谁,寻声找去,果然,是韩青云那小子。 被他打骂那个——杨英,右脸还未消肿,左脸又挨了两耳刮子。他在家乡时,因文采学识过人而处处受尊敬,谁见了都要称他一声“小先生”,辛辛苦苦考到京都,淹没在一堆天之骄子中不说,还得忍受跋扈的官家子弟的欺辱,他惯来斯文循礼,遇到这些个烂帐,反抗不得,也不敢反抗。 他寻着锦旗,为求保险抄小路,结果倒霉催的遇到韩青云。 这厮霸道兇恶,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咬牙忍受,护好锦旗不被对方发现,可一个踉跄摔倒—— 韩青云眼尖,将那一点红逮住,勐地一抽,锦旗到手。 杨英激动得红眼,忙扯住一角,哀求:“世子……” 而后换来结结实实的一脚,他后仰摔得七荤八素,一时激动恼羞反应迟缓,等重新站起来,韩青云都没影了,面前,变成了华衣锦服的俊逸少年郎,那人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双狭长深情的凤眼饱含笑意,所有深沉皆隐在晦暗里。 ……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残余的微弱日光照射青灰的房檐,在墙角投下亮线,归林的鸟儿飞了一群又一群,武试最后一批人才不情愿地出来。 高台上的红榜依次排列十二姓名,清点人数完毕,只等主考官宣判最后的结果。 章晋丰主持文试,李荣年没来,武试主考官是另一位吴侍郎。 洛玉榜上排十一,跟韩东林相比,也就多了个“十”。李显没进,他跟其他学生争执打架被巡逻队逮到,一行人灰头土脸被赶下山,至于韩青云,名列第七,他站在众人中间,正在接受大家的祝贺与恭维,惬意十足。 “若不是那群龟孙儿,小爷定榜上有名,”李显愤恨骂道,“下回教他们好看,狗娘杂碎儿子!” 他嚣张跋扈惯了,比赛倒是其次,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心里骂了那群人千百回都不爽快。甫一回首,瞥见他口中的狗娘杂碎们正欢喜簇拥在韩青云周围,心中连连啐口水。 等后续处理得差不多了,副考官叮嘱吴侍郎,可以宣读晋级名单了。吴侍郎凝重颔首以应,拿起红摺子欲上台宣读,徐绍蓦地伸手把他拦住,冰冷打断道:“吴大人,烦请稍等。” 吴侍郎疑惑,但深知这位少卿大人的脾性,即便心中不悦,也都应下。 徐绍招来官兵,沉声吩咐,官兵受命,径直拿下韩青云。 沉浸在喜悦中的韩青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拖到高台后扒了衣服裤子,他哪受过这种屈辱,高声叫嚣挣扎,脑子就像面粉遇着水——煳成一团,发蒙之际,却见他们从自己身上扒拉出一个铁黑玩意儿,没来得及看清是甚,就听到——“大人,找到了!” 徐绍踱步上前,微微弯腰俯视他,粗糙的手掌拍打他的脸:“韩世子,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要说的?” 韩青云瞪大眼,没大明白他的话,梗着脖子怔愣愣反问:“什么?” 徐绍嗤笑,把玩着收缴的铁四指,部下将两人带过来,是杨英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杨英垂首,兀自解开衣裳,白嫩的胸膛左边,郝然一个青紫印记,看形状,恰好能与徐绍手中的铁四指对上。 他心里咯噔一声,知其中有诈,想辩解,却被官兵们死死按在地上,而后寒风飕飕,身下一空,被抬到板凳上,接着就是重重无情的板子。 后面的学生们听到哭嚎,面面相觑,高台上考官们聚拢商讨,完毕,改榜换名单。 底下一片譁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青云的名字换成杨英,因为违规伤人并且携带武器,大理寺公事公办,取消其参赛资格,并同那些个藏匿武器的一起收押天牢半月以示惩戒,而根据书院的规定,他们在未来三年都不得再参与学院比试。读书能有多少个三年,况且人才代代出,长江后浪翻涌。 第17页 当晚,洛承南回府,洛玉自然免不了挨罚,暂且不说。 韩青云入狱,淮西王府乱成一锅粥,淮西王气得发疯,进天牢探望时,险些一巴掌将韩青云拍到墙壁上。 自这一晚起,坊间突然传闻,京都某位权贵少爷与春风楼歌妓月霜有染,一来二去,月霜竟有了身子,贵少爷不知姓甚名谁,但月霜的熟客也就那么几个,且有人曾在淮西王府前看到她,这位的身份便逐渐明了。对于权贵来说,流连风月场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但玩归玩,凡事得有度,这种事儿,定然是极不光彩的,一时之间,高门少爷与名妓苟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后两日,月霜没了踪影,活生生的人竟凭空消失了,有说她教淮西王府接走,有说她独立离开京都,人们吃饱了凑一块儿闲聊,关于八卦的话能装一箩筐,娼.妓、高门、应天学府…… 此等名满京都的殊荣与风光,堪比当年韩将军沙场杀敌立功。 气还没消完的淮西王听到这些,差点把桌子拍烂。 书院比试终赛定在二十八,二十五六两天休假,恰好,尚佛的老夫人要在这两天去拜访寒山寺的云空大师,故趁此带着洛玉去祈福。 寒山寺隔京都约一个时辰路程,天麻黑出发,到寺庙时东方刚渗出曙光,大半个天空被墨蓝笼罩,山中浓白的晨雾缭绕,将视线隔绝,林子里偶尔飞出两只早起的鸟儿,喳喳唤叫。 马车稳当停住,马夫掀开帘子,将老夫人请下来。 早晨的山间景色虽好,但寒气浸骨,直熘熘往衣服里面钻,一下车,那冻人的冷气贴着裸在外头的皮肤,洛玉不禁嘶嘶两口气,他将温热的手炉塞给老夫人,扶着她,祖孙俩一齐进去。 这么早的时间,寺庙里香客颇多,或虔诚烧香祈福,或坐在大殿内听僧侣诵经。 老夫人从沙弥那儿要了两炷香,分一炷与洛玉,来到祭坛前,祈祷、上香。彼时天地白茫茫,在目光尽头相连为一体,裊裊的烟缓慢向上,消散于半空,远处晨钟敲动,古朴深远的钟声迴响在天地间,余音悠长,洛玉心头一震,他以前不信神佛论,而今却油然有了三分敬重感,拿着香,捧手作揖,真心实意拜了拜,然后郑重把香插好。 上完香,按例进大殿捐香油钱。 殿内陈列许多金身佛像,每尊佛像前设有蒲团,香客们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在心中诉说祈求,有的参拜完,会顺手放些贡品。 云空大师正在讲经,沙弥将老夫人引到大殿里听讲,洛玉对这个不感兴趣,便自个儿在寺庙中转悠。 他转完大殿,时候尚早,向过路的师父询问,附近有甚好景,师父指路殿后紫竹林。 紫竹林内有供香客歇息的亭榭,其间都坐着人,但都无声享受着万籁俱静的安宁,洛玉不打搅他们,独自歇上个把时辰,喝了两杯清茶,继续朝里转悠。 再往里,紫竹林的尽头,是片小规模的松林,绿松挺拔,高耸直立。 松林里见不到人影,且也没甚好看的,而松林后面是片光秃秃的海棠林,更是无聊,洛玉欲返回,转身之际听得一声压抑的呻.吟,似痛楚似欢愉,像半夜里房樑上发.情的猫儿叫。 第12章 海棠 因着声音不大真切,以为幻听,皂靴没入积雪时,又是一声难以自抑的粗重低吼。 非未经人事,他清楚知道在做甚,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快离开,莫要破坏人家的好事,若遇到哪个熟人,更是徒增尴尬,可脚下就跟生根了般,着实不争气,无他,怪那低吟太过勾人。 越往里走,海棠树越密,繁盛的枝丫交叠延伸,开花时节,此处必成炫美如晓天明霞的红海,既娇且艷。仅十余步,他便窥见了那林间密事的全貌——青黑的磐石铺着柔软雪白的大裘,其上两个缱绻纠缠的人儿,慾念当头,肆意快活,上面那个松垮垮披着衣衫,凌乱萎靡,露出半个白嫩香肩,浓密的青丝披散,他攀紧对方的结实宽阔的背,随着律.动,仰头大口如渴水的鱼般喘息,眼神飘忽迷离。 而底下那人,锢紧他细瘦的腰肢,埋首于他的胸膛,奋力撕咬碾磨,兇狠而强势。 只要他们往后瞧一眼,就能发现窥视的洛玉,可两人沉溺于苟.合的欢愉之中,谁都没瞧见。 眼前旖旎的场景,令洛玉万分惊诧,背对他的那个,正是去年高中的年轻俊美状元郎,而今官途光明的户部侍郎苏明卓,另一位,则是后来迅勐崛起的二皇子赵天胤。 京中都说苏明卓刚正秉直、廉洁奉公,且才高八斗,为官从政自有一套,深得上头赏识和百姓爱戴,是顶出色的贤士。 对于这位清廉官人,洛玉没有太多接触,初遇那次,是在宫中的百官宴上,那时的苏明卓春风得意,刚升迁文渊阁大学士,被皇帝指派为六皇子的老师,殊荣加身自然前路无限。后来六皇子继位,对恩师多次犒赏,封官加爵,苏明卓一时权倾朝野,与韩东林、陆羡并成三大权臣。 只可惜苏明卓歷经官场沉浮与险恶,看透了也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朝堂,等六皇子帝位坐稳,便修书一封致仕还乡,归隐山水乡野,再未踏入京都半步。 苏明卓为官为人他不关心,巧合撞见这档子事,不由得深思,此时的六皇子还是六七岁的垂髫小儿,深养在养母董贵妃的怡和宫,恐怕跟苏明卓未有交集,即便有,半大的奶娃娃,能做什么呢?难道苏明卓是二皇子的拥趸? 第18页 可将来他尽心、全力辅佐六皇子,赤子忠诚不像作假,这其中定别有故事。 “你莫——”苏明卓吃痛,声音轻而沙哑,柔白细长的腿跪坐着,膝盖磕得绯红,“属狗么,尽会咬人,嘶——” 赵天胤亲吻他光洁的下巴,而后在他柔嫩的脖颈间流连,放肆嗅着。 只要稍稍偏头,就能看到繁密枝丫背后的洛玉。 忽而林中扑棱飞出数只觅食的鸟雀,洛玉心惊,急急后退两步,旁边风化严重的巨石后伸出一只手,大力把他扯过去,踉跄不稳,他直愣愣扑倒,身下蓦地压住一团…… 两人紧密贴合,姿势亲昵暧昧,鼻翼间萦绕着对方温热的气息,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微弱感受到对方忐忑的心跳。 念头似洪水勐兽沖刷脑海,洛玉有意无意靠近一分,只要一丝冲动,便能品尝到他唇齿间的滋味。 可韩东林终究快了那份冲动一步,他把脸微微偏向一侧,半阖着眼,稀薄的日光自鼻樑和浓睫投下淡淡阴影。 “起来。”他轻轻沉声道,放空的眼眸波澜平静。 洛玉收住龌龊心思,喉头抽动,双手用力爬将起来,两人一起悄悄躲在石头后面。 那边热火朝天,抵死缠绵,这边却微妙沉默。迷乱的呻唤喘息绕耳,教韩东林羞得赤脸,心砰砰乱跳,唿吸也变得急促,连里衣都被细汗濡湿。 他受了十几年的礼教洗礼,阴阳交.合、男女为偶的观念早植根于骨子,简直不敢想断袖分桃之事,方才却亲自见识了一回,冲击可谓剧烈。他轻抚胸膛,闭上眼,将后面的靡靡浪.叫隔绝。 …… 野外的阳光特别刺目,只消两眼,就会有眩晕发黑的感觉,风化巨石的沙砾随雪啪嗒掉落,溅在手背上,冰凉凉的。 早晨还冷得要命,太阳当头时却暖和多了,海棠枝头不堪积雪重压,弯垂着,有的几乎垂到地面,一旦摆脱积雪桎梏,树枝倏地一弹,离开雪面。 等苏明卓两人离开,他俩才起身,一前一后从另一个方向出去。 韩东林木然,将洛玉远远丢在后面。 “你走那么快作甚?”洛玉埋怨,小跑追赶。 他仍旧无言,只是走得更快,似乎不想搭理。洛玉拦住他,喘着粗气问:“我得罪你了气沖沖的,说清楚再走。” 许是恼怒许是羞耻,韩东林眼含复杂之色,冻得乌青的嘴皮子嗫嚅半晌,干巴巴吐出一句:“没有。” 绕过对方,留下匆忙的背影。 洛玉挑眉,望着他仓皇逃开却故作镇定的身影,心道——小孩儿就是别扭。 他们走的是条近路,出了海棠林,从曲绕的台阶下去,就回到了紫竹林。韩东林逃命似的消失得飞快,洛玉没追上他,想着老夫人应当还在听经,寻到一座无人的亭子,餵鱼喝茶坐等。 湖面积偏小,但养了许多鲤鱼,红的白的,撒一把馒头屑,霎时就会开出一朵红白相间的鲤鱼花,鱼儿们争先恐后抢食,待馒头屑吃完,又迅速游开或赶往下一处有食物的地方。 洛玉所在这座亭子,亭前无端端生棵野李树,想来是哪个香客吃完李子将核扔了,水土适宜,果核生根发芽,寒来暑往年復一年,才长成这般茂密模样。 偶有结伴的女香客从这儿过,见到生得唇红齿白的的俊俏公子,相互私语、闹笑,时不时瞧瞧,不过碍于面皮薄,羞赧不敢招唿。 先前被问路的师父领着白袍青年进紫竹林,一面交谈一面朝这边来。 近了,才看清青年的样貌,巧得很,是方才他们听墙角的那位,状元郎苏明卓是也。 洛玉不禁咂舌,一会儿子的功夫,就新换了身衣裳。 外头罩的素色直领对襟长袍,朴质的白绿兰花绣在摆角处,里头穿的鸦青内衬,腰间坠云纹白玉,墨发束得齐整不苟,端的是文雅大方,芝兰玉树。但即使经过梳理,唇仍旧有点红肿,耳廓后留着淡淡的印子,脚步虚浮,该是弄得太过了。 师父停步,朝李树下的洛玉合手行礼:“洛施主好。” “大师。”洛玉回以一礼,审视了眼苏明卓,“二位也是来喝茶餵鱼的?” 师父笑道:“不,做完功课遇到苏侍郎,便顺路带苏侍郎去客房。” 客房坐落在紫竹林的东边,清净,且靠近斋堂,方便留宿的香客。 洛玉佯作欢喜,微微颔首,上前道:“原是侍郎大人,久闻苏大人美名,竟没能认出,失敬失敬。”他抖抖衣袖,伸出直白修长的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鄙人洛玉,不知大人能否赏脸喝两杯粗茶?” 他骄奢纨绔的名号果真响噹噹,苏明卓一听就不悦,双眉紧蹙,只一瞬间又恢復如常,翩然跨进亭子,清冷道:“那多谢洛少爷相邀了。” “大师请。”洛玉道。 师父笑眯眯应好,施礼,跟着坐下。 洛玉替两人斟茶,茶刚刚叫的,滚烫,冲进茶杯,热腾的白气直冲沖冒,茶叶是寺庙里自种自制的茉莉花茶,清香宜人。因为太烫,他只有捏着杯沿将茶递给苏明卓,不小心手指相碰,苏明卓的手竟冰冷得厉害,跟摸到冰渣子般,心下猜想,这人该不会有甚病罢。 第19页 但他没问,寻话题同两人攀谈。 苏明卓性子清高,且对洛玉有成见,坐了半天也没说多少话,倒是这位法号永真的师父跟他相谈甚欢。 正午,笼罩山头的浓雾消散完全,当空的太阳照在湖面反射出粼粼波光,明净清爽,水中鲤鱼跃到湖面,吐出一连串气泡,尾巴一摆扎进水底,摆出阵阵涟漪,斋堂传来饭菜的香味,入堂钟应时敲响。 午膳时间,三人结束聊天,一起去斋堂用食。 吃过饭,洛玉去大殿寻老夫人,云空大师才讲经完毕,趁着午时,跟老夫人传经解惑,他只得在大殿外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嘘~ 第13章 旖旎 午时祭坛的香客很少,两名小沙弥默默清扫庭中雪,尽职尽责,西墙外的黄桷树专门用以挂红炮,乃祈福树,鞭炮炸飞的红纸屑飘进来,落在雪上,堆出一方红蕊。 浓重的香火味熏得洛玉头昏脑涨,他朝左边干净的地儿避让,一个没注意,险些跟来上香的妇人相撞。妇人穿浅蓝粗布衣裳,头髮盘成一团用木簪固定,未施粉黛但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风韵,手臂上挎着装香烛的篮子。 因为闪躲,篮子里掉落几支香,洛玉弯腰俯身捡起,递还给她,笑问:“夫人也来寺里祈福么?” 早晨遇到韩东林时,他料想是跟着韩老夫人来的,果然。 此时的韩老夫人还不老,徐娘姿态,一看就温柔可亲,不似当年那样,戾气重、浑身是刺,悽苦的岁月使她变得尖酸刻薄,顶不好相处。她最厌恶洛玉,以至于在洛玉潦倒落魄的时候,她连嘲讽讥笑都不曾施捨,让将军府与他彻底无瓜葛,手段最狠也最有用。 其实也是洛玉咎由自取,他做的那些缺德事,换谁都难以原谅。 “是呢,之前没时间,趁着正月底来烧烧香。”韩夫人亲切道,对面前这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印象不错,看服饰猜想应是官家出身,说话却挺和气,“小官人自己来的,还是跟家里一起?” 她唇色较为苍白,面色憔悴、带着疲态,一看身子骨就不大好,时常生病。 “与祖母一同来的,顺道拜拜菩萨,保佑我比试顺利。”洛玉道。 “比试?小官人是应天书院的学生?”她将篮子放下,笑吟吟的,瞧着洛玉与自家儿子差不多年纪,兴许是熟识。 “正是。” “有缘吶,犬子也是应天书院的,”韩夫人道,恰恰韩东林出现,她指着介绍,“殿门口青衣那个就是。”说罢,招手轻唤,“东林,你过来。” 想要退出已晚,韩东林敛眉凝视刚铲了雪的湿漉漉地面,踯躅,他心中有芥蒂,故意不想与洛玉产生亲近,但迫于韩夫人再三唿唤,定了定心神,慢吞吞挪过去。 “娘。”他从余光中偷瞧,只看到流云百福玉晃动,红玉穗随着摆了摆,抬眼,正好撞进对方的深眸里,不知怎地,觉着窘迫,又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温吞得很。”韩夫人说他,“这小官人跟你一个书院,也进了大后天的比试,你快跟人聊聊,闷葫芦性子,看到都不晓得主动招唿两句。” 未待他开口,洛玉抢先解围道:“伯母,我与东林是同窗,一个训堂读书的,我俩熟稔,”他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一口伯母喊得亲,微吊眼稍,乜斜着人家,坏心眼儿停顿了一下,“先前在外头就见过了。” 韩东林当即面沉如水,大抵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脑子里哄地全是那香.艷羞耻的场景,耳朵尖儿绯红。 洛玉古怪地看他一眼,大殿门前,老夫人向拿佛珠的云空大师作别。 “我祖母出来了,便不打搅伯母上香了,改日有空,定到贵府拜访。” 韩夫人点头,非常吃嘴甜这套,等他走开,轻斥韩东林不懂礼数,拿出香烛叫他帮忙点燃。 此时,三声下堂钟响,洪远的钟声响彻晌午沉寂的山头,当——的一下又一下,似敲在韩东林心尖儿,他心神颤动,兀地怔愣,忘了动作。 韩夫人只得自己点香,念叨:“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 不久,斋食完毕的僧侣悉数回殿,祭坛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母子俩上完香,进大殿参拜一番,再跟着众香客听经。 山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堂经两个时辰,听完出殿已近酉时,韩夫人随熟人下山,而韩东林留在寺里,旧俗住佛寺可洗净污浊带来福气,韩夫人一个女眷不好留宿,就让他留下。 正月香客多,客房日日满员,他住的是左边最后一间房,房前栽种着棵大垂柳,打开窗,就能看到黄褐色的树干,以及朱红的院墙,看不到丁点儿其它风景。 他将行李打开,放好衣物,拿出书坐在窗前温习,不觉便戌时过半,长时间看书,使他有些发昏,恍然间,从柳树干和朱墙的缝隙里,似乎瞧见了洛玉的影子,以为幻觉,定神再一看,全是白茫茫的雪,人影都没一个,怕是看书看蒙了。 霎时没了继续温书的兴致。 合上书,他理理衣衫,去斋堂吃饭。 其实早过了饭点,只吃到两个冷馒头。 顶着寒风回房,才走进院落,就瞧见自己那屋亮着灯,他记得出门时灭了灯的,莫非是哪个师父在? 第20页 疑惑进门,屋内一道鲜红身影,察觉到他来了,那人回身,眼眸中闪过欢喜,但假意收住神色,佯作吃惊道:“客房没房间,永真师父说这里有个年纪相仿的,就将我安排来了,不成想是你。” 韩东林表情瞬间十分精彩,抿唇蹙眉,不做搭理。 洛玉睁眼瞎似的看不懂人家冷脸,软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望了望天,嘴里道:“你看这天,方才还挺亮堂呢,转眼就暗成这样,又要下雪了啊。” 门都没关,韩东林一言不发,到窗前坐下,温书。 洛玉讪讪,识趣闭嘴。 屋内昏黄的灯光闪烁,灯芯烧至煤油界面,红黄的焰火突变为紫蓝色,他捏起竹片,拨了拨灯芯,火光跳动,又窜为红黄。 如他所言,很快,细碎的雪花自屋檐飞落,飘飘洒洒,飞进窗子,缓缓落到韩东林的书本上、手上,然后融化不见。片刻功夫,小雪转为鹅毛大雪,悠悠转转四处飘飞,书桌上几乎被雪覆盖完。 啪地一声,洛玉将窗户给他关了,韩东林嗫嚅着嘴,正想说甚,有人来了。 永真师父抱着一床厚重的棉被,还有两件暖和的棉衣,山上夜里尤其冷,他们穿得少遭冷,他对韩东林致歉,但寺里的客房都住满了,想着两人是同学,且韩东林当时不在,就事先将洛玉安排在这间屋子。 韩东林自然不能说甚,接了棉衣棉被,道谢,与永真师父攀谈一会儿,将人送到院门口,復返回客房,端正坐着看书。 “天儿这般冷,你还要温书么,明日再看罢。”洛玉好意道,紧裹棉衣,冷得缩成一团,冷得刺骨,手指僵硬,坐着看书定颇受罪。 韩东林仍旧不答,打直嵴背,仿佛感受不到忍受蚀骨的寒意。 洛玉热脸贴冷屁股够了,晓得这人心头纠结扭捏,故不再烦他,解了衣衫,掀背入床。他脸朝外躺下,床褥、被子软厚舒适,缓和得要命,安逸地翻来翻去,闹腾个没完,累了,昏沉沉跌进梦乡。 夜半时分,灯光昏暗摇动,油灯滋啦滋啦响,数息功夫后,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油灯燃尽,火灭了。 韩东林本打算整夜看书,可现在黑成这样,没法子再看,且他烦躁得很,压根没看进去多少内容,床上那人睡得香甜,不时翻翻身。 他挣扎良久,终搁下书,轻手轻脚脱鞋解衣,钻到温暖的被子里。 许是掀被的时候带了风,睡梦中的洛玉嘤.咛,竟动了动,一把抱紧他冰凉的身子,舒缓的鼻息全都吐在他敏感的脖颈上。 韩东林吓得浑身僵硬,惊慌不知所措,心都快跳出胸膛,头昏脑热喉咙发紧,想推开他,可又怕将人弄醒,那得多尴尬。于是僵硬着,一动不动,直挺挺像跟木棍,不敢合眼,不知几时,腰上的手滑落,他如蒙大赦,死命往外边挪,半个背露在被子外,虽冷得打颤,却安心了不少。 屋外的雪纷纷扬扬,厚厚铺了一院子,折腾大半晚上,实在乏累,一旦放松下来,睡意就势不可挡,眼皮子有千斤重,他终于睡着。 欲.念横生的年纪,梦里总会无端生出些绮幻,梦里,罗帐低垂,轻纱摇曳,恍惚间,一个清瘦的人儿骑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耳鬓厮磨,低低巧笑,眼前甚是模煳,他瞧不见那人的模样,只隐约觉得熟悉。 他惊怕不已,想逃开,可梦魇偏偏纠缠,香炉红帐,春风满室,屋外香.艷的海棠盛放,开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红海,烂漫而绚丽。 作者有话要说: 应榜单字数要求,压字数,明天(8.18)和星期一(8.20)不更新,其他时间照常更新。另外,再次厚着脸皮跟大家求收藏,没有收藏不敢使劲儿放稿,么么~ 第14章 比试 平旦,黑夜与白天交替之际,一晚好眠的洛玉睡醒,屋里的灯早亮着,昏黄的光着实刺眼,他撑起身子,惺忪半虚着眼瞧,这么早的天,韩东林都已经在灯下温书了。 油灯换了芯,火烧得正旺,火光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桌上有盆水,应是韩东林在井里打的,这个时候寺庙不提供热水,要洗漱只有自己去水井里打,他迷煳爬起来,想就着桌上的水洗脸醒醒神,但指尖刚碰到水面,那寒意从指骨直往天灵盖窜,便就作罢,端着盆去井里重新打水。 水井在柳树旁,井口盖着木板,木板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井口沿边的水冷冻成冰,将木板牢牢粘住,洛玉卯足了劲儿才将它拉开。 刚打上来的井水比较暖和,掬一捧拍在脸上,将朦胧的睡意浇掉。 他也不讲究,用水搓把脸,打湿帕子,拧干,胡乱擦了几下脸,然后把水倒进旁边的沟里。 天是灰蓝色的,银钩月挂在西边角落,黑沉沉的山头挡住东方,站在院坝里,只依稀看见稀薄的红光,沖了水的青石板湿漉漉的,积水像一面镜子,反映出天上的景色。 洛玉这个位置,起身抬眼就能看见捧着书的韩东林,他憔悴得很,眼睛还带着血丝。 “昨晚没睡好么?还是我闹着你了?”洛玉道,他睡相差,睡着了就翻身蹬腿踢被子。 韩东林抬头,像在看远处又像在看他,眼神飘忽,半晌,才低声道:“没有。” 背着光,洛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语气感觉不大对劲,便识趣住嘴。他端着盆进屋,挂好帕子,松松垮垮披上棉衣,脱了鞋回床赖着,被褥里仍有余温,这般舒适简直一大享受。 第21页 其它客房陆续有人睡醒,都端着盆子到柳树旁打水。 韩东林怔然盯着书,但心思一直没在书上,他从梦中惊醒后便不敢再睡,窗前的飕飕冷风,让发蒙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山中的天亮得快,门口来来回回走动几个打水人的时间,天幕的黑色就完全褪去,但由于淡淡的山雾笼罩周围,视野仍旧狭窄。 只听早晨第一声钟响,沉寂的气氛忽然活络,院子里洗漱的人逐渐多了,洗漱完毕,大家都去斋堂吃早饭。 同永真师父作别后,他俩乘洛府的马车回城。 二十七开课,训堂共六名学生迟到,刘瑞堂气得鬍鬚都揪掉了几根,逮住他们狠狠批了大半个时辰,口水都骂干了才作罢。 李显就是六人之一,昨天游园会后,他跟几个同学约着去朝江楼喝酒,喝得连家都没回,在酒楼凑合睡一夜,醒后又急匆匆赶来读书。 “昨天你没来真是可惜了,”他对洛玉说道,砸着嘴回味,笑得颇有深意,“等你比试完,我带你去瞧瞧,朝江楼的神仙醉,果然名不虚传吶。” 洛玉瞥他一眼,整理好书,懒懒回道:“你家僕人上我这儿寻你了,回去你爹得扒你一层皮。” “真的?”李显惊诧,他扯谎在洛玉那儿过夜,要是被他爹发现,免不了一顿罚。 “你说呢?”洛玉没好气道,为了帮他圆谎,险些把自个儿搭进去,那僕人着实尽责,差点把他爹叫来,若洛承南晓得他俩串通一气,恐怕蒲团都要让他跪穿。 李显嘿然一笑,搂住他肩膀直夸义气。 第二日,学院比试终赛。 这一天,静心林没人看书,大家都去观望比赛。赛场设在藏经阁外,正北方是裁判场,坐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以贤亲王赵世昌为首,洛承南坐在他左侧,两人谈笑风生,一群官员在旁边陪听陪笑,苏明卓也在,坐在第三排,代表户部出席顺带网罗人才。 四十八人以抽籤的方式分队伍,各队按抽籤顺序分为甲乙丙三个四人小组,洛玉抽中红队甲组,其他三个组员分别是韩东林、陆羡、杨英,他乐得脸都要笑烂了。 比试分成三场,每场每队派相应的小组参赛,第一场比赛名为探囊取物,即根据锦囊中的试题做文章,共两个锦囊,就挂在对面的石柱上,各凭本事抢。 可能是拜佛起了作用,趁着混乱,洛玉轻轻松松就拿到一个锦囊,开场就出尽了风采。 他们抢到的试题是“廉正”,洛玉文采奇差,但三个队友却顶厉害,他们交卷时另一个组还没写到一半。 且全场比赛下来,红队拔得头筹,可谓风光。 洛承南在上面从头笑到尾,脸上褶子都多了几道。 赛后,赵世昌做东宴请大伙儿,地点则是闽兴街朝江楼。 朝江楼,顾名思义,临近波涛汹涌的宽阔闵兴江,从包间的窗户向外看,滚滚江水东逝,甚为壮观。 酒楼是提前订好的,包场,朝江楼老闆亲自站在门口迎接,酒菜等皆按最好的来,炊金馔玉、山珍海味,排场之大。 席间觥筹交错,你一杯我一杯,几番推杯换盏,一坛神仙醉就见底了,喝高兴了,选才的、被选的便开始进入正题。 洛玉跟洛承南一桌,桌上只有他一个小辈,因着今天的表现确实不赖,阿谀奉承的话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加之跟自家爹一桌拘谨束缚,酒喝到一半随便寻了个理由开熘。 吃饭在二楼,楼下、外面都挺清净。 一楼中间,杨英与文渊阁大学士翁严崇聊得起兴,十分投机,隐约能听到一些字眼,无非经史类的学问讨论,杨英侃侃而谈且见解独到,看得出翁严崇很中意他。 翁严崇学术造诣深厚,为人和善、官品正直,在朝中地位颇高,如果能得到他的扶持,必定前路坦荡。早在杨英之前,翁严崇找过韩东林,他看准这两个好苗子,想都收下,但韩东林言谢婉拒了。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酒楼里愈加喧闹,上酒菜的堂夫们进进出出,不断撤菜、送菜、端酒。 趁着高兴,韩东林喝了不少酒,神仙醉后劲儿大,渐渐上头,他觉得脚轻头重飘飘然,于是藉故离席到外面吹风醒酒。 洛玉在二楼角落站着,看他走进熙攘的街道,清瘦的身形倏地隐入迷濛的夜色,鬼使神差,他下楼跟去。 朝江楼对面是当铺,此时已闭门谢客,迎风摇动的红边幌子下,坐着一老一小两个卖唱艺人,老头儿精神抖擞,二胡拉得欢快,小的是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女娃,杏眼柳眉,鹅蛋脸,十一二岁,有模有样随着二胡的曲调叫唱,她用的地方话,来往的人听不懂,连捧场的都没有。 韩东林走到对面,驻足,成为仅有的听众,一曲毕,女娃笑嘻嘻端着铁盘走到他前面,意为要赏钱。 他周身拢共十几文钱,全掏出来赏了。 女娃用蹩脚的官话道谢,悉数收好银钱,交给老头儿,可一回身,适才俊俏的书生就没了踪影,正疑惑时,来了个穿华美锦衣的好看少年,她收好铁盘,问道:“这位官人想听什么曲儿?” 她说话温温软软的,带些许口音,应是南方人。 “唱你拿手的。”洛玉道。 女娃欣喜应下,跟老头儿说了句什么,爷孙二人一拉一唱,曲调颇欢快,女娃空灵的嗓音有着江南烟雨独特的味道,洛玉听不懂歌词大意,但觉着曲调不错,大方打赏几两碎银。 第22页 爷孙俩连连道谢,北漂风餐露宿的,几两银子,足够他们过大半年了。 “你多学学官话,用官话唱,方言难懂,大家不会听。”洛玉提点道,这女娃机灵讨喜,给他的印象挺好。 女娃的官话都是跟街上的人学的,会听会说一些,洛玉的话她大体听懂了,回道:“嗯……会的,在学呢。”说完又添道,“官人可以常来听,过几天我就用官话唱。” 洛玉只笑,没作答,负手踱步回酒楼。 那女娃怔怔站着,若有所思,今天赚得多,老头儿收拾好东西,叫她:“走吧,明晚再来。” 这一晚的酒席,因着学生们还有课,亥时未半就结束,赵世昌安排十余辆马车,将他们一个个送到家,官员们相互作别,而后乘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孟春正月过完,仲春二月快得嗖嗖如利箭,京都的房檐、地面厚厚的雪在人们不经意间一点点融化,树生新叶,燕子归堂,四处勃勃生机。 这一个月分外安宁,唯一的大事就是翁严崇收杨英做门生,赤贫的穷学生飞上枝头,引得其他人艷羡眼红。 李显给洛玉找到一间两层楼的大商铺,商铺位于行人稠密的三角路,原身是古玩铺子,老闆年纪大了想回乡养老,双方谈拢价格就麻利过户,等文书下来齐全,重新修葺一番,二月底,铺子开业。 洛玉原本的打算就是做古玩生意,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两辈子的经验加起来,经营古玩铺子不成问题,考虑到老铺子打下基础和人脉,他将原有的“尚古堂”铺名沿用,沿袭适合的旧制并出条新规,留下一些可用的伙计,选出新掌柜,铺子的事才算定下。 这天,他在尚古堂上新后,回府途中路过春风楼,楼前里三层外三层满是黑压压的人,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差阿良打听,发生了何事。 阿良挤进人群查看,回来时脸吓得苍白,哆嗦着嘴皮子,磕磕绊绊讲:“少、少爷……有人跳……跳楼了……” 第15章 戏弄 人堆中的空地上,横陈一具死透的尸体,身形娇小,穿鹅黄纱衣,赤足,不幸头先着地,姣好的脸摔成软塌的柿饼,混着血和粘稠物,甚是恐怖。 围观的人觉得害怕,但抑制不住看热闹的心,纷纷伸长脖子往里挤,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众多猜测。 假若洛玉他们早一刻钟,说不定人就砸在他们马车前了。 春风楼的老.鸨子吓得抖如筛糠,心中惊怕万分,她左瞧右看,地下这个不像是她楼里的姑娘啊。 衙门的官兵已在来的路上,烟花柳巷的人命贱,不受重视,即便出了人命官府也不大愿意管事。 洛玉正想下车瞧瞧,前头忽而来了一队穿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他们外出巡逻经过这里,便来查看何事。 “让开让开,莫要挡道,围观人等速速散去!” 人群立马鸦雀无声,你推我赶让出一条路,但仍不散开,瞪眼瞧热闹。 锦衣卫头儿名唤卫铭,向来争强好胜,性格暴躁阴狠,他围着尸体转两圈,盯着那双小巧玲珑的玉足看了看,扯出冷笑,哂道:“嚯,雏.妓吶,好大的胆儿!” 按律法,买卖雏.妓罪行严重,至少得吃三五年牢饭。 老.鸨子唰的血色尽失,腿一软,赶紧跪地上磕头哭喊:“冤枉啊大人,我们春风楼开了十几年,绝不敢做这种事,大人您明察秋毫,冤枉啊——” 卫铭可不管她冤不冤,事儿出在春风楼,老.鸨子定然脱不了干系,他眼尖看到鹅黄的衣衫下似乎有甚硬块,用绣春刀挑开,竟是锭官银,仔细看清银子底部的印记,他匪气十足一笑,大手一挥:“来人,封锁春风楼,有关人等一律收押天牢!” 人群顿时哄闹起来,老.鸨子气血上头,一口气堵在胸口,直挺挺晕倒。 阿良深受刺激,胃里翻腾得厉害,他攥紧缰绳,闷闷嗡声道:“少爷,我们先走吧。” 洛玉颔首,放下帘布。 阿良舒口气,马鞭一抽,驾车驶离这儿。 . 三月赏花时节,最宜相聚小酌,书院比试后,洛玉的日子十分好过,马场三四天去一回,尚古堂他是甩手老闆,一切交由新掌柜,隔半个月才查查帐,惬意舒爽,趁着休假,他约陈家两兄弟出来,在朝江楼聚聚。 至于李显,被李荣成关家里看书,他上回秋闱考举人落榜,等了三年继续考,其实他那半吊子水平,再考八回十回都是白搭,但无奈李荣成强迫。 今日的朝江楼大有不同,上菜的堂夫全换作腰细身软的娇娇儿,颦笑嫣然,落落有致,洛玉真正反应过来何为李显口中的名不虚传,感情这是销金窟吶。 三人就是来喝点小酒,没那意思,李仁安打发她们赏钱,不耐挥挥手,娇娇儿们领会,缓步退下。 陈父为卫尉寺卿,乃洛西现今的上司,是故洛、陈两家近来相互走动也就多了。 酒烫好,陈仁安替他俩斟酒,又一面与洛玉说道:“你书院比试出彩,这一杯,当我敬你。” 陈仁永跟着道:“洛兄啊,如今你的威名在我们书院可是响噹噹的,厉害厉害。” 洛玉回敬一杯:“运气使然罢了。” 第23页 陈仁安直言他谦虚,三人吃菜喝酒,叙叙旧,以前一个书院读书时,大家日日一起厮混,而今分开读书就联繫得少了,两杯黄酒下肚,话匣子打开,推心置腹说了些话:“等到明年开春,我跟仁永都会参军,我爹的意思呢,把我俩下放到云城,跟着二叔由一般兵士做起,军营比不得外面自由,兴许调回京都,都是三五年后的事了。” 洛玉一时缄默,不是三五年,是往后,都不会再回京了。二叔虽只是个小小的云城团练使,却将他俩带得顶有出息,以后,一个做太守一个做将军,光宗耀祖,是他跟李显远不能比的。 明年,十五岁,有些这般大的都成亲了。 他俩去云城是最好的选择,洛玉也为他们高兴,他哂道:“那就祝两位哥哥前程似锦了,若路过云城,必来府上讨二两薄酒喝。” “你要是来了,我带你去喝云城最出名的竹叶青,有道是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咱这交情,恐怕得喝上千杯了。”陈仁永揶揄道,倒满酒,装模作样拿到鼻下闻一闻,饮毕,感嘆,“好酒!” 惹得洛玉跟他哥哥大笑。 酒足饭饱,洛玉唤来小二结帐,三人刚出包间门,就见隔壁有人气沖冲出来,是与他交恶的章延。章延后面跟着一蓝衣男子,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男子拉住章延,低声哀求着什么,章延嫌恶地重重甩开他,不料迎头就撞见洛玉他们,登时脸色阴沉,拂袖而走。 蓝衣男子紧紧跟着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十分狗腿。 “这不是他渝南的远房表哥吗,前两天还好得穿一条裤子,今儿就跟仇人一样了。”李仁永讥笑道。 洛玉仅看了一眼,懒得关心这些,出朝江楼时,他特地看了下对面的当铺,幌子下空落落的,那爷孙俩没来卖唱。 他问小二:“对门那对爷孙艺人哪儿去了?” 小二如实道:“早半个月前就没来了,许是回乡了。” 洛玉漫不经心嗯声。 “他俩是潮县人,冬月里潮江发大水,几乎冲掉半个县,那儿的人都往京都和闵州逃难,这都两个多月,听说潮县已经恢復大半,应当是回去了。”小二继而补充说。 这么大的事,京里竟没一点风声,听小二一说,才知道潮县水灾的事,李家两兄弟直道可怜,洛玉拧眉不语,心中隐约觉得古怪,他与陈家兄弟二人告别,独独走路回家。 行至安平巷的老酒馆,忽见一抹鸦青身影,那人正佝着身子提酒,而后摸出银钱付帐,酒馆伙计跟他说了什么,他温柔轻笑着回答,看得洛玉酸涩怅然。 自打下寒山寺后,韩东林便处处躲着他,这都一个月了,话都没说过两句。 韩东林结帐提酒出馆,走到巷口转角处,突然被一股力往偏僻的窄道里带,他勐地一惊,以为遭遇混混歹徒了,等看清来人长相,霎时哑口。 “你近来躲着我作甚?”洛玉死死盯住他,咬牙切齿逼问。 韩东林面热得厉害,慌乱偏过头,低斥:“你先放开……” 洛玉置若罔闻,更加攥紧他的手腕,一副撒泼赖皮的架势。 拿他无法,韩东林只得软话道:“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罢。”光天化日的,这里人来人往,教人家瞧见他俩这副模样,保不准会传出甚么蛾子。 洛玉偏就不依,目光灼灼,似要将他的心思一点点剥开,看个透彻。 韩东林气急,不敢与之对视,赶紧扒拉他的手。 恰好,巷子里传来说话声,有人路过。 韩东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无比,背贴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洛玉不动声色将他遮住,路过的人只瞧到他的背影。 “放开!”韩东林沉声道,后面的街道吵嚷热闹,一堵横墙隔绝这边的光景,洛玉这不要脸的做法真教他难以抵挡。 “我若不放,你当奈何?”洛玉出言戏嚯,凑近了,离他咫尺之隔,温热的气息相互交缠。 “你在怕甚?”他甫一抬眼,不慢不紧,不轻不重,幽黑的瞳孔里满含深切,压抑,侵略。 “怕我么?” “还是东林你……” 他拉长道,少年微哑的声线莫名沉闷慵懒。 “别有心事?” 红唇略过对方发颤的嘴角,几近亲吻,轻浮而放纵。 似有密密匝匝的无形丝线,勒得死紧,教人慌乱惧怕,韩东林窘迫、恼怒,有种无所遁形的惧怕感,一股子无名的愤恨自心底冲起,卷噬掉羞耻与自律,他抓紧洛玉的衣襟,牙缝里挤出话,发狠道:“洛君沂――” 洛玉蓦地推开他,随意理理衣裳的皱褶,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这般着急做甚,真是无趣。” 满腔的怒火瞬间熄了,羞耻转而像决堤的洪水样蔓延沖刷,这番戏弄更像是辱他自尊,韩东林抱紧酒葫芦,指节捏得发白,垂眸,隐忍。 闹过分了。 这个年纪,最要强,眼里容不得沙子,三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撩动他的敏感,刺穿他的尊严。 即便是养只听话的奶猫儿,相处再久,可一旦踩了它的尾巴,它就会炸毛,冷不丁挠你一爪子报復。 第24页 何况只是同学一场。 他嗫嚅半晌,最终还是抿唇垂首,绕开对方,抱着酒葫芦走远。 洛玉没有追,伫立观望,就这么看着他隐进拐角处。 第16章 罅隙 暮春的天总是格外晴朗,早晨薄雾萦绕,旭日东升半空时尽散,风一吹,卷带清淡花香入书声琅琅的训堂。 刘瑞堂讲到范文正公的忧乐高崇思想,难免多啰嗦,一会儿连连赞嘆,一会儿唏嘘不已,说到高昂激情处,还点了几名学生做问答。 可堂下坐着的,都是些涉世未深的少年,能懂个中感情道理的又有多少,大多数昏昏欲睡或神游天际。 啪啪―― 戒尺拍桌子,打瞌睡、神游的众位心一颤,齐刷刷看向愠怒的刘瑞堂。 “一堆朽木!”他大声斥道,搁下书,“我看你们,莫说雕了,底子再烂点,一脚都能踩碎成渣!” 学生们面面相觑,默默低头,打直背端正坐着。 “诸位肚里那点墨水,恐不及书院的门房先生,八月秋闱将至,再如此懈怠懒惰,考官批阅答卷时,怕是会连老夫也一起骂。” 这话说得在理,学生水平差,人家骂时,首先就会感嘆你是哪个老师教的。 他们还是受教的,至少会羞愧低头,譬如杨英,他最近白天读书,晚上跟着翁严崇打下手,学编纂经志,写点颂词开篇甚的,休息太少,好几回累得当堂睡着,听刘瑞堂一番斥责,简直快无地自容了。 同样是睡觉,他同桌李显就很是淡定了,厚脸皮堪比城墙,抬抬眼皮子,继续半阖着眼。 一堂课毕,刘瑞堂持书离开,怒气仍未消,众学生皆沉默安静,等他走远了,打闹的打闹,嬉笑的嬉笑。 从大理寺放出来后,韩青云收敛、沉稳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飞扬跋扈,性子完完全全转变。 那些事李显大体知道点内幕,在心里给杨英这倒霉蛋点香烧纸。他假意捧书求问,暗搓搓压着声音对杨英说:“你夜里走路,千万别一个人,平时也多跟其他人一起,若是遇到不对劲,赶快跑,有多快跑多快,跑得远远儿的。” “啊?”杨英一头雾水,没懂他何意。 “你记住便是。”李显神叨叨道,“记住了哈。” 说完,他又回到座位上,转身问洛玉:“春猎的请柬,你拿到没?” 三月春猎,算是件大事,年满十四岁才能参加,所以今年是他们第一次春猎,那时王公贵族们齐聚一堆,明里暗里较量攀比,再者,各家子弟、朝堂新人等能在此混个眼熟,像洛玉、李显之流,走不了读书科举路,往后只能靠举荐,人脉关系尤为重要。 “一大早宫里派人送的,”洛玉道,闲散往后靠了靠,“往年都是在云葛山举行,今年竟换到长宁山去了。” 云葛山坐落于京都北面,长宁山则在隔壁闵州。 “你忘了?”李显低语,凑到他耳根旁,“董贵妃老家就是闵州,啧啧……” 董贵妃现下受万千宠爱,风光正盛,就是那稳坐凤椅的皇后娘娘也难以企及,此番殊荣恩宠,只怕她吃不消,倒不知那位怎么想的。 不过在洛玉的脑袋里,关于董贵妃的记忆很少,只知她是六皇子的养母,凭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坐享皇帝恩宠,艷绝后宫,再没有其它,且那时后宫只一位孙太后,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都没听说过她。 这其中定有甚宫闱秘闻…… 洛玉止住想法,他无意探知这些事,更不愿捲入其中,还是顾料自己家为好。 “谨言慎行。”他敲打李显,祸从口出,有些事莫要探究。 李显吃痛,嘟囔:“就你明故知事。”偶一瞥见他旁边空空如也的桌椅,好奇问,“你前阵跟韩东林走得挺近,怎地这两天形同陌路,生分了?” “你管这么多。”洛玉堵他。 “我看你心里有鬼。” “那可真冤枉我了,我与你情深义重,一天不见便日思夜念,要有也是有你,怎会有鬼?” 李显欲呕,真真噁心肉麻,嫌弃非常,仍不死心问道:“你对他是不是……嗯……”他挤眉弄眼,没点清道白直说。 洛玉抱臂胸前,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神不善。 背后蓦地一紧,李显赶紧打住:“不是就好。” 再如何荒唐怪诞,某些行径也越界不得,那是禁忌,他本想如此劝诫,两人同袍之谊,有何端倪一眼便知,有些话不用挑明了说,能懂就行。 自比试后,陆羡常到训堂转悠,他好说话易相与,且博闻强识,深受师弟们爱戴。 他专来找杨英,一进门,几个好学的师弟就围上去求问了。李显看着,不屑别别嘴,这小娘们最近真是碍眼得很。 杨英起身,待陆羡得空,拱手作揖行礼:“陆师兄。” 陆羡拿出两张帖子,柔声细语道:“后日休沐,正巧族里举行雅集,广邀八方名流贤士,你跟东林有空可来坐坐。” 雅集,即文人雅士们聚在一块儿,作诗咏赋、议论学问的集会。 李显听着酸得牙帮子疼,雅集,说得真他娘好听,不过是陆氏藉此网罗门生的手段而已,杨英已归属翁严崇门下,这张请帖是看翁严崇的面儿给的。 第25页 杨英惊喜,忙接了帖子,不迭应道:“一定一定,到时一定来,多谢师兄。” 李显直扶额,翁严崇与陆氏陆毅之有旧怨,此事虽与陆氏一族其他人没关系,但总归有隔阂,且即便不是陆氏邀请,换成甚张罗李氏,也得问问自家老师的意见吶,这傻小子,还不知道翁严崇去不去呢,就应下了,果真老实。 “东林的帖子劳烦你转交给他,我还有事,那后日府中再会。”陆羡道。 “师兄慢走。” 李显摇摇头,真的傻。 快上课,韩东林抱着一堆书卷回来,杨英把请帖转交给他,并跟他说了下雅集的事,他肯定要去,毕竟刘瑞堂跟陆氏沾亲带故的。 李显瞥了眼洛玉,看他埋头读书无甚反应,便放心收回目光。 而韩东林,许还怨着之前的事,故意绕开洛玉回座位,默然收拾好书桌,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两人之间生了罅隙。 下午放堂,洛玉先到尚古堂一趟,再折身走路回府,途径焱井大院,忽逢威风凛凛的少卿徐绍。 “徐大人。”洛玉喊道。 “洛小少爷,有缘。”徐绍回道。 “徐大人来此查案?” “恰巧路过。” 洛玉哂笑:“既然如此,能否有幸请大人到寒舍喝杯粗茶?” 徐绍怔愣,回道:“那多谢了。” 洛玉便邀他进府,烧水烹茶,礼待有加。徐绍受宠若惊,心道这娇少爷卖的什么关子。 “外头说话不方便,故冒昧请大人进府。”洛玉解释,“大理寺隔丞相府甚远,若非查案,大人何苦劳费跑这里来。” 徐绍默然,用白瓷杯盖扫开漂浮的茶叶,轻啜一口龙井。 “且昨晚,北镇抚司卫总旗也来过。” 听到卫铭,徐绍眼神一闪,上下嘴唇翕动,讥道:“他倒是跑得快。” “能惊动大理寺和锦衣卫一齐出动的,必是大案。”洛玉道,抬起茶杯,放到鼻翼下闻了闻,復搁下。 “寻常盗窃案而已,只不过卫铭那厮想争功劳罢了。” 洛玉只笑。 “既是盗窃案,大人可到京中的当铺查探,不定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徐绍也笑:“若能在当铺找到线索,本座便没有机会到回府喝茶了。” “除了当铺,还有黑市、赌坊等,大人能追查到此,想必脏物早已流动市面,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要查到源头定不难。”洛玉思量道。 闻言,徐绍玩味看向他:“小少爷心思缜密。”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以后若是有意大理寺,本座可向上面举荐。” 洛玉没正面回答,放眼瞧了眼厅外的长势甚好的冬青,细指悠悠摩挲着茶杯沿,转移话题:“听闻前两日春风楼出了事,闹得挺大的。” “那是卫铭的案子。”徐绍道,“死者非春风楼所属,尸体在义庄放到现在,至今无人认领,还是悬案。” 他简略说了些情况,具体的没详述。 洛玉顿了顿,手指突地抽动一下,想说甚,下人传报:丞相过来了。 洛承南与大理寺卿冯恭允交情深密,而徐绍乃冯恭允的得意下属兼门徒,爱屋及乌,听说他来了,洛承南专门从书房出来看看。 亲爹到场,洛玉少语寡言,旁听他们聊天。 徐绍直率爽朗,知道避开朝堂政治,专挑趣事儿说,八面玲珑,很讨洛承南喜欢。 酉时晚膳,洛承南特意留他喝了两杯,最后让洛玉将人送上马车。 徐绍上车前,莫名说道:“官场波云诡谲,大理寺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小少爷若有意,本座随时恭候。” 洛玉心里跟明镜似的,没应下,只道:“夜里颇冷,大人回府早些歇息罢。” 第17章 命案 淮西王府 王府里四处通亮,只西边偏处的小院黑魆魆的,韩夫人打灯笼进院,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院子很小,只有三间房,她走到最右边的房间,敲门。 韩东林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吹燃火摺子点灯,打开房门。 “娘。”他接过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摆桌。 韩夫人应声,念叨道:“穿这么少,着凉了有你好受,快些加件衣裳。” “不冷。”他说道,盛饭,递筷子给韩夫人。 这么晚了,母子俩才吃饭。打从比试后,前院那些人少了许多刁难,就说今天,厨房还单独给娘俩留了吃食,真是难得。 “我路过祠堂,想进去看看你爹,结果瞧见青云正在里面跪着,似乎还挨了打。”韩夫人道,“前院这阵子闹得厉害,你可别去掺和。” 韩东林没吭声,静静夹菜吃,淮西王今晚还叫他过去,假情假意问了些话,送了几册书,这些,不过是因为刘瑞堂和书院比试之事。 可他们鸠占鹊巢多年,所做种种,就这点小恩小惠,无甚意义。 “刘夫子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刘瑞堂昨儿登门,跟他提议明年游学的事,会离开京都至少一年。 “还没想好。”韩东林道。 第26页 “刘夫子为你好,快些决定,你不用担心为娘,前阵你小舅来信,你走了,我也有时间回闵州走动走动。”韩夫人劝道,她是希望韩东林跟着刘瑞堂游学的,一来长长见识,二来能结交些贤士好友,反正比困在京都死读书好。 闵州是韩夫人娘家,韩将军死后这么多年,孤儿寡母日子难过,那些人也只冷眼旁观,亲姐弟连看望都不愿,生怕连累他们,回闵州更遭罪,还不如呆在王府。 可韩东林自有打算,他也在纠结权衡,沉默良久,给韩夫人夹菜,低语:“吃饭罢,菜都凉了。” 韩夫人嘆气,无奈道:“你这孩子……” 另一边,长安街尾,苏府,苏明卓埋头批阅公文,累得眼痛脖子酸,户部事务冗多,开春到现在还剩一大堆棘手任务没处理,户部尚书对他这个一路高升的新科状元颇有成见,找事、挑刺不断,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纵使百般恼火也得忍着。 侍候他的老奴重新热好饭菜,恭敬道:“大人,吃点再看吧,马上都子时了。” 苏明卓头都没抬,批完一本换一本,边批阅边说道:“先放那儿,批完就吃。” 这话起码说过三遍,饭菜冷了热、热了冷,但他仍未吃一口。 “吃了再看也不迟。”老奴嘆道,半佝着背替他摆好碗筷。“您这几天都在熬夜批审公文,连口热饭都没吃过,事情一点点忙,总归急不来的。” 苏明卓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合上眼,颇为无力道:“晓得了,你先回房歇息,我看完这本就吃。” 老奴为难张张嘴,欲言又止,但亦无奈,而后退出房间。 苏明卓打起精神,继续审批公文。 门大开着,风唿啦往屋里灌,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放下文书,准备关门,可斜刺里突然伸进一只手,硬生生挡住他的动作。 来人披衣戴帽,一张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深邃的眼睛,大手一转,搂住苏明卓的腰。 苏明卓吓得半死,赶紧把门关了,欲推开对方,却力气不敌,只得恨恨道:“二皇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两人已一月多没见过了,赵天胤解开衣帽面衫,勾唇轻笑,埋首他细嫩的脖颈间,贪婪嗅了嗅,低沉沙哑道:“想我吗?” 苏明卓教他勒得喘不过气。 赵天胤卷一缕他的墨发缠在食指把玩,视如珍宝般亲密亲吻他的耳廓、脸侧、下巴,稍作停留,往他薄唇上爬。 “你……”苏明卓勐然推开他,心跳飞快,耳朵全红了,他眼神闪躲,半是羞半是怒,“放手!” “怪我最近冷落你了?”赵天胤缠上去,拿起他的手细细亲吻,解释,“一直忙着处理河西的事,父皇那边催得紧,一有空便来你这儿了,可莫要气了。” 苏明卓别开脸,佯作正经道:“二皇子日理万机,若是无事,那就早些回去罢。” 话罢,赵天胤便捏住了他的下巴,将这张利嘴堵住。 苏明卓瞪大眼,竭力推他,腰间一凉,那人的手已然锢紧…… 绫罗帐暖,红翻被浪,春意无边,自是一番缱绻缠绵。 夜半寂寂,两人了事,盖着厚软棉被仰躺歇息,苏明卓累得瘫了,齐整的头髮凌乱不堪,被汗濡湿贴着脸,不管身下如何黏湿狼藉,他沉沉合眼,半睡半醒时,忽听得枕边人意味深长说道:“闵州春猎,叶韵和谢韬敏都会去,到时候你找机会试探,看能否拉拢。” 叶韵乃新晋刑部侍郎,谢韬敏则是年前从云城擢升来的武英殿学士,两人初至京都,未结党派,如果能拉拢,必定极好,这可是两股巨大的潜力。 苏明卓僵了僵身子,周身炽热瞬时凉掉,他翻身面对墙壁,良久,才嗯了声。 赵天胤从背后抱紧他,薄唇轻柔贴上他的后颈。 苏明卓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 初八,天上大太阳,暖洋洋的,舒适安逸。 刘瑞堂兴致勃勃讲解新课,引经据典、举例适用,他指着一处欲解释内容大意,见堂下李显昏昏欲睡,白眉一拧,负手踱步过去。 洛玉赶紧朝前踹两脚。 李显登时清醒,睁眼就瞧见刘瑞堂向自己走来,立马正襟危坐。 “老夫给你搬张床罢,睡着舒服些。”刘瑞堂道。 其余学生哄堂大笑,李显摸摸鼻头,跟着大伙儿笑笑,腆着脸回道:“怎敢劳烦夫子。” 刘瑞堂气结,直接赏他一板子。 李显昨晚跟陈家两兄弟游湖玩到半夜,故精神萎靡,想睡觉得很,方才一番训骂,他亦清醒了许多,勉勉强强撑到下课。 洛玉跟韩东林还是之前那样,互不搭理,诡异陌生冷淡。 老实人杨英也遇到了头疼的难题,昨天他一口答应陆羡的邀请,晚上跟翁严崇告假时,却遭到冷遇,他实在想不通缘由,经过打听,才知道自家老师跟陆毅之先生结怨,唉,真两头为难,可如何是好。 他本想向李显求助,见人睡得香甜不便打搅,问韩东林吧,这人一下课就没了踪影,纠结半晌,只得找洛玉。 洛玉大抵没甚耐心:“老师跟陆羡孰轻孰重,拎不清么?找陆羡说清楚就行了,他亦能理解。” 第27页 杨英顿悟,也是,陆师兄温良敦厚,绝不是小气计较之人,自己先去赔个罪,讲清缘由,好过在这儿干着急。 他道谢,起身去找陆羡,匆匆跨步出门,竟一头撞进来人宽阔的怀中,他才瞧见人家乌黑衣衫上的金丝刺绣花纹,感觉脖子一紧,被那人扯着衣领带向旁边,踉跄退步没站稳险些摔倒。 一阵天旋地转,等站稳一看,徐绍领着官兵来此缉拿疑犯,这煞神动动眼皮子,他手下得令进去抓人,抓的却是李显! 他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呆若木鸡,不知道该说甚做甚,僵在原地巴望。 李显发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上了镣铐,他使劲儿挣扎,大喊道:“你们做甚?抓我做甚?!” 洛玉挡在他面前,询问徐绍到底怎么回事。 徐绍还算客气道:“今早静湖捞出具男尸,经查认,是章尚书家的远房表亲,昨晚李少爷与陈家兄弟曾在那儿游湖,且当晚有人看见他们几个起过争执,本座例行公事,按规矩查办,还望洛小少爷谅解。” “胡扯!”李显愤怒吼道,急得脸红脖子粗,“简直污衊!我与姚勇起争执不假,但绝对没有杀害他,当时不过产生两句口角,之后我与仁安仁永泛舟游湖,船家可作证,怎么杀他?” 徐绍冷笑:“船家曾离开半个时辰,自身都洗不清,又如何给你作证?李少爷真清白,就乖乖同本座走,待大理寺查明,是冤是真,自有论断。” “那你又有何证据抓我?”李显气急,“无凭无据,污人清白!” 徐绍淡定从容,十分有把握道:“李少爷,且不说人证动机,你就是不在场,本座也能请你到大理寺去,真若清白,就跟本座走一趟,洗清嫌疑不就得了。” 李显一时语塞,找不出辩解的话。 洛玉大致明白前因后果,跟李显耳语几句,转而同徐绍商量,先解开镣铐,将人隐蔽带离,毕竟闹大了风言风语的,不仅书院受影响,李家也会跟着遭殃。徐绍卖他面子,带李显从书院后门走。 第18章 晚宴 李显入狱之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势汹汹,李荣成马不停蹄地到大理寺打理关系,但却连连碰壁,大理寺似早有准备,任你贿赂或施压,一概闭门谢绝。 洛家这边,洛承南到北镇抚司衙门和刑部各走一趟,皆无作用,大理寺犹如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丁点儿消息。 深居简出的老夫人也被此事惊动,眼看着两三天了还未有动静,着急得团团转。洛玉安抚好她,准备暗中找徐绍问问,但徐绍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踪影全无。 这遭只怕是有甚大事…… 当天夜里,洛西赶回丞相府,他探到一些消息,回来跟洛承南、李荣成商量对策。 洛玉细细琢磨,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些事,难道是他重生影响的?所谓若差毫釐,谬以千里,兴许正是他的存在,使得许多既定的事情逐渐产生了变数。 他不由得暗暗心惊,姚勇不过是尚书家的远房表亲,他的死竟牵扯如此之广,且大理寺那边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乍一想来,洛、李两家还未明确站队,只章家已归于大皇子,且八月册封大典在即,这是皇权斗争的大浪,冲垮高厚的宫墙,打到权臣们府内了,上头要拿捏哪家吶…… 隔日,陈家兄弟和李显无罪释放,洛玉得到消息就赶着去接他们。 吃了几天牢饭,李显憔悴落魄,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大理寺将他们仨分开关押,不审不问,牢里潮湿阴暗,突然见到阳光,刺得他眼泛泪花,恍惚茫然。 可还没彻底清醒,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他错愕,看向李荣成。 李荣成火气大,见他这副死样,甩手又是一耳刮子,打得李显发懵。 李家来的人就这么望着,还是洛玉跟陈家兄弟赶紧劝,李显本就心酸委屈,出来没人嘘寒问暖也就算了,还无端端挨打,他讷讷张了张嘴,苍白破皮的嘴皮子颤动,但还是没说甚。 洛玉看着形势不对,忙将李显拉走。 怒不可遏的李荣成直骂逆子,扬言今晚回府打断他的腿。 没法,洛玉只有先把他带回家,等过两天李荣成气消了再送他走。 这一住,就住到春猎前两天。 李显一向记吃不记打,安分了一阵便心痒难耐,偷偷摸摸约几个狐朋狗友喝花酒,喝完出来被自家大哥逮个正着,拖回家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先前的命案终于结果,大理寺断定他醉酒落水,非他人杀害。 暗地里传闻,姚勇与春风楼命案有关,而死者乃朝江楼卖唱的伶俐女娃,至于那老头儿,再没人见过。 但据洛玉探得的消息,元月末,一批造假官银流行黑市,而章家与此,关系千丝万缕,姚勇究竟为谁所杀、为何而死,不得而知。 春猎前一天,文宣帝摆驾闵州长宁山,率一众文武官员、妃嫔侍从,队伍犹如摆尾长龙,浩浩荡荡,可谓壮观。 春日出游.行猎,文宣帝心情大好,当晚设篝火晚宴,在长宁山脚同百官庆贺。 洛玉跟几位熟识的官少爷打堆,坐在皇子世子们后面,韩东林和杨英也在,但在最末尾,淹没在人堆里。 晚宴进行到半夜,文宣帝已然有三分醉,侍候他的老太监忙上前,恭敬半跪着呈醒酒汤。文宣帝摆手推开,醉眼迷濛间偶一瞥见抹熟悉的身影,指着问道:“瞧着有点眼熟,是哪家的?” 第28页 老太监跟着望去,是一俊逸英气的后生,他认得,弓着腰身道:“回陛下,此子乃韩将军遗孤,韩东林。” 文宣帝一怔:“韩关易瞧着不过三十,儿子都这么大了。” 老太监僵了僵后背,更加伏低身子,言语里带着谨慎:“陛下,韩将军非骠骑将军,而是前大将军韩连成,淮西王长兄。” 回忆半晌,文宣帝才想起韩连成这么个人物,他执起金樽,抿了口酒,嘆道:“倒有他当年的两分风采。” 老太监惶恐,僵直着背不敢言语。 “那个……可是洛丞相幼子?”文宣帝又问。 老太监抬头看,垂首道:“是,洛少爷今年方十四,第一次参加春猎,性子爽朗敦厚,与几位小皇子关系都挺好。”因着与洛西熟识的关系,他便替洛玉美言两句。 文宣帝没说话,温吞喝了半杯酒,命老太监拿个玉盏与他。老太监陡然一凛,如芒在背,吓得手心出汗,赶忙拿了玉盏呈上。文宣帝亲自斟酒,哂道:“赐酒。” 老太监伏低叩首,双手接玉盏,弯着腰端到洛玉面前,凛声喊道:“皇上赐酒——” 一瞬间,百官齐刷刷往这儿看,各有思量,表情不一,或探究或寻味,方才还热闹吵嚷的宴会,霎时针落有声。洛玉诧异万分,来不及思索,出来跪谢接酒:“谢主隆恩。” 俨然,洛玉成了整个晚宴的焦点,接下来的时间,熟悉的陌生的人纷纷向他敬酒,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这些人,大部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洛玉不能拒绝,笑吟吟全干了,李显、陈家兄弟护着他,替他挡下不少。 文宣帝看得高兴,赞扬洛承南教子有方,洛承南诚惶诚恐,忙伏身叩谢。 文宣帝呵呵笑,大臣们跟着笑,大皇子赵天奉与赵天胤神色各异,皆沉默饮酒。也许醉意上头,头脑大抵不够清醒,文宣帝在群臣堆里巡视扫略,忽而发话:“苏侍郎鞠躬尽瘁,治理潮县洪灾有功,解朕烦忧,朕还不知如何奖赏,来,也赐酒一杯。” 角落里的苏明卓出来叩谢接酒,眸中隐隐不安。 果不然—— “朕思来想去,欲升你为大学士以做赏赐,如何?”文宣帝沉思道,形容严肃,不似玩笑。 一语惊雷,在座皆色变,新科状元进官场便顺风顺水,一路高升,本就不服众,且这户部侍郎的板凳还没坐热呢,眼下又擢升,既前所未有,更不合规矩。 苏明卓还算淡定,行投地大礼,埋头道:“臣惶恐,潮县治灾乃微臣份内之事,且非微臣一人功劳,实属尚书大人领导有方,微臣只尽了绵薄之力,不足称道。” 此时前方端坐的赵天胤面沉如水,死死捏着酒杯,赵天奉从容轻笑,细细观摩品味这场好戏,侍奉在文宣帝左边的董贵妃也笑盈盈的,温柔地把六皇子赵天恆抱到腿上坐着。 “爱卿谦卑,”文宣帝道,敛了肃穆神色,转而一笑,“那这回的功劳朕给你记下,待下回一併论赏。” “谢皇上。”苏明卓道。 “众位爱卿,”文宣帝收回目光,朝众臣举杯,“请!” 紧张的气氛消散,众位大臣不迭举杯相应,齐声道:“谢皇上!” 第19章 春猎 经此一遭,晚宴的气氛沉默许多,大家笑着推杯换盏,心里却都打鼓,搞不懂今晚唱得是哪出。 原先敬酒的悉数散开,洛玉终于能歇口气,喝了半碗醒酒汤,感觉稍稍舒服了些,另外三个皆默然吃菜,安静得像鹌鹑。 文宣帝饶有兴致与面前几个大臣交谈,说些体己的话。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那几个都平静得很,对答如流,不时说说其它有趣的见闻,从容淡定,文宣帝甚是满意。 赵天胤仰头喝完杯中的酒,盯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若有所思。 右边的赵天奉心情似乎不错:“二弟,咱兄弟俩喝一杯。” 赵天胤噙着笑举杯:“该我敬大哥一杯才是。” 兄友弟恭,委实和睦。 董贵妃替文宣帝夹菜斟酒,很是大方体贴。被她抱在怀里的赵天恆趁空一勐子爬出来,执筷去夹桌子右上角的水晶肉,因为隔得远,他够不到,只得踮着脚,费力伸长手,但还是差一点。 皇后柔柔看着这边,朝他招招手。 六七岁的孩子不大懂事,见人家招唿,就屁颠屁颠跑过去,奶声奶气喊道:“皇后娘娘。” 因着没提防,人竟跑到另一边去了,董贵妃剎时变了脸,但一瞬间,又恢復笑意吟吟的温柔模样。 皇后和缓应声,伸手夹菜予他,正是先前他想要的水晶肉。 “吃吧。” 赵天恆小声道:“谢谢皇后娘娘。” 他朝董贵妃看了眼,董贵妃无甚异常,只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但眼里饱含宠溺。他觉得有些紧张,埋头看了眼碗里的肉,抿了抿嘴唇,又端着碗乖乖回去,至于那块水晶肉,从头到尾都没咬一口。 文宣帝看着这一切,不作声,全当没瞧见。 只是,夹菜的时候,顺手给皇后娘娘夹了块香软的白糍糯米糕。 董贵妃看在眼里,面上无甚反应,放在桌下的手,用力绞着裙摆,她重新抱起赵天恆,执起筷子,轻声问道:“天恆,想吃什么呀,母妃给你夹。” 第29页 赵天恆不敢看对面的皇后,垂着脑袋,胡乱指了指。 皇后瞧也未瞧这边,自顾自细细品尝糯米糕,优雅至极。 洛玉这个位置,恰好能将她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兀自吃菜,装瞎作聋。 月至中天时分,晚宴结束,酒的后劲儿上头,洛玉醉得站都站不稳,最后被阿良背回帐篷。李显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皆由自家侍从搀扶回去。 陆羡的帐篷与洛玉靠得近,他刚从刘瑞堂帐里出来,行至这儿,撞见一抹鸦青色身影。 他眼睛一亮,喜道:“东林,来找师叔吗?” 他们都是几个人住一个帐篷,陆氏相关的人基本都在这边,但一直没看到韩东林,想来应该是在淮西王那边。 韩东林愣了愣,颔首以应。 “师叔喝了点酒,刚刚睡下了,有甚事明儿说罢。”陆羡一面说道,一面掀起帘门,“不如进来坐坐,喝杯茶,正好师兄们也在。” 韩东林忽而犹豫片刻,帘门一掀,帐篷里的人皆向外看,他推脱不得。 “好。” 陆羡引他进去。 而不远处的帐篷里,洛玉因醉酒发烧,恍惚难受得紧,阿良打了水跟他擦拭,反反覆覆数回,他终于睡过去了。 阿良嘆气,将温热的帕子再次打湿,拧干,给他敷脑门上。 洛西放心不下,应付完那些人,跑到这儿探看。 “适才睡下了,”阿良回禀道,端起水盆,“大少爷请先坐会儿,奴才给您备茶。” 洛西摇头,轻声道:“不必,我还有事,马上就走。” “是。”阿良道,“那奴才先去换水,大少爷有甚事就叫一声。” 洛西嗯声,见洛玉也没甚大碍,呆了会儿,轻手轻脚离开。 夜间的时间总是特别快,韩东林从陆羡他们帐篷出来,多数帐篷已吹灯熄火,只帐篷外面的火把滋啦烧得旺,他裹紧衣裳,走了几步,顿住,回身往后面瞧了瞧,那一片的帐篷都熄了灯。 他独独回帐篷,他那处住的人多,有十来个。 杨英跟他住一处,看人进来了,放下书,问:“等半天不见你回来,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找呢。” “在陆师兄他们那里留了会儿。”韩东林回,脱下外衣挂好,欲端盆出去打水洗把脸。 “早些歇息,明天一早就得起来吶。”杨英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倍觉困顿,于是收好书,准备睡觉。 “嗯。” 翌日早上,阴天,昏沉沉随时要落雨的样子,等到晌午,乌云退散,天变得晴朗。所有人到猎场外集合,等候春猎开始。 宿醉一夜,洛玉精神不是很好,他本就没甚兴趣,便混迹在人群中打发时间,全程跟着大部队走。 文宣帝兴头足,骑马行猎,接连射杀好几头大型猎物,诸如野猪、鹿等,皇子权臣们紧紧跟着他跑,其余人则先在猎场外等。 待他猎够了,带着一堆猎物回来,手一挥,随意分出四个队,让相互比试,而四个队正好各有一个皇子。 洛玉运气不大好,被分到赵天胤队伍,这个分法,搞得他两面难,猎不好得罪赵天胤,反之得罪赵天奉。 他跟着大部队划水摸鱼,排在后面捡漏,还算低调。 可赵天胤似乎别有想法,命大家分开行猎,待酉时再集合回营地,洛玉便只身上路。 马是上回韩东林看中的那匹枣红马,他出行前专门去自家马场牵来了,枣红马脾气好脚程稳,颠簸的山路走得像平地。他悠哉拉好缰绳,晃悠悠跟着马儿轻摇身子,观赏山间沿途风景。 他琢磨着当前的局势,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文宣帝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册封赵天奉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赵天胤搞甚么蛾子他也清楚,只是要借这次春猎唱什么戏就不知道了。 他活了两辈子,对这些都看得明白透彻,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但,苏明卓跟赵天胤到底是何关系,他倒感兴趣得很。昨晚上,文宣帝给他赐酒是做给洛承南看,给苏明卓赐酒,警告意味儿却是实打实的。 赵天胤其人,最为阴狠,凡事不择手段,若真是他想的那样,苏明卓无异于飞蛾扑火。 另外,是时候拉拢几个伙伴了,这朝中独善其身的也多,陆氏、陈家、谢韬敏等,加上徐绍这个老滑头,将来倒是不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删减了前面章节,导致更新字数不够,蠢作者进了黑名单,最近必须要压压字数,每章字数少了一些,各位大大将就着看,求轻拍 第20章 大雨 暮春的天多变,方才还风和日丽,轰隆一声雷响,黑云犹如浪潮翻滚涌动,天地间霎时就阴沉沉的。 一场大雨随时唿啸而来。 洛玉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欲下山,可没跑出半里路,大雨倾盆落下,哗啦啦淋他一身。他立马勒住绳子,这雨完全阻隔了视线,山路颠簸且滑湿,还是先寻处避雨的地方。 恰巧,远处石山传来唿喊,他寻声骑马跑去。 那儿有个山洞,洞内有十余人,中间堆了火,四处七零八散晾着湿衣裳,弓箭皆堆在左侧。 叫人的是陈仁永,他衣服都是干的,看来下雨之前就先躲这儿了。 第30页 洛玉套好马,脱下外衣,拧干,拿着衣裳去火堆那儿烤。天气本就不怎么暖和,加之浑身湿透,他冷得牙齿打颤,外面的风从洞口吹进来,寒意一阵一阵的,像泡在雪水里。 其他人跟他差不多,冷得嘴皮子乌青,全靠中间的火堆取暖。 “喝两口,会好受点。”陈仁永递来小壶酒。 洛玉哆哆嗦嗦接了,酒入喉咙,流进肚皮,火辣辣的,着实暖和许多。 见其他人眼巴巴望着,陈仁永又把酒给他们,大伙儿不迭道谢。 “待雨停了,一块儿下山罢,”陈仁永道,“天说变就变,若不是响雷,兴许我就把那头鹿打下来了。”他觉得颇可惜,为了躲雨,先前猎的动物也来不及带走,指不定会被人家捡去。 外面雨愈发大了,淅淅沥沥,向外看只能看到一片雾白。 手里湿漉漉的衣裳渐渐烤干,洛玉学其他人那样,把里衣全脱了,只穿外衣,然后继续烤里衣。 大家都比较沉默,怔怔烤着火,等雨停。 待里衣也烤干了,洛玉正准备穿上,山洞外忽然有人大喊:“快来搭把手!” 他下意识向洞口处看,只见韩东林急匆匆背着一人冲进来,那人垂着脑袋,头髮全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白得像纸的薄唇,他们后面还跟了四五人,其中那个穿素色锦袍的洛玉认得,刑部侍郎叶韵是也。 韩东林把背上那人轻放下来,洛玉这才看清,竟然是苏明卓。 一截二指粗的树枝插在他的胸口,血汩汩直冒,白袍染成艷丽的猩红,他无力靠着石壁,紧闭双眼,已然进气多出气少。 韩东林给他简单清洗包扎一番,尽量护着他,以免碰到伤口加重伤势。 这幅场景,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一场雨的功夫,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们找避雨的地方,结果前方路塌了,苏大人当时走在最前面,连人带马落下去,要不是谢大人他们来得及时,恐怕……”一人担忧道,当时电闪雷鸣,马儿受惊狂奔,他们拦都拦不住,苏明卓有真倒霉催的,正好扑到断树枝上,这位置要是再过去一点,恐怕得命丧当场了。 苏明卓伤成这样,他们不敢妄自冒险送下山,只得就近找处避雨的地方,并派人下山求救。 并且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可如何是好…… 苏明卓还是有意识的,他虚弱睁开眼,直直瞧着洛玉这个方向,发白的嘴皮子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甚。 洛玉憷了会儿,忽而明白,勾着酒壶上前,询问:“要喝酒?” 苏明卓颔首,大抵太疼了,想喝两口缓缓。 受这么重的伤,是万不能喝酒的,但洛玉还是拔开塞子,餵了他一口。 许是吞咽都疼,苏明卓喝得十分费力,这口气就像续命的仙丹一样,终于让他毫无生气的脸有了一丝红润。 他重重喘了喘气,眼神有些涣散,像没了魂儿一般。 “苏大人,可别睡了。”洛玉道,并好心替他理理散乱的鬓髮。 苏明卓扯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吃力沙哑道:“就歇歇……不睡……” 不敢睡,睡了怕再也起不来。 火堆里的柴木烧尽,火慢慢熄掉,只余下红通通的炭,山洞里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洛玉抬眼看了看韩东林,他胸口的衣衫、手上沾满血,脸色奇差,可能察觉到有人在看,便偏头看来。 两人目光相遇,又各自移开。 外面,滂沱大雨仍旧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 漫长的等待。 . 约莫一柱香后,一队人冒雨匆匆赶上山,大夫们接手苏明卓,就地给他处理伤口,这雨太大,下山既耽搁时间也容易感染恶化伤口。 他们都是太医院富有经验的老大夫,几人合力救治,经过半天的惊险抢救,可算保下苏明卓一条命。 傍晚时分,大雨停歇,趁着这个空档,大家赶紧把苏明卓抬下山。 其他人纷纷过来探望,但由于苏明卓一直昏迷着,需要静养,全被挡在帐篷外,等了半天又悉数散去。 洛玉的帐篷就在苏明卓旁边,忙完苏明卓那边,阿良早煮好姜茶,便请大家喝茶驱寒暖身。 因着山路泥泞,浑身又湿又脏,大家喝了茶也没久留,道了谢,皆都回自己帐篷。 洛玉换身衣裳的功夫,人都走光了,忙活半天乏累得很,他本想躺床上歇歇,却发现角落里,韩东林靠着椅子睡得死死的。 浑身都湿了,就这么睡铁定要受凉。他将人叫醒,让换身衣裳再睡。 韩东林惊醒,抬脚就要回去。 却被洛玉拦下。 “你那帐篷闹得很,就在这儿歇罢。”洛玉道,“换身衣裳,别凉到了。” 阿良拿来一身玄黑锦衣,这是他刚刚去洛西那儿借的,韩东林长得高,穿不了洛玉的衣服。 不等韩东林反应,洛玉又道:“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再找你。” 言讫,真出去了。 韩东林愣了愣,想说甚也来不及说出口。 “韩少爷,隔间在这儿,您要不要先洗个热水澡?”阿良把衣裳搁屏风上。 他默了半晌,终还是走向隔间。 第31页 “嗯,多谢。” 第21章 交谈 洗完澡换了衣,他再喝了杯姜茶,天色已晚,加之折腾了一下午,终抵不住睡意,靠着椅子又睡了过去。 阿良轻手轻脚给他盖上软厚的毛毯,把茶杯端走。 復进隔壁帐篷送茶,里面,洛玉与洛西两兄弟正围桌对坐,聊了有一会儿了。 “武陵那边,爹想你帮忙押货,届时王叔会陪你一起。”洛西斟酌道,洛家祖籍武陵,在那边有好些产业,每年七月到八月中旬,那边都会送一批名贵的香料和药材入京,但因路途遥远,且行水路,恐遇匪贼抢劫,故而也会请当地的镖局押镖。 洛承南的意思,让洛玉锻鍊一下,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已然有了安排。 这事前世洛玉做过多次,路和法子都熟悉,轻而易举的事。 “七月上旬去?”他问道。 “中旬,第一批货由镖局押送,你跟王叔押剩下那批。” 洛玉倒是怔了半晌,往常的货都是一起押送,这回怎地要分开?但他没问,盯着手中的茶,执起瓷白的杯盖,轻轻颳走浮沫,应了声:“好。” 静默片刻,皆都无话。 洛西看着他喝了口茶,思忖一番,意有所指道:“等你回来,京都这边应该都定下了。” 八月十五,太子册封大典。 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众人都看在眼里,京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涌翻滚,洛承南把洛玉送出京,既是保护他,也是防止出甚乱子,一步错,步步错,小心为上。 “爹……站谁那边?” 不论按上辈子的结果,还是根据当前的局势,赵天奉无疑了。 洛西滞了一下,定定看着他:“慎言。” 四处耳目众多,你的一言一行,也许下一刻就能传到别人那里。 洛玉不甚在意,只低低道:“章家暗地里的勾当,皇上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官银造假一案,牵扯众多,只是暂时搁下,章家信奉谁的指令行事……” “章家、云家,还有今儿受伤的苏侍郎,哥不妨都查一查,”洛玉凑近了,一字一句慢慢道,“这浑水,趟不得。” 皇帝正当壮年,即便立了太子又如何,只要能喘一天气,他就会握一天大权,小打小闹他可以视而不见,但结党营私、扰乱朝政,威胁到他的地位,可就不一定了。 章、云两家的下场,无非就是太子蹦哒得太厉害,给个教训。 伴君如伴虎,稍微不慎,便会遭殃,前世洛家的事到底是谁主谋还未知,但定与朝堂有关。 权臣们结党站队,无非是为利益,为坦荡官途铺路,朝堂局势复杂,想要独善其身难于上青天,这是一个大染缸,里头的人难免会被染上颜色。 洛玉不反对洛家参与其中,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如果是以前,他定支持洛家站赵天奉,可如今,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 文宣帝驾崩于宣治三十七年,偏生,洛家在前一年出事,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当时洛家如日中天,权高慑主,也许是文宣帝为太子铺路所为,也许是太子登基已成定数,忍耐不住先将洛家除之,也许是二皇子或六皇子最后一击,为扳倒太子而设计加害…… 但到底为何,无从知晓。 洛西没接话,轻啜一口茶,许久,才回道:“我会如实跟爹说。” 处在朝堂,身不由己,很多事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苏明卓其人……”他迟疑道,“勿要沾惹。”他听说了山上的事,便顺道给洛玉提个醒,这人确实是个好官,体恤百姓,忧国忧民,但据某些传闻,这人癖好龙阳,且与二皇子关系甚密,不大适合结交。 “晓得。”洛玉道,“卫尉寺那边如何?” “还成,陈大人对我多有提携帮助。” “听闻前阵,沈将军特意向圣上讨要你。”他记得,待册封大典结束,洛西便会跟着沈将军入军营,沈将军二月末从塞北回来,他一向中意洛西。 “哪有那么容易。” 这事洛承南从中周旋不少,但作用微乎其微。 也是,皇帝定不会轻易放人,至少在洛家做出退步前不会。自古帝王皆生性猜疑,忌惮权臣,此时若不是有章家顶着,洛家必定会遭殃。 “迟早的事。”洛玉哂道。 洛西饶有兴致望着他:“你倒是懂得多,跟韩家那小子学的?” 洛玉喉口一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知你与他交好,还替他出头打了章延。”洛西揶揄道,这些事,不用打听都晓得,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比较尽心尽力,“那小子……也值得结交。” 在军营里,洛西便对韩东林多有提携,他素来惜才,对其十分器重,正是这份恩情,后来韩东林才遂他遗愿,竭力庇护洛玉。 再来一次,虽未有甚交际,但因韩将军的缘故,洛西对韩东林仍旧喜欢。 洛玉没辩解,他没甚好说的,内里就那点心事,说了洛西也不会懂。 见他不答,洛西又道:“唉,只是可惜……” 话说一半,他堪堪止住,没了下文。 第32页 洛玉知他要说甚,只是可惜韩将军去得早,如若不然,韩东林此时定然荣宠加身,天之骄子,不至于落得这般破落模样。 “韩将军为国捐躯,一生戎马叱咤疆场,也算死得其所。”洛玉道。 闻言,洛西却是一声轻嗤,颇怅然地看着门外。 洛玉觉得疑惑,但终究没多问,他脑中蓦地闪现了甚,可昙花一现,来不及抓住就没了。 . 韩东林醒了,坐着睡觉实在受罪,浑身酸涩,手脚冰凉得像在冷水中泡过。他站起身,动了动胀痛的手臂,突察觉背后有道挥之不去的视线。 “醒了。”洛玉悠悠道,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还顺道捎了一盘瓜果点心。 先前闹矛盾的不快,渐渐都消了,只是心性作怪,拉不下脸面。洛玉先开了口,他便觉得郁积多日的烦闷剎那就没了,无端端舒心了许多,像长途跋涉的旅人卸下肩头沉重的包袱,能轻松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要和好啦,可以甜了~ 蠢作者生日,请个假,明天不更新,爱你们哟 第22章 擦药 洛玉把食盘推向他。 “先吃点。” 离开饭时间还早,韩东林确实有些饿,他拿了两块糯米糕:“多谢。” 他吃相斯文,细嚼慢咽的,晓得洛玉仍在盯着自己,但佯作不知,自顾自吃完糯米糕。他垂眼看着地面,復端杯冷茶喝,动作极不自然,且面上发热,耳朵尖都变烫,终于,忍不住抬头。 洛玉拧眉,薄唇阖动了一下,伸手按住他的肩。 一股清淡的茶香袭来,韩东林心头一悸,没来由有些紧张,那人微凉的手指突然按到他后颈上。 “就没感觉到?”洛玉烦闷道,拉开他的外衣。 韩东林发懵,没懂他的话,悄悄捏紧衣袖。 洛玉唤阿良,叫他送药膏进来。韩东林颈后,一道血痕蜿蜒而下,直到后背,虽然伤口不深,但看着挺渗人的,比较冷的情况下痛感就会淡许多,他便一直都没感觉到痛。 “把衣服脱了。”洛玉沉声道,从阿良手里接过药膏。 韩东林顿住,喉结艰难滚了滚,低哑道:“我自己来。” 帐篷中间烧着暖炉,帘门紧闭,阿良去打热水了,此时就他们两个。洛玉可不管他的话,拧开药盒子,挖了坨药膏,不轻分说就涂抹在他伤口处。 药膏冰凉,还很刺激伤口,韩东林先是感到有点热乎,然后才觉得痛,他低低嘶了声,顺从解了腰带,扯开衣襟,他稍稍埋着头,颈后薄薄的气息,教他燥热而又惊怕。 他虽偏瘦,但腰身结实,胸膛宽阔精壮,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似隐忍克制。 洛玉的动作很慢,轻柔地抹匀药膏,有意无意的,指尖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的耳垂。像平静的水面忽而起了涟漪,韩东林陡然抓紧衣裳,唿吸霎时粗重了些。 “伯母的病可好些了?”洛玉边问边弯身拿药。 一缕发恰好落在韩东林肩头,绕动卷弄,若有若无的撩拨。韩东林僵直着阔背,动也不敢动,随意唔了声。 “听说刘夫子明年要走,已经向书院递了文书。”洛玉知他是要走的,随口一问,京都快要变天,暂时离开也好。 韩东林一愣,无话以应。 “说是去游学,山河大好,江南、塞北、尹天府河廊……不知会往哪边走。”洛玉颇为艷羡道,他从未正经游山玩水过,一直困在京都这个繁华的囚笼里,若有机会,还真想亲自去领略游赏一番。 “往江南方向。”韩东林出声,刘瑞堂已跟他谈过两回了,这次春猎回京,就得给准信,若不出意外,应当是要走的。 “亦是绝好的机遇。”洛玉道,有点劝告的意味。 涂好药,收了药膏盒子,递给他:“你拿着,早晚各涂一次,不消两天就会好。” 韩东林伸手接了,偶一碰到对方指尖,像触到甚恐怖物什,勐地缩回,险些把药膏打翻。 阿良打水回来,此时外头风大,帘子一掀,风便急急往里面灌。 洛玉无奈,将东西搁他旁边的桌子上,欲去净手,但轻薄的衣角被风卷飞,与他的衣袍纠缠了一剎那才分离。 “至少开开眼界。” 往后的京都混乱不堪,他个没权没势的少年能做甚呢,会帮你的早帮了,不如出京,既能躲开纷扰,亦能寻觅机会。 语罢,用温水洗净手,兀自斜倾在椅子里,深深瞧着他。 “那你呢?”韩东林反问,不过仍旧眼神躲避。 洛玉这人真是恶趣味,专逗弄人家,你不敢看我,我偏偏要看你,灼灼目光透过肤表,剥开那少年心事。他随意拢了拢额前的散发,慵懒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无骨似的抵靠着:“我自然是留在京中。” “嗯。” “不过得了空也会出去走走,兴许会往江南一带。”他哂道,“听闻江南多出美人,亦值得走一遭。” 韩东林一怔,无端端背后发紧,十分不自在,明明是句风流话,硬教他说出了不可言喻之感,自己反倒窘迫得很。 洛玉翩然发笑,一旁阿良也跟着低笑,这人可真痴愣愣得很,一点不经逗。 第33页 . 天黑时分,李显、杨英二人来此。 因着连绵阴雨,且苏明卓受伤一事,行猎暂歇,改为射覆、对对子诸如此类的文客游戏,四人结伴过去,文宣帝和几个肱骨大臣都没来,只一群文臣和后辈,洛玉兴趣不大,退到不显眼的地方,盘腿而坐,看着他们玩儿。 没一会儿,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洛玉下意识斟酒,想了想,还是换成了白开水,往旁边一放,眼前这萝蔔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边的射覆游戏,一屁股挨他坐下。洛玉顺手扶住他的背,以免他摔了。 “六皇子若想玩,直接过去就是。” 赵天恆小脸一皱,端起白开水慢慢喝完,再抓起袖子擦擦嘴,颇有经验道:“本宫去了,他们就不玩了。” 洛玉好笑,看来没少遇到这种事吶,他又给赵天恆倒满水,吩咐阿良道:“去拿两个果盘来。” 赵天恆眉头紧拧,不喜道:“本宫不吃。” 然而阿良快速,稳噹噹端来一盘瓜果一盘点心。 点心是随行御厨才做好的,粉糯糯成糰子状,白的红的绿的紫的都有,香软可口,诱人得很。 他纠结片刻,拿了个白糰子,一本正经说道:“只吃一个。”而后咬了口,慢慢咀嚼,三两口就吃完。 洛玉把盘子推到他面前,自己也拿了一个:“再尝两个罢,都是新出的,好吃得很。” 赵天恆抿了抿嘴唇,犹豫半晌,又拿起一个粉的:“最后一个。” 洛玉笑而不语,眼见他一个又一个,吃得撑肚子。 “董贵妃呢,没陪您来么?”洛玉问,一面轻啜一口香茶。 赵天恆脸上登时没了笑意,垂丧地盯着桌面,语气有些失落道:“母妃忙……” 第23章 赏月 现在他只是个单纯天真的娃娃,易与相处,且挺讨喜。他偏头细细打量着洛玉,大眼眨巴眨巴:“本宫以前见过你。” “兴许是在宫宴上,草民去过几回。” “哦哦。”他点头,伸手抓了把干果,边剥边吃。 “六皇子若是得空,可常来丞相府坐坐。”洛玉客气道,将果盘拿近些。 “嗯。”赵天恆道,顿了顿,又小声道,“谢谢。” 两人倒也聊得来,洛玉同他说了些趣闻,赵天恆听得眼睛都亮了,他自幼便深养宫中,这些一概没听过,倍觉稀奇。 “过几年,您可以亲自出去瞧瞧,像漠北边疆那些地方,与京都大不一样,吃的穿的,新颖古怪,而江南武陵一带,亦有其特色,如诗话氤氲,山河好景,美不胜收。” “你都去过?”赵天恆好奇问。 洛玉语塞,放肆地摸了下他的脑袋,柔声道:“未有,只是听朋友说过,虽心生嚮往,却没有机会和时间。” 他脑中忽地冒出那人身穿甲冑的模样,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定神闲,顶天立地大丈夫,何等威风,他怅然若失地看着人群。 赵天恆随着目光看去,盯瞧了好一会儿,没看出到底是谁:“他在那里面?” 洛玉哂笑,正欲开口,一年轻太监到这里来找人,董贵妃在寻赵天恆了。 赵天恆起身,望了望他,不舍道:“本宫晚点来找你。” 洛玉颔首以应。 年轻太监忙领着赵天恆出去。 那边,李显他们游戏完毕,大家悉数离开,因下雨路面泥泞,晚宴阵地已移到不远处的合德山庄。 合德山庄是闵州较为有名一处避暑山庄,庄子早在正月末就空出来,全为此次春猎备用,如果今晚还有雨,大队伍便会迁进山庄。 一进山庄,洛玉便瞧见迴廊下,一群人有说有笑聊得好不欢快,赵天胤、叶韵他们,还有几个女眷,其中有李显堂姐李芮溪,她与叶韵极亲昵,挨得很近,远远看,像耳鬓厮磨般。 洛玉诧异,这位叶大人素来倨傲,何时跟李芮溪这么熟络了?这关系看着不一般啊,莫不是…… 叶韵可是娶了妻的,且还有几个貌美的妾室。 李显比他还惊讶,刑部与礼部不对付,自叶韵上任后,更是水深火热,李荣年对他是深痛恶绝,自家女儿跟死对头这般亲近,不知李荣年看到了做何感想。 李芮溪似乎看到了他俩,僵愣了半晌,不动声色与叶韵拉开距离,转而同几个女眷攀谈。 她们中间,有位高挑貌美的女子,杏眼柳眉,儒雅大方,颇有书香气质,颦笑皆动盪,很是吸引众人的目光。 洛玉认得,这是何太傅的掌上明珠何霓云,也是赵天胤的皇太妃,将来,赵天胤可少不了这位老丈人的扶持。 而今苏明卓正吊着一口气躺床上呢,他竟如此狠心,不去看就算了,还约佳人相伴,也不知苏明卓醒来,会是何种感受。 . 晚宴结束,当晚下半夜,大雨突袭,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多,大队伍迁入山庄,直至两天后,终于天大晴,但因地面湿滑,不宜行猎,故改为踏春赏景。 春猎最后一天,文宣帝兴致偶来,带着数十个文武大臣,浩浩荡荡进闵州城微服私访,其余人等则留在山庄。 李显耐不住无聊,非得拉着其他人去长宁山赏月,庄里的人告诉他,山脚南面有处瀑布,瀑布周围建有赏月阁,他偷偷从酒窖里搞到两坛好酒,也一併带到赏月阁。 第34页 那赏月阁其实就是座瞭望塔类的建筑,由木头搭起来的台子,连阁楼都称不上,简陋非常,位于水潭中央,台子上有木桌木椅,四周围有低矮的栏杆。 一行人包括陈家兄弟、杨英、李景风,以及被杨英拉来的韩东林,加上他俩,拢共七个,皆打挤围坐一团。 李显向来话唠,谈天说地,没完没了,其他人都不太健谈,有一搭没一搭跟着他聊。 今晚的月亮尤其圆,月华似水,照出横斜树影,背临瀑布,山水一泻而下,冲出一汪清潭,潭中倒映着高山明月,且一浪推一浪,确实很美。 不说话,酒就喝得多些,特别是杨英这个不胜酒力的,没几杯就找不着北了。 眼见着时候差不多,韩东林想扶他回去,恰巧陈家兄弟要走,便接过杨英,让他留下。 便又呆了半个时辰。 李显可惜酒,捨不得浪费,竟抱着仅剩的小半坛牛饮了。这酒很醉人,没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站都站不稳了,李景风只得把这多事的祖宗背回去。 如此,便只剩洛玉、韩东林,又是单独相处。 洛玉大抵也醉意微醺,半个身子扶靠着木桌,狭长的凤眼略带迷离,唇角微扬,半是痴半是笑。 他忽地起身,行到栏杆处,回身直勾勾盯着韩东林,猎猎红衣,鸦发翩飞,竟有种遗世独立的寂寥感。 鬼使神差的,韩东林跟着起身,也许是担心栏杆太矮,怕这人掉出去,但就在他要靠近的时候,洛玉却绕过他,迳自下楼梯。 他便静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山庄,他俩的房间隔得近,韩东林本欲目送他进屋,却见这人踉踉跄跄险些摔了,便前去扶着。 阿良不在,亦未点灯,黑沉沉一片,他摸着黑去点灯,不料,行了两步,被拦腰抱住。 他一惊,剎时忘了动作。 淡淡的酒香自颈后扑袭,接着便是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他紧绷着身子,不敢乱动一下,侷促且不安。 耳下忽然有温湿之感。 似有甚一触即燃,疯狂扫掠而过,一发不可收拾。 …… 他摸出火摺子,颤着抖着,试了好几回,才将油灯点燃,昏黄的火光一跃,从他指尖跳过,屋子瞬时亮堂。 此时,那个醉鬼抱被仰躺在床上,沉沉入梦…… 第24章 古画 翌日,回京途中。 绵长的队伍自闵州城出发,从辰时三刻至午时,堪堪行了一半的路程,队伍在峒流县停歇整装,未时再走。 赵天恆在软轿里呆不住,尤其闹腾,想要骑马,董贵妃对他难以招架,被扰得头疼,于是允他,让徐绍带着,徐绍乃春猎护卫队的头儿。 可赵天恆仍旧不依,推开徐绍,跑到后面的人堆里,抱紧了洛玉不放,要跟洛玉同骑,董贵妃无法,便命徐绍护行。 未时一到,大部队继续行进。 赵天恆乖巧安静,任由洛玉环抱着,他有些怕徐绍,兴许是觉得徐绍面相兇狠。徐绍懂这小娃娃的心思,勒紧缰绳,转到洛玉马后跟着。赵天恆这才放下心,他扭身扒拉着洛玉的衣襟,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问:“母妃说我不能随意出宫,你可以常来看我吗?” 没自称本宫了,语气里带有小心翼翼的期盼。 洛玉虽为丞相之子,但未经传召,亦不得入宫,哪能那么简单,但他不好拂了小娃娃的心意,哄道:“若是进了宫,一定来怡和宫。” 赵天恆顿时喜笑颜开,心情大好。 洛玉怜惜地揉揉他的脑袋。 队伍于天黑时入京,骨干大臣们随文宣帝进宫復命,其余人等则各回各家。 赶了一天路,洛玉也很疲惫,跟几个熟人寒暄一阵后,先骑马回府,行至华锦街,忽瞥见一抹鸦青色,但那人似乎很慌乱,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 洛玉晓得是谁,并未去追。一连离开了七八天,老夫人跟李清秋都很念他,当晚,一家人齐聚,其乐融融。 直到六月初,日子都平静安宁。 这期间,韩夫人重病一次,洛玉连同书院的同学们,都去淮西王府探望慰问。当然,这惹得淮西王极其不悦,毕竟,让亡兄遗孤住在那么破烂的小院里,被发现了,人家会戳他的嵴梁骨。 故而韩东林母子俩,在他们探访前,就被迫搬进了王府东边最好的落玉阁。 读书的日子总是清闲,洛玉作为尚古堂的幕后老闆,偶尔也会去黑市倒腾些好货,黑市水深,但不乏宝贝,只是需要慢慢淘。他鲜少失手,前阵子才买到温卿温大师的真迹,这两天又得了古画《枯木竹石图》。 他把温卿的真迹送予徐绍,做人情用,至于《枯木竹石图》,则摆置尚古堂,并让掌柜放出消息,藉以打响尚古堂的名声,并放线钓鱼。 果不然,没两天,谢韬敏听闻消息,前来求画。 掌柜奉洛玉的命令,毕恭毕敬带他看画,又做了详细的介绍,画师、来歷、意境等,可一旦谢韬敏提及求购,便婉言回拒――只展不卖! 谢韬敏是什么人呢?地地道道的辽江府做派,嗜画为命,为了一副好画,宁肯砸锅卖铁,就像那些个穷书生,即便穷得叮噹响,吃不上饭,也要勒紧裤腰带买两本书。 求画不成,他隔三差五就往尚古堂跑,出价是一次比一次高,对此,掌柜态度十分坚决,你来了,好茶供着,但就是不卖。 第35页 这样僵持了大半个月,谢韬敏千辛万苦从掌柜的话里套到门路,大致的意思就是以物换画,这物,乃临川砚里的白玉石龙吐珠砚台,而白玉石龙吐珠砚台,在丞相家小儿洛玉手里。 谢韬敏又厚着脸皮到丞相府拜访,他空着手,大大方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甚正事。 对于这位官场上刚正不阿的代表,洛承南从他踏进府邸开始,好吃好喝相待,可他茶喝了饭也吃了,不说事,就这么赖坐着。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洛承南按耐不住试探,他究竟来做甚。 谢韬敏理理衣衫,慢吞吞喝了杯茶,弯子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步入正题――我找你小儿子。 洛承南脸上的笑几乎绷不住,洛玉今夜宿在马场,没回府。 谢韬敏一顿,厚脸皮堪比城墙,那他明儿再来。 第二日,他掐着时间来访,这回聪明了,先问是否洛玉回府,得知人在北院,不喝茶不吃饭,直奔北院。 洛玉当然知道他所为何事,但不戳破,耐着性子听他弯弯绕绕地扯。谢韬敏说得口干舌燥了,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委婉讲明来意,愿意买也愿意用东西换。 洛玉这回很好说话,表明可以换,然后带他去书房。 这一进书房,谢韬敏的脚就跟粘在了地上似的,眼都看直了,书房的墙壁上,贴了十来幅古画,皆有市无价,还不算架子上堆放的那些。 “不知大人想用甚换?”洛玉问道,拿出雕花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摆放着白玉石龙吐珠砚台。 谢韬敏回神,咬咬牙,颇为肉痛道:“听闻小少爷喜欢兰老的书法,不知《仲春咏嘆》可否?” “可以。”洛玉道,把木盒推过去,“大人请查看。” 谢韬敏摆摆手:“不必,小少爷自是守信之人。某今天来得匆忙,明天送《仲春咏嘆》来,成吗?” 这老狐狸分明带了书来的,先前巴不得立马换了,瞅见一屋子的古画,寻机会再来呢。 洛玉心知肚明,笑道:“那明日君沂放堂后早些赶回府。” 谢韬敏甚是满意,眼巴巴瞅着那些古画,但碍于面子,不好久留,再留又该蹭饭了,言谢两句,匆匆告辞。 洛玉还想留他喝茶吃饭,硬是没留住,只好亲自送他出门。 回到北院,洛承南拿他问话,洛玉避重就轻简单解释了缘由,洛承南倒没有起疑,只叮嘱他学业的事。 靠着古画,洛玉跟谢韬敏接触多了起来,他处事圆滑大方,常以画换物,兼顾谢韬敏的面子与需求,可谓下足了功夫。 久而久之,这关系也就熟络了,谢韬敏还时常请他去自家府邸品茗赏画,颇有发展成忘年交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第25章 船队 后半月一天夜里,宫里忽而传来口谕,命洛承南连夜进宫,洛家上下为此胆战心惊一晚,直至天亮,洛承南才面色沉重地回府。他闭口不谈发生了甚,安抚好老夫人和李清秋,又跟洛西洛玉两兄弟分别谈话,无非交代一些事宜,但只字不提宫内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洛承南清闲在家喝茶逗鸟,心情好就去戏园子听曲儿,两耳不闻朝堂事,自在安逸,过起了致仕养老般的生活。 洛玉心里大概有了猜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册封太子,立储之争白热化,应是文宣帝出手平乱了。 由此看来立储一事已成定局,而洛家态度模稜,若大皇子得势,必定会遭到打压,但官银造假一案未果,文宣帝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不过是搁置一阵,等册封大典结束再处理,届时总不会重罚太子,遭殃的肯定是太子身后的党羽。 洛承南精明算计,太子和天子,该忠于谁,听谁的命,还是有数的,进宫面圣前,他心里就有了打算,文宣帝说甚他顺着接,情真意切,实在忠心耿耿,末了,告一个月病假,臣有病,要静养。 文宣帝龙心大悦,手一挥,准了。 一个月的时间甚是微妙,既避开了争斗,也能赶上册封大典的准备事务。 晃眼七月中旬,书院给学生们放假,洛玉也该去武陵了。 出发前两天,宫里却突生变故,无关洛家或大皇子一派,而是苏明卓,因办事不力且顶撞圣上,被直接贬为峒流县县令。 洛玉走的时候,他也出京前往峒流县,平日里与他要好的同僚和兄弟们,没一个敢来送他的,一个老僕一辆破马车,落魄可怜至此。 这次出行很低调,洛玉只带了阿良和王京,一艘大商船,船上约莫四十个水手。 商船出了京都运河,到闵州城边界,王京突然喊停船,要在岸口接个人。 洛玉近日劳累,上了船以后不免觉得头昏噁心,对此也没说甚,吃了几颗酸果,回房间睡觉。 一觉醒来,船已行至闵州城外,他这两天忙着筹备船队的事,都没吃好睡好过,睡了起来便觉得有些饿。 他出船舱,本想去吃点东西,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韩东林坐在船栏杆上吹风,一头鸦发散乱披着,往常鸦青色的长袍换成了一袭白衣,许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蓦然回首,见是洛玉,便从栏杆上下来。 王京从船尾过来,跟洛玉解释:“韩少爷要去伏牙城,与我们同路,大少爷特地吩咐,捎韩少爷一程。” 第36页 伏牙城比邻武陵,他们得一路同行。 洛玉嗯了声,态度淡然。 王京以为他不是很欢喜,愣了愣,识趣走开。 “你去伏牙城做甚?”洛玉问道,上前与他并排,随性地单手撑住栏杆。 “拜访无涯老先生。”韩东林如实道,他跟洛玉有一阵没见了,早几天前就知道会同船而行,先前还没甚感觉,适才见到人时,心头莫名一动。 这让他感到无措。 无涯,乃刘瑞堂旧识,亦是三朝元老,资格老地位高,前两年告老还乡,归隐伏牙城。 洛玉一怔,前世韩东林能入军营,就是靠着这位无涯老先生帮忙,且在四年后,难道又提前了? “何时回京都?” “八月初,总之会在伏牙城呆几天。”韩东林道。 跟船队回京都的时间差不多,洛玉眼中不自觉蒙了层笑意,悠悠说道:“跟我们时间相差无几,那到时候我到港口接你。” 他一口定下,都没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韩东林不大自然地别开脸,当作默认了。 “游学的事,定下了吗?”洛玉道,放眼眺望波澜壮阔的水面,水很深,呈淡淡的翠绿色,行船在水上拖出痕迹。 “嗯,”韩东林缓缓道,“开了年就走。” 洛玉没再说话,他偏头瞧了眼韩东林,觉得这人又长高了,跟竹林里的春笋似的,一晚上就能窜几节。其实洛玉跟其他人比,算高的,可等到弱冠,韩东林能高他一头。 犹记初初见那会儿,他俩还差不多高。 心血来潮,他忽而伸手,在韩东林头顶扫了一下,细白的手指“不小心”勾了一缕鸦发,轻柔卷了两圈。 若有若无的暧昧。 “喏,有东西。”洛玉勾唇一笑,手指间夹着一小节枯枝。 他的手滑落时,有意无意贴近对方的脸,再近一分,就能将抚到少年微带胡茬的下巴。 韩东林倏地抓紧栏杆,佯作镇定,飞快垂下眼帘。 …… 船上的水手大半都是外地人,跑水路的日子枯燥无聊,有事做的时候还好,一旦闲了,他们就耐不住,聚一堆闲谈,谈的无非就那些――钱、女人。 韩东林常在船尾呆,基本每天能碰到一两回,水手们看他生得俊美且好脾性,偶尔会说些荤话逗弄他。 他面皮薄,羞得面红耳赤。 过了双滩峡,再行两日,就能到伏牙城。双滩峡较为湍急,且近来多雨涨水,更是险急,经验老道的水手们经过商量,觉得可以继续行进,洛玉便令船队直行。 这一段远比他们想像中更艰险,骇浪横肆,颇有将船掀翻的架势。 啪―― 大浪勐地拍打着船身,甲板上积满水。 早在进双滩峡之前,王京就嘱咐过他,呆在房间里别出去。 可这般阵势之下,船身晃荡得厉害,他连站都站不稳,死死扒着一处固定板子,以防摔了。 船舱里混乱得很,王京扯开嗓门喊,水手们卯足了劲儿跟大水对抗。 “把小少爷带到底舱去!”王京拉着一名低矮的水手大喊,“还有韩少爷!” 水手领命,赶紧去找人。 他一路摔到洛玉房间门口,扒开门一看,没人!他吓了一大跳,忽听到左边有人喊,原是两个少爷。 韩东林感觉这风浪着实骇人,便把洛玉带出来,欲往底舱躲,船晃成这样,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把人护在怀里,扒着船壁慢慢往下走。 第26章 心思 风浪暴肆,大船似落叶随湍急的江水飘荡,摇摇晃晃几乎倾倒。船头的人抓紧栏杆,得赶快把帆落下,不然这船非得被狂风吹翻不可! 他们伏低身体,冒风爬行,艰难移向桅杆处。 风愈加勐烈,像暴戾的巨龙,一个摆尾抽打船身,船倏地一晃。水手们行动迅速干练,相互搭力解开固定船帆的粗绳,一齐使力把它拉下。 这艘商船共有两张帆,就在他们落下前面那张时,后面那张的桅杆却开始左右摇动,眼尖的水手发现桅杆中部有了断缝,他涨红了脖子大吼:“桅杆要断了!快进船舱!” 其余人一凛,扒拉着栏杆往船舱躲去。 大半的人都进去了,余下的堵在舱口,还来不及踏进,那桅杆便重重倒落!里面的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拉,可还是没来得及,有两个年轻水手被那半截桅杆打中,当即就倒地不起。 “抓着,别松开!”韩东林喊道,让洛玉抓紧杆。 他冲出去,抱起其中一人:“快来搭把手!” 吓懵的众人才马上帮忙,将受伤的水手抬到底舱。 . 过了双滩峡,风浪终于小了许多,数十个水手因此受伤,加之船受损严重,洛玉下令朝最近的明兆城岸口行驶,在那儿修整两天。 可离明兆城仍有半日的行程,要天亮才能抵达,眼下雷鸣电闪,狂风大作,怕是一场大雨在即。 船上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 洛玉安顿好伤员,又跟王京商量很久,决定暂时停靠在前头的付家村,付家村有处渡口,勉强可以泊船,等过了今晚再做打算。 付家村的村民多以拉船、打渔为生,洛家商船的到来为他们又添了一笔收入,毕竟多雨时节,不是出船的好时候,他们一个月也接不了几趟活儿。 第37页 王京负责指挥拉船,他不能进村,要跟几个老水手整夜在此守船,洛玉则先进村寻住处,安置疲惫劳累的其他人。 付家村地小贫穷,莫说客栈,就连大一点的房屋都不曾有,没法,只得向有多余房间的人家出钱借宿,分开安置众人。 出一张床就能赚三十文钱,村民们自然很乐意。 村长家是村里唯一一家石砖青瓦房,余有两间大房,一间用以安置两个受伤严重的年轻水手,一间洛玉和韩东林住。 两个年轻水手还算幸运,一个伤了左肩,一个伤了大腿,要是桅杆打到他们的背部,多半会伤到嵴椎,不死也残废。 他给两人包扎上药,两人不迭道谢,一路相处下来,他们发现这位名声很差的东家少爷其实挺和善。 “谢谢少爷。”他俩齐声道。 “好生休息,有甚就叫一声,我就在隔壁。”洛玉道。 正说着,村长端了一盘不知名的野果子进屋:“几位爷,可还睡得习惯?” 洛玉乏累得很,接了果子,再摸出半两碎银子予他:“劳烦村长了。” 村长朴实笑笑,摆摆手:“您已经给了很多了,够了够了。” 洛玉把银子硬塞他手里:“还得麻烦村长今晚多照顾。” 村长拗不过,且见他贵气矜娇的打扮,想来这半两银子也不算甚,便千恩万谢收下。 村长的婆娘烧了两大锅热水,给他们洗澡,在这般穷苦的村子里,平时两根柴都捨不得多用,两大锅热水已是极好的待遇。 没有浴桶,洛玉只有在棚子里将就沖澡。 七月中旬是最热的时候,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现在快要下雨,更是闷热,洗了澡,悄悄凉快一些。 惊雷阵阵,大风呜呜作响,天上乌云一层叠一层,才酉时过半,已经像天黑了,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直落,半盏茶的功夫,庭院里就积满了水。 闷热散去,凉爽了很多。 明儿还要赶路,且累得不行,大家都很早上.床,伴着震耳的雷声,渐渐入睡。 夜半,雷雨皆停,幽静的村落一片寂寂。 下过雨能凉快一阵,但很快,又变得闷热,洛玉是被热醒的,他亵衣全被汗濡湿,头髮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他撑坐起来,摸了摸旁边,没人。 屋外有泼水的声音。乌云退散后月亮当空,月光照到庭院里,甚是空明。水井边,赤.裸上半身的韩东林弯腰提水,他把水桶平稳搁放,随意掬了两捧拍在脸上,又往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浇了两把,一桶水便只剩一半。 他仰头喘息两口,喉结滚了滚,抱起桶沖,水自宽肩流下,裤子湿透,冰凉凉贴着腿,燥热消散了些。 院坝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映着天空中的星月,亮闪闪反着微光,也映出他高大的身影。 刚毅的下巴上,两滴水滑落,恰巧落到胸膛上,再蜿蜒而下,流进裤头里。 洛玉这个方向,能把那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耳根不免发热,忽察觉韩东林往屋里走,便赶紧翻身躺下,面朝墙壁,屏声静气装睡。 身后那人似乎在翻找甚,窸窸窣窣一阵,而后到床上躺着。 应是把湿裤子换了。 天儿实在热,且心里不大平静,便细汗直冒,洛玉心里暗道遭罪,但不敢乱动。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韩东林在后面轻轻摇着蒲扇。 舒坦了不少。热气被柔风扇走,洛玉也渐渐放松了,一放松,困意便缓慢袭来,復入梦乡。 第二日,睡得早起得早,天才刚亮,洛玉就醒了,这一晚睡得极好,他舒服翻个身,看到韩东林仍阖眼沉睡,便安静躺好。 奈何韩东林睡眠浅,他这一动,就把人闹醒了。 “醒了?” “嗯。”韩东林半眯着眼回,刚睡醒,嗓音颇低沉沙哑。 洛玉听得心里怪痒的,翻身瞧着他,却受不住门口的刺眼的亮光,抬手遮了遮。 这样,只露出光洁的下巴和薄唇,半遮半掩,别有一番风味,韩东林怔了怔,不知为何,不想他把手拿开。 但下一刻,洛玉适应了光亮,拿开了手。 他回神,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有,重发一次 第27章 克制 河中大水涨得快退得快,昨晚几乎漫过岸口的潮水,到下午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船队向明兆城进发,下半夜抵达港口。 洛玉和王京仍分两头行事,洛玉把伤员送到医馆,并找好暂歇的客栈,王京则监视修整和补给,一通忙活,到日上中天时分才得以歇口气。 至于建议冒风浪穿行双滩峡的水手们,洛玉没对他们施行责罚,责罚无用,谁都不想出事儿,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乃意料之外,怪不得水手,况且他是领队,他下的令,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为安抚船员,进了客栈后,给每人发三百文钱,伤员加两百文,本来大伙儿都挺忧愁的,一下得了这么多钱,都乐开了花,沉寂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晚饭,又给他们备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以示犒劳。大家高兴,并且明天不开船,便一杯接一杯地灌,洛玉也跟着喝了点。 白酒后劲儿大,就那么小半碗,他就有点醉了,于是藉故到二楼去吹风。 第38页 从二楼远眺,一眼能看见泊靠港口的停船,即便已经很晚,仍有船只在行进,白天太热,有些渔民半夜才会出船。 二楼风大凉快,他有些乏累,背靠着柱子坐,阖上眼一会儿,竟睡着了。 还是韩东林回房的时候看到,将他扶回房。 他俩房间相邻,点了灯,把人送到床上,正欲替这醉鬼脱鞋袜,突听他说了句甚,但声音太小,没听清楚。待抬头时,洛玉已然撑坐起来,对他笑了笑,忽而凑近了,轻柔抚上他的脸。 心头一跳,韩东林当他喝多了不清醒,急忙别开脸,还不忘把对方鞋袜脱掉。 洛玉望着他,眼里恍惚模煳,只感觉前世的今世的两张脸慢慢重合交叠,分不清年少和年长,心里酸涩万分,动容道:“韩东林……” 他上辈子做错了,对这人太狠太过,将其逼得无路可逃,所有的可怜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啊,他始终不甘心,他就是涸辙的鱼,韩东林便是他渴求的水,亦是他的命。 现在对这人好,皆因有所企图,他耐心等着,等能将这人拆骨入腹的那天。 韩东林莫名有些慌:“天色已晚,你好生休息。”说罢,匆匆要走。 不料被一把抓住,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压住,他一滞,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似有若无地撩拨着。 洛玉揪着他的衣领,埋到他颈间嗅了嗅,薄唇几乎亲吻到他的耳尖:“想去哪儿?” 一股血气上涌,教他心慌意乱,他一把推开身上这人,赶紧起身,定了定心神,道:“你喝多了。” 洛玉只直勾勾瞧着他,好看的眉尾微扬。 相对无言,一时静默。半晌,洛玉才慵懒动了动身子,撑坐起来:“给我倒杯茶罢。” 韩东林没动,就这么僵持着,但显然洛玉比他更有耐心,靠着床头等,他终究拗不过,取了杯茶来。 洛玉心满意足喝了茶,把茶杯搁他手里,復又背对着他躺下,闷声道:“我要睡了,你把灯灭了,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还真是阴晴不定,韩东林知他生气了,可也不敢哄,无奈嘆口气,把茶杯放回去,吹灭油灯,甫一转身,从门口投进的微弱光里,便瞧见面前有人。 他正欲开口,那人却攀住他的肩,而后唇上传来温润的感觉。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恍然若梦,不大真实。末了,洛玉衔着他的下巴,轻轻咬了咬,似要他记住。韩东林浑身僵硬得像座石像,怔愣看着门外的光亮,不敢低头或说话。 太……太离经叛道了…… 与洛玉接触这么多回,某些行径,他不是没怀疑过,但无论如何也没敢朝这方面想,今晚他也喝了两口酒,方才定是幻觉了。 他这般想着,心里好歹能接受了,终于艰难地抬了抬脚,朝门口走。 到了门口,他将左右两扇门带拢,还没踏出去一步,斜刺里一只手抢了先,碰地关好门,也把他反压在门上。 洛玉按着他的胸口,跟猫儿似的,在他肩上蹭了蹭,温热的唇流连在他耳后,再是凸出的喉结处,一点一点往上,直至攀到他的唇角。 这一回,细细碾磨品尝。 他们住在最右边,离其他人远,没人会往这边走,更不会有人发觉,这般出格的行为,像是在偷腥,惊险而刺激,但也有种不可名状的欢愉。 黑暗幽静的房间里,只听得见惊怕且压抑的粗喘。 …… 一切像做梦,韩东林在自己房间醒来,昨晚的事,他已记不清,潜意识的,他把这些都归在了梦里。 容易冲动的年纪总有些事难以自制,腿间的粘稠滑腻,让他羞愧难堪。 他赶紧下床,飞快收拾好,再去楼下打了盆水,躲在房间里悄悄把亵裤洗了晾晒。 王京一直在船上忙活,一大早回的客栈,他们来得巧,今天是明兆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明兆城的人们会在这一天点灯祈福,特别是晚上,灯火辉煌,所有地方都将亮如白昼。 大家一起在一楼吃早饭,韩东林跟洛玉坐一起,两人都闭口不语,洛玉像甚也没发生过一样,慢条斯理喝粥,优雅从容至极。 他心里堵得慌,把目光放在桌下。 王京让大伙儿没事就出去转转,外头热闹,他还在戏园给洛玉他俩订了座,吃了午饭可以去听听戏。 韩东林没进过戏园,韩夫人不让他去,说那是浪荡子的消遣地儿。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唱的是《天仙配》,台上的戏角儿咿咿呀呀地唱,洛玉饶有兴味地听着,他却一点没看进去,一门心思全飘远了。 之后,花灯他也没注意看,一天过得十分煎熬。 好在只在明兆城停了两日,两日后船修整完毕,朝伏牙城出发。洛玉没再做任何越距的事,他便佯作甚也没发生,只盼快些到伏牙城。 船行一天多,抵达伏牙城岸口,他早收拾好行囊,跟王京辞别道谢,慌乱下了船。 洛玉站在船头,远眺目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啵儿一下成就已达成~突然发现快七万字了,本文中短篇,谢谢大家留评,么么~ 第28章 清洗 第39页 船队稍作停歇,继续行进,于当天半夜抵达武陵,这边早有人接应,洛玉他们只管与镖局对接。 与洛家合作的镖局是武陵信誉极高的老镖局天下镖局,总镖头姓唐名成义,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身形健壮,一脸横肉看着就不好惹,但性子却非常和善,说话乐呵呵的。 以往洛家的镖都是他押送,但这回是由他女儿唐沧月押。唐成义长相粗糙,可唐沧月却生得美,一身黑色劲装打扮英姿飒爽,父女俩只那双凌厉有神的眼睛相像。 唐沧月以前跟着唐成义跑过许多镖,经验还算丰富,故而唐成义才敢放心让她做这次的镖头,也算是次歷练。 洛玉前世曾跟她有过许多接触,知她为人,自然很放心。 八月初,一切准备就绪,启程归京。 归京时恰好八月十一,册封赵天奉为太子一事已成定局,朝中局势也在逐渐被清洗,势头变得耐人寻味。 另一方面,沈将军向文宣帝讨要洛西亦有了结果,待册封大典结束,洛西便要跟沈将军去塞北戍边,当然,这跟洛承南做了退步有关。 此时洛家在朝中的处境也很尴尬,特别是跟跟太子一党、章家的关系,可谓微妙。 不过这两天,表面都还风平浪静。 押镖结束,唐沧月未做久留,径直回武陵,洛玉亲自送她。 行至港口。 “小少爷,就送到这儿吧,”唐沧月潇洒抱拳行礼,“后会有期!” 洛玉命侍从送上备好的礼品,道:“辛苦唐小姐。” “小少爷客气,合该谢您照顾天下镖局的生意。”唐沧月道,一一收了礼品。镖局其他人亦纷纷道谢。 送走天下镖局的人,回丞相府的路上,洛玉又遇见了冤家章延,令他吃惊的是,韩青云竟然跟章延混一块儿了,虽然以前两人也走得挺近的,但如今章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各大家皆避而不及,赶着送上去的怕是仅此一家。 但现今章家可是太子一党的肱骨支柱,太子得势,章家自然水涨船高,抱紧这条粗大腿,赌一赌,淮西王说不定还能多喘两口气。 就形势来看,章家倒台不大可能,顶多伤筋动骨,无权无势的淮西王依附章家,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那两人见了洛玉,分外眼红,恨不得把下巴扬上天,用鼻孔看他。 洛玉懒得跟他们周旋,拉下马车帘子,命马夫驶快点。马夫应下,鞭子一甩,马儿跑得飞快,扬他们一脸灰。 八月十五,册封大典,赵天奉终于皇子成太子,就跟多年媳妇熬成婆似的,扬眉吐气一回。 至于赵天胤,一时失势,沉寂了一阵,十月末尾,突宣布要迎娶何太傅嫡女何霓云,于冬月初九火速成亲。何太傅三朝元老,势重位高,给了这位皇家女婿极大的支持。 后一年里,太子一党连遭重挫,先是章家被削,再是云家倒台,简直不能太惨。赵天胤趁此,收拢不少势力,勉强扳回一局。 洛玉坐山观虎斗,以前他们是局中人,当局者迷,如今置身事外,很多事都看得明明白白――龙椅上那位做睁眼瞎,想藉此大洗朝堂罢了。 可即便退出争斗,洛家也挨了刀,起因乃潮县赈灾贪污受贿,洛承南被御史大夫、刑部侍郎叶韵联名上奏,那摺子拉开能比洛玉还高,且物证、人证俱全。文宣帝粗略看了一眼,招来大理寺卿冯恭允,命彻查此事。 最后查出洛承南与之无关,但也脱不了干系,因其主谋左都御史范世明乃洛承南举荐进官场的门生,洛承南曾多次为其担保举谋,此次一损俱损,文宣帝趁机收回洛承南手中部分大权。 这一年,韩东林跟随刘瑞堂出京游学,朝江南方向进发,途径大庆、烟江等地,后转至尹天府河廊,再是塞北。 到了塞北,便又是三年,听说被举荐入了军营。 洛玉未曾去江南,他送他出京,两人再没有见过面。京中变天,很多事情发生得比前世快了许多,洛玉不敢随意离京,而是留在京中,慢慢拉拢几个谢韬敏那样的中立派。 当然,他还在读书,仍跟李显一起混日子。他安生的这几年,京都里关于他的谈闻也逐渐少了,鲜有人再提起他纨绔浪荡子的名号。 洛承南对他这一改变很是满意。 值得一提的是,杨英在恩师翁严崇的提携下,混得风生水起,与内阁那几个关系都不错,看样子,他出了书院后,要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宣治二十六年春,陆氏陆毅之因拉帮结派祸乱朝政,且包庇前朝余孽乱党,连同陆氏几个小辈一起,在仲春末问斩于午门,而那小辈之一,便有陆羡的大哥,陆氏一族也受牵连而一蹶不振。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氏一族为保全族中余力,将族中英才后辈往江南一带下放,以此庇护陆氏百年基业。 文宣帝既已达到目的,也就由他们去了。 陆羡也是可怜,幼时父母双亡,现在养他长大的哥哥也没了。洛玉在事发后见过他一次,这人鬍子垃渣,脸皮青白如病涝鬼,一副随时就会咽气嗝屁的模样,看来遭的打击不小。 这种关头,洛玉也不好跟陆氏沾染太多,只在他进北镇抚司衙门的时候悄悄帮衬一把,将来都看他自己的了。 很多事都比前世发生得要快,但有一件事相同,那就是李显要去扬州,用他的话来说,京都纷扰太多,他要去散散心。 第40页 他今年十九岁,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去扬州染上天花暴毙了。 洛玉气得想给他两棍子,赶紧把人拦下,费心费力地看着这位大爷,以免他出事儿。但即便如此,李显也险些没命,他无故大病一场,瘦得形销骨立,吊着一口气活着,几个大夫轮番施救才捡回他一条命。 走过一遭鬼门关,李显大彻大悟,人生苦短须尽欢,能浪一天是一天,活着就应该好好吃喝玩乐,死了可享受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最近风头紧,赶紧把时间拉到成年 第29章 再见 他能有这个觉悟,洛玉甚是欣慰,李家几个子弟,李显最能闹腾,但也最让人放心。 李景年呢,做了正六品的中书省员外郎,但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没少得罪同僚,全靠李家给他擦屁股。至于李家其他人,更是一个比一个恼火,就拿李芮溪来说,也不知被灌了甚迷魂汤,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得要给叶韵做妾。 礼部侍郎的女儿若真给刑部侍郎做妾,那可是要把李荣年的脸打肿,往后李家的人都别想能抬得起头。 不说其他的,这年头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让自家嫡女做妾的? 为及时止损,李荣年直接把李芮溪送到武陵的影梅庵去了,名曰静心养病。影梅庵,乃尼姑庵,不过不是送她去做姑子,而是让她去受受薰陶,莫教一时煳涂毁了自己。 李显病好后,李家才将李芮溪从影梅庵接回来,挨了一回教训,李芮溪倒也安静了许多,至于想不想得通,那是另外的事儿了。 洛玉全心经营尚古堂,趁着开春,打算将店面修缮一番,也顺带新招几个伙计。 而这新伙计里,有一“熟人”――郭渊,就是欲娶男妻那个郭家的公子爷。 他的事洛玉大体也知道些,白面小生真被郭家扔护城河里去了,但命大没死,可惜救回来却痴傻了,郭渊跟郭家决裂,带着人离开了京都,一走就是五年,如今郭老爷重病要死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便带着白面小生回来,姑且算送终吧。 郭渊既然来尚古堂做伙计,应该是打算在京都定居了。 尚古堂招人都是掌柜在主持,洛玉没管,对此也没说甚。 另一头,考虑到洛玉明年就弱冠了,洛承南想在中书省给他安排一个闲职,洛玉赶忙阻止,要知道这几年洛西在塞北立了两次大功,文宣帝都只赏赐些珠宝财物,封官升级上一直都装聋作哑压制着,还是低调得好。 且洛玉一直都没进官场的打算。 他乐得清闲,无事就跟谢韬敏那几个老傢伙一起喝茶赏画,要么跟李显吃酒看戏,在外人看来,就是没个正形。 开年的时候,洛西来信说,他三月会回京一趟。这一晃就三月中旬,洛玉特地跟书院告了半天假,去城门口接人。 本来信中说的是上午到,但洛玉等到天黑都没看见人影儿。 “少爷,那边有个茶肆,不如先过去坐坐?”阿良道,“这都等了半天了,应是有甚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洛玉颔首,这般干等确实累人,主僕俩去茶肆叫了壶茶。 早两年前阿良就从李叔手下出师,回洛家做了帐房先生,不过他重情义,即便再累再忙,也还在北院伺候洛玉。洛玉有意栽培他,多让府里的老一辈们帮衬,带带阿良。 约莫戌时三刻,此时天已黑尽,马上就要关闭城门,终于有一队人马进城。 阿良眼尖,一眼就认出队伍最前面的洛西:“是大少爷他们!” 洛西还带了位穿鹅黄春衫的姑娘,洛玉远远瞧着,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走近了才发现,正是帮他押过好几回镖的唐沧月。 丞相府来的众人顿时都明了,难怪大少爷突然要回京,算来洛西已二十有七,这个年纪的家里娃娃都两三个了。其实之前洛承南给他找了不少好姑娘,奈何洛西没那个心思,一提成亲他就装聋作哑,这回主动领人回来,洛承南怕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大伙儿都精明,热情迎接,提东西的提东西,引路的引路。 队伍中间,有个穿玄黑衣袍的,带着斗篷遮住了脸,身形高大,修长有力的手紧攥着缰绳,骑着马默默跟队。 洛玉愣了愣,又把目光挪开,同唐沧月打了招唿,跟洛西边聊边走。 丞相府,洛承南从宫里回来,连同李清秋、老夫人和一干僕役,都在门口等,洛西先向他们问候寒暄一番,又立马介绍唐沧月。 洛承南他们就等着他介绍正主儿,一听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洛家上下对唐沧月都是熟知的,即便她只是一介平民,大家都满意得很。 前厅早备了晚膳,聊了一会儿,李清秋便招唿大家先进去吃饭,塞北到京都,山高路远千里迢迢,这么晚了,先吃饭休息,其他明儿再说。 进门前,洛玉朝后面看了一眼,那玄黑衣袍的人不见踪影,不知何时离开了。 吃过晚膳,拉拉家常,到时候回房休息。 洛玉早早把院里的侍从丫鬟支走,到了夜深人静的下半夜,猫着身子爬墙出府。 悄无声息地来到淮西王府,避过巡夜的护卫,又爬墙翻进落玉阁。 这个时候,韩夫人的屋子早灭灯了,洛玉常常探望她,隔三差五就送点东西,吃的喝的,都是些养生的玩意儿,近年来韩夫人身子骨越来越差,早些年落下的病根子,治不好,只能好生养。 第41页 东边屋子仍旧亮着灯,依稀能看见里面走动的身影。 洛玉踌躇半晌,在院里站了许久,纠结该怎么进去。 几年没见,应该都生疏了。 他靠着墙思忖,待抬头时,那屋子已经熄灯了,他不禁挑眉,径直走过去,门是半掩着的,一推就开了。 夜里黑魆魆看不清,他料想人应该在床上,涎皮赖脸摸过去,一摸,床上空荡荡的,压根没人。 背后突然一凉,他腾地翻身,一掌噼去,却被那人轻松化解,握住了手。 这手温热,掌心带有薄汗。 “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洛玉问道,太黑,他看不到韩东林的模样,但能感受到他浮乱的气息。 他凭着感觉伸出另一只手,忽触到稜角分明的脸,他动了动拇指,一点点摩挲着…… 快要摸到唇部时,又被攥住了。 “过两日就走。”韩东林蓦地放开手,他的声音已没了少年时的稚嫩,转而多了几分稳重,低哑撩人。 洛玉心中一动,真想把灯点燃,看看他的如今的样子,年少的他青涩、温润如玉,大了,变得成熟,如匪君子,像陈年老酒,浓烈,够味儿。 第30章 沉默 明亮的火光跳动,点燃油灯。 韩东林背对着他,看不到任何动作,宽肩窄腰,身材颀长,比之少年时成熟了许多。 “听说你做了承信校尉,”洛玉悠悠道,理了理衣衫,大咧咧坐在人家床边上,“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我?” 他虽没去江南,没去塞北,但他一直往塞北军营写信,半年一封,但从没得到回信。 兴许是韩东林没收到,兴许是他不想回。 但更大可能是后者,因为信是洛家专门的人送的,洛玉心里有了疙瘩,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他很矛盾,心里不爽,但又想见人,见了吧,又堵得慌,有股无名火郁积。 韩东林跟木头似的,倒了杯冷水,喝了,吹灭灯,摸黑上床睡觉,没有回答,连一个字都没说。 跟洛玉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韩东林至少会解释两句,哪怕找个藉口,可是都没有。 他觉得难堪。 黑暗中,静得可怕,人在这种时候便会特别敏感,亦如洛玉,他尴尬了半晌,自觉应该离开,起身,正要走,忽然手被抓住,一个天旋地转,被人压住。 韩东林气息紊乱,像发怒的豹子,死死捏着他的手腕,头几乎埋到他白皙修长的脖颈间。 洛玉不晓得他突然发甚疯,太黑了,他看不见对方,却蓦地发慌,感觉哪里不对劲。 可不待他细想,一片柔软忽地盖住他的薄唇,小心翼翼的,并试探性地含住他的唇瓣,温柔而缱绻,像呵护珍宝一般。他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却被对方趁机撬开牙齿。 韩东林霸道地钳住他的下巴,将他压制住,疯狂地汲取所需,像要把他拆骨入腹吃了似的。 他动了动腰肢,挣扎了一下,但立马被对方单手箍住腰,动弹不得。 他只感觉血气上涌,心砰砰砰狂跳,胸腔都有些疼了。 可韩东林仍旧紧紧压着他,放肆地纠缠,几乎以强迫的姿态教他不得不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煳煳间,韩东林终于放开他,轻轻伏在他身上,语气带着疲惫,意味深长喊了声:“洛君沂……” 这一声饱含太多情绪,剎时让洛玉失了神,他心里咯噔一下,忽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之感。 心里那根弦,砰地一下断了。 . 自这一晚后,洛玉没敢再去找韩东林,他左思右想,又惊又怕,连着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待他想清楚了,以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又去淮西王府时,韩东林已经走了。 他又重重舒了一口气,大概是不敢面对。 三月底,洛西去武陵向唐成义求亲,唐成义对他满意得很,一口允了,五月初六,黄道吉日,洛西八抬大轿迎接唐沧月。 在家温存两个月,洛西受上头命令回塞北。 洛玉要去河源办点事,正好跟他同路,便一路将他送到塞北,后转至河源。 他来拜访前任老丞相。 老丞相姓张,全名张舜睿,一颇有威望的老头儿。洛玉早一个月就送来了拜帖和礼品,现在只用去他府上就是。 张舜睿知他为何而来,看破不说破,既已归隐就没打算再出山,客客气气招待,说些家常话,闭口不谈其它事。 洛玉也不气馁,眼瞅着时候差不多,跟他道谢,先回驿馆。 驿馆在离张府两条街的地方,破破烂烂的,要不是挂着牌子,还真不敢认这是公家的地儿。 他进去,也没人接待,倒是碰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驿馆的主事满脸歉然,似乎在解释什么,韩东林不耐蹙眉,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缝,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俩同时注意到洛玉,主事笑着接应:“您是?” 房间是提前安排好的,需要出示玉碟和文书,洛玉把东西拿出来递给他:“洛玉。”说罢,他朝韩东林点头,以示招唿。 主事一看就晓得他俩认识,笑得更深了,一面对簿子一面问道:“两位官人是熟人?” 洛玉颔首,韩东林没做声。 第42页 “那好办那好办!”主事眉开眼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最近来河源办事的大人多,驿馆已经没有多的房间了,小官人您既然跟韩校尉认识,那能否将就让韩校尉跟您住一晚?咱这儿地方小,也是没法儿的事,还劳烦您帮个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洛玉也不能拒绝,他看了眼韩东林,见对方无甚表情,想来也是不反对,便应了。 可算把事情解决了,主事忙带他俩去房间:“两位官人先歇着,吃食和洗澡水马上就送来,这一路舟车劳顿,收拾完好好睡个觉罢。” 洗澡,两人一个房间,洛玉脸皮再厚,也觉得有点臊皮,更何况还吃不准韩东林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他讪讪看了一下韩东林,他想说洗澡水就不必了,打盆热水就成,但又想到,说不定韩东林想要洗澡呢,故也没阻止。 主事的速度迅速,先送吃食,收了碗筷又立马送热水。 “换热水的时候您来下面叫一声就成。”他道,识趣带上门出去。 两个人一间房,门一关,还有冒热气的洗澡水,洛玉面上烧得慌。 韩东林一直都挺沉默的,看他不动,便自个儿先洗了。 房间里连屏风都没有,就一个挂衣服的架子,他一件一件衣服脱了,精壮的上半身赤条条,只剩亵裤。 洛玉别过脸,再一看,余光瞥见修长的大腿,似乎还有不该看的,他忙转身,打开窗户,装模作样看外边。 待韩东林洗完,替他叫了热水,暂且先出去。 洛玉便飞快洗,这大热天的,洗了澡会爽利很多。 等一切做完,躺一张床上睡觉,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沉默最磨人,韩东林这种木头,你拿生了锈的锯子去锯,半天锯不断,还费力,惹得人心烦意燥,但你还是得继续干。 今夜月色如水,光从窗户照进来,两人肩挨肩,只要偏一下头,就能看到对方。 洛玉觉得难熬,侧身背对躺着,脑子里乱得很,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煳煳要睡着时,身后突地温热,一双手环到腰上。 第31章 缱绻 他一惊,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那只手也没有越距,环着腰不再乱动。他掌心是濡湿的,背后就跟烧了一团火,又热又烫,几近灼烧掉脆薄的意志。 恍惚之间,腰上的力道又重了两分,身后的人贴得更近,都快要拥他入怀。隔着薄薄的亵衣,他能感受到那掌心有多灼热,就像星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温度从腰传到心头,到处都热辣辣的。 他忍不住向后靠了一点,脑袋微微朝上偏,白皙柔嫩的脖颈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愈发修长细白,微凸的喉结滚了滚,无声地引诱人去尝一口。 耳畔的唿吸蓦地一滞,渐而粗重,那只手动了,腰间更烫更烧。 洛玉素来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是个有需求的男人,这般撩拨,且对方还是他念念不忘上的人,怎会不心动? 他一手捏住他作乱的指尖,一手抓着健壮有力的小臂,借力翻身,本想推开对方,却无奈力气不敌,反被拉入宽阔的胸膛里。 几年的军营生活,将这人从清瘦的书生打造成背阔胸宽的魁梧男人,线条分明的肌肉,侵犯性的气息,以及不容抗拒的强势做派。 洛玉甫一抬眼,便对上他目光如炬的眼,月光里,多了些朦胧之感,好似梦一场。 可相互交缠的唿吸又在提醒他,这是真的,他眼睛有些酸涩,心里也酸,跟有千斤大石压着似的,胸口生疼。韩东林幽深的眸子里,有着他看不穿也猜不透的异样情绪,与他心里想的如出一辙,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愣愣微张嘴,如鲠在喉,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你都晓得了?” 韩东林没作答,他轻抚着他尾椎骨处,宽大厚实手掌一路向上,然后清瘦柔软的腰肢,再然后匀称分明的窄背,他轻松将洛玉禁锢住,像这人是自己的所有物,温柔而又不讲理。 他单手撑住床,另一只手轻轻用力一托,稳噹噹将人压在下面,他捏住洛玉的下巴,低头,覆上那软嫩的唇,细细碾磨,勾着洛玉与他纠缠嬉戏。 洛玉被逼迫到无处可退,不得不承受,他双手攀着韩东林的阔肩,奋力回应,像要把这些年的不甘与愤恨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韩东林终于放开他。 过了火,两个人都有点激动,胸膛重重起伏,唿吸很浮乱。 他们对视着,洛玉的眼中映着月色,眸光微亮。 “我做了一个梦……”韩东林颓败垂首,薄唇离他咫尺之隔,似情人呢喃,可语气却含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梦见洛家倒了,就剩你一个,我把你找回来,却逃开了,后来……后来你也不在了……” 他埋首在洛玉颈间,用力抱紧着洛玉,生怕下一刻这人就没了一般。 洛玉愣神,他从来不懂韩东林的心思,在他的记忆里,韩东林是记恨他的,因为他把这人的少年傲骨践踏,将其狠狠踩在脚下,做了许多过分的事,等他明白自己那骯脏心思后,又不择手段逼其臣服,一步一步,一环一环,不得到不罢休,几乎毁了他。 一步错,步步错,待他真正明白,韩东林已不是那个当年任他欺负的青涩少年,他手握重权,纵横沙场,成为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那么威风那么出息。 第43页 而他自己呢,从天上摔下,摔成了烂泥。 亦被多少人记恨,若没有韩东林的庇护,早死了千百回。 他死了,又重生了。可重活一次,很多事仍不如人意,他做不到力挽狂澜,不能让所有事都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他没那个本事,就像山鸡成不了凤凰,你本质就那样。他只能尽其所能,试着改变洛家的命运,也试着好好对韩东林,以免重蹈覆辙。 他抱着韩东林,无力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 一路劳累所致,洛玉一觉睡到大天亮,窗户早被关上,阻挡了刺眼的阳光,但这驿馆基建实在太烂,阳光从墙壁的裂缝里射进,成为一条晃眼光线,照在床头。 床上只洛玉一人,韩东林已不见人影。 洛玉掀被而起,倒了杯冷水喝,韩东林的包袱还挂在架子上,肯定没走。 他到楼下打水洗漱,又四处找了两圈,遇到主事,主事告诉他,天不见亮韩东林就出去了。 他喝了碗粥,復回到楼上房间,收拾一番,去往张府。 张舜睿在后花园喝茶,张府的僕人领着他进去。后花园里,张舜睿正跟韩东林聊笑,一壶茶已喝了大半,看起来相谈甚欢。 见洛玉来了,张舜睿招唿他坐下,请他喝茶。 “多谢张老。”洛玉道,挨着韩东林席地而坐。 有韩东林在,且张舜睿兴致正高,洛玉不会打扰他俩,静静聆听、喝茶。 张舜睿好诗歌,尤其尊崇青莲居士,他的话韩东林都能接上,也很有见解。 临近午时,张舜睿留他俩吃饭,他一向清廉节俭,就三碟小菜一壶茶。吃完饭,他这才理会洛玉,说话间,僕人呈上一个盒子。 “老朽已经有心无力,当年你祖父帮过老朽,也罢,权当报恩。”他将盒子递给洛玉,“这里面有两封信,你拿着信去找人,之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老朽年事已高,只想在这偏僻旮旯地儿多活两天,外面的纷纷扰扰,不愿多参与,你以后别来了,给老朽留点清静罢。” 洛玉郑重接下盒子,晓得这薄薄的两封信恩义重如山,他真诚道谢,向张舜睿行大礼拜谢。 朝里局势紧张,他虽在京里拉拢了一些人,但势力仍小,想保住洛家,定然不可能,他思来想去,本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能有此收穫。 张舜睿当年激流勇退,不再踏入京城半步,远离朝堂纷争,他说人活一辈子,困于一隅,不值当,故而退官场归隐河源,如今能做这些,也算是破例了。 这老头儿比谁都看得透。 洛玉承他的恩,千言万语不足谢。张舜睿不想再看到他们,命僕人送客,洛玉再次道谢,跟韩东林一同出府。 第32章 回忆 洛玉得回京都了,如今京里风雨飘摇,危机四伏,他不能在外边待太久。 韩东林也要回军营,他一言不发收拾好行李,等着洛玉回房间,其实他的东西根本就没拿出来,没什么收拾的。 两人没甚话可说。他是两三年前开始做梦的,梦里总有些光怪陆离的事,跟他所经歷的完全不一样,那梦里,他的整个少年时光都被洛玉所占据,洛玉是一个极可恶的人,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他处处欺辱自己,起先的时候小打小闹,无非动动嘴皮子,针对之类,后来就变本加厉了。 “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求冰心傲骨么,小爷倒想看看,能有多冰傲。”那人言笑晏晏,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处处透着阴狠。 他被按在地上,剥了衣裳裤子,扔进冰冷刺骨的湖里,他冷得发颤,冷到四肢,冷到心里,他觉得耻辱,他心里满是恨,但不得不被迫承受。 最开始,他两三天才会梦到一次,之后每一晚都会梦到,梦里太过真实,教他分不清真真假假。 洛玉的行径愈加过分,但也渐渐变了味儿,夜深人静时,荒凉破败的院落小屋里,硬梆梆的木板床上,亦发生过许多回荒唐萎靡的下作事儿。 他被压着,身上的力道很轻,但他不敢反抗,十指发狠抓住圆润白皙的肩,一下比一下更用力,真想把这发.浪的罪魁祸首弄死。 洛玉笑得明艷,半阖着眼肆意享受,他咬着自己的耳垂,似在耳鬓厮磨,言语却是那般心狠歹毒:“韩东林,你恨也好,厌也罢,我就是要你记住,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细细感受那强烈而又快速的跳动,嘴里不饶人,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 韩东林甚不想知道,他一手箍着他的软腰,一手扼住他纤细的脖颈,双眼通红,杀气腾腾,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闭嘴!” 洛玉笑得没心没肺,白嫩的脚丫子踩在他腹下,薄唇微张,小巧的舌尖吐露,舔舐唇角,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侵略而横肆:“你卖力点,我自然就闭嘴了……” 他真想杀了他。 可是不能。 “韩东林,你听话点,我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别逼我。”洛玉要挟道。 他能做什么呢?顺从。有时候他也觉得畅快,那人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背,哭喊、哀求,让他轻些慢些,他偏不遂愿,发狠了勐冲直撞,好似这样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第44页 洛玉受不住了,就会死命咬他,即便嘴里有了血腥味也不放开。 “我要死了,韩东林,我要死了……”他仰着细白的脖颈喊,像渴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气。 韩东林不会救他,死了好,死了就都没了。 这种祸害,是死不了的,折腾累了睡一觉,醒了就踹他一脚,让他打水给自己清理擦洗。 韩东林往往会怒沖沖地掀被而起,故意打了盆冷水,帕子搅一搅,拧干,使劲儿擦洗,把白皙的皮肤擦得通红,恶狠狠像要把皮给他擦破。 洛玉痛得吸气,脚趾都紧缩了,他往后怒瞪一眼,凤眼眯了眯,一把抓住他的手,压在身下,故意绵长地呻.吟叫唤,甜腻勾人。 真的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被逼迫多了,韩东林亦会阴暗地想,丞相家的小少爷,多么娇贵多么高高在上,有权有势又如何,还不是承欢于他身下。 他亦觉得难堪屈辱,洛玉拉着他沉沦,想要他的命,他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故而每每在木板床上颠倒时,他便发狠了弄,肆意报復,只有看着洛玉哭,尝到了泪水的咸味,才会甘心,才能感到一点点平衡。 可即使这样两相折磨几年,洛玉仍没有放过他,他愈加放肆,像骇人的梦魇,死命缠住他。 韩东林等着,等着可以将他摆脱那天。 多少个夜晚里,这人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眼里浓烈的情绪,教人害怕。 “你拉我一把,救救我……”他哀求道,好似真的要没命了一样。 韩东林把他推开,可这人又柔若无骨地缠上来,双眼迷离,嗔道:“真是狠心。” 他不想看见这副嘴脸,直接把人按住,压着他的背卖力放纵,让他迷离混乱,哭着喊着求饶。他自己,亦沉入这深渊中,他抱住洛玉,吻干那艷美潮红的脸上的泪,面上尽是疲惫:“不如你放过我罢。” 洛玉冷笑,白嫩的手臂像滑腻的蛇,缠着他的脖颈,眼带讥俏,从牙齿缝里憋出三个字儿:“你、休、想!” 他将洛玉拉起来,抵在冷冰冰的墙壁上,恨不得掐死他,眼里恨意滔天。 “我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死了也拉着你,你得给我殉情。”洛玉说,活像个疯子。 “你想都别想,”韩东林转而大力按住他的双肩,灼热的唿吸尽数扑在他的唇角,“洛君沂,你别痴心妄想!” 洛玉却笑了,收手摩挲着他带有胡茬的下巴,突然发狠把他反压在身下,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犹如发怒的野猫儿。 韩东林吃痛,用力钳住他,逼迫他松口。 可洛玉就跟感觉不到痛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松口,一张白脸憋得通红,眼神摄人心魄。 过了很久,他终于松开,嘴角带着血:“我就想。” 这疯子! 没几天,伤口结痂,但因没处理好而留下疤痕。 洛玉趴在他身上,欢喜得很,温柔地、小心地亲了亲那疤痕,埋在他颈间,呢喃:“这疤消不了的,要跟你一辈子。” 那么浅的疤痕,哪会一辈子呢,不过三五年时光,就淡得看不见了。 人呢,作恶多了,自有天收。 洛玉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有多猖狂无忌,后来就有多悽惨潦倒。 那时的韩东林已是安远将军,早摆脱了这疯子。洛家倒台的时候,他仍在关外,算来有三四年没回去过,他不关心洛家会如何,全身心处理边关的事,直到文宣帝传召才快马加鞭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科二合场,9.9不更新,爱你们~ 第33章 回京 洛家落得这个下场,意料之中,也是迟早的事。 他骑马路过丞相府,看着官兵们围封洛家,洛家老老小小被一个接一个押出来,洛承南在最前面,后面便是洛玉。 洛玉昂头直背,一身清贵气质,仿佛还是曾经桀骜不羁的娇少爷。领头官兵故意刁难,一棍子砸他背上,他只闷哼一声,而后立马跟上洛承南。 领头官兵又两棍子打下,重重击在他小腿上,他还是没有停步,一瘸一拐走着。行至转角处,他突地回首,怔然看向韩东林这儿。 那双狭长的凤眼无神,里面充斥着血丝,像在看他也不像在看他,只一瞬,又收了回去。 朱红大门一关,贴上封条,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几年后,新帝继位,他承洛西的情,还恩于洛玉,向新帝求情,求其赦免他。河原峡谷一役,不过是皇权之争的手段,洛家只是这其中的一颗棋子,如今天下太平,新帝已收拢朝中大权,败落的洛家再掀不起任何风浪,赦免一个纨绔浪荡子亦无妨。 再见到洛玉,是他携圣旨去武陵,这人瘦得脱相,面皮青白没了鲜活的朝气。 “韩将军,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洛玉随意掸了掸袍子,想也未想就跪下了,伏地行礼。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鲜衣猎猎,不知为何,喉头里堵得慌,他下了马,宣读圣旨。 洛玉对着他叩谢,俯首抬手接旨。他郑重把圣旨放在他手上,顿了顿,才问道:“你回京否?” “回。” 回了京,他将人安置在将军府外的大宅里。 第45页 夜里,窗前、软榻里、木床上,处处是淫.靡的痕迹,洛玉无力地缠在他腰身上,双手遮了眼,只露出光洁消瘦的下巴。 他心里一动,俯身吻了吻洛玉的脸侧,却尝到了咸湿的味道,他强迫洛玉拿开手,逼其看着自己。 “韩东林……”这人慢慢靠近他,讨好地在他嘴角舔了舔,伸出灵巧的红舌,一点点探进他的嘴里,“你亲亲我……”这人呜咽道,伸手紧紧抱着他。 他抚摸洛玉的背,轻轻拍着,他想安慰两句,可却开不了口,只能回吻。 …… 结束了,两人相拥而眠,韩东林看着他的睡颜,也曾有过片刻心安。 只是洛玉并不是安于岁月的人,他野心十足,想要得到更多。 韩东林给不了,便自请戍边,想着也许能断了。 他骑马离京时,洛玉追到城门拦截,横马于队伍前,红着眼质问:“韩东林,你真那么狠心?你真要走?” 同行的将士把洛玉拦下,他一提缰绳,抽动鞭子,马儿跑得飞快,他听见洛玉发疯似的大喊,喊得他心颤,牵着缰绳的手都在抖。 可谁能想到呢,那样的祸害,后来竟患病离世了。少年时,洛玉要挟他:“你想想你娘,想想你们韩家。” 可是啊,他娘长命百岁无忧,韩家东山再起,这人却埋于黄土之下了。 他去武陵,由阿良引着去祭拜洛玉,阿良指着老榕树下一块新鲜的平地:“将军,就是这儿了。” 洛家树敌太多,人死了,就只能偷偷埋,以防被仇人毁坟。 他站在老榕树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应该恨他的,也许是人死灯灭,恩怨皆烟消云散,他亦不恨了,他觉得洛玉挺可怜的,一辈子求而不得。 其实他也可怜,教人家玩弄,还失了心,人死了才看清,又有何用呢? 他后悔了,他不该进宫请旨的,不该让洛玉回到京都这是非之地。 如果洛玉一直在武陵呆着,兴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 临近黄昏,洛玉想着韩东林应该已经走了,才从外边回驿馆,他本想今天就走的,但想想,还是决定明儿一早再走。 回了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挂在架子上的行李已然不见。 他没甚胃口,饭都没吃,叫了一桶热水泡澡,边关就是这样,白天热晚上冷,温差较大。 他半阖着眼,双手搭在木桶上,仰头,闭目养神。 半睡半醒间,肩上蓦地一凉,他一惊,勐然站起来…… . 第二天,折腾了一夜的两人日上三竿才起床,韩东林打来热水替洛玉梳洗,待整装完毕,已是午时。 吃过饭,韩东林送洛玉到河源边界,此番去了塞北,也许三五年之内都没机会再回京,荒郊野外的,二人于马上温存一番,险些大火燎原。 分别总是不舍的,洛玉说不出甚动心的话,勒紧缰绳,低低说了句:“走了。” 韩东林亦无话,微微颔首。 马鞭子一扬,那火红的身影便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黄沙大漠与湛蓝天空相交的一线里。 从韩东林口中,洛玉大抵知道了河原峡谷一役的真相,当年文宣帝病重,因忌惮权势过大的洛家,从而借赵天胤之手,削弱洛家势力。 那时军队的副帅陈齐瑞乃赵天胤一党,其设计洛西,造假河源沦陷,胡人要屠城,故洛西才会下令兵分两路,一路从河源峡谷抄近路,一路由陈齐瑞带领原路进发。 河原峡谷里根本没有埋伏在此的胡人,洛西及一干亲信乃被陈齐瑞谋杀,更可笑的是,所谓十万精兵其实不足五万,陈齐瑞其人只会纸上谈兵,他带兵就是带着这些将士去送死。 并且,胡人攻势勐烈,塞北在洛西进河原峡谷时就已失守。 战事结束后,陈齐瑞等人都死完了,文宣帝有意打击洛家,便将所有罪名加在洛西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家被打得措手不及,迅速败落。 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此。 洛家一倒,赵天奉一党元气大伤,逐渐势弱,但赵天胤亦被文宣帝压制。 谁曾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坐上皇位竟是赵天恆这小子。 离开河源时,韩东林将一块无字令牌交于洛玉,说回京后自有人来拿。 但洛玉没想到那人是几年前被贬谪的苏明卓,原来他因整治峒流县有功已官復原职,那俊美如铸的状元郎已没了曾经的清傲,变得城府深沉,他客客气气谈笑风生的样子,简直让洛玉受宠若惊。 傍晚时候,苏明卓离开丞相府,转而去了北镇抚司。 隔日,陆羡被破格提拔为锦衣卫千户。 着实耐人寻味。 作者有话要说: 滚轮子,围脖“讨酒的叫花子”私信“33”获取,9.11不更新,请假 第34章 结局上 凭藉张舜睿的信,洛玉与秦王赵之昀搭上关系,这赵之昀,乃一介闲散王爷,但也是个厉害的主儿,毕竟能跟文宣帝分一杯羹,亦不可小觑。 洛玉与他不算深交,也就能一起喝酒的交情,不轻不重,可亦是条人脉。 刚入冬月,京都已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雪,银装素裹,甚是寒冷。这日早晨竟下了毛毛雨,但再冷的天也挡不住丞相府的喜气――唐沧月怀孕了。老夫人、洛承南夫妇,洛家上上下下皆欢喜得不得了,洛玉对小娃娃无感,但也感到高兴,毕竟他是不可能有孩子,洛家有后只能指望哥哥嫂嫂。 第46页 如今洛西正在塞北,洛家便写信传喜讯给他,待他晓得这事,跟上头告假又回京时,已是过年后了。 新的一年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宫里又出了事儿,正值壮年的文宣帝忽然病了,病到连下地都困难的程度,只能奄奄一息卧在龙床上,一连半个月不见好转。 洛承南跟几个权臣一起留守宫内,一面处理政务,一面伺候文宣帝,忙得衣不解带。 现今赵天恆满打满算才十二岁,即便是上辈子,他登基时都二十六了,前世今生相差十四年,未免也太快了!洛玉心里也发憷,怕有何变故,便打通关系去了一趟宫里,只是这一趟没探到有用的消息,倒让他见了一场后宫大戏。 怡和宫内,董贵妃正衣不蔽体地半跪在床上,露出雪白娇嫩的双肩,颈上肩上都是暧昧的痕迹,她哭得满脸通红,可碍于帐子外的众人,又不敢乱动,只得扯起被褥极力遮住自己的果体。 而离床一丈远的地上,一全身赤.裸的健壮男子半死不活的躺着,被打得昏死过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不可描述的味儿,方才发生了甚事很明显。 皇后吊梢着眼扫了一圈,面无表情地招招手,身后的侍卫领命,将那男子拖出去。她没着急处理董贵妃,而是抬眼瞧了下角落里的赵天恆,再看向董贵妃,缓慢开口:“哀家不好问你罪,等皇上醒了再说罢。” 宠妃趁自己重病时与男子私通,文宣帝会怎么做?更何况在场有好几个大臣,这事儿就是想暗地里处理也不行,死罪都算轻的。 董贵妃听了这话,终于清醒了些,仰头恨恨地盯着皇后,边哭边咬着牙道:“黄娥云,你不得好死!” 皇后连一个眼神都没匀给她,又吩咐了几句,由小宫女扶着出去了。 洛玉对这些女人的是非争斗不感兴趣,离开前,忍不住看了看一直默然无语的赵天恆。 那小孩儿冷静得可怕,目光如水,波澜不惊。 这事的后续如何洛玉不知,反正没再见过董贵妃,至于赵天恆,则过继到了皇后那儿。他不禁感慨,这小孩儿真是命途多舛。 腊月中旬,文宣帝的病好了,朝中又是一派和平。 来年七月十五,唐沧月产下一对龙凤胎,她生产时大出血,险些一尸三命,结束时洛西连孩子都没管,巴巴地照顾自家夫人,一个大男人竟吧嗒吧嗒地哭。 倒是洛承南,一手抱一个娃,瞅着俩皱巴巴的娃娃,都快老泪纵横了。 八月十五,洛家大摆满月酒,宴请京中各权贵世族、名流贤士。洛承南高兴,喝得酩酊大醉,耍酒疯在冰凉的地上躺了半夜,谁劝都不肯起来,待酒醒了,他又跑去哄逗俩奶娃。 洛玉跟着他跑,他哼哼哄着女娃,好一会儿,才将娃娃哄睡。 翌日,洛承南进宫面圣,请求告老还乡,此举一出,朝中一片譁然,但洛承南无比坚决,将手中重权一一交还,文宣帝好似早已料到,假意留他两回,待他第三回 上书时,才应允了。 自此,洛家离开京都回到武陵,退出朝堂归隐江湖。 但洛玉并未离京,他在京中买了处宅子,留着处理后续的事,那宅子便是前世将军府旁的那处。 不过也没甚大事,平时除了尚古堂的事,就只有跟谢韬敏和秦王喝喝茶。 洛承南一走,朝中局势大变,文宣帝早有准备,趁此拔擢几个亲信,而新丞相,乃一直低调行事的翁严崇,杨英亦跟着沾了点光,升职为中书省右司郎中。且文宣帝对自家儿子似乎不大满意,接连打压赵天奉和赵天胤,先是章家倒台,再对付叶韵等人,几乎将朝中的各派清洗一番。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皆夹紧屁股,那些个党派中人的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一世会如何发展,洛玉再预料不到,更控制不了,反正火烧不到洛家,他乐得清闲看热闹。 另一方,大理寺与锦衣卫争斗,冯恭允和徐绍技高一筹,锦衣卫指挥使易主,而那新主子,竟是陆羡。文宣帝金口一开,直接就将这位提到这高位上,而陆羡也不负所望,他指哪儿咬哪儿,活像条发狂的疯狗。 后两年里,亦发生了许多事,但都跟皇权斗争脱不了干系,赵天奉不消停,可赵天胤也不是吃素的,两派斗得你死我活,终于在第三年定了输赢,赵天胤败落,被发往浔南。 何太傅因连累也遭殃,一夜之间,何家迅速败落。 赵天胤离京之前,去了一趟侍郎府,本欲见见苏明卓,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连门都没摸到,任他在外头等到半夜,侍郎府的大门就没打开过。 最后还是苏府的老奴出来,将他劝走。 他不死心,将一封信交给老奴:“烦请一定交给他。” 老奴敷衍应允。 可那封信还没拆开,就被油灯里的火给烧了。昏黄的房间中,床上人影交叠,指挥使大人抓着这位清冷的苏府主人的腰,顶送得又快又狠,两人都像是在发泄一般,扒紧了对方,似要结为一体。 七月,热得站着都能汗流浃背的时候,文宣帝忽然病重,仅仅一个晚上就咽气了。 本来他死了,理所当然该太子赵天奉继位,可就在这时,秦王却拿着遗诏站出来,宣布赵天恆继位。文宣帝活着不废太子,死了留一道遗诏,还要传位给最弱势的赵天恆,要赵天奉如何信?教他如何肯罢休? 第47页 当夜,天干门生变,太子一党欲逼宫,不料反被困于华英殿,秦王率冯恭允、陆羡等人将其生擒,而本应留守边关的韩东林也突然出现,领兵将太子府以及其一党的官员府邸全抄了,并把其家眷等收押,这一党亦包括淮西王。 韩东林还算客气,自个儿亲自请淮西王父子俩出府,他一身甲冑,骑着高头大马押送这些人入宫,这一招打得太子一党措手不及,虽不光彩,但也让对方阵营里大半人乖乖束手就擒。 赵天奉硬气,知晓大势已去,自刎于华英殿内。 彼时,洛玉正在跟李显一起在自个儿院里吃酒赏月,月上中天时分,洛玉才命宅中僕人把李显送回李府。院里凉快,阿良搬了张躺椅出来,扶醉醺醺的他躺着。 “少爷,您先躺会儿,我给您煮碗醒酒汤去。”阿良道。 洛玉摆手:“不煮了,你先回房歇息罢。”言讫,合上眼。 阿良伶俐,应了声,收拾好院中石桌上一片狼藉酒菜,安静退出院子。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院中如积水空明,夜风一吹,吹走热气和酒气。洛玉颇为疲惫地躺着,脑袋迷煳得很,没多久就睡着了,一睁眼,都凌晨四更天了,他半昏半醒撑坐起来,欲回房睡觉,却脚下一轻,忽挨到冰凉的甲冑。 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放到柔软的床上,七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床前置着一大块冰散热,竟十分凉爽舒适,洛玉无骨似的依靠在床头,半阖着眼慵懒开口:“完了?” 那人没回答,而是拉着他的脚,一把将他拉向自己,洛玉冷不丁吓了一跳,扑空乱抱,恰好抱住这人的手臂。 …… 第35章 结局下 待新帝继位,洛玉将尚古堂交由阿良,让掌柜和郭渊带他,自己则打算离京出游,且归期未定,兴许一年半载,兴许三五年才回来。阿良一听,直接哭成泪人,洛玉看着是哭笑不得,这多大的人了,说哭就哭,但亦无法,于是耐着性子安慰一番。 过了中秋,一切安排就绪,洛玉骑着枣红马离京,李显依依不捨,跟老娘送儿一般,将他送到城门口,那泪眼婆娑的小模样,逗得洛玉笑骂一句,鞭子一抽马屁股,赶紧跑了。 待出了城三里,他又转至一野外的亭子等候。 不多时,一袭青衣的韩东林骑黑马而来,远远的,洛玉就瞧见了他身后的马车,先是一顿,待那马车帘子掀开,看清里面的人,他才反应过来,袍子一撩,就要行叩拜礼。 却被那黄袍少年拦下。 他一把抱住洛玉的腰,有些留恋的埋在洛玉颈间,十五岁的孩子个子拔得飞快,前阵子才到洛玉耳朵,如今已长到眉头高了。 马车上陆续下来三人,分别是杨英、谢韬敏和秦王,洛玉朝他们微微颔首示礼。 这些年洛玉暗地里做的,赵天恆都晓得,他能走到今天可承了洛玉不少情,谢韬敏、徐绍和他叔叔这些人,全靠洛玉牵线搭桥,一直以来,他都默默依赖这人,现今人家要走了,他心里又酸又涩,还堵得慌,好似失去了甚一般,空落落的。 早两天前韩东林跟他请辞的时候,他就知道洛玉要离开了,他不想他走,但又想不出留人的理由,今晨天不见亮就醒了,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纠结了许久,才决定来送别。 现在见到人,不但没释然,不舍更多了几分。 他紧紧勒着洛玉,轻声道:“谢谢。” 洛玉拍拍他的后背,半是感慨半是惆怅道:“陛下将来定是位好君主。” 赵天恆这孩子心性善良,亦十分聪慧,既坦荡又有城府,完全不同于赵天奉赵天胤,前世今生,他都是最适合做君王的人,只是现在还太小,需要成长而已。 “一路保重。”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讲,像做了甚郑重的决定一样,慢慢放开洛玉。 洛玉想摸摸他的头,但想到他是一国之君,改而替他理了理衣领,再同其他三人一一道别,重新翻身上马,与韩东林一起,骑马跑进天地交接的一线之间,两人往江南方向去。 秋高九月,东方渗出一丝曙色,灰蓝色的天将明未明,街道尾的一处小院里,才迟迟升起裊裊炊烟。 洛玉醒时,先闻到了一股香味儿,睁开眼,便瞧见韩东林端着碗进来。 “起来吃饭罢。” 他撑坐起来,洗漱,穿戴好,慢条斯理吃饭。 两人一路从北方骑马到江南这个叫垚岭的小镇上,昨儿才租下这处院子,吃过饭,去街上置办一些必需品,各种收拾布置,待一切弄好,已经天色昏黄。 院里种了两株葡萄,主人平时细心照料,并支了两排架子,葡萄藤攀着架子生长,结了数株沉甸甸的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泛着光泽,甚是诱人。洛玉摘了两株葡萄,打来井水,洗净了摆到盘里。 韩东林还在外面,他便等着他回来。 待戌时天黑,韩东林才悠悠领着两个熟人回来,洛玉看到那两人,不禁愣了愣,还是陆羡出声招唿:“洛小少爷。” 另一人苏明卓是也。 洛玉有些吃惊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此时这两人都是一身普通衣衫,不像外出做事,他虽惊讶,但还是先把两人请进门。 进灶屋热饭时,韩东林跟他说:“苏大人回乡探亲,就住在隔壁,适才在街角遇到他们,就请人过来吃个便饭。” 第48页 洛玉点点头,泡壶茶送进屋里,復回到灶屋,帮着择菜洗菜。 “这院子不错,下午我去主人那里,把这儿买了下来,地契就压在枕头下,”韩东林说道,顺手往灶里放了两根柴,“我已经跟我娘说过了,开了年,我跟你回武陵,你看如何?” “说什么?”洛玉下意识问道,心跳得厉害,大抵能猜到。 韩东林朝他温柔一笑,没作答。洛玉心里酸酸胀胀的,似有甚要喷薄出来,一种说不出的悸动油然而生,他一把抓住韩东林,手有些抖。 “你跟我说说。”他抬头仰望着对方,眸中闪耀如有星光。 韩东林勾了勾唇角,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洛玉打开他的手,佯怒道:“正经点。” 话音刚落,却被对方从背后抱住。韩东林亲昵地抵着他的脸,胸贴背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跳动的心。 两人耳鬓厮磨,难得温馨一回,拥吻许久,将往事烟云全都搅散在口中,直到外头陆羡喊人了,才不舍分开。 是夜,因着隔壁院子还没收拾出来,暂时不能住人,陆羡跟苏明卓便在他们这里凑合一晚。 这舟车劳累的,本应早早歇息,可两屋里都没人能睡下。 主人屋自是不说,陆羡跟苏明卓躺一张床上,老房子隔音差,他们听着旁边屋里的动静与声音,实在煎熬。 陆羡对那两人都有接触的,特别是跟韩东林,他只是没想到韩东林这般清冷的性子,却如此……如此…… 都是血气方刚有情有欲的成年人,他听了这么一场戏,难免起了反应。本来心想着等那边结束好睡觉,却不料一回又一回,闹得他愈加恼火,加之温香软玉在怀,他亦渐渐有了心思。 旁边,苏明卓也差不多。 一室暧昧情愫,来点火星子,便能烧出大火燎原。 他心一横,两人拢到怀中,摸进苏明卓亵裤里,哑着声音道:“苏大人……” 苏明卓却暗自红了脸,可却未反抗,像是默许了,认命般闭上眼。 陆羡按住他,落下密密匝匝的吻,剥掉层层衣衫…… 被翻红浪,满屋旖旎。 外头,凉爽的夜风不断吹着,圆月高悬,撒下似水月华,那井旁的水洼里,波光流动,倒映出这一方天地,静谧而又安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要说: 追文辛苦,感谢大家,蠢作者写得不好,真的很感谢你们陪我到这里,谢谢,最近忙着考证和考试(苦逼工科生),暂时不会写长篇了,但是会时不时写短篇,有缘江湖再见。(ps:之前想来个不可描述番,但最近打击实在太严了,还是不顶风作案了,再跟大家说声抱歉,还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