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鬼天后》 第1页 [恐怖灵异] 《斩鬼天后》作者:蜜歌【完结】 卷一 忘川之隙 引子 这是荣华小区一套二室一厅的出租房。凌晨2点30分。 四个年轻人围坐在客厅的餐桌旁,每个人的食指都轻轻点在桌子中央一个倒放的白瓷碟子上。 屋子里很静,没有开灯,两支蜡烛在角落里放射出幽淡的光芒,整个房间也因此显得影影绰绰,有些阴森。 “喂,你们说——” 两三分钟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了。 “喂,你们说我们这到底是何苦呢?如果今天的结果又跟昨天晚上一样,我们又能怎么办?” “哼,我是不信这个邪的。我相信前两天一定是有谁暗中动了手脚。今天你们都把手腕给我凌空提起来,只有指尖能碰到碟子,我看还能不能出那么诡异的事!”一个粗犷的男生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来,不屑的接话。 旁边一个女生怯声道:“可是,如果今天上来的还是那个胡……还是那个‘人’的话怎么办?我们连着三天都把他给叫出来,他会不会生气,发火,把我们,把我们……” “都别废话了,等下不就知道了!” 这句话过后,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 每个人都在心里默念着:碟仙碟仙请出来,碟仙碟仙请出来…… 没错,他们是在请碟仙。 最近这游戏不知怎的復又流行起来,学校里讨论的沸沸扬扬,不外是碟仙说某某以后会在云南遇到他的意中人抑或是某某这期末会当掉高数之类。租住在这套旧公寓里的两对情侣于是也便耐不住寂寞,在两天前开始了这个游戏。 那天晚上,之前的一切都很顺利,就在将要送碟仙走的时候,其中一人多口问了句“碟仙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那白色的瓷碟静止片刻之后,缓缓的移动到了胡-伟-华三个字上面。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请碟仙时问碟仙的姓名虽是禁忌,但好多人都曾这样做过,之后也没任何蹊跷发生。怪就怪在,第二天晚上,当他们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瓷碟又走到了相同的位置。 这岂不是说明,这两天他们请上来的“碟仙”,都是同一个? 那是不是也就是在告诉他们,第一天晚上他们请来的那个“碟仙”,或者根本就没有离开? 换做其他一些人,也许就此不再敢触碰这个游戏,甚至这个话题也将被束之高阁。但这四个人里,偏偏有的人好奇宝宝上身,有的人死不要命,于是,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今晚,经过半个小时的讨论之后,他们决定,再来一次。 白色的瓷碟开始微微的抖动起来。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那微小的抖动开始变得剧烈,瓷碟开始在纸上疯狂的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tmd,是谁!”粗犷男生怒吼了一句。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而那瓷碟却并没有停下来。短暂的奔走之后,它径直走向那三个熟悉的位置——胡伟华! “啊!”一个女生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小小!”另一个女生想制止,却已经来不及,前者的手指已经离开了瓷碟,并且,她的身体因为失去重心而向后仰去,眼看就要从凳子上跌下。 “去你大爷的!”粗犷男生再度爆出一句粗口,也将手从瓷碟上抽了回来,迅速抱住自己那即将后脑着地的女友。 房间里迅速地安静下来。 半晌,另一个男生也缓缓将手指移开,呆愣愣地瘫在椅子上:“这下完了。碟仙还没走你们就松手,这下彻底送不走了,他要跟上我们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们……”另一个女生也乱了阵脚,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那个之前还豪气干云的粗犷男,此刻抱着自己那吓得脸色发青的女友,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仿佛是过了很久,寂静的空气里突然飘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样就不好玩了……” “谁??”四人迅速抬起头。 窗帘前渐渐现出一个影子。开始是模煳虚无的,后来,却越来越清晰,那分明是一个人影! 在烛光的映照下,桌前的四人慢慢看清楚了。那‘人’——晃眼之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实际上,他的衣服已经烂成了破布条子,啪啪嗒嗒地滴着散发出腥臭的液体。他的脸已经不完整了,左眼的眼球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耷拉在鼻子旁边,组织液和血涌出来,顺着脸颊直滴到衣服上。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 “啊!!啊!!!”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让人惊讶原来除了女性,男人们也能发出如此尖细的声音。 那粗犷的男生一把推开自己怀里的女友,抖索着站起来,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也争先恐后地互相推搡着朝大门奔去,唯恐自己落在后面。只有那个名唤“小小”的女孩,她的后脑最终还是撞到了冰冷的地面,昏死了过去。 “喂喂喂,我只是想跟你们一起玩一下啊,干嘛这么大反应?我是胡伟华啊,我们认识的嘛。”窗边“人”再度发声,语气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第2页 “啊——”尖叫声再度响起,门边的三个人乱作一团,慌乱之中居然谁也摸不到门把手。 就在此刻,一阵劲风勐地扬起窗帘,一个红色的身影自窗口跃了进来。 “阿神,去!”一个女声传来,几乎就在同时,另一道黄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了窗边的胡伟华,“吼”地一声,咬住了胡伟华的右腿,后者立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一声哀嚎。 “阿神,裂魄钉!”女声再度响起,那红色的身影此时也欺到胡伟华身前,迅速抓住他的右手,啪地压在墙上。黄色影子此时松开了嘴,勐一抖身,从身上背负的小包袱中甩出一枚钉子状的物事。女子飞快地伸手接住,不假思索地将那钉子插进了胡伟华的右手腕处。“哧”的一声,一股焦臭味随之散发出来,门边看得呆愣的三人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连那女子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哇呀!!!”惨叫声再次从胡伟华的口中发出。 红衣女子伸手摸了摸那黄色的影子——三人这才看清,原来那是只金黄色的狗。 “干得好,阿神。”女子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东西,丢到那条叫阿神的狗的嘴里,转身对着胡伟华道:“怎么,做鬼也做得不耐烦了?” “不……不是的……”胡伟华又痛又怕,竟不敢正眼看那女子——以及那条狗,只是盯着地面。 “那就是故意来害人了?” “不是,不是。是他们请碟仙……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胡伟华用仍自由的那只手抓了抓乱得像鸡窝一般的头髮,“噢,噢对了。我是,我是新鬼,过奈何桥都还没排到我呢。他们请碟仙,也不知怎么的就叫到我了,我……我觉得新奇,就想来玩玩。谁知道,他们老是问我些有的没的,什么巴塞隆纳踢皇马比分多少啊什么的。我,我这新死的,哪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啊?但是我又觉得好玩,所以那天晚上他们送我走,我就没走……今天我想着,都连着三天了,算是熟人了,所以一来我就自报家门。谁知道他们突然松手,我就,我就干脆现形了……” 红衣女子回头斜了门边的三人一眼:“你们也真够无聊。”然后扭过头来盯住胡伟华:“人鬼殊途,这么老套的话你都记不住?还玩?好玩吗。想不想玩玩永不超生?” “不要,不要啊大侠……呃……女侠我求你,我真没想害人,我害他们干嘛,这远日无忧近日无雠的……” “少罗嗦!你是不是想害人,我心里自有分数!” “那……那你心里怎么想?”胡伟低着头,还在眼眶里的右眼偷偷瞟着眼前人。 “我吗?我想……今天就放你一马,废你一只手,给你个教训。下次我要是再看到你出来招摇撞骗吓人,就不要怪我了!”女子抡起手,在胡伟华脑袋上拍了一掌,接着握住那枚裂魄钉,将它拔了出来。 “呃,可我这手……” “白痴!早点过桥早点喝汤早点投胎,你下辈子自然不会是个残废,最多留个胎记!” “噢噢,多谢女侠多谢女侠。我这就滚,我这就回去喝汤……”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胡伟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不见了。 “你们,以后别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这次请上来个又笨又无害的,算你们好命,下次可未必有这样的运气!还有——”女子转身走到门边,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女生,“赶快送她去医院吧。一遇到危险就弃她不顾,你可真是个‘好’男友呢!”说着,她瞪了那蹲在地上的粗犷男生一眼。 “走了阿神。”对趴在地上专心嚼着什么的狗拧了拧头,红衣女子又来到窗边。窗帘再度扬起。落下之后,一人一狗早已不见了踪影。 室内的三人,依旧呆立在那里。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一话 阿神与我 天已经大亮了。 从荣华小区的大门出来,我伸了个懒腰,回头对跟在身后的阿神唠叨:“诶,你说为什么我们在解决任务之后还要从窗户走呢?走门不行吗,从三楼跳下来跳得我腿都疼死了。” 金毛先生瞪了我一眼,梗着脖子看向远方,表情很不屑。 我不以为意,自顾自从衣兜里掏出个棒棒糖塞进嘴里。 “古安妮!你刚刚摸过一只鬼,手也不洗就吃糖!” 阿神跟在我身后,静默了许久,终是发出了一声咆哮。 好吧,现在我承认,实际上,阿神,它并不是一只狗。 确切的说,它是一只……以狗的形态出现的……呃……神兽。一百多年来,从我的外婆和我一样大开始,就一直与我们这个家族形影不离。 那是个千百年来秘技传女不传男的斩鬼家族,我和我的母亲外婆以及所有的先祖们,被统称为,斩鬼女。 阿神以及它的祖祖辈辈们,是我们所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我22岁大学毕业岁那年,阿神跟了我,至今已经和我度过了两年惊心动魄的岁月。 至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我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将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第3页 我没理阿神,咬着糖继续朝前走。 但如我所料,身后的那只恶犬并没打算就此放过我。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今天又放走一只鬼!你要丢脸是你的事不要算上我!万一那只鬼是个大嘴巴回去四处宣扬他从你手里安然逃脱的事搞得鬼尽皆知,你要怎么面对你的前辈,你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列祖列宗?” 好在时间尚早,路上空荡荡的。否则如若有一个人见到一只狗发出这样的长篇大论,不知会引出什么样的事端。 我抬起手朝身后挥了挥:“放心啦,你和我的列祖列宗是不会来找我们的,所以你见不到,用不着面对。” “可是那是鬼啊!你身为一个斩鬼女,怎么可以放走呢?” “阿神。”我回过头,拔出嘴里的棒棒糖,“你忘记斩鬼女的职责是什么了吗?是斩恶鬼,除妖魔。你也看得出来,那傢伙就是个菜鸟级的,智商不高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既然他并不是想害人,也根本不是什么恶鬼,我何必剥夺他投胎做人的机会?再说,今天我们本来就是碰巧经过,见义勇为而已,又没钱可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干什么,既然是无害的鬼,不如随他去吧。” “可是……可是……你今天打扮成这个样子哪有一点斩鬼女的样子!”阿神见吵不过我,便开始转移话题了,“又是吊带背心又是短裤,耳朵上带那么大俩钥匙圈,你别告诉我你真心觉得好看!你看看你妈,再想想你外婆,你就不能稍微庄重点?你……” “喂,大哥,这叫与时俱进!”我大跨两步挡住了阿神的去路。像我这么有品味的美少女,何时轮到一只狗来评头品足了? “与时俱进,这你不会不懂吧。你不是实行的很好吗?跟我外婆的时候,你就是一只中华田园犬,还不爱洗澡脏的要死;等到跟了我妈,立马摇身一变成那时候最流行的德国牧羊,够不够威风?哼,等到我妈把你交给我,你二话不说,马上又化身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狗。金毛猎犬啊,帅不死你呢!你都知道赶流行了,我就不能走在时尚的前沿?您那沐浴香波一年花我多少钱啊?” “我求你别噁心我,你这叫时尚前沿?对不起,我不想将你形容为某种动物!”阿神斜了我一眼,从嘴里发出一声“切”。 我火冒三丈。最讨厌别人质疑我的品味了! “阿神你这死狗,你有本事就别对着这块饼干流哈喇子!”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狗饼干,在阿神的面前晃了晃。 那条不争气的狗,默默地从嘴角流出一滴口水。 “所以,请你搞清楚谁是老大再来跟我较劲!你再敢以下犯上,就别想再吃国际知名品牌的高级天然狗粮!”我得意地将饼干以“嗟!来食”的姿态抛到阿神面前。 阿神很没骨气地叼起饼干,绕过我朝前走去。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呸,我一只神犬,不跟你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我回家!” 我对着它的背影大喊:“神犬?你以为名字有个‘神’字就是神犬了?早知道当初就给你取个名字叫米田共!” 看吧,多么的惊心动魄哇。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话 花子 我是古安妮,我是一名斩鬼女,我的职责是斩恶鬼,诛妖魔。 nonono,千万别将它想得太高尚,事实上,为了养活自己以及为“吃”而生的阿神,捉鬼什么的,对我来说只是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而已。 我从来不知道这是否是我想要的生活。 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註定了我的今后,必然与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密不可分。当我被从手术室抱出来的时候,外婆笑靥如花,我猜她是觉得后继有人。而妈,从我记事开始,她看我的眼神一直让我分不清那到底是欢喜还是忧愁。 或者她也曾幻想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子,然后让他平凡而快乐的过一生。 但我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 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必须要继承整个家族的衣钵,我会在做什么。 或者,以我如此超凡脱俗的时尚触觉,我会成为世界一流的服装设计师。那些l字头p字头的大牌子们统统在我面前不堪一击,明星们在参加慈善晚宴或颁奖典礼时以获得我的贊助为荣,而我会在各式各样的show结束时走出来,接受台下众人的顶礼膜拜…… 只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真实情况是我不得不带着贱嘴阿神和它背上那一口袋“法宝”,奔走于城市的各个阴暗诡谲的角落,从事捉鬼这项非常有前途的职业。至于我对时尚的那些独特的理解,我只有将它们实施在我自己的身上。 以及,花子的身上。 回到家门口,阿神仍是气鼓鼓的。此时的它早已将我和它吵架的原因忘得一干二净,让它懊悔不迭的,是它面对一块小小狗饼干时的不争气。我没理它,兇巴巴地对着房门大吼了一句“开门!” 门果然带着几分幽怨缓缓打开了。 我一掌大力将它推开,闯进去将身上的包包摔进沙发,迳自冲进了洗手间。 身后,阿神再次发出了轻蔑的一声“切”。 第4页 不想跟它废话,我拧开了淋浴器的开关,水哗地喷出来。穿过水声,我听见阿神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怎么了嘛,你们每次出去,十有八九回来的时候都是气鼓鼓的。又吵架了?阿神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可以让让安妮吗?她是女孩子啊!” 半晌,外面没有声音。 接着便是阿神的狂吠:“花子!你又让古安妮给你打扮成这样!真的很——难——看!” 我用手握住嘴,偷偷笑了出来。 花子,是我对付阿神的最有力武器。 她是一个鬼,一年前因不慎堕崖而去世,从此永久地停留在25岁的样子。 当时,因为找不到她的尸首,警方将她作为失踪人口处理。也正因为这样,无人替她安葬,她变成了孤魂野鬼,终日游荡于阴阳间,受其他恶鬼的欺负。一次因缘巧合,我和阿神将她从一个色鬼手中救了下来,她便一直跟着我们,怎么赶也不走。 很奇怪,阿神对各种妖魔鬼怪一向是恨之入骨,却偏偏对花子温柔至极。我几次三番想将花子逐出门外,都被它拦了下来。它说:“你让她去哪里呢?她回去那个鬼地方还不是会受欺负,我们留着她也没什么关系吧。”时间长了,我也便由得他们去。 阿神在家里给花子立了个牌位,让她每次出去闲逛之后有家可回。这也倒便宜了我。隔三差五的,我便给花子烧件在我看来最流行的衣服,脾气好的她不用我强逼便也乖乖穿上,然后每每吓阿神个屁滚尿流。 比如今天。昨晚临出门之前,我给花子穿了件性感至极的抹胸连衣短裙——短到只能勉强遮住屁股,然后,令她在我们回来的时候以一个妩媚妖娆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不准动,直到阿神注意到她。于是,如我所料,阿神果然就发飙了。 “赶快去换下来!明知道她在整你,你还偏要任她摆布,没事装鬼吓我啊!”隔着门,我都听到了阿神唿哧唿哧的喘气声。 “那我本来就是鬼啊……”花子幽幽地答,“再说,安妮对我那么好,帮我出头,又给我住的地方,玩玩有什么关系的。” 我大乐,禁不住在浴室大叫:“是啦是啦,花子我爱死你了!”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安妮多开心?” “我说你是少根筋!” “别那么小气嘛阿神,我弄东西给你吃啊?” “……” “……” “多……多一点,我被那死傢伙气得饿坏了……” “那是当然,我怎么会饿到你呢?” “有本事就不要吃嘛!”我围了浴巾拉开门走出来,靠在门上对阿神冷笑(反正在这间屋子里,面对一条狗和一个女鬼,我实在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说到吃,阿神就完全没了脾气,我简直怀疑,因为长期扮狗,让这只百岁神兽连习性也向犬类靠拢。 听见我的声音,阿神扭过头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接着望天,嘴里咕哝着:“人家跟美女谈笑风生呢,不知道关一个平胸俗气女啥事,爱搭腔!” “唔……”我以手托腮做困惑状,“奇怪,又好像是不关我什么事的哦。不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那狗粮是谁买的呢,是花子吗?” 阿神再次摆出架势准备怒吼。这当儿花子从饭厅出来了,手里除了端着阿神的食盆,还捏着一封信。 “行了吧,你们两个一回家就吵。安妮,你也少说一句嘛,每次阿神都吵不过你,气得要命,又多吃两碗。这样下去,还不是你钱包遭殃?喏,这有你一封信,前天邮差先生敲门我没应,他从门缝塞进来了,我……我忘记给你了。” 我伸手接过那个白色的信封,一边拆一边酸酸地碎碎念:“哎哟,我看是你们两个同一阵线,我总有又一天会被赶出家门的啦。只可惜,鬼狗疏途,相信我,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咦?是冉冉的订婚party请柬,在‘美心嘉年华’,今天晚上?大姐,你不如明年给我好不好?很远哎!” “都说忘记了嘛!” 我以左手的手指弹了弹信封:“呵,在游乐场办订婚仪式,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拣到一个喔。” “麻烦小姐你先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尊容再来意淫行吗?”阿神嘴里吃着我的,却完全没有一点感激之情,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对我进行打击报復的机会。 我没空再跟它闲扯,冲进卧室里以最快速度穿上衣服,从衣柜里随便挑了条裙子塞进包包里,冲出来对阿神道:“我限你一分钟之内把东西吃完,马上就出发,那地方在郊区,开车过去也得三个小时,马上就中午了,到时候堵车可真是麻烦了。” “哎,我也去。”立在一旁的花子兴奋的脸都发光了。 “别别,你不能去,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没关系他们看不到我的。求求你了安妮,让我去吧,我这辈子没法实现嫁入豪门的愿望了,你就让我去见识一下嘛,我保证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他们肯定不会发现我。” “少来!这种事又不是没出现过。要是那里的人灵力普遍比较低也就罢了。万一有一两个阴阳眼,出了事是你负责还是阿神负责?” 第5页 阿神将脑袋从食盆里拔出来,用“关我屁事”的眼神看着我。 我白它一眼:“吃完了吗?吃完快点走了。一天到晚除了吃你还对这个家作出什么贡献了?” 阿神也就停止了咀嚼,任我给它套上皮带和拉绳。 “哎——” 我拉开门,花子跟着飘了过来:“带我……” 不等她说完,我飞快从手袋里摸出一张定身符,啪地拍在她脑门上:“别啰嗦,我们明天一早就回来,你乖乖在家呆着啊!” “你总是那么粗鲁,你就这么让花子在门口站一天一夜啊,你有没有人性?!”阿神又吠了起来。无奈此刻拉绳在我手里,不再等它废话,我拽着它出了门。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话 冥婚(一) 冉冉是我小时候的朋友,长我一岁,人长得娇小温柔,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能这样的女孩总是特别好运,人家见网友她也见网友,偏偏就给她遇到个全省排前三名的富豪家族二世祖,两个人见面之后对对方满意得不得了,竟也正儿八经的谈起恋爱。大学一毕业,就专心开始实施婚嫁的各项程序,免除了找工作等等的一切麻烦。 只是我真的很纳闷,同为气质美女的我,为什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呢? 是了,我的时间老早被阿神花子还有一众鬼怪瓜分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和人花前月下? 对,一定就是这样! 订婚仪式选在美心房产旗下的美心嘉年华。那是这座城市最大最豪华的游乐场。我和阿神驱车一路拥堵到了那里,已经是下午的三点钟。 见到我,淑女冉冉疯了一般的边叫边扑了过来。 “安妮安妮,你终于来了。我多怕你没看到请柬来不了啊!”冉冉一个熊抱将我搂进怀里。 我扯了扯她勒得我死紧的手臂,暗暗透了两口气道:“姐姐,你可不能怪我啊。都是阿神的错,光知道吃误了时间,走到一半就开始堵车了。” 冉冉向我脚边看了看,转而扑向阿神:“哎呀哎呀,这就是阿神吗?长得好可爱啊!你们一家果然都是爱狗之人呢。记得小时候你们家也养了一条大狼狗,好威风的呢。咦,它叫什么名字来着,也叫阿神吗?哦,我懂了,一定是它死掉了,所以你给现在这条狗狗也取了一样的名字来纪念它……” 我“吭吭”咳了两声:一时大意,居然忘了这一出。冉冉是我的童年玩伴,自然是见过当年的阿神。如今虽然它变了模样,只是,名字却并没有改啊。 低头看看旁边的阿神,它正不着痕迹地朝后方移动,想躲开冉冉的拥抱。我猜它心里一定相当郁闷——谁会愿意莫名其妙的死一次呢? 好不容易,冉冉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徐扬,也就是我未婚夫已经把住处安排好了,就在嘉年华的酒店,整栋都包下来了。等下我找人带你们过去帮你安排房间,你们休息一下,仪式晚上7点钟开始。不好意思,暂时不能陪你,你知道,今天事情实在太多……” “没关系啦,今天你是主角,来贺你的人肯定多,你不用招唿我的,我们自己搞的定。”我还她个笑容,便拉着阿神跟负责接待的人去了酒店。 刚进酒店大堂,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是八月,天气热得要命,可这个酒店里,却冷得让人有点受不了。而且,这种冷,绝对不是由中央空调引起的,而是一种,一种阴冷,空气分明是静止的,却总是让人感觉仿佛有阵阵阴风在身边穿来穿去,不刺骨,却刺心。看看四周的人,他们似乎一切如常,没有一名顾客跑去服务台投诉空调开得太低。 我知道,这种冷并不由环境引起,而是来自我的感应。 低头看看阿神,它也明显紧张起来,鼻子一直耸动,似乎是在分辨什么东西的气息。我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对它使了个眼色,便拿着接待人员递给我的房卡进了电梯。 一走进房间关上门,阿神立马开口了。 “我觉得这儿有点不妥。”它在地毯上坐下来,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眼光看着我。 我把带来的东西扔进靠窗的椅子里,也在床上坐下了,答:“我知道,我也感觉到了。这里应该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我暂时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害。你闻到什么?” “怨气,很重的怨气。哼,你的朋友办订婚宴,不知道请了些什么‘客’来。”阿神从鼻子里发出嘲弄的声音,“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你怎么知道是冉冉请来的?说不定,是这里本来就有的呢?” “我的鼻子你信不过吗?他的味道那么清晰,和这里环境的气味分得清清楚楚,我敢肯定,他的目的一定是这个party。你最好叫你的朋友小心。”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餵大哥,拜託一下好不好,人家的大好日子,难道要我去跟人家说,‘哎,我告诉你哟,你的婚礼上来了一只鬼耶,是不是很刺激?’,这样啊?要说你自己去说,我可张不开这嘴。” 阿神轻轻嘆了口气:“是啊,我也知道这样不是太好。所以,今天晚上,我和你都要打起精神来。” “干嘛这么紧张啊!”我开始从手袋里往外搬东西,“等会party的过程中,我们俩多注意一下也就行了。其实,说不定那傢伙也就跟花子一样,就是来凑凑热闹的呢?” 第6页 “你少废话!我说过了,我闻到的是怨气,怨气,你不懂啊?就是厉鬼!”阿神一下子跳到我面前来,气唿唿地吼,仿佛我侮辱了它一般。 “就算是厉鬼,也是有好奇心的,也很有可能没娶过或是没嫁过,人家也想看看富豪家的订婚宴是怎么样的嘛!那有什么奇怪呢?”我掏出化妆包,躲过阿神的目光,绕到梳妆檯前坐下,开始准备化妆。 阿神呆在原地许久没动。片刻,它跟了过来,用爪子挠了挠我的腿,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安妮,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们不能不小心一点,这也是对你的朋友负责,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厉鬼?那种阴冷的感觉和阿神的反应足以让我清楚,他一定是冲着这场婚礼而来,而且,绝对不会如胡伟华一般两三下就能轻易收服。可我能怎么办?难道告诉冉冉,她和她的未婚夫徐扬引来了一只鬼,让她疏散所有的宾客择日再请?我做不到。富豪最重要的就是脸面,我不能让冉冉难做。 伸手摸了摸阿神的头,我低声道:“我知道的阿神,我答应你,今天晚上,我会和你一起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四周的情况的。”有些温软的东西从心底冒上来。这个平时被我称作恶犬的阿神,虽然又毒舌又贪吃,却总是最懂我的心情。 没等我将这种情绪保持过两秒,阿神立刻打断了我的幻想:“嗯,这就好。那你拿些东西给我吃。中午就没吃饱,要是现在还不多吃点,晚上怎么有力气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中了这条臭狗的奸计!它所做的一切,故作温柔体贴,故作懂我心思,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吃! 我忿忿抽回手,从手袋里摸出一袋肉干用力甩到阿神身上,一言不发继续化妆。亏我还感动了一番,结果居然是这样,我实在不想再跟它说一句话! 房间里,只剩下阿神拆包装袋那唏哩哗啦的声音。 十分钟后,阿神再度走到我旁边,盯住我的脸。 “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要参加的是化妆舞会吗?” 半晌,它问。 “不是啊,就是一般的晚宴嘛,干嘛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画成一个巫婆呢?” “我……你……这是今年春夏最流行的妆容啊,你给我去死!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话 冥婚(二) 晚上7时整,冉冉的订婚晚宴正式开始了。 之前是主持人冗长的台词,说的不外乎今天又有一对新人要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祝福云云。我一步步挪动着蹭到桌子旁,将自己的盘子堆满了三文鱼,又随便端了一杯饮料,开始自顾自大吃起来。从早上到现在,我几乎一天没有吃饭,鬼知道这煽情的主持人要唠叨到什么时候,还是先餵饱自己的肚子要紧。或者有钱人家总是要通过各种各样的仪式来突显自己的品味,老实说,我真的不懂,一个订婚派对而已,何至于需要主持人呢? 阿神对这些食物的兴趣不大,于是安静的卧在我脚边,只是不忘用他那带着蔑视眼光的杏核眼一遍遍打量我,我也懒得理。终于,那个隆重到出动燕尾服的男性主持人结束了自己的喷口水运动,用慷慨激昂的语调大声宣布:“下面,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主角,美丽的顾冉冉小姐和英俊帅气的徐扬先生入场!” 人群迅速地聚拢到旋转木马前。我忙不迭地丢下盘子擦了擦嘴,发挥体积小的优势,钻过人群,挤到了最前排。 冉冉走了出来,着一袭白色的鱼尾曳地长裙,手里捧着一束百合,妆容精緻得看不到人工雕琢的痕迹(我开始怨恨自己那画的黑乎乎的眼圈),聚光灯打了下来,追随着她的脚步,一直来到一匹装点得最华丽的旋转木马前。在助理的帮助下,她坐上了那匹旋转木马,音乐响了起来。 另一束聚光灯也亮起来了。徐扬穿着香槟灰色的西装也走了上来。他走到冉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两束聚光灯合在了一起。 “冉冉,今晚是我们的订婚晚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等待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虽然之前我已经向你求过婚,但今晚,我希望你能在众人的见证下接受我对你的承诺。从今天开始,我将照顾你一生一世,无论将来是贫穷抑或是富有,是健康或者疾病,愿我们都能守在彼此身边,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我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也太混搭了!这个徐扬,不仅把牧师的活儿都包办了,还抄袭电视剧版《仙剑奇侠传》! 阿神拿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我的小腿算是警告,我连忙噤声。 徐扬单膝跪下,展开了手里的小盒,一粒令我分辨不出究竟有几克拉的粉钻戒指耀然而出。他说:“亲爱的冉冉,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眼眶开始泛湿。对冉冉来说,这是多美满的结果,作为一个无欲无求的温婉小女人,有这一遭,从今以后所有的遗憾都不能再算是遗憾了啊……话说那颗粉钻要是归我该有多好哇!! 冉冉显然也很激动。虽然这一幕在之前一定排演了很久,但到真实发生的那一刻,心境怕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徐扬的脸,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地道:“我……我愿意……” 第7页 “那味道又来了。”我正感动着,冷不丁阿神在我旁边低声冒出一句。 我一个激灵!天神哪,我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今晚的支线任务!冷静下来,果然,那股阴冷的气息又飘了过来,而且从未有过的靠近,我的胳膊上起了细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这里有鬼,而且目的分明是我面前的冉冉和徐扬! 那边,两个幸福的人儿仍然在深情对望着。徐扬拉过冉冉的手,将戒指朝她左手的中指套去。 正当指环碰触到冉冉手指的那一瞬间,“啪”地一声,整个游乐场黑了下来。 虽是没到8点,天尚未全黑,但之前的灯光实在太亮,一时之间我无法适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煳煳。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徐扬愤怒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时候你们给我停电!” 一股阴冷的气息非常强劲地擦着我的胳膊掠过,紧接着,我的正前方传来了一声尖叫:“啊——!” 那是冉冉的声音! “啪!”灯光再次亮起,我下意识挡住了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我看到徐扬还保持着跪地的姿态,然而他面前的旋转木马上,冉冉却已经不见踪影。 “阿神,你看到什么?”我急忙大叫。果然出事了,阿神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现在,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黑影,他捲走了冉冉!快松开我,跟着我来!”阿神低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回答。在我松手的瞬间,它便箭一般射了出去。 “请让让,请让让,不好意思借过好吗……你母亲的,让开!阿神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我无法跟上阿神的步伐。四周的人实在太多,我一路跑一路费力地拨开譁然的人群,朝着阿神消失的方向奔了过去。 “在摩天轮上!”不知跑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我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整个游乐场里灯光明亮,只有摩天轮仍是暗着的,它在黑暗中缓缓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借着着四周的亮光,我渐渐看到冉冉白色的裙摆在风中飘舞——她就坐在摩天轮的一个格子门边,随着转动越升越高。 我疯了一般朝前跑了过去,在摩天轮下,我遇到了阿神。 就在此时,摩天轮停住了。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人们仿佛都屏住唿吸,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冉冉所在的那个格子间,现在已经处于整个摩天轮的最高点, “冉冉,进去,到里面去!”我用力挥着手朝半空中大喊。而冉冉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已经吓得呆掉了,只知道用力抓住门边的铁栏杆,一动也不敢动。 “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声沖阿神喊。 “我过来的时候,摩天轮已经开动了,我没看到那傢伙。”阿神似乎也很懊丧。跟我两年来,还从来没有一只鬼能从它的眼皮下熘走。我的冷汗冒了出来,这也正说明,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敌。 “赶紧打开摩天轮,让冉冉下来啊!”我不辨方向地嚷着。 两个工作人员梦醒了般冲进控制室,半晌又跑了出来:“控制器失灵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阿神问道。 “快点,飞虎爪给我!我先上去把冉冉弄下来,问清楚就知道了。” 阿神沉默了两秒钟,道:“那些大傢伙,我都没拿……我们走得太匆忙了……” “什么?那现在怎么办?”在没有飞虎爪的情况下,我和阿神腾跃个五六米就是极限了,这还得倚靠着各种突出建筑才能办到,这摩天轮起码有三十米!我再抬头看看冉冉。她已经开始有些摇晃了。倘若冉冉在上面呆得过久,疲劳加上心理的恐惧她很有可能会虚脱,万一她松了手……这后果我无法想像!我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带花子来,在这种情况下,或许只有她才能上去一探究竟。 我低头想了想,抓住裙子的下摆,刺啦一声将长裙撕到膝盖处。摩天轮有很多交错的栏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靠着这些栏杆爬上去! 我双手抱住栏杆,将脚抬了上去。这些栏杆之间空隙很大,这让我爬得十分费力。 这时,我的手臂突然被抓住了,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姐,你不能从这上去!” 我恼怒至极,这都什么时候了,从哪跳出来的挡路鬼? 迅速回头,却正对上一件格子衬衫。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我气愤地抬头,哟~还是真是个鬼——死洋鬼子!会说中国话了不起啊?! 我一边扭动自己的手臂想要挣脱出来,一边沖那人吼:“白痴,松手,耽误了救人你担当得起啊?” 那人却不恼,钳制着我的手略松了一点,他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小姐,你不能从这上去,因为那边有梯子。”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话 冥婚(三) 我顺着死洋鬼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我的11点钟方向真的有一排白色金属长梯直通摩天轮的中心,想来应该是专供维修人员在平时检修的时候使用的。 太丢人了!我在这儿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天办法,头都要抠破了,怎么就想不到应该先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第8页 这不能原谅,实在不可原谅! 我抬头下死劲儿瞪了那个老外一眼,他很无辜地沖我耸了耸肩。没时间跟他计较(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跟人家计较吧),我一把推开他就朝梯子那边跑去。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梯子既高且陡,我小心而快速地朝冉冉所在的位置行进着。晚上的风很大,越往上爬风声越响,呜里呜啦地在我耳边嘶叫,听上去倒真有几分像恶鬼的嚎哭。 我心里有点发毛。 攀越爬高一向不是阿神的强项,于是我把它留在了地面接应。这个时刻我还真有点想念它——要是它在我身边,应该会让我心安不少,毕竟这两年,每一次的斩鬼经歷,都有它陪着我。我试探着微微倾身朝地面看了看,阿神静静地坐在那里,高仰着头盯着我这里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很镇定。我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话说离远一点看它,还真没那么讨厌了啊,难道真的距离产生美? 我直起身子,继续向上攀爬。大约五分钟之后,终于来到梯子的顶端。 这个位置距离冉冉所在的那个小隔间还有些距离。我用左手撑住旁边横七竖八的金属栏杆,稍一用力,纵身腾跃到一根较粗的栏杆上,再依葫芦画瓢,几个腾身之后,到达了摩天轮顶部隔间的下方,倚靠栏杆稳住身形,再一伸手,抓住了冉冉的脚踝。 冉冉似乎是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手上使力,将她从上面拽了下来,然后在她行将跌落之际胳膊一伸将她搂住,死死地扣在我的身边。 我隐约听到地面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唿。可冉冉却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其实此刻她的迷迷煳煳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假若她神智清明了,很可能会因为害怕而胡乱扭动身体,或者在我耳边吱哇乱叫,这里这么高,万一我一个分心,美少女古安妮和准新娘顾冉冉就得变成两块大肉饼。于是我也并不急着叫醒她,直接抱住她从原路攀下栏杆,顺着梯子回到地面。 刚一接触到水泥地,人群就“轰”一声围了上来。我松开死死箍住冉冉的手臂,她立即像没长骨头一样瘫了下去。我有些脱力,一屁股也坐了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长这么大还没爬过这么高呢,太吓人了,打死我也绝不再来一次了。 阿神在我们回到地面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我身边。我一边唿哧唿哧喘着气一边抬头看它,只见它也正死死盯着我,眼神很严肃,但是,好像又带有那么一点点关心的意思?我轻轻沖它摇了摇头表示“我没事”,它才默默收回目光。 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冉冉虽然已经得救,可目前我们都还不知道,刚才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个恶灵又是否对她做过什么。我缓了缓,等到自己唿吸平顺了,走过去拉起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冉冉,用力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可是……真的完全不管用!那妮子眼神依然呆滞,就跟失了魂一样任我摆布,做不出任何反应。人群还在不断聚拢,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嚷着:“哎,我说,用水泼她啊”“哪儿有水啊,就算有水也没有桶接啊……”“你傻啊,那边那个大酒店,五星级的唉,连个桶都没有?”…… 我实在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滚出五里以外!”阿神也非常配合地吠了一声,但旋即发现不对,转过来瞟了我一眼。我心想五里以外确实太远了,于是改口:“……离我五米远!” 人群立刻噤声,接着默契十足地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退开,在我和冉冉以及阿神的周围圈出一个直径大约有十米的圆圈。 我不再理他们,继续狠命摇晃冉冉的身体。这件事太不寻常了,我堂堂一个嫡传斩鬼女就在这里,若不能将此事妥善解决,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一想到这里我就凭空生出神力来,不再多想,抬起手“啪啪啪”几个耳光就直唿到冉冉脸上。旁边人群再度发出惊唿,可被我的目光一扫,就纷纷捂住嘴巴,有几个人因为惊吓过度,竟然忘了自己是有手的,直接伸出牙齿咬住嘴唇,咬的都流血了…… 我有那么面目可憎么? 我承认我手劲儿是大了点,但好歹这招好使不是吗?被我赏了巴掌之后,冉冉有反应了。她的眼珠转了转,接着动作非常缓慢地环顾四周,身体也跟着慢慢移动,最后,终于将视线定格在我脸上。 她怔怔地看了我两秒,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我连忙抱住她的头,轻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一边低声问:“冉冉,你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冉冉的眼睛突然浮出极度恐惧的神色,她握住我的手,抽噎着大声喊:“是丁珧,是丁珧!她来报仇了……她来报仇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直视我,道:“你说清楚,谁是丁珧,报什么仇?” “她……徐扬!她一定是找徐扬去了!!” kao!我一拍脑门,居然中计了!那个恶灵的目标是徐扬,冉冉只是“他”调虎离山的工具!怪不得直到现在都没看见徐扬出现,我刚才还在猜他是不是还跟旋转木马那儿跪着呢。 第9页 “呃啊啊啊啊——”我有些抓狂地使劲揪了揪头髮,然后随手在人群中指了一个人:“你,过来照顾好她,我回来她要出了什么状况小心你项上人头!”看见那人忙不迭地答应了,我立即起身拉住阿神的牵引绳,后者也不含煳,撒开腿就开跑——这导致几步之后我不得不松掉手上握的绳子,跟在后面沖它大骂:“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有四条腿我追的上你吗?” …… 我们先回到旋转木马那里看了看。不出意外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几乎所有的宾客都被“准新娘被怪风掳走”这一平时《西游记》里才能看到的突发事件给吸引过去了。我令阿神到刚才徐扬跪着的那匹旋转木马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问它:“怎么样,闻得到吗?”阿神抬头给了我个肯定的眼神,于是,我们顺着徐扬的留下的气味开始沿路追踪。 一路奔跑,我们所到之处越来越偏僻。美心嘉年华本来就建在城郊,周边都是农田,间或有几间农家小院,亮着明亮温暖的灯光,其他地方却是用“荒凉”来形容也不为过。 阿神一直在我身前不知疲倦的行进着,我却有些吃不消了。它刚才倒是看热闹看了顿饱,我可是爬高踩低从三十米高的地方救了条人命下来啊!努力跟着又跑了几步,我捂住肚子停了下来,嚷道:“不……不行了,让我,歇……歇一下……” 阿神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先四周看了看,再低声说:“安妮,你知道这不能慢。” 我干脆耍赖蹲在了地上:“怎么不能慢?再跑下去我肠子肚子都要缠住了,我死都不走了,你要有良心你就驼着我跑吧。” “你别耍赖好不好!” “我怎么耍赖了,我……” “嘘——”没等我说完,阿神突然抬起爪子狠狠拍了我胳膊一下,“那边那间屋子有点不对劲……”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右侧斜前方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孤零零伫立着一栋砖瓦房子,造型和一路上我们见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也同样是灯火通明,只是,那灯光有些昏黄,隐隐还透着一点幽绿。 我连忙站起身来,重新握住阿神的牵引绳,和它一前一后地朝那间屋子靠近。 房子的大门虚掩着,我们从房子背后绕到左边的窗户下,阿神观察四周围的环境,我则小心翼翼地扒住窗沿,朝里窥探。 从我这个位置看到的,是房子的客厅,被布置成喜堂的样子。满屋都是仿古的家具,正门对着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案头竖了几根巨大的蜡烛,只不过这里的蜡烛,是白色的。右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被麻绳五花大绑,身上穿着中式婚礼中常见的长袍马褂,头上戴着礼帽,标准的新郎官打扮——事实上我个人认为这个时候不绑他也是没问题的,因为他根本就双眼紧闭全无知觉,还有这个必要吗? 我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我去,那个不就是徐扬?!敢情他跑这里来举行婚礼来了?而他的身边,还有一团模模煳煳的影子,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坨人形雾气。那团雾始终盘桓在徐扬周围,从姿态来看,似乎是长时间地对他投以深情注视。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缩回身体靠着墙蹲下,用只有我和阿神能听到的音量道:“我看到那只恶灵了,它施了隐术,不容易被看见,怪不得刚才连你也看不清楚它的样子。现在你老实说,你究竟带了些什么法器在身上?” 阿神心虚地看了我一眼:“……说实话,我就带了……几张符,还有……”它翻了翻自己背上随身携带的包袱,“这个。”说着从包袱里刨出一样物事出来。 我捡起来一看,立马崩溃了:“饮魂匕首?大哥,你不是吧!” 饮魂匕首,这算是斩鬼家族的高级法宝。我妈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告诉我,它遇鬼杀鬼战无不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人品值不够,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我甚至……连将它从刀鞘里拔出来都做不到…… 我尝试着握住刀柄拔了两下,匕首纹丝不动,于是嘆口气将匕首扔回包袱,双手在里面胡乱翻腾:“钉子呢?你一枚钉子都没带?” 阿神怜悯地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沉默半晌,抬头问:“那个啊,如果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血来杀那只鬼,你介意吗?” 这下轮到阿神暴走了。它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音量地沖我低吼:“你色盲啊,我又不是黑狗!” …… 不管怎么说,徐扬还在里面,我势必要救他出来。想了想,我牵着阿神摸到大门口。我必须趁那怨灵不备先让其现身,不然等下如果打将起来,我很有可能因为不辨它方向而吃暗亏。 我从阿神背囊里拿出一张显形符夹在左手手指里,暗暗加了三分力,手指一弹,将符射了进去。“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就是现在!阿神已经先我一步冲进屋内,我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整个屋内烟雾缭绕,一身红妆的女鬼逐渐显形。 看起来,那是个还很年轻的女人。她脸色发青眼珠突出,浑身都是泥土,身上还穿着凤冠霞帔。 第10页 阿神紧紧贴着我的腿,喉中发出低沉的怒吼,显然已进入战备状态。我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绳子,身体绷紧喉咙发干,这是什么意思?这女鬼是要跟徐扬在这里结婚,玩冥婚么? 那女人显然也很震惊,但很快又恢復平静,嘴角向上一牵露出一丝笑容,声音纤细娇媚:“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个黄毛丫头带着一条狗啊,小姑娘,你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我这可是大喜的日子呢,你跑来捣乱成何体统?” 什么情况?穿上古装就连说话都文绉绉了,你穿越了啊!我冷哼一声:“你是丁珧?把人放了,我可能还能给你条生路,不然,休要怪我无情!”你以为我不会吗? “呵,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挺大,你凭什么跟我斗?”丁珧掩嘴一笑,“刚才你不还在我窗根儿底下念叨着没有法器吗?” 她居然都听到了!我一个斩鬼女带着一只百年神兽,居然向一只鬼透了底,传出去我还怎么活? 我朝前迈了一步,悄悄将刚才从阿神背囊里搜刮出来的定身符捏在手中,大喝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今天有我在这里,你就休想害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那女鬼脸上笑容剎然消失,柳眉倒竖,眼中一道精光掠过:“我害人?我怎样害人,又害了什么人?小妹妹,我知道你是斩鬼家族的,实在不愿与你正面冲突,但你凭空这样污我清白却是万万不能!”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将手中的定身符朝那恶灵的方向发射过去,这次手上多加了些力量,想着对方必定中招。然而只见那丁珧轻轻一甩袖子,一阵阴风拂过,那张符慢慢悠悠荡到地上,她居然毫髮无损。 “哈哈,说你傻你真是傻。我是想着让你看见我的样貌也无所谓,否则,你以为你刚才那张符能击得中我?”女人掩口而笑,满面怜惜的摇了摇头。 阿神一声大吼,挣脱我的掌握,急速朝丁珧奔去,快要接近时突然跳起,直压向她面门。我也不闲着,跟着欺身上去,手臂伸出直取她咽喉。 “两个一起上,好啊!”丁珧速度奇快,闪过阿神的攻击,右手格挡住我伸向她咽喉的手,捏住我的手腕,轻轻朝右侧一推,我一个趔趄,身体歪向一边。 会太极的女鬼? “安妮小心!”阿神沖我大叫一声,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 我稳住身形,双脚点地再次跃起,扑向丁珧。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无论我和阿神怎样努力,似乎都无法伤丁珧分毫。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阿神也开始张嘴大口哈气。可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那女鬼也只是在拆挡我们的攻势,根本没有主动进攻。 “不陪你们玩了,我还有正经事。”说着,丁珧突然脸色一变,迅速伸手握住我的右臂。手指甲突然伸出一寸见长,挖进我的手臂里,向下一划,在我的胳膊上抓出五个血痕累累的伤口。然后再一用力,将我甩在地上。 “安妮!”阿神显然着急了,“吼”地一声朝着丁珧的方向窜了过去,露出嘴里白森森的牙齿,咬向她的咽喉。 “闪开!”丁珧向后退了一步拉开空挡,握住阿神的前爪,用力向下一折,只听见“喀嚓”一声,接下来,便是阿神的一声惨嚎。 “好了,闹够了吧?我也不要你们的命,快点给我滚吧。”说完这句,丁珧转身就要朝内室走去。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害人?!我右臂剧痛,阿神大概是骨折了,侧卧在地上,看见那女人即刻就要离开,它挣扎着站起来,从背上的包袱里甩出一件东西来,大喊:“安妮,接!” 我下意识地接住一看,饮魂匕首!去你大爷的,我都说过了老娘不会用! “用你的血滴在刀鞘上,快点!” 用血?难道这破匕首这么变态,要用它之前还要给它点好处餵它点血喝? 阿神着急地大喊:“别愣着啊!你要让那把匕首识别你斩鬼女的血统,它才能供你差遣,快点,反正你都受伤了,抹点血上去又能怎么样?”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将右手臂上的血抹在了刀鞘上。 一道白光闪过。几秒钟的功夫,那光芒就愈加强盛,整把匕首连同刀柄都被这耀眼的白光笼罩。 “现在,拔刀,捅她!” 这破匕首我以前试过无数次,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也不能动他分毫,可现在,我左手握住刀柄轻轻朝外一拉,整把匕首立即随之被拔出。 我二话不说,迅速跳起将匕首射向丁珧。 那女人丝毫不以为意:“又是什么没用的东西?”一甩袖子想再次闪过攻击,然而,那匕首竟不被她甩出的阴风所影响,直直刺穿她的袖子,带着一股凌厉之气插进她的腹部。 “啊——”丁珧应声倒地,我连忙冲过去制住她,然而马上发现我这动作是多余的:她面部扭曲浑身抽搐,腹部被饮魂匕首刺出的伤口不断冒着寒气——这是散魂之前的徵兆。 她看了看我,将目光移向椅子上仍人事不省的徐扬。 我嘱咐阿神过去解开徐扬,自己用脚尖踢了踢丁珧:“怎么,还不甘心?” 第11页 “不甘心?我……还敢吗?做人的时候被他害死,做……做鬼的时候又因为他而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还能怎样……不甘心?” “害死你?你在说什么?”我吓了一跳,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问她。 “小姑娘,你仔细想想,我究竟有没有害过人?刚才若不是……若不是你们一直跟我纠缠不清,我又怎么会对你们下重手?” “你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吧,若不是我及时赶来,后果根本无法想像!”我犹自强撑,可心里的阴影却越来越大。 “你去问问……顾冉冉,她是怎……怎么跟徐扬在一起的……你再……去槐树街28号看看。那,那是一个小院,院里有一棵槐树,你……在……在槐树下面挖一挖,一定会……会有收穫的。” “你说清楚点!”我完全懵了。我好像做错了,完全搞错了! “徐扬是我交往……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他始乱终弃看上顾冉冉,于是要跟我分手。我……我执意不肯,他居然下狠手杀我……在我还没死前,就将我,活……活埋在那树下……这些顾冉冉全都知道,可……她无动于衷,连一点……一点点反对都没……没有。我不甘心,不……不甘心,我那么爱他,难道这就是我该有的结局?我就算死……死也要……嫁……” 她的话没能说完。寒气将她整个身体包围起来,她逐渐在我眼前变得模煳,最终消失不见,那把一直插在她身上的匕首,“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六话 这是你的使命 回到“美心嘉年华”时天已经大亮,我立刻去酒店拿了自己的行李,在给自己和阿神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之后,就准备回家。 这件事轮不到我解释,生于大富之家的徐扬手底下自然不会缺少能人智者,将整件事兜得圆圆满满,用不着我操心。 我觉得很疲累。 将徐扬从那间砖瓦房子带回游乐场之后,我见到了冉冉,只问了一句:“你知道槐树街28号这个地方吗?”她便惊恐万状全身发抖,我自知不必再追究下去,那个从此之后再不会以任何形态存于天地间的丁珧,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冉冉,多么文静温柔的女孩,从小到大她就是我父母拿来教育我的范本,连树上掉下来的一只死知了,都能将她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这样的女孩,是什么原因,居然能令她在明知一桩残忍杀害事件的存在,却视若无睹,甚至若无其事的和杀人兇手结婚? 我找不到答案。 我默默地开着车,阿神坐在我背后的座位上,一直从后视镜里偷看我的表情。 要在平时我早就骂回去了,但现在我没有任何力气。 一路堵车,快要进城的时候,阿神突然开腔了。 “安妮,等一会儿我们回到家休息一下,我就陪你去趟警察局吧。” “嗯?”我从后视镜里和它对视一眼,皱了下眉头,“你是说……”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这事,要是让你把它烂在肚子里,你肯定会憋死的。就算,顾冉冉,她是你的朋友……” “可是,你受伤了,你的骨头……” “别拿我做挡箭牌了,你很清楚自己想怎么样!” “我怎么说?难道要我告诉警察先生们是冤鬼显灵不成?” 阿神将没受伤的那只前爪搭上我的肩膀,道:“又是藉口,你当了两年的斩鬼女,编故事的本领炉火纯青,用得着我教你?”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已经剥夺了丁珧投胎转世的机会,不能再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至少,得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可是,这样一来我又势必将冉冉推入绝境,她毕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回身拨掉阿神的爪子,我说:“你让我想想吧……”便不再说话,默默继续开车。 经歷了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我和阿神终于回到了家。进门之后我先扯掉了贴在花子脑门上的定身符,然后钻进卧室去换衣服。 女鬼终究是女鬼,站了一天一夜却似乎丝毫也不觉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扯着嗓子连珠炮似的发问:“安妮你们终于回来了!好玩吗新娘美吗新郎帅吗仪式隆重吗一定很感人吧,你们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纪念品?咦……阿神,你的脚怎么了?” “别问了。”阿神显然也累坏了,我从卧室出来就见它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呀,安妮,你怎么也受伤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花子提着医药箱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我右臂上的伤痕,又惊叫起来。 “给我。”我没精神跟她多说,接过她手中的医药箱,准备帮阿神接骨。 作为斩鬼家族的一员,受伤是常有的事,而这样的伤痕若去医院给大夫看见,往往解释不清。因此,我们必须精通医术,这是我们从孩提时代接受的各项训练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只要不是被开膛破肚,一般的伤势处理起来都没问题。 第12页 我拉过阿神受伤的爪子,将它耷拉下来的脚爪前端那截骨头復位,敷上药膏,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缠紧固定。一边缠一边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打石膏?” 阿神白了我一眼:“你有病,我可是神兽。就这样的伤,不出三天保证完全癒合,打石膏……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点点头,将它的爪子放好,开始处理自己手臂的伤口。 被丁珧抓出的五道指痕深可透骨,四周微微发黑。我捏住伤口边缘将里面的毒血挤出来,然后上药包扎。 花子见我们不理她,便将电视打开,胡乱转起台来。 我很想大声呵斥她,却突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连忙扭头盯住屏幕同时大喊:“停!不要转,就这个台!”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本市新闻。女播音员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道:“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我市公安局破获一起兇杀案。一名女子在今晨向‘美心嘉年华’附近的110投案自首,刑侦人员根据该女子提供的线索,在一座房屋院内挖出了一具女尸。犯罪嫌疑人现已被抓获,据悉,这名犯罪嫌疑人是本市富豪徐天昊之子……” 冉冉终于没有给我去警察局报案的机会。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她就选择了去自首。我没能背上“出卖背叛朋友”的罪名,似乎得以全身而退。 我吐出一口气,在沙发上瘫坐下来。整个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安妮……” 过了半晌,花子立在茶几一侧轻轻唤我。我朝她挥了挥手,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阿神,我要去睡一会儿。”说着便站起身回到房间。 我有些困惑,我需要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一连几天,我都窝在我爸留给我的书法教室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与各种鬼怪缠斗的过程中受伤过多,我妈中年之后,身体变得很不好。求遍名医未见任何好转,于是,两年前,在我妈将斩鬼衣钵传给我之后,我爸就带着她回到了老家。那里山明水秀空气清新,最适合病人静养调治。临走之前,我爸将自己开的那间专门教小孩子书法的“墨风书斋”也託付给了我。 我对书法一窍不通,但好在那里教师和工作人员齐备,我每天呆在那里,所要做的,却只不过是每月去给他们发发薪水,或者在他们需要动用巨大款项时签个字,毫无趣味,也毫无技术性。 其实说实话,这两年“墨风书斋”的生意实在惨澹。一方面因为我根本没将心思摆在上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在肯带孩子来学书法的家长实在寥寥可数——大多数的孩子在空余时间都被送去学英文、学电脑、学音乐了,又有几个能沉下心来对着一笔一墨一纸坐上好几个钟头? 这样虽然赚不到钱,却倒也有个好处:那些被鬼怪所扰的人们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妈以前就将这里当成她的“根据地”,如今我也有样学样,在这里驻扎下来。 我将下巴搁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壁的年轻男老师带着三个孩子诵读书法口诀。“写字要入境,基础是灵魂。姿势坐端正,大小要均匀。两腿自然开……” 正昏昏欲睡间,阿神从外面沖了进来。我被它惊醒,赶紧站起来关上门,转身吼它:“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到这里来找我吗?” 阿神的伤果然好得很快,前两天就已经活蹦乱跳。它也不答我的问话,直立起身子,抬起前爪,一爪就朝我面门拍了过来。我闪身一躲,大怒道:“干什么你,吃饱了撑的啊!” 阿神见一击不中,也就不再向前,翻身爬上办公椅坐好,一脸严肃道:“古安妮,你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自从冉冉那单事件之后,我一直保持着“深宅”的生活状态,不出门不接生意,就连从前与阿神每晚的例行外出巡视,也搁在了一边。阿神忍了我好几天,看样子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我受伤了,需要休息。”我斜倚着门,懒洋洋地回答,“你给我从那椅子上下来,我才是老闆!” “哎,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那点伤有什么大碍啊,再说,你伤的是右手,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个左撇子!” “你也太没人……没狗性了吧,我这是工伤,本来就可以休息的。” 阿神嘆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觉得自己错杀了丁珧,害她再没有投胎机会而内疚不安,但你难道因为这样就要对这世间所有其他恶灵视若无睹吗?那又会令多少无辜的人被害?” 我默默看着它。 阿神,它说中了我的心事。丁珧的死已经足够悲惨,而因为我,她也再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这样的事情,以前会不会也发生过,以后又会不会再有? “她没伤害任何人啊,她只是想跟徐扬举行一次婚礼……”我低声嗫嚅。 “如果你当时放过了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有任何行动?倘若因为你的一时心软酿成大祸,你又要如何自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斩恶鬼除妖魔,这是你的使命,你逃不了的,跟我回家。”说着它从椅子上跳下来,叼起垂在地上的牵引绳,递到我手里。 第13页 我接过绳子,犹豫了片刻,道:“阿神,你能保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错杀任何一只鬼吗?” “我不能,我只能和你一起,尽可能努力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但我能保证,你会拯救更多活着的无辜的人。” “……好吧。”我终于应承下来。它说的对,这就是我的使命,是从我一生下来就背负的,不可推卸的使命。无论我愿不愿意,我必须这样走下去,没有退路。 阿神站在门边等着我开门。我想了想,又转头问它:“那个啊,阿神,咱们能再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 “我都好久没接生意了,手头紧啊。我想说,你别吃那么贵的狗粮了行吗?我买点便宜的……” 阿神果然是说一不二的好汉(好狗?)一条。只听它一声怒喝,音量虽然不大,气势却雄浑逼人:“滚!” 我被它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敢再提,只得灰熘熘牵着它拉开门准备回家。 刚走到大厅,我们就被负责接待的陆姐叫住了:“哎,正好,安妮,这里有人找你。”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毛茸茸的脸和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那人站在我面前,高大健壮,从窗户透进的光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沖我伸出手,笑着用不标准的中文说:“古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七话 画魅(一) “呀,死洋鬼子!”我慌忙跳后一步。这不是在“美心嘉年华”给我指出梯子方向的那个傢伙吗?他跑来干什么,还想看我表演爬栏杆? “古小姐,不要‘死’来‘死’去的嘛,我虽然中文不好,但‘死洋鬼子’这四个字还是听得懂的。我的名字叫费尔南多·鲁伊斯,你可以叫我费尔南多。” “肥腩多?嗯,我看是挺多的。”我轻声嘀咕了一句。 其实这人长得一点也不胖,顶多算是壮硕而已,而且眼睛深邃,鼻樑高挺,不知道这种条件的在国外算不算帅,至少在我看来长得实在不错。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啊!他这名字若不给我吐槽一下,我肯定会憋死的。 “你找我干嘛?”我戒备地盯住他。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没什么好感。他没得罪过我,那天若不是他,我恐怕真会出洋相。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浑身上下毛烘烘的,还长那么高——我最讨厌长得比我高的人了! “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说着,肥腩多四下看了看,似乎不能确定在此时的环境和人员配置之下该不该说,“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我来了精神。 “你喜欢吃西餐吗?”他试探着问我。我立即颓然,沖他挥了挥手,道:“别闹了,还吃西餐呢,您那些高级地方从来不准我们家阿神进去,这是赤裸裸地歧视好吗?再说,我一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得闹肚子。算了,还是就在这儿吧,你跟我进来。”话毕,牵着阿神又回到了办公室。 “说吧,你到底什么事?”我随意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进书桌后的办公椅,头端身正,自我感觉气质爆棚。这个肥腩多既然跑来找我帮忙,我大略也知道是跟鬼神有关。我们这一族所做的行当,不可能像人家的正当生意一般四处派名片落力宣传。朗朗干坤,你见过到大街上做斩鬼活动推广的吗(当然我也没那个钱)?,包月套餐,买十送一?这不是咒人家嘛!于是,我们靠的只能是照顾过生意的人们口耳相传。没这方面需求的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那些有需求的人,自然也有办法找到我们。从我外婆那一代开始,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恐怕也没法改变。 外国人肥腩多见我也不殷勤招唿,连口水都不给他倒,只能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古小姐,我是从西班牙来的。在西班牙,我父亲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李,他是个华侨,离开中国以前就是你们c城人。你们中国人讲究什么‘落叶归枝’,前两年,这位李老先生闹着非要回国,无论怎么劝他也不听,执意带着妻子回到了c城。上个月,他突然去世了,他的两个女儿回来给他打理身后事,我之前学过一段时间中文,所以我父亲就让我跟着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回来之后,那两个女儿突然发现,自己家的老宅好像有问题,问她们的妈妈又得不到答案,所以四处寻找能解决这方面问题的人。两个星期前那场婚礼,其实是我一个记者朋友带我去见世面的,没想到却让我遇到了你。那天的事情虽然他们封锁了消息,可毕竟我人在那里,对整件事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我想,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不是说自己中文不好吗?说这么长一大段都不带喘气的,外国人都这么谦虚? “那叫‘落叶归根’,文盲!”我白了肥腩多一眼。我想他一定託了不少人才打听到我的所在,再怎么说也算人生地不熟,何况做我们这行又习惯于在晚上活动,白天实在难得露面。 “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帮你?”我问他。 “老先生的女儿们说,她们的父亲一向身体康健,这次去世实在太过突然,她们怀疑和老宅子有关,所以想请你帮忙查一查。” 第14页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有没有档期。”我从抽屉里随便掏了个小本子出来,装模作样地翻查着。事实上,恶鬼怨灵们对我的档期是最了解不过的——我都多久没去骚扰过他们了?! 我抬头瞄了肥腩多一眼,发现他正试图用诚恳的目光感化我。见我看他,便又加重砝码:“李老先生的大女儿还说,如果这件事最后圆满解决了,她会付你五万欧。” “那咱现在就走吧。”我二话不说立即站起身来。 亲们,五万欧哇,将近五十万人民币哇!你们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那些突发状况免费解决的我就不说了,单算专门上门找我的那些客户,他们付钱可真叫一个随性。家里条件好点的,给个几千块了不起;遇到手头紧的,几百块我就偷笑了;最夸张的一次,是帮山里一家农户处理一只纠缠他们女儿长达半年之久的色鬼,就收了41块5,还有整有零的!五十万,够我和阿神还有我那辆破车好吃好喝过一两年了吧? 我这儿正美着呢,突然被一声狗叫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一直乖乖趴在我脚下打瞌睡的阿神正用它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视着我,目光里还是招牌式的不屑。敢情它还嫌我丢人了,有本事别花我的钱啊! “呃,那个,难道我们不应该晚上再去吗?”肥腩多可能也被我态度上的突然大幅度转变吓了一跳,好像有点怕,犹犹豫豫地问我。 我差点羞愤致死。可不是吗?大白天的,人家鬼也得愿意出来被我捉才行啊。我这被金钱和功名利禄沖昏了的脑子哟…… 我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干咳两声,道:“……嗯,我本来是想趁白天先去勘察一下地形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晚上去吧。那个老宅子在什么地方?” …… 晚上九点,我来到了城东赤云坡的李家老宅。为了保险起见,除了阿神,这次我还带上了花子。在车上的时候我嘱咐她隐好身形,没事不要冒出来吓人。我可不想像唐僧似的跟人解释:“施主不必惊慌,他不是妖怪,是我的二徒弟,叫猪悟能……” 阿神也学乖了,临走前将背上的包袱塞了个满满当当。上次那场仗实在太过狼狈,几张符能起什么作用?还有那个什么破饮魂匕首,更是变态到极点,每次使用都得放血,我又没欠它!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打算将它拿出来——容易贫血,太伤身体了。 肥腩多站在老宅门口等我。见阿神寸步不离左右地跟着我,问道:“这条狗是你的小助手,是吗?你的工作实在太有趣了,我简直无法想像……” 我严肃地看着他,道:“不是的,它是导盲犬,我有夜盲症。” “qué?”他嘴里蹦出来一个单词,又马上反应过来我听不懂,连忙改用中文:“什么?” 我见他一脸惊愕,又懒得再多说,于是道:“别问废话,耽误我工作。” 肥腩多听话地不再言语,在前面指引着我们进入老宅。 七八十年代的赤云坡,算是c城的富人区。不少有钱大户人家都将自己的宅子建在这里。然而,随着年代变迁,富豪们纷纷从这里搬出,这些从前为人所仰视的宅子也逐渐被人遗忘。如今的赤云坡,大部分的老宅已经被拆除,留下的一大片空地被开发商买下,正在搭建新楼盘,李家老宅是剩下的几间老宅其中之一。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夜幕的笼罩中,李家大宅看上去愈加衰败。被路灯一照,仿佛空气里都是尘埃。院子里种满的大叶子植物枯黄着,倒是杂草长得茂盛。黑色的泥土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大门虚掩着,肥腩多推开了它,从缝隙里我看见屋子倒还干净,只是有些昏暗,看上去影子罩着影子,有点幽幽的。 年久失修的红木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我跟在肥腩多背后走了进去。一个大约三十二三岁穿着入时的女人迎了过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拥抱,随后又轻吻了我的两边面颊。从国外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嘿,这么热情? 花子就跟在我身后,此时,她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安妮,这屋子怪怪的。”我低头看了看阿神,它朝我眨了下眼睛,对花子的言论表示贊同。我很无语,这么低难度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们俩说?要没问题,人家是邀请我们来“富豪家庭一日游”来了?有点创意很难么,很难么? “我叫李诗睿,我妹妹诗潞和我母亲已经搬去酒店住了。其实这两天,我也没有住在这里,今晚知道你要来,我才临时回来的。这里,太可怕了……”女人拉住我的手,声音里是极力压抑的颤抖,“古小姐,我听fernando说你是一位很厉害的捉鬼能手,拜託你帮我看看,这老宅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握了握她的手以安抚她的情绪,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道:“你具体说说看,你们遇到了什么?” “……一到夜里,这房子里就充满了脚步声,仿佛在不停的上楼下楼。还有各种家具被挪动的声音。,楼下的大门开了又关……我晚上临睡用完摆放在梳妆檯上的面霜,第二天早晨居然出现在一楼的楼梯旁……上帝,这实在是……”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第15页 “会不会是你家里的佣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佣人不够专业吗?”她突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对我的怀疑。 这当儿正好女佣送茶过来,听到我的这句话,狠狠剜了我一眼,将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 我知道他们家的人最近都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也就不跟他们计较,站起身来打算四周围看看。 这是一幢老式的二层小楼,户型方方正正,一楼是客厅饭厅和厨房,书房和卧室应该都在楼上,一截楼梯隐没在客厅左侧的尽头。我先在一楼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拉着阿神带着花子朝二楼走去。 通向二楼的楼梯有个转角,被一楼的墙体挡得严严实实。我踩着吱哇乱叫的楼梯走上去,在转角处的墙上发现了一幅油画。 画上是一名美艷的女子,黛眉杏眼,下巴尖尖。髮型是八十年代流行的大捲髮,刘海被高高吹起,身上是一件旗袍,绣着怒放的牡丹,这打扮在那个年代一定很时髦。女子斜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叠放在腿上,指尖是艷红色的蔻丹。 单看这幅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看那女子的脸,却发现有一股阴寒之气在上面涌动。我缓缓朝那幅画靠近想要看个仔细,蓦地发现有点不妥——那鲜艷欲滴的红色手指,似乎突然,动了一动。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八话 画魅(二) “安妮,小心!”花子在我背后一声惊唿,我抖了一下,赶紧朝后退了两步,摆出戒备的姿态。 可等了几秒钟,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我对自己的过度反应有些懊恼,忍不住低声骂身后的花子:“别一惊一乍的,烦死了!”这幅画看来的确有问题,一靠近它我就不由得紧张。 “古小姐,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肥腩多一直在楼梯下面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显然是听到了我刚才的咒骂。 我转过身去朝他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又没跟你说话。离我远点儿成不?” 肥腩多耸了耸肩,似乎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只得老老实实退了开去。 我又盯着那幅画仔细看了看,便继续朝二楼走去。 剩下的房间,似乎再没有任何异样。楼上共有五间房,最靠近楼梯的那一间三面墙壁都被书架所占据了,不用说肯定是书房。只是这家人在离开c城去西班牙定居之前大概已经将绝大部分的书带走,现在书架上只有零星的几本,而且基本上都是近几年出版的。 剩下的四间房间,有三间是卧室,装潢大同小异,屋子里都摆放着黄铜大床和雕花家具,都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左边走廊尽头还有一个房间,我去开门的时候发现锁头锈了,门打不开。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这幢宅子里一直都有佣人,按说每间房间都必须定时打扫的,怎么会单单剩下这间,连锁头都生锈了还不管不顾? 花子见我皱着眉站在那里,好像很纠结的样子。便在我耳朵边上轻声说:“要不,我进去看一下吧?” 我迅速闪开,扭头低声吼她:“你好歹是鬼,能不能不要老在我耳朵边上吹气?这里的人又听不到你说话。” 她委屈地撅了撅嘴。我举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别卖萌。” 护花使者阿神此时便看不下去,跳出来保护它心中的女神:“古安妮,你轻一点,就知道欺负花子,真没出息!” 我拿手指点住它,道:“你好歹是狗,能不能不要老是随便出声?这里的人可是听得到你说话的。”然后拍了拍花子的肩膀,“你进去看看吧,自己小心点,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大声叫我。” 花子揉着脑袋点了点头,穿过房间门飘了进去。 我和阿神站在门口,听不见房间里有半点声响。 没过几分钟,花子又飘了出来。 “里面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就有一屋子的灰,搞得我一身脏死了。”她一边拍打自己的衣服一边嘟囔,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你就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没有你同类的气息?” “没有嘛,里面就跟其他几间卧室一样,放着床和家具,人气和鬼气,通通都没有。” 这就怪了,既然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干嘛摆在那儿不管? 无论如何,这里也暂时查不到什么了,我只得带着一鬼一狗先下了楼。 李诗睿坐在沙发里,头低垂着,看起来仍然沉浸在对这栋房子的恐惧之中,肥腩多坐在她身边,低声安慰着她。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对她说:“李小姐,你冷静一下,不用那么担心。既然你们找到了我,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会帮你们解决的,请你相信我。现在,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可以吗?” 她抬起脸,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沖肥腩多挥了挥手示意他给我让位,然后斜坐在刚才他所在的位置上,侧身看向李诗睿,轻声问道:“我看到楼梯转角那里挂了一幅画,画上的女人是你母亲吗?” “……” “李小姐?” 她沉默半晌才低声答:“不是的,那是我的小姨……” 第16页 小姨?什么状况?没听肥腩多提过有这号人物啊?如果是她的画像,为什么又要挂在这个家里? 想是看穿我的疑问,李诗睿又接着补充:“没什么特别,就是当初她找画师了这样一幅画,我母亲觉得很美,就挂在这里了。” 我点点头,决定先不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于是又接着问:“我看了楼上的布局,除了书房、你父母和你们姐妹俩的房间,还有一间屋子门锁锈住了打不开,那个房间是……” 李诗睿的身体剧烈地一抖,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双眼再次写满了恐惧。她不由自主地身体后仰,半张着嘴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大声说:“那是客房!” 这演技也忒差了!你见谁家主人被自己家客房吓成这样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向后倒,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李小姐,既然你请我来帮忙,我希望你对我诚实一点,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那间房间以前,是不是住过什么人?” “我说过了,那就是客房,我有这个必要骗你吗?古小姐,我请你来是帮我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对我刨根问底。要是我什么都知道,还要你干什么?” 李诗睿她怒了!前不久她还对我又亲又抱的,现在,我不过问了个最普通不过的问题,她居然怒了!都这种情况下了你还非要让我相信这事里面没隐情,太侮辱智商了! 那一瞬间我实在想撂挑子不干了!我当斩鬼女这两年,哪个客户请我去的时候不是恭恭敬敬有问必答?她跟我逞什么威风,有本事跟他们家鬼闹腾去呗!可转念一想:我要是真放下他们不管,万一出了事,用阿神的话来说,我怎么跟我妈、我外婆、我的列祖列宗交代? 再说了,这里面是不是还牵扯了五万欧来着? …… 看这情况,今天怕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了。我强自压下火气,对李诗睿道:“李小姐,我看你也很累了,不如你早点回酒店休息,今天我们就先这样吧。” 李诗睿以为我要打退堂鼓,连忙拉住我的手,口气马上软了下来:“古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精神压力太大了,刚才语气不好,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 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这件事我绝对管到底的,”说着站起身来,对着肥腩多勾了勾手指头,“你,跟我出来。” “你把我叫到这查案来了?我是捉鬼的,又不是警察,你找我干嘛?一屋子人都神秘兮兮,问什么都不肯好好回答,难道是想让我猜?我猜得出来嘛!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一出李家大宅的门,我就揪住肥腩多,一边气急败坏地沖他吼,一边用手指一下接一下使劲往他身上戳。 肥腩多被我戳得连连后退,好容易稳住步伐,赶紧捏住我的手指,大声辩白道:“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之前她只是告诉我家里有鬼,让我帮忙打听有没有人能解决一下,谁知道和你见了面是这种态度呢?古小姐,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 我冷冷地瞪视他的脸:“松手,再不松手我喊非礼了。” 他连忙松开我的手指,慌乱中居然还不忘虚心求教:“什么是‘非礼’?” “……” 这让我怎么解释,我跟他说得清吗我? “‘非礼’就是‘非常没有礼貌’。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最讨厌没有礼貌的人了。我只要一喊‘非礼’,四面八方的人马上就会涌过来把你暴打一顿,说不定还要送你去派出所呢!你刚才捏住我的手,就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听见没?” 肥腩多深信不疑,忙不迭点了点头。 “……”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见我脸色有所和缓,肥腩多又出声问我。 “我还能怎么办?现在看来,他们家的问题,多半出在那幅画上——你先别回去跟他们乱说啊,我曾经错手杀过一只无辜的鬼,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一切都等我将整件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做打算。肥腩多我问你,如果我想再对他们家的事情多了解一点,应该去找谁?” 他抓了抓头:“那你只能去问李老先生的妻子了,毕竟这两年,她一直都住在这里。可是她已经六十岁了,我怕她……” “你带我去见见她再说吧,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哦,还有,你去跟李诗睿说,让她把他们家的钥匙给我一套。等整件事搞清楚之后我就要做事了,她和佣人们不必过来,人多手杂的反而麻烦。” 肥腩多一一答应下来。我转身要走,他在我身后叫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太晚了路上可能有危险。” “顾好你自己吧。”我头都不想回,迳自按开车锁,将阿神塞进后排,自己也上了车。 你说这外国人脑袋构造是不是跟我们不同啊!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两年了,我哪天晚上不是在外面飘荡到后半夜才回家的? 第二天,我还在吃午饭,肥腩多就跑来“墨风书斋“找我。 “怎么,有消息了?”我搁下筷子,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抬眼问他。 第17页 “你就吃这个?”他盯着摆在我面前的方便面桶,一脸嫌弃。 “关你屁事,赶紧给我说正经的。” “我把事情跟李太太说了,她愿意见你。如果你下午没什么事,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她跟我一样住在瑞庭酒店。” “那我们现在就走呗,我吃完了。”我说着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包背好,“走吧。” 肥腩多被我的快速利落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那儿愣了半天才说:“我们西班牙的女孩儿出门要化妆、做髮型、换衣服,要用好多时间,你也太迅速了!” “你们西班牙男人都跟你一样唠叨吗?快走。”我也不答他的话,扯住他的衬衣下摆就将他拉出门去。 这个死洋鬼子即将带我去见的是一个老太太,没错吧?我跟老太太费什么劲啊,如果对方换成一个英俊多金的年轻男人,看我还不往死了打扮! 在瑞庭酒店门口,我们被保安拦了下来。 “小姐,我们酒店有规定,衣衫不整者不得入内。”年轻的小保安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挡住我,还不忘从都到脚打量了一番我的背心短裤人字拖,眼神十分轻蔑,跟阿神一模一样。 我怎么衣衫不整了?我又没露出不该露的地方!五星级酒店还不是给人住的,连人家穿什么都要管,那住得还能舒服? 这时候肥腩多挺身而出。只见他从后面钻出来挡在我身前,伸出手指着小保安,气壮山河的一声大喝:“你非礼!” …… 我以手扶额,满脸羞愧地低着头观察四周是否有人注意到我们。还好,这时候是中午,大多数人不是回家吃午饭就是睡午觉去了,周围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我真不该给肥腩多胡乱解释什么叫“非礼”,这下现世报来了。 小保安也很惊惶,张口结舌地支楞着手站在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先……先生,这是怎么说?” 肥腩多也不是蠢蛋,他显然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很淡定,语气依然强硬:“这位小姐是我的贵宾,我有事情想要请她帮忙。你现在不准她进去,后果是不是由你一力承担?”说着便不由分说拉着我走进酒店大门。 小保安已然是懵了,我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他也再不敢阻拦。 我和肥腩多乘电梯来到808号房的门口。 按过门铃之后,很快有人来开门。那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女人,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看见我们她点了点头:“你们来了,快进屋吧,我母亲等你们好久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九话 画魅(三) 我和肥腩多跟在那女人背后走了进去,顺手带上门。 五星级酒店的房间果然不同凡响,装潢风格完全不似我想像中那般金碧辉煌,反而清淡雅致,身居其中感觉非常放松。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阳光穿过窗幔倾泻进来,在地板和家具上留下一排排暗影。 对普通人来说,过多讨论鬼神之事容易招惹上我们平常所说的“晦气”,对身体总归是有害无利。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李太太选择了一个和我倾谈李家大宅鬼事的最佳时机——正午时分阳气最盛,各种灵体能对人产生的影响也就最小,对毫无法力的人来说,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你就是古小姐吧?”从主厅里传出来一个温柔软糯的女声。我连忙走了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倚靠在沙发里,听见脚步声,转过来朝我一笑。 这八成就是那位李老先生的太太了吧?肥腩多说过她已经六十岁了,想是保养得宜,她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件月白色袍子,头髮漆黑锃亮,在脑后挽了个大大的髻。 仔细看看,这李太太长得和李家宅子里那幅画上的女人确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杏仁大眼,一样的小巧下颌。只是,与那女人的浓艷妖娆不同,她衣着素净,举手投足皆是优雅温柔之态,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见我呆呆站在那里看她,李太太又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古小姐,来这边坐吧。”我赶忙依言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肥腩多和刚才那个帮我们开门的女人也跟了进来,在侧边的沙发落座。 李太太将桌上早已摆放好的茶杯朝我推了推,柔声道:“古小姐,你来见我的目的,fernando已经和我说过了。听说昨晚你去了我们家,还跟诗睿闹得很不愉快,是吗?那孩子有些情绪化,性格急躁,其实她没什么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我连忙摇头:“李太太,您别‘古小姐、古小姐’的叫我了,我当不起。您就叫我的名字就行,我叫古安妮。“见她微笑点头,又接着说道,“李大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不会生气的,您放心。” “这样就最好了。那么安妮,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是我的小女儿诗潞,倘若我有什么记不清楚的,她也会提点着我。”说着,她指了指肥腩多身边的女人。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抬头望向她的脸:“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太太,关于您家宅子闹鬼这件事,您是怎么看的?” 李太太微微侧头,显露出思考的神态来:“……说实话,我没感觉到家里有鬼。” 第18页 我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根据李诗睿的描述,他们家里夜夜异响,闹得人心惶惶,之前肥腩多还对我透露过她们怀疑自己父亲的去世也与此有关。这么大的动静,这位老太太怎会毫无知觉? 她见我一脸疑惑,接着说道:“说来也怪。两年前我和我先生搬回c城,一直住在那老宅子里。那时我先生便时常跟我说,觉得家里不对劲。和诗睿一样,他也常常在夜里听到那些古怪声响,有几次,还在家里见到一些飘忽的影子。两年里,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发生,他为其所扰,不得安生,终日精神恍惚,身体也越来越差,直到上个月,他……” 她的脸色露出悲哀的神色来。我自知令一个老者回忆痛苦之事实在残忍,可事出有因,我也没其他方法可想。只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问:“难道在这期间,您就没有察觉一丝不寻常吗?” 李太太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有。我还一直怀疑他是患上了精神衰弱,给他请了好几个医生诊治。直到诗睿和诗潞回来,也同样发现了种种异端,我才相信,这家里,可能真的有事发生了。安妮,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帮我们,让我们一家也好安心。” 我朝她点了点头,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我知道这件事算是您李家的私隐,按说我不该过问,但事关重大,我也只能冒昧了。李太太,李家大宅是否曾经发生过血光之事?” “……” “李太太,这件事实在很重要,所以请您务必……” “我知道的安妮,既然今天能请你来,我其实已经料到你会问我什么问题。你猜得没错,在我们离开c城出国之前,我们李家,确实曾经死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妹妹。”李太太轻声嘆了口气,低头盯着茶几上摆放的那盆绿色的绣球花。 “您妹妹?是不是就是画上那个女人?”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不过,亲耳听她说出来,还是有几分震撼。 “没错,就是她。还有,你昨天问过诗睿有关宅子二楼那间锁头锈住的房间的问题,那间屋子,也是我妹妹的。那锁头并不是自然锈住,而是我们让佣人往锁眼里灌注了铁汁。她,就死在那间卧室里。 都给我猜中了嘛!那墙上的一幅画,多出来的一个房间,实在很容易让人将二者联繫起来。只是这其中的纠结因由,可就不是我随便猜猜就能得知的了。 “李太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深知她现在正处于极度痛苦的回忆之中,所以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以免刺激到她。 李太太端起桌上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来抿了一小口,低低说道:“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黄美然,三十五年前,我和我先生结了婚。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小我十一岁的妹妹一直跟着我,于是,嫁去李家的时候,我也将她带了过去。我先生是个对西学颇有研究的人,一直致力于翻译西方各种着作,我妹妹——她的名字叫美月——对这些东西特别有兴趣,我先生性子温和谦恭,见她喜欢,便得空教她些知识,两人关系十分融洽。婚后两年,我生下了诗睿,后来又生了诗潞,我们一家五口,日子一直过得十分开心。” 她说到这里听了下来。我怕打断她的回忆,也不敢出声,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地等。她沉默了几分钟,又接着说了下去。 “可是,又过了两三年,事情却发生了变化。美月和我先生朝夕相处,对他的感情居然由崇拜转成了爱慕。她对此毫不避讳,竟说要与我同侍一夫!从前我先生一直将她当做亲生妹妹一般看待,自此之后却只得小心避讳,希望她能自己想得明白。谁知美月却纠缠得愈发厉害,不管我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三四年里,她不知使过多少极端手段。我先生天生一股迂腐气,哪里看得上那些手段?一开始还能以礼相待,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不免恶语相向。一天傍晚,美月沐浴之后,又去找我先生。那段时间我先生翻译一本西方着作正遇到瓶颈,内心烦扰,见她又来,便忍不住对她大声斥骂,说她鲜廉寡耻丢尽我黄家祖辈的脸,让她死了这条心,他就算下十辈子也不可能对她有一分一毫的喜欢。他声音之大,嚷得全屋老少包括佣人都跑了上来将二人劝开,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我见美月没下来吃早餐,便令诗睿上去叫她。诗睿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回应,于是开门一看,发现……发现美月已经吊死在房间里……”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在我问到那间房间的事情时,李诗睿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那时候,她应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可以想像那可怖的一幕对她来说是怎样的震撼,又会在心里留下多么深重的阴影。我错怪她了! 李太太已经开始轻声啜泣。我觉得自己很残忍。对她来说,这应该是最不愿意提及的一块伤疤,可我,却强迫她将自己最痛的地方重新挖得鲜血淋漓,只为了我自己,不错杀一只鬼。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李家二小姐这时候走了过来,拿了一方手帕替她母亲拭泪,接过话头对我说:“小姨死后,我们全家都生活在了阴影里。我那时候虽然只有六岁,却还是明显的感觉到家里笑声少了,说话的声音也少了,连佣人走路的脚步声都变得很轻,好像怕惊扰到什么一样。这样过了半年,我父亲的一位在美国的朋友邀他过去一起研究一个项目,于是,我们全家就搬到了美国,之后又辗转去了西班牙定居,生活才逐渐又恢復正常。若不是这次我父亲去世,我和姐姐,根本也不想回来……” 第19页 我扭头看了看肥腩多。关于这个故事,我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但我想告诉他,或许他不该带我来。最近我常常对自己产生怀疑,似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由,又似乎每一件事都做错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肥腩多见我看他,对着我做了个“好了吗”的嘴型。我无精打采地点了一下头,他便站起身告辞。我对着李太太,嘴唇嗫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仍旧优雅地挤出个笑容,说:“去吧孩子,李家老宅的事就拜託你了。千万别为了勾起我的伤心事而内疚,这都是前世种的业,今世必得的果,怪不得你。我累了,要去休息一下,让fernando送你吧。”说完,她借着李诗潞的力量站了起来,缓缓走进卧房。 我低垂着脑袋跟在肥腩多后面乘电梯下了楼。 走到门口时,我们又见到了那个小保安。他一看见我们就马上远远走开了,好像生怕和肥腩多再扯上什么关系。肥腩多拿胳膊肘撞了撞我,乐呵呵地说:“你看你看,那个人被我们吓跑了。”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胳膊,低声嘀咕了一句:“没心没肺。” 他扭转身子来到我面前,脸上带点笑意地看着我,说:“安妮,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没心没肺’,我是看你不开心,所以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这么复杂的句式他都会用,很了不起嘛!不过,谁允许他叫我“安妮”来着? 我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的名字不是你能随便乱叫的,请叫我古小姐。” “好的安妮。” “你是听不懂我说话是吗?” “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安妮。” “……” 我无力地沖他挥了挥手,表示实在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在牛仔裤口袋里翻了半天,掏出来一串钥匙。 “对了,这是李家大宅的钥匙,我帮你拿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伸出手将钥匙接过来,嘆了口气道:“反正能了解到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晚去不如早去,我回去准备一下,就今天晚上吧。” 肥腩多表情很兴奋:“那我能去吗?” “不能。”我白了他一眼。这傢伙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嘛。”他不死心,见我拔腿要走,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难道不是多一个人多一条后腿?”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抬起头来用警告的眼神瞪视他。 肥腩多赶紧一缩手后退两步,嘴上却还在念叨:“我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让我去吧。” “……随便你,不过有什么问题不要指望我会救你!” 我不胜其烦,丢下这句话后便快步离开。 当天晚上,我带着阿神再次来到了李家老宅。 花子法力低微,前期观察环境时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真是到了实战阶段,就基本没她什么事了。于是我将她留在了家里。 在路上时肥腩多给我打了个电话。这个死洋鬼子肯定是害怕了,不敢一个人先去,说是在赤云坡路口等我。 “怕还要来,你这不是犯jian吗?”我在电话里凶他,但经过那里的时候,还是顺道带上了他。 一栋破旧的老房子,孤独地伫立在旷野之中,四周最近的房子距离也起码有两百米远,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在夜色中显得形状狰狞的建筑工地。光是看着这情景,我都觉得有些瘆的慌(什么?你说作为一个斩鬼女我胆子太小?那有能耐你来啊)。李家老宅今夜空无一人,我掏出钥匙来打开大门,牵着阿神走了进去,肥腩多瑟瑟缩缩地跟在我背后。 房子里一片漆黑。肥腩多伸手想开灯,我一把按住他的手,一个眼刀甩了过去。接着,松开手中的绳子,朝阿神歪了歪脑袋,示意它开始做事。 阿神走到客厅中央,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从里面拿出几根写满镇魂符的黄色蜡烛,按照五芒星的五尖角方位一一摆放。我也跟了过去,将蜡烛逐支点燃,然后双手合十,对五芒烛阵施礼敬拜。 “安妮,这是……你们的仪式吗,太神奇了!” 本来庄重肃穆的气氛突然被一声大嚷打乱,我放下双手,扭头怒视一旁兴奋莫名的肥腩多,正要出声咒骂,却被身边的阿神打断。 “你再胡乱出声我就咬死你!” 肥腩多吃了一吓,连连后退:“你你你你你你你……狗会说话?” “我会的可多了,你想不想试试?”说着阿神沖肥腩多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 死洋鬼子显然被吓呆了,抓住自己的头髮口里念念有词:“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 我忍无可忍,冲上前去在他脑袋上用力拍了一掌:“你给我安静些,现在滚还来得及!”说完又补踹了他一脚,然后朝通向二楼的楼梯走了过去。 现在肥腩多已经知道阿神能口吐人言了,这可能会给我带来无穷后患。不过,至少现在我和阿神可以毫无避讳地直接讨论各种情况,而不必再费劲地用眼神交流,从这个方面来看,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 第20页 昨晚花子已经进入那个被锁住的房间查探过,证明里面并无异状。那么这个屋子所有的不寻常,都只能来自那幅画。我已经几乎可以肯定,给这屋子带来无尽纷扰的恶灵就栖在这幅画中,而且,那很有可能就是李太太的妹妹黄美月。我从包袱中取出两枚裂魄钉藏在手心,又拿了一张引魂符,踏上楼梯,走到画前,再次从上到下仔细观察。 在昏暗的光线中,那画上的女人看起来愈加诡异,指尖的红色蔻丹仿佛盈盈欲滴。我再凑近了一点,发现那女人脸上的阴寒之息与昨夜相比竟然更加浓郁,连忙退开两步,以手举火,点燃引魂符,围绕画框四周划了一圈,接着握住那符迅速跳下楼梯,回到客厅阿神的身边。 那符在燃烧过程中扯出一丝细如头髮的轻烟,尾随着我也来到客厅,霎时间一道青光闪过,房间中央的半空出现一个身影,烟雾缭绕,我穿过层层雾气逐渐看得明晰:那是一个身形曼妙的女人,身着旗袍捲髮披肩。那女人停在空气中,看上去似乎有些困惑。她抬手拢了拢头髮,我一眼瞥到她手上那红艷艷的指甲,kao!她正是画上的黄美月! 女人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我们二人一狗,道:“你们……” 一股潮湿冰冷的阴气将我们笼了起来,四周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恶灵的怒气带来的酸涩味道紧跟着钻进鼻腔。我低头看了看立在我脚边的阿神,只见它鼻翼急速耸动,身上的毛根根竖起,牙齿也呲了出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肥腩多,他早已经远远退到房间的另一侧。这无形中倒帮了我一个大忙——起码暂时,我不用分神照顾他。 我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两枚裂魄钉,双目紧盯着那女人的脸。鬼的分类多种多样,但你也可以将他们简单的分为两种:普通鬼和厉鬼。这取决于他们死的原因、方式和时刻。普通鬼的太阳穴会透出一股青色,而黄美月,她的两边太阳穴中隐隐透出一股紫黑之气,这是厉鬼的特有标志。我真的很想飙脏话,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道行高深的鬼?从前我每天处理的那些虾米鬼仔都躲进山里修炼去了吗? 眼前的黄美月,绝对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角色,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制住她。想到这里,我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左手施力将掌中两枚裂魄钉“嗖嗖”发出,直取黄美月左肩和右膝。 黄美月吃了一惊,立即朝后退去,但裂魄钉加了我的掌力速度奇快,带着一阵金风瞬时便赶至她身前,眼看就要没入她身体之内。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试图闪躲的黄美月身形却滞了一滞,我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嘀咕:“不是吧,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不像厉鬼的风格啊?”正疑惑间,黄美月两手突然各伸出一根手指,以我快到我无法看清的手法迎向朝她射去的裂魄钉,只听“叮叮”两声,那两枚裂魄钉竟然应声落地,那女鬼居然毫髮无伤!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裂魄钉是斩鬼女最常用的杀鬼利器,由等级最高的乌金黑曜石打磨而成,成型后还需在镇魂符水中炼煮七天七夜方才算制作完成,平日里我用它制敌实在可以算得上无往不利,如今…… 黄美月用手扶住胸口,做出个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态来,口里嗲声埋怨:“哎呀,吓死我了,你这是干什么呢,我得罪过你吗?” 这女人真是天生的一个妖啊!我是个女的,对我撒娇管不管用咱们先另说,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情形,是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吗? “少废话,你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为什么还不去地府轮位投胎,流连在这里天天吓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沉声喝问,心里很不爽。刚才一击不中气势已经弱了,现在她浮在空中,我站在地上,跟她说句话还得仰着脖子望着她,实在让我觉得很没人格。 “呵呵呵……”她掩口而笑,“什么吓人啊!我的目的才不是吓人呢。现在不过是陪他们玩玩儿,等我玩够了,自然会召唤他们一起来陪我。你看,不是有一个已经来陪我了吗?” “李老先生是你杀的?”肥腩多躲在屋子一角,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了,此时他却突然开口发问。 “哟哟哟,是个外国人呢。不错,他是我杀的。哈哈,你是没看到,他被我日日夜夜弄出的声响吓得面无人色,我就算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我只不过是给了他一点点小小帮助,让他死得更快一些而已。不过你别怕,你长得这么帅,我是不会杀你的,不如跟我一起玩玩吧?” 我怒火沖头,大声骂她:“你邪魔入心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家觉得杀了他心里舒坦嘛。还有他那两个女儿,现在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吧?我盼这一天盼了二十多年,终于还是被我等到了,哼,真是天有眼!” “你神经病!你是自己自杀,关人家什么事!” 听到我的这句话,黄美月突然敛起笑容,脸上涌出怨毒的神色来:“我是自杀,可如果不是他们那样对我,我根本不会死!我只不过是倾慕自己的姐夫,何错之有?我姐姐既然对我那么无情,死都不肯把丈夫让给我,那我也要让她尝尝孤独终老的味道!我每一晚都做出各种声响来,就是偏偏不让她听到。我要杀死她身边所有的人,就留下她一个,让她知道,被抛弃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第21页 “你有没有正常的人生观、价值观啊!”我实在听不下去,踩住身边的椅子腾空而起,一掌朝黄美月噼了过去。她伸手格挡,双手原先只有一两厘米的红色指甲突然暴长,向前探出半米,直向我心口袭来。我连忙退了回来,低头对阿神大喊:“阿神,发裂魄钉!” 阿神口含数枚钉子,一口气全部发射出来,我趁势再发一掌,加上十成力量推出,送那些裂魄钉以更加破竹之势发向黄美月。对面的女鬼原地转了一个好看的圆弧,身体被一层青色光芒罩住,那些裂魄钉撞在光圈之上即刻被弹回,有几颗上面竟然出现了裂痕。 这太不寻常了!可事态不允许我考虑太多,我捏了个“破”字诀,化掌为刀想要噼开那层光圈,可接连几掌发过去,却毫无作用,与此同时阿神也沖了过去,想用自己尖利的脚爪将光圈抓开,同样无济于事。我心里开始觉得越来越没底。这要让我怎么办? 我攻不过去,可黄美月的优势却越来越明显。她将自己保护在青色的“壳”里,鲜红的长指甲像舌头一样不断在我周围游动,我小心躲避,却还是没办法完全避开,肩头和小腿都被扯出几道血印。 这时,祸精肥腩多再次闪亮登场。他从我背后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t恤,嘴里不断朝黄美月喊:“嘿嘿嘿……看我,看我!” 我心说他是不是活腻了,这时候还给我添乱,他以为他是紫龙?可我没料到,黄美月居然真的被他半裸的上半身吸引住了,身体一直随他转动,逐渐呈侧身对我的姿态。 这是个好机会啊!可我该怎么做?我茫然无措,四下乱看,眼梢突然带到摆在地上的五芒烛阵。 那五支蜡烛中,有三支已经燃烧殆尽,可剩下的两支居然耀目如常,尤其是“金”相位那根,竟显出遇强愈强之势。 原来是这样,我这个猪脑子,居然没想到! 此时黄美月已经完全背对我,肥腩多看样子也打算要解裤子皮带了,他边跑边对我嚷:“安妮你快点啊,我顶不了多久了!” 不能再等了!我精神一振,大声喝道:“阿神,金丝手套!”阿神速度飞快地从包袱中叼出一副金光艷艷的手套来甩给我,我快速套在手上,再次凌空跃起,双掌携风朝那青色光圈挥去。 金丝手套散发出夺目金光,随着我的掌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青“壳”破开一个小洞,我手握住那破口处的两端,用力像两边一撕,光圈便整个裂开。我扭头喊道:“阿神,直取她咽喉!”阿神应声而起,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钻入光圈,尖利的牙齿插入黄美月肩头,然后朝后一甩,逼得黄美月整个转了180度。然后,它将四颗尖牙尽数露出,带着狠戾之气泛着白光没入黄美月的咽喉,接着又立刻拔了出来。 “啊!!!!!!”只听一声令鬼神皆惊的惨叫,一直缠绕在黄美月身旁的青色光圈顷刻间完全消失,她整个身体从空中跌落在地板上,汩汩黑血从她咽喉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话 脑中的灰影 我实在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靠着如此荒唐的方法制服了黄美月。这女鬼太令人费解了,法力深不可测,最后却因为一个只不过有点小肌肉的半裸外国男彻底丢了三魂七魄,假设她现在还有思维,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摘下手上的金丝手套,检查肩部和腿上的伤。阿神在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试图将黄美月的血吐出而未果后,淡定地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摄魂瓶,准备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肥腩多一边把t恤往身上套,一边心有余悸地对我说:“太恐怖了……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歷。我想,刚才你要是再慢一步,那女鬼肯定就扑过来了,上帝啊,那我该怎么办?” 我慢条斯理地答:“是你自己勾引她的,当然是你自己负责。我现在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感谢我?”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无耻得太有型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安妮?如果刚才我没有……” “安妮过来看,有不妥!”他没说完的话被阿神的唿喊生生堵了回去。我心里跳了一下:难道这黄美月还没死透?忙一脚跨过去蹲下来:“怎么了?” “你看这里。”阿神坐在黄美月的鬼尸旁边,抬起前爪,用指甲点了点她右手的手腕内侧。我趴下身子贴近观察,发现在黄美月的手掌下靠近动脉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那图案大概有成人的小拇指大小,看上去像是一株连茎的花。花朵部分微微下垂,藏在幽密的鳞片状叶子之中。单看这花形,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但奇就奇在,这株花居然通体是近乎于透明的雪白,没有任何杂色。更诡异的是,在老宅幽暗的光线里,它竟然还散发出惑人的白光。 “这是……纹身?”我转过去疑惑地看着阿神。 “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见过这种白得透明又会发光的纹身。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标志。” “标志?什么标志?” 阿神不耐烦地朝我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古安妮,至少就目测来看,你的脑容量比我大多了。请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好歹也用用你的项上之物好好想一想,什么都问一条狗,你也好意思!” 第22页 我气结。你们都看到了,明明是这死狗故作严肃地将我叫过来看的,还说什么“有不妥”,结果呢?敢情它老人家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站起来使劲在阿神屁股上踹了一脚,道:“你给我手脚快点,收拾完了赶紧回家!碎嘴子!” 说罢重又坐回到椅子里。 屁股还没坐稳,死洋鬼子那边又闹腾上了。 “咦咦,安妮,这五支蜡烛为什么会这样呢?”肥腩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客厅中五芒烛阵的中央,蹲在地上颇有兴致地东摸摸西看看。 那五根蜡烛,按照五行的位置摆放,刚才与黄美月缠斗时还剩下两支仍在燃烧,此时已经被阿神熄灭。五支蜡烛形态各异,“水”、“木”相位的那两支烧得只剩短短一小截,“土”相位那支更是几乎只剩下烛芯,而“金”、“火”二位的两支蜡烛,却还剩下大半。我看了看肥腩多,发现他正用渴求知识的眼光真诚地望着我,可面对一个外国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讲述其中缘由。 鬼怪邪灵,原本是没有任何的五行属性的。但如果受到外力影响或者长期处于一种特定的环境之中,则会逐渐生成与那种外力或环境相同的属性。五芒烛阵,它本来的作用是驱鬼除邪,然而,在长期的实践中,我却意外发现它能够帮助我了解各种鬼怪的属性。 之前那些用水属性的乌金黑曜石打造的裂魄钉对黄美月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已经怀疑她的恶灵是具有属性的,只是忙乱之中没办法理清思绪;到了肥腩多跳出来吸引黄美月的注意力时,才令我有机会瞥到一眼那五支蜡烛的状态——“土”气衰而“火”气旺,“金”气之势熊熊,这些细节加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件事——长期栖在画框之中的黄美月,她的怨灵逐渐转为“木”属性,也是这样,才让我想到用由具有“强金之命”的斩鬼族第一代神兽身上的毛制成的“金丝手套”,来对付黄美月。 我轻蔑地对肥腩多笑了一下,说:“这么高深的东西,我很怀疑以你的智商能不能听得懂,就算你听得懂,我也懒得解释。” 肥腩多也不恼,只是撇了撇嘴便站了起来走到另一边。 阿神此时已经将黄美月的鬼尸处理好,收入了摄魂瓶中。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这下全搞定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带着阿神和肥腩多走出李家大宅。凌晨四点钟,这本来就荒凉的赤云坡空无一人,但我却觉得唿吸中全是生命的气息,无比美好。 只是,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某个灰色的影子一直在我脑袋里时不时地闪一下,却怎么也不让我看清它的全貌,只觉得整件事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般。事情明明已经解决了,怎么我就是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松弛感呢?我一面无意识地开着车,一面试图梳理脑袋里乱成一团麻的思绪,但始终不得其法。 “安……安妮?”肥腩多坐在后座,有点犹豫地低声唤我。 刚才上车的时候,我死活不准他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于是,他只有可怜巴巴地跑到后排跟阿神挤。我知道他有点害怕会说话的阿神,我承认,我就是有那么点恶趣味,看见他吓得缩在靠近左侧车门的角落里,脸都皱在一起了,我就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我气愤地对着后视镜里的肥腩多恶狠狠道:“你再出声我就让阿神咬死你!”说着又转向拆开了一袋牛肉条正吃得不亦乐乎的阿神:“还有你,越来越没规矩。你的口粮全是我用真金白银换来的,你吃之前也不说问我一句,还嚼得那么大声,你敢再吃信不信我三天不让你吃饭!”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果然收到奇效,在余下的路途中,肥腩多果然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阿神虽然嘴巴仍然偷偷在动,动静倒也小了很多。我努力想回到刚才的思维中去,但一切都被后排的两个罪魁祸首打乱,那团影子也早已经无踪无迹。 折腾了半宿,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好觉。想到那5万欧即将到手,我还是比较开心的,就连脑袋里的那坨阴影,也暂时抛诸天外。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走出来按电梯准备上楼的时候,我甚至哼起了歌,可是偶一转身竟然发现肥腩多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后,一把无名火立时就冒了上来。 “你跟来我家干什么?”我面对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指戳他的肩膀——手感不错。我好像没对他发出什么邀请吧,他这样一声不响地就跟了来,太没礼貌了! 肥腩多这次也不躲了,只是垂着眼睛,委屈地说:“刚才从李家老宅出来,你不由分说就让我上车。车开到离瑞廷酒店不远的地方时,我本来打算告诉你我可以下车了,你又不让我说话,所以我才……” 阿神在旁边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闷。这两个星期以来,我,美少女古安妮遇到的鬼,一个比一个法力高强,而箇中翘楚无疑就是死洋鬼子肥腩多。这个人在我身边不断出没,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做错过,但就是让我时刻都有掐死他的冲动。我应该冷静,可我简直冷静不下来,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时日无多啊?拜託,我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呢,现在死也太不值当了! 第23页 幸好,李家这件事已经解决,肥腩多也应该要回他的西班牙,从此以后不会再来祸害我,我的生活也马上就要步入正常轨道了。想到这里我压住心里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做了个深唿吸,对肥腩多说:“既然这样,你就出去打个车回酒店吧。” “别这样嘛安妮现在天还没亮外面都是鬼万一我遇到了可怎么办让我去你家呆一会吧我保证天一亮就走。”肥腩多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一个箭步跳进打开门的电梯,站在最靠里的位置死死拉住扶手对我贼笑。 我……我忍!你不愿意走是吧,怕鬼是吧,死活要去我家是吧?好啊,我家里刚好也有一只鬼正等着你呢! “鲁伊斯先生,你喝茶吗?哦对了,你是外国人,喝不惯中国茶吧,我去帮你沖咖啡,好么?” “哦,好啊花子小姐,真是太麻烦你了。” …… 我站在从卧室通往客厅的走廊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餐桌前发生的这一幕。肥腩多不是怕鬼怕得要死吗,这唱得是哪一出啊?我的世界观已经完全崩塌了! “你……不怕花子?她是鬼诶!”好半天醒过神来,我才木木呆呆地对着肥腩多问出这句话。 后者端着花子给他沖的速溶咖啡,笑容满面地答:“鬼我当然怕啊,不过在安妮你这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亲耳听到阿神这只狗说话,已经让我的心理接受能力大大提升了。你是个捉鬼专家,你家里会出现的鬼一定是无害的,再说,花子小姐这么漂亮,谁会对美丽的女人感到害怕呢?”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是美丽的女鬼!怪不得人们总说色胆包天色胆包天,这句话果然不管古今中外各色男人通通适用啊! 阿神早已经熘到阳台上去吃它的狗粮了,花子又给它盛了满满两大碗。我就不明白了,花子究竟为什么对阿神这种又毒舌又馋嘴还自称神兽的傻狗那么好。她的灵是我救的,住处也是我提供的,香火我也是一早一晚从不间断,怎么不见她主动给我舀两碗狗粮吃一吃? 说到吃,我还真有点饿了。旁边肥腩多也非常配合,他摸了摸肚子,有点羞赧地问我:“安妮,你家有什么吃的吗?” 我伸手指了指厨房:“都在柜子里放着呢,你自己去拿,给我也拿一个。” 肥腩多依言走进厨房,几秒钟之后又哀嚎着走了出来:“不会吧,满满一柜子里面竟然全是速食面,这也太……” “爱吃吃,不吃滚一边儿去!”我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 “安妮就是这样嘛,我跟她说了好多次了,自己买两本食谱来学点简单的菜也好啊,她就是不肯,天天吃方便面,我现在闻到那股味道都有点反胃了。鲁伊斯先生,你是安妮的朋友,有空能帮我劝劝她吗?吃多了那种东西,对身体很不好的。”花子一直杵在阳台门边深情注视吃得像头猪一样的阿神,听见我们的对话扭过头来接口道。 “我能怎么样?这两年我都自己一个人生活,家里倒是有一条狗一只鬼,可吃饭的每天就我自己,我娘亲又没教我任何烹饪技能,不吃泡面还能吃什么,难道真要我跟阿神混在一起吃狗粮?”烦死这两个傢伙了,吃个方便面也要罗里吧嗦跟天塌了一样夸张,这也算是个事儿? 肥腩多的脸刚才还嫌恶之情尽显,此刻表情却柔和起来。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用浅棕色的眸子看着我我,轻声说:“你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勇敢。” kao!我抖了一下。废话,我是做哪一行的啊?要是不勇敢,我活得下来吗?这位先生,依我看,您还是尽情地给我惹是生非尽情地不靠谱吧,突然这么柔情似水地来一下,我实在接受不能——太刺激了! 我下意识朝后退了退,躲开他的目光,道:“你让开点,你看不上我的泡面,我还不捨得给你呢!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啊。”说完便侧着身子绕过他,钻进厨房。 肥腩多最后还是没能抵御飢饿的攻击,吃掉我一包海鲜味的面,之后又和阿神花子躲到一边叽叽咕咕了一阵,想是终于累了,就在客厅的沙发睡了下来。我也困得不行,胡乱沖了个澡就回了卧室。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等我再从卧室出来时,肥腩多已经不见了,客厅里只有花子这个电视儿童在煲韩剧,阿神在她脚边睡得正香。 我长吁一口气,心说这下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心里藏着事儿,头脑中那若隐若现的影子我还抓摸不到,黄美月手上那个花型植物的图案更是始终让我觉得不甚安心。可正当我打开电脑想查一下是否有这方面资料时,门铃响了。伴随着“叮咚”声的,是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安妮,快开门,我又来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一话 西班牙晚餐 我真的快要精神错乱了!我上辈子到底是对这个死洋鬼子做了什么缺德事,他要一遍又一遍的跑来折磨我?要知道是这样,早上那会儿我肯定死活也不会让他跟上楼,这下可好,人家闻着味儿就寻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地从电脑前站起来,慌乱之中还撞到了膝盖。我也顾不上疼了,只忙着对花子交代:“你去开门,别让他进来,就说我死了!”然后也不管她答不答应,自顾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卧室关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第24页 大门口传来开门声,接着就是一阵像是塑料纸袋摩擦产生的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我就听见花子用欢快的语调说:“啊,是鲁伊斯先生,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来给安妮送东西的,她人呢,还在睡?嘿!阿神,你醒了,我专门买了给狗狗吃的进口奶酪给你哦。” 客厅里一通鸡飞狗跳般乒桌球乓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拆食物包装袋的“哧啦”声 叛徒!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阿神那傢伙我最了解不过了,平日里任你怎样对它威逼利诱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只要一涉及到吃,它可以立即没原则没立场。事实就摆在眼前:昨天夜里,阿神还在对肥腩多大唿小叫,吓得他瑟瑟缩缩,仅过了半天,却已然沦为“吃人家的嘴软”的奴才。我甚至怀疑,如果某天有一个恶鬼知道了它这等习性,在战斗最焦灼之时拿出一块狗饼干,它会不会立马对我倒戈相向。 “安妮还没醒吗?没关系,不要叫醒她,让她睡吧,昨天晚上她肯定累坏了。”还是肥腩多的声音。 这说的是什么话?太有歧义了,太不堪入耳了! 花子犹犹豫豫地道:“不是的……鲁伊斯先生,安妮她说……她说她死了……” 我……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早该想到花子靠不住,都死了这么久了还是一副花痴相,但凡看到个长得有点人样的男人就三魂不见七魄。我说我死了?换你你信吗?我的亲娘舅姥姥哟,我这一屋子里,到底住了些什么样的生物啊! 肥腩多迳自朝我卧室的方向走了过来,停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安妮,你还好吗?李太太他们跟我确认事情已经解决之后,就订了今晚飞回西班牙的机票,恐怕没时间再跟你见面了,所以让我代他们转交需要付给你的钱。我想还是亲手交到你手上比较好,你现在如果不舒服的话,我晚一点再来……” 我动作飞快地一把拉开门,面对肥腩多,一脸严肃地朝他伸出手,道:“我很好,拿来。” 肥腩多弯起嘴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递到我手里,笑着说:“果然还是这招最有效。喏,李太太担心如果付给你欧元的话你还得去银行兑换,太麻烦了,直接在卡里存了五十万人民币。” 我夺过那张卡迅速折回房间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将卡丢了进去,然后走出来带上卧室的门,用身体挡住门口对他说:“好了,这下没事了吧? “怎么没事?安妮你看,我买了好多食材,等一下我煮一顿正宗的西班牙菜给你吃。你整天都吃速食面,实在太没有营养了。有些菜做法也很简单,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教给你。”肥腩多说着指了指门口。 我看了一眼放在门边上的那一堆购物袋,每一个都塞得鼓鼓囊囊。 “你刚才从我家离开,就是去买吃的了?” “si1。我回瑞庭酒店还钥匙给李大小姐,顺便跟李太太交代了一声,拿了他们准备给你的卡,就跑去超市买这些东西了。你家里什么也没有,煎锅、调味品、配料、米、主菜……我转了一大圈好容易才买齐,跟着就来你这里了。”肥腩多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还在微笑着,眼角微微下垂,金棕色的长睫毛像扇子一样在眼睑铺排开来,表情安宁而无害。 我虽然脾气暴躁,但我还是有人性的。从成为斩鬼女的那天起,两年以来,我一直昼伏夜出。父母不在身边,家里除了一条自称“神兽”的狗,就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天然呆女鬼,几乎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勐然间有人关心起我的生活状态来,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揉了揉眼睛,抬手指向厨房的方向:“那就别废话了,快点做饭去吧,我饿了。” 肥腩多:“……” 趁着肥腩多在厨房忙碌的空当,我重新打开电脑搜索有关于那株花的讯息。可不知道是不是我描述能力有问题,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可怎么办?”我看了一眼坐在地板上陪着我找资料的阿神。它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显然也是无法可想。 花子一直在厨房给肥腩多打下手,但貌似帮了许多倒忙被赶了出来。飘到客厅看到我和阿神一筹莫展的样子,于是接口道:“安妮,你能不能试着把那朵花的样子画下来?我以前开过几个月的花店,虽然后来生意不好倒闭了,但对植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你画出来让我看一下,说不定我认识呢。” 我对她虽然不抱任何期望,但此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嘆了口气,找了张纸凭着记忆画了起来。阿神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嘴就没闲下来过:“不是这样的,你画得太丑了,这和那朵花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吗,你这是牛屎花吧?哎,不对,你要这样,这样……” 我用力把笔摔在桌子上,吼它道:“有本事你来画!” 阿神低头默默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再不发声。我压抑了一下陡然生出的怒火,重新拾起笔来,再无好好描绘的兴致,草草几笔完成,想了想,又在整株花的周围添上几个光圈。 第25页 “我只能画成这样了,你随便看看吧。”我将那张纸推到花子面前。 从小学开始,我的美术成绩似乎就没及格过,这已经是我最认真的一幅作品,我实在是尽力了。 花子拿起那幅画,仔细看了看,低下头有点迟疑地看着我:“安妮,你画的那几个圈是代表这朵花会发光吗?” “……对。”我沮丧地低下脑袋,用额头抵住桌面。这样要还能看出什么花来,那可真叫有鬼了! “这个……是不是,水晶兰?” “你说什么?”我勐地抬起头来,紧盯住花子的脸,“你看出来了?” 花子将我的“杰作”搁在桌子上,沖我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那种花,但是你说这种花会发光,我就想起它来了。我听说过这种花,整株花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还会发出亮光。” 我赶紧点开google,在搜索栏里输入“水晶兰”三个字。 搜索结果中有几张图片。图中的花藏在簇簇白色的叶子里,叶片呈鳞片状,花头微微低垂着,散发着微亮的光芒。 这就是我在黄美月右手手腕内侧看到的那朵花,原来它叫做“水晶兰”! 我赶紧点开它的详细资料。水晶兰,这是一种腐性寄生植物,靠着腐烂植物中的养分成活,因为不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植物中不含叶绿素,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令它通体雪白得近乎透明。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白色并不使我觉得纯洁,反而有种妖艷魅惑之感。 我转过头去对阿神说:“原来这种花叫做‘水晶兰’。可是我们知道了它的名字又如何?这仍然无法解释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黄美月的手腕上啊。” 阿神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就这一点点任何人都能查到的资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不过至少,黄美月的怨灵已经被我们收在摄魂瓶中烧掉了,那朵花就算有问题,也早已经随她消失。所以安妮,你也不用那么担心,今后我们多注意一点也就罢了。” “嗯。”我颔首表示同意。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肥腩多此时已经陆续将菜从厨房端出来,招唿我准备吃饭。我站起身推开椅子,在关掉浏览器之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水晶兰的图片。那晶莹透亮的花瓣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在它旁边的那短短几行简单介绍中,我瞄到四个字:死亡之花。 坐在肥腩多布置好的餐桌前,我感觉有点如入梦境。深褐色的木头桌子不仅铺上了色彩艷丽的格子桌布,还摆了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桌上餐盘、刀叉、汤匙、酒杯齐备,我的面前则已经摆放好一碟精緻的小菜,要再点上两根蜡烛就是赤裸裸的烛光晚餐了。 肥腩多正在给我的酒杯里斟酒,一边倒一边说:“这个是jerez,也就是英文翻译的sherry酒。我觉得,既然决定要做西班牙菜给你吃,最好还是弄得像样一点。在西班牙,我们在正餐之前习惯喝一点开胃酒,这种fino雪莉酒是我最喜欢的,你试试看。” 我有点缩手缩脚地端起杯子来,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虽然我过的是“泡面人生”,但那并不代表我没有常识。我一向知道西班牙人爱喝甜酒,然而这个fino雪莉,入口之后却并不觉得甘甜,有些辛辣,甚至带着些许酸苦。我偷偷看了一眼肥腩多,发现他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只得一梗脖子将酒吞进喉咙,心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酒这东西,不管来自古今中外哪个地方,恐怕都与我无缘了。 像是看穿我的窘境,肥腩多也并没有问我对这酒有何看法,只是用抬了抬下颌,示意我尝尝面前的菜:“这是tapa,西班牙的开胃小菜,我选了马铃薯煎蛋,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我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刀叉,抬起头来看他,苦着脸道:“那个……是左叉右刀还是左刀右叉来着?” 肥腩多笑出声来:“呵,这里又不是餐厅,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要是高兴,用手抓着吃也没问题啊。” 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我拿起叉子来直接插进整只蛋饼里,然后举起来一口从边缘咬下去,一面嚼一面口齿不清地说:“唔唔,这个好粗(吃)这个好粗!” 我讨厌吃鸡蛋,可是微焦的金黄色土豆饼混合着洋葱的浓郁香味,完全压制住了我无比憎恶的鸡蛋腥味,反而带出了其中的鲜美。我毫不含煳,几口将整个饼吞下去,再次抬头眼巴巴望着肥腩多。 阿神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吃东西,口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估计已经流成瀑布了。饶是这样,它嘴上仍不放过我:“古安妮,请你冷静,冷静一点,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丢人吗?” “没关系阿神,安妮吃得开心就好了。”肥腩多摸了摸阿神的脑袋,然后转向我,“被我猜对了,你真的喜欢吃这个。这道菜在西班牙除了是餐前菜的常见小吃之外,还是着名的儿童食品,果然符合你的口味。” 我:“……” 不等我回答,他转身又回了厨房,从里面端出来两个个用盘子托着的小锅。 “小姐,您的主菜来了。pae,西班牙海鲜饭,恐怕是西班牙在世界上最有名的一道菜了。其实之前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吃的,不过,海鲜应该是人人都爱的吧。可惜你家没有烤箱,我只好用微波炉烤了一下,味道可能差点,你将就着吃吧。” 第26页 真是将就,太将就了!我看着眼前小锅里微黄的米饭和堆成小山一样的鱿鱼扇贝青口和虾,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肥腩多在我对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也饿了,不介意我坐下来和你一起吃吧?” 我摇了摇头,拿起汤匙来舀了一勺米饭放进嘴里,说:“你做的饭也太好吃了吧,你们西班牙男人都这么会做饭?” 肥腩多笑着喝了一口酒:“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一个厨师。” “啊?你是厨子?”这西班牙的餐厅是不是专请长得好看的男的当厨师,以便勾引女顾客啊?太邪恶了! “很奇怪?我爸爸就是开餐厅的。那位李老先生之前就是因为喜欢吃我爸爸做的tapa,才慢慢和他变成好朋友。我对做菜也很有兴趣,所以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餐厅帮忙。” 他说到那位李老先生,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道:“你说李太太和她的女儿们今天晚上就要搭飞机回西班牙?为什么那么赶?” “李老先生已经安葬了,李家老宅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他们在这边也没什么牵挂了。再说,经过这件事之后,李太太心情很不好,她的两个女儿觉得还是不要让她留在这里触景伤情,于是就决定尽快带她离开。” “那他们家的宅子呢,还有宅子里的家具和剩下的东西,就这样不管了?” “当初他们离开c城,就没打算过还要回来,所以基本上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现在剩在宅子里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没用。至于这两年里李老先生和李太太生活中使用的那些东西,再带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让李太太看了伤心,所以也就不打算再要了。房子总不会长腿跑掉,就把它丢在那里好了,如果有一天要拆迁,自然会有人跟他们联繫的。” 等等,等等!从昨晚到现在,我的脑袋里一直有些东西挥之不去,我苦思冥想,却遍寻答案而不得。现在那些模模煳煳的影子,似乎露出尾巴来了。 没错,他们当初离开就没打算回来;没错,那些会让人伤心的东西就最好让它不要再在眼前出现。那么,为什么黄美月的怨灵会在那老宅里等了二十多年,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回去吗?又是为什么,那幅对李家全家上下来说彷如噩梦一般的黄美月画像,没有在黄美月自杀之后被立刻收起来,还一直挂在通往二楼必经之路的墙上?! 注1:si,西班牙语中“是的”的意思。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二话 小鬼开会 桌上的大半碗海鲜饭仍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可我却再没有半分胃口。 我想我终于明白自己一直感觉到不安的原因。 李家老宅的恶灵事件,起因饱满可信,结局更是不乏惊心动魄,但偏偏中间的过程有些模煳不清。说起来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破绽,不过是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但正是这微小处的含煳混沌,让我的心一直空荡荡飘着,无法安然落地。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以一个比较好的方式解决了。现在的我,就算想到脑细胞全部死亡恐怕也无法解决这些疑问,只是徒增烦恼。如果真有蹊跷,那么该来的终究会来,能给我答案的,或者,只有时间。 晚餐后,肥腩多回了酒店,我托着脸趴在电脑前发呆。 家里的另外两坨生物似乎丝毫没有搭理我的意思。阿神很喜欢肥腩多买给它的犬食奶酪,趁我不注意又偷了一袋叼到阳台正嚼得津津有味;花子则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姿势端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剧。下午的韩剧早演完了,现在正播的是一部挺红的狗血爱情剧,花子一会儿抚掌微笑一会儿低声啜泣,代入感十分强烈。 我就这样被无情的抛弃了吗?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浓重而深切的悲凉(都是狗血电视剧闹的),站起身来一个大跨步傲然鼎立于客厅中央,惊天动地地一声大吼:“全体注意!” 花子被我吓得一个激灵,转过来嗔我:“安妮你干什么呀。” 阿神在阳台上,受到的震撼相对小些,饶是这样,它嘴里的食物还是掉在了地上。它撞开阳台门跳进来,气唿唿地朝我嚷:“古安妮你需不需要我到精神病医院给你预定个床位?” 我跺了跺脚,吼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了?一个霸占电视,一个偷吃不擦嘴,我呢?你们就不说陪我谈谈心事畅想一下美好未来?” 阿神有些不耐烦:“古安妮,你是不是闲的慌啊?你这么无聊刚才怎么不拖住那个洋鬼子?你们俩就算把这间屋子给掀翻我也绝对不说一句话。哦对了,说到鬼,现在外面还有一大把鬼等着你临幸呢,时间刚刚好,要不我们俩出去丰富一下你的夜生活?” 我:“……” 花子推了一把阿神,柔声说:“你别那么毒舌嘛,安妮这两天已经够累了,你不要烦她,让她休息一下好不好?” 瞧瞧这动作这语气,活脱脱的浓情蜜意啊!幸好阿神是条狗,要不然,谁敢说花子不是它老婆我跟谁死磕! 不过话说回来,我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晚上的例行巡视了,这样下去外面小鬼怕是真要闹翻了天,我倒无所谓,只怕是辱没了斩鬼女的名声。这个罪名太大了,我可担当不起。 第27页 想到这里,我无精打采地沖花子摇了摇手:“算了,我确实也该出去转转了,总比闷在家里生锈好。”然后又转向阿神。“是你说要出去的,赶快去把你那可爱的小包袱背好,否则万一遇到什么棘手的情况我们解决不了,我就去你列祖列宗的排位前参你一本,让你背黑锅!” 阿神显然没料到我居然真的答应要跟它出门,迟疑了半晌,道:“等……等我一下,我去把那袋奶酪装上。” …… 午夜十二点过,街灯已经暗了下来。这个时间,该回家的人早已回去搂着老婆孩子享温馨,那些记不得家的,也找定位置玩得正high,天亮还早,不是叫车散场的时候。 街上是没几个人了。 我牵着阿神吹着夜里的凉风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压低了声音闲聊,方位颇为飘忽。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人气正佳,自然没必要去,我们要找的,是那些就算在白天也少人光顾的角落,那里,才是魑魅魍魉的聚集地。 路边卖海鲜烧烤的摊档零星做了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喝酒划拳,烤串的扦子丢了一地。人少,唿喝谈笑的声音就减了几分气势,倒搞得整条街更空旷些。 在离那几个男人不远处,有一只鬼正坐在地上望着他们手里的食物,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掉口水,看上去很噁心。 我觉得有点好笑,轻轻踹了阿神一脚,轻声道:“哎,你看那傢伙跟你像不像?” 阿神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过来瞪我:“白痴!” 我也不生气,自顾自笑着说:“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你别生气啊,我觉得等你仙逝之后,多半跟他一个德行。” “我呸!我乃神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黄毛丫头我警告你,别没事诅咒我,不然你一定死得很难看!” “还寿与天齐呢,你不如说你是齐天大圣好了。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你的列祖列宗是为什么没寿与天齐呗?还有,不要叫我黄毛丫头,我古安妮可是如假包换青春无敌美少女一枚!” 阿神轻蔑地瞟我一眼:“第一,你早已经不是少女了,第二,你和‘美’这个字是两条平行线,完全不搭嘎。乖,以后千万别这么说了,免得被人笑话,踏踏实实做人吧。” “你!”我脚上下死劲又踹了它两脚。每次跟阿神吵架之后我都有很深的挫败感:我不得我承认,单从“嘴贱”这个层面来看,我和它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阿神似乎也有点因为对手太弱而不屑于再斗下去的意思,扭头咬住了我手里握着的绳子,拖着我朝前走,嘴里说:“别闹了,我们去老巷子那边看看。” 老巷子在c城的北边,算是老城区,这两年正在大改造,到处都挖得乱糟糟。也是因为这样,那里最近变成了暗灵的聚集地,是我和阿神的重点关照对象。 事实上,并不是每一只鬼我们都必须得抓。就好比刚才那个流口水的馋鬼,两侧太阳穴的青气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脸上也没有阴毒之色,基本上来说,就是个闲得没事来阳间遛弯的,没什么害人的心,更没有害人的能力。这种死跑龙套的每天都有,数量还不少,只要没干涉到人间的秩序和人的生活,我和阿神一般对他们採取放任不理的态度。 刚走到巷子口,阿神就停下了。它不断嗅着周围的空气,皱着眉头对我说:“臭死了,都怪你最近不出来巡视,你看看,居然聚了这么多。” 我朝黑黢黢的巷子里望了望。 整条老巷子的每一盏街灯好像都坏了,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我的鼻子没那么灵,闻不出空气中有什么异样的味道,但阿神一向便于分辨亡灵的气味,它所说的”臭死了“,其实也就是鬼魂的味道特别浓郁。既然它已经发话,我也不得不小心一点,对阿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拉着它轻手轻脚朝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即将拆迁的巷子早已没人居住,空房子年久失修,被风一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同时飘过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我循着声音缓缓朝里走,在一间烂了窗户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侧身观察屋内的情况。 屋子中间堆放着一堆杂物,左侧墙角搁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木头大衣柜,一副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在衣柜后面,有几团模模煳煳的人形影子,太阳穴发出亮度不等的青色光芒,像是以衣柜为掩体躲在那里,说话声正是由那处传来。 我示意阿神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贴着墙站定,想要在看清他们的样子之余,也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里面大概有三四只小鬼正在聊天。其中一个几乎衣不蔽体的看起来像是他们当中的老大——这从他太阳穴处的青气是四只鬼中最强的也能够判断出来。他盘腿坐在地上,神秘兮兮地道:“……所以,你们最近都小心点儿,毕竟连北阴大帝那边盯得可紧呢,这种事我们少掺和。” “咔咔,九哥,你这就说笑了。像咱们这种末流角色,就算真心想掺和,也得有人能看得上啊!我是没想那么多,就站在旁边看看,有事儿我就跑,没事儿呢,我就看看趁乱能不能得点好处,横竖不吃亏不是吗?”旁边一个胖子接口道。 第28页 坐在对面的一个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老鬼这时发声了:“胡闹!这种好处也是你能沾得的?你有那个命吗?依我看,九哥说的对,咱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免得惹祸上身。”他那么大年纪了,却叫那个连衣服都穿不好的鬼为“九哥”,怎么听都觉得可笑。 胖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呆在一旁不说话了。老鬼转向“九哥”,语气十分恭敬地问道:“这事儿真闹得有那么大么?居然连北阴大帝都惊动了,九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可不是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这么八卦的人从半中拦腰开始听,听了个云里雾里,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一样。北阴大帝可是冥界最高领导人啊,什么事这么严重,连他都亲自过问?冥界小鬼们起义了? 那“九哥”显然对现下这种被尊崇着的状态很是受用,十分得意地笑了笑,右手抬起,朝半空中虚指了指,道:“本来,这种事儿哪轮得到咱们瞎打听?就算问了,人家也根本不屑回答,但好在咱上头有人。你们都见过那位乌吝乌大人吧,他最近可是忙得很。我呢,跟他有点交情,蒙他看得上,这才算是对事情了解一二。你们听听也就算了,别到处给我胡说去。” “乌大人?是那位鬼差乌大人吗?”坐在最里面的一只小鬼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问道。 我心说你们就不能少扯点闲篇儿吗?你们是长夜漫漫难打发,我是听不着八卦心痒痒啊!不过,那小鬼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九哥瞥了一眼那只小鬼,颇有赞许之色地点了点头:“小华,不错嘛,没想到你刚来没多久,连乌大人的名字都知道啦。说起这个乌大人啊……”他滔滔不绝开始跑题,几乎要从宇宙洪荒之时说起。 小华? 我定睛瞧了瞧那只小鬼。头髮像鸡窝,左眼的眼球耷拉在鼻子旁边,血和组织液不断滴在衣服上……我去,这不是我和阿神在荣华小区抓到的那个扮碟仙扮上瘾的鬼中菜鸟胡伟华嘛! 既然这里面还有老相识,我觉得也不必顾忌许多了。要是一直在这偷听,照那个九哥那种唠叨法,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正题上去,不如直接一点。我对阿神歪了歪头,冷不防一脚踢开那扇形同虚设的破门,跳进去站在四只鬼的中间,四周环视了一下,气定神闲地问:“哟,开会哪?”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三话 忘川之隙 屋子里的说话声霎时完全消失,突然变得无比寂静。然而片刻之后,一片鬼哭狼嚎之声遍起,弄出的动静就跟百鬼夜行似的。四只小鬼满屋乱窜,口里咋咋唿唿也不知到底吆喝些什么,只是慌成一团,不是你绊着了我的脚就是我掐到了你的腰,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我和阿神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成就感油然而生。看来我古安妮还是混出名号来了嘛,你们都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干,这样都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我太神武了! 我所望之处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小鬼们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四、五分钟了。我真有些纳闷,他们不累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估计只要我不离开,他们就能一直癫狂到天亮,然后因为阳光的照射而灰飞烟灭。我低头看阿神,它也是一脸忍无可忍的便秘表情,于是也懒得再等下去,我清了清嗓子拍拍手,大声道:“好了好了,有完没完啊?都给我停下来,谁在跑我就杀谁!” 四只鬼即刻停下了动作,都转过来看着我。 搞什么?现在又要跟我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了? 在盯着我看了一会之后,那个九哥似乎终是鼓起勇气,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杀我……我们?你是谁啊?” 我:“……” 敢情他们根本不认识我!我那破碎了的功成名就之心啊! 平息了一下内心的复杂情绪,我道:“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满屋子瞎跑什么?” 九哥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答:“呵呵,我们就是……就是被你吓了一跳。这个……胆子比较小……” “女……女侠?”旁边一颗头探了出来。我转过去一看,菜鸟鬼胡伟华正怯生生用他那仅有的一只还呆在眼眶里的眼珠望着我,模样可怖,看得我毛骨悚然的。 我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赞许地说:“不错嘛,还记得我。不过,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小华,你认识她?”旁边的胖子见胡伟华居然跟我攀上了话,惊诧地问道。 “嘿……嘿嘿,这位女侠是捉恶鬼的,我被这位她抓过一回。她法力可高强了,心肠还特别好,见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把我放了。还有,还有这位狗……狗兄。”胡伟华说着又讨好地转向我,“女侠,您说过的话我哪敢忘呢?只是我现在根本还没过得了奈何桥,入不了轮迴,平常里闲得发闷,所以才跟着几位老哥出来熘熘弯,我发誓,我真的没再做坏事了。” 阿神在我旁边哼了一声,看来它对于我当初放过这只小鬼的行径仍然耿耿于怀。我也没空跟他置气,将四个人扫视了一遍,从角落里翻出一把破椅子坐下,随手指了指身边的空地,道:“别怕,我虽然是斩鬼一族的,但你们没做过伤人害人之事,我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都坐下吧,你们刚才聊天不是聊得挺好吗?继续聊,我也参加一个。”想了想,又指指身边的阿神,“哦,还有它。” 第29页 “您老……您老要跟我们一起?”几只鬼大概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却唯有那只年龄最大的老鬼问了出来。 我啐了他一口:“呸,别‘您老您老’的,我老得过你吗?都给我坐下聊天,好好聊,要是聊得我不开心,我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突然发飙哟。” 几只鬼听胡伟华说我曾经饶他性命,多少都放心了点,纷纷抖抖索索地席地而坐,开始张家长李家短地嚼起舌根来,内容不外乎“最近新来的一个鬼mm好漂漂啊哈哈哈”之类。 我怒了,居然敢这么敷衍我!吼他们道:“是不是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你们刚才不是在聊最近冥界的一件大事吗?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不然我一人一枚裂魄钉赏给你们,滋味如何嘛,你们可以问问这位小华!” 几只鬼不约而同看向胡伟华,后者委屈地瞄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腕处的伤疤,对着三鬼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嗫嚅:“疼……” 九哥恭恭敬敬地看向我,有些犹豫地说:“女侠,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这毕竟是冥界的事,我若是在人界到处宣扬,实在是……” 我挥手打断他:“别废话了,也不瞧瞧我是干什么的。你们冥界的事跟我脱得了关系吗?赶紧的,别啰嗦。” 那九哥思忖了半晌,道:“那……那女侠,我可说了啊,您听听就行,那些寻常人等就别告诉他们了。” 我表示同意,剩下的几只鬼也面有期待之色。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 “女侠您知道,人死后,这魂都会进入冥界。一入冥界,魂灵先会接受审判,那些前世作恶多端者会受到残酷的刑罚,但更多的是像我们这样,生前既没做过多少好事,却也算不得大奸大恶的魂灵。这些魂灵经过奈何桥,喝瞭望乡台边的孟婆汤,再望一眼三生石后,便要入轮迴了。经过成千上万年的累积,冥界的阴魂越来越多。以前要入轮迴转世何其容易,可如今,我们想要过这奈何桥,必得先排班拿号,什么时候轮着你了,什么时候才能过。有些阴魂手中冥钱富余,便贿赂鬼卒们让他插队过桥;还有一些仗着自己手腕高明,威逼利诱无所不能,也得偿所愿。我们这些剩下的,要么无财无势,使不得手段,要么则是死时怨气太重,心事不了不愿投胎。咱们这些阴魂,终日游荡在奈何桥旁,等上几年、几十年,也未必能过得去……” 我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四只鬼面上都是悽然之色,心里也有点不舒服,问道:“你们……等了多久?” “我等了十一年了,这老鬼,你别看他年纪大,其实不过是等了六年。九哥时间最长,应该有三十三载了吧?至于小华就不说了,半年前刚死的鬼,慢慢等吧。”旁边的胖子接过话茬,神色黯然地说。 我觉得有些不忍。这几个鬼,生前也都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平平凡凡,可能死后指望着能重新投个好胎,谁知道这样的等待竟也是如此漫长呢? 那九哥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是不指望了。你们看我这一身也知道我囊中羞涩,除了爱说大话,其他什么本事都没有,除了等,还能干什么呢?女侠,我们这副样子让你见笑了,我还是继续说吧。” “这奈何桥下就是忘川,河水腥臭难闻,终年流淌不息,岸边都是蒿草和血红血红的彼岸花。有不少阴魂想早日投胎,或是不愿忘记前世记忆,都偷偷跳入这忘川河水中,想游到对岸直接入轮迴,可这忘川河水哪是寻常河水能比?这些阴魂堕入忘川,不是沉了下去,便是被那含有剧毒的河水腐蚀,永世不得轮迴。这种惨状,我每年都会看见。” “难道其他鬼看见这些水中孤魂之后不会害怕吗?为什么还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跳下去?”阿神此时突然发声,看来不仅是我,它也觉得不可置信。 九哥见到阿神会说话,吃了一吓,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狗兄,您难道不知道欲望是怎么一回事吗?人死后,身体消亡,可灵魂却并未寂灭,欲望仍存在思绪当中。人的欲望能胜过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就算再多兇险也会有人去闯。他们也只不过是想早日离开阴司罢了。” 我听见阿神轻嘆了口气。作为一只神兽,它言语自如,聪明绝顶,却终究不是一个人。它不会明白人的欲望到底会有多强烈,就像它爱吃,但永远不会为了吃的东西而枉顾性命。 九哥接着说道:“最近,就是这忘川河,生出了一个事端。” 我急忙问:“是什么?” “这条奈何桥下的忘川河,不知从何时,裂出了一道缝隙。”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四话 冥界异事 “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懂,河水裂出缝隙? “就是说,这忘川河靠左岸的地方裂出了一个缝,河水经过那里会自动绕开。一开始那缝隙很小,后来却越来越大,现在里面已经变成一个像山洞一般的处所。” 看吧朋友们,这就是环保的重要性啊。我心里念叨了一句,嘴上问:“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之前说有大事发生,难道就是这忘川河裂出缝隙?” “是,也不全是。大概半年前,有一个新死的阴魂进入了冥界,我和那阴魂有一面之缘,那可真是一脸狠戾之色,望一眼也令人生畏。那魂一来并不提排班拿号过奈何桥的事,反而急着四处探访游说,还放出话来,说只要有本事的鬼魂都可以去找他,有好处共享,看着像是在招兵买马一样。我听那位鬼差乌吝大人说,这阴魂名叫尹殇,似乎买通了不少鬼卒。短短两个月,竟也聚集了不少阴魂在身边。” 第30页 “他想干什么?”我心里一动。难道这个叫尹殇的鬼要在冥界组建社团? “这具体的,可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不过,乌吝大人告诉我,这甄选阴魂的手段也够狠,凡是有意加入的,必先进入这忘川河中游上一圈,一来是表示忠心,二来也是展现自己的本领——入忘川却能不消亡,显然是最好的证明了。反正只要一进入那河水中便意味着他们早已清楚自己将夙世为鬼,再没有投胎做人的机会。之后,尹殇就和那些他看中又通过试炼的魂灵们,一起聚在忘川河的那道缝隙中,不知商议些什么,那里,俨然成了他们的根据地。” kao!我实在是接受不能。这么苛刻的条件,居然还能召集到人马,那尹殇究竟是拿什么诱惑他们的? 我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这不合理啊!你之前跟我说这些鬼魂为了及早轮迴投胎,无所不用其极,这阴魂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九哥笑了笑,摇头道:“这尹殇给了他们什么许诺我的确不知道。不过女侠你不要忘了,这冥界跟人界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在人世间作恶的怨灵,他们不就是有一股执念吗?这种执念强大到可以令他们放弃求生,只为一偿心愿,这是其一;其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再世投胎还会为人。要是不能再做人,会变成些什么呢?为猪为狗算是好的了,起码生命不短,还有善终的可能;为花为草也不错,说不定还有人欣赏照料。可女侠你想过吗?如果转生成为蝼蚁虫豸,渺小过世间的一切,朝生暮死,之后又是漫长年月的等待,这又有什么意思?与其这样,倒不如留在冥界,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倒也不枉做鬼一遭。” 我有点发愣。不得不承认,虽然我看惯了各式鬼魂,也杀了不少恶灵,但我似乎从来没想过,投胎转世后再不能为人的可能。 “他们那伙阴魂,平日倒也不招摇,只是从他们身上都不难看出那种豁出去之后的痛快感。我在冥界等了三十三年,对他们当真是羡慕。只可惜,我能力低微,他们哪能看上我?我们这几个,还是老老实实在这等着是正经罢。现在,他们愈来愈有兵强马壮的势头,鬼差们害怕出乱子,便逐级上报,连北阴大帝也开始过问此事。只不过,他们虽是聚集,却似乎什么事也没做过,领导们根本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女侠,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今后会怎么发展还未可知,还是那句话,您千万……” “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我道。随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三点多了,我和阿神居然在这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再过不久就要天亮,我想整件事情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再让这几只鬼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要是赶不及天亮前回冥界反而麻烦,于是对他们说:“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没事别老出来晃荡。你们不是恶鬼,我不会为难你们,但以后还是少点出来晃荡,我不能保证这座城市里只有我一个杀鬼除妖的人,更不能保证其他同行能和我一样放过你们。”说着我问阿神,“你有意见吗?” 阿神也不答话,只是冲着我摇了摇头。可以想见,它今天也应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那四只鬼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已经不是那么怕我,见我发话肯放了他们,都忙不迭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走到九哥身边问他:“你讲故事很有语言艺术嘛,用词都显得那么有文化,我能问问你生前是干什么的吗?” 九哥嘿嘿笑了两声,道:“嗨,什么有文化,女侠你取笑了。我活着的时候是个教书匠……” 我“哦”了一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居然想跟着一群乌合之众去当古惑仔,觉悟太低了! 然后我又转向胡伟华:“至于你,没事不要再跑出来瞎转悠了,在奈何桥旁边好生等着。不过你可千万别学那些鬼跑去跳忘川那么想不开,没机会就等,别想着取巧。你命好,我放了你两次,说不定哪天能钻个空子早点投胎。听到没?”本来我还想鼓励性地拍拍他的肩,但看到他身上的那一堆堆脓血,又悄悄把手收了回来。 胡伟华脸上突然出现羞涩的表情,仅剩的一只眼睛也烁烁发光。他点点头,道:“我都记下了女侠,你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女侠……”他朝周围看了看,低下声音,“……你真漂亮。”说完他就夹着两腿十分忸怩地跑走了。 我还是比较开心的。虽然这只鬼看上去落魄,智商也不高,但起码审美标准还是很正常的嘛。 可我还没美到两秒钟,阿神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就将我拉回无情的现实中:“别当真啊你。你知道的,他只剩一只眼睛了,眼神不怎么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真是吐槽界的一朵奇葩啊!! 告别了四只鬼,我和阿神慢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我都不怎么想说话。这发生在忘川之隙的事情,乍一看跟我们人界似乎干系不大,但作为一个斩鬼女,我深知鬼怪若作乱,人类必遭殃。九哥口中的那个尹殇,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心里却总觉得今后可能会有不少麻烦。 第31页 阿神见我一直不说话,大概也猜到了我在烦恼些什么。见四下无人,便扯了扯我手中的绳子示意我停下,挡在我面前语气温和地道:“别想那么多了,以后会发生的事谁也不清楚。冥界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但倘若要真的有什么异动影响到人界了,我们俩一起去解决就是,反正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 我…… 这算是安慰吗,还是赤裸裸地威胁? “我知道。”我低头对它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就是有点担心。而且,我还在想一件事,现在冥界过奈何桥入轮迴的名额这么紧张,我们还把花子留在身边,她到哪年哪月才能转世投胎呢?” 这下子轮到阿神不语了,表情十分呆滞。我就知道它捨不得花子,这超越了物种的爱情,竟会如此感人肺腑,怎能不叫我潸然泪下……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五话 镜中浮影(一)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自从挣了李家那一大笔佣金,我就再没接到过生意,整个儿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状态。其实我已经很尽职地每天呆在“墨风书斋”守株待兔等着客户来访了,可偏偏就是门可罗雀,整个世界呈现出一派风平浪静繁荣安定的景象,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阿神对此很不满意,却也没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像推销保险的一样挨家挨户询问人家需不需要捉鬼吧? 肥腩多最近倒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除了偶尔到我家做一顿好饭给我吃之外,其余时间基本见不着人影。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也不肯透露,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他有一个“大计划”。我对他的所谓计划没有任何兴趣,只担心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连累到我。其实我更想问他为什么还不回西班牙,他难道不怕签证过期被遣送回国吗?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天气却还是那么热。我躲在“墨风书斋”的小办公室里拿了黄纸和硃砂画符。破空调发出干燥嘶哑的“嗡嗡”声,搅得我烦躁不堪,画废了不少张纸,堆在字纸篓里像座小山一样,竟然也颇为壮观。好容易沉下心来,正自我感觉这张画得不错,突然房间门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掩饰桌上的黄纸硃砂——这些东西,随便一个普通人看见了,我都解释不清,要我这么诚实可靠的人凭空想出一个理由来,太有难度了。我正胡乱收拾着,那人却说话了:“安妮,别忙了,是我。” 我抬头一看,kao,肥腩多!我愤怒地将手里的黄纸摔在桌上,吼他:“干嘛呀你,吓死我了!” 肥腩多嘴里道歉,脸上却笑得很开心:“抱歉安妮,吓到你了。我去你家找你,花子小姐说你在这里。” 我将面前的纸笔硃砂重新摆好,看也不看他,问道:“你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又跑来骚扰我干什么?” “我要回西班牙了。” 我勐地抬头。这傢伙要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终于要摆脱他的阴影,彻底解脱了?可是,好像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开心嘛。这段时间他时不时上我家来扮演肌肉厨娘的角色,我的嘴都被养刁了,以后我要是再想吃他做的那些美味的西班牙菜可怎么办?泡面好难吃啊! 我的心被愉快和惋惜这两种情绪不断冲击,感觉十分澎湃,还要竭力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有个什么大计划吗?现在呢,你已经完成了?” “no,当然不是,不过前期准备的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回西班牙,去解决后续的一些事情。” “那你走吧,今天来找我干嘛,指望我给你饯行啊?” 肥腩多跟花子相处多了,也学会了她那些装无辜扮可怜的坏习惯。他略微低下头,眨了眨他那微微下垂的眼睛,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嘴里轻声嘀咕:“安妮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都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要走之前,总应该跟你告别一下不是吗?我本来还想,我后天回了西班牙,你肯定又会回归到天天吃泡面的生活里,所以特意来找你一起去超市逛逛买点好吃的东西晚上做给你吃呢,可你……” 我被他做作的表情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里却还是有点小感动。这个人虽然傻了点,但的确是一个好人啊!我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习惯性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道:“好了好了,花子那一套你可别再学了,我受不了这种刺激。你是说要去超市吗?咱们走吧。” 肥腩多转嗔为喜,捏住我的手腕就拖着我往门外走。我一边用力拍他的胳膊一边嚷:“松开,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喊非礼?我还没拿包呢……等等,我电话响了!” 我可没撒谎,搁在桌子上的手机的确在震个不停。我挣掉肥腩多的手,接起电话来。那边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安妮吗?我是林老师。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学校一趟,有点事情想当面跟你说。” 我大学时期的辅导员林绣云?她找我干嘛?我都毕业两年了,而且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跟她挨不着边儿啊。难道现在他们才发现当年的二食堂大师傅雨夜遇袭事件是我所为?可我也没干什么啊,不就是当了回蒙面女侠,硬逼着那个胖师傅喝了一杯过期牛奶吗?那牛奶还是他自己卖给我的呢! 第32页 挂掉电话,我对肥腩多道:“恐怕现在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超市了,大学时的老师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肥腩多生怕我把他给甩了似的连忙道:“没关系呀,我也很想去你的学校看看,我跟你一起去,然后我们再去超市,可以吗?” 跟他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也知道这个人耳朵硬,只要是他想要干的事,你根本拦不住,嘴巴都说破了也没用,他总会採取各种方式得偿所愿。当下也就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背上包出了门。 x大在c城的郊区,我和肥腩多倒了两次公车才到达那里。林老师约我在501号楼的办公室见面。我很少在那栋楼上课,倒是经常穿过它中间的天桥回宿舍。 刚一进主楼的大门,肥腩多就打了个哆嗦。我回头看他一眼,他道:“哇哦,你们这栋楼里面真冷!” 我不以为然地一边走一边道:“厉害吧?这栋楼最酷的就是,夏天不管多热,这里都必然阴凉舒爽,简直是我们x大的避暑胜地!” “可是整栋楼的布局也很奇怪。採光这么差,走廊黑乎乎的,咦,怎么还有地下室?” 我顺着肥腩多的眼光看了看。一楼大厅进门正对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的两侧分别有几格向下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扇锁着的木门,透过一旁的窗户隐约还可以看到一条阴暗的走廊和几间大门紧锁的教室。 “那是自习室吧,反正我也没上过自习,不清楚。”我答,同时转过身,“哎我说,你是学建筑的吗?不是?不是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又没让你在这上课,啰嗦。”话毕也就不再理睬他,径直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在辅导员办公室我见到了林绣云。六年前我来这所学校报导时,她也刚刚硕士毕业,留校当了辅导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事就跟我们嘻嘻哈哈,即使遇到什么问题,也总是倾向于用比较柔和的方式解决。一年前听说她刚生了孩子,看上去胖了点,应该是生活很幸福的阶段啊,怎么一脸愁容? 我迈着小碎步朝她走过去,在她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林绣云一抬头发现是我,倒是笑了起来:“安妮,来了啊。” 我有点心虚,也笑了笑,说:“林老师,好久不见了……你找我有事?”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肥腩多,道:“嗯,是有点事情,要不,我们去隔壁的小会议室坐一坐吧?”她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难道我真的被抓住什么把柄了,要不然怎么还要单独谈话呢? “安妮,你毕业两年了吧,最近在干什么呢?”转到会议室,好不容易落了座。林绣云给我和肥腩多倒了两杯水,在我对面坐下来,问道。 “嗨,我能干什么,瞎混呗,最近帮我爸看着他的书法教室呢。”瞧瞧,开始拉家常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两年前灌食堂大师傅喝过期牛奶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可我已经毕业了,现在也不归你们管了吧! “这么说,那间‘墨风书斋’真是你的?”林绣云眼睛突然一亮,声音也陡然提高。 “是……是啊。”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您要送孩子来学书法?是不是早了点……” “安妮别贫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林绣云正色道。她看了看肥腩多,又说:“这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吧,他……” 男朋友?我这么美丽聪慧的少女,会找一个如此白目的傻大个做男朋友吗?也太小瞧我了!我无奈地笑了笑,道:“没事林老师,你说吧,不用避讳他,他就是一打酱油的。” 林绣云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肥腩多,面向我深吸一口气,谨慎地道:“安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墨风书斋’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是我爸的书法教室,我就是帮他看着,教书法我也不会,就管发发工资什么的呗,挺清闲的。到底怎么了林老师?”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毕业两年,除了节假日跟林绣云发发简讯祝福一下,基本没有任何联繫,她现在才开始关心我的就业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那么,好吧,我换个问题。你除了是墨风书斋的小老闆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副业吗?” 我脑子里有根筋突地跳了一下。特意提到“墨风书斋”却又并不打算来上课,还欲言又止的,这有可能的原因是不是就只有一个了?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这么绕来绕去不是办法,我索性单刀直入道:“林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用寻常方法解决不了的棘手事需要帮忙?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没找错人。” 听完我的这句话,林绣云立马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一样松弛下来。看来我猜得没错,在她的身边,应该是有些冥界的朋友在找麻烦了。 她长嘆一声,道:“安妮,我不绕弯子,就直说了吧。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而且就在这栋楼里。我们怀疑,这里有鬼。”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六话 镜中浮影(二) 哇咧!辅导员就是辅导员,果然说一不二,一句话点明主题。可是,这会不会又太直接了一点?万一我不是做这行的,把她当神经病怎么办? 第33页 这两年里,我接过的生意大大小小也有几十桩了,其中不乏自己吓自己的乌龙事件。我本以为林绣云想要找我解决的是她自己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谁知道居然会涉及到学校。 虽然学校歷来是鬼故事高发地,但真正见过这些“好兄弟”的有几个?我念书那阵儿也听过不少,说得阴森可怖的,实际上却基本是以讹传讹。这次校方居然派了老师出面,还张口就说“有鬼”,会不会太武断了? 我“嗯”了一声,再不做其他评论。一方面是借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进一步表明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林绣云见过我神态淡定,愈发的放心了,讲述起找到我的前因后果来。原来,怪事的不断发生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重视,但后来连老师也牵涉了进去,学校才开始担心。这种事情报警当然是没什么用的,他们只有通过各种途径寻找能解决这方面问题的能人异士,但始终未果。后来他们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在一个很红的鬼话论坛发了贴寻求帮助,等了一两个星期,终于有跟帖的人给了一个电话号码。 校方利用了一些手段,查出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居然是他们从前的学生,也就是我。于是,思前想后,为了稳妥起见,安排我当时的辅导员林绣云来跟我面谈。本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试试看,没想到,还真的找对了人。 我不禁冷笑,心里很是气愤。真是有意思啊,学生说校园有鬼的时候你们不出面,不澄清,不处理,非要等到有老师也中招了才知道害怕,害怕事件扩大引火烧身的心态,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肥腩多显然对他们这种处理方式很不满意。他也不说话,摇了摇头,走到离我们稍远的位置坐下来,翻了翻眼睛,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我自己,连带着对林绣云也就有些不爽。当下不再多说废话,道:“林老师,你直接跟我说发生了些什么吧。” “我……不知道。” “啥?你不知道?” “是真的安妮,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我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大门口正对着的那几级台阶是通往地下自习室的吧?事情全是在那里的几间自习室里发生的。一开始是有一个学生在那里上自习,结果一晚上没回宿舍,他的室友到处找他,电话也打不通,人影也见不着。第二天一早他倒是自己从地下自习室里出来了,可……一出来就神情呆滞,一句话也不说,而且很容易受惊吓,反应激烈,动辄大吼大叫。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一两次,这些学生,都被送去医院精神科治疗,现在还没恢復……我们查到,这几个孩子之所以那么晚还去自习,是因为上学期有考试没过,现在刚开学,马上就要面临重考的问题,所以一开始怀疑他们是因为加紧复习,压力太大导致自己失控或者出现幻象。直到有一位老师也因为去了那里发生出现同样的症状,我们才开始担心,那几间地下自习室会不会真的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们尝试着想问那几个出事的学生和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们情绪起伏太大,问什么也答不出来,医生也建议先让他们静养,学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 我知道林绣云也很害怕,出了这样的事,比较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暂时封了这栋楼,等待彻底解决之后再解封或做其他处理。可是学校有这么多学生,为了避免搞得人心惶惶,学校只是将那几间自习室锁了起来,这栋教学楼仍然在如常使用。林绣云天天深处这其中,可以想见内心又多恐惧。 我本来想安慰一下她。不过之前校方对这件事的不闻不问,不管她如何用藉口掩饰都是既成事实。不好意思,我必须得承认我的eq不够高,我有些生气,而且不可避免的迁怒于她。 从林绣云这里,无疑是问不出些什么了。我暗自考虑了一下:今天没有带阿神来,手中也没有任何工具,此时解决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适的。但天色尚早,我去观察一下环境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我对她道:“这样吧,我先去那个地方转一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然后我们再判断这件事需不需要我来解决。” 林绣云见我肯帮忙,面上不由得一喜,但随即又愁云密布。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不用你陪,你去把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和那几间教室门的钥匙都找来给我,我自己进去就是。”说着又问肥腩多,“你呢,你怎么办?” 肥腩多看了一眼林绣云,沖我露出一个微笑,道:“我自然是陪着你。” 我点头应允。林绣云毕竟带了我四年,大略知道我现在不太高兴,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拉开通往地下室的木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肥腩多跟在我背后打了个冷战,道:“这里面的温度,好像比外面还低。” 虽然是白天,但凡是还是小心为好,我回头嘱肥腩多跟紧我,然后小心翼翼地穿过木门,走了进去。 501是x大最老的一栋教学楼,多年前似乎翻修过一次,但现在看来,仍是十分陈旧。不知道这个地下室锁了多久,地面上已经起了薄薄一层尘,我和肥腩多的脚踩上去,发出“擦擦擦”的声响。 第34页 我摁开墙上的照明开关,发现灯光太过昏暗,看起来反而更恐怖,连忙又关掉。肥腩多说的没错,这栋楼採光的确很不好。主楼里已经足够灰暗,这儿的光线更是沉得像是已经到了黄昏。我在走廊里来回的走动,费力地分辨整个地下自习室的布局。 我们从台阶下来,所处的位置是整条走廊的中央,整个地下室面积并不大,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教室。右侧的尽头是一个洗手间,有很轻的水滴声从里面传来,看来,这里虽然被锁住了,但供水仍然正常。 我不是阿神,我能感觉到阴冷的气息,却闻不出冤魂的味道。我抬头盯着墙上斑驳的油漆想了想,对肥腩多道:“要不,我们进教室看看?” 肥腩多没有像我想像中那样慌忙拒绝,他很镇定。盯着我的脸看了一小会儿之后问我:“你确定?” “……嗯。”我答。虽然我生在一个斩鬼家族,而且还以此为生,但没有谁生来就胆子奇大的。此刻阿神不在我身边,就算是白天,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心里也毛毛的。可不进也进来了,我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肥腩多这时突然从后面绕到我的身前,道:“我走前面,行吗?” 哟,还给我表现起他的英雄主义来了!我赌气似的握住他的t恤袖子向后一拽,道:“你有病啊!” “安妮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比较重要,我走前面有什么可以先挡一下,让你好有时间做准备。”肥腩多又露出了花子教的无辜脸,不过语气倒还诚恳。 我迈了一大步重新站到前面,道:“别逞能了,我有法力,你有什么?你指望着还能像上次对付黄美月那样用脱衣服解决问题?”说完自己都觉得寒碜,我的法力……嗯……还是不要深究了。 肥腩多见我坚持,也就不再争辩,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来到一个教室门前。 我深吸一口气,将钥匙送进锁眼,“格拉”一声,门开了。 肥腩多顺手按下电灯开关,白色的灯光倒是足够明亮,照的整间教室亮堂堂的。 教室中除了尘土漫天,桌椅摆放得稍显凌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沿着教室的四个角走了一圈。三扇窗户或半开或紧闭,看起来实在一切都很正常,黑板上甚至还有不知是老师还是学生留下的验算习题的粉笔字。 不应该啊!如果真的闹鬼,这里应该总有些线索吧?扭头看看肥腩多,他脸上的表情除了有些疑惑之外更多的是放松,看来他的判断和我一样。 我吐出一口气。四肢刚刚从僵直的状态恢復,就觉得一阵尿意袭来。真挫败,难道我真的就如阿神所说一般“没出息”? “这间教室应该问题不大。我要去一下厕所,你在这里等我有问题吗?”我对肥腩多道。后者贼眉鼠眼地笑着摇头。我很想骂他又觉得自己没立场,只能愤愤大跨步走出教室直奔走廊尽头。 从洗手间大门走进去,正对着的是一面有整面墙那么宽的半身镜子,镜前是洗手台,两边分别是男女厕。我对着镜子照了照,理了理头髮,便右转朝里走去。刚走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前面说过,这个地下室已经有两个礼拜以上无人进入了,也没有打扫,到处都是灰尘。可那面镜子上面貌似没有一点点污渍,十分明净。还有…… 我无暇再想下去,也不想上厕所了,一个箭步又沖回镜子面前,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除了干净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异物,可我脑袋里关于刚才照镜子的那段记忆明明白白告诉我,我的确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断对着镜子上下打量,心里越来越急躁。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我毫无章法四处乱看,突然停下视线。 这面镜子是镶了框的,在上面那条镜框的中间偏右,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东西。 我爬上洗手台,缓缓靠近那个位置,心里像擂鼓一样越敲越快,撑住身体的手也有些微发抖。 那是一个图案,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七话 镜中浮影(三) 我的脑袋像是被一个炸雷击中,一时之间竟不能思考。这通体晶莹的花茎,这微微低垂的花朵,这鳞片一般的叶子,还有那在暗色中微微闪耀的白色光芒……天,这不就是我曾经在黄美月的手腕内侧发现的如同纹身一般的水晶兰吗?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被怀疑有恶灵出没的地下室。在这之前,我没有发现任何异端,严格来说,现在也仍然如此。但这株水晶兰图案在这里出现,用“巧合”二字又怎能解释得通?我眼前镜子上的这朵花,无论从花型、大小甚至叶片的朝向,都与黄美月身上的那株毫无二致,或者我应该说,它们根本就是出现在不同地方的同一个图案。 这代表了什么? 想到这水晶兰的别名叫“死亡之花”,我就觉得喉咙发干。连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脖颈处有丝丝冷气冒出,从厕所里间传来的水滴声似乎一下比一下沉,敲得我耳朵轰鸣作响。 我的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朵水晶兰的图案。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只是无法控制,像着了魔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想起无论如何应该先从洗手台上下来。 第35页 我勉强收回目光,在准备将自己的腿往地上挪之前,下意识瞟了一眼镜子。 这一瞟之下我竟大惊失色。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一样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紧接着便唿救一样大叫:“肥腩多,肥腩多!” 在镜子中,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像。可那个人,不是我。 我知道这样说很矛盾,但事实就是,镜子中的那个身体属于我,可那张脸却眼睛血红面色发青,两片嘴唇中呲出一排森森的尖利牙齿。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该有的模样! 我的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肥腩多从教室里冲出来,看见我匍匐在镜子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拔足狂奔跑到我背后,不由分说一把将我从洗手台抱了下来,扳过我的身体强令我面向他,双手握住我的肩神色焦急地大声道:“安妮,安妮你怎么了?” “你看,看清楚我的脸,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从他看我的表情,我知道此刻的我在他眼里一切如常。可我还是不放心,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急慌慌地问他。 肥腩多显然是被吓住了,他又仔细地瞧了瞧我,迟疑了片刻,道:“你没事吧?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我看不出你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肥腩多虽然一贯排不上什么用场,但这时候他在我身边,却无形中让我生出些许勇气来。我回了一下头,战战兢兢又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那张脸,此时已不再是那副狰狞的模样。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来不及向肥腩多解释。那面镜子太诡异了,我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发生在这个地下室中所有怪事的来源,当下之计,还是先离开最安全。 我捉住肥腩多的手腕,拖着他就朝大门的方向跑。可正当我们跑到大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拉时却发现,这道门,已经打不开了。 肥腩多想了了各种方法来对付那道门。晃、敲、砸、踹……甚至连空手道的招式都用上了,想来弄出的动静应该不小。此时不过下午6点,通过那扇铁窗户,能够看见一楼大厅里还有很多老师和学生在走动,可似乎没有任何人听到这近在咫尺的巨大声响,更没有人来看我们一眼。我们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离了。 我左手食指与中指相合,捏了个“破字诀”,集气于指尖,疾速朝那扇门发了过去。然而那股力像是打在了一堵铜墙铁壁之上,竟原路返回,我急忙拉着肥腩多朝旁边跃了一步,那回弹的“破字诀”之力打在我身后的墙上,留下一处巨大的凹陷。 我和肥腩多对望一眼。他刚刚结束剧烈的体力活动,气息有些不稳,神色倒还平静。他沖我歪了歪嘴,苦笑着道:“看来,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脑袋却飞快地转动。眼下这个情形,明摆着是有某些东西不愿意让我们离开这里。我古安妮一个菜鸟级的斩鬼女,法力低微,没有阿神伴在身边,身上连一张符也没有带,种种迹象都显示我和肥腩多处于极其不利的环境中。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肥腩多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以为我在徵询他的意见,于是喘了两口气,道:“安妮,要不然我们先回刚才那间教室呆一会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望了望那个唯一亮着灯的教室。无论在何时何地,灯光总是能给人安定的力量。此时此刻,我没有能力和肥腩多从这里走出去,那么,回到那个明晃晃的小世界中,虽然绝对算不得安全,却似乎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我也不答话,扯住肥腩多的袖子缓缓走回那个教室,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居然在微微颤抖。 肥腩多在我身后将教室门关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讲桌上,略微低头用他那湿漉漉的棕色眼珠看着我,问道:“安妮,刚才在洗手间,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提起这个我的身体又剧烈地颤了一下。沉吟了半晌,才慢吞吞给他讲述了我在镜框上发现的水晶兰图案,以及镜子中那不属于我的脸。我捉鬼两年了,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现在才有点了解,那些被恶灵惊吓的人,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寻求帮助。 肥腩多安静地听我叙述完整件事,从讲桌上跳了下来,从一旁拉过一张椅子紧挨着我坐下,手臂有意无意地搭在我的椅背上,像是呈现一个保护的姿态。他低声道:“安妮,不用怕。” 我条件反射般炸了起来:“我怕?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斩鬼女,我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事,这不是笑话嘛!” 肥腩多抬起手来揉了揉我的头髮,轻嘆一口气,嘴角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语气柔缓:“好了安妮,暂时收起你的保护壳吧,就只是现在。” 我竟然无言以对。 保护壳?谁没有保护壳?对我来说,这种东西尤其重要。我的生命轨迹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註定,没有意外,由不得更改。我妈曾经跟我说过,作为一个斩鬼女,你必须从心底里具备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霸气,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你分毫。如果你没有,你就必须给自己筑一个坚硬的壳,让所有人以为,你无所不能。这是给冤鬼恶灵以震慑,更是在保护自己。我真的可以选择不要这层壳吗? 第36页 肥腩多见我不语,也就换了个话题,道:“安妮,你说你在镜子中看见的那张脸,会不会是你精神太紧张,一时看走了眼?” 我摇摇头,道:“你其实知道答案,何必这么问我呢?那张脸的确不是真的,但我并没有看错,那是幻象,那面镜子聚了恶灵的气。” “那为什么那个恶灵不直接现身?他知道你的身份,害怕自己不是你的对手?” “当然不是。”我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刚才,他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出不来。他的力量控制了整间地下室,自己却不能在天黑之前现身。不过,应该快了。” 肥腩多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来:“不行,安妮,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先离开这里。你试试打个电话回家,叫阿神过来帮忙啊。” 我无奈地看了看天花板,道:“没用的肥腩多。家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阿神和花子是不会接电话的。你想想,我认识的人只知道我一个人住在那间公寓,身边只有一只狗。如果他们打电话到家里找我,却是另一个声音接了电话,解释得清吗?对了,我倒是可以打个电话给林绣云。” 说着我迅速从随身的背包掏出电话,但立即就泄了气。手机连一格信号也没有,肥腩多拿出他的,也同样如此。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是地下室的缘故,还是被那只恶灵的控制力屏蔽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户跟前打量了一下。窗户外面是一片密林,想是校方担心会有歹人由这里混进校园的缘故,三扇窗户都布满拇指粗细的铁条。我伸手拉了一下些铁条,牢不可破。 一阵风吹了过来,窗台上的积尘被捲起,迎面朝我扑来。我“哎呀”一声赶紧闭眼,却还是有些灰飘进了眼里,刺痛感即刻袭来,我连忙抬手就揉。 肥腩多一个箭步跨了过来,强行拉开我的手,用自己的手轻轻扒开我紧闭的眼睛,道:“不要揉,给我看看。” 他靠得我很近,唿吸直喷到我脸上来,身上有一股类似于柑橘或者西柚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 我下意识朝后躲了躲,眨了两下被灰尘迷住的右眼,发现眼前一片模煳。 “我好像把右眼的隐形眼镜给揉掉了。”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们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已经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现在竟然还变成了独眼龙?! “你别动,让我找找。”肥腩多说着就蹲下身子,在我站立处周围的地板上不停摸索。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整间教室的灯光突然全灭,我们两人霎时间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眯着一只眼睛朝窗户外看了看已然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也蹲下身来,用很轻的声音对肥腩多道:“不用找了,‘他’来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八话 镜中浮影(四) “什么,谁?”肥腩多被我的话惊了一下,停止手上的动作,瞪大了眼睛望着我。 废话!你说是谁,还能有谁?敢情儿刚才我们讨论了那么久有关于地下室恶灵的事情,您老都根本没走心嘛!这到底是神经大条呢,还是脑容量不够用? 我抬起手来在他前额轻拍了一下,低声道:“你小点儿声!是不是还嫌不够刺激啊?” 肥腩多赶紧依言闭上了嘴巴。 我真是怨死我妈了。你说我这600多度的近视,你不及早剥夺我继承斩鬼女衣钵的权利还在等什么?以我现在这个半瞎的状态,是不是还是考虑投降比较实际? 眼下的状况对我来说可谓是极其不利。很显然,我在明,敌在暗,存在于这个阴暗地下室的恶灵恐怕早将我和肥腩多的一举一动瞭然于心,他将这间教室的灯全数灭掉,看来是准备有所行动了。只是,他究竟准备採取什么样的方式? “笃、笃、笃。”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沙哑的男声随之响起:“报告,我可以进来吗?” 我和肥腩多大眼瞪小眼愣了两秒钟,随即反应过来。 我去!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什么?你要是躲在暗处不明不白给我来那么一下,我也就认了。现在居然做了副怯生生的模样貌似光明正大地跑来敲门,摆明了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太没有下限了!我要是这样还能忍得下去,我这张脸真成摆设了! 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能不能看清楚了,挣开肥腩多试图阻拦我的手臂,自地上一跃而起,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紧紧关着的门。 门外,竟然连一个鬼影也没有。 我血沖头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想都不想就一步跨了出去。 黑乎乎的走廊,比我们刚进来时的温度还低了许多,我站在空荡荡的走道里,觉得身上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一寸一寸都刺得发疼。 肥腩多跟了过来,想要说什么,我一把将他推回了教室里。这时候,就别来添乱了。 走廊里几乎暗得辨不清方向,我四下环顾,发现只有洗手间透出来一点微弱的光芒。 绝对算不上明亮的光线被那面诡异的镜子折射,在地上留下一滩光晕。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片光就像是安全出口的指引灯,明明白白写着“到这儿来”。 第37页 我十分明白我现在绝不应该轻举妄动,但两脚却像不听大脑命令一样,一步步朝着镜子的方向走去。 被我推进教室的肥腩多扒着门框一直看着我这边的动向,见我竟朝着镜子走过去,大声朝我喊道:“安妮,你去哪里?” 我不回头,将手背到背后沖他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再出声。虽然这个动作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心里好像有一股很强的念头,逼着我必须要走到镜子那里去看个究竟。 这段最多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却好像需要一个世纪才能到达。当我真正踏入洗手间,后背上居然已经是大汗淋漓。 那微弱的光应该来自于洗手间内的通风口。光照不到的地方隐匿在黑暗中,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在等着吞噬什么。 我朝周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那个东西,他究竟藏在哪里? 突然,我对面的镜子里好像有一个影子一闪,身边一道冷气拂过。可待我想要定睛看清楚时,镜子里面却只剩下我自己。我顾不上细看,赶紧扭头,黑暗中只仿佛看见一只脚消失在肥腩多所处的教室门口。 又玩调虎离山?这些鬼怎么都爱这一套啊!我在心里暗骂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朝教室奔去,还没跑到门口就听到肥腩多骂了句什么,紧接着就是一片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 再容不得多想,我腾身跃进教室,一边大喊“肥腩多!”后者随即应道:“安妮小心,这傢伙很快!”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只觉得室内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不断穿梭。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背后却突然一疼,像是被什么尖锐之器划了一道,血腥的味道随之瀰漫开来。可与此同时,那白色的影子已飘到了另一边。 太快了!恶灵脚不沾地,脚程比常人快是理所当然。但能达到如此惊人速度的,我却还从没见过。没工夫顾及背上的伤,我略一顿足腾身而起,循着那白影的方向拍出一掌。 只听“啪”地一声,教室后方的那块黑板被掌风拍出一大块碎痕。那白影自然是毫髮无伤,不仅如此,他此刻已经欺到肥腩多身前,手握一尖利之物作势要扎下去。 kao!那傢伙要是躲得过才有鬼了!我急转方向,朝肥腩多飞身扑过去,也来不及多想,一手将他推开,那恶灵好像也并没兴趣跟肥腩多纠缠,手腕急抖,那尖利之物从我脖子左侧插入,再以迅勐之势拔出。这力道比刚才在划在我背上的那一下强了很多,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剧烈的疼痛感随之袭来,我眼前一阵发黑。 “安妮!” 耳边传来肥腩多急切的唿喊。我咬着牙强忍剧痛,用力闭了闭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躲远一点。”然后双掌再次运力发出。 事已至此,我是没有退路了! ……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回合,我的身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血不断从这些伤口中涌出,我感觉自己几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可我却连那只恶灵的衣襟都没碰到。 奇怪的是,肥腩多虽然不时被那个恶灵威胁,有好几次都快要被攻到面门,却一直毫髮无伤。我心念急转,去你大爷的,这恶灵根本是佯攻肥腩多,仗着自己速度快,诱我过去保护他,然后趁我分心对我发起攻击。 我身上的血多得已经快要将t恤完全浸透了,勉强倚着桌子站着——虽然这姿势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气势。那恶灵手里握着用来当武器的似乎是一块碎玻璃,此时他就在我面前的半空中飘着,他举起那块沾满了我的血的玻璃放到嘴边,不知是闻了闻还是舔了一下,然后突地从我旁边闪过,出了教室门口。 我推了一把面前的桌子,借着惯性直起身子,踉踉跄跄追了过去。 现在我早已经没有任何体力,速度也慢的如同蜗牛爬行。可当我好不容易跑出教室,再次向洗手间的方向望去时,竟看到那恶灵站在镜子前面。见我出现,他嘴里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转身没入镜子当中。 我知道他是在嘲弄我,想将我引过去。可我除了如他所愿地追上去,还有别的任何事情可做吗? 我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跑进洗手间,一脚踏进地上那片白色的光晕之中。 剎那间,那面镜子反射出来的微弱光芒“倏”的一下大胜,一道刺眼地光线化作利刃直向我袭来。我躲闪不及,那光挟着鬼邪之气以疾勐之势穿进了我左侧肩部靠近心脏的地方。我“砰”地一下应声倒地,嘴里吐出一口腥甜的液体。 肥腩多跟在我身后也跑了出来,听声音已经离我越来越近。我拼尽力气从嗓子里逼出两个字:“走……开……” 他这次却没有听话地停下脚步,而是直冲到我身边蹲下,将我的脑袋扳起来放在腿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颤抖着声音唤我的名字:“安妮……” 那恶灵此时復又从镜子中现身,他飘到我身边,围着我和肥腩多转了一圈,接着停在右侧打量我,低声怯怯地问:“我能力很强吧?这样,我能当学生会会长了吗?” 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疼痛已经将我折磨得动弹不得,此时更无力思索他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现在离天亮还早得很,按照现在这个情形,我就算不被他杀掉,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总之,我的生命今天就到头了。 第38页 那恶灵见我不回话,仿佛也不着急,就在我旁边静静盯着我,整个地下室一时之间,竟沉寂了下来。 就在此时,通往地下室的那扇木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我是有话要说的分割线------------------------- 不要这样嘛童鞋们,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啊童鞋们~~~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十九话 镜中浮影(五)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暗叫不好:莫非这里还有一只鬼? 木门随着又一声巨响被撞开,一个人影自外面缓缓走进来。 旁边那只鬼像是被吓了一跳,虽然没有离开,身体却也朝后退了退。我没再理他,反正我都这样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个“死”字,当下示意肥腩多把我的头抬起来一点,以便看清楚来人。 那人身量颇高,而且极瘦,背上背了一个长形物体。借着他身后透进来的灯光,可以看见他似乎戴了副眼镜,脸上的五官则看不明晰。这道门,刚才我和肥腩多都要抓狂了也没能打开,这傢伙怎么进来的,难道他是天生神力? 那个人眼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近。他走到我附近,瞥了我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那只恶灵,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哼,这种法力,也敢出来招摇?” 我疑惑地看了肥腩多一眼。他这是说那只恶灵还是说我哪? 那恶灵却像感受到什么威胁一样,身体快速向后飘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再次消失在镜子中。 那人看上去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挺气定神闲。见那只恶灵隐进了镜子,当下也不多话,将背上所背之物——我现在才看清那是一把剑——取下来靠着墙壁立好,摘下眼镜搁进口袋,然后慢慢脱下身上的西装,看了看自己站立之处周围的地面,似乎很不满意,于是不由分说将那外套搭在了肥腩多背上。紧接着,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又不疾不徐挽起了衬衣的袖子。 我要崩溃了,这是干嘛?要绣花吗? 肥腩多对于自己被当成了衣架子这件事也十分之错愕,只不过当前情况特殊,我猜他也没心思和那人计较。既然眼前这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且看起来貌似是准备动手收拾那恶灵的样子,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要提醒他两句,于是艰难地开口道:“小心……那只怨灵速度……速度很快……” 没想到那傢伙居然并不领情。他连并不看我,右手抬都不抬,直接反手向着我的方向推了过来,口中道:“多话,让开!” 我只觉得一阵凌厉的掌风侵袭而来,那力量大到就算五个健康的我也无法抵挡。我和肥腩多被那掌力推着身不由己向后滑去,眼看就要撞在另一侧尽头的墙壁上。肥腩多之前一直在我旁边,此时低下身来将我的头紧紧抱住护在身前。就听“咚”的一声闷响,肥腩多的背撞在了墙上,他自己也忍不住吃痛低唿出声。 kao!这傢伙什么来头,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就算死我也要骂完他再死!我在心里暗暗握拳(也只能在心里握了),正要张嘴,却见那人抬起右手,手臂突然向前暴长,直接穿过镜面探了进去,接着就仿若抓住了什么一样向外用力一拉——那只恶灵竟被他当胸抓住整个拽了出来! 紧接着,那人手臂一轮将白衣恶灵摔在墙上又弹落地面,他一脚踏了上去,正踩在那恶灵心口,口中道:“竟在人世作恶,饶你不得!”随即一掌噼下,一股黄色的光球霎时朝那恶灵罩去,轰鸣声大作,那恶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便再了无声息。 那人走到我和肥腩多面前,从肥腩多背上拿起自己的上衣,抖搂了两下,瞪了肥腩多一眼,似乎在埋怨肥腩多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拢朝那恶灵躺着的地方一指,道:“收!”那恶灵即刻化作一缕轻烟飘入盒中。 没想到这令我折腾了一晚上,弄得一身伤的恶灵居然会被这么简单的方式解决。我心中一松,身上立马觉得更加疼痛。只觉胸口一股血气上涌,一偏头又喷出一口鲜血,跟着就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花子在一旁用担忧的眼光看着我,见我醒转乐得大叫:“醒了,安妮醒了!” 四面八方刚才还空空如也,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了三四个人头——唔,还有狗头,几个生物将我团团围住,肥腩多蹲下身来碰了碰我的头髮:“上帝,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朝旁边偏了偏脑袋。话说,也用不着这么亲昵吧,不就是跟我一起被鬼给耍了一晚上吗?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浑身还是疼得厉害,我无法做太大的动作,只是感觉伤口应该已经得到治疗。我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阿神,很好,果然如我所料,它的脸阴得就快下雨了。估计不久的将来等待我的将会是一场暴风骤雨,既然这样,我还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我注意到刚才在地下自习室中诛杀了那只恶灵的男人居然也在站在那看着我。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的面貌。这人大概比牛高马大的肥腩多还要高上几厘米,不过比他瘦弱许多。长得细眉细眼的,头髮剃得极短,贴着头皮只有一层青茬,戴着副黑框眼镜。最惊人的是他竟穿了一身的amarni,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捉鬼,我多半会以为他不知是哪家小开。这形象与身份未免也太不搭了吧! 第39页 虽然这个人很没礼貌,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救我一命,我要是感谢都没一句,就太要不得了。于是我微微抬了抬身体,用细若蚊蝇地声音对他道:“谢……谢谢……” 那人抬起手不耐地朝我挥了挥:“无妨。”接着就转身对肥腩多道,“最重的伤是左肩靠近心脏那处,我已经给她服过凝气丸,应该无甚大碍。这两天,勤换药,三周后,即好。” 我“噗”地笑了出来,但随后就因为牵动伤口而“嘶嘶”倒吸两口冷气。嘿,这人太幽默了,怎么说着说着变“三句半”了? 那男人说完看着是准备要走。我挣扎了两下,拼命拍了拍肥腩多的手。后者会意,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先生你贵姓?” 那人突然站定,双手抱拳施了个极标准的礼,肃然道:“崆峒尉迟槿。” 我饶是伤成这样,心里的吐槽之魂却熊熊不息。这是干嘛?人家肥腩多不过问你姓什么,你着急忙慌地把师门都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系出名门啊?!切,崆峒派有那么了不起么? 现下我最关心的就是那只鬼最后到底怎样了。我看了一眼肥腩多,他居然很明白,马上过来扶起我让我斜倚在沙发上,然后从旁边掏了个靠垫,塞在我背后。 我心中一阵翻腾,仍然觉得有吐血的冲动,强自压下喉头的腥味,咳了两声,道:“这位先生,昨夜那只鬼……” “不劳费心,我自会超度。”那尉迟槿仍是不朝我看一眼,傲然地盯着天花板。我真想抄起背后的靠垫给他丢过去,有本事你在天花板给我看出朵花儿来! 花子不改她那花痴的本色。她一眼睃到了搁在电脑桌上的那把属于尉迟槿的剑,十分兴奋地一手捂嘴一手指着剑,愉快地叫嚷:“啊,这剑好酷啊,先生,它叫什么名字?”说着还试着想伸手去摸。 尉迟槿动作飞快地一把将那剑夺过,立在身后,怒斥花子道:“妖邪之物,岂可动我湛卢?!你可知触之必死!” 湛卢!!难道这就是那上古七大宝剑之一的湛卢剑?我下死劲盯着他手中那把剑:通体黑色,剑鞘虽不见任何花纹,却一望而知不是凡品。民间传说这把剑在岳飞被害之后便不知所踪,怎么竟在他手上? 我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尉迟槿傲慢地一笑,将剑横于身前,左手从上面虚虚拂过,正色道:“我这湛卢剑,斩昏君,定邦国。此剑乃我家传之宝,你不知它的存在,又有何稀奇?” 我脸上有一块肌肉抽搐了一下。尉迟槿这副模样太欠打了,好想一巴掌甩过去啊! 花子的脆弱心灵被“妖邪之物”四个字伤害了,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悲鸣,就躲进了厨房。 我转头看了一眼阿神,它也是一脸惊奇之色。这种惊讶的神色在一只狗的脸上显露出来,未免有点诡异,我沖它皱皱眉头,它这才意识到,连忙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肥腩多见我一脸怒容,急急打圆场道:“安妮,是这位先生将我们送回来的。刚才,他还帮你治了伤。” 不等我答话,尉迟槿便开口道:“不必客气,我也是恰巧路过,见那里阴气旺盛,才来一探究竟,救你们也只是顺便。” 我一口脏话憋在嘴里,要骂又骂不出,血都涌上脑门了。这什么人啊? 此时正好花子又从厨房飘了出来,弱弱地躲在一边神色哀怨地问我:“安妮,你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肥腩多抢着道:“我去做!” 我蓄积已久的怒火总算找到了宣洩口,张嘴就骂:“你有没有脑子啊!你做的那些饭菜里全是海……海鲜,我吃了留一身疤,以后嫁给……给谁去?”说罢心中一阵烦恶,又“吭吭”咳了两下。 阿神似乎也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嘀咕:“你就算没疤也嫁不出去。” 我:“……” 尉迟槿颇为惊异地仔细打量了一下阿神,脸上的傲然之气减了几分,对着我道:“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这里竟然还有神兽相伴!” 他的重音落在“你”字上,我怒不可遏,我有神兽怎么了?我就有,你再唧唧歪歪我让神兽咬死你! 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又接着道:“你需要排出体内尸毒,这两天不可进食,慢慢静养方是正路。”说着他又瞄了一眼花子,“奉劝姑娘一句,你法力低微,又非系出正统,这种妖孽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为好,否则被吸了元气可是大事。” 他话音刚落,花子再次泪奔。阿神也怒了,对着他“嗷”地一声大吼。 你系出正统,你全家都系出正统! 我四肢乱舞乱蹬,当下就决意要爬起来跟他拼了,肥腩多死死按住我的肩,将我压在沙发上不让我乱动。 尉迟槿眼见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也不以为意,再次朝我们一抱拳,转身朝门口走去。肥腩多见他要离开,赶忙站起来追在后面喊:“玉先生,玉先生……”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无语,外国人真是没文化呀…… --------------------------------------------------------- 第40页 碎碎念: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话 疑雾重重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家里静养。我的伤势虽然重得差点要了我小命,但尉迟槿给我吃的那什么凝气丸倒确有奇效,不出一个星期,虽然身上还缠了不少绷带,但好歹我已经能下床走动。 阿神一天照三餐地骂我,有时候还有宵夜附送。不知道神兽和人类的生命轨迹是不是一样——我怀疑它到了更年期了,我好歹是重伤员,哪有这么虐待的? 肥腩多去退了机票,说是要等我好一些了之后再回西班牙,每天一大早就准时来我家报到。我拗不过他,也就只得随他的便。只是我家里一向少人气,这几日突然多了个高大的捲毛外国男穿着花格图案的围裙走来走去,看着实在有点扎眼。 虽然尉迟槿临离开时嘱我不要进食,但我哪能跟他比?他系出名门,恐怕光喝风就能活的特别滋润,我可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不吃东西会死的。阿神不知从家里哪儿翻出来一本我老爸留下的以前给我妈补身用的汤谱,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肥腩多听,肥腩多依着上面所示将材料大包小包买回来在家里煲好给我喝,味道倒也似模似样。 至于花子,自从被尉迟槿呵斥以后就情绪萎靡不振,话不怎么多说,连最爱看的电视剧也丢到了一边。之前我和阿神曾经商量过要不要让她早点回冥界拿号排位入轮迴,现在因为怕她多心,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有等过了这一段再做计较。 既然我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復,学校地下自习室那事,总该有个了结。 上次和林绣云见面,我内心太过愤愤不平,居然忘记问她学校开出什么样的价码给我,如今已失去主动权,也只能“随喜、随喜”了,料想那么大一所大学,总不会也只给我41块5吧? 更重要的是,我的脑中还有不少疑团,我希望能从她那里寻得答案。 我选了周三给林绣云打电话。可打了一上午,电话拨过去倒是通了,可就是长时间处于无人应答的状态。难道又出了什么状况?可那天我是亲眼看见尉迟槿将那只恶灵收入盒中的呀! 这个时候,肥腩多正在厨房不知捣鼓些什么,花子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出,只有阿神陪在我旁边。我转头看了它一眼,它立即怒目相向道:“怎么,电话没人接了吧?我就说你办事不牢靠!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通知我一声,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妄想自己解决,你有这个能耐吗?” 我被它吵得有点头痛,把手机摔进沙发里,大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扮演复读机了?我都说了好多次了我只是去探一下环境,哪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算我求你了神兽,你口水多的话不如帮我好好分析一下整件事。” 阿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翻身爬上沙发趴下,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就知道你智力低下,到最后还不是得我拿主意。” 我使劲忍住想跟它对骂的冲动,坐到它的对面。肥腩多这时候从厨房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汤来给我,我接过来,一面缓缓吹着汤上的水汽,一面试图从头釐清整件事。 那天林绣云找到我,希望我帮忙解决事端时曾经说过,最近发生的那些怪异事件虽然闹得人心惶惶,但并无人员伤亡。被地下自习室的恶灵所扰的那几个学生教师,只是被刺激到了情绪和精神,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可那天晚上的情况却与此截然不同。从我们进入那扇木门开始,仿佛一切就早已安排好。那只恶灵以玻璃碎片做武器,不断朝我和肥腩多发出攻击,最后藏进镜子中利用光线的那一下更是足以致命。若不是我运气不错,早已经死了十次八次。更奇的是,那恶灵的每一波进攻都摆明了是沖我而来,好几回肥腩多已经脱离了我力所能及的保护范围,它却完全视而不见,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虽然法力不怎么高强,终究身上流着斩鬼家族的血,这一点对于一向知觉灵敏的鬼魅来说,绝不会察觉不到。那么,那恶灵弃肥腩多而专攻我的原因就只可能有一个:它要杀的人是我,只是我。 可是,为什么? 我做斩鬼女不过才两年,结仇虽是在所难免,可凡事总有因由。冤魂恶灵们因为心有执念,很多时候想法反而比活着的人来得简单,我遇过的鬼怪中,兇残伤人者一早被我击毙元神俱灭,而我定义为“无害”的那一类,被我放走后自不会再回来寻衅滋事。地下自习室里的这只恶灵,说过的话不过寥寥数语,他口中的“报告,我可以进来吗?”和“我能当学生会长吗”,虽然我暂时不明他是故意跟我装疯,还是有什么内在含义,但至少可以据此推断出他很有可能就是死于这个地下室里,生前不出意外应该是x大的学生。难道我以前念书那阵儿得罪过他?我可一点印象没有哇! 其实,这些事情倒还是其次,毕竟,无论如何那恶灵已灭,现在恐怕已为尉迟槿所超度,暂时还可以搁置一边。我最担心的,还是那面镜子。 水晶兰这种植物,从我之前查到的资料来看,虽然不算常见,倒也并不是多么稀有。若有爱花之人偏爱这种花型,将它的图案画在镜子上当装饰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但这世上的花,没有任何两朵会生得一模一样。镜子上的这朵花从各方面来与黄美月手腕上的那朵都几乎完全相同,这只能说明它们之间有联繫。这样的推论让我心里非常不安:同一朵水晶兰不断在凶煞之地出现,带来的绝对不会是好消息。这意味着这些原本单个独立发生的事件,实际上却有极大可能是环环相扣的,而我自己,已经与之脱不了干系。 第41页 阿神安静地听我说完,眯着眼睛沉吟了片刻,道:“对不起古安妮,我分析不了。” “哈?”我盯住它,准备等它再重复这句话时就一拳挥过去。 阿神爬起来跳下沙发,看样子准备进厨房找点东西吃。 “餵!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吧啊,你有使命要保护我的!” 阿神理也不理我,扭着屁股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叼了块薄荷味的狗咬胶出来。 见我还呆愣愣站在那,脸憋得通红,似乎即刻就要发飙,他吐出嘴里的东西,说:“古安妮,你怎么那么没脑子呢?你自己明明已经将所有事情分析了一个遍了,可还是找不到答案。那是为什么?因为你现在需要的已经不是分析,而是更多的资讯,懂了吗?” 我思索片刻,勐地一抬头道:“也就是说我还是得找到林绣云问问清楚?” 阿神沖我赞许地颔首,捡起地上的咬胶从我眼前快速消失。 林绣云的电话仍然不通,看来无论如何我得再去x大一趟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和阿神讨论了这么久,得出的结论和之前有任何区别吗?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一话 寻人(一) 几天里,我一直试图联繫林绣云。 阿神对我的咆哮怒骂,我嘴上自然不服,但心里明白它说的不无道理。我将一切看得太简单,斩鬼除魔这回事,看似千篇一律,无甚技术含量,其中却包含着无法预测的变数,只要有可能,总是准备得越充分越好。而我,若不是脑袋一热,单单听了林绣云一个人的描述就傻愣愣带着肥腩多直奔事发地点,也不至于差点丢了小命。如今我满腹疑团,而林绣云,却好似人间蒸发了。 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昨天更是干脆关了机。我试着打电话去x大,那边接电话的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像藏着天大的秘密。难道校方真的准备赖掉我的佣金?我心里焦躁得如同万蚁噬咬,好几次都想直接冲去x大,但次次都被肥腩多抓回来。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随便指指我手臂或大腿上的某一处,然后就迳自将我丢进卧室。 我身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伤口正在结痂,东一条西一块,还有些许发痒,常人远远看着或许有些吓人,但其实除了左肩那一处最致命的伤口恢復缓慢之外,其余地方已无大碍。我心里着急,缠住阿神每天在它面前上演“夺门而出”的戏码,搞得它烦不胜烦,最终同意和我一起去x大再探究竟。肥腩多对此虽很不满意,无奈他说出的话基本被我无视,也只得嘟嘟囔囔地脱掉他身上的围裙跟着我们一起出了门。 我再次出现在x大的校园中时,引起了不少人士的驻足围观。摄氏三十五、六度的大热天,我穿着长袖长裤步履缓慢,手里牵着一条体型肥硕的金毛猎犬,身后跟着一个头髮微卷相貌勾人的外国男青年,这样的组合的确有些无厘头。我努力忽略身边人群的指指戳戳和窃窃私语,目不斜视地走进501,直奔上次和林绣云见面的那间办公室。 此时是上午十点,大概因为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人,十分安静。林绣云的位置如我所料地空空如也,桌面上没有任何杂物,电脑旁的一小盆绿色植物有几片叶子已经有些发黄,透出干枯的迹象。 左边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正在接电话。我走过去站在他的办公桌旁,他看了看我,三言两语结束通话之后抬起头来:“有事吗?” 我礼貌地对他笑笑,道:“你好,请问林绣云老师在吗?” 眼镜男眼神里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带着点讶异又有些犹疑,他扶了扶眼镜,很不自然地说:“她现在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对他道:“哦,也没什么大事。之前林老师找到我,委託我帮贵校解决一件事。现在事情已经完成了,我是来收钱的。” 那男老师的脸色愈加深重:“……我能问问她委託你的事情和什么有关吗?” 我心里的疑问更浓。学校里有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拜访,或是推销,或是谈合作,这种事情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这个眼镜男,脸上的戒备未免太明显了点。林绣云到底怎么了? 我回头看了阿神一眼。它此时有口不能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又望了望肥腩多,后者和我对视一眼,突然开口对眼镜男说道:“这不是一件公开的事情,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跟你说。” 这话说的巧妙。x大之前的闹鬼事件,虽然搞得整个校园人心惶惶,但真正涉及到捉鬼这一环,就必然不能广为宣扬,被太多人知晓。林绣云若不是当初带过我,就凭她一个辅导员的身份,恐怕也没资格参与到当中来。 眼前这个男老师究竟对整件事有多少了解,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如果他是知情人,听到肥腩多这样说自然会朝那方面联想,给出相应的反应;若他知之甚少,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怀疑。 眼镜男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是这样,我们校教导主任交代过,如果有人来找林老师就通知他。我看,我还是带你们去他办公室吧。” 我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回头沖身后的一人一狗使了个眼色,跟在眼镜男的身后出了办公室。 第42页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夜袭食堂大师傅那次还没被抓到),因此,从没和教导主任打过交道。此刻看见这个虽然已年过不惑,但保养得还算不错的男人就坐在我对面,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听完眼镜男的介绍,男人将手中的烟摁灭在菸灰缸里,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然后站起身来朝我伸出手,笑着道:“你好,我姓肖。” 我把手从上衣口袋里拔出来和他握了握,说:“肖先生,我今天来……” 他赶忙摆摆手:“别那么客气,叫我肖老师就行了。刚才听小刘(眼镜男)说,你是来收钱的?你贵姓?” “古安妮。”我答,同时留心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当得了教导主任,对情绪的控制果然比一般老师要来得娴熟。他脸上的惊讶不过持续了不到半秒,就立刻又满面笑意。还好我一直死死地盯住他,才没漏掉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哦。很不巧呀,林老师最近不在学校,我看要不……” 我四周环视了一下。眼镜男已经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偌大的办公室里此时再无第四个人。如果说之前面对眼镜男我还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将事情和盘托出,在这个学校高级领导人面前,我则不想再兜圈子。我朝前跨了一步,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用音量不大不小的平稳语调道:“肖老师,既然来到你面前,我想还是直接一点比较好。我来收的,是有关于地下自习室的那笔款项。你们既然请我来捉鬼,总不至于想赖帐吧?” 我很明白我这是在冒险。我赌眼前这位姓肖的教导主任对整件事都是清清楚楚的。学校里闹鬼这么大的事,林绣云找我来帮忙,就算不是他亲自授意,最起码他是参与者之一。 教导主任脸色骤变,像是没料到我会说得这么直接,再不似刚才那般神色自若,一脸的讳莫如深。他下意识朝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双眼紧盯着我,隔了半晌,道:“你……真是那天那个女孩儿?” 正中目标!我心中长出一口气,笑了笑,捲起上衣袖子,露出手腕处的一道疤痕,道:“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到地下室里找找,我在那里流了不少血,说不定您还能採集到我的血液样本来化验一下。”说着我指指肥腩多,“还有他,那天他也在场。我和林老师见面的时候,办公室里人非常多,我想总不会没人见过我们吧?” 对面的中年男人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看起来却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脸,藉机平復了一下心情,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天林绣云老师约你到学校见面,确实是由我安排。可第二天清早,看门人一进501大楼,就看到通往地下室的门打开着,地上还有点点血迹,一直延伸到自习室里。这些血究竟属于谁,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一无所知。你想想,学校里有这么多学生,如果这个事真的闹出来,影响力根本无法控制,到时候我们学校可怎么办?所以……” “所以你们就没报警,将501清洗干净就照常让学生们上课了?你们可真负责任啊,我好歹是一条人命,就算你们不想扩大事端,至少也应该让林绣云和我联繫一下,确定一下我的死活吧?”我简直火冒三丈。为了他们这个破学校的破自习室,我连命都差点没了,他们居然不闻不问想就这么算了? 教导主任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你还不知道吧?林老师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来过学校。”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二话 寻人(二) 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来分析,我早就料到林绣云很有可能从和我见面之后的第二天起,就再也没到学校上班,因此听这个肖姓教导主任这么说,也并不如何惊讶。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暗骂他是个死变态:你们x大又不是只有林绣云一个老师,随便找个人跟我联繫一下有那么难吗?明明就是害怕出了大事要承担后果,现在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一个不知所踪的年轻老师,是不是太泯灭人性了? 我心里不爽,脸上却仍旧带点笑意,道:“肖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林老师她正在休假,还是……” “唉,如果她要只是休假倒好办了。那天我们下班之前还碰了个头,她向我汇报了和你谈的情况,也告诉我你那天会先进地下室里探查一下环境,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可第二天,她就没来学校上班。你也知道,那天地下室里那副情景,谁看了心里都会瘆得慌,于是赶紧跟林老师联繫,可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们打去她家里边也一样如此。这已经都十天了,我们也很担心啊……” “你们就没有想过去她家里看看吗?”肥腩多忍不住插嘴道。 中年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没去?派了两个老师上门找过,我自己也亲自去了一趟,家里始终没人。林老师她爱人长期在外地工作,孩子送回老家让父母照管了,平常就她自己一个人在c城。这一时之间,我们真不知道还能和谁联繫,只有拜託在警察局的熟人,帮忙找找她的下落。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他说着抬眼看了看我,“姑娘,说实话,我们不是没有想过打听一下你怎么样了,可你的联繫方式只有林老师有,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你……” 第43页 编!再编!我说你们撒谎之前能不能先把说辞给弄一致了啊?说什么我的联繫方式只有林绣云有,她之前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哟! 我冷笑了一声,不等说话,旁边的肥腩多又冒了出来。看样子他似乎比我还气愤,冲到我旁边大声道:“肖老师,你真觉得这样能说得通吗?那天林老师对我们说,你们一直找不到处理地下室鬼怪的方法,于是在一个论坛发帖求助,有人回帖将安妮的电话号码给了你们。那么,就算现在你手头上没有安妮的联繫方式,再翻查一下那个帖子,很难吗?” 抢戏嘛这不是?你是女主角还是我是女主角啊,要不要特意再开本书专门写写你? 我瞪了肥腩多一眼,也不多说什么,转头等待教导主任给答覆。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对面的男人竟是一脸的疑惑。他抬起手摸了摸头顶寥寥可数的头髮,纳闷地道:“帖子?什么帖子?” 我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这人对整件事这么清楚,必然是负责人之一,怎会不知道这帖子的存在?难道…… 教导主任见我没什么反应,又接下去说到:“地下室这件事搞得我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林老师主动找到我,说认识你这样一个人,可以找你帮忙。我想着,反正没有什么好办法,试试也没坏处,所以安排她跟你联繫,哪有什么发帖的事?这种事情关系到学校,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公共论坛发帖搞得人尽皆知?” 我心里满是问号,情绪不由得有些激动。这是什么情况?找照他这么说,岂不是将之前林绣云所讲一切全盘推翻?我和林绣云平常联繫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自信绝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给她。那么,到底是眼前这位教导主任在说谎,以便将事情推给林绣云,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肖老师,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我古安妮是林老师向您主动推荐的,一直以来也是她负责联繫,其他人包括您在内手里都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我道。在看见他点头表示肯定之后又接着问:“那您知道我是x大的毕业生吗?” 我深知这个问题基本已无意义。答案已经唿之欲出,或许,我只是心里还残存者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教导主任看上去更加吃惊,他竟然站了起来,一脸讶异地问:“什么?你说你是x大的学生?” …… 这么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虽然在整件事里,这个姓肖的男人和林绣云各执一词,从表面上看,似乎根本无从分辨孰真孰假。但我自己明白,两相对比,我更相信这个教导主任。 林绣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暂时无暇顾及。我更想知道的是,这恶灵从何而来? 我想了想,对教导主任道:“肖老师,我想问一下,501的地下室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对面的男人明显的顿了一下,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他心有顾虑,于是又道:“你放心,不管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无论如何我是x大的学生,维护学校的名声,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肖主任嘆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缓缓道:“姑娘,这件事情既然你已经牵涉进来,我也不该瞒你。那地下室的确死过人,但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怎么会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关呢?” 原来,十年前,这所学校的土木工程系有个男学生,天资愚拙性格内向却偏偏自视甚高,一心想着要在学校里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从大学一年级开始,每一年都积极参与竞选学生会会长,无奈他成绩太差,几乎每一年都有重修补考,有些科目甚至重修了三四次也无法过关,再加上人际关系又十分糟糕,自然次次在竞选中落马。因为这样,他受到了周围同学的百般嘲笑,变成整个校园人人皆知的一个笑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学的最后一年。 也许是因为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太过巨大,也许是因为受不了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又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前途暗淡,就在大学毕业的前夕,在得知自己可能无法按时毕业之后,他在501的地下自习室里上吊自杀,在当时引起了整个校园的极大恐慌。 但是,这种事情在很多学校里都时有发生,要摆平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501地下自习室在封锁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开放。这个男学生,做了一段时间大家口中的话题主角,也就逐渐被慢慢淡忘。十年之间,这里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一个多月前,这间地下自习室再起祸端,这位肖主任虽然曾经联想到十年前的这起惨案,但终究因为时间间隔太久,并没真正将它放在心上。如今听我这样问,才觉得有些后怕。他讲完这段往事,颤巍巍地看着我,问:“你的意思是,最近发生的这些怪事,跟那个男学生真的有关系?” 我无法给他答案。或者说,我比他更加一头雾水。 这个男学生已经死了十年,想来早已经去冥界等候入轮迴,怎会过了这么长时间突然想起跑来兴风作浪?可是,若说地下室那个恶灵不是他,那句“我能做学生会会长了吗?”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林绣云。十年前她是否已经成为x大的学生尚未可知,而且,既然她能留校当老师,必然是品学兼优或家道殷实。跟那男学生,不应该有任何关联才是。可事已至此,她真的还能片叶不沾身吗? 第44页 从把我叫到学校,我被困在地下自习室受到恶灵袭击,再到她自己的人间蒸发,仔细想想,若将这些事情统统称为巧合实在是太过牵强,它们,更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个局。我只是不懂她这么做的原因。 我说过,林绣云作为我的辅导员带了我四年。我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决没得罪过她,去年她生宝宝,我还和几个同学买了东西去探她来着。是什么理由让她煞费苦心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觉得,这一趟x大之行,并没有使我面前的迷雾有些许明晰,它仿佛,更加沉厚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三话 重遇 离开x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不想说话。 有人想让我死,没有其他任何事比这个更能令我沮丧。我错过了什么,忽略了什么?林绣云与地下自习室中的恶灵到底有何关系,镜子上的那朵水晶兰和她又是否有任何关联? 众多纷繁芜杂的信息塞在我的脑袋里,我无法好好思考。很多天以来,我一直避免朝更坏的方向考虑,宁愿只将整件事当成某个偶然发生的独立事件。但越来越多的证据不断提醒我,或许,这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我只是被捲入的庞大人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而且,撇开这些不说,我好像……又忘了管那个教导主任要钱了! 肥腩多开着我的车,一边小心翼翼躲避着交警,一边不时地扭头看一眼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我,见我一直不出声,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出声道:“哈,安妮,不如我变个魔术给你看啊?” 我本来心不在焉,冷不丁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去送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大声嚷道:“你短路啦?好好开你的车,变魔术,你是不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肥腩多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贸然说话。后座的阿神这时开口了:“古安妮,人家肥腩多也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逗你开心。你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说起来过瘾啊?” kao!它和肥腩多才认识多久,这就结成统一联盟了是吧? 我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座椅的靠背上,面对阿神吼道:“大哥,你帮他说话之前想清楚,你也是坐在这个车上的。一个没驾照的司机开着车还要给你变魔术,你竟然这么淡定,还真是置生死于度外呢!” “我在西班牙是有驾照的……”一旁的肥腩多慢吞吞吐出这句话来,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这话你跟交警说去!要不是我伤没好,阿神这个狗东西又上不了计程车公交车,你以为你有机会摸到我车子的方向盘?” “你说谁狗东西?”肥腩多还没顾得上答话,阿神就炸毛了。它卯足了力气大吼,声音将窄小的车内空间填了个严严实实。 “哼!”我将眼神轻蔑地将阿神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冷笑道,“我就说你,怎么了?麻烦你重新审视一下你自己,请问你身上有哪一个地方不是用来向人类证明,你是个狗东西的?” 阿神“嗷”地一声,一爪拍了过来,我动作不灵便,勉强朝后一闪,它的爪子带着风从我眼前掠过,砸在椅背上,竟然在上面抓出了两道口子。 我怒不可遏,这个败家东西!每个月光吃饭洗澡做美容都不知道要花我多少钱,现在居然还搞起破坏来了! “你那么护着肥腩多是不是想跟他一起去西班牙,跟我呆腻了?你滚呗,滚滚滚!” “你精神出问题了你?” …… 我和阿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车厢中闹了个天翻地覆。肥腩多驾驶座再没出一点声音,我不经意瞟到他一眼,发现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七窍流血身亡了…… 一直到我们回到公寓大楼,进入了电梯,阿神还在叽叽咕咕和我吵个不停,只不过因为害怕被其他人注意,它的声音小了很多。肥腩多在我们前面背着手,16楼一到,电梯门刚刚打开,他就一步跨了出去,好像一秒也不愿意和我们多呆似的。 我踹了阿神一脚,也跟着踏出电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肥腩多“咦”了一声,好像看到了十分奇特的景象。我快步跟上去一看,只见一个人坐在我家大门口。 那人穿一身的名牌西装,盘坐在地上,双手置于两边膝盖,双目微闭,神色安宁。在他脚边放着一把黑色的古剑。这不是尉迟槿又能是谁?这情形也太奇特了,有没有被邻居看见呀?人家说不定以为我招惹了什么魔教组织呢! 我走过去,本来想推他,但看他的样子好像在练功一样,我这么一推也不知会不会害他走火入魔。于是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叫他:“哎,尉迟槿?” 他徐徐睁开眼睛,见面前是我,又抬头看到我后的肥腩多,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拍了拍裤子,捡起那把湛卢剑,给了我一个颇不满意的表情,略微躬身,道:“古姑娘,鲁伊斯先生。”接着又对阿神施了一礼,语带恭敬地跟它打招唿:“神兽前辈。” 我哭笑不得,皱着眉头问他:“你干嘛?”这人再不送医院怕是迟了嘛,对狗比对人还尊敬。 “我上来寻你们,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唯有在这里等。”他朝我们身后望了望,又道,“那个女鬼没跟在你们身边?为何不给我开门?” 第45页 废话!你那天百般伤害她弱小的心灵,她要给你开门,那才真叫有鬼了! 我一把掀开他,拿出钥匙来一边开门一边问:“你有事啊?” 阿神此时又插嘴:“古安妮,别人好歹救了你,你别这么不客气。”哟,人家对它恭敬一点,它就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呸它一口,也不说话,打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二人一狗跟在我后面也进了屋,肥腩多走在最后,顺手将门关上。 花子正万年不变地煲着韩剧,见我们回来原本露出笑容,可再一看发现尉迟槿也在,马上变了脸,也不理我们了,关上电视就黑着脸飘进厨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老跟厨房过不去)。 我心中本来有气,看到尉迟槿就更加不爽,扔下手里的包就转身对着他道:“说吧,你有什么事?” 尉迟槿倒是不以为意,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问我道:“你身上伤势如何?” 看吧,看吧?这是想让我时时刻刻不忘记他救过我啊!还说自己系出名门,崆峒的又怎么样?还不是免不了会出这种追名逐利的败类! 我喝了一杯水,又给肥腩多倒了一杯递给他,状似平静地对尉迟槿道:“托你洪福,谢你搭救,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尉迟槿将右手递到我面前摊开来——手掌中是一颗丸药,说道:“我估量姑娘你的左肩处的伤恐怕没那么容易好,所以又带了一颗凝气丸来。你吃下去,十日内伤势即大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了半天才伸出手去接过那颗丸药。这么说,我误会他了?他跑到我家门口静坐了这么久,难道只是为了来给我送一颗药? 我有些羞愧,连忙又跑去倒了杯水,双手呈到他面前,道:“尉迟先生,你是专程给我送药来的?哎呀,太不好意思了,你等久了吧?” 尉迟槿将水杯接过,搁在一旁的茶几上,道:“非也。我只不过方才见到你,想起你法力低微,伤势理当恢復缓慢,所以临时起意再给你一颗药。” 又来了!我垮下脸来,走过去将那杯水没收,端给趴在地上休息的阿神——后者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问:“你赶紧说你到底干嘛来了?” 尉迟槿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急,你可知最近北山公园一茅山道士被杀之事?” -------------------------------------------------------------------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四话 道士之死 我疑惑地看着尉迟槿,道:“茅山道士被杀?不是我干的呀。”我们斩鬼族跟其他各支捉鬼除妖门派都没有任何关联,这事和我说得着吗? 尉迟槿正色道:“姑娘休要说笑。我自然知道此事与你无甚关系,只是此事与姑娘上次被恶灵突袭时间相去不远,难保没有任何联繫,我劝姑娘平常还是小心为上。” 我心念一动,急忙追问:“你是说……” “我也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并不知悉其中因由。不过,我与姑娘既然一场相识,前来通知一声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姑娘你……” “我法力低微嘛,你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不是感觉特别过瘾啊?烦死人了!”我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蹭地冒了出来。我现在到底是有多不堪,值得他这样翻来覆去地说,难不成名门正派出来的人都是这德性? 尉迟槿见我有些不高兴,微微笑了一下,道:“在下也不过是如实相告。那天与姑娘分别后,我回去翻查了有关于你们斩鬼一族的典籍,发现你们的捉鬼方法基本来源于自家的古传秘法,虽有神兽相伴,总归算不得底蕴深厚,故此有些担忧。” “你搞笑了,敢情只有你们这种什么七大山八大派出来的才算是正统,我们这些都是野路子?既然这样,那茅山道士还大多数都是招摇撞骗之辈呢,你说他死在北山公园?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了人家的钱被追杀?凭什么就跟我这件事有关系啊!”我看着尉迟槿那张丝毫看不出感情的冰块脸就是气,他这种觉得自己始终高人一等的妄念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非也。茅山道士与我崆峒以及蜀山、蓬莱等大派一样,均是除魔卫道的正统门派。只不过这两年,太多人打着他们的名号行招摇撞骗之事,这才坏了茅山之名声。北山公园那位被杀的道士,我也有过一面之缘,知他造诣颇高,因此才觉得这件事不寻常。”他说着说着,注意力突然被茶几上的一个物体吸引,拿起来看了看,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我正要啐他说造诣高不高还不都是你说的,忽见他竟然对那东西有兴趣,不禁抚掌大乐:“哈哈,你不是很厉害吗?你系出名门法力高强,西装都穿阿玛尼了,连这个都没见过?”一边说着,脑袋里飞速思考着要怎么耍一耍他。 可我忘了,在我这个家里,拆台的人永远不嫌少。就在这个时候,阿神跳了出来。它斜着眼睛看了看我,道:“古安妮你别打岔。”接着对尉迟槿说,“那个是psp,玩游戏用的。尉迟先生,你能不能将你知道的那个道士被杀的情况详细说一说?” 我气得恨不能一拳头敲到阿神头上去。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46页 “我不曾亲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件事也是我师弟告知于我,他赶到那里时,警察已经将那里重重包围,他只能在远处观察那茅山道士的尸身,据他描述,那道士死状可怖,脸上神色惊恐,身上被抓得血洞遍布,几乎不剩一块好肉。我依他所言分析,这情形很像是与恶鬼缠斗时被自身力量反噬,由此可知他的对手必然能力极强,不可小视。”他口里虽然在说,心思却显然已经不在上面,手里拿着psp,侧着身子问坐在一旁久未发声的肥腩多,“这个怎么开?” 我无语,沉默片刻道:“你就知道这些?都说完了?” 尉迟槿已经在肥腩多的指导下拿着我的psp兴致勃勃玩了起来,显然顾不上和我再多说什么,一边点头一边胡乱“唔唔”答应着。 “那你还呆在我家干什么?” “古安妮,不带你这样的!”尉迟槿还没说话,阿神倒着急了。我真搞不懂,它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人看着都比我顺眼啊? 尉迟槿恋恋不捨地将脑袋从游戏中拔出来,眼里难得的竟带着点羞怯。他朝我扬了扬手中的psp,有点犹豫地说:“我能不能……” “不能!”我冷冷地打断他。这个傢伙来我家什么正事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还想顺手拐走我的游戏机,想得倒美! “借我玩两天,就两天……”他还不死心,一脸诚恳地轻声道。 天神啊,这真是那个傲气十足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崆峒尉迟槿”?就为了一个psp,这么低声下气的,至于嘛? 我低头考虑了一下,道:“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跟我们家花子道歉!”好不容易逮着他求我的机会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掉。花子最近情绪低落得吓人,别说阿神,就连我看着都心疼,总得做点什么让她好过一点。 “这……”尉迟槿皱起眉头,一脸不情愿。 “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你给句痛快话吧。”我不想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落水狗就是要追着打! 尉迟槿又看了看手中的游戏机,想了想,嘴里憋出几个字:“好……好吧。” 我乐得大叫:“花子快出来!” 话音未落,花子已经缓缓从厨房飘了出来。她也不看我们,躲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里,眼睛盯着地面,一脸哀怨。 “花子……花子姑娘,我那天的话是重了些,我知道你并无害人之心,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尉迟槿声音像蚊子哼一样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人和鬼在一起长期相处,对人类绝有害无益……” “行了行了,就此打住,赶紧拿着psp走吧。”我连忙挥手截住他的话头。再这么下去,又不知他要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了。 尉迟槿乐不可支地拿起我的psp,草草沖我们抱拳告别,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我不得不说,这人在山上呆久了,智商会变低,心智也过于单纯。事实上,就凭他给我的那两颗凝气丸,他尽可以对我进行各种要挟,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而且,我好像只是把psp借给了他哦,充电器什么的都还在我手里呢。以他现在这个新鲜劲儿,我非常保守地估计,这游戏机不出今晚就铁定没电,到时候,我看他怎么办!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五话 夜叙 我体力尚未恢復,又折腾了一天,只觉得疲累非常。肥腩多下午便早早离开,走之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人一天都怪怪的,平常话多得恨不得用口水淹死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最近因为我受伤,晚上的外出巡视都是阿神单独行动。这条臭狗纵有千错万错,责任心倒的确比我重得多,总是早早出门,天亮方归。晚餐过后,我在客厅休息了一会儿,看着阿神收拾妥当离开了家,自己也就回了房间。 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尉迟槿所说的那件事,我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心里却不由得担心。且不论那茅山道士之死与我之前遇袭事件有没有关联,若他真像尉迟槿说的那样颇具道行,还死得那么悽惨,那我可必须得小心一些。这城市里最近老有这种手段高强的恶灵出没,莫非真有大事要发生? 我脑袋中胡乱想着,明明身体很睏乏,却始终睡不着觉。正翻来覆去烦躁不已,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同时还有花子怯怯的声音:“安妮,你睡了吗?” 我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应道:“还没呢,进来啊。” 门开了,花子飘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沖她笑了笑:“有事?电视剧不好看?” “不……不是,那个……尉迟……先生今天给你的药,你吃了吗?” “早就吃了。”我答,同时用手拍了拍床铺,“来,过来坐。” 花子踌躇了一下,还是依言在床上坐了下来。 我看她脸上表情好像有些不开心,伸手捋了捋她的头髮:“花子你怎么了?” 她也不答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接着将我的手从她头上拿下来,握在手心里,手指缓缓抚过我手臂上的一条伤疤。 “安妮,你以后小心点好不好,别那么冒失了。你做的这些事情本来就危险,你要是还不好好当心自己的身体,那可……” 第47页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不定,我真的是一个福大命大的人呢,那么多危险,最后都逢凶化吉了,关键时刻还有高人来帮忙,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花子轻轻点了点头,道:“也对,你身边永远都有很多人保护你。不像我……” 我轻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的意思是对现状不满?我和阿神对你不够好么?” “当然不是!我们在一起一年多,我可以说,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从生下来到变成鬼之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可是安妮,人和人终究是不同命运的。你看你,从小爸爸妈妈就疼爱,顺顺利利地念书念到大学毕业。现在虽然干的这一行很危险,可总有阿神在旁边保护你。我呢?安妮,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堕涯的吗?” 我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她。这丫头今天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感怀身世起来? “我从小家里就特别穷,我爸在一个矿上给人打工,干的是力气活,一年忙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脑子又笨,读书成绩差的要死,上初中的时候数学才能考39分……” “那你比我厉害呀,我高考的时候数学才34分呢!”我插嘴道。 花子用力攥了一下我的手:“别打岔,听我说完好吗?”见我点了点头,她又继续说道,“我后面又还有一个弟弟,我爸妈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所以,我勉强上完初中,我爸妈就死活也不让我再读书。我心说,好吧,不让我上学也行,我出去打工,这总成了吧?可是我就是笨啊,在外面混了几年,钱是一分没挣回来,反而差点被人骗去做了传销。我爸一气,再也不准我到外面上班了,只让我在家里帮我妈做点农活,没过两年,又想把送给他们矿上的老闆当小老婆……” “你……以前怎么都没跟我们说过?”我惊讶极了。这种事,说到底离我还是太遥远,冷不丁地在我生活中出现,实在让我有些不可置信。 花子好像没听到一样,眼睛盯着我床头柜上的水杯,无意识般幽幽地道:“我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家,凭什么去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当二奶?我不甘心,实在没办法甘心!所以,我从家里偷跑了出来。……也许因为我违抗了老天的安排,他要惩罚我吧。我还没来得及为逃脱命运而开心,就因为天黑辨不清方向,失足跌下山崖……”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平躺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旁,石头上都是血迹。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明白,我死了,已经是一只鬼了。呵呵,说来可笑,我就连变成鬼,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鬼。天天月月被其他本领比我高强的鬼魂们欺负、调戏,境况一点也不比活着的时候好。要不是遇到你和阿神……”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慢慢朝她靠过去,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低声道:“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现在你和我们在一起,这不是很好吗?” 这样的回忆让花子几乎哭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道:“是啊,现在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你们对我好,保护我,不嫌弃我,这些都让我特别感动。看着每天你和阿神吵架闹别扭;看着阿神明明很关心紧张你,却偏偏嘴上不饶人;看着鲁伊斯先生被你欺负却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我觉得这种生活就算让我再活一次我也不换!但是安妮,直到那位尉迟先生出现,我才意识到,或许我的存在,真的会给你们带来伤害,我……” “你别听那个傻蛋乱说!”我急吼吼地打断她。尉迟槿真是个祸害!不知道他是不是具有对鬼魂洗脑的功能,就那么三言两语,花子还当真信了! “但那位尉迟先生说,我留在你们身边会吸了你的元气……” “哎呀,你听他的!我是谁啊,我是普通人吗?我可是斩鬼家族嫡传继承人呢,你真觉得你能对我产生什么威胁?至于阿神就更不用说了,你听过有神兽会怕鬼魂吸取元气这种说法吗?” “可就算我不会对你和阿神产生什么伤害,那鲁伊斯先生呢?他可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人啊。” “肥腩多?”我愣了一下,“关他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们家的常住人口,你担心的范围未免太宽泛了。” 花子突然破涕为笑,揉了揉我的头髮,道:“傻安妮,你老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鲁伊斯先生对你那么好,你还……” “什么呀,他多半是觉得我那天在学校地下室里,为了保护他受了不少伤,心里过意不去,才特地来照顾我的。你看,现在我身体不是马上就恢復了吗?以后肥腩多不会再这么频繁的上来了,你别瞎想。” 花子摇了摇头,道:“那天你受了重伤,尉迟先生送你和鲁伊斯先生回来,我真的吓坏了。吓着我的,不仅仅是你浑身的伤,还有鲁伊斯先生脸上的表情。他抱着你一路从电梯冲进门,衣服上到处都沾着你的血,脸色阴得像要吃人一样。他把你放在沙发上交给尉迟先生诊治,自己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站着,眼睛死盯着你,拳头都捏得咯咯响,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回答。那个模样……我说不好,我就是觉得,虽然那时候他既没有狂怒咆哮,也没有哭天抢地,可偏偏就是让我觉得,他已经紧张焦急到极点了。然而后来,你好不容易醒了,他又马上换了张笑脸来面对你……我不会描述,可是安妮,我真的觉得,鲁伊斯先生对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第48页 有这种事?这些人都是情报局的吗,口风这么紧,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我沉吟片刻,道:“花子,先别说这些。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你对我,对阿神绝对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至于肥腩多,你不用理那么多,总有办法解决。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在这个家里住下来。听见了吗?”说出这句话以后我明白,从今以后我再不能提让花子去投胎入轮迴这件事,至于后果如何,我也只有自己担着了。 花子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过来抱住我,轻声说:“安妮……你对我真好……”说着扳过我的肩膀,又仔仔细细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很晚了,你早点睡。” 我点点头,钻进被子里。 花子站起来,在我的床边停了停,终于还是缓缓飘出门去。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六话 小别离 我迷迷煳煳做了一晚上的梦。在梦里我不知为何又身处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旁边没有一个同伴。那个白色的鬼影再次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忽左忽右地飘动,时不时对我发起一次次突袭。我用尽所有力气,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那情景与其说是在与那恶灵对峙,倒不如说是在被他戏弄。就在我苦思收服他的方法而不得之时,那恶灵的脸霎时间幻化成林绣云的样子,“她”张开嘴露出森森的白齿,以穷凶极恶之势朝我扑了过来。我退无可退,只觉得冷汗涔涔,几乎放弃希望坐以待毙,却恍惚听见远处传来阿神的阵阵吠叫…… 我满头大汗地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我坐起身来舒了口气,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直到现在我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阿神的叫声。 ……不对,这声音好像是真的!我连忙翻身爬起来,随便套上件外套拉开卧室的门。阿神的叫声愈加清晰,与之相和的,是它不断用爪子拨拉大门的声音。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厅拉开门,果然看到阿神杵在门口,一见我它马上扑了过来,一爪子拍在我的腿上,接着窜进屋里,一脸怒容地大吼:“古安妮,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事!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满头问号,关上门一面低下身子揉了揉被它拍疼的腿,一面道:“你发什么脾气,我在睡觉啊,是花子没给你开门,你打我干嘛?” 阿神环顾四周,道:“我在门口敲了恐怕有四十分钟的门,死活没人来开。花子呢,跑哪去了?”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花子从来很靠谱,平素也不爱出门。每天的这个时候她多半都是在看电视。可照现在的情形看,她似乎,真的不在家? 我顾不得理会阿神,到每个房间转了一圈,连厕所都没放过,始终不见花子的身影。我重新回到客厅,皱着眉头对阿神道:“她真的不在哎,大白天的,她能跑哪里去?” 阿神也不答我的话,自顾自转着圈满屋乱看。没过几分钟,它又嚷了起来:“古安妮,滚过来看这是什么?” 在客厅角落那个属于花子的灵位旁边,搁着一张白纸。 我心里生出不好的念头,迅速跟过去将那张纸拿起来展开。那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大字:“我回冥界了。” 花子走了! 我的心像是被重重敲击了一下般急速下坠,电光火石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怪不得花子昨晚跑来我房间唠唠叨叨跟我说了那么多,又是回忆过往又是嘱咐我小心,还有意无意提到了鬼可能对人产生的不好影响,原来,她一早打定主意,要趁我睡着时离开我家回冥界! “写了什么?”阿神见我愣在那里,着急上火地问。 我说不出话,将那张纸递到它眼前。 “回冥界?这是什么意思?”阿神显然也很错愕,抬起头望着我。 我握着那张纸颓然走到电脑桌旁坐下,将纸上的字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脑子里乱得如同一团麻,口中喃喃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古安妮,你昨晚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阿神站在我对面一脸严肃,语带疑惑地问。 “我能跟她说什么?昨天晚上,我都要睡了,她突然跑来我房间里跟我聊天,说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基本上都在听她说,哪里有机会乱说话?” “那你就没从她的话里听出些不对劲吗?晚上就你们两个在家,你难道不应该好好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一整晚不睡觉,死死用眼睛盯住一只随时都可以无声无息穿墙而出的鬼?” 阿神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儿,它忽地又开口道:“古安妮,你老实说,那天尉迟槿说的话你是不是听进去了?你真怕花子会吸你元气,对不对?” 我愕然抬头看着阿神,不可置信地道:“你有病吧?你怀疑我故意赶花子走?你看着我从小长大,陪我一起捉鬼除妖也两年多了,你自己想一想,我古安妮是那种人吗?” 阿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能感觉到它此刻非常生气。它看着我的脸,半晌吐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你……”我的火气也瞬间冒了起来。我跟阿神斗嘴吵架是家常便饭,也成日里看不惯对方,但我从来没想过,它有一天居然会不相信我! 我们俩一时无言,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到极点。 第49页 “笃-笃-笃。”正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花子?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门——肥腩多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看见是我,便不自然地沖我笑了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脑子真是进灰了。如果是花子回来了,她用得着敲门吗? 肥腩多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又走了出来。他感觉都算敏锐,很快发现我和阿神之间正呈现剑拔弩张的态势。他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一眼阿神,小心地问:“你们……怎么了吗?” 阿神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来,阴阳怪气地道:“我出去了一晚上,回来就什么都变了。你不如问问古安妮她干了什么好事。” 我气得要吐血,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你怪在我头上?你有本事守着她别让她走啊,你有本事去把她找回来啊,你滚出去以后别回来……”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肥腩多见我脸憋得通红,知道情势不妙,连忙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厨房里拖,“安妮,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你进来帮我的忙。” “你说花子信了那个尉迟槿说的话,真的怕自己伤了你们……和我的元气,所以回冥界去了?” 肥腩多正忙着将烤好的马铃薯煎蛋从微波炉里取出来,听完我的讲述,一脸惊讶地回头看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端着很烫的东西,“啊”地低唿一声,连忙将盘子丢下。 我名为帮忙,实际上却无事可做,坐在料理台上,手里拿了个洋葱,无精打采地丢来丢去。听他这样问,也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肥腩多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很不自然的神色。他似乎思忖了一下,抬起手来揉了揉我的头髮,柔声道:“嘿,别这样,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这是花子自己的决定。她这样做,只是因为她太爱你们,害怕给你们带来伤害。”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不舒服,道:“可是,我明明就已经跟她保证过了,绝对不会有事的,她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呢?” “你知道,鬼终究是人变的。每个人都有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对于花子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你和阿神。也许,你的承诺不能让她心安理得,在她看来,要完全解除心中的顾虑,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她离开。” “但……” “你听我说完。你不是很希望花子能够早点进入你们所说的那个‘轮迴’,重新投胎转世做人吗?你心里很清楚,她留在你这里是永远没这个机会的,从这方面来讲,你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如果她真的回冥界,我希望她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我和阿神默默走开。”说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咒骂尉迟槿,若不是他在旁边敲边鼓,花子怎么会选择用这种静悄悄、连告别都没有的方式离去? 肥腩多对着我露出个安慰的笑容,道:“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只要你知道,最后达到的结果是你想要的,这样就行了。” 我不置可否,想了想又道:“还有阿神。我从来都不知道它原来是这么不信任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它会不了解吗?居然怀疑是我赶走了花子。怎么能这样?!” “呵……”肥腩多笑道,“傻安妮,阿神虽然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岁,但你们俩性格都是一样的,一生气起来就煳里煳涂,什么也不顾了,要不然你们怎么会天天吵架?花子和阿神平常关系就很好,它怎么能不着急?阿神对别的人都可以宽容,所以你会觉得,它对我,对花子甚至对尉迟槿都特别好,唯独每件事都跟你过不去。可你不要忘了,你才是那个跟阿神最亲近的人,它虽然是神兽,可实际上却跟我们人类一样,对越是重要的人,要求也就越多,当然也更加苛刻。我不知道阿神从前是怎么样的,但我自己觉得,只有在你面前的阿神,才是最真实的。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跟它生气,它很快就会自己想清楚,明白吗?” “……真的?” “你觉得呢?” 我仰起脸来望着面前的满脸笑容的肥腩多。我从来不知道他的中文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安慰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不知道是他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那个笑容实在太好看太阳光,堵在我心里的那股怨气,好像真的消了许多。 心情好些了之后,我忽然就觉得腹中空荡荡的,这才想起,我从早上起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我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盘马铃薯煎蛋,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转向肥腩多,道:“那个……我饿了……” 肥腩多笑出声来,将已经冷却的盘子端起来放到我手里:“那你还客气什么,快吃呀!” 我毫不客气,也丝毫顾不上形象了,直接用手抓起盘中的蛋饼就狼吞虎咽起来。所以我就说,肥腩多这个人就算再多缺点也让人丝毫恨不起来,没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他的厨艺太出神入化了! 肥腩多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吃,不时地出声提醒我吃慢点,我也顾不上理他。一只蛋饼不到两分钟就被我塞进肚子里,我甚至还很没尊严地意犹未尽般砸了咂嘴。 第50页 肥腩多笑不可抑地说:“你可真行,吃得到处都是。”然后,他突然凑近我的脸,伸出左手的拇指,在我的嘴角蹭了一下。 我的脸“刷”地一下热得发烫,下意识想躲,可终究是停在那里,任由他的手指从嘴角划过,只怔怔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眼角因为笑意而下垂得更厉害,睫毛将下眼睑盖了个密密实实,刚刮过鬍子的下巴和两腮留着淡淡的青色……不知怎地,我好像又闻到了那天在地下室里,他身上的那股柑橘的香味,突然很想抬手摸一摸他头上的捲毛…… 肥腩多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觉得我太帅,看傻了?”见我回过神来,蹲下身来把地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翻出来给我看。 “你看,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有很多都是半成品,你自己拿出来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吃那么多泡面终归是不好。哦,你爱吃马铃薯煎蛋对吧?等一下我多做一点放在冰箱里,要吃的时候你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但是不要放太久,不新鲜吃了会生病,还有……” “你最近会很忙,没空上来吗?”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小巴掌,暗骂一句“没出息”,强作镇定地问他。 肥腩多听到我这句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来看着我,半晌道:“……安妮,我订了机票,明天飞回西班牙。” …… 我刚刚平静下来,此刻一股无名火“轰”地一下又冲上脑门,鼻腔里还有一种不知为何物的酸楚感。怪不得他表情那么不自然,怪不得他刚才长篇大论说那么多,原来只不过是要给自己铺后路!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通通都要走! 我也不知自己心中那股愤懑从何而来,只觉得再不爆发出来,自己就会炸成碎片。我不由分说揪住肥腩多的衣服,将他从厨房拉到客厅,将大门打开,口中嚷着:“出去,你走,赶快给我走,以后我们家都不欢迎你!”说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砰”一声狠狠关上大门。 肥腩多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想是因为焦急,他一开始还能用中文试图让我冷静,没过多一会就开始叽里咕噜说些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我怒火攻心,打死也不肯理他。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就听到他在外面嘆了口气,道:“安妮,你听我说,我那天向尉迟槿要了他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放在你家的茶几底下了。你万一有处理不了的事情,记得找他。” 我一掌拍在大门上,吼他道:“滚!” 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之后便再无声息。 阿神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眼前这一切让它看傻了。我极力止住想哭的冲动,低声对它道:“咱们别再吵了行不行?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七话 暗夜之歌(一) 凌晨3点44分,城西“艾月”ktv。 店铺还未打烊,但客人已经寥寥无几,二层的所有包间更是早已空空荡荡。 整层楼灯火寥落,只剩门厅那里遥遥送来几点不甚明亮的白光,黑暗中散发出幽幽冷意。 有脚步声自电梯口传来。听声音,那人像是由远及近缓步走来,逐个推开每间包厢的门,检查屋内情况。整个二层,除了脚步声和间或出现的开关房门的声音,再无半点声息。 忽然之间,那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似在侧耳倾听什么。 一丝歌声隐隐传了过来,于万籁俱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脚步等了片刻,仿佛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循着那歌声追了过去。 那歌声,从二层的最后一间包厢传来。脚步声在那里停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歌声戛然而止。 “啊——”片刻之后,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一天寒过一天,和阿神每晚的外出巡视对我来说变成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好不容易在外面晃荡到快要5点,忙不迭赶回家里,却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就被电话铃声给炸了起来。 我睁不开眼睛,坐起来迷迷煳煳摸到电话接起来,那头是“墨风书斋”的陆姐。 “安妮,快要到发薪水的日子了,提前打电话来提醒你一下。最近书斋一个学生也收不到,有两个老师已经离职了,照我看,这边是撑不了多久了……你有时间的话,是不是过来看一下?” 我嘴里“唔唔啊啊”地胡乱答应。反正那书斋早就赚不到钱,早点关掉说不定反而是好事。之前在李家老宅拼死拼活挣的那五十万,原本我都打算好了要美美地过上一段时间小富即安的日子,可陆陆续续全都折进那该死的书法教室里了,可怜我,月月过的都捉襟见肘。 刚打算挂掉电话,陆姐又在那边说:“安妮,书斋这里有个人找你。一大清早就来了……” 找我? 我对陆姐道:“你让那人接电话。” 一阵嘈杂声过后,听筒里传来一把抖抖索索的男声:“喂,请问您是古安妮小姐吗?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求你。” 重要的事情?莫非…… 第51页 我考虑了一下,对那人道:“你四周看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 电话那头暂时没了声音。隔了一小会儿,那男人再次说话了:“古……古大师,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这边闹鬼啊!” …… 挂掉电话,我起床穿好衣服,拉开门走进客厅。 阿神正趴在沙发前那一小块羊毛毯上睡得鼻孔冒泡,我上去朝它肥硕的屁股踢了一脚,大嚷:“快起来,生意上门了!” 我和阿神因为花子不告而别衍生的那场冷战,只持续了可怜的半天。 一方面,家里只剩下我和它两个,实在无聊得紧,我一天不说话嘴巴难受的了不得;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阿神嗜吃如命。家里的狗粮桶有半人多高,以阿神那个大狗爪子的形状来分析,它决计不可能自己将狗粮从桶里舀出来。若是不想找我帮手,除了绝食以外,它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一头扎进狗粮桶里,屁股朝天吃完再说。阿神到底是神兽,饶是再爱吃,这么丢人的事也干不出来,左思右想毫无他法,只得腆着脸来找我求和。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肥腩多回去之后打过电话给我,我没跟他多说什么,大略知道他安全到家也就罢了。只是花子,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阿神被我一脚踢醒,勉强站起身来骂骂咧咧了一阵,问我道:“哪里又出事了?” 我整理着自己的包包,一边示意阿神将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一边答道:“城西,‘艾月’ktv。这次这事儿可有点大,死了人了。” 我们到达“艾月”ktv那栋三层建筑时,就见几辆警车停在楼下,四周拉了警戒线,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心里暗叫不好。做我们这一行,干的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平常最忌讳和警察打交道。原因无他,警方规矩多,和我们办事的手法也是天差地别,难免对我处处制衡,麻烦得不得了。现在,既然警察已经介入,那基本意味着我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好做。 我和阿神费力地从人群中穿过去,正要朝楼上走,却被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小警察拦了下来。 那小警察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阿神,皱皱眉头,道:“干什么的?没见到这里警戒了吗?你以为你在逛花园呢,想上去就能上去?” 看吧,麻烦可不是说来就来? 我绝不想跟警方起冲突,于是直视着他,道:“同志你好,我是这家ktv的老闆请来帮忙的,你看是不是……” “帮忙,你能帮什么忙?去去,现在这里已经被我们控制,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捣乱。” 我有点冒火。这是什么态度,用得着对每个人都像对嫌犯一样不客气吗?再者说,你还真以为这所谓的“嫌犯”单凭你们的手段就能捉得到? 我正要发作,脚边的阿神咬住我手中握着的拉绳轻轻拽了一下。我低头看它,只见它一脸警告的神色。我心里长嘆一口气,按下胸中怒火,掏出电话来拨了个号码。接通后对着电话那边道:“贺老闆吗?我到了,不过我现在上不去,你是不是下来接我一下?” 话音未落,就见“艾月”ktv的门口跌跌撞撞滚下来一颗球状物体。我再定睛一看,那球状物体上竟然长着一张脸!我吃了一吓,朝后一退正要摆出戒备的姿态,那颗球竟迳自滚到我面前,开口说道:“古……古大师,你可来了!” 我:“……” kao,这居然就是“艾月”ktv的老闆!电话里听着挺正常一人啊,怎么长得这么抽象? 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笑声,隐约听到我身边的阿神也发出了几声低喘,显然,它也几乎快憋得内伤。我伸出手去和那位贺老闆握了握,道:“警察不让我上去,你看怎么办吧。” 那贺老闆换上一张笑脸,转过去掏出包烟,塞到那个小警察手里,赔笑道:“同志,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我跟她有点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处理,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小警察重又看了看我,像是思考片刻,挥了挥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想着谈生意,你们真是要钱不要命!上去上去,别在这磨蹭。” 我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趁他还没看到之前就赶紧收回目光。那贺老闆在前面引着我和阿神,一前一后走进黑洞洞的大门。 --------------------------------------------------------------------- 今天临时有事,更的有点少,明天补上。同学们,大晚上的我一个人在家写鬼故事很恐怖的,求收藏评论支持啊~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八话 暗夜之歌(二) “艾月”是我们这座城市里比较老的一家ktv,十几年前风靡过一阵子,几乎是各学校、公司聚会时的必选场所。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大名鼎鼎的全国连锁ktv在c城越开越多,这里的生意也就一日比一日冷清。现在,这里不仅建筑破旧装修老土,据说服务也差了好几个档次,对歌曲的更新也逐渐追不上流行脚步,自然显得格外落魄。 我和阿神跟在那位球形的贺老闆身后走进“艾月“ktv的大门,迎面就闻到一股酸腐的味道。 第52页 阿神的感觉比我敏锐的多,它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严肃。 我知道它的意思。这种味道的出现不单单是由于我们如今所处这栋建筑的卫生状况恶劣,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混入了一些恶鬼怨灵的气息。这些灵体,无论目的是什么,显然绝不好惹。 “贺球球”带着我们进入来到他位于一楼的办公室里。 屋子里凌乱得一塌煳涂。烟味酒味混杂着人身上的汗味充斥在空气里,各色各样的东西摆的一房间都是,我简直无从下脚。我皱了皱眉头,牵着阿神径直走到窗边,想借着这唯一空气可流通的地方纾解一下房中的臭味带来的烦恶。 “贺球球”身材胖大,行动却还灵敏。我们刚走进屋里,他就一个灵巧的转身关上房门,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愁苦的神色来。 “古大师,这次我真是麻烦大了,无论如何,你得救救我啊,要不然我这个店恐怕真得关门大吉了。”他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里拣出来个杯子,往里倒了点水就想递给我。 别玩了!看这屋子的环境,我要是真喝下这杯水,也不知会不会毒发身亡。我急忙连连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不口渴。” “贺球球”讪讪地将杯子搁在脏兮兮的桌面上,道:“古大师,招唿不周,您千万别见怪。现在这种情况,你看……” “你没事把警察招来干什么?他们现在到处都布了警戒,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吗?”我瞪了他一眼。 “不……不是的古大师。”“贺球球”以为我生气,忙不迭的解释道,“您也知道,这可是死了人啊!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报警,能摆得平吗?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我简直无语,这我能包涵得了吗?出事的那个包间如今多半早已被警方封锁了,我一介草民,怎么才能混的进去? 无论如何,眼下总得现将事情搞清楚再说。 我沉吟片刻,对“贺球球”道:“你先把事情说说吧。死的那个人,是你这店里的员工吗?” “这……”他似有难言之隐般,眼珠骨碌乱转,半天也说不出来。 “不愿意说?没关系啊,那你另请高明好了。”我有些不奈,牵着阿神作势要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瞻前顾后的,你不说明白让我怎么办? “贺球球”就像一个球形闪电一样迅速从桌子后面疾冲过来,伸出两臂挡在我身前,慌张地嚷:“古大师古大师,您别生气,我说,我这就说。” 我停住步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古大师,您看到了,我这店虽然开了十几年,可生意是越来越冷清。几个月前,有人出高价要买下我这里,我前前后后考虑了好久,想着生意虽差,好歹有感情,始终还是觉得捨不得,最后也没卖。要早知道现在会变成这样,当初我还不如早点卖了它来得省心……”他说着,竟然还抬起手来,拭了拭眼角。 “拒绝了那买家之后没多久,我这店里就开始不对劲了。半夜里,那些已经没有客人的包间里,常常传出女人的歌声,声音听来实在叫人毛骨悚然。时间长了我们发现,那歌声次次都是从二楼的最后一个包间传出的。有服务员大着胆子跑去包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朝里看,房里空无一人,灯和电视都好好的关着,却唯独那点歌器发出亮光。” “贺球球”说着偷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表示,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是这屋子真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万一吓着客人了,以后我这生意还做不做?所以,到处托人介绍打听捉鬼的人士。这不是吗?找了挺长时间,朋友也四处打听,好容易才介绍给我一个人,号称是蜀山弟子,本领高强,跟我一见面,那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我见他说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就付了他一大笔钱,求他昨夜来替我看看到底我这ktv是不是有鬼作怪。谁成想,谁成想……我这店里,原本虽然夜夜有女声唱歌,总归是没整出什么大祸来。可现在,不仅把这闹鬼的事给坐实了,还出了人命,我怕是,不关门都不行了……” “贺球球”说着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连连摇着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我脸上不动声色,可脑袋却像被狠狠敲了一下,震惊得几乎要站不稳。 他之前所讲的那些,我其实无甚兴趣。不管前因后果如何,若真是恶灵作怪,那便不论怎样我都是要捉的。干我这行,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真正令我心生忐忑的,是死掉的那个人。 且不论这人道行究竟如何,若他真如“贺球球”所讲,是蜀山弟子,这件事,就实在有些奇怪。从我在x大地下室莫名被恶灵痛下杀手险些丧命,到尉迟槿前来通报说北山公园有茅山道士遇害,再到眼前这蜀山弟子之死,陷入险境直至丢掉性命的,都是平素里杀鬼诛妖之人,此时如果还单纯将这些事情看做巧合,不信它们之间有联繫,未免太过牵强。可这些怨鬼恶灵素来对我们这种人敬而远之,怕还来不及呢,怎会突然如此行事? 我觉得脑袋里如同浆煳一般纠扰不清,心绪也随之不得安宁。勉强抑住心神,对“贺球球”道:“你说之前找这个蜀山弟子花费了不少功夫,怎会一夕之间就又能找到我?” 第53页 我这句话再平常不过了,可“贺球球”像是听到了令他极为尴尬的事一样,脸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磨蹭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大师……我说了您可别生气。您的名号,之前早有人告知于我,只是,昨夜那人号称蜀山弟子,我想着他好歹是出自名门,所以……” 你大爷的!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他明明一早知道了我的名号,却直等得出了大祸事才急急与我联繫,说到底不过是“名气”二字作怪。这人与尉迟槿,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只看背景不看实力的白痴——当然,我的实力究竟如何,那就得另说了。 我心里不忿,脸上也就带了一丝冷笑,对“贺球球”道:“哦?你就不怕我这不是出自名门的更不靠谱?万一我也命丧于此,你可摊上两条人命了哟!” “贺球球”汗如雨下,他从桌上抓起一张也不知积了多少脏东西的手帕,一边擦着额角渗出的汗水一边道:“古大师,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哎呀……我……” 我朝他一扬手,道:“别废话了。现在你这里被警方重重包围,你说说,我能怎么办吧?” “贺球球”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道:“警察那边,自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出事的那个包间虽然拉了警戒线,但并没有派人看守,现在警察们正在里面收集证据,只有这一楼的大门安排了专人轮班守着。古大师您看这样行不行,委屈您在我这多呆一会儿,等二层包间的警察们走了,您再……” 我呸了他一口道:“先别说我根本不愿意在你这屋子多呆,就算我愿意,刚才外面那么多警察看着我大要大摆跟着你走进来,还带着一条这么显眼的狗,要是一直不出去,万一被他们察觉,跑来问东问西,你说的清楚吗?”说着我又想了想,“要不这样,等一下,你跟我一起出去,最好动静弄大一点,让他们门口的人都看到我们离开。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贺球球”忙一叠声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围聚在“艾月”ktv门口的警察们纷纷驾车离开,只剩下两人,穿着便装在门口来回晃悠,不时凑在一起点根烟,聊两句。这座三层建筑今早已被勒令暂停营业,此刻里面不见一丝灯光,每一扇破旧的窗户里都黑洞洞的,像是一双双正窥视着什么的眼睛。 我和阿神尽量不着痕迹地从侧面绕到这栋建筑背后,抬头朝二楼的方向张望。 “诶古安妮,我说你到底行不行?这里可是死了人的,你的伤刚好了没多久,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怎么办?”阿神站在我身边,好半天也没出声,这时候突然严肃地说道。 我白了它一眼,道:“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啊!答都答应了,难道不做?” 我似乎从阿神脸上的表情里看到几丝担忧,它拿前爪在地上划了半天圈圈,抬起眼睛对我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打个电话给尉迟槿让他来帮忙?之前肥腩多帮你要来的电话号码你不是存了吗?我觉得,找他来好歹也保险点。” “干嘛?你不是神兽吗,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吗?现在怎么这样看不起自己?”我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听话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抛开别的不说,尉迟槿这个人如果真的能来帮忙,倒确实能让我心里多不少把握。 然而,电话那头的那个死眼镜男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他不带一点感情地说:“古姑娘,这个忙我不能帮。我们并非同一派别,自古以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别派事务,我派不能插手。那天救了你之后发现你竟然也是斩鬼除妖之人,已令我万分后悔,只是既然已经出手,便不能不管到底。这次我是决计不会再罔顾规定,以免生出事端。不仅如此,我也要奉劝姑娘勿要多管此事,你……” 法-力-低-微!我不等他说完就气急败坏挂掉电话。我没想到所谓名门正派竟是如此冷酷,大家所为都是同一目的,互相帮忙难道不对吗? 还有,那四个字他是不是每次不说一次他就无法走完这漫漫人生路啊? 没有他我就搞不定这ktv里爱唱歌的小鬼?我才不信这个邪! 我从阿神背上的包袱中取出飞虎爪朝上一甩,牢牢抓住二楼某一间房间的窗框。然后,我嘱咐阿神先在地面等我,自己则用力抓住绳子,一步步,朝那个未知的窗口攀了上去。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二十九话 暗夜之歌(三) 我借着飞虎爪的辅助爬到了窗口,固定好身体,费力地将虚掩的窗户拉开,左手撑住窗台,一个腾跃就跳了进去。 随后,我手腕一翻,将飞虎爪的绳索復又甩了下去,使了点巧劲儿,令那绳索的末端在早已做好准备的阿神身上打了个活结。阿神驾轻就熟地张嘴咬住绳子,我手上用力,将它一点点地也拽了上来。 向上腾跃素来是阿神最弱的一项。倘若遇到近几年新修的公寓,它还能倚靠每层楼的露台或空调外机做着力点自己跃上来,可这“艾月”ktv是商用建筑,前两年又刚刚改成了中央空调,能给它提供帮助的,也就唯有我自己了。从这个层面上看,真不知道它究竟是守护我的得力帮手,还是一个祸害。 第54页 好不容易,阿神也跳进了房间里。我的手已经痛得受不了了,赶紧松开一直握着的绳子,翻起手掌,只见上面早勒出一道道血痕。 我一边甩手一边对一旁正在解开缠身绳索的阿神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减肥。您现在得有小80斤了吧?要次次都这样我还活不活了?第二,去你祖宗牌位前问问,能不能给你换一个化身形象,比如说老鹰啊、鸽子啊、乌鸦啊……实在不行大公鸡也可以,好歹您也长俩翅膀吧!” 阿神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道:“你不要这么得意,等一下真遇到什么事了打死我也不帮你!” 我毫不介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不可能,你要是真见死不救,可是渎职哦。” “没空跟你废话。是这间屋子吗?” 我很无语地拍了拍它的脑袋,道:“您是不是羞愤难当导致思觉失调方位感错乱啊,你觉得以我们刚才爬上来的方位来看,这里是有哪一点像整层楼的最后一间包间?” 阿神:“……” 好不容易赢这个碎嘴子一回,我心里很是高兴,哼着小曲儿就走过去开门。 阿神跟在我后面提醒道:“你这是在捉鬼,分分钟可能没命的,别美的跟逛大观园似的。” 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行径跟眼下的处境有些不搭,连忙噤声,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手慢慢搭在把手上。为了以防万一,还攥了两颗裂魄钉在手心里。 门“吱扭”一声被拉开,我和阿神一前一后闪身而出。 整个二层楼一点灯光也没有。我本来就近视,就算带了眼镜,在特别黑暗的地方视力仍然会变弱,现在更是陷入一片漆黑。 阿神在我身后捅了捅我,将一样物事递过来塞在我手里。 我把那东西接过来,凭手指的触感知道那是熠光指环,连忙将它套在左手的食指上,拇指缓缓从表面划过,一束亮黄色的光线即刻将我和阿神笼罩其中。 这熠光指环是我们斩鬼家族的古物。早年斩鬼族人丁还算兴旺,外出捉鬼除妖时,往往会结伴而行。熠光指环具有感应力,就算千里之外也能遥相唿应,可以帮助不慎分散的人们在夜里或昏暗的环境下保持联繫。后来,因为一次大劫,斩鬼女数量锐减,不得不改为单独行动,熠光指环也逐渐由联繫工具变成了救急的照明工具。虽然它亮度不算太高,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也总算聊胜于无。 我借着熠光指环发出的微弱亮光,大概探查了一番整个二层的布局。 整层楼由长长的走廊连通,右侧尽头是电梯间,除此之外,左侧还有一条楼梯从一层延伸上来。那搞出不少祸事的包间,就在距离楼梯不远的地方。 不想浪费时间,我思考了一下,直接牵着阿神朝那个房间走了过去。 熠光指环只能照到我们前方大概1.5米左右的范围,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看上去是那么孤立无援,使人更觉压抑。酸腐的气味不断传来,我饶是见惯这种场面,仍是控制不了胸腔越来越快的起伏。 突然,阿神在我身后狠狠地扯了一下我手中的绳子,两步抢到我身前,将我拦在身后。我不知发生何事,吃了一吓,赶紧屏住唿吸。 “咚、咚、咚……”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一点不断晃动的手电筒灯光。 我慌忙闪到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隐住身形,再一把将阿神拉了过来,紧紧按在身边,同时,将手中的熠光指环手反捏在手心里。 那脚步声自下而上,走到二层。停了一会后,缓缓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不时地停下来,似乎在观察什么。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阿神。这脚步声如此沉重,哪里是寻常鬼怪的做派? 用手撑住柱子,我小心地将脑袋探了出去。 在手电筒发出的亮光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一间开着门的包房门口,手握门把,试探着朝里张望。 这是个人啊!难道是小偷? 我长舒一口气,和阿神对视一眼,然后牵着它,蹑手蹑脚地从柱子背后转了出来,快速而无声地窜到那人身边,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在这干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么寂静的环境里,冷不丁听到这句话,那个人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身体剧烈地一抖,张开嘴就要大叫。 我趁他发声之前就一手捂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别吵!” 那人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慌乱地转动半天,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示意我他要说话。 我警告地道:“别瞎嚷,不然有你好看!”随后松开了自己的手。 那人重获自由,大大地唿吸了几口空气,看样子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神色平静不少。他看了看我的脸,又瞥了两眼阿神,犹疑地低声问:“你……你是古大师吗?” 咦,居然知道我?难道我红了? 见我不答,他仿佛更加笃定地道:“一定是吧,我们老闆今天嘱咐过我的。我是这儿的夜间保安。” 保安?“贺球球”没跟我提过晚上这里还留有保安的事情啊,这是什么情况?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对他道:“你在这干什么?你们店不是暂时停业了吗?” 第55页 “是啊,可我们老闆说,晚上还是留一个人比较好。反正外面有警察在,也不用太担心。而且,我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离了这,我也不知道上哪找住处去。”那人朝我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你不怕?”这里闹鬼哎,这位保安是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吗,这么淡定! “嘿嘿,哪能不怕。“那人苦笑着咧咧嘴,”我但凡有别的本事,也不吃这碗饭了,我也是没得选。” 我心里一声嘆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刚要说出两句安慰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那间开着的包房门,道:“你跑上来干什么?这也是你们老闆安排的?” “是啊,我们老闆交待了,晚上必须每间屋子巡查一遍,万一丢了东西唯我是问。这不是吗,为了防止我偷懒,他还在每间屋子里边儿靠门的那堵墙上挂了个本子,我每天都必须签到。”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贺球球”奸商。这种非常时期还完全不知变通,你的命值钱,别人的命就是草芥? 这人看起来一切正常,我想着一直把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对他道:“你既然知道我,一定也很明白今晚我在这里是要干什么的。你走远些,自己小心点。”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摁亮电筒,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过去。 我将熠光指环从手心里拿出来,重新套在食指上,对阿神拧了拧头,示意它跟好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丝隐隐的歌声。 那歌声自走廊尾端的最后一间包房传来,没有音乐伴奏,听起来还有些时断时续。 “……夜更深雾更寒,游魂踏遍,幽静……阴风吹冷月光……” 我的身上起了细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身后那原本已远去的脚步声突又急促地朝我奔了过来。 我顾不得许多,赶忙转过身对那人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却听见阿神在我旁边焦急的喊声:“安妮,小心!” 我想回头看它,眼梢却突然带到一点寒光。 那个瘦小的夜间保安,此刻已逼近身前。他脸上的五官扭曲而狰狞,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朝我刺了过来。 ------------------------------------------------------------- 唉,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啊,同学们(痛心疾首状)。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话 暗夜之歌(四) 我大惊失色,混乱之中一时竟没了主张。这是什么情况? 阿神在我身后用牙齿死死咬住我手中的绳子将我用力一拉,我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那把尖刀以凌厉之势迎面而来,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偏到了一边。 那保安见一击不中,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两手握住刀柄,直直朝我心窝再次刺来。 “你还没完了?”我气急败坏。这明明是个正常人类,刚刚还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话音刚落我便纵身一跃,先躲过他刺过来的那一刀,然后左脚凌空抡起,瞅准他握住刀的双手就是一记飞踹,“噹啷”一声,那把刀应声落地。 不等那保安再有下一步动作,阿神也跳了起来,完全舒展身体,像一支离弦的肥箭,迅速撞了过去。那个保安身材瘦小,哪经得起阿神这庞然大物如此的冲击?当即被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见他刚一落地就立即翻身爬起来,忍不住开口斥他。 “你别跟他浪费口水了,没看见他面上神色有异吗?他不对劲!”阿神大声对我嚷道,“别废话了,赶紧拿裂魄钉射他!” 我有些犹疑。这裂魄钉是专门针对恶鬼怨灵的,这傢伙好歹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我就这样伤他身体,真的好吗? 就这一两秒的功夫,那保安再次沖了过来,双手呈爪状,带着风向我面门袭来。我简直烦了,刚才过那两招我早已明悉这傢伙没多少斤两,根本不是我对手,可他一直这么纠缠,很闹心的好不好! 阿神大概也看出这保安不难对付,因此也再不急着帮忙,只站在一边当看客。 我左手朝前伸出,疾速握住那保安的手腕,将他朝我的后方一拉,那人顺势就朝前扑去。他对我的攻击虽然毫无章法,力气却着实不小,为免他再生事端,我趁他还来不及站稳身形之时,一个手刀噼向他的后颈,只见那保安一声不吭,一下子瘫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这傢伙不问情由对我如此痛下杀手,莫非昨日那所谓蜀山弟子之死也是他所为? 我来不及细想,刚想喘口气,就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从下面沖了上来。我心中一紧,难道还有埋伏? 两束强力的电筒光朝我照了过来,我下意识挡住眼睛。来人一声断喝:“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悬着的心立时放了下来。这么脸谱化的台词,除了门口那两个警察,还有谁能说得出来? 走到那保安身边,我低下身子扭住他的一支胳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那两个警察此刻已经跑到我们身边,我将那保安的身体朝前一送递到他们身前,道:“帮你们抓了个疑犯。” 两个警察一高一胖。胖的那个扶住保安的身体,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脸,抬起头来道:“他?” 第56页 我点点头,用右手指了指旁边地上的那把短刀:“刚才他就想用那把刀杀我来着。那可是兇器,你们回去验一验指纹就知道了。” “警察做事还用你教?”那瘦子语带嘲讽,顺便还附送我一个大白眼。我仔细一瞧,真是冤家路窄,这不就是白天在“艾月”ktv楼下拦住我的那个小警察吗? 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带那保安回警局再说。胖子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个也不知干不干净的塑胶袋,将那把短刀装了进去。 既然他们俩这么忙,我想我也就不打扰了,朝阿神使了个眼色就打算趁乱逃跑。刚迈开步子,瘦子就在背后嚷了起来:“你站住,上哪儿去?” 我转过身,谄媚地朝那小警察笑了笑:“那个……我去趟厕所……” “哼,玩尿遁?”那小警察走到我面前来,用手电筒照着我又打量了一番,道,“你先忍忍吧。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叫我怎么说?我是来捉鬼的,我是高手,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守护这个城市安宁的无名英雄? 我抓了抓脑袋,陪笑道:“警察同志,你能换一个问题吗?” 小警察顿了顿,又说:“那好,我就换一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能再换一个吗?” 小警察:“……” 那个胖子一手提熘着保安走了过来,道:“别跟她废话了,带回局里再说。警方保护的现场她也敢闯,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警察瞥了我一眼,右手朝前虚虚一伸,道:“小姐,那就请吧。” 我和阿神垂头丧气跟着两个警察下了楼。胖子将那个保安塞进一辆警车,自己揣着那把短刀坐到了驾驶座上。小警察将我和阿神也推进车里,自己掏出电话来,看样子像是打回警察局,让他们再派一个人过来顶替胖子。 胖子发动了车子。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呢!我摇下车窗,准备一会经过闹市区的时候向围观群众招手致意。 可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那栋破旧的三层建筑中,隐约又有一缕歌声传了过来。 一到警察局,我和阿神就被扔进了一间审讯室。我脑袋里不禁飘过港剧里那些警察审犯人的画面,身上不由得一寒。然而,等了好半天也没人来招唿我,看来,审那保安才是现下的头等大事,我这种情况,估计只能暂时靠边站了。 我将熠光指环拿在手中把玩,眼皮子都快要打架了。我晚餐还没吃呢,现在又渴又饿,实在是有点撑不住。再看阿神,它更是一脸怨念。这条死狗,不怕累,不怕痛,嘴巴虽然坏,但平素里怎么差遣都行。它的命门,就是吃。一天三顿,若有人胆敢有一顿不让它按时吃,它就能把房顶掀开。眼下被困在这里,它显然是已经快要崩溃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终于要审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居然觉得一阵兴奋。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便装的年轻女警走了进来。 她走到桌前,并不着急坐下,眼睛只管在我脸上打量。 干嘛?现在流行用眼神审讯么? 那女警也不说话,眼睛移向我的左手,直盯住我手中的熠光指环,然后又转头看了看阿神。 “古……安妮?”过了半天,她似乎才回过神来,将我刚才在门口登记的那张纸拿起来,有些迟疑地念出我的名字。 我被她看得有些发懵,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女警再次看向我手中的指环,半晌,道:“你那个戒指……” “哦,这个就是带着玩儿的。”我心说这眼睛可真毒啊,一眼就看中一样古物,“不值钱的,你……” 那女警突然笑了笑,从t恤的领子里掏出一样物事,轻描淡写地道:“我也有。” 什么?! 我震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在她的脖子上,用一根红线挂着一枚坠子。我仔细一看,天,那不是熠光指环是什么? 那指环显然是受到我手中这一枚的唿应,一下子也亮了起来。 “你也是……”我太过惊讶,音量也就控制不住,“斩鬼女”三个字差点就冲口而出。我在c城住了20多年,何曾想过有一天竟然会碰到自己族人? “嘘——”那女警连忙让我噤声。然后,她拿起手中的那张纸朝我晃了晃,不发出声音地用口型示意我道:“让-我-来-处-理。” 我赶紧朝她点了点头。她又沖我笑了笑,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男警察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和阿神,道:“古安妮,你可以走了。” 我如蒙大赦,二话不说拉紧阿神拔腿就走。 刚走出警察局的大门,那女警追了上来。 “我下班了,送你们回去。” -----------------------------各位同学,帮忙纠错啦!不管是错字、别字、病句还是用词有误,总之只要任何地方出现错误,都欢迎大家踊跃指正哦!纠错的评论加精华!来,都不要任性了,理我一下嘛~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一话 暗夜之歌(五) 第57页 我坐在那个年轻女警车子的副驾驶位上,不时偷偷打量她。 还别说,这女的真算是个美人。凤眼高鼻,唇色红润,身量高挑,最难得的是神态之中自带一股不可侵犯的冷艷之气。话说我们斩鬼族果然是藏龙卧虎哇,我外婆和我妈都是千里挑一的美女,没想到在旁支之中竟也有这样的妙人儿。 “你老看我干什么?”想是感觉到我的目光,那女警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点笑容。 “哦,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居然能在c城碰见自己族人,挺不敢相信的。”我答,也沖她笑了笑。 “我也没想到。”她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在后排已经饿得快要昏厥的阿神,“这是你的守护兽吧?” 我点点头,她稍微侧了点身子,对阿神道:“前辈你好,我叫袁晓溪。” 阿神明明已经快虚脱,这时竟仍然努力摆出个倨傲的神态来,也不答话,只对她微微颔首。 装,你再装!我强忍住想翻过身去赏它一巴掌的冲动。这些人一个个通通对狗比对人还恭敬,尉迟槿是这样,这个袁晓溪也是这样,现在的世界究竟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变故? 袁晓溪不知我内心活动,在一旁问道:“你今天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居然被我们的人逮到警察局来了?” “嗨,别提了。”我哀怨地道,“要说我们斩鬼女,明明就是捉鬼除魔的不是吗?谁成想今晚那个,他居然是个人!对付人我哪有你们警察经验丰富?这可好,一不小心动静大了点,就被发现了,唯有束手就擒。话说回来,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啊,三两下就把我从里面捞出来了,太厉害了吧?!” 袁晓溪斜了我一眼,半真半假地说:“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知道了以后,次次都给我找麻烦,那我可怎么办?” 也许因为都是斩鬼家族成员的缘故,我对她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什么虚伪客套都一概用不上,而且我感觉到,她也是这样。 “不说就不说呗,反正下次我再惹出祸端,就报你的名字,你不来救我也不行。”说着,我还得意地沖她咧了咧嘴。 她摇头嘆气,我顿时看了个呆。我古安妮虽说也是如假包换美少女一枚,但眼前这个袁晓溪,随便一个表情居然都可以这么美,老天爷,你也太不公平了! “你还说呢,如果不是我们家百年的规矩,熠光指环不可离身,你以为今天我能帮得到你?一晚上我的脖子不知道无故闪闪放光了多少回,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到过,简直慌张得要命,躲都没处躲,生怕被别人看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在‘艾月’时,你就已经感应到我了?” “当然了,这东西你以前也没用过吧?不然的话,我和你肯定早就见面了。”袁晓溪转过来面对我眨了眨眼。 隔了几秒,她又说:“古安妮,你一晚上没吃饭吧,要不我们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 作为斩鬼家族的人,对于那种就算有满腹心事也不能随便向人倾诉的心情,我是深有体会。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说话的同族人,决计不愿轻易放过。于是当下也没有表示反对,只说:“先把阿神送回家去吃饭,它都快饿死了。” 袁晓溪转过来向我皱了皱鼻子,露出个颇可爱的表情。 我和袁晓溪先将阿神送回家,帮它盛了两大碗狗粮,随后又一起走出小区。 大门口有不少卖烧烤麻辣烫的小店,袁晓溪也不是个讲究的人,拉着我随便找了一家就走了进去。我们两个也不看菜单,各种肉类蔬菜胡乱点了一通,又叫了啤酒和可乐,然后就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你们家阿神看起来可真威风,平常一定帮了你不少忙吧?”袁晓溪拉开一罐啤酒,看见我直接奔可乐就去了,嘴角弯出个弧度来,笑嘻嘻地问道。 我脑袋晃得像泼浪鼓一样道:“什么呀,它就是一吃货!你看它都胖成什么样了?平常除了跟我抬槓好像就没其他正经事了一样,伤脑筋。你呢,你的守护神兽是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顿了一顿,像是遇到难题一样,半晌才答道:“我……没有做斩鬼女。” 啥? 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给我这样一个答案,人生真是太刺激,太让人意外了! 袁晓溪大概也猜到我会满腹疑惑,也不等我发问,自顾自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为了做不做斩鬼女这件事,这几年我跟我妈几乎碰面就吵架,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后悔。”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她。 袁晓溪见我愣着不说话,轻声道:“古安妮,从小到大你难道就没什么理想?你对斩鬼女的这份由不得你说‘不’的终身事业,是打心眼里的热爱吗?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在外面捉迷藏跳皮筋,我得在家里学画符学法术;初中高中,同学们不是去上各种兴趣课,就是逛街看电影,玩点小早恋,我还是在家里练法术;上了大学,大家都在谈恋爱,我倒也不练法术了。只不过人家跟男朋友培养感情,我在家里跟神兽培养感情。关键是,你知道我们家守护兽的化身是什么吗?一只鹦鹉!你说阿神话多讨人嫌,可事实上,一只鹦鹉比一条狗可怕一万倍!不管你说什么,它都会原样奉还,声音尖利而嘈杂,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啊你懂吗?” 第58页 袁晓溪说到激动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连忙端起啤酒来喝了一大口。 她的成长轨迹,跟我几乎完全相同。我虽然只是将“斩鬼”当成一个赚钱养活自己的工具,绝对谈不上热爱,但我却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居然也是可选的。从小到大,一直是外婆亲力亲为地训练我各种技能,我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表情忧虑。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一度认为,我妈跟我有相似的经歷,她对我的心情应该是感同身受。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做,或者不做斩鬼女,其实,我可以自己做选择。 “高考报志愿时,我爸妈帮我报了警校,大概是觉得这样我算是多一项技能,以后在除魔杀鬼时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直到大学毕业后,我觉得实在忍受不了,于是跟我妈提出,不做斩鬼女。你无法想像我妈那时候有多可怕,她像是疯了一样日日对我非打即骂,我都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简直是誓死抵抗宁死不屈。到最后,我妈又累又伤心,于是放弃了我,可她提出个要求——如果我结婚后生了女儿,必须让她继承斩鬼女的衣钵。这一战,看起来我好像是赢了,但事实上,我早就将我未来女儿的命运输了出去。我都29岁了,春节就打算结婚,可我现在正考虑着,今后是不是干脆不要生孩子。万一我真的生了女儿,我不想她一出生就背负自己不想要的一切。古安妮,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这些吗?” 烤好的菜已经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散发出微焦的香气。我明明肚子很饿,此刻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我想过吗?像我妈那样,明明自己并不喜欢,却将一辈子都花在了与鬼神打交道上。然后,等到自己的孩子成年,再带着一身伤病躲起来疗伤。我真的愿意吗,我可以吗? 我默默端起可乐罐来抿了一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袁晓溪大概也觉得这样的话题有些沉重。她做了个深唿吸,抬起手来拍了拍我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道:“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时间还长,以后到底怎么样,你都可以慢慢想。说说今天你在‘艾月’ktv的事吧。今晚被抓来的那个保安,我见了一面,看起来是一个正常人,你真觉得他就是那个杀人兇手?” 我也调整了一下心情,垂着头想了一下,道:“我现在不能这样妄下结论。他今天虽然袭击了我,但我跟他交了手,他手段平平。昨夜那个死掉的人,号称是蜀山弟子,如果他没说大话,我不认为这个保安有杀掉他的能力。” 袁晓溪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你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蓦地想起被抓上警车时,又再次听到的歌声。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还是先看‘艾月’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吧。如果一切正常,我也乐得轻松。万一还有这类事情发生,那我也不得不继续追下去。” 袁晓溪握住我的手,眼睛直视我,真诚地道:“古安妮,不管怎么说,我们俩都是斩鬼家族的一员。能遇到你,或许真的是缘分。虽然我不是斩鬼女,但是不管你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一定会尽力。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千万记得要找我,记住了吗?” 这个女人的出现,不知道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影响,但至少现在我很明白,她是真心想要帮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二话 暗夜之歌—惊变(一) 我得承认,我一直在等“贺球球”的电话。 那天抓住那个夜间保安之后,“艾月”ktv似乎再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人和我联繫,可我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阿神状态和我也差不多,整天除了吃、睡以外,其他时间里都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姿态来。那种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出现在一条狗的脸上,实在是有些无厘头,我看着好笑,想打趣它两句,总是被它一个眼神就瞪回来,毫无招架还手之功。 已经过了三天了,难道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解决了? 肥腩多这傢伙离开了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我吃泡面吃得反胃,疯狂地想念他做的每一道菜,实在痛苦不堪。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下去,我就禁不住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我古安妮是谁?我是普通人吗?我能这么轻易被打败吗? 这天早上,我在思前想后考虑了半个钟头之后,终于决定自己做一道海鲜饭来吃吃看。 从网上搜了一个看上去似模似样的食谱,又去超市扫荡了一大堆海鲜、香料,回到家里,我就开始忙活。 期间接到袁晓溪的电话。她说那保安也不知为什么,几天来不管他们怎么审,始终保持一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而且无论是反应还是措辞都无比真实,一点破绽也没有,实在令他们焦头烂额。这使我更添疑惑,将她的话转述给了阿神。 阿神一直蹲在我脚边,眼睁睁看着我将厨房弄得像犯罪现场。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一脸严肃地对我道:“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再去看看?” 我几乎要手脚并用,一边将撒着各种颜色可疑香料的半成品海鲜饭塞进微波炉定好时间,一边还要看着手边的电脑,生怕有任何一个步骤出错。听它这样说,心不在焉地答道:“去是可以,但总得找个由头吧?” 第59页 “猪脑子!”阿神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我请你回忆一下,那个‘贺球球’付钱给你了吗?” 对哦!我一拍额头,收钱乃人生第一大事,我居然连这个都能忘记!难道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转了性,变得高风亮节不在乎名利与金钱?这个坏习惯太要命,一定得快点改啊! “那好呗,那今天晚上我们就去一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要搞个清楚才安心。”说着我拿手里的汤匙点住阿神,“你,做好各种准备,不要拖我后腿,ok?” 阿神“切”了一声,转身熘回客厅。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戴上手套将里面的盘子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蒙在上面的锡箔纸。 咦?看起来颜色怎么……怪怪的?又黑又黄,不太像……人能吃的样子嘛…… 我将那盘奇形怪状的海鲜饭端出去放到餐桌上,握着汤匙试探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 靠!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卖相不好我就忍了,居然还又苦又涩,一点香都没有!那网上的食谱也太坑人了,这跟肥腩多做的那道美味无比的海鲜饭有哪一点相似之处! 阿神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嘴里叨叨着:“哈,吃过一两道好菜,就以为自己能当大厨。你这是智商低呢还是智商低呢?” 我不理它,又尝了一口。 实在太难吃了! 阿神见我还敢再吃,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劝你不要吃了,你做的这东西看起来太诡异,弄不好要闹肚子的!” 我瞥了它一眼,道:“大哥,你知道买这些海鲜花了我多少钱吗?懂不懂什么叫节约,什么叫浪费!这碗饭味道发苦,照我估计,多半是我一不小心加多了什么香料。”我沉吟片刻,又道,“总不能一整盘都倒掉吧?干脆我下楼去买罐辣酱回来拌着吃。”说完也不管阿神什么反应,直接拿了钱包就开门沖了出去。 十分钟后,我回到家里,进门却找不见阿神。 “神哥?” 我叫了它一声,到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见它的影子。 搞什么鬼?难道它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自己绝不能失去花子,所以趁我离开找她去了? 别玩了! 我有点着急,满屋子乱窜着想看看有什么线索。绕到阳台时,却发现在一个客厅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坨金黄色的东西在蠕动。 我气愤难平。我为了找它都在屋子里乱窜半天了,它应我一声很难吗,很难吗? 我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朝侧卧在地上的阿神身体最肥厚的腰腹部位下死劲戳了过去,嘴里骂:“干嘛?你装死啊!” “呜……”阿神低鸣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腔,接着,它仿佛万分不情愿似的将脸转了过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情况?我被吓得不轻,身体不自觉朝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这条狗无疑是阿神,可是,它整个脑袋看上去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眼睛鼻子嘴巴……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又红又肿,右侧的上嘴唇还翻了出来出来。 “你……你搞什么鬼?你终于决定以后要化身成猪了?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吧,这么即兴,不像你的风格啊?” 阿神看上去说话都困难,嘴唇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它调整了好久,终于发出声音来:“我,我吃了一个……你碗里的扇贝……” 所以说,这意思是说,伟大而万能的神兽阿神,它,海鲜过敏了? 我拼命憋住笑,跑进浴室里手忙脚乱地翻出过敏药,塞进阿神嘴里,令它赶紧喝水咽下去。自己则抱着手臂靠着阳台的门看好戏。 “你说你都馋成什么样了?100多岁的老狗了,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不知道啊?” 阿神显然此刻顾不上跟我斗嘴。我爸以前常常花粉过敏,这种药是他吃惯的,生效很快,只是吃完之后总有些想睡觉,也不知道给神兽吃行不行。我看它瘫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跑去厨房拿了些冰块来,道:“你要是脸上或身上觉得难受,我帮你冰敷一下吧。” 阿神缓缓摇了摇头,艰难地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在这睡一觉。” 我点点头,回到客厅里,关门之前又看了阿神一眼。它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那张脸真的好像猪啊! 阿神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五点,醒过来之后脸上已经不那么肿了,只是说话仍然鼻音浓厚。还好它全身是毛,现在这样子外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现在这样,我们晚上还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我可是神兽,这点小病小痛,你以为就能难倒我了?” 我发现了,这傢伙终其一生,最可爱的时候就是生病的时候。看它刚才哼哼唧唧的可怜相,这才过了多久,又牛哄哄的了!既然它老先生这么奋不顾身,我替它操什么闲心? 天气一天冻似一天,夜晚也来得越发的早。 晚上七点过,我带着阿神再一次来到“艾月”ktv。 和上一次我所见的满眼冷清阴森不同,现在的“艾月”看上去颇为热闹。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流行歌曲一波接一波从里面传出来,客人虽然不多,但看上去足够热闹,服务员笑嘻嘻地站在大门口和人寒暄。 第60页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我又朝前走了两步,刚准备迈进大门,一个女服务员拦住了我。 “小姐,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不能带宠物进去,您看……”她说着还看了看阿神。 去你的吧,你们找我和阿神帮忙的时候怎么不说“宠物不得入内”?再说了,这阿神能算“宠物”吗? 我懒得和他废话,在门口站住,对他道:“我不是来唱歌的。贺球……你们贺老闆在吗?” 女服务员摆出个公式化的笑容来,答道:“他不在。我们老闆一般晚上是不会过来的。小姐,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事先约好吧。” 我打什么电话?他请我帮他捉鬼,当然是由他自己跟我联繫,那天四周都乱糟糟的,我也没顾得上要一张他的名片。 我不接她的话,眼睛不住地朝里打量着。 真的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客人们都进了二楼三楼的包厢,服务员们忙碌的忙碌,偷懒的偷懒,一切有条不紊,而且,那股酸腐的气味好像也消失了。 我低头看了看阿神的反应,它缓缓地沖我摇了摇头。 那意思就是,这儿现在没我的事了呗?贺球球也不在,我还杵在这干嘛?我朝那个服务员笑了笑,牵着阿神,转身就要走。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一剎那,整个一楼大厅似乎静了下来。 一个歌声穿透空气直刺我的耳膜。 “明月吐光,冤鬼风里盪,夜更深雾更寒。游魂踏遍幽静路上,寻觅替身,阴风吹冷月光……” 这不是上次在这里,那个小保安要杀我之前听到的那首歌?我现在可算是听清楚它的歌词了。如果这里真的有一只女鬼,她难道不是已经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了? 我急急拉住那个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女服务员手臂,大声道:“快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让店里的客人们赶紧离开!” 我话音未落,整间ktv的暖色灯光全数熄灭,只剩下几盏冷光,隐隐散发出幽绿。 那女服务员转过来,方才脸上那礼貌机械的笑容消失无踪,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仿佛勾勒出一个晦暗诡异的面具。她歪着嘴角露出一个阴笑,眼底仿佛透出黑气来。 她一个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声音暗哑干涩:“为什么要让客人都离开呢?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三话 暗夜之歌—惊变(二)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女服务员的手指紧贴着我手腕处的皮肤,一股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我汗毛倒竖。我急忙缩紧手指,用力挣脱她的桎梏,紧接着手腕急翻,下意识一掌推了出去。 我这一掌并没带上多少力量,只是本能地想将她逼开,只见那女服务员直直地朝后退了开去,身体僵硬得就像她自己无法控制一样。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整个一层大厅里,刚才还一切如常谈笑风生的五、六个服务员,此时都像中邪一样,自动圈成一个圆圈,将我和阿神围在中央,面色阴鹫一步步朝我逼近,在幽绿色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无比诡异。 我一时之间有些发懵,竟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里飞速旋转,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走啊,还等什么!”阿神在背后大声咆哮。同时拽着我的绳子就朝大门外疾奔。我如梦初醒,跟着它转身就跑,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还没跑出两米,“艾月”ktv的大门就在我眼前徐徐关闭,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他们不让我离开,他们又想要我的命! 那歌声仍未停歇,像是在指引那些已经失去思维能力的服务员找到目标一般,在我身边不断环绕盘旋。 这ktv究竟是被什么样的力量所控制了,怎会如此邪门? 我顾不得许多,既然逃不出去,总得想办法自保。阿神已经飞快地将它背上的包袱打开,我胡乱从里面抓出一大把裂魄钉,也来不及再去想这东西使在人类身上是否合适,手指发力,将握在手心的裂魄钉尽数发出。 数枚黑色的裂魄钉像闪电一般朝那五六名服务员身体各处袭去。那几人竟也不挡,裂魄钉打在他们身上,划破了表面皮肤,有的人身上已经渗出鲜血,饶是如此,他们却并未停下脚步,仍是向我和阿神不断靠近。 我简直悔得想咬舌自尽!裂魄钉本是为了擒鬼而专门打造,从制作方法到使用手段,都是为了直取鬼怪魂魄而专门设计,它体积小,又不甚锋利,对人类本就造不成大伤害。我实在太不冷静,这样不仅浪费东西,还一点时间都没给自己争取到。 在我身边的阿神见我一击不中,焦急非常。它一个腾身跃起,身体像炮弹一样朝着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服务员就欺了过去,在到达他身前时伸出前爪,那尖利的爪子好似带着罡风,直取那人面门。我耳中只听到皮肤“刷”地被撕裂的响声,那人面上出现四道血痕。伤痕深入肌理,以至于他的脸上霎时就血肉模煳,直挺挺倒在地上。 “轻一点!”我出声提醒阿神。 它那爪子的威力我再清楚不过。每一根黑色的指甲,都曾经在特制的药水中浸泡,虽然无毒,但那种锋利非比寻常。平素我跟它打闹,它轻轻挠我两下我都会觉得异常疼痛。如今我们虽然被攻击,但在我们对面的,毕竟是人类,他们很有可能是被那歌声蛊惑操控,对他们下如此重手,我终究于心不忍。 第61页 “少罗嗦,赶紧上二楼,去最后一间包间!”阿神说着又解决了朝我们扑过来的两个“人”,在前面引着我朝楼梯方向跑去。 一路上我们不断遇到狙击。这些人虽然来势兇勐,但大多数都不堪一击。阿神就像天神一般挡在我前头,屡次用自己的利爪为我开路,我一步也不敢耽搁,紧跟着它的步伐冲上二楼。 最后一间包间,就在楼梯的旁边。 我控制不了地有些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一脚踢开那扇门。 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 一束追光灯打在房间正中央。那灯光不似平常我们在舞台上所见那般明亮,反而幽暗闪烁。一个全身红妆的女人身影笼罩在那束光线中,从侧面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一团紫黑之气自她太阳穴处涌涌而出。她手握一支麦克风,正面对没有一丝亮光的电视屏幕投入歌唱,不时朝着四面八方点头致意。仿佛此刻,她是一场演唱会的主角,为万人所崇拜敬仰。 她唱的正是那首歌! 许是被我踹门的声音所惊动,歌声戛然而止。那女鬼姿态优美地一拨头髮,转过来带着点嗔怒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扰了她的雅兴。然而不等我有所反应,她却瞬间变了面色,脸带残暴之气伸出两手朝我直扑了过来!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我没时间考虑,一个闪身移到一边。没料到,那恶灵的手抓明明眼看就要碰到我的喉咙了,却突然调转方向,身子向旁边一跃,从我刚才闪出的那个空挡飘了出去。 我和阿神顿时目瞪口呆。敢情她是佯攻于我,真实目的却是想迫我为她让路? 歌声再度响起。我来不及想她躲去了哪里,那些服务员,刚才在歌声暂停时无甚动作,此刻又一坨坨地朝我们所在的这间包间围了过来。 我赶紧扑过去用力关上门,将锁头按下。外面的人实在太多,躲在这里虽不是长久之计。但我起码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思考。何况,阿神刚才经过了好几场接连的搏斗,总归是应该稍作休息。 我不敢乱动房里的东西,只在门边的矮柜上坐了下来。考虑了一下之后,我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一头是袁晓溪轻快的声音:“hi,安妮,好几天没见了,你好吗?” 我压低声音尽量快速而清楚地对她道:“。我在‘艾月’,这里现在出了大事,我正在处理。对,是恶灵作怪,你别再发问了,我没多少时间,你仔细听我说。这边现在有不少客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带点人过来疏散他们。另外有可能的话,请你找人查一下,‘艾月’之前有没有过什么命案发生。” 袁晓溪答应下来,我挂掉电话,跟阿神面面相觑。 半晌,我见它一直不说话,于是率先发问:“刚才我们进门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没有恶灵的气息吗?怎么会这样?”因为带着点怒气,语气也就有些沖。 “我什么时候说没有了?”阿神一脸的莫名其妙。 “嘿,你还不认了,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明明跟我摇了摇头!” “你白痴啊,我的意思是说我闻不到!下午我严重过敏,现在这鼻子根本是个摆设!” 我无语。 这么紧急的关头,我怎么竟然忘了这茬?光看见阿神摇头就自顾自地认为它的意思是没有危险,我太想当然了! “现在怎么办?”阿神顾不上跟我计较。外面的人越积越多,已经开始撞门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刚才种种。 刚才那红衣女鬼对我进行突袭,我虽然未及准备不得不躲,但却意外发现她发出的那次攻击双手中力量微弱,若我没猜错,她的法力应该稀松平常。 但该死的,她偏偏就是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外面的那些被那恶灵控制的服务员,他们人数有限,实力不济,暂时对我构不成太大威胁。但倘若那些前来消遣的客人也受了操控,对我和阿神採用“人海战术”,群起而攻之,我实在没有多大把握能全身而退。 无论如何,得先解决了那恶灵!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杀我吗?我倒要看看,我和你,究竟谁死得比较快!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阿神,这傢伙破天荒地没表示反对。 主意已定,我对着它使了个眼色,自己跃到门边,用力拉开包间的门。门外堆积的人群显然没料到我竟然会突然开门,由于惯性使然,前面几个重心不稳都纷纷倒在地上,十几个人剎那间乱成一锅粥。 阿神一个箭步朝那些还站立着努力想朝里挤的人们飞扑过去,身到爪到,电光火石间好几个人身上都挨了重重地一爪,歪七扭八倒了下去,竟生生让出一条血路。 这是最好时机! 我提气朝上一个纵跃,踩着这些人的身体几步跨出了房门口。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四话 暗夜之歌—惊变(三) 阿神仍在我前面不断挡住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攻击。那些毫无意识的人们似乎身上感觉不到疼痛,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身上爪痕遍布,却一声呻吟求饶也无,每一个人在被击倒后都立即爬起,拼了命的以血肉之躯为他人做嫁衣。 我再顾不得阿神出手会否太重,努力从横七竖八的大腿和手臂中间找到一个狭窄的缝隙钻了出去,循着歌声追到三楼。 第62页 这层楼有好几间房间都有歌声传出。通过门上的屋面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欢腾的人影和电视屏幕的亮光。这一层客人看来不会太少,万一那女恶灵的歌声影响了了他们,一切就很难再为我掌控。 可能是因为外面的嘈杂终于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一间包间的门打开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目光不断在我们中间穿梭。 我用力朝他一挥手,吼道:“不想死就滚进去!” 此刻的我气急败坏,估计面色也不会太好看。那人明显被我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可能将我当成了来寻仇的社团古惑女,一吐舌头缩了回去,用力关上门。 身后有一个服务员,刚被阿神击倒在地,此刻趴在地上,用力地揪住了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大腿上被阿神抓出四五道深刻透骨的血痕,双手用力握住我的脚踝,张开嘴伸出猩红的舌头,煞白的脸上附着一层黑雾。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咬我还是要舔我,只觉心里一阵噁心,抬起另一条腿来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力道颇大,我自己也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那人哼也不哼一声,横躺在地上滑出去半米远,却即刻就屈起膝盖两手撑地,立时就要再扑过来。 太烦人了!这些人平常面对各种顾客八面玲珑进退得宜,怎么被操纵之后这么死心眼儿? 我杀心顿起,不等他爬过来,赶过去又补踹了他一脚。这一下我使了十分力气,简直不顾他死活,那服务员像个面口袋一样,整个身体“咚“一声砸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此时阿神也解决了另外几个朝我们逼近的人,我强自压抑住想过去探那服务员鼻息的念头,凝住心神,努力辨认那未曾停歇的歌声的方向。 脑袋里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我来到一个包间门口。 眼看越来越多的服务员追了上来,阿神索性不再跟着我,面对他们直冲过去,口里朝我大叫:“古安妮,别愣着,开门!” 我禁不住有些紧张。 阿神越跑越远,我自己,真的可以吗? 我做了几个深唿吸。方才一试,我已得知那女鬼功力平常,对我威胁有限,与其在这里踟蹰犹疑,不如索性冲进去,大不了一拍两散。无论如何,事情总要解决。我一咬牙,把心一横,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内,仍是灯光昏暗,幽绿与惨白的冷光互相交错,房内各样器具在墙上投射出虚幻的影子,在闪烁光线的映衬下徐徐晃动。我觉得头有点发晕。 那红色的鬼影仍是站在房间中央,手持麦克风,唱着亘古不变的那首歌。歌声在狭小的屋内空间内碰撞迴旋,一下下敲进我的耳朵。 见我进来,那女鬼也并不见慌张,她甚至缓缓转身面向我,面上带一丝冷笑,双眼斜飞朝我抛了个媚眼,接着便直直与我对视,左臂朝我的方向伸出,仿佛在邀请我与她拥抱。那原本仅是浅吟低唱的歌声瞬间放大,绕着我的脑袋轰鸣作响。 我的头突然变得很沉,只觉得脖子仿佛支撑不了这样的重量,禁不住越来越低。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那女鬼的眼中有一道红光闪过。 那抹红色稍纵即逝,融化于空气中。我更加晕眩,似乎真的置身于一场万人演唱会,旁边都是挥舞的萤光棒,而她,我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却似乎只在唱给我一个人听。 我只觉自己心智逐渐涣散。 “谁人愿爱,悽厉鬼新娘?陪伴女鬼,深宵偷拜月光。” 唱完这一句,那邪灵突然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从我脸前方不过十厘米的地方拂过。接着她的脸上露出鬼气森森的一个笑容,从我旁边掠过,夺门而出,那扇门即刻无法控制般“砰”地一声被关上。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想甩开这种莫名的晕眩感。 又来?我这一晚上,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除了开门就是关门,这女鬼到底是有多有童真,竟热爱“躲猫猫”这个游戏到如此程度? 没时间细想,若这女鬼再次跑远,我这一晚上不被杀死也被累死。我伸出手,抓住了房间门的手把。 -----------------------------------------------------------------------------------“安妮,听阿神说你今天煮了一锅超级难吃的海鲜饭,还害得它过敏了?你要吃的话应该告诉我啊,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的。” 刚一打开门,我便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下垂眼满头捲毛的高大男人笑嘻嘻地站在我对面,手里捧着一碟食物样的东西,浓郁的香气不时飘过来。 肥腩多?!他不是回西班牙了吗,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还有……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沙发、饮水机、缺了一个角的茶几,还有我那台老旧得挂两个qq就会死机的破电脑…… 我怎么……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我是做梦了吗? 我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早知道你每天把自己饿得这么惨,我就不走了。快过来,你不是想吃海鲜饭吗?我给你做好了。” 他脸上那久违的笑容实在是太好看,那海鲜饭也香得太不讲道理。我拼命告诉自己别轻举妄动,可还是受不了这种诱惑,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第63页 肥腩多将他手中的盘子递到我面前来,道:“快点尝尝看我的厨艺有没有退步。” 我找了半天没看见勺子,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越吃不到就越着急。干脆伸出手去想直接用手抓来吃。 肥腩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厉:“怎么不去洗手,你的手干净吗?” 自认识他以来,我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怎么了? 肥腩多握着我的手腕,力气越来越大。我感觉到一种皮肤被越收越紧的钝痛。我忍不住吃痛低唿出声:“你轻点,我去洗手还不行吗?” …… 一阵急促的狗吠声突然传了过来。阿神这臭傢伙,除了会给肥腩多帮腔还会干什么? 我不耐烦地看向狗叫声传来的方位。 那些伴我度过多年的家具突然全部朝后退去,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透明,片刻之后完全化进了空气。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竟然看到阿神正被好几个身着服务员制服的人纠缠着。它一边小心应付他们,一边紧盯我这边,不断发出大叫声。 我那像塞了一团浆煳的脑袋逐渐清明,眼前亦真亦幻的场景逐渐明晰。 我赶紧再回头。天,哪有什么肥腩多,哪有什么海鲜饭?我的双手正被两个受操控的女服务员紧紧钳制着,那红衣怨灵嘴里还在唱着歌,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正朝我喉头刺过来! 你大爷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我心智甫一恢復便怒气陡生,当下不作他想,双手凝气化掌,用力朝两边推出,抓住我的两个人被掌风所侵,一边一个撞在了墙上。那恶灵见我竟轻松挣脱,大好情势突生变故,再不敢冒险攻击,丢下手中木刺,调转身体就又想逃。 我要是再让她逃走,这事可就一直没完了! 我二话不说朝前几个疾跃,一把揪住了她的头髮。 这天杀的女鬼,本领稀松平常,唯独杀手锏威力无穷。竟然连我都着了道。看来,她不仅能操控人心,更能制造幻觉!若不是有阿神在旁,我恐怕又小命休矣。想到这里,我脑子里一根神经突地一跳:莫非前几天晚上那个蜀山弟子也是因为产生幻觉丧失抵抗能力而被杀? “啊——”,那女鬼被我扯住头髮,发出尖利的一声嚎叫,歌声就此停止。那些正和阿神缠斗的人群也立即停下动作,纷纷瘫软倒地。我将她的头髮在手腕绕了几圈,一用力将她擒到身前,只见她脸上布满惊恐之色,眼神已然绝望。 “这下你玩够了,该我了吧?”我负气地一掌狠拍在她额头,转头叫到:“阿神,给我饮魂匕首!” 阿神从包袱里取出那匕首,扔给了我。 这女鬼太丧心病狂,用幻术操控人类已是不义,杀了人更是无法原谅。就我个人而言,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还用肥腩多和好吃的来共同迷惑我!而且,我还真的差点上当了!未伤人命或还可留与她一线生机,现下却是决不可恕,就算要让我出点血,我也认了! 楼下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想来应该是袁晓溪带着人赶到了。这些警察,如果早来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可以参与到一场伟大而光荣的除鬼战役当中,可他们却偏要来得如此合时。按说功劳是我独享了,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背黑锅我来,送死我也去? 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饮魂匕首的刀鞘上,接着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拔了出来,举过头顶,直朝那女鬼心窝插了下去。 那刀尖闪着凛然之光,眼看就要没入红衣女鬼胸口。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阵寒冽的阴风突然滚卷而来,紧接着一股强劲的阴冷之气覆裹住我持刀的手,我的手指瞬间麻痹,指尖被巨大的力量弹开,饮魂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风势大得我几乎无法站立,四周尘沙顿起,我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束缚着那女鬼的手中同时蓦地一空——那女鬼竟不知怎样被掳了去。 这股风稍纵即逝,一个蓝紫色的巨大身影随之飘然而下停在半空中。我连忙松开捂眼的手指盯住那人。那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男性恶灵。他身着蓝紫色长衫,宽袍大袖,似能携风捲云。他那双眼睛有如野兽一般狠戾,狮鼻阔嘴,两侧太阳穴发出极盛的黑紫光芒,几乎笼罩了整个头部,连嘴唇都被染成了深紫色。他一手托住那女恶灵的身体,怪眼圆睁,目光直朝我射过来,右手向下一压,朝我拍出一掌。我连忙后退,那一掌携着无比巨大的邪气拍在了走廊的地板上,整栋建筑物剎那间轰鸣之声大作。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冷哼一声,一挥袖子带着那女鬼急行而去。 我脑子一热,一个顿足腾身而起就想追上去,却被阿神在身后咬住了衣裳。 我回头,却见它面上竟有些仓皇之色。它牙齿紧紧扣住我的衣襟,好半天才松开,屏气敛息道:“安妮,不要去。” 我愣愣瞪视着它,半晌,又调头看了看被那股掌力击中的地板。那股无法预知的巨大力量在地上拍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几乎将楼板洞穿。 我的麻烦,好像真的越来越大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五话 千丝百结 黑雾消散,这幢三层的建筑物重又变得灯火辉煌。纷杂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不断传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让我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第64页 我只感到疲乏不堪,双腿仿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索性朝后一仰,嵴骨砸在墙壁上,虽是疼痛,却顿觉有了依靠。 阿神卧在我脚边闭目养息。这一夜,它与数名神智被操控的服务员近身肉搏,简直拼尽全力神武异常。然而,它总归还在生病,力量有所消减,保护了我却顾不得自身周全,身上有好几处擦伤,殷红的血在金色的毛上凝固,看起来特别醒目。不知道以前它跟我妈时是怎样的情景,恐怕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费心费力。平素里我日日与它吵嘴斗气,怒极之时恨不得它就此消失。然而,事实却是,只要我背着“斩鬼女”这名目一天,我就根本离不得它。 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我懒懒睁开眼睛,目光划过整条走廊,所到之处,只见数具穿着统一制服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我的心里,就像是被挖出了一个空洞一样。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如果说斩鬼除妖是为了保护人类,那么,为什么邪灵能逃之夭夭,而此刻我眼前的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却满身疮痍? 那个男性恶灵,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身负我无法想像的极悍之力,在整件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我用力摇晃脑袋着头颅想将这些念头赶走,可它们似乎不愿给我喘息的机会,争先恐后涌入我脑内,令我片刻不得安宁。 不远处,有人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扭头看去,只见袁晓溪一身便装正快步朝我走过来。我虚弱地对她笑了一下,她竟毫不搭理,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你怎么样,有事没有?”她边问边从上到下的打量我,确认我身上并无伤痕之后松了口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摆了摆手,低声说:“一言难尽,我慢慢再说给你听罢。现在你得赶紧想个办法,把楼里的客人都带走,还得将这件事儿给混过去。”想了想,我又急忙道,“对了,还有前两天你们抓的那个保安,他是无辜的,你一定要想办法……” “行了行了!你还有精神帮我们警方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看看你自己还有阿神现在的状态这副模样。”她说着凑近我闻了闻,“哎哟我的天,你也太臭了,赶紧回家洗澡睡觉去。你让我帮你查的事情我已经交待下去了,等有消息的时候我去你家找你。” 我朝她点了个头,蹲下身轻轻摇了摇阿神。它睁开眼睛,我柔声对它道:“咱们回家吧。” 说着我右手握住它脖子上的拉绳,左手穿过它的腋下,半拖半抱地扶着它站起来。 我这么做无非缘于内心的那么一点点愧疚,想着好歹也帮它一把。没料到这死狗竟完全不领情,它起身之后瞟了我一眼道:“古安妮,我还没死呢,别演得这么悲情行不,你以为你是八点档女主角啊?” 靠!你们都看到了,我明明是一片赤诚好意相助,它不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还给我口出恶言反咬一口,我简直活生生的化身成为当代吕洞宾啊我! 按照惯例,我本该一脚飞踹上去。但阿神那摇摇晃晃的孱弱样儿,让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再说,我这一晚上,踢人踢得都噁心了,也罢也罢,这笔帐我暂且与它记下,过两天再算也为时未晚。 想到这里我决定“暂时”不再跟它计较,站起来拉着它就要走。 这时,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年轻男人一熘小跑朝我们这边而来,手中握着一个装着东西的透明证物袋,边跑边喊:“组长,找到一样东西。” 我本来已经走出两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停了下来,凑到袁晓溪面前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个年轻男人见我在旁边探头探脑,粗声粗气地呵斥我:“你什么人啊?警察正在做事,你瞎掺和什么?……哎,怎么又是你?”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呵,缘分啊,又是那个小警察!我使劲对着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随后再不理他,将注意力放到袁晓溪手中接过的那样东西上。 袁晓溪见我们俩这情况,笑了一下,道:“怎么,还有宿仇哪?行了小邓,这是我朋友。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看看楼里的人疏散情况怎么样好吗?” 小警察答应下来,转身跑走。 我的目光此刻已经无法从那东西上移开。 那是一支红色的麦克风。 这种红色,与我们平时常见的那几种有着天壤之别。看上去,它更像是通体沾满鲜血。年深日久,那原本鲜艷的血色已经变为暗红,仿佛凑近一点就能闻到血腥的气味。 更令我冷汗频出的是,话筒的下端,画着一朵晶莹欲滴的白色花朵,微微发出光芒。 水晶兰!你大爷的这玩意儿居然又出现了! 我觉得自己情绪就快失控,简直不知该做出何种行为来进行纾解,竟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那麦克风上。 袁晓溪见我神色有异,又不好声张,伸出手来握住我肩膀,在我耳边低语道:“别看了,不管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先冷静下来再说,我明天过去找你。”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知道那女鬼既然已经被救走,我在这浪费再多时间也无济于事,用力捏了捏拳头,对阿神道:“我们走。”便头也不回朝楼梯走去。 第65页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 昨夜回家之后,阿神又吃了一次药,一觉之后身上因为过敏形成的红肿已经基本消失,唿吸也趋于顺畅。我起床之后见它过敏症状已无大碍,便去厨房取了三七、没药、血竭等草药,煮了一煲药汤,准备帮它涂末在全身的伤口上。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急忙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打开门。 袁晓溪手里提着一大包超市买来的熟食站在门口,一见到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着你昨夜经歷了那么多事,得吃点好的补补。可是,我做的菜估计能把人毒死,只有去买点现成的了。”说着她皱着鼻子朝着厨房的方向嗅了嗅,“……怎么,你不舒服吗?为什么熬中药?” 我将她让到沙发上,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一面朝厨房走,一面口中答道:“我没事,是阿神。昨天受了点外伤。” 袁晓溪转向一边正津津有味啃着狗饼干的阿神道:“前辈,辛苦你了。” 阿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这鼻子通了果然自在啊),道:“摊上古安妮我可是倒了血霉了,一百多年来我没见过这么笨的斩鬼女!” “前辈你别这么说。你看安妮多关心你,还专门帮你熬药治伤呢,你……” “莫非你们家那只鹦鹉平常也用草药疗伤?她是为了让她自己内心好过点,普天之下,我还没听说过人类给神兽医伤治病的,这不是搞笑吗?” 我从厨房端了杯滚烫的茶,快步走到袁晓溪身前,迅速将杯子顿在茶几上,将烫红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对阿神道:“嗯,你说的没错。人类哪够资格给你这种高贵典雅的神兽治病?对了,冰箱里还有好多扇贝呢,要不,您再吃一个?” 阿神语塞,片刻之后扭着身子转了180度,用硕大的屁股对着我,嘴里不停歇的大嚼特嚼,似乎要把对我的怒气都发泄到狗饼干上。 我哭笑不得地对它喊:“喂,我说,那么不想看到我的话不如戳瞎自己啊!”说完在袁晓溪旁边坐下来,收敛起笑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袁晓溪也正襟危坐起来。她理了理思路,对我道:“先跟你交代一下吧。昨天晚上那件事,我回警局如实汇报了,没办法,不说清楚的话这件事怎么也圆不过去,那保安也放不了。至于后头的事,由我这边来解决,你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另外,你找我查的事情,我也查到了。” 我心里一个激灵。上次在x大地下室差点被杀,直到最后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这次如果袁晓溪真的查到了有用的资料,我也总算是能清楚的知道有关于“艾月”闹鬼的前因后果了。最近杀鬼除妖的人士屡屡遇害,这间破旧的ktv中那操纵人心的女恶灵,更是闹得我狼狈不堪。这几件事,当中的关联已经近乎摆上檯面,由不得我再当鸵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必须尽力把所有事情搞个清清楚楚。 我盯着袁晓溪的嘴唇。接下来她要说出的话,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水,语调沉了下来,低缓地说:“那里,的确曾经死过人。” “什么人?”我连忙追问。 “你还记得咱们c城曾经有过一个红歌星,叫白羽铃的吗?”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六话 城中旧事 白羽铃?我无意识的抓了抓头髮。这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那个年代离我怕是有些久远了吧? 袁晓溪见我一脸疑惑的样子,拍了拍我的手道:“也难怪你一时想不起来,我也是看了警局的卷宗,又查了不少资料,这才记起这么一个人。她十八年前出道,那时候,你才六岁多吧?” 十八年前,也就是1993年?那时候的我,可不还是个小破孩儿吗? “我那时候当时上小学,对她的印象也实在谈不上深。我记得93、94年那阵儿,国内好像兴起一股流行歌曲风潮似的,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特别热闹。白羽铃那时候出道,本来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可是无奈她名头不响,又毫无背景,于是没人愿意帮她写歌,她也只能找点港台流行歌来翻唱,出了几盒磁带吧。仗着声音甜美,长得又漂亮,她虽然没红到大江南北,在我们这个城市倒是挺有名气的。据说当时,她还在微风广场那边开过小型演唱会,那场面实在称得上惊人,整条街几乎都交通瘫痪了!” 我就像听天书一样。她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6岁……那时候的我应该正天天追着壁邻家小哥哥往死了殴打,上演旷世虐恋呢! “可是,这种风光,没持续几年。人的口味永远只能变得越来越刁,曾经喜欢到捧在手心呵护的东西,很有可能不久之后就变成狗屎——不好意思啊我用词粗俗了点,但这就是事实。就像白羽铃,她曾是一个那样受万人仰慕的存在,但没过几年,人们对她就再也没有一点兴趣,再加上她性格又比较冷,不屑于跟达官贵人们厮混公关,更是变得无人问津。一个红极一时的名伶,怎会就此甘心?走到这地步,她好歹愿意放下身段,找了个富商做靠山,勉强还算撑得住。可这是靠谱的事吗?你的美貌能持续多久,你的青春能有几何?当你年老色衰,哪个富商还肯无条件为你付出?人要从高处跌下来为万人倾轧,很可能就是一夕之间。2000年,她彻底垮了。” 第66页 虽然直到现在,我还并不知道白羽铃与“艾月”ktv事件有怎样的关联,却还是禁不住有些唏嘘。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人们茶余饭后谈论起来,不过当成一个八卦,一笑置之。有谁会真的想要关心当事人的心境? “那段日子,没有任何一家唱片公司再愿意为白羽铃出专辑,人人弃之如敝履。她没了经济来源,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一开始还能靠着多年的积蓄过活,可是安妮,这种只出不进的日子能维持多长呢?最惨的时候,她连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最后,她只能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我急忙追问。关于“只出不进”这件事,我实在心有戚戚焉。眼见阿神那大得惊人的食量,再想想我自己最近这几单生意的一场白忙,我真有冲动想一把一把往下薅头髮啊! “她去了‘艾月’ktv,做小姐。” 袁晓溪低低地吐出这句话,轻唿出一口气。 “什么?!”我震惊地睁大眼睛。我无法参透这个女人的心理,可难道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我实在不能理解,老老实实做份正当职业,真的比“当小姐”需要更大的勇气? 阿神原本一直趴在地上,听到这里也勐地抬起头来,耳朵也竖了起来。 袁晓溪看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唇,道:“是真的。名义上说,她是客人的陪唱,不提供其他任何服务。可那种地方,换你你信吗?安妮,不管我们的人生是否能由自己选择,至少,我们都是在爸妈疼爱呵护中长大的孩子,很难体会那种环境究竟有多恶劣。总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动手动脚占点便宜,总有人认出她来百般侮辱嘲笑。什么人格,什么尊严,通通都被人踩在脚下的东西!” 袁晓溪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来了一拨腰缠万贯的客人。不由分说,一定要带白羽铃出台。她百般拒绝,甚至找来了领班帮忙游说,始终不得脱身。那伙人喝了酒,什么也听不进去,见她抵死不从,其中一人便怒气上涌,砸烂一个空的啤酒瓶,一下子捅进她腹部……” “她……死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袁晓溪轻轻点了点头:“是,她死了。那年我刚刚从警校毕业,自然轮不到我去处理这件事,我对此也没什么印象。昨天我特地去问了亲自参与这件案子的那位师兄,他说,那个杀人兇手,因为财大气粗,打通了各方关节,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替死鬼,代他入监狱受过,自己则依然过得自在逍遥。安妮,此刻在这跟你说话的我,不是那个警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艾月”ktv中那个盘旋歌唱的女鬼,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那个红衣恶灵,她操纵人类,她制造幻觉,她杀害生灵,她甚至还差一点让我去见了阎王。我是斩鬼女,诛杀她是我的职责,但与此同时,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法将她曾经受过的伤害与她犯下的罪孽割裂开来一分为二看待,我会心软。 袁晓溪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长嘆一口气,问我道:“你让我帮你查‘艾月’有没有死过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道:“……如果我没猜错,‘艾月’ktv中那个作怪的女鬼,就是白羽铃。” 听我这句话,袁晓溪也并不怎么惊讶,我猜她应该也早想到这一点了。 他低头思忖了一下,又继续道:“昨天晚上你盯着那个麦克风看了半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了,最近这快一年的时间里,我经歷了不少的事情,我怀疑这些事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你有兴趣听吗?” “当然。”袁晓溪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你说吧,多久我都愿意听。” ---------------------------------------------------- 我从李家老宅第一次发现那朵白色水晶兰开始讲起,一边说一边回忆,阿神在我旁边帮忙提醒我忽略的一些细节。x大林绣云对我的欺骗,地下室里的镜子,我的莫名遇袭,茅山道士和那个所谓蜀山弟子的被害,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战,还有那支红色的麦克风……事无巨细,一股脑儿地倒给了袁晓溪。 原本我想将几个月前与阿神夜巡时,听到的有关忘川之隙的事情也一併告诉她。话已到嘴边,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我曾答应过九哥,绝不胡乱向人透露这件事。至少是现在,我没看到此事与白色水晶兰有任何关联,这事原本轮不到我管,最好还是先搁在肚子里。 袁晓溪一直在蹙着眉头听我讲述,脸上表情非常认真。可等我讲到昨夜被那恶灵操控产生幻觉时,她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安妮,我长这么大还从不知道产生幻觉是怎样的感受呢。你给我讲讲吧,你的幻觉里,到底有些什么啊?” 我撇撇嘴,站起身来走到厨房拿了两罐可乐,走出来扔给她一罐,又帮阿神的食盆里续了点水,不忿地道:“所以,正事说完了,现在开始调侃我了是吧?袁晓溪,如果你当时在那,处境也不会比我好的。也就是我们家阿神,天生有神光护体,才能不被这些邪灵所扰。你现在笑我,以后自己万一遇到了,难保就能全身而退!” 第67页 袁晓溪连连摇手:“别别,安妮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对你幻觉的内容抱有万分兴趣,绝无嘲笑你的意思。你就发发慈悲,满足一下我汹涌澎湃的好奇心呗。” 我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咂了咂嘴,道:“也没什么特别。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前段时间我身边一直有个做菜特别好吃的西班牙男人吗?他在我的生活里,一直扮演的就是搅屎棍子的角色,没想到居然就连在幻觉中,他也不放过我。那个幻象,就是他端着一盘特别香的海鲜饭,笑嘻嘻看着我让我去吃。就是这么简单。” 袁晓溪摸着自己下巴,一副促狭的表情道:“我听说……人的幻觉中,如果出现了某个人,那一定是潜意识里对这个人特别想念,或者这个人,对自己非常重要,安妮,你不会……” 我抬起手来摸了摸碰了碰她的额头:“你没病吧你,脑子烧坏了?那个肥腩多,除了能做点好吃的以外,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给我找麻烦,我想念他?我也太会找罪受了!” 她捂着嘴窃笑道:“好了好了,你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呢,我们另说,现在暂时不予讨论。咱们回到正轨。你刚才说到阿神帮你破除了那个恶灵制造的幻觉,你也将她捉住了,然后呢?” 我嘆了口气:“别提了。我连匕首都准备好了,准备手起刀落灭了她。可那时候,突然来了一阵无比强劲的怪风。就跟《西游记》里妖怪抢皇后似的,一个邪气逼人的男鬼一瞬间现身,一把揪将那个红衣女鬼抢了过去,还朝我发起攻击。幸好我躲得快。你是不知道,那个男的一看就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力非常强大,全身都笼着紫黑色的鬼气,多看他两眼,都会觉得压迫。”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吗?以后万一路上碰见了,你也可以提前想办法自保哇!” “他身材非常高大,恐怕得有1米9以上。眼神很兇,脸上其它五官都还算正常,就是鼻子很大,像我们平常所说的狮鼻,鼻孔朝两侧张开……哦,对了,他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袁晓溪刚才还面带笑意,此刻却大惊失色。 “你说他额头上有道疤?”她勐地揪住我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 “是……是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怎么了? 她迅速将手抽了回去,紧握成拳,眼珠在眼眶中不断转动,一望即知她脑中正在快速思考。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惊恐,抖抖索索地从唇齿中吐出两个字:“……尹殇?”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七话 再生异端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阿神已经“噌”地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袁晓溪面前,严厉地盯住她的眼睛,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陷在回忆中的袁晓溪被它这样一吓,身体又是一个剧烈的颤抖,朝后一仰,倒在沙发靠背上。 我急忙抓住阿神的项圈朝后一拽,拉开它和袁晓溪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脑子飞速转动。 尹殇?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阿神见我呆呆的,忍不住沖我咆哮:“白痴,你忘了那晚我们在老巷子遇到的那几只鬼说过的话了?” 老巷子,九哥,冥界,忘川之隙…… 我脑中“轰”地一声响起一个炸雷。尹殇!昨夜我见到的那个恶灵,莫非就是在冥界集结群鬼,伺机掀起异动的始作俑者?我一直以为,不管那恶灵本领怎样强大,在冥界如何兴风作浪,都不是我所能插手的事,但他为何屡次扰乱人界? 假如之前发生的种种事端里的每一个恶灵,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那么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强大? 我有太多疑问了,而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袁晓溪,或许就是解开这些谜题的钥匙。 我扭过头去,看着仰面倚在沙发上的袁晓溪的脸。 不知道她正承受着怎样的回忆冲击,面色阴晴不定,眉头紧蹙,嘴唇煞白。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此时实在急不得,只能试着伸过手去碰了碰她的手指,轻声唤她道:“袁晓溪,你没事吧?” 好半天,她才像回过神一样看向我,口中嗫嚅:“安妮……有大麻烦了……” 我眼皮一跳,随即在心中一声长嘆。 这一年以来,别的收穫我一点没有,搞得一身伤不说,小命都差点没了,也不知是不是无意中冲撞了什么神灵。如今,她又说会有大麻烦,究竟还要不要我活了? 想了想,我将桌上的那罐可乐拿起来塞进她手里,尽量用柔缓的语气对她道:“你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袁晓溪低头接过可乐,犹豫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道:“如果你昨夜看到的那只鬼真的是尹殇,那……” 我正凝住心神,打算不放过她吐出的每一个字,可就在这时,门铃却响了。 -------------------------------------------------- 哪个猪头这么会挑时间? 我恼怒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嘴里的各种脏话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长玉立,姿态挺拔。我看了他一眼,朝后退了一步,一甩手“砰”地一声復又关上门。 第68页 门外的男人开始急促地敲门,一边敲口中还不停的念叨:“古姑娘,请你快点开门,古姑娘,事关紧急,古姑娘……” 他就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在屋外一直嘟囔个不停,我简直觉得下一秒我就会因为魔音穿脑血管爆裂而死。忍无可忍,我只得再次将门打开,不耐烦地对门外的人道:“尉迟槿,你究竟要干嘛?” 我对这个傢伙已经烦到骨子里了。要不是他袖手旁观不肯相助,我怎会三番两次在“艾月”ktv搞得如此狼狈?现在跑上门来说有急事,真是“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我凭什么理他死活? 尉迟槿从我与门之间的狭小缝隙挤进屋内,神色尴尬地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照例对阿神抱拳施礼。 在经歷过花子的不告而别,再加上那天晚上我们的求助被拒之后,阿神显然对尉迟槿也再无半点好感,当下只冷哼一声算是答覆,接着就将头扭到一边。 我关上门抱着手臂站在门厅里,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地对他道:“你想怎样?” 尉迟槿张嘴正要说什么,蓦地发现房内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似乎有些踟蹰,犹疑不定地看向我。 我心说你不是名门正派吗?做这么个不光明不磊落的样儿出来给谁看?于是颇为不耐地吼他:“有屁快放,这屋子里就你一个外人。” 尉迟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把上古宝剑靠着墙壁立好,抬起手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又扶了扶眼镜,沉声道:“古姑娘,又死人了。” 我见不得他那矫情的做派,正要出言讥讽,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下意识追问道:“又死人了,谁?” “死者共有二人,乃民间除灵师,常年相伴共同杀鬼斩妖,昨夜一同丧身于城郊五荒山,被害手法不是常人所能办到。此二人与姑娘一样,所学捉鬼除妖之法尽出自于家传秘籍,无门无派。最近此类事端频发,我知姑娘不愿见我,但情势紧急,由不得多想,少不得过来通知一句。” 这尉迟槿真是奇怪,之前我央他帮忙,他死活不肯,却又时时不忘来我这里通风报信。他脑袋里到底哪一部分构造跟正常人不同啊? 他话语中再次隐含对我斩鬼族的不屑之意,只是此刻,我顾不上跟他计较。若尉迟槿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昨天晚上,在我被困于“艾月”ktv的同时,此二人也遭遇突袭。冥界邪灵跑来人世间作奸犯科,如此大规模的杀戮我们这类诛邪人士,目的究竟何在? 我看了看袁晓溪,对她道:“你没收到风吗?” 她摇摇头,道:“五荒山那边不归我们管辖,或者,等一下我打电话回局里问问?” “你是警察?……照我看,却是不必了。”尉迟槿转向袁晓溪道,“此事接二连三发生,牵连甚广,现下恐怕已经被遮了过去。你打电话过去问,也未必就能得到些什么消息,若被问起如何得道此消息,反而不好回答。倒不如先佯装不知来得妥帖。” 袁晓溪点了点头,突然皱着鼻子朝屋内四周嗅了嗅,道:“什么味道?” 靠!我煮的草药煳了! 我连忙冲进厨房。那熬药的沙煲已经被熏得焦黑,锅里的药汁一滴不剩,发出“格拉拉”干裂的声音。 我不过想让阿神欠我个人情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我沮丧地关掉火,从厨房一步步挪出来,心虚地朝阿神看了看,时刻准备着迎接一场暴风雨般的咒骂。 “煮干了?我就知道你干不出什么好事。先别管那个了,你先过来,我们得好好将整件事说个清楚明白。” 不似我所预期,阿神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发飙,只咧了咧嘴,抬起爪子来沖我扬了扬。 我如蒙大赦般沖回沙发上坐下。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俩之间的小恩怨,总算不是主要矛盾了。 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已经有四条活生生的人命遇害身亡,而且,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身负除邪诛妖使命的人,而我自己也是屡次遇险。再这么下去,有多少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下一个被发现曝尸荒野的,会是我,还是尉迟槿? 我想到这里,抬起头来盯住站在我对面的眼镜男,严肃地对他道:“尉迟槿,我不管你们门派的规矩到底是怎样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同道,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个个去送死吧?如果你愿意帮忙,现在就坐下来,我们一起把事情从头到尾理清楚;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马上走,永远也不要踏进我这个门!”说着我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 尉迟槿支棱着手脚站在原地,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片刻之后,他像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古姑娘……你想知道什么讯息,需要什么支持,这些我都可以帮你。但惟独,我决不能出手。” 我见他一副诚恳的样子,知他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当下也不不想再逼他,只送了他一个老大的白眼,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转头对袁晓溪道:“刚才的事,你继续说吧。”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八话 尹殇 2005年,袁晓溪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c城安华区钟鼓楼辖区刑警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是女孩,尽管身手不错,但初到刑警队这么个时刻需要接触鲜血与死亡的地方,心里总是难免有些忐忑。待到与队里的同事们见了面,这样的感觉就更加深重了。 第69页 刑警队长看起来倒是很和气,说话打着哈哈,言语里也是鼓励为主,没两天,袁晓溪已经敢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队里其他成员多是年轻男人,老爷们儿扎堆的地方勐地跑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师妹,令他们凭空生出些令狐沖的情怀来,素日对袁晓溪很是关怀照顾。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在袁晓溪看来,那个男人似乎自娘胎里就带出一张严肃脸,平日里笑容少见,天生一副牛脾气,怒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动不动就对属下大声斥骂,就算是分局局长,也被他脸对脸咆哮过。更糟的是,这人偏生又长得高大,五官粗犷,眼中精光闪现,只需一瞪眼,就每每令彼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袁晓溪不寒而慄。 这个人,就是尹殇。 其实,撇开性格因素不说,尹殇确实算是个很优秀的人。28、9岁的年纪,已经坐到了刑警队副队长的位置。他业务能力出众,不管什么案子,只要转到他的手上,必定以最快速度破案,人送外号“尹快手”,前途可谓一片光明。队里的其他人虽然对他为人处事的方式颇有微词,但不知是被他气势所慑,亦或是真心佩服,表面上对他都算恭敬有礼。 新分来的大学生,一般都会安排一个资歷比较老的警察进行传帮带。不知是袁晓溪好命还是倒霉,她被刑警队长分配给了尹殇。袁晓溪每日里一口一个“师傅”叫着,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虽然时时刻刻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内心惶惶然,却也的确学到不少东西。从一开始的见血就吐,到如今勘察完现场,刚与一具尸体打过照面,转身就能拿起面包开吃,她不得不说,尹殇手把手地教会了她许多。那些从尹殇身上学来的知识,一直到今天,仍然令袁晓溪觉得受益匪浅。 日子一天天过,袁晓溪跟在尹殇后面,经歷过无数大场面。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孩,用不了多久,已经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变成尹殇的得力帮手,两人的关系也逐渐缓和。 尹殇这人面冷心热,知道袁晓溪和父母关系不好,就时常带她回家吃晚饭。在他家中,袁晓溪见到了他温柔清秀的妻子和刚满两岁的可爱儿子。这时候的她,对尹殇虽仍然充满敬畏,但心中却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闲暇无事时,会带礼物上门拜访,帮尹殇的妻子做做家务,或是陪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玩上一会儿。她渐渐感觉,有这样一个师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2009年底,刑警队里收到一条内幕消息,队长老张即将上调,他留下的位置,理所当然将由尹殇接管。人人都能看出那段日子里尹殇的兴奋,原本就高调的人变得更加意气风发,袁晓溪也真心替他高兴。 然而,事实仿佛永远不会依照人们所盼望的那条轨迹发展。 2010年春节,刑警队照例安排了值班,尹殇的妻子只身带着儿子开车回老家过年。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时,一辆重型货车,突然在后面加速,尹殇的妻子躲闪不及,直直被货车撞上。一辆排量不过1.5的小车,怎能承受这样的冲击?几乎就在剎那之间,车子支离破碎,车中的年轻女人和那个不过六岁的小男孩,当场丧命。 ------------------------------------------ “你知道吗安妮,那一年我26岁,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那样惨烈的场面。那是多鲜活的两条生命啊,就在春节之前,尹殇还邀请我去他们家团了年,他妻子包了饺子给我们吃。我还买了个足球送给那孩子做新年礼物。不过几天的时间,怎么会什么都变了?” 袁晓溪一直陷在回忆中,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说到这里,情绪不由得有些激动。我不敢说话,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甚至想要屏住唿吸,生怕一点点微小的动静,都会引得她情绪崩溃。 “这件事,如果从一开始让人觉得可怜可嘆,到了后面就是可笑可悲。那个肇事司机,是大货车所属物流公司老闆的堂弟,也不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找到精神科专家,将那司机鑑定成为重度精神病患者。这样一来,那司机不用坐牢,物流公司后台强硬,也不过担了个聘请精神病患者从事危险职业的罪名,最后付出一笔钱当成赔偿了事。这种结果,连我都不能接受,何况是尹殇?从那时候开始,他……全变了。” 尉迟槿一直在认真听着。虽然他不知道这人与我们最近的遭遇有何关系,但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动容。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有一些水样的东西闪动。 这傢伙,该不是要哭吧?哟,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原来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哭笑不得地沖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给我忍住。袁晓溪的情绪已经够低落了,万一这尉迟槿再一失控放声嚎啕起来,这场面,我可怎么控制得了哇! 袁晓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尹殇,他一直是个嗜工作如命的人,每一个案子,他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可,这件事之后,他就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经常不来上班,日日在家写材料,托人,找律师准备上诉,还坚持不让我们帮忙。偶尔在刑警队出现一次,满脸都是鬍渣,双眼通红,开会时也是心不在焉魂飞天外。他这种样子,在我们外人看起来都没办法不难过。可是,就算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却仍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第70页 “二审维持原判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袁晓溪面带嘲讽地笑了笑,道,“是的。我真难以想像,那个物流公司老闆竟能有如此巨大的能力,明明是黑的,硬生生给转成了白的。尹殇,他每天为这个城市所有人的安全而奔忙,如今不过是想要一个公平而已,怎么会这样?” “然后呢?”我连忙追问。 “然后?然后可怕的事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尹殇从刑警队辞了职,花了一年时间制定方案,搜寻那个司机所在地。一天夜里,他潜进那司机颐养天年的精神病院,朝他身上捅了数刀,那个司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杀死在了床上。第二天早上,那家物流公司的员工在门口看到了尹殇退回来的赔偿款,一个月后,警方在邻市的一家小旅馆,发现了尹殇的尸体……” “他……” “他自杀了。一个傲然立于天地间的男人,就因为这件事,毁了自己一生。我知道他的想法,他直到最后,也不愿丢掉自己的傲骨,决不让自己的生死由他人定夺。他宁愿自己亲自动手。”袁晓溪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是他想要的,我们任何人都无话可说。可是,三个月前,我又见到了他。” 我一惊:“三个月前?你是说,你见到了他的鬼魂?” “不错。你知道,我虽然没有做斩鬼女,但总归拥有这样的能力。我……” “你也是斩鬼一族的人?”旁边的尉迟槿突然坐直身体,插嘴问道。 一直趴在地上的阿神一脸怒容看向尉迟槿,大声道:“你闭嘴!”说着,它耸起嘴唇,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尉迟槿对阿神一向恭敬,此时吃了一吓,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再不敢发一言。 袁晓溪也不答他的话,迳自讲述道:“那天晚上我下了班往家走。经过北山公园附近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和尹殇相处了五年多,一望即知那就是他。思虑良久,终是没忍住,走过去叫了一声师傅。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你无法想像我有多震惊。不知是不是已经身为厉鬼的缘故,他脸上布满戾气,两侧太阳穴的紫黑之气旺盛得有如火焰,一条巨大的疤痕贯穿整个额头。之前他妻子儿子还在生时,我有一次在他们家吃饭,喝了点酒,竟将自己的斩鬼家族继承人身份和盘托出,因此,他见我能看到他的魂,也并不怎样惊讶,反倒是我,吓得倒退了一大步。我问他在那里干什么,他说……” 不知道这段回忆究竟有多恐怖,袁晓溪的身体有些簌簌发抖。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半天才缓过劲来,神色悽然地说:“他不回答我的问话,只说,我若一直不回家履行斩鬼族继承人的责任便罢,若是有一日我回归,到那时,别怪他与我作对。既然规则不能保护他和他的亲人,那他,就要做那个破坏规则的人!”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再次出声。 阿神转过来盯住我,低声道:“古安妮,凡事多用脑。你可以想想,对于鬼来说,什么是规则,而谁,又是在人界维护这种规则的人?” 我怔住了。 靠!你大爷的,那不就是我,以及我的同行们?! 袁晓溪说尹殇在北山公园附近出现,上次尉迟槿跑来我家通报茅山道士被杀一事也恰好是在三个月前,难道……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个尹殇,做人的时候都那么强势,如今他做了鬼,若真想生事,那会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我禁不住朝尉迟槿看了看,不知怎地,内心惊恐之余竟有些幸灾乐祸。这个死名门正派弟子,他不是一直想将自己摆在一个超然的位置,置身事外吗?事到如今,我看他还能怎么往外摘! 袁晓溪的讲述告一段落,我们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脑袋里各有想法,一时之间屋子里竟一片静谧。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我吓了一跳,连忙从衣服里掏出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把苍老的男声:“请问你是古安妮吗?我家里最近出了些奇怪的事,我老婆非说家里有鬼,硬逼着我找人帮忙。我问了不少人才打听到你,你能来帮我看看吗?多少钱都没关系的。” 我从茶几下掏出本子和一支笔,心不在焉地对着电话道:“没问题,你想我什么时候来?你家在哪里?” 那边的声音道:“越快越好啊,如果你觉得不麻烦,今天晚上就来,行吗?我家在五荒山……” 我手上一抖,笔掉到了地上。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将电话从耳边拿开,按下免提键。 “我家在五荒山桂花亭,你顺着山路走上来,第一家院子就是我家了。”那边的人似乎并没感觉到异样,说着他又再次问道,“今晚,有问题吗?” 我重新拿起电话来,并没明确告知我前去的具体时间,随便敷衍两句之后便匆匆挂掉,下意识看向尉迟槿。 又找上我了!该来的总会来,躲得了一次两次,我还能躲得过这第三次吗?我都怀疑这些恶灵肯定恨死我了:就一个菜鸟级的斩鬼女,怎会这么难杀! 我也不想这样啊,真是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71页 屋子里静的可怕,我的心跳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阿神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坐下,将右爪抬起来放在我的膝盖上,声音平稳坚定掷地有声:“古安妮,既然躲不过,不如索性不要躲,你做好准备,明晚,我们去五荒山!”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三十九话 祸精归来 我这个人的情绪一向容易被鼓动,阿神说的前半句话,轻易就让我热血沸腾,一心只等它话音一落就站起来握拳大喊“好”。可是,待它真的话毕,那个“好”字却卡在我胸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难受,忍不住“吭吭”咳出两声。 明……明晚? 听阿神说得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我还以为它要宣布即刻行动呢!冷不丁给我来个“明晚”,整个儿气势都弱掉了好吗? 身边传来“扑哧”一声。我转过头去,只见袁晓溪正忙不迭捂住嘴巴。刚才她讲到动情处,不禁流下眼泪,此刻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不停抽动,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我再看尉迟槿,他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看吧,连他们俩都听不下去了! 我皱着眉头考虑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下去,试探着对阿神道:“那个……为什么……要等到明晚,有区别吗?” 阿神不答我的话,转头环视整间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一脸“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情。然后,它收回自己的爪子,正颜厉色道:“你们都觉得拖延一天没必要,是不是?” 整间房子中的气氛刚才还一片祥和,此刻却倏然平添几分肃杀之气。阿神这傢伙平日里只知道吃,一向被我随意侮辱嘲笑。此刻剎那间像变了一只狗,随随便便一句话竟有蟠天际地之势,还真挺吓人。 我和袁晓溪一时间都不敢出声,唯有尉迟槿不怕死。他鼻翼翕动,似在心里琢磨了半天,终于道:“神兽前辈,恕在下直言。这五荒山恶灵如今已殒两条人命,若当真明夜才行动,不知其中又会发生何种变故。何不干脆一鼓作气以灭之?” 阿神看了看我,又转过脸去白了他一眼,道:“没错,多拖一天,的确很有可能会令更多人受害。可你们谁考虑到安妮的安危了?五荒山到底有多少恶灵,本领如何,尹殇又会不会在那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这两天,那伙恶灵明显加快了诛杀除魔人士的速度,手段也越来越阴毒,想必早已周密部署一切。可安妮呢?最近这些日子,她每次都是仓皇出战,万一遇到意外,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今你尉迟槿已经明说了只能从旁协助,绝不会出手相帮,若再不争取时间做些准备,如何应对?” 尉迟槿哑口无言。 我鼻子一酸眼圈一热,差点滴下泪来。感天动地啊!在危难时刻,果然还是只有阿神最关心我!好吧,冲着它这番话,以后就算它要吃全世界最贵的狗粮,我也认了! 可没等我的感动持续五秒,后面的话却犹如一记闷棍,将我敲翻在地。 “她死是她的事,但斩鬼族有规定,若是在我们神兽跟随期间,斩鬼女遇害身亡,这笔帐可是要算到我们头上的。这‘保护不力’的罪名一旦坐实,随行神兽将受到鞭笞之刑,且终生被驱逐。这一点,袁晓溪也应该知道吧?我一世英名,决不能毁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它看向袁晓溪,后者轻轻点了个头。 我:“……” 这条死狗,它就不能嘴下留德哪怕一分钟?明明是为我好,偏要说的这么招人恨,不将这些噁心我的话说出来它会死吗? 我简直想一口血喷到它脸上去,抬起腿来狠命一脚踹向它的屁股。 阿神猝不及防,一下跳了起来跑出两步,站在茶几对面用能杀死人的眼光瞪视着我,我毫不示弱,也睁大眼睛瞪了回去。我俩遥遥相望呈剑拔弩张之势隔着茶几对峙,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却好半天也没有其他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袁晓溪受不了了。她伸出一条胳膊挡在我和阿神之间,语气无可奈何:“好了好了,我实在是……两位,麻烦你们暂时将私人恩怨摆在一边,眼下我们得先商量正事啊。” 我“哼”了一声,恨恨收回目光。事实上袁晓溪若不出来打哈哈,我也不知该如何收场,难不成真要我和阿神这只百岁老神兽抱在一块儿互相撕咬抓头髮? “咳咳……前辈,你所言也确有道理。那么,依你所见,我们该如何行止?”尉迟槿刚才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向阿神发问,估计是藉机掩饰他脸上过于纠结的表情。 阿神恐怕感受与我相似,此刻也正好鸣金收兵。它略作思考,正色道:“刚才古安妮接到的那个电话,且不论究竟是否真有人求助,我们至少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以尹殇为首的那伙恶灵设下的圈套。区别只在于,尹殇是否亲自现身。昨晚他前来营救那红衣恶灵——也就是白羽铃,临走时虽向安妮发起攻击,但掌势轻飘,必定只是小试牛刀。他真正的实力,恐怕深不可测。”他说着看向尉迟槿,“你既然不愿出手,我也不便勉强。只是,你交游广阔,又有大把师兄弟围绕在侧,想来搜集情报不是难事。这事要查个清楚,还得从冥界忘川之隙着手。尉迟槿,时间紧迫,这件事来不及向你多做解释,我要你立即前去打听这尹殇在冥界究竟纠集了多少怨鬼恶灵,手段如何,是什么目的,你可愿意?” 第72页 尉迟槿搔了搔头,一脸为难地道:“这个……那个……前辈,你也知道,冥界的事情自有北阴大帝管理,我们人类怎可越轨?我恐怕……” “你不愿意?” “这……前辈,在下绝非不愿相助,实在是师命不可违,我……” “你师从崆峒,学得一身好本领,天天将我家安妮‘本领低微’一事挂在嘴边。你招摇着名门正派的幌子,现在却这也不行那也不愿。我来问你,你身为诛邪人士,到底还能做些什么,目的究竟为何?”不待尉迟槿说完,阿神就咆哮起来,声音叱咤喑呜,吓得尉迟槿站起身来,朝后退了一步。 他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嘴里嗫嚅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冥界……我师父曾说……” “罢罢罢,你也不用多做解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就走吧。”阿神说完这句话,再不看他,只对我道:“去给他开门。” 我心里爽翻天了。我和阿神那点小冲突也算是个事儿吗?它这番呵斥,狠狠地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死尉迟槿,我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二话不说走到大门口,拉开门。尉迟槿被阿神说得哑口无言,讪讪地拿起自己的湛卢剑,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道:“古姑娘……” 我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他只得走了出去。 “哎,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见尉迟槿已经走到拐角处,连忙出声叫他。 尉迟槿如蒙大赦般一熘小跑着回来:“古姑娘,你叫我?” “把我的psp还我。”我看也不看他,迳自将手掌在他面前摊开,“我知道你带着呢。” 尉迟槿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此刻情势哪由得他说不?他慢吞吞地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将游戏机掏出来放进我手里:“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刚才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到电脑桌那给psp充电来着,你以为我没看到?”说完我一扬手,用力关上大门。 尉迟槿终于还是被我用这种方式,拒之门外。 “现在,我们怎么办?” 尉迟槿的离开,可能让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袁晓溪更加没底。她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了,目光不断地在我和阿神之间穿梭。 她问出了我想问的。尉迟槿的本事我亲眼见过,如果明晚他能和我们一起上五荒山,就算不出手,只要站在旁边,我心里就会添几分安定。再说,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不信他真能见死不救!但现在,袁晓溪没有继承斩鬼女的身份,按规定不能使用斩鬼秘籍,我和阿神,单凭双拳六脚(好别扭),真的能搞定那些能力未知的恶灵吗? “晓溪,明晚你就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五荒山了。你留在警局策应,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还能将你当成救兵,否则我们找谁去?至于古安妮和我,从现在到明天白天,将所有的法器整理一遍,没用的全部留在家,我们必须保证,带上五荒山的,全都是最有用的,听到没?” 袁晓溪点点头,我也站起身,刚准备去阳台矮柜里将装法器的小包袱拿出来,却被阿神一伸爪挡了下来。 “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马上去完成。” “什么?”我疑惑地看向它。 阿神一脸不容置疑地道:“我一点零食也没有了,现在去买吧。” …… ----------------------------------------- 我几乎将楼下超市的“宠物食品”货架洗劫一空。大战临近,我实在不想浪费力气再和阿神争吵,好歹今天它也算帮我报了仇,这些吃的,就权当是奖励吧。 阿神被我栓在门口的报栏上。这个傢伙,平常陪我买东西的时候,等个十分钟就唧唧歪歪,现在为了零食,在门口足足坐了四十分钟,竟毫无怨言。我将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挂到它脖子上它也不恼,乖乖地任我摆弄。这到底是条什么狗,能不能退货啊,包邮哦亲! 我叼着根冰棍牵着阿神拐进小区大门。 一走进院子,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感觉到,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束目光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便迅速加快脚步。 阿神脖子上的购物袋颇有重量,被我扯得一个趔趄。它环顾四周见行人稀少,于是带着怨气低声嘟囔:“你今天没吃药啊?” 我懒得搭理它,只顾埋头快走。 “咦?那不是……”阿神好像也发现了什么,朝后一退,想拉着我停下来。 我手上用力,拽着它一边朝前沖一边道:“别啰嗦,快走!” “古安妮!”有人叫我。 跑不了了! 我嘆口气,停了下来,扭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在我的十点钟方向,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外套,一头浓密的捲毛,眼角下垂,傻乎乎地朝我笑出一脸褶子。 我扔开手里的绳子,迈着大步走到那人面前,不由分说伸出手指一下下戳向他肩膀,嘴里大嚷:“你要干嘛你要干嘛你要干嘛!” 第73页 那男人被我戳得朝后一仰,随即稳住身形,笑嘻嘻地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轻声道:“安妮,我回来了。” 我面上“腾地”一热,一把推开他往后跳开一步,指着他就大骂:“肥腩多,你记性被阿神吃了?你信不信我喊非礼!”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话 耶稣的佛指舍利 肥腩多仰躺在我家的沙发上,将他的长手长脚最大限度的摊开,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海滩晒太阳。 我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要吼出怎样的一句话才够气势,能一击即中,令他屁滚尿流从我前天才清洗干净的沙发垫上滚起来。这个死洋鬼子,一走就是三个月,如今刚回来就摆出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来算怎么回事儿? 而阿神…… 阿神正在我脚边忙不迭撕扯着各种包装袋。我刚才花了266块大洋给它买的一口袋吃食此刻它看也不看,很显然,肥腩多背囊里那些不知从哪里淘换回来的的稀奇古怪的零嘴儿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它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哀:肥腩多,他就这样将我最得力的吵架帮手收买了吗?这太令人沮丧了,以至于我的战意值瞬间跌为负数,竟连一个字也吼不出来了。 这傢伙,怎么又跑回来了? 阿神歷尽千辛万苦,终于将美味吃进嘴里。它一边大嚼一边看我,含含煳煳地道:“古安妮,你很开心啊?” 我斜着眼睛瞄了它一眼:“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那你笑什么?” 谁笑了?! 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你大爷的!嘴角向上勾起,脸上肌肉绷紧,眼角挤出纹路了。这不是在笑是什么? 我有病啊!我赶紧揉了揉脸,竭力让五官回到原来的地方。天啊,我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大脑已经控制不了面部神经了! 肥腩多仰面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眼睛微弯,浅棕色的眸子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这下,我更加说不出一句狠话。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么温柔的一张脸还恶语相向,会不会有点太丧尽天良? 可……总得说点什么吧?该死,怎么会觉得有点尴尬? 我清了清喉咙,故作不经意地对他道:“你不是回家了吗,又跑回c城来干什么?” 肥腩多直起身子来,仍是微笑望着我,低声答:“我记得走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个大计划。” 废话,他当然说过,我那时候多担心他干出些不法勾当连累我啊! 若说我一点都不好奇,那未免太不靠谱,可表面上,我仍是做出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道:“那又怎么样?” “现在,这个大计划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马上就可以正式实施了。” 烦不烦啊!你一次性说完是会死吗?非要像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一句,很有趣? 我转身就朝阳台走,嘴里大声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事情很多,没时间跟你在这耗。”说着我低头轻轻踢了踢阿神肥硕的腰腹部,“这位大爷,您吃够了吗?是谁说今明两天要跟我好好做准备的?” 肥腩多跳起来一步跨到我身前,伸开双臂挡住我,急急道:“嘿,嘿,好了,我说还不行吗?我要在c城开一家西班牙餐厅。” “什么?”我抬头盯住他的眼睛。这傢伙是疯了吧?在c城开餐厅,意思是,要在这里长住? 肥腩多看上去心情不错,满脸堆笑地说:“我上次离开c城之前,就是在准备手续方面的问题,回西班牙也是为了办各种文件。现在,一切都搞定了,餐厅下个月就开业!” 这么说,这死洋鬼子是铁了心了? 可是,为什么? c城饮食业向来发达,每一天都有新店开张,每一天也都有撑不下去的老店倒闭。肥腩多,他究竟是在这里看到了怎样的商机? 我犹疑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开餐厅啊?” “吃东西,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人生大事,有些人为了果腹,有些人为了快乐。我呢,我想让那些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人,在我的餐厅里找到快乐。”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髮,低下头靠近我,“比如说,你。” 又来了又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柑橘香又飘了过来。这位先生,莫非你上辈子是香妃? 我的脸又再一次热得发烫。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跟这傢伙明明已经这么熟了,为什么竟然还会……害羞? 我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掩饰般朝四周看了看,妄图扯开话题,道:“那个,那什么,你那餐厅叫什么名字啊?” “quizás。”他口中吐出一个词。 “啥意思?” 肥腩多的眼中有一泓水,仿佛轻轻一动就会汪出来。他盯着我看了半天,道:“……没什么特别意思,不过是个名字。” 我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太过诡异,搜肠刮肚地想再找些问题出来问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正着急着,一边的阿神突然出声了。 “你们非要现在讨论餐厅的事吗?古安妮,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如蒙大赦,心里着实感激阿神的及时解围,可嘴上却毫不示弱:“哦?神哥,你终于吃够了?明明是你吃得什么也顾不上,现在还给我倒打一耙,你还要脸吗?” 第74页 话虽这样说,我依然朝阳台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肥腩多跟在我后面,一脸疑惑地问。 “最近发生很多事,恐怕要等到这件事了了,才能跟你细说。你自己一边玩儿去吧,我真的得做事了。” 说着,我从阳台将阿神的包袱拿了进来。 ------------------------------------------- “金丝手套不要带了,这东西对属性的依赖太强,万一你戴着它的时候遇上个火属性恶灵,保准把手烧成两根棍儿;裂魄钉带着;这些符用处虽然不大,还是得带上;还有饮魂匕首,还有……” 阿神一边归置包袱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法器,一边在口里不断的念念有词。 说实话,这包袱里各种道具实在多不胜数,可在我做斩鬼女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能用的似乎始终是那几样。若不是上次面对丁珧时事态紧急,我连饮魂匕首都还拔不开。其它的那些法器,叫什么名字,作用如何,我几乎一无所知,我妈也从没告诉过我。 肥腩多蹲在我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手中的动作。我嫌他碍事,好几次都将他推翻在地,他依旧锲而不捨。 看了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兴奋地大声叫嚷:“安妮,我差点忘了!我买了很重要的东西给你!”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跑到另一边,在自己的背包里快速翻找起来。 我似信非信地看着他。他能有什么好东西?可是,万一他真的有法宝能帮我…… 不多一会儿,他跑回到我的面前,将右手手掌在我面前摊开,又神秘又得意地道:“你看!”脑袋还骄傲地扬了扬。 在他的手中,放着一截圆管状物体。形状不算太规则,中空,大略有成年男人的手指粗细。那东西通体白色,微微有些许发黄,表面上有几点黑色的印迹。 我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东西拈了起来,拿到眼前。 贵重的宝石玉器不可能是长这样的,看这外形,也绝不会是什么高深的法器。肥腩多说,它是“很重要的东西”,到底重要在哪里? 我将手举到肥腩多面前:“这是……” 肥腩多一激动中文就变得尤其怪腔怪调,他兴奋的一边搓手一边大声说:“安妮,你一定想不到,这是耶稣的佛—指—舍—利!” 什……什么? 我犹如被一个炸雷击中,脑袋里嗡嗡直向。转过去看了看阿神,它也是一脸的震惊。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过了不知多久,我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对肥腩多道。 肥腩多见我和阿神面面相觑,更加得意起来:“哈哈,我就知道肯定会吓到你!你没听错,这真的是耶稣的佛指舍利,是驱邪避凶的圣物,我特地买给你的。你喜欢吗?” 我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 一股怒气从我的脚底升起,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向上,直冲霄汉。我“啪”地一下将手中那东西丢到肥腩多身上,大声怒吼:“你脑袋进水了啊!耶稣的佛指舍利?你们家耶稣有‘佛指’?是你做主让耶稣改信佛教的?” 我简直气炸了,亏我还对他充满希望! 肥腩多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我竟是这种反应。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道:“什么……安妮,你怎么了?” 我气到手脚打颤口不能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起手来不住地揉按心口。 阿神好容易从剧烈的刺激中恢復,长出一口气,道:“肥腩多,舍利是佛教高僧火化后留下的遗物,你说的佛指舍利,也就是高僧的指骨。这的确是圣物,但永远不是耶稣会有的圣物。就算你不信教,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啊?”这下子轮到肥腩多惊诧了。他大张着嘴,从地上捡起那白色的“舍利”,仔仔细细端详片刻,转过来对阿神道:“我当然知道佛教和基督教的区别。但是,那道姑向我介绍这东西的时候,我根本没听懂!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舍利,只听她说,这东西能驱邪避凶,我心想,如果安妮有这样一个东西,一定能帮上不少忙。所以我就……我就……” 我抓狂地挠了挠头髮。这傢伙昏头了吗?连这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敢买? 抑住心神,我气喘吁吁地问他:“你到底在哪买的,花了多少钱?” 肥腩多在我旁边蹲下来,伸出手来似乎想帮我顺气,但终觉不妥,只得可怜巴巴地低声嗫嚅:“我在西班牙呆了一个多月就把事情办好了。本打算立刻回来c城。可转念一想,我来中国这么久还没有到四处看看呢,于是,我就飞回中国,去了好几个城市,看了好几座大山。这东西,是在山脚下向一个道姑买的,花了……花了2000欧……” 我拳头都捏紧了。这个死洋鬼子真是傻得可以,那种旅游景点骗子最多,专门从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荷包里掏钱。那道姑也真够与时俱进,见肥腩多是个老外,居然还知道用“耶稣”做包装。宰肥腩多这一笔,她能两三个月不开工吧?2000欧啊,我这儿都快揭不开锅了,他居然这样烧钱! 第75页 我觉得自己虚弱得就快晕厥,抬起手来沖他晃了晃,示意他走开。 我想,我必须得一个人冷静一下……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一话 荒山鬼事(一) 黄昏时分,我与阿神驱车来到了五荒山脚。 这座并不算太高的山位于整座城市的边缘,一直没被开发成为旅游景点,山上住了不少农户山民,古朴的山野气息颇浓。曾几何时,这里是我们本地人春游踏青时必选的景点之一,但最近几年疏于打理,变得杂草丛生,日渐荒芜,城里人也逐渐来的少了。 临出发前,尉迟槿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接。或许,阿神说的是对的,这个名门正派的高徒,纵有千般本事,万种手段,和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还不到晚上7点,天就全黑了。此时已是十一月底,冬天就要来了。 我将车停在了公路边,和阿神一前一后踏上雨后泥泞黏腻的山路。 从昨天到今天,我和阿神将那个平时乱得一塌煳涂的包袱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清理。除了那些辅助攀爬的工具之外,不少平日里用不着也不知道怎么使用的法器被我们清除了出去,阿神背着省了不少力气。这坑坑洼洼的湿滑泥地,我走上去就像踩钢丝一样,险象环生,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倒,阿神却蹦蹦跳跳好不轻松,跟在我背后以蜗牛的形态行进了一小会儿,就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奔到前面去探路。 “猪头,你给我把绳子给我叼好了!拖在地上弄得到处是泥巴,等下我可怎么拿?”我跟在阿神后面,眼睁睁看着它将牵引绳在地上拖出一条蛇一样的痕迹,气急败坏地大喊,一个不小心用力过勐脚下一滑,差点扑倒在地,连忙抓住旁边一丛半人高的野草稳住身形。 阿神在前面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古安妮,现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是你比较像猪头吧?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笨成这样,莫非你脑子是倒着长的?” 我蹲在地上朝周围摸了摸,除了弄得一手泥之外,没发现任何丢出去就能对阿神造成伤害的攻击性武器,也顾不上跟它斗嘴,费力地站起来拍了拍手,道:“你就得瑟吧,等一会儿事情搞定了回家的时候,你可别上我的车!” “哼,还不知道你今晚能不能回家呢……”阿神不假思索地丢出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妥,赶忙紧闭住嘴巴。 我呸呸呸!这个死乌鸦嘴,瞎说什么呢!我本来就已经够没底的了,它还给我来这么一句,这不明摆着咒我有去无回? 阿神的这句话令方才还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冷掉,似乎连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接下来的路程里,我们都再没了聊天打屁的兴致,默不作声地在山路上踯躅而行。 那句无心的玩笑话,接下来我们都没再提。然而,它却像是有了生命,不经意间,就悄悄从我心里,露出它的尾巴。 ------------------------------------ 五荒山上林木茂密,一眼朝前望去,树影晃动,枝桠交错盘结,活像一群身形巨大的鬼魅。深秋时节,地上堆积了不少落叶,又无人打扫,被雨水浸泡得软烂了,和着湿哒哒的泥土,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我的头髮被淋得透湿,黏煳煳贴在脑门上和脖子里,十分不舒服。而阿神无疑看起来更加狼狈,简直跟刚从水塘里捞起来的一样。我们走了半个多钟头,一个破旧的亭子出现在我们眼前。在它旁边不远处,错落着几间农家小院。 “是这里吗?桂花亭,没错吧?”阿神抬头徵询地看着我。 我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怎地,看着那几座再普通不过的院落,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我不知道那里等着我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圈套,为什么,我还一定要跳进去? 阿神不发一言,用鼻子拱了拱我的手。 我低下头,正撞上它又大又黑的眸子,那里面有些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安抚,又像是催促。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拉住它的牵引绳,朝第一间农户走了过去。 这几间院落相隔大概十米的距离,造型大同小异。第一家院子里堆了些杂物,养了些鸡鸭,天色已晚,这些家禽早回到窝里休息,间或发出几声“咕咕嘎嘎”的叫声。屋子内黄色的灯光映在有些失修的窗户上,除了光线暗了点,一切看上去都无比正常。 我低声对阿神道:“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你呢?闻到些什么了吗?” 阿神一脸肃然,它摇了摇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没有。先不管这些,来都来了,进去再说。” 好吧,来都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抬起手在木板门上扣了两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干巴巴的瘦老头颤巍巍出现在我眼前。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了,整个人像缩水了一般皱在一起,像一根枯枝。 跟这座山上我们来时所见的那些枯树倒是相得益彰啊。我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那老头握着门把,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我脚边的阿神,暗哑着声音道:“你就是……那位古安妮?” 这声音有些许熟悉,想来应该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我点头,忽而想起不知他能不能看得清楚,于是又张口答道:“对,就是我。” 第76页 “进来吧。”老头说着朝旁边挪了挪,将我让了进去。 刚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呛鼻的发霉味道。 这屋子应该是很久没有开窗换气了,不仅味道难闻,简直整间房都是灰扑扑的,所有东西都像是影子。房里全靠一盏油灯照明,光线很暗,墙上都是熏出来的黑渍。 桌上摆了几碗菜,我草草看过去,约莫是土豆、青瓜、豆角之类,几只碗的边缘都有破损,一望而知这家的生活并不富裕。 我心中疑窦顿生。这样的经济条件,怎可能有底气对我说出“多少钱都没关系”这样的话? 一个老太太靠墙坐在一张半旧的藤椅上。 她的脸看起来就像是核桃一般,全都皱在一起。她的眼睛半闭着,昏黄的光线中我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看上去不甚健康。 “是捉鬼的那位大师来了吗?”她苍老的声音如同一把断弦的二胡,嘶嘶拉拉地在屋内响起。 “对,是个年轻姑娘,看着真不像……”老头可能忽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忙吞下后半截儿,掩饰一般扭头对我嘿嘿一笑,手朝着屋中间的长凳指了指,“闺女,你坐啊。” 我依言走过去坐了下来,阿神趴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眼神锐利地盯着屋内的一切。 那老太太朝着我的方向点了点头,道:“闺女,我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好使了,不能起来招唿你,别见怪,啊?” 这老太太居然是个瞎子! “瞧您说的,您踏踏实实坐着吧,我一个年轻人哪能劳烦您来招唿呢。”我一边回答一遍环顾四周。 整间屋子里没有电灯,更别提什么电器。对我们来说,电是平常生活的必需品,但在这里,它似乎失去存在的意义了。这家里,难道只有这两个老人?他们这么大年纪,就这么相依为命生活,合适吗? 老头抖抖索索地端来一杯热水,摆在我面前,随后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抿嘴朝他笑了笑表示感谢,同时问道:“大爷,您贵姓啊?家里就只有您和大妈两个人吗?您的孩子呢,不在c城?” “咳,我姓孙,我们老两口在这五荒山上住了二十几年了,早些年,我们在这半山腰上有块地,平时就靠种点菜什么的为生,如今年纪大了,活儿干不动了,地也就让了出去。我这辈子就一个儿子,十几年前就在c城工作了,虽说离得不远,却一年也难得回来一回,每个月找人捎点儿钱给我们,就算是尽孝了。其实,我们俩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那老太婆眼又瞎,能花得了几个钱?唉,孩子一大,留不住喽!” 老头说话有些不连贯,断断续续的,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厥过去。 我心里冷笑。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儿子,不愿意回来就算了,难道不能把父母接到自己家去安享晚年?把他们丢在这里,他钱再多,妞再美,真能觉得心安理得? “那你们平时怎么生活呢?”这两个老人看着有七十多岁了,总得有人照顾吧? 孙老太笑了笑,道:“还不是靠邻居们帮忙嘛。他们要进城买东西的时候,都会来我们家问问有没有什么要买,顺便着就帮我们捎带回来,平常做了好吃的,也总会给我们两个老货送点儿。要不是他们啊,我们俩真没法儿活哟。” 这农家小院中的两个老人,年纪大了,生命气息难免微弱些,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没感觉到有什么怨灵之气。我转头看阿神,它也不似刚才那般警觉,明显松弛不少。 无论如何,这事儿总得先弄清楚才好。 想到这里我对孙老头道:“大爷,昨天下午是您打电话给我吧。您说家里有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头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他朝我咧了咧嘴,道:“还不是那老太婆,眼睛瞎了,耳朵却特别灵,说这屋子里啊,到了半夜就有怪声。还有……” “还有什么?”我连忙追问。 “她这几个礼拜晚晚失眠。我说求邻居搭把手带她去医院瞧瞧,她偏不去。非说……非说夜里每当她要睡着的时候,就有一双手生生的把她摇醒,还……” “到底是什么啊?”我真是无语了,这老头怎么跟肥腩多一样说话喜欢大喘气啊! 孙老头难以启齿地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个羞愧的笑容。 “还……还摸她的脸……” “哈?”我像脑门被人推了一把一样,不由自主地朝后仰了一仰。 这孙老太满脸皱巴的都跟老参精似的了,难道还有人……好这口?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二话 荒山鬼事(二) 孙老头的这一番讲述,在我的脑内自动转化成为了画面。 那是一间简陋的砖房。深夜,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孙老太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并不觉得四周如何安静,一些可疑的声音在她耳朵内鼓譟,令她无法安然入梦。 孙老太像烙馅饼一样在床上翻腾了许久,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些困意。可正当她要沉入睡眠中时,却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正用手用力地推搡着她,身体有如不受控制一般左右晃动,就在她惊慌失措之时,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她如枯叶一般干瘦的脸颊,沿着面上褶皱的纹路,缓缓抚摸…… 第77页 我去,这是香港搞笑鬼电影里的常见桥段吧?在现实生活中,这根本不合理啊!关于恶灵闹事,不管发生在任何地方,不管是为了什么,总要有个目的。现在我假设这间农家小院真的闹鬼,那么这只鬼,无端端去摸孙老太的脸是想怎样?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这鬼是孙老太多年前的初恋情人,死后放不下她,特地回来探望她的啊! 我想了一下,对孙老头道:“大爷,这样吧,您先带我去卧室里看一下,行吗?” 孙老头连声答应,将桌上的油灯拿起,走到右边的一个房间门口,对我道:“隔壁那间房是我儿子的,虽说他不常回来,房间总是一直帮他留着的。至于我们老两口,平时就住在这一间。”他一边说一边掀起了挂在门口的帘子。 屋子里一下子黑了很多,我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马上就又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转过头去,正看见阿神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我心知这样的亮度对它不是问题,于是朝它微微点了个头。阿神会意,随即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 我和阿神从门帘下钻进屋里,孙老头站在门口手持着油灯帮我们照亮。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不断跳动的火光当中,他那蜷在一起的五官似乎透出一丝诡异,连那原本谦恭的笑容,也狰狞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一切已恢復正常。 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近视又加深了? 这卧室里的霉味更加浓厚,混合着空中飞舞的微尘钻进鼻腔里,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孙老头在我身后带点歉意地笑着说:“我们老两口行动不灵便,屋子很少打扫,住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你了闺女。” “没事。”我也不回头,只答了一句,就抬眼观察整个房间。 这里最多8、9平米大小,除了一个油漆斑驳的衣柜,就只有一张床。即使是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之下,我仍然能看出床上的被褥已经许久没清洗了,又板又硬,点缀着几块黄黑色的印迹。 床头上方有一扇窗户,玻璃碎了两块,窗帘也破了几个大洞,被风微微吹起,尾端落在枕头上。我走过去随手在床上摸了一下,除了有几点新鲜的水渍之外,并不觉得特别潮湿。 真奇怪,像最近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雨水绝对会顺着这些破碎处的缝隙钻进屋内,将被褥淋个透湿,他们是用什么方法避雨的? 我低下头,和站在我脚边的阿神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转过身。 不知何时,孙老太也来到了卧室门口,被孙老头搀扶着,微微侧脸,似乎在分辨屋内的动静。 “大爷大妈,我看了一下,您家里没什么恶鬼怨灵的存在,都挺正常的。大妈说晚上有人摸……摸她的脸,我估计,是不是窗帘被风吹起来,落在脸上,给您造成错觉了?你们两位别担心,这屋子挺好的,安心住吧。就是如果你儿子有时间,让他回来帮着打扫打扫,这……” “我眼睛瞎了,心可没瞎!”我话还没说完,孙老太突然大声嚷起来。 她用拐杖一下一下敲着地面,怒气沖沖地道:“我看不见,可感觉灵着呢!说什么窗帘落在脸上,窗帘和人手我能分不清吗?闺女,你干这一行是救人命的,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你别煳弄我们两个老东西,你刚才根本没好好检查这屋子的情况,我耳朵好使,听得清楚!” 她脸上有一种类似于样板戏似的愤然之色,眉头紧皱,双唇下撇,明明说话的语气无比肯定,头却在不自觉地微微摇动。 我闭了闭眼睛。我原本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这又是何必呢?浮夸,流于表面,你戏剧表演这门课是谁教的? 我不答那老太太的话,突然朝孙老头看了过去,问道:“大爷,这次我要是帮您捉到这只鬼了,您打算付我多少钱?” 老头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样一句,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道:“嗯……这……闺女,这价钱……我们老两口钱也不多,所以……” “您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跟我说价钱不是问题吗?” “我……我……那是怕你不来……”老头有些慌了,朝后退了一步。 “您刚才说您儿子就在c城,不常回来,但每个月都会找人捎钱给您二老?”我趁势朝前走了一步。 “是……是啊……” “他一个月给您多少钱?” “这……2000块吧。” “不算少啊,怎么您家里还在用缺了口的碗,大妈看不见,万一被碗划伤了怎么办?还有,那窗玻璃都破了,您说邻居们经常来帮忙,怎么偏偏不知道帮您补补?” 我觉得自己就像“机智问答”的主持人一样,孙老头被我逼得且战且退,眼看这大奖是拿不到手了。 他在嘴里吭哧了两声,嘴唇动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突然一个闪身冲到衣柜前,用力拉开大门——里面空空如也,一件衣服也没有。 我看向孙老头,面带惋惜地对他道:“您儿子也太不孝顺了,连件衣服也不给你买,一套衣服过四季,难为你们二位了。” 第78页 孙老头和孙老太脸色倏然苍白,面上显出一种惊恐的神色来。 我低头对阿神道:“看来这里不归我们管。捉鬼救人的事儿我不能推脱,但主人家搞鬼,这责任难道也要我付?”说着,我拉住它脖子上的绳子快步朝外走去。 “你……你不能……”那孙老头刚才走路还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虚弱样儿,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一个箭步赶上来握住我的胳膊,“你,你别走!” 我一扬胳膊甩掉他的手,扭头狠狠地对他道:“你是人类,年龄又这么大了,我不为难你。再这么纠缠对你可没好处!” 也许是我脸上恶霸似的表情吓住了孙老头,我和阿神又一次抬起脚往外走时,他不敢再拦。 ---------------------------------- 这个地方决不能久留! 一踏出院门,我就扯着阿神飞奔起来。 我到底得罪谁了?难道对于怨鬼恶灵来说,我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煞费苦心设下这个幼稚的圈套,难道非要我死了他们才甘心?! 阿神一边跑一边朝后看,突然大声喊起来:“古安妮,跑快点,后面追上来了!” 我拔足狂奔,根本顾不上看后面到底有什么,只觉得一股股阴寒的气息席捲而来,距离我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要碰到我的背。 似乎就在一瞬间,我们的周围被一片雾气所包围。一开始,那雾气还算清浅,但很快就愈加浓厚,隐隐透出些黑色。无论我跑向那边,都是一头扎进没有尽头的黑雾。我辨不明方向,也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也不知跑了多久,由于无法分辨来路,我们一直在林子中绕圈子,怎样也出不去。 “这样跑不是办法。安妮,你赶快松开我,我在前面开路,你跟紧我,千万别跑丢了!”阿神大声吩咐我,不等我答应,已经挣脱了我的手,疾速朝前奔去。 “你慢点!”我的手中一下空了,不禁有些发憷。这里的雾颜色实在太深,我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才勉强看到一点阿神的黄色尾巴。我努力循着那尾巴的方向朝前死命奔跑,只觉得肺里干得发疼,仿佛马上就要炸开来。 就在这时,一股刺骨的劲风贴着我的背擦了过去。不,那根本不是一阵风,那就像……就像是一把刀子,穿透我的衣服,直接划破我背上的皮肤。 妈的,被追上了! 我越来越慌,不觉有些恍惚。待到回过神——天啊,阿神呢? 那刚才一直在我面前晃动着的黄尾巴,怎么不见了? 我无意识地又朝前跑了两步,颓然停了下来。 背后那股阴狠的寒意,贴着我的背也停了下来。 “阿神——”我用尽力气大叫一声。 整座五荒山,回应我的,除了风声雨声,就只剩下,树叶掉落的声音。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三话 荒山鬼事(三)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置身于哪个方位,周围方圆五十米的地方,都被黑色的浓雾所笼罩。我不敢再跑——以我的视力,别说是分辨方向了,我很可能还没跑几步,就一头撞在树上。 我用手撑住膝盖,不住喘着粗气,心像擂鼓一般狂跳。之前的那通狂奔令我跑出了一身的汗,如今骤然停下,被林间的山风一吹,身上起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一直贴在我背后的那丝冷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刚才我只顾上跑,根本没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也不知阿神口中“追来了”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寒气逼人。现在我发现,凡是眼睛能看见的东西,都算不得恐怖,这世上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永不会出现在视线内 我在哪里,阿神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不知道自己把我弄丢了吗? 现在,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迷惘混乱之时,眼前的那些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颜色。 刚才是阴邪的黑色,此刻竟逐渐变红。不多一会儿,黑色完全散去,整座山林,霎时间沐浴在一片血红之中。 远处,隐约有锣鼓声传来,起先唯有小鼓缓敲,隔不多一会儿,锣、弦子、铙钹也加了进去,节奏愈发快了,像一颗颗圆润的珠子,骨碌骨碌朝我滚了过来。 什么情况? 我只觉眼前一花,雾气退开,面前大约五米左右的地方,凭空生出一个戏台。 台上布置的很简陋,只得一桌二椅,零落地挂着几只青白色的灯笼,光映在大红的地板上,透出几团惨澹的光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布景。 那锣鼓声此刻仿佛已近至我身前,那颗颗珠子如今连成一线,汩汩而来,悽厉地在我耳边缠绕不休。我刚想抬手捂住耳朵,忽而一阵厉风掠过,灯笼熄灭,那戏台自上而下凭空投射出一线光柱,正打在舞台中央。 然后,从斜刺里突地窜出一个身影,远远望去身姿妖娆,足尖微一点地便飘至舞台中央的光柱之下。我定睛看去,那身影的脸勾画了戏妆,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和长相。身着一套软绫白衣,裙褂披风样样齐备,身子一动,衣服上的飘带薄纱便随之轻摇,隐隐露出衣摆和肩部的鱼鳞甲花纹。 于山野之中出现这样一幕,实在说不出的诡谲。然而,我却慢慢放松下来。 第79页 反正也都这样了,我就看看,你到底要干嘛呗? 那白衣“人”柔腰轻摆双臂慢伸,体态极美地亮了个相,随后,朱唇微启,和着那锣鼓胡琴之声唱了起来。 “重逢旧地……血泪双落,不堪回首啊……对啊……南柯……啊……” 她唱得是如泣如诉,情深意笃。可我就听懂了这两句,后面的唱词是什么,我一概不懂,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戏,只觉得唱腔高亢悲戚。我看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索性找了块稍微干一点的地方坐下来。 那“人”声音越拔越高,明明听着像是到了最顶端,竟还能再弯上两弯。我对戏虽然一窍不通,但好歹读书时学过《白妞说书》,知道这应该是极好的。只是她一直这样唱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好不好?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后,那身影两袖一舞,朝我妩媚地抛了个眼花儿,便定在那里。一瞬之间,刚才还亮着灯光的舞台竟倏然消失,我的身体一下子又被瀰漫的红雾所包围。 这算是结束了,我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拍手起闹叫好?电视里都那么演的嘛。 可没等我起身,那身影已腾身朝我跃了过来。她停在我面前,魅气十足地朝我笑了笑,软软地问道:“人家唱得怎么样?” “她”这一说话不要紧,吓了我一大跳。 我靠,这恶灵竟然是个男性!啧啧,他说话的嗓音虽不粗犷,但也绝对算不上纤细,身段却如此柔美,唱腔又娇媚,小腰扭得跟水蛇似的,真难为他了! “嗯……挺好的,真的。你唱的是《霸王别姬》吧,特好听,我可喜欢了。”我忙不迭回答,自己也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特别谄媚。可我有什么办法,此地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一只鬼,那些法器还全被阿神背跑了,除了做小伏低,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怨灵一扭身子,摆出个厌弃的表情,小嘴一噘,小脚一顿,娇嗔地道:“什么呀,人家唱的是川剧《白蛇传》。你真没文化!”说着,还嗔怪地甩了甩手。 我只觉得一条细如丝线的冷气从后背直窜上头顶,脖子又麻又痒。很想一口啐到他脸上。忍了又忍,赔笑道:“哦,对不住啊,我对川剧不是很了解。你真厉害,那什么,你能表演个变脸给我看看吗?” “人家是旦角儿,旦角儿!!讨厌鬼,不理你了!”那男人的脚又在地上顿了顿,嘴噘得更高了。 我整个头部都开始发麻了,左脚仿佛已经不受控制,不顾一切地想要踹向那怨灵的胃部。我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拳头也快要捏出水来。我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啊,活了二十四年,总见过几个唱旦角的男人,可人家下了戏都无比正常,该干嘛干嘛,哪有一个像他这样啊!还说我是讨厌鬼,请你搞清楚,你才是货真价实的鬼,伪娘鬼! 斜倚在一棵树干上,拿脚尖一下下蹭地上被雨水泡烂的野草。 我和阿神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眼前的这只鬼虽然太阳穴处紫黑之气熊熊,确是恶灵无疑,但他实在很欢乐,又慢悠悠的,不像是要取我性命的样子啊?难道他只是误打误撞路过? 那娘娘腔恶灵见我不再说话,邪魅一笑,道:“我每杀一个人之前,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为他唱上一段,就当是送行了。现在,戏也唱完了,你,也该上路了。” 他这番话说得仍是轻声细语,我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连忙抬头朝他看去。只见刚才还一派娇羞的那张脸,此刻竟完全变了神色,太阳穴上的紫黑气突然之间大盛,笑容敛去,眼中射出精光,连五官都扭曲了。 不好!我暗叫一声,也来不及辨别方向,转过身拔脚就冲进了层层雾气当中。 那恶灵在我身后一甩水袖,我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唿唿”的风声,温度骤降,那阴寒的风颳刺着我的手臂和脸颊,打得我生疼。 他身上的白色软绫似乎源源不绝,还没等我跑出去两步,已经系在了我周围的每一棵树上。这些白色的布互相纠缠环绕,在我身边,织出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 我不由分说,扑过去想要从其中扯开一条缝隙钻出去。然而,不知道这些看似软绵的绫缎究竟是由什么制成的,摸上去柔滑,却无比强韧,无论我怎么用力,也竟纹丝不动。 不会吧!这也太跌宕起伏了!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恶灵。 那恶灵又是一笑,抬起右手来虚虚从侧边向后让了让,做出个邀请的姿势来,口中嘤然道:“不跑了?那就,请君入瓮吧。”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四话 荒山鬼事(四) 我的怒火“噌”地就冒了起来。来劲是吧,摆这么副做作的样子给谁看?还请君入瓮,我见你个大头鬼! 我脑袋一热,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双足点地,左掌在背后暗暗凝力,趁那伪娘恶灵不备,勐地一运气腾身飞起就朝他拍了过去。 这一掌虽然力道并不算大,但我自认为总足够突然。那恶灵一副成竹于胸的样子,断然想不到我会临时发难。我疾速欺到他的身前,在距他不足十厘米的时候手腕突然一抖,化掌为爪,直朝他咽喉逼去。 第80页 那个恶灵仿佛受了惊吓,口中发出一声尖叫,竟也不知道朝后退避,只抬起手臂来,用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的喉咙。 这白痴是昏了头了吗?他那一身绫罗白衣,或许非常柔韧,但我好歹是练过的啊,此刻半身力量都聚集在指尖了,只怕连石头也能击碎,它那区区几尺白绫,又怎能抵挡的了? 我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那又凉又滑的衣袖。我将手指收紧,再加了些力量,口中大喊一声:“破!” ……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指尖正欲倾泻而出的力量,在触到那恶灵衣袖的一瞬间,并未像我预想的那样穿破布匹,而是,像打到了棉花上。不,不对,确切的说,我似乎直直撞上了一个漩涡,手上那蓄势待发的刚勐之力,在碰触的那一刻,竟然消失殆尽! 我没时间去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一击不中,急忙向后弹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恶灵。此时我才发现,那个伪娘刚才虽然状似惊怕,实际上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怡然自得。 见我看他,那恶灵掩口而笑:“哎呀,没打中呢!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自己那股力道怎么不见了?”说着,他将袖子一拢,不久前还盈盈垂地的水袖霎时间像是在里面装了一台鼓风机一般不断膨胀,不一会儿已经胀成一个巨大的口袋。 “你这么想要找到自己的力量,我就还给你吧。”话音刚落,一阵疾风朝我袭来。那恶灵将水袖朝我一甩,一股凌厉的掌力携风而来,直扑我面门。 这死傢伙竟然能将我的力量收为己用! 我发出的那股掌力,在恶灵的袖子中转了一圈之后,带了些阴邪之气,速度更快,也更加狠毒。我情知这一下决不能硬接,于是顿足飞身而起,身体腾至空中,想要躲掉攻击。 没想到,就是这一跃,竟铸下大错! 我身子尚在半空,眼见那狠邪的掌力打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将其拦腰噼断,正要松一口气落回地面,那恶灵突然甩开一条长绫袭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抵挡,竟被他轻易躲过,那条白绫缠着我的脖子绕了一圈,勐地向上一提,在枝桠横生的树林中层层穿梭,最后竟系在了一颗百年老树最顶端的树枝上! 我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四肢胡乱踢打,浑身上下除了被绑缚的脖子再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觉得脖子根本承受不住全身的重量,被越拉越长。这雨中的山林空气清新,可我却根本无法唿吸。我抬起手来想抓住脖子上的绳索,可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徒然。 这娘娘腔,他居然想要吊死我! 那恶灵此时翩然飘到我身前,绕着我转了一圈,抿嘴一笑,道:“原来这么容易,之前那几个蠢货都无功而返,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的气管与整个世界仿佛被完全割裂开来,那条白绫纹丝不动,但于我而言,它就像是在越收越紧,再这样下去,我必定会窒息而死。 “想必,你也得到了这五荒山上之前死过两个除魔卫道者的消息了吧?你是看不到自己这副死前的尊容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看看他们的。怎么样,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这恶灵说着大袖一挥,我眼前的雾气一下子幻化成为红色的幕布。大幕徐徐拉开,一副我今生都不可能忘记的景象呈现在我眼前。 同样是在这个树林,同样是红雾布满山头,同样是白色绫缎织成的大网。我所见的一切,都与我现时处境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主角不是我。 那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同我一样,他们也分别被吊在两棵树上。彼时,他们恐怕已经被吊了很久,那女的已经神志不清,舌头伸出,眼睛上翻;男人的境况,比她好不了多少,却仍在尽全力抬脚朝那女人踢过去,看样子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唤醒她。 可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不多一会儿,这对男女相继死去。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愤恨而惊恐的表情,面色青紫,脸上的血点密密麻麻,眼睛突出,舌头伸长,男人的鼻腔里,甚至还流出了两条血水。 那恶灵就在旁边,面带阴鸷的笑容看着这一切。 这情景实在看了令人心惊,然而,我却已经无暇顾及。 我的颈椎发出“咯拉拉”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与此同时,长时间的无法唿吸,也让我觉得生命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安心上路吧。” 我的耳朵里模模煳煳听到这一句。此时,眼皮越来越沉,什么斗心,什么意志,通通抛诸脑后,就这样睡过去,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阵罡正之力突然杀到。我只听得头顶上“嘶拉”一声,之后身体就向下坠去。紧接着,我被条有力的手臂拦腰接住。 我喉头一松,一丝清凉空气即刻钻入,我忙不迭大口唿吸,因为太着急而剧烈咳嗽起来。 “古姑娘!” 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如此熟悉,是谁? 我几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才微微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张带着金丝眼睛,斯文秀气的脸。 尉迟槿!他居然来救我了! 尉迟槿一手死死箍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握住一把乌黑髮亮的长剑,朝那一整片白绫大网挥出,霎时间金光万丈,面前的层层绫缎破出一个大洞。他身负我的重量,却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飞身从那个大洞窜了出去。 第81页 那恶灵见功败垂成,气急败坏,从后面追了上来,张牙舞爪全无刚才的气势。 尉迟槿正带着我拔足飞奔,似乎并不知道那恶灵已经即将赶到。我有些着急,想要出声提醒他,可喉咙一动才发现,自己根本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不禁有些着急,抓紧了他的衣服。 想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尉迟槿斜向后一瞥,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孽畜!”随即握住湛卢剑朝后一挥。“砰”地一声,尘雾顿起,我只听那恶灵一声惊唿,至于他究竟受到怎样的重创,却是再看不到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五话 命运之轮 “且让她歇息罢,我已详细检查过,颈骨有些损害,这两日不可移动,也不要多说话。如今我已餵她服过药,应无大碍。不论何事,等她醒来再做打算。” 尉迟槿将一杯水端到我嘴边,餵我喝了两口,然后将我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站起身,对阿神道。 我终于又回到了家了。所以,这一次,我的小命又留下了,是吗? 昨夜阿神直到跑到五荒山下,才发现我并没有跟在他后面。它焦急万分,想冲进来找我,却又不知道我被落在了哪里。正踌躇间,尉迟槿赶来了。 这个平日里拿乔作势的傢伙,总还不算冷血。我没接他的电话,他左思右想无论如何无法放心,最终还是寻了来。 这是他第二次救我了。对于这个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我始终不喜欢。他的原则太多,规矩也太多,别人高不高兴愿不愿意,对他来说根本是浮云。 不过,我也不得不庆幸他拥有这样的特质。若不是他根本不在乎我对他的讨厌,又怎会一次次伸出援手? 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而且疲倦不堪。待阿神和尉迟槿走出房间之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我竟然足足睡了一整天?怎么也没人叫我一声啊。 我曲起手臂,想要撑起身体。可一动才发现,睡一觉之后,身上疼得更加厉害,不仅是脖子,我简直像是瘫了一样,每一处关节动起来都无比费力,似有千斤之重。不仅如此,我的眼睛发烫,鼻腔干燥,身上寒一阵热一阵,只怕是发烧了。 尉迟槿吩咐过我不可以胡乱移动颈部,这样一来,我的视觉明显受限,眼睛上下转翻了一圈,突然瞥见床边有一个状似鸟窝的东西。 什么情况?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体侧过来一点点,以便于更加清楚的辨别床边之物。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靠着我的床坐在地板上,长腿蜷在身前,鸟窝一样的脑袋埋在两个膝盖之间,似乎是睡着了。 肥腩多。 阿神和尉迟槿带我回家的时候,肥腩多并没有出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调的颇高,他只穿了一件短袖的t恤,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没有开灯,屋内光线昏暗。窗外有微光隔着窗帘透进来,正打在他右侧的手臂上,形成一小圈光晕。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微微躬着的背,垂在两膝之间的头颅,甚至那一头乱蓬蓬的捲毛,看起来都有种悲伤的意味。我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髮。 肥腩多并没有睡实,我这一轻轻地触碰之下,即刻醒了过来。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我,双手撑着地站起身,然后又坐在我床边,低头靠近我,手指像是在帮我整理头髮一样划过我的耳朵,耳语一般低声道:“醒了?” 我喉咙疼得厉害,不能出声,脖子又动不得,只能眨了眨眼睛代替回答。 “饿不饿?你现在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我煮了点粥,想吃吗?”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片羽毛,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眸子深的犹如黑夜中的海水,漂浮着一些我看不清的东西。 想是突然记起我此刻不适宜说话也不能乱动,他笑了笑,抓了抓自己乱成一团糟的头髮,道:“要吃就眨一下眼睛,不吃的话就眨两下。” 听上去怎么好像我现在已经是植物人的感觉?太晦气了! 我虽满腔怨气,却还是听话地皱了皱眉头,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 “不想吃啊,那要喝水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咦”了一声,紧接着,俯下身体,嘴唇贴上我的额头。 我知道他只是在用嘴唇测量我的体温,可全身上下的血液好像都给抽走了,四肢又麻又僵,心一下下敲得飞快,快到令我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的冰冷的嘴唇贴在我发烫的额头上,像一小片薄荷叶,柔软而冰凉,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我不敢闭眼睛,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的脸。 他眼睛下有一小块暗色,两腮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有些微疲倦。照此看来,他在我床边,已经守了不短的时间。我快要忘记这个人到处到底是为什么出现,我时常怨怼他给我找麻烦,帮不上忙,但事实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肥腩多抬起头来,又用手摸了摸我的脸,面带担忧之色地道:“天,你在发烧呢。等一下,我去叫尉迟先生进来帮你看看。” 第82页 难道尉迟槿现在仍然在我家,还没有离开? 肥腩多说着就要站起身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突然用力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他转过来对我露出一个温软的微笑,道:“别担心,我只是去叫一下尉迟先生,我不走,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我心里揪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大哥,你会错意了,我是不想要见到房间外面那一人一狗啊! 他将我的手重新塞进被窝里,小心地替我掖好被角,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紧接着阿神就像箭一样沖了进来。它扒着我的床边坐下,一只爪子拍上我的肩膀:“古安妮,你怎么样了?” 尉迟槿跟在后面走进来,道:“古姑娘昨夜只怕是受了惊吓,发烧也属正常。待我先看看要不要紧再说。”说着他过来探了探我额头,“温度不算高,依我看不需吃退烧药,小心静养为上。若是她实在觉得不舒服,就用白酒抹身替她降温。”他边说便看向倚在门边面色忧虑的肥腩多,后者点了点头。 他话音刚落,袁晓溪的脑袋也从门外钻了进来。我看她一脸担心的样子,面上似乎还有泪痕,她一步步挪到我床边,抓起我的一只手,嘴里低低地嗫嚅:“安妮,我刚刚才听他们说了你的事情,吓死我了,昨天晚上我在队里一直等你电话,你也没有消息,我以为一切都搞定了,没想到……你还好吧?” 我抬起手来缓缓冲她摇了摇,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动作实在有些诡异。 就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尉迟槿看我问题不大,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道:“刚才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古姑娘昨夜不肯接我电话,若是当时听我一言,也不至于会身陷险境,经歷此等危难。” 袁晓溪扭头看向他,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刚才你和阿神前辈只跟我描述了安妮昨夜发生的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前天从这里离开,思前想后始终觉得古姑娘接的那个电话着实奇怪,于是便与我师弟一起查探了一番。这从头至尾就是一场骗局,打电话来求救的那两个老人,他们的儿子本是川剧团的当红旦角儿,多年前因为与人发生争执而遇害。这案子,当年拖延许久也未曾破案。后来由尹殇接手,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没多久就捉住了那伙强人,那两个老人的儿子才算死得瞑目。想来这两老如今多半是感激尹殇,故而明知他是恶鬼,也自愿帮他这个忙。” 不止!我在心里喊道。照这样说来,昨夜要杀我的那个恶灵,根本就是那孙老头和孙老太的儿子!全家齐齐上阵,只为我一人之性命,我的面子好大啊! “这尹殇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觑,今后你们决计不可再鲁莽行事,一定要从长计议才是。”尉迟槿接着说道。 袁晓溪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怎么从长计议?安妮从头到尾,根本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尹殇能在人间和冥界自由来去,我们哪里会知道他的行踪?” “依我看……”尉迟槿还想说什么。 我费力地抬起脑袋,摆了摆手,用尽力气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不用说了,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神显然被我这句话吓得不轻,瞪大双眼看着我,一脸的震惊。 尉迟槿自然是也不可理解,挑了挑眉毛,问道:“为何?” 为何?我怎么说? 昨夜,那唱戏的恶灵将那一男一女两个诛邪者的死状重现在我眼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他们没法理解那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于人类而言,他们是在做好事,但对恶鬼怨灵而言,他们却十恶不赦,死不足惜。我见过恶灵对人类造成的各种伤害,但却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亡。我没办法忘记那对男女相继死去时的情景。那悬空的双脚,那伸长的舌头,还有脸上那令人心惊的不舍与绝望…… 对不起,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扮演这样的角色也演够了,斩鬼女什么的,到底算是什么东西?我必须为之奉献一切乃至生命吗?我胆小,我害怕,我不想有一天也这样死去,我想要活下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下去。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不干了!”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仿佛空气都已凝结的房间里飘荡。 阿神咧开嘴唇,一脸狰狞,它大声对我吼道:“我不同意!” “按说古姑娘这是你门派之事,我不该插手。但身为除魔卫道之人,怎能轻言放弃?”尉迟槿的眉头蹙紧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认同”三个大字。 袁晓溪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忿地道:“凭什么?我说这个决定真是太好了!安妮的命运,为什么要你们来决定?” 尉迟槿嗤笑一声反唇相讥:“怎么你们斩鬼一族都是这样吗?难怪你当初也不愿担当重任了。” 袁晓溪被他激得火冒三丈,正要张嘴反击,转过来看我一脸疲倦的样子,强自压下胸中怒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心里一阵烦躁。搞什么?我说过让他们表决投票了吗? 话虽如此,我的眼睛却还是下意识看向肥腩多。其他几人也似乎觉得他这一票尤为重要,竟像商量过一样同时扭头朝他看过去。 第83页 肥腩多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面前的这些人对他来说似乎都并不存在。他的眼睛穿过众人直接盯紧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心里,嘴唇微张,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也不同意。”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六话 抉择 我整个人都愣了,不可置信地盯着肥腩多的脸。 刚才他坐在床边地板上的那副模样,让我觉得他是真心在担忧我。半年以来,他对我处处维护,这不得不让我以为,不管我作出任何决定,他都会是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那个人。可现在,他是怎么了? 我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像是察觉到我的不快,肥腩多看上去有些尴尬。他看了看满屋子里神态各异的人——还有狗,挠了挠一头乱髮,傻乎乎地对我露出个笑容,道:“聊两句,行吗?”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也不吭声,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一时之间,屋子里又像是被冷冻了一般寂然无声。 “要不,咱……咱先出去吧。”半晌,袁晓溪犹疑地出声道。 阿神显然是被我气坏了,简直巴不得一声儿似的,翻身爬起来就走,走到门口时还转头气愤愤地剜了我一眼。 我也懒得理它。这时候不管我再说什么,等待我的都是一通咆哮。这条傻狗年纪也不小了,万一被气出点好歹来可怎么得了? 尉迟槿和袁晓溪不发一声地相继走出我的房间,肥腩多跟了过去,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合上门。接着,他走到我床前,重新将我塞回被子里,口中道:“躺好,已经发烧了,不要再着凉。” 我不想也没办法多说话,缩回被子里,垂着眼睛盯住灰色的被单。 “生气了?”肥腩多发出一声轻笑,摸了摸我的头髮。 是,我的确是生气了!你有疑问啊?叛徒、无间道、二五仔……原来你是为了这些词而生的,隐藏得很好嘛! 我一偏头,想躲开他的手,不经意间牵动了脖子上的伤,一阵钝痛袭来,忍不住嘶嘶吸气。 肥腩多连忙扶住我的脑袋摆正,嘴里念叨:“你看,告诉过你不要乱动。没事吧?” 我不耐烦地抬起手拨开他的手臂,斜着眼睛朝他瞪过去。 他嘆口气,将刚才尉迟槿坐过的那张椅子拖到我床边坐下来,沉声道:“安妮,所以你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贊成你的决定,是不是?你觉得我背叛了你,是不是? 废话!平日里一副唯我马首是瞻的嘴脸,这时候跑出来捅我一刀,这种事也只有你这死洋鬼子干得出来!阿神和尉迟槿的激烈反对早在我预料之内,可你呢? 方才的那两声嘶喊令我的喉咙疼痛得更加厉害,我出不了声,只有拼命睁大眼睛,企图用眼神对他发起致命攻击。 “如果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风平浪静,我绝对会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贊成你的决定。可是安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这样一次又一次被袭击,我不相信你真会认为现在说一句‘不干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怎么会不清楚眼下自己的处境?从一开始被各种各样的案子牵引入局,到现在陷入圈套,由不得我不去猜,我走的每一步,都是被精心策划好的。我已经被攥在掌心玩弄了这么久,难道还要陪他们继续疯下去? 肥腩多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眼皮,声音里都是忧虑:“现在,不是你主动去与那些恶灵对抗,而是他们打定主意要置你死地。你这个时候怎么放弃?要登报宣布自己退出斩鬼女的行列吗?你说了他们就一定相信?那个什么尹殇,既然已经决定要杀你,必定早已经设定好一千一万个诡计,到了这个时候,与其躲起来什么都不理,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和他过过招。你不是一个傻女孩,这些事情,你应该想得透,所以我才会惊讶,你竟会做出这种决定。”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夜里亲眼所见的那一对男女的死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是我毕生所见最为震撼的一幕,无论如何努力,也抹杀不去。我得承认,我之所以喊出那句“不干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场景,那一瞬间我只想找一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安安静静地一直到老死。在那个时刻,我并没有时间将所有事情和后果都考虑得一清二楚。或许应该说,我根本也不愿意去想。 我重新睁开眼睛,肥腩多的脸离我的枕头很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沉默半晌后,我微微张开嘴唇,强忍喉咙的不适,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到底经歷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那些也并不重要。从今天开始再也没人能让你落单,阿神能帮你,我不能,但我还是会在这里陪你。” 肥腩多用很轻的动作将我的手拉过去握在他自己的手心里。他那浅棕的眸子倏然之间变得沉如暮色,低沉的声音如同不见一丝波澜的湖面。 那种一眨眼就要落泪的感觉又来了。搞什么鬼,古安妮会哭,狗熊都会上树了! 第84页 我急急抽回自己的手,使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将脸压在枕头上,试图掩饰自己发红的鼻头和眼眶。我要是哭出来,可真的糗大了! “你没事吧,安妮?小心脖子啊!”肥腩多有些摸不着头脑,再次抓了抓他那一头乱髮,不解地在站在一旁打量我。 我将左手拧到背后沖他摇了摇,瓮声瓮气地道:“让我想想。”之后,便像死过去一样再不发出一点动静。肥腩多又在那里站了半天,呆呆地说:“……那好吧,你……你休息一下,我先……” 还没等他说完,屋外就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狗吠声:“古安妮,说够了没有?给我滚出来吃饭!” 臭狗,狂躁症又发作了!趁我现在不能说话就沖我大唿小叫,也不怕我好了之后连本带利还给它。那什么,我就算吵不过它,至少气势上不会输吧? 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肥腩多转过来扑哧一笑,道:“你看,阿神就是嘴巴坏,其实心里最关心你了。你一天都没吃饭了,生病的时候更不能饿,不然哪有体力好好恢復?有什么事情想不通都可以慢慢想,不过现在,我还是先带你出去吃点东西。”说着他又走回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自顾自轻手轻脚地将我从床上抱起来,径直来到客厅。 ----------------------------------- 尉迟槿和袁晓溪都还没有离开。刚才我和肥腩多在房间里,一直听到他们两个在外面嘀嘀咕咕,阿神也时不时插上两句,也不知到底在算计什么。此刻见我出来,袁晓溪朝我亲热的笑了笑,而尉迟槿,这个蠢货,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仰头,又开始用他那朝天的鼻孔观察我家天花板。 大侠,你做戏不要这么死板好不好?情绪的起伏,神色的变幻,这些都很重要哇。光用鼻孔演戏是没有前途的你知道吗? 我沖他吐了一口口水,半躺在沙发里,就看见阿神的脸黑得像一块炭。它站在离我远远的地方道:“别以为我有多心疼你,你要是死了,我没法交代!” 肥腩多从厨房端出一碗白粥,一边用勺子搅拌散热,一边对阿神道:“好了好了,你的肚子应该也咕咕叫了,我给你买的零食吃完了吗?没有?那你还不快去吃?!” 他刚说完,我就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阳台门就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丢人啊,家门不幸啊! 肥腩多一边餵我,一边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问尉迟槿和袁晓溪:“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你们要不要也吃一点?” 尉迟槿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哼,不必!” 袁晓溪则捂着嘴偷笑——我觉得她这副表情实在很可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用了,我下午四点多才吃过东西,一点也不饿。你不用管我们,专心照顾好安妮吧,她是最重要的。”说着她笑得更厉害了。 我觉得她很幼稚。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话里有话的小把戏。关键是肥腩多他是个如假包换的洋鬼子啊,哪里会懂? 我张开嘴,打算不顾死活跟她斗两句。 正在这时,却忽然听见尉迟槿口中发出一声厉喝。 “谁?!”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七话 故人重归 我家的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模煳的影子。 一开始很浅,不多一会儿变得愈来愈明显。那像是一个玲珑浮凸的女人身体,看样子是想要透门而过。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阻滞,那影子挣扎扭动了半天,却像嵌在了门板里,始终不得其法。 尉迟槿此时已闪到了门边,右手一翻,蓄积起一团黄色的光球,眼看就要发出去。 不对,不对呀!这身影看上去怎么有些熟悉? 我手脚乱舞拍打着身旁的肥腩多,用力过勐甚至将他手中的碗和勺子都打到了地上,喉咙里憋出两个字:“不……要……”肥腩多见我急成这样,也顾不得收拾地上的那一滩狼藉,赶过去一把抓住尉迟槿的胳膊:“等一下!” 就在这时,那身影歷尽千辛万苦,终于穿门而入。她一边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嘴里咕哝:“好久没过这道门,都有点不习惯了,真费劲……”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熟悉的女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神“嗖”地一下从阳台一跃而入,冲到那身影面前大叫一声:“花子!” 眼前这个身段窈窕的女鬼,不是花子还能是谁? 可是,她不是回冥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进入冥界的魂灵虽然仍可以在阴司与阳世之间来去,但必须照章办理,每日要点卯,离开要请假,并严格规定了归去的时间。这些都必须严格遵从,绝没商量。花子这时候跑回来,莫非是有什么事? 花子抬头看了看四周,露出个羞赧的笑容来:“咦,大家都在啊。鲁伊斯先生,尉迟……尉迟先生,阿神,这位小姐……”她望向袁晓溪,表情有些迷惑。 袁晓溪完全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扭头看了我一眼,勉强答道:“哦,我是袁晓溪。” 花子对她点了点头,道:“袁小姐,你好啊。”她的眼睛游移到我身上,那种熟悉的怯生生的关怀表情又出现了,“安妮,你怎么了,又受伤了吗?严不严重,你……” 第85页 “花子小姐,安妮没什么大事,只是现在不太能说话。倒是你,之前安妮告诉我,你不告而别跑回冥界,为此她和阿神还大吵一架,怎么你又回来了?”肥腩多知道我不便出声,将我想问的话一股脑问了出来,同时走到我身边,将搁在一旁的毯子盖在我身上,伸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阿神此刻的神态,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它的嘴大张着,双眼圆瞪,站在那像一尊雕像。花子的突然归来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明明看上去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却痴痴呆呆的。 哎呀,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太开心而疯掉呢?那可太好了啊! 花子也察觉到阿神的不对劲,她也不答肥腩多的话,走到阿神面前蹲下来,摸了摸它头顶的软毛,柔声道:“阿神,我回来了,你开心吗?今天吃过饭没有,要不要我去帮你盛两碗?” 阿神用力甩了甩脑袋,眼前的花子也并没有就此消失。似乎直到这一刻它才肯相信花子真的回来了。它嘴巴咧大露出个金毛猎犬最常见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呵呵,呵呵”的傻笑声。 花子拍了拍它的脑袋,笑着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客厅内的摆设,勐地瞥见地上的那一滩白粥,还有碎成几片的碗和勺子,于是一面挽袖子一面嘴里不停地碎碎念:“呀,你们搞什么啊,屋子里弄得这么乱。我不过才走了几个月,你们也太能折腾了。东西打翻了要赶紧收拾才行,不然会发臭的。安妮你真不让我省心……” 我听她巴拉巴拉念了一大堆,不觉有些头晕。这个事儿妈,几天不见,真是愈发絮叨了! 肥腩多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揪住马上就要热火朝天地投身入劳动中的花子,道:“花子小姐,先不要忙了,这个等下我来收。你还没告诉我们呢,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花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哦,我怎么把正事忘记了……”她转过神看着我道,“安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 长久以来,花子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的,一直是需要保护的弱小角色。做人的时候是这样,做鬼了之后也同样没有任何改善。于我而言,她就像一个躲在我背后的孩子,虽然我也不见得有多强大,但却从未指望过她能为我解决任何问题。 然而她这一次的归来,却无疑帮了我一个大忙。 以下是花子的叙述。为了方便釐清整件事,我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来进行记录。 那天从家里离开,我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尉迟先生说的是对的,如果我留下,谁都不能保证我会不会给安妮带来麻烦。这一年多以来,我无忧无虑,生活愉快,如果真的给这个家里的人带来伤害,岂不是恩将仇报? 听说,人死之后都有黑白无常前来锁魂,由他们带领着进入阴司。可是,也许是我太没有存在感,当初堕崖而亡时,黑白无常就没来,任我在阴阳两界飘荡。那时倒是落得自由了,可现在,那连接阴阳两界的处所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应该怎么回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飘荡。天就快亮了,我越来越着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突然看见从万华电影院后面,转出几条魂灵。我见他们头冒青光,照理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鬼,思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那几个魂年龄各异,看起来急匆匆的,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赶着要回冥界应卯。见到我,他们也很讶异,纷纷问我为何还在这里闲逛,不赶紧回冥界去。我想着,自己这么笨,谎话又说不好,万一说错什么惹怒他们就万事皆休,只有将自己的经歷和盘托出。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们,收留我的那户人家是什么身份。 谁料到,我还没说完,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魂灵就出口打断我。他说:“你被人类收留了,还照顾的你很好?寻常人家谁敢收留一只鬼啊,躲你还来不及呢。你谎话编得太不靠谱了!” 他说完,身旁的其他几只鬼也都点头贊同。 我见瞒不过去,只得道:“实不相瞒,收留我的那一户人家,本身也是捉鬼除妖人士,只是心肠好,见我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找不到回冥界的地方,这才收留我……” “心肠好?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个年轻女孩,还带着一条会说话的狗?”我还没说完,那魂就急忙问道。我心下觉得奇怪,这小鬼一望即知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角色,怎么会对安妮和阿神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个魂灵见我一脸疑问,当下就接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收留你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我曾经遇上的那位女侠。这个城市里,除魔卫道者也就只有那寥寥数个,他们其中的大多数,见到我们不由分说就是要斩杀的,唯有那女侠有副慈悲心肠,连放了我两次,不愿剥夺我转世投生的机会。所以我猜,我们遇上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知道,他肯定就是安妮曾经提过的那个扮碟仙吓人的菜鸟小鬼,当下也就不再隐瞒,将实情一一道明。 那几个魂灵听完我的讲述,都很同情我。于是,答应带我一起回冥界。其中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鬼大叔还说,他认识鬼差乌吝大人,可以帮我说说话,免得我这一年来游荡的经歷令他们心下不喜,不肯让我排位转世。我开心极了,连忙跟着他们就走,穿越了大半个城市,绕得我都分不清方向。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个水潭边。 第86页 ------------------------------------- “花子姑娘,你说了这半天,并未提及任何重要之事。你可知现下我们遇到的困难非同凡响,古姑娘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你大肆描述自己回冥界之过程,又有何意义?”尉迟槿听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我听花子讲了许久,始终都入不了正题,其实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焦躁,但还是扭头白了尉迟槿一眼。 我已经说了自己不干了,现在只不过是不听白不听,谁要你多管闲事? 听花子这么说,那晚她离开之后,竟是意外遇上了胡伟华和九哥。这两个傻鬼,死活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乖乖呆在冥界等待转世的机会很难吗?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当初那一念的善意为花子种下的因果,冥冥之中,他们就来帮助她了。 花子偷偷熘了尉迟槿一眼,显然对他还是有些害怕。也不答他的话,只是转头对我说:“安妮,我确实从冥界得到了一些讯息,但我不知道哪些是对你有用的,所以,唯有尽量将一切讲得详细些。你沉下心来,慢慢听我说,行吗?”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阿神就跳到尉迟槿身边,大声道:“你闭嘴,再对花子唿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尉迟槿一向对阿神恭敬有加,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绝不再出声。 花子双眼看向地面,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们说,那个水潭就是冥界和阳世的连接点。它的名字,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做浊水潭。”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八话 惊天阴谋 浊水潭?这是个什么地方,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嘛! 我下意识朝袁晓溪看过去。她是警察,对这个城市中的各种犄角旮旯应该都很清楚吧? 袁晓溪见我看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别看我,我是警察,又不是计程车司机。什么浊水潭,听都没听过!” 我又看了看肥腩多。他瞪大眼睛表情惊讶之极:“你干嘛?我可是外国人啊!” 切,我比他更震惊好吗?鬼知道我为什么居然会指望他,是不是发烧搞得脑子煳涂了? 花子见众人听到这个地名都是一头雾水十分苦恼的模样,很不解地道:“你们怎么回事,我是从那里进入冥界的,今天又从那出来,自然是知道那地方在哪啊。你们脑子都进水啦!” “可是,你难道不是一会儿就要回冥界吗?安妮现在正病着,我们什么准备也没做,下一步该怎么走,心中也都没数,就算要去浊水潭一探,也断然不会是今晚。等我们要去时,该怎么通知你呢?”阿神道。这傢伙,怕是只有跟花子说话时,才会这么细緻温柔,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人家都准备投胎转世了,莫非它真以为他们之间有未来?完全不靠谱哇! 花子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略微顿了顿,道:“这个……我们接下来再讨论吧。现在。我还是先把整件事给你们讲清楚再说。” -------------------------------- 我们去到浊水潭,在离潭水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处被荒草灌木遮盖的洞穴,那里,就是冥界与阳世的连接点。我们走进去,那位自称是“九哥”的鬼大哥突然把我往墙上一推,也不知怎地,那墙面就像是有磁力一样,一下子就将我吸了进去! 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直不停地转圈,头晕目眩的不得了。还没搞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双脚就落到了地面。 我进入了冥界! 我已经死去了快两年的时间,却是第一次进入这个鬼魅魂灵的大本营。在没来之前,我一直不停猜想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如今真的进来了,才发现曾经我的种种幻想都是无稽之谈。 这里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世间。 冥界,是永远都没有白天的,无论什么时候,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蓝黑色。离我不远处有一个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路上有些行色匆匆的鬼魂,身着官服,九哥告诉我,他们都是冥界的公差,想是有公务在身,才会如此繁忙。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鬼魂在冥界,也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宅的。这里和人间没什么两样,有钱的买大屋,手头紧张的就住小房,穷得太厉害住茅草棚子的,也不是没有。我们进入冥界以后,其他几位鬼大哥都陆续回各自家里歇息去了,那位九哥带我四周转了转,就径直前去拜访那位乌大人。 后面的事情,都变得很简单。乌吝大人听我们说明来意之后,嘴里叨叨了好半天,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但他架不住九哥的软磨硬泡,终究允了他的要求,取了排位号码给我。那位热心肠的九哥还帮我找了一间土房做为住处,地方虽然不大,但供我单独一个人容身,却是完全足够了。 事实上,大多数的魂灵在这里,都是无所事事的。平日里要么来阳世游荡,要么就呆在冥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吹水,有兴致的,还会喝点小酒。我在那里不过盘桓了几日,就已经明白为什么许多魂灵得空都会到人世间走走逛逛——这冥界,实在是太无聊了!虽然万事齐备,但却架不住日日百无聊赖,明明看着奈何桥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不得通过,心里残存的希望越来越微小,又无法可想,只有回到人世,看看这美好世界,才能重新充满期待,鼓起坚持下去的勇气。 第87页 我心里清楚,自己本事低微,平时还是不要乱跑的好。所以,自从进了冥界,一直也不敢到处游荡,更别提回人界了。每天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呆在自己的那间小房子里,不知时日,不晓晨昏,更加不知道自己何时能熬得出头。 我也忘了是哪一天,我住的那间小屋,突然来了几个太阳穴处紫黑之气极盛的恶灵。我看他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害怕。可他们说,只是得知最近阴司又有新丁进入,按照常例来查探一番,没说几句就离开了。然而,自那天之后,他们当中的一个就天天跑来,说……说对我一见钟情,希望我可以跟他在一起。 那个恶灵看上去总有四十多岁了,长相和神态都特别猥琐,小腹处有一个刀疤,鲜血淋淋,看上去很吓人。我本来想拒绝的,可心里又一想,之前安妮遇到了那么多的危险,这伙恶灵势力庞大,且不说跟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至少我可以打探一些消息,所以当下也就不置可否,只说现在对他还不够了解,来日方长,心里打算着先拖住他再说。 那恶灵见我没有明确反对,开心得不得了,从那天之后,竟每日都来,倒也不做些什么,只求我陪他说说话,好像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一开始,他还心存顾虑,只跟我扯些闲篇儿,我知道急不得,只有权且敷衍住他。时间一长,他便有些得意忘形,竟将他们那一伙恶灵的好多秘闻都告知于我。没想到,他们正在进行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 花子这小妮子说了半天,始终不进正题。我实在急得有些忍受不了,不由得拼劲力气哑着嗓子对她道:“姐姐……你快点说正事吧,求你了……” 也许是我那听上去不似人声的嗓音吓到了花子,她朝后退了两步,捂住嘴巴,惊恐地道:“安妮,你的声音怎么……好好,你别着急,我马上就说马上就说,你别再说话了……” “我听那恶灵——他的名字叫陈达——告诉我,他进入冥界已经八年时间,原本和其他魂灵一样,都在等待投胎转世的机会,时刻梦想着重回人世,跟身边的各样鬼魅都少有交流。那时候,冥界的鬼魂们虽然能力各有高低,但等级划分却并不清楚,基本上处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状态。约莫在一年前,冥界来了一个新鬼,身量高大气势雄浑,两边太阳穴的紫黑色浓重如墨,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生前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新鬼行事高调至极,刚一来到冥界,就四处寻觅能人异士,说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尹殇?!”阿神不禁低喝出声。 还不等花子回答,袁晓溪就惊奇地看着阿神,道:“前辈你怎么知道是他?” 阿神对袁晓溪摇了摇头,道:“以后再慢慢给你解释。现在,先听花子说完吧。” 花子对阿神露出个崇拜的微笑来,柔声道:“没错,那个新鬼就是尹殇。陈达说,那尹殇招兵买马,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只是,所有鬼魂若要加入他麾下,必须先通过试炼,也就是去忘川河水中游上一圈,若能全身而退,不被河水腐蚀,就可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这一方面是为了……” “这一块我已经……知道了,你跳过吧,继续往下说。”花子已经逐渐说到了关键处,到了这份上,我实在顾不上自己的嗓子了,忍着疼痛说道。 之前在老巷子,九哥就已经告诉过我,这忘川河水的残忍试炼,既是为了让恶灵们展示本领,更重要的,却是斩断他们的后路。一入忘川河水,就生生世世再没有投胎转世的希望。这尹殇,究竟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能让他们放弃重生的机会? “……好吧,那我往下说。”花子点点头,略想了想,又道,“那尹殇手段惊人,没过多久,就连不少冥界官员也与他称兄道弟,为他提供各种方便。陈达在死之前,是一个武术教师,据他说,还曾经得过c城的武术冠军,身手很好。可能是因为这样,尹殇很快就找上了他。他对陈达说……” 要不是我现在行动不便,我真的好想一个爆栗敲到花子头上去!这孩子的慢性子什么时候才改得掉哇! “他说,我们这些鬼魂,在冥界苦苦等待二三十年才捞得到一个投生的机会,万一转世之后不能再成人,又有什么意义?天天困在这里不得自由已经足够悽惨了,去到阳世还要被那些所谓的除魔卫道者诛杀,凭什么?那些人打着维护人世安宁的旗号,却不问缘由,不停地对我们这些魂灵赶尽杀绝。难道我们生前不是人?难道我们死了之后,就必定要低人一等?与其每次去阳世都要偷偷摸摸,还不如索性闹将起来,自己为自己做主!” “他要干嘛?”我身边的肥腩多听得入神,好长时间都没出声,此刻突然问出这一句,倒吓了我一跳。我轻轻踹了他一脚示意他不要打岔,花子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尹殇说,大家想要快点投胎转世,也不过是因为贪恋人世间的繁华。可现在,既然投胎转世遥遥无期,既然转世后还不一定能做人,那么,何必为人?咱们索性永世为鬼,随心所欲岂不更好?冥界的投胎转世制度是由阴司的各级掌权人制定的,我们很难更改,但至少,我们可以清扫掉在阳世给我们造成阻滞的那些障碍!若能将他们一一诛灭,再略施阴钱打通那些负责点卯准假的鬼差,阳世阴间,还不是都由我们自由来去?到那时,我们既拥有法力,又永不会消逝,人类拥有的,我们都有,人类没有的,我们仍然把握在手,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第88页 “什么?”袁晓溪惊唿出声,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知道她的心情,一个曾经屡建奇功的卫道者,她的师父,突然变成了破坏人界秩序的魔头,就算已有心理准备,却仍然很难被接受。 斩杀所有障碍,这将是怎样的一场屠杀?怪不得当初尹殇警告袁晓溪,不准她重回斩鬼女的行列,现在来看,他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正义的刑警队副队长,却仍顾念旧情,不愿与这个自己生前的朋友兵戎相向。而我以及其他的除魔卫道者,对他来说,却是死不足惜。 这尹殇的野心真是不容小觑。如果我们真的被他全部弄死,他能不能投胎为人,真的还重要吗?到那时,无人阻挡冤鬼恶灵在人世逍遥,他法力无边,不生不灭,人世岂不是他们这些恶鬼的游乐场? 花子这时候走到我面前来握紧我的手:“安妮,接下来的事就跟你有很大关系了。陈达说,他成为尹殇的部下后,隔三岔五的就会伙同一群恶灵在忘川边那道缝隙之中议事。尹殇安排了好几批人马分头行事,向c城的所有除魔卫道者发起攻击,已经得手过不少次。唯独有两个人,让他们感觉颇为棘手。一个是出自崆峒的名门弟子,功力深不可测,手上又有一把可斩天屠地的湛卢剑,因此,尹殇对这个人颇为忌惮。”她说到这里看了看尉迟槿,“至于另一个,是个年轻女孩,法力不见得有多高强,但她身边带着的那只兇悍大狗,却不得不防。那女孩,令尹殇折了好几个得力干将,他恨得牙齿痒痒,却又觉得颇为棘手。安妮,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你了。” 敢情就剩下我和尉迟槿了是吧,这下尹殇岂不是要集中火力对付我们两个? 我担忧之外又无端生出几分自豪感来,得意洋洋地睃了一眼尉迟槿。哼,天天说我法力低微法力低微的,结果,姐还不是和你平起平坐?置身事外的高人啊,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别人的猎物了吗? “陈达说,也就在这几日,尹殇就要亲自出马来剿杀那年轻女孩,务求一击即中。我想着,如果尹殇真的铁了心要对付安妮,那你的处境可太危险了。我孤身一人在冥界,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所以,跑了出来……一来我是想看你到底情况怎样,二来,也算是给你通个消息。安妮,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心下着实感激花子为我做的一切。如今,我们终于知晓了最近各种事端频发的原因,我也清楚了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肥腩多说的没错,此时,干与不干都已不是由我做主,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我就是尹殇的下一个猎物。虽然兇险万分,但至少,我不是两眼一抹黑,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花子这个故事,一直讲到了夜里11点。我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现在一片混沌,相信其他人也是如此,今夜已经太晚,我们无论如何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于是就让袁晓溪他们赶紧先回家睡觉,明日再作计较。尉迟槿临走前留下一颗丸药,嘱我睡前一定要吃了,我应承下来。 肥腩多说要留下来照顾我,也最终被我赶了出去。他今天应该已经累了一天,我再这么拖着他,未免有点太没人性。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想清楚,他在这里,我怕我会分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就只剩下我、阿神和花子三个。 阿神满脸严肃地对我道:“花子我会提醒她一会儿准时回冥界应卯,你给我赶快去睡觉,明天早上起床之后必须退烧。没时间再给你生病了!”我没有办法,只得老老实实站起来回了房间。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个能安稳入睡的夜晚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四十九话 赶不走的女鬼 尉迟槿给我的那颗丸药,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圣物。从外观看长得跟乌鸡白凤丸似的,总让人怀疑它的功效到底为何;更糟的是,它实在像极了《西游记》里描述的那颗孙悟空用马尿和成的“乌金丹”:状似核桃,闻上去有股可疑的酸涩气味,我拿两根手指夹住它研究了半天,迟迟不敢下嘴。 尉迟槿那傢伙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衣冠禽兽”的气息,而且,我们俩可算是有仇的,万一他阴我怎么办? ……算了,死就死吧!总比折在尹殇那个大魔头手里要好得多!我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将那颗丸药吞了下去。 紧接着……紧接着我就像被重锤击打了后脑似的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咯吱咯吱”的挠门声惊醒。 我迷迷煳煳地爬起来打开门,阿神正扒住我卧室的门框,用两条后腿站立着,爪子还放在门上。我一掌拍过去打掉它的爪子,沖它吼道:“这是门,英文叫door,如果你想进来,请屈起你的手指用指关节轻轻敲打,要是你做不到,用脑袋顶也行。这样挠出一条一条的印子,你赔不赔,你赔得起吗?” 阿神看上去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目的,只顾用看到鬼一般的眼神瞪视我,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古安妮,你……好了?” 我:“……” 是……是啊,我怎么好了? 第89页 看我这敏捷自如的模样,声音有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除了脖子处还有少许不适之外,身子骨较之从前仿佛更轻灵了些。此时此刻的我,简直是神清气爽,行动带风啊! 尉迟槿给我吃的那颗药到底是什么仙丹,我现在这个状态,到底是康復了,还是迴光返照? 阿神张着大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上上下下仔细将我打量一番,口中带点犹疑地道:“……没事了是吧?赶紧出来,有正事跟你说。” 说罢,它一转身朝客厅走去。 我自己呆了半晌,感觉全身上下确实没什么不妥,于是也跟在后面走进客厅。 此时大约是早上9点,深秋的阳光穿过窗帘透了进来洒在地板和沙发上,看上去暖融融的。靠近餐桌的地方是整间屋子的阴影地带,终年晒不到阳光,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手里不知摆弄些什么,见我出来,抬头沖我粲然一笑。 花子?! 她怎么还留在这里?冥界可是要点卯的啊! 我几步沖了过去,一把揪起她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大喊:“昨天晚上不是让你赶紧回冥界去的吗?你干什么!”说着又转向阿神,“还有你,你答应过我要提醒花子准时离开的,现在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子伸出手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急切地道:“别嚷,别嚷!好歹今天身子骨也算是好了些,你就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吗?就你这样,我哪敢放心离开啊!” 呵,她还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冥界规矩森严,这彻夜不归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还敢说我! 阿神趴在茶几下的地板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道:“别问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让她自己跟你解释吧。” 我走过去使劲踹了它一脚,扭过头来,用自觉能杀死人的目光恨恨盯住花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听我说,行吗?”花子过来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坐在椅子上,道,“我现在是鬼,可我曾经也是人,对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也都有愿意付出一切去保护的人和东西。就算是如今已经失去了人类躯壳的我,也是一样。人是有感情的,安妮,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一年多以来我们朝夕相对,我实在没办法不顾你的生死自己离去。就算是,只在你身边,看着你也好……” 靠,这话说的就跟她暗恋我似的。在这看着我,就算是了了心愿了?那投胎转世怎么办,她自己以后的命运怎么办? 这可不成啊!我心里琢磨着得下点勐料,于是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要留下来,直到亲眼见到我将整件事完全解决,彻底安全?你忘了尉迟槿说过的话了?你留下来是会吸我元气的,就算我不怕,难道肥腩多也不怕?” “你别拿这话激我了。跟九哥回到冥界之后,我对他说了自己离开的原因,他听了之后直嘆我笨。鬼魂的确是会吸人元气,可这吸不吸的,得由我们自己做主,也就是说,那是由我们的主观想法决定的。我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年多,从来没有想过要吸你元气来达到什么目的,更别提付诸行动了,所以,根本没必要为这个担心。我当时都悔死了!本想即刻就回来,只不过那时已经拿了排位等入轮迴的号码牌,心中有些松动。我是傻,可是智商还算是在正常范围内,你现在想通过这个原因来让我乖乖回冥界,可是再不能了!” 我无语。花子这死孩子,跟谁学的,分开没多久,嘴皮子利索了不少嘛! 想了想,我又道:“好吧,就算你不会吸我元气,我们大家在你的庇佑之下都安全得不得了,那又怎么样?你什么手段也没有,什么本领也不会,留下来能帮我什么忙?再说,冥界规矩多,鬼魂也多,你这么久不回去,万一有人顶了你的位置投胎转世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吗,你口口声声说要留在我身边,什么都是为我打算,您行行好,也稍微为你自己打算一下,行不?” 花子露出个好看的笑容来,轻声道:“你看,你露馅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担心我没法投胎?我出来的时候,跟九哥交代过了。他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最终还是答应我,帮我各处打点关系,找人替我应卯。我想,这都是看在安妮你的面子上的。我又不是什么恶灵,在不在冥界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她看了看我又瞧了瞧阿神,“那尹殇虽然十恶不赦,我倒觉得,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若是不能随性而活,再入轮迴又能怎样?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心甘情愿留下来,就算是为此失去投胎的机会,我也绝对不后悔。所以,安妮你不必再试图说服我了,就算你赶我出去,我也不回冥界,大不了终日在城里游荡,被太阳照射灰飞烟灭。我主意已定,你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你……”我气急败坏。这死妮子一套一套的,看来是有备而来啊!我平时吵架输给阿神那个碎嘴子也就罢了,连她都胜不了,说得过去吗? “好了,不要再说了。古安妮,尹殇这事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这两天,就该有个结果了。花子要留,就让她留,既然那九哥已经应承照应她,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依我看,这件事先搁在一边,时间不多了,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90页 切,这条死狗的心理,我还能捉摸不透?其实也不过就是想让它的心上人多留在身边一些时日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唬谁呢! 不过,既然连百岁老神兽都出声为花子解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边朝阿神那边走去一边回头拿手指点住她,道:“先说好,如果九哥那边捎来什么消息,那就没得商量,你给我马上滚回去,听到没?” 花子也不说话,只捂着嘴轻笑,点了点头。 阿神将我引到阳台,打开它的零食储藏箱,对我道:“过来,蹲下,有话和你说。”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话 斩鬼凋魂集 我一见它摆弄那个箱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当年我妈是怎么想的,专门请人帮阿神打了一口木箱子。没别的用处,专门就是拿来储藏它的各色零食。从我记事起,这箱子一直留在我们家,就算是搬家也带着它。经过二十来年,箱子上面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可阿神,却一直拿它当宝,不舍不弃。 现在它在我面前翻开这箱子,目的是什么?莫非是以行动来提醒我该去打劫超市了?前两天才帮它买了一大堆吃的呢,不会这么快就全吃光了吧? 阿神将箱子中堆放的零食一袋袋都叼出来,指着箱底对我道:“打开它。” 我将信将疑地将手指伸过去点了点,箱底发出“叩叩”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中空的。难道这箱子有夹层? 我看了一眼阿神。它根本理也不理我,只低头盯着我的手,口中重复道:“打开它。” 怎……怎么打开?我也没见什么机关按钮啊? 见我久久不动手,阿神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白痴,你不会朝中间按按?!” 我顾不上和它斗嘴,将手指伸到木板的中间,用力朝下一压——“喀”地一声,那看上去明明是一整块的木板竟朝两边分开,像开门似的掉了下去,露出了内里干坤。 靠!这箱子还真是两层的! 一直隐藏在两块木板下的箱子第二层,除了比第一层矮了很多之外,看上去并无二致,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孤零零只放着一本书。 那本书看起来年月已久,书页发黄捲起,破旧不堪。封面上还落了不少细小的碎屑,想来,应该是阿神平常的那些小肉条小饼干之类的残渣,透过板壁的缝隙掉了下去。 阿神显然也看到了那些可疑的碎屑,脸上的表情有点讪讪的,自言自语般道:“这箱子看来……看来密封还不是太好……那个,古安妮,别磨叽了,赶紧拿出来。” 我依言将那本书从箱底掏了出来,拂去上面的垃圾(没错,阿神吃的全部都是垃圾,垃圾!),只见上面写着五个苍劲的隶书大字:斩鬼凋魂集。 《斩鬼凋魂集》?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嘛! 我疑惑地朝阿神看过去。它面有得色地沖我一咧嘴,道:“瞧你那副傻样,没见过世面的猪头,这是斩鬼族的终极秘籍!” 怎么可能?!我可是斩鬼家族的嫡传继承人,这东西我妈和我外婆从没提过,这会儿拿出来告诉我说是家族最高法典,忽悠,接着忽悠! 许是从我眼中看到了嘲弄,阿神用爪子拍了拍它身边的一块空地,道:“你坐下,听我说。” “你一定在猜测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这本《斩鬼凋魂集》吧?古安妮,我很清楚,一直以来,你都不是心甘情愿接过斩鬼女衣钵的,对你来说,这只不过是维持生计的一项工作,与做会计、做售货员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只是,你需要经歷很多白领可能永生都不会经歷的危险。你这样想,你以为你外婆和你妈妈会不知道?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妈就已经明白,你绝不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斩鬼事业,她想过让你自由成长,无奈斩鬼秘技传女不传男,只要家中生了女儿,就必须继承衣钵,这一点,你妈也无法更改。你一直以为,她从没有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但事实是,她一直在想方设法令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 我就像听天书似的,半张着嘴愣愣看着阿神。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妈给了我选择,怎么给的,我从来也都不知道哇! “这本《斩鬼凋魂集》,是斩鬼家族歷代斩鬼女的心血而成,里面记录了千百年来斩鬼家族各种捉鬼的方法与各种法器用途,每一代人都会对它进行增补校订。只要这本书一交到你手里,就意味着,你这一生都不能放弃斩鬼女的使命。你妈和你外婆知道你的心思,于是,从小到大,一直不曾将这里的内容传授于你,平日里教你的,不过是些拳脚功夫和一些粗浅的法术,只求能在对付那些普通恶灵时绰绰有余便罢。你妈离开c城之前,将这本书交给我,嘱咐我说,她给你五年时间,这也就算是你的实习期吧,五年之后,如果你实在不愿终身履行斩鬼女的使命,可以放你自由离开,这本书不能交给你;若到了那时你心意转变,我可将这本书传与你,只要你接过它,你便不能回头。” 我从来不知道,我妈竟然对我的心思瞭若指掌。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却默默地为我打算了这么多。 可是,我才做了不到三年的斩鬼女,离五年还远得很,阿神现在将这秘籍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第91页 阿神看透了我的不解,不等我问,接着说道:“你妈当时跟我说的是五年,这是在不出意外的寻常状况之下。可现在,你要面对的是一个法力高强到未知境界的大魔头,以你现在的实力,连试都不用试,根本必死无疑。所以,这次,由我做主。” 我看着阿神,心里突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我做主,现在把这本秘籍交给你,你须得尽快参透其中的秘辛,能学多少是多少。五年期满时,若你仍是不愿继续承担斩鬼女的责任,你就将这本书交还给我,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这不合规矩吧?”我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阿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我总不能看着你去送死。你不必担心,无论后果如何,由我一力承担。” 妈的,我又想哭了! 我知道自己一直不能算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在斩鬼女的位置上,也不过是得过且过,干一日算一日。我从来没想过,在我身边,有这样多的人和神兽,在为我计算我的将来。 斩鬼族平日里各家各户联繫甚少,但却条例众多,无论是继承人还是神兽,只要他们犯了戒或铸下大错,所有族人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聚集起来,对其施以惩罚。我五、六岁的时候,曾见过一只以猫为化身的神兽,因连累自己守护的斩鬼女终身残疾,而遭受大刑。那刑具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它痛苦不堪,那一身的鲜血和伤痕一直留在我脑海里,未曾忘却。 现在为了我,阿神也做了犯戒的事。如果……它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阿神见我眼圈发红,抬起爪子来拍了拍我的手:“以后的事,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万一到时候你转了念头,我一辈子跟着你,岂不就什么事也没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尽快将这本书里的东西记熟,这关系到你的性命,你不想死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尹殇的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实施,你现在就赶紧回房去看书,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听话地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拿着书回到房间。 ----------------------------------------- 这《斩鬼凋魂集》也不知蕴含了多少代人的心血,我手上的这一本,看笔迹是由我妈亲手誊录的,里面应该有不少她的亲身经歷。 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翻开封面。 “汉安三年,椽城境内冤鬼肆虐,横行做乱。人间生灵涂炭,十室九空。时有我祖韦氏,四处寻仙访道,图求一灵法,以解救众生。一日,行至鹤鸣山,偶遇天师张道陵,彼此投契,遂彻夜长谈。韦氏得其点化,修成正道,返至椽城,灭恶鬼,除邪灵,城中百姓无不称快。事毕,韦氏即立斩鬼族,累世卫护人界之安宁……” 张道陵?是那个传说中的道教创始人?照这么说,我斩鬼族根本不是什么野路子,我们后台硬得很呢!什么崆峒,什么蜀山的,都是浮云一片,姐,才是真正的名门正派嫡传弟子! 哼哼,等下次和尉迟槿见面,看我不羞辱死他才怪! 第一页的总记洋洋洒洒怕是有一两千字,全是半文半白的句子,我没耐性一一看完,迳自跳了过去。 这本《斩鬼凋魂集》,除去总记,大略分为两个部分:法术篇和法器篇。法术篇里详尽地介绍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斩鬼家族所用屠鬼法术的演进过程,我随手翻了翻,发现我妈和我外婆真的几乎什么都没教会我,我那点三脚猫的微末功夫,连皮毛都没碰到;而法器篇,则详细讲述了我族各样法器的使用、打造、淬鍊、保养方法。我平时最常用的裂魄钉和各式符,在这里算是最低等的法器。 搞什么啊,我妈也真够放心的,她怎么就那么笃定这几年我不会遇到狠角色? 我咕哝了一句,沉下心来,由头到尾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天赋。尹殇留给我的时间绝不会太多,我必须尽一切所能去吸收这本书里的内容。就算是为了阿神,我也不得不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一话 孤注一掷 我足足在家里闷了三天。 除了洗澡上厕所这一系列不得不进行的人类活动之外,我几乎不踏出自己的房间门一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连吃饭的时候手里都握着那本《斩鬼凋魂集》。 半夜里我从房间出来倒水,花子不在家,也不知去哪里游荡了,阿神已经在阳台睡得一塌煳涂。整间客厅里一盏灯也没有开,只有电视机发出绿莹莹的光芒——也不知什么时候,肥腩多将他的游戏机搬来了我家,此刻他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握着手柄聚精会神玩着足球游戏,嘴里还含着一根棒棒糖。 听到我这边的声响,他抬起头来,沖我笑了笑,露出小动物一般的眼神。 我有些愧疚。 自打他从西班牙回到c城,我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对他餐厅的事毫不过问,甚至直到现在连他是不是仍旧住在瑞城酒店也不知道。他已经照顾了我太久,而我,并不能心安理得。 我将杯子搁在电脑桌上,走了过去,用很轻的声音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你现在住在哪啊?” 肥腩多取出嘴里的棒棒糖,递到我面前来问:“要吃吗?”被我白了一眼之后嘿嘿笑道,“我在餐厅楼上租了一间房,现在什么家具电器都没有,这几天晚上都睡的地板,很惨的。你这里不是有免费的电视可以用吗?打发一下时间,没那么无聊嘛。” 第92页 我心知他的话不尽不实,留在这里最真实的目的恐怕是担心我会出什么突发状况。这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以他自己的实力,若是真有什么状况他根本保护不了我,却一根筋的非要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这可是分分钟丢命的营生啊,他到底明白吗? 我索性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抬手薅了薅他头上的捲毛,道:“都一直忘了问你,餐厅现在怎么样了?中国人口味跟你们西班牙人差别挺大的,你想好怎么调和了吗?” 一说到这个,肥腩多就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道:“我知道啊!最近,我查了不少有关于中国人饮食习惯的资料,知道四川人嗜辣,江浙人爱清淡,广东人呢,就喜欢鲜……我打算,根据你们中国人的口味,开发一些新式菜品出来。我……” “新式菜品?什么菜?冰糖肥肠,红烧胖大海?大哥,那是《武林外传》吧?”我忍不住吐槽。人家百年老店做些创新式菜餚也就罢了,你一个洋鬼子,连巴掌大的中国字还一个都不会认呢,跟哪门子的风啊? “《武林外传》?那是什么?”肥腩多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 “好几年前的电视剧了,讲几个人开饭馆儿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对你学习中国文化很有帮助。” “好啊好啊。”肥腩多开心地应道。顿了顿,他收敛脸上的笑意,沉声道:“安妮,上次你说不愿意再做斩鬼女了,因为你害怕。现在呢,你还怕么?” 我将脑袋靠在沙发上,嘆了口气。 害怕这种感觉,又不是什么病痛,吃了药就会好。它存于心里,不到事情彻底解决的那一天,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尹殇手下的那些得力干将已经够我应付一阵了,如今他若真打算亲自出马,我纵有《斩鬼凋魂集》傍身,又能得几分胜算? 我早说过,未知的东西永远最恐怖。两年之后,或许我可以放弃现在这种生活,那是我光明的盼望。但现在,还没到选择的时候。 肥腩多见我不语,大略也猜到了我的答案,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轻轻碰了碰我的肩,道:“很晚了,回房睡吧。” 我被这个话题弄得心情有些不好,也不说话,点了点头站起来,连水也忘了喝,直接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把他这样晾在客厅总不是个事,回头对他道:“你新家里如果真的没有床,就在这沙发上睡吧。好歹能舒服点。” 肥腩多朝我露齿一笑,一派天真的样子。 我回到房间,重新翻开那本《斩鬼凋魂集》。 这本秘籍的内容之庞杂,超乎我的想像。我不清楚自己从里面到底吸收了多少东西,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时间不多了。 ---------------------------------------- 第四天。 刚吃过午饭,尉迟槿和袁晓溪就前后脚地赶到我家。 这两人有意思啊,就跟约好似的。这么有默契,要不要我在他们俩中间给牵牵线?反正袁晓溪她妈已经决定让自己的外孙女继承衣钵了,斩鬼女的血统再加上尉迟槿这崆峒高徒的声望,还不够那未来的小丫头片子得瑟的? 袁晓溪见我似笑非笑一脸促狭地看着她,沖我使劲鼓了鼓眼珠,道:“别瞎想,那天从你这离开,尉迟先生说要去探听消息。所以,我就跟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让他万一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繫,我也能来帮帮忙。我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了,你能靠点谱吗?” 我咧嘴一笑,晃了晃脑袋,道:“我说什么了吗?袁晓溪,你……” 尉迟槿一进门就在整理自己的衣服,看样子这会儿算是梳妆打扮好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道:“古姑娘,休要说笑。若我探听之讯息不假,恐怕,就是这一两天了。” 他这句话就像一闷棍,一下子就将我打蔫儿了。我顿时失了调笑的兴致,蹭到沙发里坐下,缩着脖子掰手指,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阿神也刚好吃完它的午餐,这时踱到我们旁边,盯住尉迟槿,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能不能具体一点,究竟是哪一天?” 尉迟槿神色凝重,蹙着眉对阿神施了一礼,道:“前夜,有一阴魂前来袭我,为我所擒,力逼他说出指使之人。那恶灵已告知我,幕后主使确是尹殇,他也的确计划杀掉所有诛邪者,成其大业。如今,他已决定亲自动手弒杀古姑娘。至于具体是哪一天,那恶灵也说不准,实在无法提供翔实日期。” “那么,他有什么计划,准备在哪实行?” “未可知。” 完了完了,我的死期真的到了!需不需要这么着急啊,档期排得很满吗?那本《凋魂集》我才看了不到一半,连个试手的小鬼都没遇到过,谁知道究竟灵是不灵? 我缩得更厉害了,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捲成一小坨化作尘埃,躲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以避过尹殇的纠缠。 袁晓溪在我的身边坐下来,伸手揽住我的肩,苦着一张脸对阿神道:“前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阿神沉吟片刻,朗声道:“这两日,安妮一直在潜心研读我族秘籍,虽然不知道成效如何,但料想总有收穫。我一直在考虑怎样将这件事解决的妥帖,现在,尹殇既然已经逼到眼前,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出击,就算难以胜他,至少气势不能输。” 第93页 “前辈你的意思是……” “依我的意思,我们不如杀到浊水潭,等他出来,将是非清算个干净!总好过又不知他寻了什么处所,威胁城中人类的安全。他要战,便来战!” 少来了!那尹殇耳目众多,自己又神通广大。我躲还来不及呢,这会子倘若真的巴巴儿地送上去,还不给生吞活剥了? “前辈,我觉得此举欠妥。你想,那尹殇既然本领高强,很可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若他知我们前去,故意蛰伏不出,却在背后突施冷箭,我们该如何是好?别的犹可,只是古姑娘你法力低微,我实在担心……” 我再不跟他客气,跳起来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大声道:“本姑娘今非昔比了。法力低微,这话是你能说得的?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阿神扭过头来斥我:“别闹!” 尉迟槿被我拍得一歪,跳到一边狠命揉搓脑袋,好像真的很疼的样子。 我重新坐回沙发里,托着下巴仔细考虑。 阿神提出的这个方案,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危险的。我明白它是想先发制人,以免我们再次落到被动的境地。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尉迟槿的担忧,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不无道理,但是对待尹殇,恐怕我们得换一种思维方式。老人们都说,“三岁定八十”。袁晓溪曾经给我详细讲过尹殇其人其事,他做人的时候就恃才傲物,行为乖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手段可能阴狠,但绝不会从背后偷袭。如今已然为鬼,拥有无上法力,按理说,只会更加目空一切,不屑于耍卑鄙手段。 尹殇既已决定了要亲自来收拾我,这一两天就必然会有所动作。他这种人决计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只想将我当成一只蚂蚁一般捏死。我若主动出击,很可能反而会令他觉得受到挑战,主动现身。如果花子的信息没错,这座城市唯一的一个阴间与阳世的连接点,就在浊水潭。他要上来寻我,就无疑会在那里出现。 守株待兔虽然不是上策,但能够和他面对面,永远比将后背亮给他来的安全。我们这样做,可能不能改变任何结果,但至少,确定了地点,就可以保证不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退一万步讲,如果我註定了要死在尹殇手里,主动寻上门去,怕是最英勇壮烈的选择。 此刻已没时间容我细想,我也没有必要再考虑了。当下一挥手,大声道:“好呗,就这么定了,今晚,我就夜探浊水潭!” 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讨论的花子这时走过来,道:“我给你们带路。” 我点点头。 “在下愿意陪同前往。这次是斩鬼族诛杀恶灵,我不便插手,但若有什么变数,总还能施以援助。”尉迟槿见我心意已决,于是也在一旁道。 我瞥了他一眼,算是表示默认。不管怎么说,还是那句话,有他在,我会放心很多。 袁晓溪这时跳了起来,急吼吼地嚷道:“古安妮,我也去!再怎么说,尹殇他曾经也是我的……我的师父,我比你们都了解他,说不定我的话,他能听一些。” 我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屋子准备慷慨赴死的人们,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么多人,都要去?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留下来给你们看家,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纷纷一脸嫌弃,阿神还啐了我一口。 这么长的时间,肥腩多一直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边,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此刻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道:“我也去。” 我挣开他的手,道:“你就别去了,我们不是去旅游的。那边很危险,万一有什么事,我难以顾你周全。” “安妮,我必须去,一定要去。” 他的声音并不大,每一个字却像砸在空气里铿锵作响,眼神决绝的不容辩驳。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随便你吧。”我拨开他的手。 回身看了看一屋子的人。我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我已经被折磨得太久,现在,最后的一刻,终于就要来了! 我握了握拳头,然后转过身,撒丫子就往卧室跑。 阿神在我背后吼我:“跑什么,有鬼追你啊!” 我头也不回地嚷:“我要去打扮打扮换身儿好看衣服!我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美少女,万一今天晚上就是我的最后一夜,我总要死得漂漂亮亮的吧!”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二话 夜探浊水潭(一) 夜幕刚刚拉下,我们一行人就出发前往浊水潭。 不得不说,我活到24岁,做斩鬼女也将近3年,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捉鬼竟有这么大排场。 我们的队伍里有美少女斩鬼师(没错就是我啦怎么样)、名门弟子、女警、厨子、女鬼,还外带一条狗,怎么看都更像是组团一日游——话说那浊水潭好歹也是阳世与冥界的连接之处,想来每天夜里恐怕绝对不会安宁,我们这样集体对其进行围观,真的好吗? 由于阵仗过大,直接导致我那辆又小又破的车无论如何挤不下这五六个生物,于是,袁晓溪将她的车也开了出来,载着尉迟槿,不疾不徐地跟在我后面。警察就是不一样,跟踪技巧谙熟于胸,我好几次在车辆稀少的地方加速急转,试图甩开她,每每自以为得手,一晃眼却又见到她的小红车在身后出现,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第94页 “你无不无聊?万一晓溪真的跟丢了,你哭都哭不出来!你要记住,尉迟槿可在她车上呢!” 阿神坐在我背后的位置上,见我往復几次,玩得乐此不疲,终于忍受不了,用爪子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低声喝骂道。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它一眼,道:“你给我坐好,别唧唧歪歪的。那鬼地方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走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们一个个又都摆出张要死不活的脸,一点声音也没有,你还好意思问我无不无聊?” 说实话,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挺反常的。 自从今天下午确定计划之后,我就好像怎么也无法正常管理自己的面部神经,憋不住的一直想笑。更匪夷所思的是,我简直没办法安定的坐下来一秒,满屋乱窜,一直动个不停。我也曾怀疑是尉迟槿给我吃的那颗丸药出现副作用,偷偷将他拉到一边严刑拷问,他却告诉我说,那丸药名唤玄清丸,是崆峒派的至宝灵药,能够续骨疗伤,医治百病,每位弟子下山前,他们的师父都会赠与两颗,以备危急时刻救命之用。那日他见眼下情势危急,所以也顾不得许多,就给了我一丸。 我心下着实感激。同时暗自思忖:这种能和神界仙丹相形媲美的宝贝,想来应该不会有这么低级的副作用吧? 那我是发的什么疯? 阿神根本不接我的问话,自顾自问道:“古安妮,那本秘籍你读得怎样?” “也就那样呗,反正是临时抱佛脚,走一步看一步吧。” “会用的法器可都带上了?” “出门前你不是都一一检查过了,你老年痴呆吗?” “……那你穿成得像个红包一样算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我新买了一件冬天穿的大红色羊绒大衣,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可因为季节未到,一直将它搁置在衣柜里。今天出门前,我将它套在了身上。不仅如此,我几乎将自己的所有首饰都挂满全身,一阵微风吹过,全身都是叮呤噹啷的金属碰撞之声。 我满不在乎地拧了拧脖子,道:“我愿意,关你什么事?要不是怕行动不方便,我还打算穿裙子呢!这你就受不了了,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准备唱歌,你是不是就得跳车?” 说到这里我就真唱了起来:“怒髮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唱到高兴处,我索性双手离开方向盘,举在头顶挥舞起来。 “安妮,好好开车。”肥腩多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位,这时捉过我的双手摁在方向盘上,扭头对阿神道:“别跟她计较,她太紧张了。” “我知道。”阿神看了肥腩多一眼,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们在城市里七弯八绕,所到之处越来越荒凉,我已经辨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那个该死的浊水潭到底隐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啊,再这样下去,我的车都要没油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城郊一处小山坡下。 我半开着车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的风,似乎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加凛冽一些,我饶是穿得这么多,仍是觉得那阴风穿过我的层层衣服和皮肤,像一把利刃,一下下狠狠从我的骨头上刮过。 花子坐在后排,除了不时给我指明方向之外,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她伸过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轻声道:“安妮,到了。” --------------------------------------------- 我们几人先后下车,顺着一条脚踩出来的小路,朝山坡上走去。 我背着手一蹦一跳走在最前面,心里实在嫌恶自己这没出息的失常样儿,但又无论如何控制不了。 这山坡光秃秃的,愈往里走,风就愈大,还发出些唿啸之声,听起来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可怖。 要不要这么形式化啊?不就是一个冤鬼恶灵往返冥界的出入口吗?这破地方平常少有人来,做出这种音效来给谁听嘛! 走了没几分钟,我们的眼前出现一条岔路。花子飘到队伍最前面,转身过来对我们道:“走这边。” 我看着那条平淡无奇的小道,不知道踏上去之后,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明天,我是否能安然从里面走出来? 又或者,一个崭新的红衣厉鬼就此诞生? 我的这些同伴们一个个脸上都是如临大敌般表情肃然,我一个人闹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实在无趣,也逐渐安静下来。花子在前面引路,我们跟在后面踩着那条歪歪扭扭的岔道默默行进。 越往里走,这条小道就变得越窄。绕过一大片乱石岗之后,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水潭。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山坡的最高处,再往前走就是下山的路了。那水潭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一处平地上,四周怪石嶙峋,在夜色的掩盖下摆出各式各样的形态,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怪。 浊水潭,这个名字真没取错。那是一潭死水,四周的荒草和零星的树叶落在水中,被浸泡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水面浑浊不堪,混杂着乌糟糟的泥浆,略微有些发黑。那架势,仿佛寻常人喝上一口就会立毙身亡。 我脑子里有根筋突地一跳,那种失控感又一次浮上心头,当下就撒开双腿朝着那水潭扑了过去,口中大喊着:“到了到了!” 第95页 只是不知,我所到达的这个地方,是成就一番伟业的见证地,还是我的葬身之处。 阿神跟在我后面大声吼我:“古安妮你给我安静一点!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样撒疯似的闹!” 袁晓溪走在队伍中间,使劲将衣服扯在身前,缩着脖子嘴里嘟囔:“这鬼地方怎么会这么冷,真是要命了。” “是,今夜我们尚不知要再次盘桓多久,似这般温度,恐怕难以坚持,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尉迟槿在她身后应道。 看吧,好在我将冬天的衣服穿了出来,瞧瞧他们一个个那单薄的小样儿!尤其是尉迟槿,我们即将与尹殇面对面,这明摆着很有可能是一场恶战,他穿着那套千年不变的阿玛尼,繫着窄版领带,莫非是想对其进行色诱? 谁知道人家尹殇好不好这口啊! 我回头看了肥腩多一眼。自从刚才在车上他阻止了我的发疯举动之后,直到现在,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低头看着地面,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到。 可能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朝我看了看,眼睛里有种我说不清的东西。我们的队伍浩浩荡荡,每个人神态各异,而他,无疑是其中最苦大仇深的一个。 我咧开嘴对他呲牙一笑,刚要说什么,却被飘过来的花子拉了一把:“安妮你看,那里就是我们平常进出冥界的入口。”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浊水潭右侧大略十米左右的地方,蒿草和乱石的掩映下,隐约可见一个高二人宽的石洞,里面黑魆魆的,看不分明。 就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承载着冥界与阳世连接点这么伟大的使命? 我不由分说拔腿就想沖向那个石洞。阿神一口咬住我的衣摆将我拽了个趔趄,松开之后严肃地道:“别乱闯,现在不是过去的时候。我们先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藏身,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 我们一伙人在浊水潭边找了一个巨大的石头堆作为掩体,藏在后面。那个石洞就在我们一点钟的方向,从这里,可以毫不费力地将那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袁晓溪口中一直嚷冷,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你们……要不要生火取暖?我看袁小姐这样怕是不行啊。”花子低声道。 肥腩多和尉迟槿马上条件反射似的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我真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一群人里就没有抽菸的,谁会随身带火儿?话说回来,我们也太没有野外生存经验了! “我来,我来!”我一见他们那个面面相觑的样子就来气,伸出左手,自肘部开始运气,拇指与中指相碰向上一弹——一簇幽蓝的小火苗霎时自指尖窜起。 “哈哈,看我的举火术如何?肥腩多、尉迟槿,去寻些枯枝来,赶紧生一堆火暖暖身子!” 我得意洋洋地绕着席地而坐的几个人转了一圈,口中大唿小叫道。 肥腩多和尉迟槿闻言都站起身来,准备立即去寻找生火的树枝。 “你给我安静些,都给我坐下,谁也不准动!”阿神一声咆哮,“还要点篝火,你们以为自己是在露营吗?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讲鬼故事烘托气氛了?这火一点起来,光芒四射,哪个恶灵还敢从那石洞中走出来?古安妮,这举火之术你妈十岁就运用自如了,你活到现在才学会,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我悻悻地灭掉手上的火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其他几人也都纷纷噤声。 花子贴近我的耳边,低声道:“安妮,阿神说得没错,你不要跟他生气。我们这些阴魂,晚上若想到阳世游荡,都会在亥时之后出来。你看看时间,现在真的差不多了。” 我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现在是晚上的9点21分。 肥腩多扯了我一把,努嘴示意我朝那个石洞的方向看。 我抬起头。一点紫色的微光,忽明忽暗地自那个隐秘的连接点中透出来。这一夜的勐鬼盛宴,自此,正式开启。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三话 夜探浊水潭(二) 那道紫光一瞬而逝,洞口的蒿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两三个人形的影子,渐渐自里面显露出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自然不可能看清那影子面上的五官,但他们额旁那微弱的青光,却让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搞什么?害我还以为厉害角色出现了,还不大不小的吓了一跳,原来是几个跑龙套的! 又是一阵凛风直直朝我们扑面而来,我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耳朵里隐约听见那三两个小鬼的低语。 “哟,老陈,你今天出去啊?” “是啊,小赵,咱俩怎么碰巧一起出来了。怎么,今晚也打算出去转转?” “可不是嘛,就今夜这情景,谁敢在冥界多呆?你等着看吧,不多一会儿,那些老老小小,肯定都陆陆续续得出来。不是我说,这尹……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隔三岔五的就大发雷霆,他手下那些小的挨了打骂,就跑来找我们撒气。日子不好过哟……” “谁说不是呢,小赵,你见识得多,可得跟我说说,那……那个人究竟是在钻磨什么营生呢?” “咳,我们这种小角色,能知道些什么内幕?我也是恍惚听说,那人也不知和阳世里哪个高手结了怨,如今,正计算着怎么扳倒他哪。要我说,那人也是……偏偏去招惹这些平日里就看我们不顺眼的能人异士,那些人,岂是我们这些鬼能得罪的?他仗着自己本领高强,就是不信那个邪。唉,年轻气盛没经验哪……” 第96页 那几只小鬼边说边走,声音越来越小,我逐听不分明。 真是无语,这些傢伙好歹是鬼,不管怎么说,人家尹殇也算是在给他们谋福利,他们也不说站在背后给吶喊助威一下,这样一味地长我之威风算什么?我就算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都看不下去了! 再说,我本来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很清醒的认识,被他们这么一贊,不禁有些飘飘然。万一飘得过高,一下子摔下来可是要命的! 这几只小鬼离开之后,从那个石洞中又陆陆续续钻出来几拨阴魂。其中既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也不乏头冒紫黑之气的冤鬼恶灵。 我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洞口钻出,三两成群地奔往不同方向,突然觉得,这冥界与阳世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同。于我们眼中,他们身死即为异类,但在他们看来,我们又何尝不是异类? 时间越来越晚,已经快要12点了。 难道今夜尹殇将不会出现?那我是不是应该考虑现在就回家睡觉?毕竟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嘛! 我扭头看了看袁晓溪,那丫头抱着胳膊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已然是冷得快要虚脱了,肥腩多正脱下自己身上的毛衣外套准备给她披上。 阿神这时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在自己的千奇百怪小包袱里翻了翻,掏出一样物事来,对我道:“我竟没注意,原来这‘暖魄石’还在这包袱里搁着呢。” 我轻踢了它一脚,道:“还不快点给我!” 阿神依言从它包袱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褐色石头,递到我手里。 “来,双手将它捂在胸前,一会儿就会暖和很多的。”我说着将那块石头塞到袁晓溪手中。 斩鬼族经歷了多个朝代的更替。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斩鬼女们时常要在严酷的环境下完成任务。与男人们相比,女子的身体总是羸弱些,倘或遇上寒冬天气,往往经受不住。这“暖魄石”,出现的正合时宜。 至今我也不知道,这石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斩鬼凋魂集》上只记载它採集于东北部的极寒之地,是强火属性,平日里自身能够散发热量,与金属器皿相撞时能够炙铁焚金,却并未具体描述它究竟是什么材质。现代的我们拥有各式各样的取暖工具,这“暖魄石”早被束之高阁。若不是它体积小,不易被发现,恐怕早就被我从包袱里清了出去。 袁晓溪握着那块石头,不多一会儿已经感觉到暖意,我松了口气,对肥腩多道:“你还是赶紧把外套穿上吧,晓溪这下应该是无大碍了。”说着又转头问阿神,“神哥,依你看,我们要不要趁着尹殇还未出现先把五芒烛阵点起来?” 阿神沉吟片刻,摇头道:“那阵法容易受到外力影响,平日里我们常用在室内,图的就是个地方有限,便于施展。你看这个地方地势空旷,风又大,这烛阵难以发挥,点不点,都没什么区别。” 它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又起了一阵旋风,唿地一声巨响,霎时走石扬沙,连那浊水潭中的一泓死水也被卷了起来,发出浓烈的腥臭味道。天地仿佛恍然变色,一股邪烈的黑气腾腾而生,地上的尘土被掀至空中,然后又直直落下,我们几个都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还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突觉得背后生出一股至阴至寒的冷气来。那冷气层层推进,直逼我的后脖颈,我全身上下的汗毛“刷”地一下仿佛根根竖起,全身血液就像是倒流一般,整个人手脚僵硬,竟丝毫动弹不得。 “还不快过来!”混乱之中我只听得尉迟槿的一声唿喝,也不知是被谁从侧边拉了一把,踉跄着朝前扑了两步。我下意识稳住身形,借着这股力道勐地一转,扭过身体,抬头看去。 我的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犹如巨塔一般的高大身躯,身着一件紫色大袍,浑身上下被熊熊的黑气包裹,粗眉细眼,嘴角下撇,额头一道贯穿左右的巨大疤痕,歪歪斜斜,形态可怖,犹如一条百足长虫,令本就凶煞的面部更添几分狠戾。 “尹……殇?”我只觉得连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抖索了半天才发出这两个字。脑中一片空白,胸中有如被一块万斤大石所压制,憋闷异常,烦恶欲呕,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细细密密的小点,视线一片模煳,什么也看不分明。对面的凶灵嘴唇一咧,嘿然冷笑道:“哼,倒叫你久等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一会儿稍晚的时候应该会二更哦~尹殇这boss早死早超生,实在不想跟他磨叽了……求支持~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四话 决战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而我身上的层层衣服却被冷汗浸透,黏答答贴在皮肤上,被风一吹,彻骨冰凉。 我的耳朵中嗡然作响,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冷静、冷静”,一面强迫自己直直看向尹殇的双眼。他眼中射出的冷光让我又是倏然一惊,双手用力握拳,拼劲力气才令自己不至于目光闪躲,咬着牙直视他。 尹殇朝我身畔瞥了瞥,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声如洪钟般道:“你两个倒胆大,竟一起送上门来了。不过也来得合时,免得我费事再多走一遭!” 我心知他所指的是尉迟槿,禁不住微微侧头,朝身边看了一眼。只见那尉迟槿眉头紧蹙,全身肌肉绷紧,右手已经至于湛卢剑柄上,因为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第97页 平素里,我见惯了尉迟槿目空一切的欠揍脸,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临大敌般的神色,虽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心里却反而松动少许。你不是说我斩鬼族办事自己绝不插手吗?现在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你预备怎么办? “古姑娘休要看我,若真情势所逼,在下绝不会袖手旁观!”尉迟槿斜了我一眼,铿锵有力地吐出这句话。 这就对了嘛!脑袋可以掉,气势不能丢啊! “哼,握着把湛卢就真当自己是高人?你未免太过倨傲!说吧,你们在这儿候我多时,究竟有何见教?”尹殇轻蔑地瞪了一眼尉迟槿,转脸对我道。 这不是贼喊捉贼嘛!要不是你死缠着我不放,非得要我这条不值钱的小命,我至于巴巴儿的跑来找你吗? 我稳住心神,昂了昂脖子,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道:“你做过些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我既身为斩鬼女,就容不得你胡来。拼了我这条命,也一定要阻止你!” “哈哈哈哈哈!”尹殇仰头狂笑,“当真可笑!就凭你?我手下随便一员虎将就能将你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你运势旺,恐怕早已死了十次八次。我今日前来,就是要断了你这些轻狂的念想,给你个痛快!” 这时,从我身后转出一人来,她双手握于胸前,声音颤抖地对尹殇唤道:“……师父!” “你!”尹殇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错愕,但旋即恢復如常,“袁晓溪,你果然还是来与我作对了。怎么,你终究还是选择了是回归家门?” “不,我没有。只是,安妮是我的族人,我绝不能看她枉死。师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取她性命,这根本不应该是你会做的事啊!从前,你救过那么多人的性命,破过那么多奇案,这些,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袁晓溪又踏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对尹殇道。 “族人?原来你们是一伙的!袁晓溪,你休要再跟我提什么从前!我做无数好事,又换来些什么?你不愿让她枉死,那我的妻子,我的儿子,难道就活该丧命?你不想死的,就趁早退开,我早说过,若你有一日跟我作对,别怪我翻脸无情!”尹殇说罢一甩袖子,我们身旁的那块巨石顿时凝上一层冷霜。 我也不知自己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一把拽住袁晓溪的衣襟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大声道:“你一家之不幸,难道就要这世上所有好人陪葬?你仇也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不清?” “我就是不忿!这世上规矩众多,看似为了维护公理,但事实上呢?还不是为了那些有权势者服务?你们这些所谓的除灵者也是一样,打着保护阳世安宁的旗号,不问情由对阴魂见则杀之。殊不知这其中多少魂灵,在生时老实静默,死后同样恪守本分,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他们即便是鬼,也未对阳世造成任何损害,凭什么要被你们打得永不超生?我就是要为他们,为我自己挣得一些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才是公理!” “师父,安妮她不是……” 袁晓溪想为我分辨,我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尹殇所说的这些事,我不能否认的确存在。有不少诛魂者,不知是不是嫉恶如仇地过了头,只要是阴魂,撞在他们手里就绝不会有活路。并且,我也没有置身事外的权利——毕竟,我也曾错手杀过并不该魂飞魄散的怨灵。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袁晓溪无论说些什么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尹殇早已将我们当成了他的敌人,对他来说,只有我们都不存在了,他才能真的在阳世与冥界畅通无阻,他永不可能放我们存活于世。。 我忘记了害怕,双眼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么说,从李家大宅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划?” “不错,我于冥界忘川集结一众高手,目的,就是要将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除灵者赶尽杀绝。我们生前也都是人,就算是死了,人间也应该仍是属于我们!李家大宅,只不过是我初时牛刀小试,探探虚实,没想到却网住了你这么个菜鸟,几次三番,竟连殒我几员大将!x大地下室、‘艾月’ktv,还有五荒山,你欠我的实在太多,今天,我就要一併讨回!” 我这个人脾气坏,平素最受不得别人激。尹殇这短短几句话充斥着对我的蔑视,令我瞬间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战意值陡升。正要发作,心念一闪,道:“那么,那水晶兰也就是你这一伙乌合之众彼此相认的标志了?你一个大男人死后难道转了性,用什么做标志不好,偏偏要拣一朵花?” 我看到尹殇微微怔了怔,仿似有些犹疑地道:“什么水晶兰,从未听过。” “由不得你不认!”我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双掌一封,左掌拍出,右掌随之而至,连续三掌朝尹殇袭去。 我使出的这招“破魂斩”是这两日刚从《斩鬼凋魂集》中学到的招式。看似掌风柔和虚飘,但接连的三掌,一掌更比一掌勐劲,一般鬼魂根本难以抵挡。 尹殇一拂袖,喝道:“我竟小瞧了你!”双指朝前一伸,化指为剑,朝着我一挥,一道紫黑色的冷光划过,正阻断我的掌力,像是硬生生将一股风切断,我急忙收掌双脚落地,却还是被那冰冷的剑气激得后退两步。 第98页 我暗自心惊:这“破魂斩”是用的刚勐之力。斩鬼族继承人虽皆为女子,但此招一发,威力仍然不容小视。刚才我发出的那三掌,因为想抢占先机,攻他个措手不及,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所以,我在手掌中施加十成满力,但尹殇那一挥,看似随意,却从容将那股力道格挡下来,轻巧得似未花一丝力气,他的法力实在是高得惊人。我若不赶快想些法子,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紧迫的形势却不容我细想,尹殇在格掉我的招式后,右手急翻,掌心中凝聚起一个巨大的黑紫色光球,球中邪气氤氲,越积越大,只听他一声长啸,掌心用力朝前一推,将那光球朝我发来。 那光球速度极快,在黑夜中竟有如闪电一般晃眼,还伴随着有如巨雷般的轰鸣声。 这傢伙难道竟能唿雷唤电? 我不敢怠慢,丹田聚气,双手无名指与中指弯曲,大拇指压在双指之上,双手合于胸前,手腕翻转,拧出一个青色光晕,直冲那光球发了过去。 这一招“净风咒”,可借天地间的清气,化解污浊之力。我料想必能将那光球击于无形。 然而,我却再一次失算。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那青色光晕与紫黑色光球一经相撞,便尽被吸入,光球中的邪气不见衰败,反而更加壮大了些,携风向我袭来。 “安妮,不要硬接!”阿神在我旁边急唿出声,话音未落它便一个疾跃,跳到我身前,身体尽力舒展,两爪朝前探出,看样子,是想以它无坚不摧的黑甲击破那颗光球。 我心中大叫不好,跟着朝前跃起,一把抓住阿神的拉绳,想将它拽回身边。 然而,我终究是慢了一拍。我的手指刚刚碰到拉绳,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那光球碎裂成万千光点,朝朝四处散落,在周围的巨石上砸出大小不一的黑色凹痕。阿神被震得一个后仰,四脚朝天跌在地上。 “阿神!”一直在后面紧张观战的花子此时发出一声惊唿,飘到阿神身边低下身检查它的情况。 靠!我连忙也狂奔过去,蹲下身来,着急地问:“你可有事?” “……无……无妨……”阿神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双眼微闭,一副颓然的模样。我这时才发现,它两只前爪的每一根长逾一寸的指甲,都崩裂开来。 “叫我不要硬接,自己又跑去接,你有病啊!”我恼怒之极,大声喝骂道。 阿神将身子翻过来伏在地上,哑声道:“没事,有些脱力而已,总比你去硬接结果要好得多。” “你护住袁晓溪、花子和肥腩多,不要再出来逞能了。我可以,你相信我!”我握住阿神的爪子,一股凛然之气从我胸中涌出,大声道。 “你可以?你这不服输的劲头我当真喜欢,不过,你实在太不自量力了!”尹殇道出这句话后,双掌迅速向我拍出,又是两道形如闪电的阴冷之力一瞬之间直扑我面门。 妈的,来不及了!我光顾着探视阿神的伤势,慌乱之中,如何抵挡? 那两道寒力此时已近在咫尺,耀眼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抬起手臂来遮住眼睛,心里直嘆,刚说完大话就遭大劫,这下算是小命休矣了。 只听“铛铛”两声,那两道阴厉的气似乎击在了金属之上,我连忙睁眼,尉迟槿横刀立马站在我身侧,将一把黑色长剑挡在我脸前,正好把尹殇发出的招式拦了回去。 尹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笑道:“你这湛卢果然是神器。只是,你有命用它吗?”话音未落,一招早已发出。 尉迟槿冷哼一声,将湛卢剑一挥,霎时间霞光万道,欺身上去与尹殇缠斗在一起。 …… 一开始,尉迟槿尚能与尹殇对上几招,但十几个回合之后,已开始勉力抵挡,颓败之势尽显。他虽然功夫精绝,却似乎对湛卢的运用并不熟练,不多时便架不住尹殇招招狠辣,每一下攻击,都被直取要害,连连后退,眼看无法支持。 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结果,还不是跟我没两样? 再这么下去,我们全都要命丧于此了!而且死后连黑白无常都不用惊动,直接脱了躯壳走进那石洞便是,当真便利! 姐青春年华正好,还不想死呢! 我一个转头,瞥见阿神敞开的包袱里一条白色的绳索。 冰蚕缚魂索! 我两步窜过去,将那绳索拿起来,大声喝道:“尉迟槿,缠住他,我来助你!”说着便两脚急拔,跃至半空,勐地朝尹殇扑了过去。 这根白色绳索看似平平无奇,但《斩鬼凋魂集》中有记载,它是由百年难遇的冰蚕吐出的丝编结而成,坚韧无比,可锁魂夺魄,即使与鬼差的铁链相较,也未必落于下风。 我将全身之气负于这冰蚕缚魂索之上,用力一甩,那绳索便缠在了尹殇的身上,越收越紧,令他一时动弹不得。 这下行了! 我面有得色,拍了拍手落回地面,道:“看你还不死!” 尹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索,面带阴鸷之色,斥道:“愚不可及!”跟着一发力,整个左手散发出黑气,握住绳索中段用力一挣,那原本紧紧缠在他身上绳索竟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长蛇,软塌塌垂了下来,直接落到地上。 第99页 这个时候,尉迟槿为了让我,已经闪到一边,尹殇两手突然化为利爪,划出十道黑光,朝我逼来。 这十道邪力直取我身上的数个要害,我无论如何躲闪不及,身上被刺出六七个血洞。尹殇乘胜追击,又是凌厉一掌拍出,我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咔嚓”一声,向后摔了数米,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肥腩多眼见我被击中,立时就要奔过来。我拿手指点住他,沖他大叫:“别……别过来!” 他停下脚步,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冰蚕缚魂索,怎么会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 我斜躺在地上,心念急转,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翻出来,试图从中寻到破绽。 尹殇狞笑着朝我走来,口中道:“你不中用,让我先结果了你,再慢慢收拾那小子。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从这浊水潭离开!” 我脑袋中仍是兀自不断翻腾。 净风咒,木;冰蚕缚魂索,木;尹殇的力道犹如雷电……金! 我懂了,我懂了! 我顾不得身上伤势疼痛,抬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袁晓溪大喊:“袁晓溪,用你手上的暖魄石,丢他,快点!” 袁晓溪惊恐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暖魄石,最后将目光落在尹殇的身上。 “我……” “快点,你也是斩鬼族的人,难道不明白吗?还是,你想看着我死?!”我气急败坏,怒吼得全身都在发抖,吐出的血在地上绽开,像一朵形状诡异的花朵。 “师父……”她口中嗫嚅,像是下不了决心。 “师你的头啊,你个脑残!”我明白她在顾虑什么,但这哪里是容她瞻前顾后的时候?尹殇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袁晓溪再度望向我,脸上五官扭曲,眼中滴出两行泪。 “啊——”她一声尖叫,那块暖魄石应声从她手中飞出,带着唿唿火气,“砰”一声直砸到尹殇头部。那尹殇原本以凝力准备对我痛下杀招,这一击令他轰然倒地,面上霎时像是被火融化,五官逐渐扭曲,乌黑的血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没准星!平时刑警队比试枪法的时候,你袁晓溪肯定是最后一名吧! “尉迟槿!”我再次大喊。 在一旁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的尉迟槿听我喊他,趁尹殇受到重创,迅速将湛卢剑向下刺出。“嗤”地一声,没入尹殇的身体中。后者发出一声划破夜空的惨嚎,全身剧烈地抖动,双眼圆睁,口中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公平,这世界,太不公平……”没过一会儿,就再无声息。 这次,应该是真的行了吧? 肥腩多此时扑到我身边,伸手拂开我脸上的乱发,低声道:“你……有事吗?” “没大碍,可能是肋骨断了……挨得住……”我安抚地握了握他冰凉的手,然后无力地指了指尹殇,对阿神道:“收……收拾一下……” 阿神走过去,探了探尹殇的鼻息,回头对我道:“尚有一丝气,依你看,如何行止?” “什……什么都要……都要问我,你是神……神兽诶!既然魂魄尚在,你让尉迟槿收了他,回头找个地方超度吧……他虽……虽可恶,但更……可悲……” 我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见尉迟槿已经依我所说自西装里掏出一个小盒,当下便道:“别再……跟我说话……了,我要歇……歇歇……” 我古安妮消灭了一个大魔头啊!虽然最后那一击不是我所为,但整场恶战,我的作用不容抹杀,我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呢!这下,名留青史,功成名就,应该都有我的份了吧? 我身上没力,心中却兴奋异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太high导致血脉运行不顺,又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眼前一黑……你大爷的,我又昏过去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五十五话 雨收风住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尹殇在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我腾身而起朝他施展出一串“连环踢”,一脚比一脚威力更大,他被我踹得就像是一条面口袋,脚步踉跄地撞在墙壁上,痛唿一声颓然倒地。 我乘胜追击,冲上去再度抬起脚,对准他的腹部抬起脚勐力一蹬…… “哎哟!” 一阵剧烈地疼痛令我一瞬间惊醒。睁开眼睛——我正安安稳稳地被肥腩多横抱在怀里。他的手稍微用力压在我的肋骨部位,像是在帮我固定折断了的骨头。 “睡着了都不安稳!”阿神一瘸一拐地跟在肥腩多旁边,一脸轻蔑地斥道。 “睡着?我不是昏过去了吗?”我朝周围看了看。 如果我的视觉神经还管用的话,现在我们已经置身于我家公寓大楼的电梯里,除了尉迟槿,所有的人都在。 阿神咧了咧嘴,摆出一副很受不了我的模样,道:“昏过去?这种事对你来说太壮烈了一点吧!离开浊水潭之前尉迟槿帮你检查过了,你身上除了肋骨断了两根之外,没什么大问题,根本就是这几天睡眠不足,刚才稍微一放松,立刻就睡着了……” 第100页 我:“……” 丢人啊!我现在好歹已经是消灭了大魔头的一代女侠了,各方面都要配合到位才行,刚打完架就睡着,太不大气了,太不上档次了! “那他人呢?”我拼命掩饰住自己的尴尬,随口问道。 “他说要找个清气聚集的地方超度尹殇,希望可以去除其心中的邪念。而且他还说什么,经过这一战,觉得自己见识太少,有很多事都不明白,所以,要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电梯停在16楼,肥腩多抱着我走出去,嘴里答道。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肋骨又是一痛。 “哎哟,他总算是清醒过来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ok,你最厉害,可以吗?肋骨都断了,话还这么多,你安静一会儿好吗?”肥腩多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低头问阿神,“钥匙在哪里?” ------------------------------------- “你这断了的骨头打算怎么处理,要不咱们去医院?” 肥腩多将我安置在沙发上躺好,刚刚走开去倒水喝,阿神就窜到我面前,凑近我的脸,严肃地道。 方才那一战,这傢伙应该也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怎么就能这样精神百倍的? 我疲惫地抬起手来挥了挥,道:“去什么医院,我身上五、六个血洞呢,医生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自己拿小刀没事扎着玩,扎出来的?你信吗?” 阿神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那怎么办?伤在肋部,你自己也没办法包扎啊!” 看吧,我就知道,这条臭狗终究还是爱我的。平时毒舌贱嘴,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担心的一塌煳涂? “要不……要不我来试试?”袁晓溪这时突然开口道,“我和安妮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在学习斩鬼女的各项技能。疗伤接骨,我想我还是没问题的。”她说着,看了看阿神和肥腩多。 自从我醒过来,她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明白她这一夜受到太大的震动,于是也不愿去打扰她。如今她终于愿意开口说话,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赶紧道:“好啊,那就晓溪帮我医治一下吧。”我边说边指着肥腩多和阿神,“你,还有你,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本小姐要脱衣服,你们给我迴避!” “切!”阿神不屑地瞪了我一眼,扭头钻进我的房间。肥腩多朝我笑了笑,也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花子见他们一人一狗相继离开,飘到沙发边,对袁晓溪道:“袁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帮你打下手的。” “别,别!”我赶紧制止,“袁晓溪,你让这丫头帮你递递东西倒是没问题,千万别让碰我。她是个闯祸大王,非得把我弄得伤上加伤不可!” 袁晓溪的脸上好容易露出个笑容来,对花子道:“那……麻烦你帮我把安妮常用的医药箱拿出来可以吗?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花子应了一声,扭头皱着鼻子对我做了个颇可爱的表情,翩然朝洗手间飘了过去。 袁晓溪解开我上衣的扣子,小心地将我的手从袖子里拉出来。 红色的羊绒大衣很好的掩盖了我的伤情。脱下外套我才发现,里面那件白色厚t恤的前襟,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一片血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袁晓溪倒吸了一口冷气,从茶几下面找出剪刀,对我道:“流这么多血……你喜欢这件t吗?我现在想把它剪开,你不介意吧?” 我摇了摇头。她便开始全神贯注地进行手上的动作。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 我心里非常清楚,尹殇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一个初从警校毕业的黄毛丫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无知的像一张白纸。是尹殇,几乎手把着手教会她每一件事,关心她的生活,一步一步帮她成长为现在的优秀女警。这个亦师亦友的人,在她生命里扮演了太重要的角色,纵然他有千错万错,纵然他已经身死为鬼,也绝不容抹杀。 然而,在那个最危急的关头,袁晓溪最终选择了保护我。我在旁边喊得起劲,却永远无法体会她内心的挣扎。 尹殇能吸收“净风咒”的力量,对冰蚕缚魂索毫不畏惧,同时,法力有如雷电般叱咤天地,我根本无法奈何他。但,也就是这些细节,给了我提示——他很有可能,是身负金属性的力量。袁晓溪握在手中取暖的那块“暖魄石”,《斩鬼凋魂集》上记载它属性为火,能够吞噬一切金属之力,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冒险一试,没想到竟真的一击得手。 如果不是哪暖魄石不起眼,一直被我丢在包袱里,如果不是袁晓溪刚好觉得冷,甚至,如果这块石头不是刚好在她手中……或许,今夜我就将葬身浊水潭。 这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命中注定了,尹殇必然消亡在自己亲力带出的徒弟手里。而袁晓溪,她必须经受这样的抉择和折磨。 这个时候,袁晓溪已经给我身上那几处血洞上了药,并且轻巧地接好了我断掉的肋骨,敷上药膏,接过花子递来的绷带,一圈圈缠在伤处固定。 为了确保骨头能够完好如初,她手上的力量稍微重了些,我吃痛,忍不住低唿出来。 第101页 “怎么了?弄疼你了?”袁晓溪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我。 “没事。”我急忙摆手,想了想,低声对她道,“袁晓溪,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别这么说……安妮,我知道,你是对的……”说完这句话,她双手绕到我背后将绷带打了个结,拿起我的外套重新帮我穿上,一边系扣子一边沖卧室的方向喊:“喂,好了,出来吧!” 然后,她转头对我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免得骨头又错位,那时候,可非去医院不可了。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家了,我……” 我不等她说完,连忙接口道:“我明白的,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对正走进客厅的肥腩多道:“好好照顾安妮,她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我唯你是问!” 肥腩多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你放心,有我在。” 袁晓溪沖他笑了笑,又对着花子和阿神点了点头,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阿神,你饿了吗?来阳台,我给你弄点东西吃。”花子对阿神招了招手,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阿神已经冲破阳台门,窜了出去。 花子对我挤了挤眼,露出个戏嚯的表情,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虽然没心没肺,但可不是傻子。他们的种种表现实在太明显,这让我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肥腩多在我身边坐下来,抬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髮,笑着道:“你现在觉得怎样?肚子饿吗,我弄点……” “不用!”我连忙打断他,“我什么也不想吃。那个,今天……今天你也很累了,要不,你早点回去休息?” “我一晚上都像在看电影一样,怎么会累?我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两天我就在你家照顾你。沙发再借我睡两天,不介意吧?” “不行!”我冲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语气似乎太强烈了些,“我……我是说,你在这里,花子会不太方便……而且……而且你的餐厅也快要开业了吧?肯定很多事情要忙。我……我没关系,我……袁晓溪帮我包扎得很好,只要静静休息就没事了,你……你还是……还是……” 我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肥腩多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温软如水。我的心好像又被用力敲了一下,只觉得又酸又涨,似乎有些什么就要溢出来。 空气里,都是他身上那股奇异的柑橘香。 良久,他替我拨开挡住眼睛的头髮,柔声道:“那么,等餐厅开业的时候,我来带你去大吃大喝,现在,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好。”我应承下来,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像是不甘心似的,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道:“我回去睡地板了哟,你确定沙发不借给我?”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他自嘲一般笑了笑,打开了门。 我觉得自己简直混帐到了极点。 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 伤势渐渐好转,前几天我只能像个植物人一样整日躺在床上,如今已经能下床行走,只要不碰到伤处,问题并不很大。 其间,我接到了“墨风书斋”陆姐的电话。之前的她在电话中还能维持礼貌,这一次,却有些无法控制情绪。 “安妮,我记得上次曾经跟你说过,要你有空的时候来书斋看看,你怎么老是不来呢?我告诉你,好几个月不发工资,现在已经不是没有学生的问题了,所有的老师都已经辞职,这个书法教室,恐怕真是保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墨风书斋’你爸爸开了十几年,我就在这工作了十几年,现在眼看着它毁在你手上,我真是无话可说。现在怎么办,你给个准话吧!” 我爸十几年的心血,终是被我葬送了。 可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墨风书斋”一直靠着我赚来的佣金勉力支持,现在,我实在无力再将它经营下去,结业关门,也许是它最好的结果。 我嘆了口气,嘱咐陆姐将帐本送来我家里,把书斋的房子退租,拿回来的押金不管有多少,都让她拿了去,也算是一点补偿。 只是以后,我上哪再找一个接待“顾客”的据点呢? 我想了想,对阿神道:“神哥,商量个事呗。‘墨风书斋’关张大吉了,以后我们的经济来源更没有保障,我想,你是不是……” “什么?”阿神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很警惕的样子。 “咱们总不能喝风吧?你也知道自己食量大,要不然我带你去天桥卖艺,你想啊,你本领那么高强,随便搞点小花样出来娱乐一下大众也不是什么难事,你……” “少来!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代神兽,跟你去卖艺?这丢的可是你斩鬼族的脸!你自己怎么不去?”我话还没说完,阿神就怒了,跳到我面前大声咆哮起来。 第102页 我用手指戳了戳它,道:“哎呀你不要这么焦躁嘛,你也知道斩鬼女这一行赚钱有一笔没一笔的,再怎么说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做点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做你个鬼的贡献!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你们两个吵了这么多年,就不嫌烦的吗?阿神,走了,吃午饭去!”花子飘出来打圆场,再次成功用食物将阿神吸引到了阳台上。 “你个吃货!”我甩着胳膊大骂一句,随即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伤口而痛得蜷缩起来。 这周而復始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卷一忘川之隙完) ------------------------------- 《斩鬼天后》第一卷终于写完了。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没有任何经验,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头开始。所以,要特别谢谢以各种方式在关注着这本书的同学们,你们的点击、收藏、推荐对我来说是动力,更给了我信心。希望接下来各位同学仍然会继续支持哟~不含煳,明天继续第二卷啦!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一话 风波再起 仿佛就是一晃眼的功夫,春天来了。 今年的天气暖得特别早,不过是三月,气温已经高达25、6度,街上多出不少光腿穿着短裙热裤招摇过市的年轻女孩。或许在这世上,美貌是人类最热衷于炫耀的财宝,迫切程度甚至超过了金钱——毕竟,你有可能淡定低调地做一个千万富翁,却决计不愿自己的美丽被无辜地湮没。 我抱着膝盖坐在一幢红砖建筑物的大门口,姿势摆的很有点文艺范儿的小清新,内心却充满无比现实的焦躁。自消灭尹殇之后,已经过去了半年,在这段时间里,我身处的这个城市就像完全换了个样,安定而生机勃勃,人民生活幸福安康。至于那些恶鬼怨灵,则纷纷如蒸发一般失了踪迹。 这当然是好事,可……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失业了!“墨风书斋”关张后,斩鬼捉妖已经是我维持生计仅存的途径。现在,连鬼都不肯出来被我捉,请问,我应该怎么活下去? 更惨绝人寰的是,这还不是我唯一需要忧虑的事情。我就快要25岁了,这几日,我的母上大人频繁的打电话来,绕无数个弯子,终极目的就是询问我与异性的交友状况。从小到大,我妈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终年着白色长裙,美丽而温柔,似乎什么婚丧嫁娶等尘世间的纷扰都与她毫无关联(至于我为什么会成长成现在这样,不在本书的讨论范围之内),她突然变得这么生活化,我接受得了吗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想要把我嫁出去。结婚究竟有什么好?她曾经也是一个斩鬼女,自然清楚地了解,像我们这种情况,若真嫁了人,就等于将一个原本平凡快乐的男人拉进终日担惊受怕的生活中,万一一个不小心又生了女儿,更是又一个轮迴的开始。我实在看不出,对我来说,这有任何的好处,因此,每次接到我妈的电话,我总是随口胡扯瞎编敷衍过去,反正心中早就料定她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幢红色的五层小楼,位于一个小小的巷弄之中,周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星期三的下午,生意清淡,巷子里没什么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阿神趴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昏昏欲睡。我着实不喜欢它这副样子,看起来充满了老态,好像它并不是什么唿风唤日的神兽,而仅仅是一只已经进入颐养天年阶段的老狗。 我伸出脚朝它的侧腹部轻轻踹了两下。 阿神眼睛眯缝着眼睛瞟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哝了一句:“别闹!”接着便重新闭上眼享受阳光。 别这样嘛,我都快愁死了,好歹陪我说说话啊! “你……”我刚想说什么,从屋里传出一把怪腔怪调的声音。 “安妮,过来帮我试菜!” -------------------------------------- 这里,就是肥腩多新开的西班牙餐厅。 红砖铺成的外墙面,石头的大门,还有招牌上用碎石子拼成的“quizás”字样……我不懂这些是不是都代表着西班牙情调,但看上去确实有些异国风味。店内是朴拙的铁艺餐桌和木头椅子,堆着厚实而色彩艷丽的各样靠垫;墙面全部刷成了橘色,零星悬挂着些木框装饰画和瓷制盘子;葱郁的植物摆满了各个角落。即使是大白天,也随时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自打肥腩多的这家餐厅开张,就成为我除了家以外的主要活动地点。我喜欢这儿堆得满满当当的拥挤感,那令我觉得无比踏实。更重要的是,我随时都会陷入没钱吃饭的悲惨境地,每每这时,这间餐厅,就是救我于水火的人间仙境。 这个时段没有客人,店里的服务生都跑去休息室小憩了,偌大的厅堂看上去有些空。 “过来。”肥腩多将一个盘子放在木头吧檯上,沖我招了招手。 我蹭过去,伸着脖子朝盘中看了看:“你又弄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了?”一边说一边坐到旁边的高脚椅上。 “不是什么新菜式,这种tapa在西班牙很常见,只是我一直弄得不好,所以没放进菜单里。”肥腩多将盘子推到我面前来,顺手递过一副刀叉,“你帮我尝尝。” 第103页 蓝色的盘子中间,摆放着三只炸得微黄的小墨鱼,旁边是一小碟蘸酱。 我拿起餐具来别扭地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好吃啊……” 肥腩多神情严肃地道:“认真一点,你可是我的首席试菜员,没有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怎么行?” “唔……好吧,有点老……”你们都看到了,我本来考虑到对于这种新开餐厅的人,应该多支持多鼓励,以免打击到他的积极性,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肥腩多眉头皱得死紧,嘴里唠唠叨叨地说:“是啊,就是这样,你也觉得了对不对?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对了,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哎呀,开始了开始了,我们等下再说!”他突然一脸慌张,夺过我面前的刀叉盘子,三步并作两步从吧檯里转出来,拿起遥控器打开悬挂在半空的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场足球比赛。 我愣了半天,瞪着他道:“……你没病吧!不是在试菜吗?好端端的看什么足球?” “嘘——”肥腩多将食指竖在嘴边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今天凌晨直播的比赛,我一不小心睡过去了没看成,现在当然要补上。乖,你去一边玩一会儿,菜的事我们两小时后再讨论。” 神经病!两小时以后?两小时以后就到晚餐时间了! 我走到一边,嘴里兀自不停歇地嚷:“你这可是一间西班牙餐厅,当初开业的时候,我说要请些人来助兴表演,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适合,要讲究格调和氛围,结果现在呢?摆个电视在这里放足球比赛,这么吵,氛围在哪里?” 一直趴在门口的阿神这时候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道:“烦死了!你怎么不说说你所谓的助兴表演是什么?舞龙舞狮!这么无厘头的搭配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还有啥么蛾子,不如一併拿出来吓死我算了!” “别唠叨了。”我走过去抓住它脖子上的拉绳,一把将它扯得站了起来,“我们去走走。”说完回身朝肥腩多喊了一句:“我出去转一圈,等下回来帮你的忙。” 肥腩多也不回头,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 ---------------------------------------------- 我牵着阿神钻出小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神哥,你说,咱们这档生意到底该怎么办啊?我都闲了半年了,再这么下去,我可得卖房子了!” 我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这事,忍不住向阿神倒起了苦水。 阿神白了我一眼,道:“没有恶灵闹事,说明现在c城很太平。这是好事啊!” “是,当然是好事,可我怎么办?现在‘墨风书斋’也关了,万一有人需要我帮忙又不知道我电话号码,连上哪找我都不知道。我总不能在自己家门口挂块牌子吧?” “你自己也知道,如果真的有人遇到麻烦,总能找到你。你现在想这些不靠谱的,有什么用?” 我又踹了阿神一脚。这傢伙,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这样了,它哪怕一天少吃一顿,都能帮我省下不少钱呢!可我敢跟它提吗? 天气实在热得很,没走多久,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阿神全身都是又厚又密的毛,理所当然比我更加痛苦。于是,我牵着它走到路边的一间便利店,买了两瓶水。餵它喝了半瓶之后,自己靠在花台上,一边慢慢喝,一边乘凉。 我漫无目的的四处打量着。街上人不多,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仔细想想,当人也确实够惨的,明明有梦想,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却一辈子都在为生计奔波,等到终于闲下来可以休息的时候,也已经老了。 惨啊!我在心里长嘆一声。 突然,一个人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那好像是…… 我心念一动,站起来拉着阿神拔腿就跑。 “你干什么?”阿神显然还没休息够,气哼哼地沖我嚷。 “跟我来就是了。”我顾不上跟他解释,牵着它朝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是个女人,从背后来看有一些发胖,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和敏捷,明明就在我前方不远处,却七扭八绕,令我怎么也近不得身。 跟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那个人影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居民区,被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挤,霎时没了踪影。 我丧气地停下脚步。 阿神在我旁边唿哧唿哧喘着粗气,道:“究竟怎么了?” 我低下头看了它一眼,轻声答:“那个人,好像是林绣云。” --------------------------------------- 经过这一突发事件,我什么兴致都没有了,给肥腩多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声,就径直回了家。 其实,就算那女人真是林绣云,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是活生生的人,我无法像对待那些凶灵一般来对付她,甚至,就算我送她去警察局,也根本说不清。 尹殇的事情早就解决了,我也不愿再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只是我真的很想追上她,让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能让她亲手将自己的学生推入险境。 第104页 我将车开回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走到电梯口时,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拦住了我。他沖我露出个程式化的笑容,伸出手道:“古安妮小姐是吗?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有事情想麻烦你。”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话 片场惊魂(一) 我面前的这傢伙,穿着一身紧绷在身上的黑色西装,隔着衣服我都能看见他手臂上虬结的肌肉,一笑像哭一样,看起来凶神恶煞,俨然一副“x兴”、“x丰”金牌打手古惑仔的架势,好不吓人。 我好想没得罪过什么社团人士吧,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左手偷偷伸进背包里摸索电话,准备一有不妥立马打给袁晓溪,同时犹疑地道:“那个……你要干嘛?” 想是看出了我的胆怯,那人又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道:“古小姐,你误会了。我姓刘,是皇嘉影视公司的经纪人,这是我的名片。”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张小纸片。 皇嘉影视公司?这是c城最有名的一家娱乐公司了,每年都会出品很多部电影电视剧,旗下的着名艺人也着实不少。这人是经纪人,莫非是要签我捧我当明星? “我们公司最近在拍一部电影,出了一些小状况。所以,想麻烦古小姐帮我们看看。” 我心下瞬间一片瞭然,不由得有点小失望。亏我还小小梦想了一下自己的明星生涯呢!小状况,你直接说有鬼不就行了!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被愉悦和欣喜所淹没。 感谢释迦摩尼,感谢耶稣,感谢太上老君,我的生意终于来了!我盼这一天,盼得心态都扭曲了!人家听说哪里出了怪事都是避之不及,可我呢,兴奋得就跟猫儿闻见荤腥一样!光明,那期待已久的光明,终于在长期的苦难之后驾临了! 我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狂喜,尽量不动声色地对那人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嘛……我们公司自然有我们自己的方法,古小姐在这一行还是很有名气的,我相信只要你一出马,所有的事情一定会迎刃而解……” 墨镜刘口若悬河,巴拉巴拉从嘴里吐出一大堆的恭维话来。我现在对他的身份再没有一点怀疑——熘须拍马曲意奉迎,这根本就是经纪人所必备的条件嘛! 好半天,他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开始我还听得很开心,时间一长就有点受不了,于是赶紧出声制止:“好了好了,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那人朝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古小姐现在可得空?不如随我去片场走一趟,如何?” 我低头看了看阿神,它沖我眨了眨眼睛。我想了想,装腔作势地对墨镜刘道:“现在?恐怕不行啊,我得回去查一下我的日程安排,你知道,我也是很忙的……” 话音未落,墨镜刘就连忙打断我,道:“古小姐,我们这事挺急的,你也知道,出了这种事,片场也不敢开工,拖一天就是一大笔开销啊!你看,能不能优先解决我们这边的问题?你放心,价钱方面,我们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十万,你觉得怎样?” 我简直要乐疯了,十万呀!这些钱,对肥腩多那个用2000欧买回一块废物的败家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我,可是实实在在的救命钱哪!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更糟的是,我对此还很满意。 我清了清喉咙,很淡定地对墨镜刘道:“这样啊……既然你们很急,那我就随你去看看,但我可不保证事情一定能解决,一切看过再说。” “哎,好的古小姐。那……那我们就赶紧上车吧,司机等着呢。” 墨镜刘那张穷凶极恶的脸露出谄媚的神色,看得我一抖,连忙掉转身子,拉着阿神重新朝停车场走去。 ------------------------------------ 墨镜刘所说的那个片场在城西,由一间废弃的工厂改建而成。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色变得有些阴沉,那幢建筑物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灰色的外墙皮挂满了爬山虎之类的藤蔓,看上去让人感觉有点冷。 我和阿神下了车,朝那间工厂打量了两眼,扭头问墨镜刘道:“你们拍什么电影,怎么会选在这么个地方?” 他朝我笑了笑,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来:“恐怖片。没办法,谁让老闆喜欢呢?我们家晶晶最怕拍这种电影了,但老闆一发话,还能怎么办?” “你是罗晶晶的经纪人?哇,好厉害,失敬失敬!”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这部电影她是女主角?” 罗晶晶是最近这两年红得发紫的一线女明星,同时也是皇嘉影视公司的当家花旦,没什么实力,但偏偏就是受欢迎。 我一下子对墨镜刘产生了无比的崇敬:能将一个演技平平的女明星的事业经营到现在这种地步,不得不说他还真有两下子。我的事业也正处在危机之中呢,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兼职帮我打理一下? “呵呵。”墨镜刘笑道,“也不算什么,晶晶是熬过苦日子的,我也只是尽力帮她。等一下你就会见到她了。片场最近发生这种事,她实在吓得不轻。来,古小姐,这边走。” 第105页 他边说边引着我走进片场。 我不知道这部电影到底想表达什么,这里,实在太凌乱。工厂中原本的车床机器并没有搬走,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各个角落;天花板上粘着蜘蛛网,地上落满了灰尘,也不知道是布景需要,还是工作人员疏于打理。 我也爱看恐怖片,那些让人心里发紧喉头干涩的场景,看在眼里虽然可怖,但一切结束之后却有种大肆发的轻松感。只是,这种电影在拍摄过程中,由于布景和音效的特殊性,原本就容易引来好奇心重的魂灵,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但既然要拍,就必然得做好准备。 隐约有些腐烂的味道混在空气里传进我的鼻子。 以前,我单知道凡有鬼怪出没的地方,必有腐气涌动。这样的气味常人未必能闻到,而具有斩鬼家族血统的斩鬼女以及累世陪伴在身边的神兽,却能够轻易感知。 在研读了《斩鬼凋魂集》之后我才明白,这种腐烂的味道,原来也是有区别的。厉鬼常年所处之地腐味兴盛,一波接着一波,即使身处其中再长的时间也不会觉得有所消减;而那些新近才出现魂灵的地方,腐气之中还夹杂了些许微弱的酸味,并且时断时续,不甚分明。 这个片场,看来是属于后者。 我心中有数,便觉得踏实了些,低头看阿神,它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古小姐,随我来,这些怪事主要发生在晶晶身上,还是她亲自来对你说好一些,我这就带你去见她吧。”墨镜刘说着朝左侧的一条走廊指了指,“晶晶在休息室里。”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 这条走廊的左右,有三五个小房间紧密地联繫在一起。在这里没变成片场之前,应该是工厂的办公区。墨镜刘带着我走到最后一间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道:“晶晶,大师我找来了,你现在有空吗?”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墨镜刘打开门,沖我伸了伸手,我也不谦让,和阿神一起走进去。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靠窗的梳妆檯前,听见门响,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对墨镜刘道:“就是她?” 我本来想给她个笑容的,然而她语气中有太明显的不满和轻视,这让我很不舒服,于是当即垮下脸来。 大明星有这么了不起么?有本事你别找我自己解决去呀! 而且,这女的真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官方资料比我还小两岁呢,瞧瞧您那一脸厚粉,说出去有人信吗? 我心里不爽,当下就转过身瞪了墨镜刘一眼。他在我身后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又把我往里推了推。 我想着这男人一路上对我还算客气,不好轻易拂他面子,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又朝里跨了两步。 罗晶晶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伸出一根涂得黑乎乎的手指,点了点她身边的一张椅子,颐指气使地道:“坐……” 我不等她说完,早一屁股坐了上去。罗晶晶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发现我还带着一条狗,捂着鼻子夸张地尖声嚷起来:“哎呀,让你的狗出去出去,把我的屋子弄得臭死了!” 靠!我们家阿神可是神兽,再不济,也总比你身上那多种化学物品混合的脂粉味好闻多了吧! 我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她翻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白眼,用很平静的语调对她道:“罗小姐,我不是你的影迷,而且,一直觉得你演技很差。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要你的签名,更不是为了看你的脸色。我的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既然有求于我,请你拿出做人应有的礼貌来,要不然,请你另请高明!” 罗晶晶可能红得久了,觉得大家都该爱她敬她,我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让她很是受不了,又尖声大叫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歪着嘴笑了笑,道:“我就算面对的是恶鬼,也都是这样说话的,莫非你觉得你比鬼还兇恶?” “我……”她一时语塞,竟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本来就是嘛!我没要求她对我多尊敬多礼貌,我只不过希望她将我当成一个一般人那样对待,这不是多难的事吧? 墨镜刘这时也跳出来打圆场,打着哈哈道:“哎呀,真是……两位都是性情中人,这一见面,火花四溅啊!晶晶,你别看这位古小姐年轻,她很有本事的,一定能帮到你。我看,你先将事情的经过说一说,好吗?” 罗晶晶心有不甘地扭了扭身子,咬着嘴唇平復了半天心情,对我说道:“你现在可以尽管耀武扬威,如果到时候事情没法解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我耀武扬威?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我张嘴还想说什么,阿神用爪子轻轻拨了一下我的小腿,示意我适可而止。我只得闭上嘴,露出个毫不在乎的笑容来,对她道:“你这么多废话,耽误了我的时间,那些鬼怪只会缠你缠得更久,吃亏的可不是我哟!”罗晶晶又瞪了我一眼,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这件事,要从两个星期前,我们这部电影开拍时说起。”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话 片场惊魂(二) 既然这位罗晶晶小姐打算好好开始讲述事情经过了,我也无谓再和她纠缠下去,当即就将身子坐正了些,预备用心听她接下来说的话。 第106页 罗晶晶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来,道:“我要开始讲了啊!” 我不知道她又犯了什么毛病,皱了皱眉毛,道:“那你就讲呗,等什么?” “你怎么不拿个本子出来记啊,万一你听过之后忘了怎么办?” 这孩子今天是没吃药吗?“大头症”病情很严重嘛!居然让我把她说的话都记下来,她以为她在做独家专访?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帮她整理出书? 我努力压抑住想要狂飙脏话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抿着嘴对她露出一个假笑,道:“你放心,我记性好得很。你到底要不要说?” 罗晶晶撇了撇嘴,道:“那你听好了,到时候有什么不清楚的跑来问我的话,我可是要扣钱的!” 这时候若是再跟她吵将上来,又是纯粹瞎耽误工夫,我也懒得再废话。罗晶晶端起桌上的参茶来喝了一口,缓缓地开始讲述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我们这部电影拍了有30多天了。前面的那半个月,一直在拍别的场景,两个星期以前,我们才来到了这个片场。这是一部恐怖片,大部分的惊吓场面,都是在这里拍摄。说起来我就有气,最讨厌拍这种电影了!别的都还好说,我独独不能忍受每天在镜头前做惊吓状,还要化那种惨白得面无人色的妆,真是丑死了。我……” “麻烦说重点。”我无奈地打断她。我最怕听演员的辛酸血泪史,就好像我们这些普通人一生都是顺遂而过似的。要真说起来,我的经歷比她精彩多了,可惜就是不能讲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 罗晶晶瞪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自从我们进入这个片场,就没能好好地拍一场戏。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每次拍到最可怕的地方,就总有奇怪的事发生。有时候,灯光师明明一早就调好的灯,到了拍摄时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亮;有时候,服装师帮我准备好了衣服,可到了换装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最邪门的,是卫生间的那盏灯。哎哟,说到这里,我又不得不抱怨一下,那个卫生间,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又脏又臭,门也关不严……” “重——点——”我又一次出声制止。天色也不早了,她这样说着说着就跑题,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阿神还没吃晚餐呢,等下发起脾气来,谁能代替我承受? “我就是想起来了才说说的嘛,你着什么急?”罗晶晶小姐又赐我一枚卫生眼,接着道,“那盏卫生间的灯,没人时永远是好端端的,可只要一有人走进去,马上就变得忽明忽暗,一闪一闪地发出电流声。等人一出去,立刻又恢復正常,你说,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我点点头。如果罗晶晶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的确是有鬼魂作祟。只不过,这种种事端,听上去更像是魂灵的恶作剧,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伤人的念头。 “然后呢?”我问道。 “一开始,我们谁都没有太在意,毕竟拍戏是很累的事,实在无暇顾及。直到后来,事态愈演愈烈,我们才惊觉,这件事,根本无法忽略,它一点点的渗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罗晶晶在回忆的过程中似乎再次被吓着了,抱着自己的胳膊,一脸惊恐。虽然看上去有些戏剧化,但是的确有点儿楚楚可怜。 我等了片刻,估摸着她应该缓过来了,轻声道:“你别着急,慢慢说。” 她看了看我,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跋扈,用手扶着额头,说道:“大约就是这个星期二吧,那天的计划是要从下午一直拍到午夜。晚餐后,因为暂时没有我的戏,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一间房间休息。我敢发誓,那时候我虽然在闭目养神,但是绝对没有睡着。恍惚之中,好像有无数个人影在我面前晃动。那些影子很模煳,我看不清他们脸,只隐约觉得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更诡异的是,这群人影身上穿的衣服跨越了各个时代,有现代装,也有古装,仿佛他们也是在拍戏一样……” 她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气音,大喘一口气之后接着说:“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剩下四面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站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大卫。” 说到这里,罗晶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墨镜刘:“他一把抓住我问我去了哪里,还说……还说全组人找我都快找疯了,整间片场几乎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而且,连电话也打不通……天哪,你们都看到了,这个片场就这么大,总共不过五六间房,我一直没走出过大门,怎么会,怎么会……” 罗晶晶情绪激动得几度抽噎,泫然欲泣。墨镜刘体贴地为她递上面纸,软声安慰。 “这件事之后,大家都有些恐慌,可拍戏进度是不等人的,毕竟又没人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因此,电影还得继续拍下去,可是,从那次过后,我,不,应该是我们整组人,就好像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给缠住了,那群影子,似乎无处不在。白天一切都还正常,只要一到晚上,‘他们’就会跑出来。无论你是导演、演员还是工作人员,只要孤身一人,他们就必会在你身边盘旋飘荡,在你耳边嘈杂不休。最可怕的是……最可怕的是……” 第107页 “是什么?”我知道她就快说道最关键的地方,连忙追问道。 “昨天晚上,我们一直拍到11点过才收工。我本来打算回家睡觉,可转念一想,今天凌晨四点钟就又得开始拍摄,化妆做造型的时间还得排除在外。这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不说,恐怕我休息不成反倒更加疲累。于是,跟大卫商量了一下,我就决定留在片场休息室——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打个盹,为了以防万一,大卫也留下来陪我。 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我实在太累,根本没精力去考虑什么鬼神之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大卫在我的房间里搭了个简易的床,也很快入睡。半夜里,我突然……突然很想上厕所,本想叫醒大卫,可他是男人,就算是陪我到了卫生间门口,我还不是得自己进去?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这个片场只有一个卫生间,要到达那里,必须先穿过整个厂房。由于第二天我们还要用相同的场景,所以,那里都还保持着之前拍戏时的模样。我借着窗外的月光一步步慢慢地走着,刚踏进厅堂,眼前就突然一花——那群影子,又出现了!他们三三两两地立在各种道具和布景的旁边,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体僵硬得发疼,一步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初时,我看不分明他们在做什么。可时间愈长,就愈觉得熟悉。他们的动作,神态,相互之间的配合……看到最后我发现,他们正在重演我昨夜里拍的那场戏!站在属于我的位置上的那个女人,她甚至还穿上了我的戏服!我……我吓得想尖叫,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就在这时,他们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纷纷转过头来,盯着我,对着我露出牙齿,似乎了正朝我笑……那种笑……那种笑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实在太……” 罗晶晶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我和阿神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盛满了不解。 我早说过,恶鬼怨灵没理由的出来闹事,那是影视作品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如果罗晶晶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我见罗晶晶情绪实在太过激动,转而对墨镜刘道:“她刚才说,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离开?” 墨镜刘嘆了口气:“古小姐,你说的太容易了。这部电影,是我们老闆的心头好,自打开拍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催进度,说是要赶在暑期档上映。昨天晶晶被吓到之后,我第一时间给老闆打电话汇报了情况。说的嘴巴都干了,他才勉强同意,这件事解决之前暂时不拍夜戏,白天,却一切如常。现在时间也挺晚的了,要不是因为你今天要来,我们早就离开了。古小姐,无论如何,我请你帮帮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晶晶她一定会崩溃的……” 我低下头想了想。 这个事情实在太蹊跷,我根本闻所未闻。这个工厂中瀰漫着新鲜的魂灵气味,罗晶晶的讲述虽然断断续续,但从其中很多细节看来,的确很像是鬼怪所为,事实究竟如何,此刻我无法妄下结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偶然事件,一定是有生灵在捣鬼。 “这桩生意我接了。”我抬头对墨镜刘道。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我接是接了,但不能保证一定能妥善解决。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所能。”考虑了一下,我又补上这一句。 墨镜刘兴奋得直搓手,道:“这就行了,这就行了!古小姐,实在是太谢谢你了!那个……你可能觉得我们家晶晶没礼貌脾气坏,这方面还请你多担待。你也知道,她这两天受了刺激,难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话难听了些,请你千万别见怪。” 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藉口,心下也不想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做无谓的纠缠,于是沖他摆了摆手。 “那……古……古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今晚?”许是听我说愿意帮忙,罗晶晶脸上的惊恐之色稍减,擦了擦喷薄而出的泪水,问我道。 我摇摇头:“今晚不行,我还得回去准备一些东西。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不得不谨慎一些。明天吧,明天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找你,有问题吗?” 罗晶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在这种恐惧之中再度过一天?你接了生意难道就这么不负责任?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说到激动处,她再次尖叫起来。 我理也不理她,站起身来朝屋内的两人一挥手,牵住阿神径直走了出去。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我也当明星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四话 片场惊魂(三) “你是说,那个片场里有鬼魂穿着戏服模仿演员们拍戏?这怎么可能呢?” 花子从厨房里飘出来,递给我一颗苹果,随后斜倚在电视柜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露出惊异的表情来。 我翘着脚斜躺在沙发上,接过苹果来咬了一口,道:“可不是嘛!连你都觉得不合理了对不对?照那个罗晶晶的说法,这些好似‘影子’一般的魂灵虽然不断现身,却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到任何一个人。那么,他们目的何在?好吧,我就当他们是闲的无聊玩整蛊游戏,玩个一天两天也该腻了,这都两个多星期了,一直不肯停歇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哎,对了,你也是鬼,对他们的心理应该很清楚吧,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 第108页 阿神一直趴在茶几下的地毯上啃咬胶,听到我的这句话,停下来斜睨了我一眼,不屑地道:“你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花子是鬼,所以就能了解所有魂灵的想法?那你身为一个智商如此低下的人类,岂不是可以写一本脑残儿童欢乐史?” 我随手抓起丢在沙发上的遥控器,使劲敲了一下它的脑袋,斥道:“我们这儿说正经事呢,你能不能先把你那张贱嘴收起来?” 阿神一把拨开我的手,道:“说你智商低下你还不认。古安妮,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了,各种冤鬼恶灵,他们生前也都是人。人的思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包的,这一点,即使是在身体消逝之后,也不会更改。没错,每一只凶灵作怪都是有原因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需要用伤人来实现。你作为斩鬼女,需要做的,也绝不仅仅是将这些恶灵收伏消灭就算万事大吉。多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别什么都让我操心。” 按照这几年我摸索出来的一套既定流程,接下来,我将和阿神吵得天翻地覆,接着,花子跳出来打圆场,最后以邀请阿神到阳台用餐来为这齣闹剧做个完美的大结局。可我现在实在没心思与它斗嘴。 阿神的话虽然难听了些,倒的确不无道理。 我终究是将鬼怪的世界想得太过简单了一点。几年以来,我经歷的事件虽不算少,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多,见识太少没经验,想法单纯阅歷浅啊!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这伙恶灵,无论目的是什么,如若不想伤人,就必然应该谨慎行事。可他们,似乎也太高调了一些。看上去,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不断向片场的人们宣告这地方有鬼,好像生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一样。 他们究竟想干嘛啊? “我让你好好想想,但没让你现在想。今天晚上我们还得再去那个片场一趟,如果顺利的话,那时候,你就该知道谜底了。我劝你趁现在还有空,回房间养养精神,保不准晚上会遇到什么事呢!” 阿神见我兀自在沙发上出神,抬起爪子来捅了捅我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道。 之前我受的那几次大伤,虽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身体却好像差了很多。以前怎么折腾都没大碍,现在只要稍微忙碌一点,就觉得特别倦怠。因此,阿神时常在旁边提点着我,嘱咐我没事的时候多休息。 我明白它是关心我,心里不由得一暖,也伸出手指回戳了它两下,道:“那我先回房间睡了,你可以趁我睡着期间偷吃一袋肉干,但是不可以被我发现哦!” 阿神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极喜悦的神态。花子在一旁捂着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就知道在这蹭笑话听,给我盯紧这个饭桶,要是一会我发现少了任何一袋零食,我就唯你是问!” 说罢,扭头就朝卧室走去。 花子在背后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我就听见她用极度困惑的语气小声问阿神:“安妮……她到底是让你吃,还是不让你吃啊?” ---------------------------------- 下午四点过,我们又一次来到西郊的片场。 这时候,太阳还没下去,地上暖烘烘的,对罗晶晶以及片场一众工作人员来说,无疑是比较安全的时段。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我虽然不喜欢,但总归要顾她周全。这一方面源于我澎湃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万一出了差错,没人为我的辛勤劳动买单。 花子又一次死活嚷嚷着一定要跟我们一起来,还美其名曰大家都是鬼,凡事好商量。简直是开玩笑,你见过一个堂堂的嫡传斩鬼女跟鬼打商量吗?她明明是想去凑热闹看明星! 我用尽了方法,对她进行百般的利诱恐吓,她丝毫不为所动。我眼推脱不掉,只得找了一件衣服,令她在里面藏好,并且将一张聚魂符压在衣服里,以免她被太阳暴晒而魂飞魄散。和阿神到达目的地之后,我装作随意的样子拿着那件衣服走进了片场。 罗晶晶依然是昨天那副欠揍的样子。我敢说,她平常的嘴脸比之现在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如今有求于我,才暂时稍稍收敛。 墨镜刘见我到来,连忙跑去跟导演交代了一声。原本还在拍摄当中的镜头被草草结束,一大群人以极其迅勐的速度一闹而散,瞬间消失在夕阳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偌大的片场就只剩下我和阿神两个活物(花子不能算是活的,没错吧?)。 我牵着阿神在整个片场里慢慢地转悠了一圈,确认人都走光了之后,又回到了大厅。这个工厂,看起来已经建了许多年,不少地方都已经有破损,残垣断壁的,有些凄凉。 阿神皱着鼻子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酸腐气味的来源。我随便找了张桌子,将花子藏身的衣服丢在上面,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窗外那明晃晃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 阿神熘达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发现,转过来盯着我看了半天,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蹭到我旁边取下身上的包袱,打开来从里面叼出一样物事,递到我手里道:“把这个带上。” 我伸手接过来,发现那是一条手编的红绳,上面穿着一颗金珠,看上去平平无奇。 “你妈当年受了太多鬼气侵扰,四十岁之后,身体状况非常差。你外婆就编了这条红绳给她,上面那颗珠子刻了符咒,可以让佩戴的人避免邪气入侵。你妈随你爸回老家休养之前,将这绳子交给我,本是打算让我在你三十岁之后再传给你,现在看来,必须得提前了。也不知你是怎么了,身子竟弱成这样!”阿神说着,嘆了一口气。 第109页 我现在看上去是有多憔悴,何至于它忧心成这般模样?除了比以前容易疲乏之外,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呀! 我接过那条红绳,默默戴在手上。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没多久,屋内就是一片墨黑。 我拾起那件衣服来抖了抖,道:“出来吧。”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灰白色的人形雾气,几秒钟之后,花子的样貌逐渐明晰。 “安妮,这就是拍电影的地方啊,好有趣!哦对了,我看见那个罗晶晶了,真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兴奋之情全都写在脸上。 我心不在焉地应道:“嗯,还算你审美正常,她比起你来,的确差多了。” 花子握住脸,做出个害羞的表情来:“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我……” “好了,别扯闲篇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办正经事了。安妮,依你看,我们从哪里查起?”阿神一脸不奈地打断了我与花子之间的无聊对话,问我道。 我思忖了一下,道:“卫生间这种污秽之地,向来最易聚集恶灵,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阿神答应一声,随即重新背上包袱,叼起拉绳来递到我手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从左手边的某一个房间,传来了一阵哭声。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五话 片场惊魂(四) 我早说过,那些有着不可告人阴谋的恶灵,总是习惯于躲在暗处伺机行事,绝不会轻易让自己的踪迹大白于天下。除非是像尹殇及其手下那样想要吸引我到某处夺我性命,否则,不该如此招摇高调。 魂灵的嗅觉和感知力何其敏锐,怎会不知这个片场中有生人的气息?他们发出这样的哭声,明摆着,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身处这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觉得有些烦。自从继承了斩鬼女的衣钵,我就像是跳进了一个巨大而无尽头的漩涡,不断地被纠缠,被未知的力量推搡着前行,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尹殇那件事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如今,他们又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入的酸腐味好像更浓烈了些。无论如何,既然已身处此地,事情总得解决。我接过阿神递过来的拉绳,转了个身,拔腿就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 “安妮……”身后的阿神拽了我一把。 我身子一歪,脚下的步伐有些踉跄,不禁低头对阿神怒目而视。 它用它亮晶晶的大眼睛盯住我,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别莽撞,小心。” “别废话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啊大哥!”说着,我拽着它走了过去,花子跟在我旁边,身体略微靠后,揪着我的袖子,眉头紧蹙,样子十分紧张。 搞什么啊!这位美丽的姐姐,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鬼啊,在这个闹鬼的地方,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害怕吗? --------------------------------- 左侧的那条走廊,就是我第一次和罗晶晶见面的地方。除了她所在的休息室,另外还有三、四间外观看上去无甚区别的小房间。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那边挪了过去。 越靠近,那哭声就越明显。那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其中还夹杂着抽噎的声音。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冷笑:很逼真嘛!在这个拍电影的地方,连魂灵的演技都大幅度提升了吗? 这走廊里,一共有五个房间,每一间房的门都敞开着。我循着声音缓缓行进,仔细辨认,最终,在右手边的最后一间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侧身抵住墙壁,我探出脑袋朝里面看去。 借着月光,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房内的各种陈设。这间房间和罗晶晶的休息室的确大同小异,室内简单摆着床、梳妆檯、简易衣柜和一张书桌,月光投射在水泥地上,泛起一丝清冷的光。 在靠近床尾的地板上,蜷着一个黑影,缩成了不可思议的一小团,额头抵在膝盖上,源源不绝地发出抽泣声。 我转过脸,对花子拧了拧脑袋,示意她进去看看。 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十分敬业地全挤在一起,嘴巴呈现一个“o”字形,露出一个如教科书般精准到位的惊恐表情来,好像在问:“我?” 我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点点头表示肯定,又朝里面抬了抬下巴。 花子嘴唇蠕动也不知在无声地抱怨什么,深唿一口气,飘了进去。 她缓缓飘至那坨黑影旁边,围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低下身子看了看他的脸,復又飘了出来。那黑影似乎丝毫未察觉,连动也没动一下,只是一直锲而不捨地发出抽泣声。 “安妮,那好像……是个人啊……”花子凑在我耳边,用几不可闻地声音低低地道。 啥?是人? 刚才那些人离开的速度堪比博尔特,我和阿神待他们走后也仔细检查过了,这个片场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个活人在这里却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那个黑影勐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朝我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那眼神中,没有一丁点地惊恐或者讶异,在月光的映照下,反而透出一丝诡谲。 花子是个笨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就算她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人和鬼都分不清楚,既然她说里面的那个黑影是一个人,那么,我选择相信她。 第110页 想了想,我迈开脚步踏进那个房间,嘴里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黑影的身子抖了一抖,似乎直到现在才被吓着了,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嘴唇翕动这发出一个音节:“你……” 这居然还是个女的,长得还很不错!而且,她那圆圆的脸,似乎有几分面熟?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边,语气中加了几分威严。 “我……你是谁……”她仍然不回答我的问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好像在梦游一般恍惚。 我有些不耐,两步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强迫她面对我,大声道:“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说话!” 那女的显然被我吓得不轻,身体瑟缩得愈加厉害,嘴唇抖得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睡着了……醒过来就发现这……这里没人,你……究竟……我真的……” 编故事不过脑子的白痴,难道我和阿神是瞎子吗? “哼!”我冷笑一声将她用力一推,她的背嵴砸在了墙壁上:“睡着?你在哪里睡着的,什么时候开始睡的?给我说清楚!” 她哇的一声哭开了:“我是人,又不是鬼,你要抓的根本不是我,这么凶干什么嘛!” 我凑近她,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突然发现整件事变得很有趣。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抓鬼的?”我对她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左手悄悄从侧边抬起,在她的头顶停了下来。 “我……我听他们说了今天会有法师来,我刚才睡醒,发现人都走光了,一时害怕……才哭出来的,现在你突然出现,我当然猜你就是那个捉鬼师了,这很奇怪吗?”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髮上。 “你……你要干什么?”那女人惊恐万状,抖抖索索地问道。 “我嘛……我只是想,让你给我滚出来!”说着,我手指勐地发力,手掌凝聚一股吸力,自她头顶处用劲向上一扯——只听一声悽厉的惨叫,那女人的头顶,突然露出了一个灰白色的人头! 那人头力量奇大,不断地扭动着想摆脱我的束缚,我不敢怠慢,手掌不断施力,阿神也在我旁边收紧拉绳帮我拼命拉扯,不多一会儿,我手上的那股吸力突然一松,一整个灰色的透明人影被我们从那个女人的身体里拽了出来。 那女人双眼一翻身子一软,软塌塌地倒在了地板上。 被我拔出的那个东西虽是人形,但身量比普通人要小得多,通体灰白,摸上去黏答答的,我心中一阵噁心,用力一甩将它摔到了地板上。没料到它速度奇快,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只一闪,就掠出门口,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花子,照顾那女的,阿神,我们追!”我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简略地交代了一句,便牵着阿神冲出了房间。 ------------------------------ 此时的片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半空中,瀰漫着五颜六色的轻烟,红色、黄色、紫色……互相交错,看上去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我知道这里的恶灵绝对不止一个,当下就从阿神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沓显形符,手指运力大吼一声:“都给我现身吧!“同时将手中的符朝四面八方发射过去。 空气中的轻烟霎时间变得更加浓重,酸腐的味道不断钻进我的鼻腔,令我有作呕的冲动。 “砰砰砰……”随着几声巨响,七八个人形的轮廓逐渐显形。随着形态的愈加明显,可以看出,他们其中当真是有男有女,衣着各异。 这一伙阴魂,太阳穴处只有微弱的淡紫之气,看来,他们虽是恶灵,能力却并不高明。在被我逼迫着现身之后,他们迅速朝我所在的地方聚拢,看样子似乎想把我们包围起来。 我不愿跟他们多做纠缠,快速从包袱里随手抓出一把裂魄钉。从前,这是我最爱用的一样法器,贪图它体积小,携带方便,威力也不错。自从看了《斩鬼凋魂集》,得知它不过是低等法器之后,我对它就有些嫌弃,不过,在对付群鬼时,它显然是最有用的。 我凝神聚力,像撒糖豆一样将裂魄钉朝那几个灵体丢了过去。“嗤嗤”几声之后,那几个灵体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嚎叫,整间片场一瞬之间哀鸿遍野,听起来无比恐怖。 这伙东西不过是得了外形吓人的便利,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实力,唯一的作用就是很好地延缓了我和阿神的追击。我轻蔑地撇了撇嘴,朝地上躺着的几个灵体啐了一口。 刚才附身于那女人身上的东西,此刻早已不知所踪,我该从哪里找起? “我们分头行事,每一处地方仔细查找,它既然有目的,断不会就此离开,我就不信不能将它翻出来!”我有些怒了,气急败坏地对阿神道。 阿神点点头:“既这样,你回刚才那条走廊,检查每一个房间,顺便看一眼花子那边的情况,其他地方交给我。”说着它轻轻挠了一下我的小腿道,“还是那四个字,冷静,小心。” 我应了一声,松开手里的拉绳转过身,阿神则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跑了去。 第111页 我先回到了花子所在的房间。 那女人仍然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被邪气所侵,昏迷不醒,花子在她旁边支楞着手站着,样子看上去还是有些害怕,看见我的到来,立刻一脸惊喜。 我盘算着现在将这女的弄醒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于是嘱咐花子一定要盯好她。自己一刻不停奔向另一个房间。 我对每一个房间都进行了详尽的查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生怕错过任何可疑之处。饶是如此,那恶灵却像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 难道它又附身到别人身上了?没理由啊,花子是鬼,无法被它左右;我好好的站在这里;阿神是神兽,有神力所庇佑,这种污秽之物绝对近不得身。 那么,这个傢伙到底跑去哪里了? 只剩下最后一间房间了。 我走了进去,按照自己刚才查探的方式,对书桌、衣柜、梳妆檯一一仔细检查,甚至连抽屉也不放过。 最后,我站在了床边。 我将床上的被褥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什么也没有。 如果我这边寻不着任何线索,就只能指望阿神那边了。可是,万一它也一无所获,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站在那里,心里一时竟没了主张。过了半晌,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勐地蹲下身子,握住床单用力一掀——一双没有黑眼珠的白色眼睛,正不带一丝感情地冷眼注视着我。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五话 片场惊魂(五) 我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窖里,从心脏渗出的寒意在一瞬之间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我一屁股朝后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竟如同被隔空点穴了一般动弹不得。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的眼睛移开。 从身量及浑身上下的灰白色皮肤来看,这应该就是附着在那女人身体里的恶灵。他身上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布衫,像是清朝时期的样式,显然是从这个片场的服装间偷出来的,身体小得像是7、8岁的孩童,嘴角和下巴处都有些殷红的痕迹。 我心里发毛,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似乎也有些不听使唤。那恶灵倒是淡定得很,眼睛仍在直勾勾地正对着我的脸,因为没有黑眼珠,我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在看哪里,但他的眼神却像是两根针一样,刺得我的脸仿佛都在发疼。可能是许久都不见我有所动作,他突然嘴角向上一勾,沖我嘿然一笑。 这个笑容,看起来实在怪异之极,他那张灰白色的脸几乎只有我的巴掌大,两边太阳穴瀰漫着紫色的戾气,两颊的肉全部皱成一团,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既像是嘲讽,又像是讨好,甚至,还有几丝天真无邪的味道。 我被他笑得有些恼怒,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 去你大爷的,你要打架就打架,想偷袭就偷袭,你用这么阳光灿烂的笑容来吓唬我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很容易被激怒,所以,阿神才一再地提醒我要冷静。这样的性格在面对很多事情时都是缺点,但现在,我十分感谢自己拥有这样的特质。我的怒气已经直贯头顶,刚才还硬得如同殭尸一般的四肢百骸霎时间热血沸腾,伸手抓住那恶灵的衣服,将他从床下拽了出来,一用力,“啪”地一声将他扔在墙上,接着左手疾速欺到它面门,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固定在墙上。 那恶灵喉咙中发出一声尖叫,全身胡乱扑腾着,竟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嘴里还不住地嚷着:“姐姐不要打我,姐姐不要打我!” 什……什么?姐姐?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恶灵紧闭的眼睛里不断滴出豆大的泪珠,脸圆鼓鼓的,在半空中乱踢乱打的手脚纤细短小——天,这居然是一个小孩子! 女人天生的悲悯心在此刻发挥效用,我紧紧掐着他脖子的手不由得略微松了松,刚要开口说话,那恶灵竟瞬间挣开我的手,落到地面,抓住我的右手腕,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我吃痛忍不住惊唿出声。靠,我怎么偏偏就是个女的!这个死小孩谁家的,我对你心生怜惜,你居然对我痛下毒手,不,毒口! 我再不留情,扬起胳膊一个手刀击在他的脖颈之上,这一下力气颇大,那恶灵恐怕也疼得不轻,松掉紧紧咬住我的嘴,头一缩,想借着自己身体矮小的优势从我肋下熘走。 “跑,我让你跑!”我咬牙切齿地大喊道,紧接着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朝后反扭到他背上,另一只手扯住他的头髮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小鬼见自己此时已无法脱身,立即又使出装可怜的看家本领,仰着脸用他那没有黑眼珠的眼睛盯着我,声音软软地带着哭腔道:“姐姐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哼了一声道:“死小孩,我有那么好骗吗?”接着,松开他的头髮,抬起刚才被他咬伤的右手来看了看。手腕上,是两排清晰的齿印,深深地陷进皮肤里,伤口的外缘有些发黑,暗红色的血正从里面不断地渗出来。 这时,花子从旁边的房间赶了过来,急慌慌地道:“安妮,我听到你叫,你……”她突然看到被我钳制在手中的恶灵,捂着嘴尖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翻了翻眼睛。你们评评理,自从这个女人在这本书里出现,她问过一个有营养的问题吗?这是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什么? 第112页 我不想跟她多说,对她道:“那个女的呢?你就这么丢开她不管了?” “我听见这边声音实在太大,有点担心你,就过来看看……哎呀,你受伤了?” 我心说你视力还不错,这么黑的地方都能看出我手腕上的被鬼咬出来的伤口,以后是不是该给你改名叫黑猫警长? “我现在带着这小恶灵去守着那女人,你去把阿神找来。”说完这句话,我拖着那小鬼从她身边钻了出去。 ----------------------------------------- “你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快速把那女人弄醒的?我有问题要问她。”我对匆匆从另一边赶过来的阿神道,自己从包袱里翻出冰蚕缚魂索将那小鬼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在地上,想了想怕不够稳当,又在他身上拍了一张定身符。 “你自己找找。”阿神径直走到那恶灵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就是这傢伙作怪?” 我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只从里面找到一瓶风油精,这好像还是我刚当斩鬼女时,夏天的晚上外出巡视怕被蚊子咬,强迫阿神放进去的。都三年了,也不知管不管用。我将风油精抹到那女人的人中和太阳穴上,扭头对阿神道:“如果你没发现别的阴魂,那多半就是他了。” “安妮,这是不是一个小孩子啊……怎么会这样呢?”花子杵在阿神旁边,转过来一脸不解地问我道。 “我不想跟你解释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小孩儿鬼,你问阿神去。”我实在不想跟她啰嗦,太烦人了! “别问我,我也不想说。”阿神连忙接口道。 那小恶灵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狗,显出很怕的样子来,无奈身体又不能动,只得放开嗓子哇啦哇啦地喊:“啊呀,大狗啊!啊呀姐姐,我求你让我走吧……” “吵死了,你给我安静点!”我回身“啪”地甩了他一巴掌,他立刻嘴巴紧闭,再不发一声。 这时,那个一直瘫倒在地上的女人动了动,眼睛缓缓张开来,她看了看四周,又瞧了瞧我们,迷迷煳煳地道:“我……我在哪儿?”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道:“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女人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扭头看见被绑在一边的小孩儿,表情立即变得极端惊恐。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种惊恐不像是因为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而不自觉的流露,反而像是一种表演,因为没演好,表达出来的意思更像是“你怎么被抓住了?” 我心里一动,面无表情地对那个女人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说吧,你是谁,究竟来干什么?” “你……你不认识我?我就那么没名气……”女人听到我的这句问话,像是受了很沉重的打击,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着魔一般口中喃喃,突然一声大吼,“我是朱玛芮!”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发出这声吼叫,我禁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用手指捅了捅自己的耳朵。 朱玛芮?皇嘉影视公司的二线小明星?难怪我看她有点眼熟呢!她也是这部电影的演员? 阿神见那个女人已经醒转,知道自己此时不便再说话,当下也不走过来发问,只是安静地趴在了那小鬼旁边守住他。 我对朱玛芮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你还是有点名气的。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呢,不要让我问第四次,ok?” “我……我来拿东西……”女人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低下头看着水泥地面,小声地道。 我笑了笑,道:“我能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吗?你和罗晶晶一起拍这部电影吧,难道会不知道这里闹鬼?” 听到我提起罗晶晶的名字,朱玛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之色,随即被掩饰过去。她转动了一下眼睛,道:“我来拿……手机,我男朋友晚上会给我打电话,他在外地,知道我们摄制组里闹鬼,如果……如果我不接电话,他一定会着急死的……” “哦——”我恍然大悟似的发出一声长嘆,脸色一变敛起笑容,道:“朱小姐,我劝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对付你,懂吗?”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实在是太邪恶了! “姐姐姐姐,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能放了我吗?”那个小恶灵见朱玛芮半天不出声,似乎有些着急,连忙一叠声地对我道。 “你闭嘴!”朱玛芮对小鬼吼道,接着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好,我说。”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六话 谣言 朱玛芮是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小明星,参加过不少大片的拍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好几年下来,也混了个脸熟。两年前,因为有蹿红的势头,皇嘉影视公司将她签了下来。 刚刚进入皇嘉影视公司的朱玛芮非常兴奋。这家公司的资金之雄厚,名头之响亮,令圈里的人纷纷趋之若鹜,可真正能进入的,却少之又少。朱玛芮觉得自己幸运到了极点,她甚至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灿烂夺目的未来。 第113页 然而,天不遂人愿。皇嘉虽然签下了她,对她却并不怎样重视。公司里但凡有大制作自然会带上她,可分配给她的角色永远都是为人作嫁衣,渺小得几乎可以不被列入代表作品之内。时间一长,她的人气不升反降,这令她十分恐慌。 娱乐圈的明星最怕失宠。为此,朱玛芮经常与自己的经纪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也曾经三天两头找到总经理的办公室,软磨硬泡,暗示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公司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一句:“慢慢来,现在公司的大部分资源都用在了罗晶晶身上,你要耐心一些,机会总有一天是属于你的。” 慢慢来,怎样慢慢来? 一个女演员的黄金时段能有多少年?男人们四十岁之后才大红的不计其数,大把成熟睿智的角色在在排着队等着他们出演,可女人呢?到那时,她们恐怕只能演些妈妈大婶之类的角色了。她即将迈入三十岁了,她等得起吗? 三个月前,公司宣布即将开拍一部恐怖片。定演员之前,朱玛芮的经纪人对她说,罗晶晶非常抗拒拍摄这类电影,估计这次没办法当女主角了,从高层们透出的口风,他判断十有八九会找朱玛芮来担纲。 她以为,自己的春天终于来到,她以为,自己终究有了出头之日。可是,正当她满怀希望之时,老闆的一句话让她堕入了万丈深渊。那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罗晶晶才是票房的保证,没有她,这部电影就不拍!” 她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原本罗晶晶和她的关系尚算不错,可如今,那个娇滴滴的女人已经变成她成功路上的最大障碍。凭什么?她比她美吗,还是演技比她好?她不愿认输,她实在没办法甘心! 这次,她决定要做点什么。 朱玛芮是阴阳眼,能够看到一些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她住的那栋公寓有一个孩子,一出生眼睛就没有黑眼珠,身上的皮肤也全是灰白色。楼里的住户们见到这孩子像活见鬼一样避之不及,有些顽劣的小孩儿,只要一遇上他就百般欺侮,扔石头吐口水殴打嘲笑……无所不用其极。 半年前,这孩子病死了。朱玛芮经常在夜里见到这孩子的魂跑回来,眼睛仍是一片白色,但似乎已经能看见东西了。他整日在公寓的楼道里飘来盪去,朱玛芮初时很害怕,后来见他并没有害人之心,倒也习以为常。 那孩子,就是眼前被我绑得像颗粽子一般的这个小恶灵。 朱玛芮恨罗晶晶,已经恨到了骨子里,千方百计只想找一个法子来,让她演不成这部电影,那时候,她就能理所当然的上位。一来二去,她打起了这个孩子的主意。 罗晶晶胆子小,这一点全公司都有所耳闻。于是,朱玛芮在楼道里堵住这个小恶灵,求他帮忙,叮嘱他不可伤人,只要能逼罗晶晶退出摄制组就算大功告成,并且她还许诺,事成之后会烧一些最新的电动玩具给他。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很容易被动摇,轻易地就答应了她。于是,才有了罗晶晶戏服被偷,和卫生间灯光不断闪烁的闹鬼事件发生。 可渐渐地,朱玛芮发现,整件事逐渐开始脱离她的控制。 片场的鬼魂越聚越多,搞出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不仅是罗晶晶,剧组的所有人都被吓得鸡犬不宁,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即使是大白天,每一个人也有如惊弓之鸟,一点微小的动静,也能将他们惊个半死。 再这样下去,不但罗晶晶会退出,根本整部电影都拍摄不成了!这对于朱玛芮来说,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哇!她多次找到小恶灵交涉,那孩子当面乖巧地答应下来,事后却将她的话当做耳边风,事态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晚上,直到我和阿神以及花子到达片场后,朱玛芮才得知我们要捉鬼。那时候,人们都急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她也只得随大流一起离开。半路上,她思前想后,始终觉得不慎稳妥——若这小鬼被抓住,她势必被供出来,到那时,她这么多年累计起来的名声,就毁于一旦!她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于是,她辄了回来,想要赶在我们动手之前,通知这小恶灵。 朱玛芮从房后虚掩的窗户翻了进来。天明明已经黑了,可无论她怎么唿唤,那小鬼就是不肯现身。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结果,她一着急,忍不住哭了起来。接着,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正要想办法藏匿,却瞬间像是被钝物击中,不省人事。 ------------------------------------ “姐姐,我来说,我来说!”朱玛芮的话音刚落,那个小恶灵的声音就清脆地响了起来。 我朝他看了过去。 如果不是先天的恶疾,这孩子应该正快乐地生活在自己父母的身边,为了妈妈不让自己玩游戏而生气,为了作业太多而懊丧。可是,他却已经死了。这些让所有孩子憎恨不已的小烦恼,对我面前的这个小恶灵来说,全部都是奢望。 其实,若我们愿意忽略掉他那奇异的肤色和眼睛,我们会发现,这孩子其实长得很可爱,他的脸蛋就像一颗小苹果。我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鬼魂之心,却忘了人类有时候更加可怕。我们总在说,这世界是美好的,孩子是无邪的。可是,就是这些“无邪”的花朵们,对一个身患重病的孩子,发射出了最冰冷的刀子。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从没有享受到友谊带来的温暖,哪怕是一点点。 第114页 我走过去,在他身前的地板上坐下来,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对他道:“好吧,那么,你来说。你为什么要附在她的身上呢?” 小恶灵撅了撅嘴,道:“因为你来了,我来不及跑,又很害怕,所以只有附到她身上,学着她的样子继续哭,躲一躲了。” “嗯,好,那你告诉我,这个阿姨不是只拜託你来帮忙吗?为什么这里会多了这么多的……阴魂?”我点点头,继续问道。 “姐姐,你杀死他们了?那些都是我的朋友……” “没有,他们只是受伤了,现在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小恶灵开心地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来,神秘兮兮地对我道:“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有人说,我们是可以復活的!” “哦?”我挑了挑眉毛,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地敲了一下。 “冥界里有人说,只要我们能够趁人心智紊乱,精神极度萎靡的时候附上他们的身体,这些人就会被我们控制,这样,我们就能吞噬他们的思维,利用他们的身体得到重生。这个秘密,现在,我们冥界的魂灵们都知道。哥哥姐姐们说,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再也不用苦苦等待转世投胎的机会,立刻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所以,你就将你的那些……朋友都叫来了这个片场,想借着这些人的身体重生?”我皱了皱眉头。 阴魂的能力有强有弱,若那些法力低下的魂灵强行附着在人的身上,反而会被其自身的阳气所伤,根本有害无益,取而代之更是天方夜谭。这种谎话到底是谁编的? 小恶灵眨了眨眼睛,做错事一般低声道:“我们不想伤害到这些即将属于我们的人类身体,因此,一直都採用吓唬他们的方式,只等他们吓得崩……崩溃,就可以上他们的身。……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哥哥姐姐们说,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实在太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我……” “你知道这件事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吗?”我问道。 “不知道。我的这群朋友里,有一个鬼哥哥可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这件事,也是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我们大家的。” 我嘆了口气,对他道:“我跟你说,你讲的这个秘密是假的,是别人骗你们的。事实上,你们这样做,不仅对别人造成了伤害,对自己也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说你想念爸爸妈妈,可是你得知道,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做出这样的事,明白吗?” 小恶灵用他白色的眼睛看着我,道:“我知道了……” 这个小傢伙,他当然是鬼,而且还咬了我一口,可是,我却无论如何对他恨不起来,更不忍心让他灰飞烟灭。 我考虑了一下,从阿神的包袱里取出摄魂瓶,对小恶灵道:“我现在要把你和你的朋友都收进这个瓶子里。但是你放心,你们不会永远消失的。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或者遇到合适的人,就会想办法帮你们超度,好吗?”说着我转头看了看阿神,它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恶灵咬着嘴唇,样子像是在思考。半晌,他才终于应道:“……好……” 我解了小恶灵身上的定身符和冰蚕缚魂索,拔开摄魂瓶塞,左手拇指与中指相触,食指在空中划了一圈,“收”字刚要出口,小恶灵突然大叫了一声:“姐姐!”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下头看着他。 小恶灵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来:“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咬你……” 我心里一软,对他笑笑:“没关系,不疼的,你干嘛道歉啊?!” 小恶灵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低声道:“不是的,姐姐,真的对不起。除了爸爸和妈妈,你是唯一一个不骂我,也不笑我的人……” 我鼻子发酸,险些掉下泪来。连忙低下头重新运气,口中对他道:“好了好了,姐姐不怪你,你安心上路吧。” …… 收了小恶灵之后,我将瓶子交给阿神,示意他去外面将那几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魂灵一併摄入瓶内。然后,平復了一下情绪,转过头,对朱玛芮道:“至于你,我会将你所做的一切如实告诉皇嘉影视公司,他们会怎么处理你是他们的事,我是不会也没办法插手的。” 朱玛芮呆呆地看着我的眼睛,眼睛里一颗眼泪滚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对我道:“我这辈子就这么毁了,对不对?” 我耸耸肩,对她笑了一下,道:“我倒觉得,你说不定会因此而大红呢!”说着拉了一把一直在旁边傻傻站着的花子,“还看?走了,回家了,我困死啦!” 说罢我不再理朱玛芮,自顾自领着花子走了出去。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七话 鬼齿痕(一) 我困得不行,一路上将车开得七扭八歪,阿神大声呵斥我无数次无效,后来只得用不停跟我说话的方式来帮我打起精神。我几乎是倚靠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安全到家,搭电梯上楼的时候,还差点在里面睡着。 第115页 太奇怪了,我这一晚上并没有耗费多少精力啊,怎么会这么疲倦? 走到家门口时,我发现奶箱上放了一个餐盒,拿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块小羊排,几片烫熟的青菜和碧油油的米饭。 我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一定是肥腩多送来的。最近我经济紧张,基本上每天都在他的餐厅蹭饭吃,这两天因为要解决闹鬼的事不得空过去,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把饭送到了我门口。 这服务实在够周到了,可……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他养的一只猫? 我端着那个餐盒一面打开房门,嘱咐花子餵阿神吃饭,一面掏出手机来。现在是晚上11点过,他应该还没有睡觉吧? 电话拨通后很快就被接了起来,肥腩多也不跟我寒暄,在那边噼头就问:“安妮,你事情解决了?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都已经搞定了,真是一言难尽,你肯定没办法想像。现在有些晚了,明天我去你店里,再和你详细说。”我答道。 “ok。你没吃晚饭吧?我放在奶箱上的饭盒你看到了吗?里面是……” 我笑了笑打断他:“我已经打开了,小羊排嘛,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谢谢啊,你餐厅那么晚才打烊,竟然还给我送饭过来。” 肥腩多温柔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进我的耳朵:“嘿,你知道的,你不用跟我说谢谢,明白吗?我想你一忙起来肯定会胡乱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就算了,所以抽空弄了点东西给你吃。你一定很累吧,早点休息,好吗?” “嗯。”我应道,“确实累死了,我吃过饭以后就早点睡了,明天见。那我先挂了啊……” 我刚要要按下挂机键,却听见那边肥腩多大声叫我:“安妮!” 我赶紧重新将电话放到耳边,问道:“怎么了?” 他顿了顿,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吃饭前先放进微波炉转两分钟,不要吃冷的……” “咳,我知道了。没事了吧?我真挂了啊?!”我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傢伙,啰嗦起来真的跟我妈一模一样。好像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只要他少提醒一句,我就会立毙当场。他也不想想,自从我爹带着我老妈离开,这么几年里我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不也顽强地活下来了? 手臂上被小恶灵咬出的那块伤口好像在不断地收紧,还微微地有些疼痛,我拉起袖子看了看,发现那个伤口边缘的黑色变得更深了,刚受伤时流出来的血此刻在伤口处结成了血痂,黑乎乎地,看上去有点噁心。 我料想这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便收起电话,看了一眼在阳台正吭哧吭哧埋头苦吃的阿神,端着餐盒走进厨房。 --------------------------------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疼醒的。 昨夜右手被小恶灵咬出的那个伤口像被一万根毒针不断地穿刺碾压,火烧火燎的,痛得如同削骨割肉。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掀开被子抬起手一看——很好,整条右前臂已经肿得跟猪肘子一模一样了! 我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自然吓得不轻,禁不住连声大叫道:“阿神,阿神快进来,出大事了!” 紧接着,我的房间门被一枚金黄色的肥肉炮弹轰开,阿神像是要跟我拼命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到我床边,气壮山河地吼道:“大清早的你嚎什么嚎!” 我顾不上跟他置气,直接将右手递到它眼前,道:“喏,你看!” 阿神也被吓了一跳,盯着我的那个伤口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张口结舌地道:“你……你怎么弄的?” 我对着它摆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撅着嘴道:“昨天晚上被那个小恶灵咬了一口……” 阿神突然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装可爱?!” 我看它神情严肃的可怕,自己也有些担忧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我……那个……昨天回家的时候太累了,没顾得上……很严重么?” 阿神正要张口怒骂,花子从客厅里飘了进来,看了一眼我的手臂,惊唿了一声,道:“安妮,这是那个小鬼咬的,怎么今天变得这么吓人?” 阿神转过头惊愕地看着花子:“连你也知道,怎么你们就打算单单瞒着我?” 花子显然被阿神脸上兇恶的表情给吓住了,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我忘了……” 阿神也不理花子,使劲瞪着我道:“你说严不严重?阴魂的牙齿是这世界上最阴寒的利器,当中所含的邪气一旦渗进你的骨头,你的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如果你命再好一点,让邪气入心,那你就发达了!”说着,它抬起爪子来搔了搔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又没办法帮你把毒给挤出来,你自己肯定是下不了手的,这可怎么办?我……对了,我需要一个人帮忙!” “我来!”花子忙自告奋勇地飘到我身边,伸出手就要抓起我的手臂。 “你给我住手!”阿神兇恶地又是一声大吼。花子抖了一下,瑟缩着身子朝后退了两步,把手背到背后,不可置信地朝它看过去。 第116页 这傢伙是失心疯了吗? 我忍不住伸出左手拽了它一把,道:“你逞什么威风?是,花子的确是笨手笨脚不靠谱,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吼她吧?” 阿神想也不想,顺口就说道:“你懂个屁!她是鬼,就算长期跟人类生活在一起,身上仍然带有鬼气。她一碰你,身上自带的邪气必然顺着你的伤口钻进去,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花子一脸受伤的表情,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安妮,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就飘出房间。 我嘆了口气,对阿神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当着她的面直接说出来吧。你明知道花子最担心自己‘鬼’的身份会给我们带来伤害,还……” “我也是急的。眼看她就要碰到你了,我不赶紧制止怎么行?这是大事啊!等治好你的伤,我再去给她赔礼道歉也不迟。我可不想看到你英年早逝。”说完这句话,它一熘小跑出了门,不一会儿,叼着个箱子又跑了回来。 “我在柜子里翻出来一些鸭脚木、绿豆粉和紫草,你能开车吗?我们得去找肥腩多。”它一边说,一边将我丢在椅子上的衣服扔给我,敦促我快点穿上出门。 我拿起衣服费力地往身上套,说道:“他一大早就去餐厅了,我们只能去那里找他,可是,不太好吧,餐厅那么多人……” “顾不了那么多了,不想死就快点!”说着,它重又叼起箱子跑了出去。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八话 鬼齿痕(二) 我将车子停在了西班牙餐厅所在的巷子外,没等我把车停稳,阿神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径直冲进餐厅内,咬着肥腩多的裤管将他拽了出来。肥腩多被阿神拽得跌跌撞撞跑出来,嘴里兀自问道:“阿神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神将肥腩多拽到我面前,对我道:“快点,把袖子撸上去给他看看。” 我依言捲起自己的袖子,肥腩多一眼看见我早已肿得透明的胳膊,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唿。 “我的上帝,安妮,你这是怎么弄的?” 阿神急急地对他道:“等下再跟你解释,你餐厅有没有僻静一点的地方,赶快帮安妮把毒血挤出来再说。” 肥腩多想了一下,道:“你觉得去我家怎么样?就在餐厅的楼上。” 阿神胡乱点了点头,肥腩多也不再多说什么,在前面引路,将我们带到楼上他租住的房子里。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简约式装潢,各式电器家具齐全,而且每一样看上去都价格不菲。我记得之前肥腩多还曾跟我抱怨过,他租的房子里连床都没有,这样看来,这里的所有东西应该都是他这个败家子自己置办的,也不知花了多少钱。这样一个小屋子,一个人住应该是很舒服的,可这傢伙实在是毫不爱惜,衣服鞋袜及各色物品丢得到处都是,凌乱得像是兇案现场。 “大哥,你好歹也收拾一下啊,你看看你这儿,你住着就不难受吗?”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嘆息道。 阿神走过来用力扒拉了我一下,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品头论足?赶紧坐下。” 我撇了撇嘴,在沙发上坐下来,阿神抬起它的爪子在我的右臂上比划了一下,量了量位置,对肥腩多道:“用你最大的力气捏住她的手肘往前推,必须把所有的黑血都挤出来!她这个伤口是鬼咬的,俗称‘鬼齿痕’,如果邪气上行,她这条胳膊就废了!” 此时此刻,明明是这样的紧张,我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阿神说:“神哥,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怎么说的我好像中了慢性化骨绵掌一样?” 阿神白了我一眼,严肃地道:“你少贫嘴几分钟不会变哑巴的,给我安静些。” 肥腩多在我身边坐下来,抓起我的右臂,犹豫地看了看阿神,道:“这个……会很疼吗?” “哎呀,她疼不死的,快点,别啰嗦!”阿神有些不耐,焦躁地说道。 肥腩多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肘,用力捏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立刻像杀猪一样大叫起来。手腕处的伤口肿得实在太厉害,皮肤已经脆弱不堪,被肥腩多这样一捏,就好像右臂上的无数个水泡瞬间爆裂,皮肤被不断撕扯开来,那种感觉,甚至比肋骨断掉还要来得更痛,我立刻冷汗狂洒,眼泪也不自觉的飙了出来。 肥腩多赶忙松开手,不知所措地看了阿神一眼,后者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咬了咬牙,用一条胳膊圈住我,将我的脑袋摁在他肩膀上,然后,两只手握住我的手臂,在我耳边道:“不要看,很快就好。” 说着,他两手同时用力,手指陷进我肿起的皮肤里,缓缓朝前推了起来。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让我稍微安定了些。我紧紧闭住眼睛,拼命压抑住要冲口而出的喊声,左手使劲握成拳头,因为用力过勐,指甲甚至抠进了手心的肉里。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终于听到阿神那如同天籁的一句“可以了”。我扭过头去,只见自己右前臂的肿胀已经消了许多,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变成了鲜红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第117页 肥腩多也是一头大汗。两只手由于一直用力而有些微微地发抖。他动作轻缓地将我的胳膊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搂了搂我,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低声道:“没事了……” 我的脸有些发烫,又不想被他们看出来我的尴尬,只得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故作镇定地对阿神道:“那个……接下来是不是应该上药了?” “对。”阿神点点头,对肥腩多交代道,“那个绿豆粉可以把余毒拔出来,你用凉水调匀抹在她伤口上,十五分钟以后用湿毛巾擦掉;然后把剩下的那两种叶子捣成汁,给她敷上包扎好,就行了。” 肥腩多谨遵阿神的旨意一一完成,不多一会儿,我的手臂就被包扎妥帖,有种凉丝丝的感觉透过伤口浸入肌理,疼痛感也不似早晨那么强烈。 我长吁一口气,大声道:“这可行了吧?我饿死啦!我要吃……” “海鲜不行,牛、羊肉不行,其它的你看着办吧!”不等我说完,阿神就一盆冷水浇将过来。 朋友们,你们要知道,楼下就是一家美味的西班牙餐厅,我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我怨毒地斜了一眼阿神,扭头对肥腩多道:“我要喝酒!” 肥腩多:“……” 收拾妥当之后,我们下了楼。 快到午餐时间,肥腩多的餐厅零星坐了几桌客人。西餐厅餐厅在中午很少客满,眼下这种状况算是不错了。 阿神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走在我和肥腩多前面。我都不知道它在得意个什么劲,不就是指导肥腩多医好了我的伤么,值得这么嚣张? 因为手腕处的疼痛有所消减,我立即就又有了精神头。随着我们与餐厅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突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用手肘撞了撞肥腩多的胳膊,下巴朝餐厅的方向抬了抬,道:“哎,你快看。” 餐厅门口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跟一位女服务员展开激烈的争论。 “为何不让我进去,我是来用餐的!”男人道。 “先……先生,您现在的样子,会影响里面的客人,您看……”女服务员的脸上有几分焦灼,一边说一边四处搜寻援手。 “我有何不妥?”男人的语气不温不火,却无论如何不肯放过那个年轻的女孩。隔着五米远,我似乎都能看见那女孩额上豆大的汗珠。 我走过去,一把勾住那男人的脖子(真费劲啊),另一只手扬起来对他摇了摇,口里熟稔地打着招唿:“hi!” 男人扭过头,面上立即浮现出惊愕的神色来:“古姑娘?!”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九话 拢翠山之祸 他这一转脸不要紧,倒令我吃了一惊,有点呆呆的,一时之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这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名门正派嫡传弟子尉迟槿吗?怎会搞得如此狼狈? 只见他的面上到处都又青又肿,脸颊上遍布着不知在哪里蹭的黑色印迹,额角一处硬币大小的伤口深可见肉,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也只剩下一边儿了。我再仔细一瞧,好傢伙,这位男性友人,他身上的西装虽然完美得不沾一丝尘土,可内里的衬衫却已经烂成了破布条。 我的手臂仍兀自挂在尉迟槿脖子上,这令他颇有些不自在。他躲了躲,面色尴尬地道:“古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动作实在是……” 我慌忙收回自己的胳膊朝后退了一步,捂着嘴,不可置信地道:“……尉迟槿,你……你这是怎么弄的,被狗咬了?” 他还未及开口,我身边的阿神先狠狠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哟,它还不愿意了,敢情全天下的犬科动物都是它们家亲戚? 尉迟槿恭谨地沖阿神微微一笑,随后正色道:““古姑娘,休要说笑,与恶鬼缠斗本就难保自身周全,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我肚饿得紧,也不知何故,这位姑娘始终不愿让我进去用餐,我可是客人啊!” 呵,他还有理了!就他这副尊容,任何餐厅的服务员小妹若敢放他进店,不是等着被开除吗?这傢伙,不谙世事得也太过分了一点。 肥腩多憋着笑,对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年轻女孩道:“你去忙吧,这是我朋友,我来招唿就好。” 女服务员如蒙大赦,一晃眼的功夫地就闪了个没影。肥腩多笑着对尉迟槿道:“快跟我进来吧,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受伤?” ------------------------------------ 肥腩多将我们安排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好在店里的客人实在不多,我们二人一狗呈掎角之势将尉迟槿挤在最里面,来往经过的客人对他这吓人的样子估计也看不太分明。 刚一落座,我就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大嚷一声:“把你们店里好吃好喝的都给我端上来!” 一个男服务员正端着几杯白水过来往我们桌上放,被我这冷不丁发出的一声吼吓了一跳,随即也不搭理我,抿嘴笑着走开了。我来得多了,跟店里的员工们也都混了个脸熟,当即指着那个男生道:“小张,你怎么不招唿我?”,说着又转向肥腩多,“这就是你们餐厅的服务态度?” 第118页 肥腩多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门,道:“别闹!” 我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明明是制止我耍无聊,听上去倒好像是带着宠溺的鼓励。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不觉有点缩手缩脚的。 阿神好不容易找到数落我的机会,忙不迭地压低声音道:“别理她,伤还没见好呢,就耀武扬威的,幼稚!” 我踹了它一脚,正要大骂,一旁的尉迟槿抢先发话了。 “怎么,莫非古姑娘也受了伤?伤势如何,可需要我的凝气丸……” “别,没那个必要!”我连忙沖他一挥手,“我已经上了药了,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你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唉——”他长嘆一口气,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昨夜与一群恶鬼相斗,他们法力稀松平常,但数量众多,我难以面面俱到,这才吃了一点暗亏。” 啧啧,这都快毁容了,还说大话呢!幸亏他每次打架之前都十分矫情地将西装脱下来搁在一旁,如若不然,恐怕此刻就衣不蔽体了! 肥腩多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帮你们准备一些食物。顺便拿些急救的药品来给尉迟先生简单包扎一下,现在这样实在是有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一把拽住他道:“我要吃——” “行了,我心里有数。”他柔声说道,接着便转身离开。 我扭过头来对尉迟槿道:“最近不是挺太平的吗,怎么昨夜我们俩竟都撞了鬼,而且还同时受伤?说说吧,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尉迟槿也不顾自己此时模样落魄,依旧是摆出一脸倨傲,朗声道:“哼,不过是一般宵小之辈,何足挂齿?提起他们来,怕污了我的口!” 污了你的口?那你被他们弄出的这些伤怎么算,是不是要把整张脸都削下来以谢天下? 我扯住面前的桌布团成一团往他脸上一丢,骂道:“你再装,再装!就知道跟我拿乔作势,还不快说!” 阿神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古安妮,注意素质!”随即又对尉迟槿道,“你随便讲讲,我们也可以讨论一下,毕竟,闹鬼的事可大可小,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也不好解决。” 尉迟槿对阿神一向崇敬有加,见它发了话,也就不好再推辞,于是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自从半年前和诸位分别,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涤盪浊气的清静之地。一来二去,寻到了离c城不远的拢翠山。那里苍青空幽灵气充裕,实为潜心修行的妙处,我着实喜欢。所以,在替尹殇度魂之后,我索性在山腰的碧落山庄住了下来,几个月来一直少人打搅,生活恬淡宁静。可就在两天前,山上突然变得喧闹纷扰,阴气瀰漫。我心知有不妥,便于昨夜外出查探,谁知,竟遇上一伙恶鬼! 这群恶灵恐怕有三四十只之多,聚在离我居所不远的山石之下,言语窃窃,亦不知在计划些什么。我身为名门之后,鬼怪滋事岂能坐视不理?遂上前唿喝询问,孰料这狂徒,居然毫不惧我,仗着人多势众,对我群起而攻之。我与他们苦战一夜,将其中的十几二十只恶鬼斩于剑下,自己也受了些轻伤。剩下的那些阴魂,眼见天将放亮,仓皇逃之。我循其气味,知他们并未躲远,似不愿离开一般。今夜,必将又是一场恶战!” 我挠了挠头,这可真是伤脑筋呢!前段时间我还在抱怨这些恶鬼怨灵都像隐了形似的,不肯出来被我抓,害我没生意可做,现在就给我成堆成堆地冒出来了!昨夜我在城西片场就处理了几个,尉迟槿这儿又是一大群啊! “你可要我帮忙?”我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尉迟槿这人的傲气深入骨髓,谁要是想帮他的忙,就跟要他的命没两样,可那什么拢翠山,一晚上就聚集了三四十只恶灵,若是他们今夜再出现,不知会不会数量更多。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恐怕也难以解决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话音刚落,尉迟槿立刻摆手,道:“不敢劳烦姑娘动手,姑娘身上还带着伤,”他看了看我缠着纱布的右手,“还是好生休养为上,区区几只恶鬼,在下还应付得了。” 他要是真应付得了也不会搞成这个德性了,还吹牛! 这时,肥腩多亲自端了个大托盘过来,上面满满当当摆了五六个盘子。他在尉迟槿面前放上羊角面包、蒜蓉炸虾和牛排,独独端了一碗白粥给我,口里道:“尉迟先生伤势虽多,好在都不严重,应该不用像阿神说的……什么忌口,至于安妮,还是小心点好。”说着他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堆酒精、棉球、纱布,“尉迟先生,你先吃,然后我替你上药。” 这傢伙,帮人治伤还治上瘾了么?可凭什么尉迟槿就什么都可以吃,我就只得一碗粥? 我顾不上跟他抗议,急吼吼地对尉迟槿道:“话不是这么说,那么多恶鬼,就算我能帮你分担两个也好啊!诛杀尹殇的时候,你不也帮了我吗?我……” 尉迟槿朝肥腩多点了个头算是感谢,转头对我道:“古姑娘,在下之前已反覆跟姑娘交代过,我崆峒派有规定,断不可插手别派事务,同理,我本派之事也理当自己解决。尹殇一事,实在是因为眼见姑娘法力不足以与之对抗,所以才罔顾帮规,出手相助。此番拢翠山之祸事,在下绝不敢假手他人。再说,凭姑娘之法力,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第119页 “你!”死尉迟槿,每一次见面,他若不惹怒我,是不是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我噼手夺过肥腩多手里的急救用品,怒吼道:“别以为就你是名门正派,姐的斩鬼族,来头比你响亮得多!你不是看不上我吗?现在就从我家的餐厅给我滚出去!” 说完我才自悔失言:这餐厅最多是我混吃混喝的好去处,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 我连忙看向肥腩多,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眼睛里都是笑意,带点戏嚯地问道:“你家的?” “我……随便说说不行啊!”我兀自强撑,阿神在旁边白了我一眼,轻蔑地嘀咕了一句:“白痴!” 我没工夫跟它计较,伸出手指来点住尉迟槿,道:“听见没有,滚——出——去!”声音之大,引得邻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尉迟槿神色尴尬地四周看了看,清了清喉咙,道:“这个……没想到竟惹怒了古姑娘,这绝不是在下本意,实在抱歉得很。既如此,我就……我就告辞了。”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后又辄了回来,讪讪地从桌上拿了一块羊角面包,然后一熘烟地跑走了。 围观群众见再无戏可看,陆陆续续收回自己的目光。阿神抬起爪子拍了我一下,低声道:“看吧,人给你吓跑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也有些丧气,坐在椅子上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一个念头“刷”地闯进我的脑袋。 不就是拢翠山吗,不就是碧落山庄吗? 尉迟槿啊尉迟槿,看不上我是吧,不让我帮忙是吧?今晚我就偏偏要跟踪你。而且,不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算你被恶鬼乱爪抓死,我也绝不帮忙!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话 死亡之花 我坐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肥腩多的笔记本搜寻拢翠山的方位。阿神蜷缩在离我不远的一张藤椅里,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栽,看样子又快要睡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看了看,是墨镜刘发来的简讯,上面说他感谢我帮忙圆满解决了问题,之前我们谈好的佣金已经打到我的卡上,让我查收云云。 我瞬间雀跃地跳起来,抓住藤椅的扶手使劲摇晃,口中一叠声地嚷道:“阿神阿神阿神……我们有钱啦!” “给我安静些。”它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一句,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我想了想,凑近它,拉开它的耳朵低语道:“神哥,我们去买你喜欢的那种小奶酪吧……” 阿神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我,似是还有些不相信的问道:“真的?!” 我满意地站起来拍拍手,道:“把尉迟槿的事情搞清楚了再说!”阿神口中“切”了一声,復又闭上眼。我连忙揪住它的脖颈,道:“你要是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别指望我买任何东西给你吃!快点醒过来,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阿神烦躁地再次张开眼睛,一骨碌翻身起来坐在藤椅中,四处看了看,道:“古安妮,你可是一个人,让狗帮你想事情,不嫌丢人吗?” “哎呀呀,您可是神兽,英明神武脑力过人,岂是区区一条普通的狗可以比拟的?别废话了,我总觉得,尉迟槿今天怪怪的。” “怎么了?”阿神虽然贪吃,但面对工作一直是一丝不苟的。听我这样说,它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 “你看啊。”我将电脑屏幕正对阿神,“今天尉迟槿说过,他一直住在拢翠山,昨晚的群鬼出动,也是发生在那里,对不对?我查过了,拢翠山位于c城下属的一个小县城里,离我们这儿有60多公里的路程。” 阿神眉头轻蹙,若有所思地道:“那么远?” “你也觉得有问题,是不是?这半年多以来,我们从来没跟尉迟槿在c城偶遇过,为什么单单在刚发生过一场激战的第二天,他就出现了?” “的确是有些奇怪,你继续说。” 我将笔记本放下来,两手扒住藤椅,严肃地道:“还有,他今天一直说自己是因为肚子饿,走到这里想顺便吃个午饭,不料竟正好与我们撞见。可是你想想,他一直在拢翠山长住,说明那里吃的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就算偶然缺货了,在山下的县城里也肯定能买得到。那里离c城这么远,有什么理由让他连衣服也来不及换,脸上的伤也不作处理,就这么一路跑到c城,跑到这个巷子,跑到这间肥腩多开的餐厅来用餐?这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时兴起,倒像是专门为之。” “你的意思是说……他其实一直对我们的行踪瞭若指掌,这次,是专程来找我们的?” “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不是吗?我总觉得,尉迟槿好像是陷入了某种麻烦里,却又拉不下面子来向我们求助,所以,就以这种路过打酱油的方式留下线索,引我们前去帮忙。” 阿神抬起一只爪子来揉了揉眼睛,严肃地说:“古安妮,那可是尉迟槿啊!换做别人,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他?” 我明白它的意思。尉迟槿这个人一向恃才傲物,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让他向我们求助,倒不如将他千刀万剐来得痛快。可是,他毕竟不是神仙,必然会碰到自身力量无法解决的困难啊! 第120页 我低头思索了一番,对阿神道:“他曾告诉我们,在拢翠山的这段日子,一直住在碧落山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我刚才查了一下,拢翠山是春天赏花的好去处。现在是三月末,各色花朵正开得娇艷,许多城里人前去游玩,时间晚了,就会选择在碧落山庄小住,想来,那里绝不会是个特别幽静的地方。他既然是求一处清静之地,为什么要去那里?” “……古安妮,你怎么好像变聪明了?”阿神听我说完,又想了想,抬头对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得意洋洋地沖它晃了晃脑袋,道:“本美少女一直都是这么冰雪聪明,只是你长久以来戴着有色眼镜看我罢了!” “还美少女……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阿神嘀咕了一句,又正色道:“如果你的假设都是真的,那你可要考虑好了。连尉迟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想而知会有多棘手,你……” 我做了个深唿吸,打断了它:“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也知道,他曾经那么多次的帮我、救我,若这次他真是向我求助,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自己小心些也就是了。” “我只担心你的伤……那拢翠山也不知聚集了多少恶鬼怨灵,你的手……” “我这不是包着嘛!”我说着朝它扬了扬手。 “你真以为几层纱布就抵挡得了鬼身上的阴寒之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哎呀!”我不耐烦地用力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现在赶紧回家,把该拿上的都带上,也算帮我解了后顾之忧了。” 阿神十分无语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道:“……所以,你早就打定主意了,折腾我这么久只是为了让我帮你跑腿回去拿东西?” 我推了它一把,故作娇羞地道:“你知道就行了嘛,干嘛说出来,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我的手这会子有点疼,开车很危险的,你就跑一趟吧,求求你啦!” 阿神极端受不了地扑棱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从藤椅上跳下来,也不答话,转身就朝巷子外跑去。 ----------------------------- 夜幕降临之后,我们驱车前往拢翠山。 我手上的伤一直有些隐隐作痛,虽然算不上严重,但那种疼痛一时轻一时重,我心里实在没个准儿,于是叫上了肥腩多帮我开车。这傢伙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路上笑意盈盈的。我这可是邀请他去与鬼约会啊,他干嘛这么开心? 许是由于这几年前来赏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拢翠山上的旅游设施十分齐备。我们开车绕着盘山公路前行,一路上灯火通明,一点阴森之气也无。跟着路标的指引,我们没费半点力气就找到了碧落山庄。 因为不是假日,前来游玩的人并不算多,饶是如此,碧落山庄里仍旧亮堂堂的,游客们不断地自大门口进进出出,脸上的神态看上去无一不是充满愉悦之情。 肥腩多将车停在山庄外的空地上,我下了车,朝那些三三两两的人群看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牵着阿神,和肥腩多一起走进大堂。 刚一进门,一个女人就迎了上来。她大概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入时,妆容简单大方,一双丹凤眼直飞额角,看起来倒有几分媚态。她满脸笑容地走近我们,道:“两位,住店吗?”说着她低头瞥了一眼跟在我旁边的阿神,挑眼看我,面上略微有些惊讶,“哟,怎么,还有只狗?” 我不置可否地沖她笑笑,问道:“我想打听一下,你们店里有没有一位叫尉迟槿的客人?” 女人捋了捋头髮,另一只手摆弄着衣服上的拉链,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这个……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关于客人的资料我们都是保密的,你……” “那我们住店!”我打断她,仍是笑着道。 她看了看我身后的肥腩多,又再看了一眼阿神,迟疑地问道:“是……是要一间房吗?” “对。” “安妮……”肥腩多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回头低声斥他:“少罗嗦!”话说,跟他住一间,明明是我比较吃亏吧,怎么他还有意见了? 那女人也不含煳,走到柜檯从下面拿出一把钥匙来递给我,道:“203号房,从那边儿的楼梯上去就行了。” 我也不接她手里的钥匙,挑了挑眉,道:“怎么,不用登记吗?” 女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般道:“是啊,你看我这脑子!我们这儿平常都是我丈夫打理的,我也是这两天临时来帮帮忙,实在对不住了啊。小姐,请问贵姓?” “齐安妮。”我不动声色地答道。 女人在一个登记本写上我报出的名字,又给了我一个讨好似的笑容:“这回行了,希望两位……还有这只可爱的狗狗,在我们这里住得开心!” 我点了点头,接过钥匙挽着肥腩多朝楼梯走去。 “古安妮,干嘛跟人家报假名,还用你妈的姓?”我们踏上楼梯,走到拐角处,阿神朝身后小心地张望了一下,低声对我道。 我对它露出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没想到倒正好给我发现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她刚才登记我名字时,那个‘齐’字,写得是繁体字。而且,她连我的身份证号码都没问。” 第121页 阿神怔了怔,道:“所以……” “所以这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对吗?不要着急,慢慢来,今晚,才刚刚开始呢!”我低头对它笑笑,又扭头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肥腩多,“还有你,跟本小姐住一间房间就那么委屈你吗?” 肥腩多连连摇手,道:“安妮,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实在不像你的风格,我……” 我跳起来一巴掌拍到他头顶,正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右脚落地时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赶紧低头检查——要是把人家店里的什么古董踢坏了,我拿什么赔啊!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搁在楼梯角落里的小花盆,没什么特别,就是街上小贩推着车卖的那种,最多五块钱一个。 花盆中,种着一棵小小的植物。 那是一株花,通体雪白,花朵低垂着,在不甚光明的角落中,散发出微微的亮光。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一话 碧落黄泉(一) 我周身血液沸腾奔流,人却如同掉进了冰窟,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呆立在墙角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手腕处被小恶灵咬出的伤口周围,好似有无数条血管在不断跳动,一下重似一下,疼痛感随之袭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慌忙握住手腕,嵴背抵着墙壁颓然蹲了下来。 水晶兰。 这弔诡的花朵,怎会又出现了?我一直很笃定地认为,它是冥界忘川之隙那一伙乌合之众特有的标记,随着尹殇的被诛杀,它也必将消失于无形。可,为什么它居然在这碧落山庄里现身,它是恶魔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脑子像是被无数根细弱髮丝的线缠绕着,搅和成一团乱麻。 肥腩多被我的样子吓住了,低下身子双手扣住我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唤我的名字:“安妮,你没事吧?安妮,怎么啦?” 我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他,他眼中的关切焦虑表露无疑。我缓缓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接着,转头望向阿神。 它的双眼也正紧盯着那株白色的花朵,身子有如雕塑,一动也不动。我无法猜度它心中的想法,但我知道,它和我一样,也一定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安妮,我想,我们不能一直呆在楼梯上。这山庄里来往游人很多,被他们看见了,恐怕无法解释。先回房间去,好吗?”肥腩多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脸,低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忍住右手伤口的疼痛站起身来,拉住阿神的绳子,道:“走,我们上去再说。” ------------------------------ “安妮,那个花……我们是不是曾经在李家大宅见过?为什么你和阿神看到它都这么紧张?” 我们走进了二楼203室。阿神还是呆呆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肥腩多关好门,转过来皱着眉头看我。 我没精打采地低声道:“你说的没错,这种花叫做水晶兰,我们的确在李家大宅里见过。那时候,它出现在黄美月的手臂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纹身。不仅如此,你还记得x大地下室的镜子吗?那上面,也有这朵花的图案。还有‘艾月’ktv里,红衣女鬼白羽铃的麦克风……呵呵,你知道吗?这水晶兰带给我的,全部都是噩梦一样的回忆。如今,它又出现在这个山庄,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肥腩多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道:“水晶兰是本来就存在的一种花种,对吧?既然这样,你就不许人家这个度假山庄里刚好喜欢种这样的花吗?” “这地方如今就像恶鬼怨灵们的后花园一样,还度假山庄呢!”我咧了咧嘴。 阿神好像勐地惊醒过来,双眼如同发射着电光一般朝我看过来,厉声问道:“古安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嘲地笑了笑:“哼,本来我还很有兴趣,想卖个关子,让你们自己慢慢感受。现在,可实在没这个心情了。”说着,我在床上坐下,道:“实话说了吧,刚才楼下接待我们的那个女人,有问题。” “你指什么?那女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什么问题?”阿神走过来挨着我的膝盖坐下,疑惑地问。 “她的身体当然是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灵魂却并不是。如果我的估计没错,她,应该是被阴魂附身了。” …… 剎那间,室内安静了下来。 我这句话是哪里出了错,竟值得那一人一狗用惊异得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瞪视我? 我被他们俩瞪得有点发毛,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怎……怎么了?我说错了?” “古安妮。”阿神抬起爪子来碰了碰我的额头,严肃地道:“你知道你这话的意思吗?今天下午尉迟槿提到过,这拢翠山上是群鬼做乱,数量恐怕三十有余。如果楼下的那个女人真的被鬼附身,那么,其他人呢?这覆盖面太广,一旦场面出现混乱,可不是你我二人能够控制得了的!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我长吁一口气,道:“我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事实由不得我逃避。这碧落山庄开张可不是一年两年了,那女人可好,连入住需要登记身份证号码都不知道,就算平常真是由她丈夫管理,她身为老闆娘,又怎会一无所知?你还记得在城西片场被小恶灵附身的朱玛芮吗?我当时之所以会发现她不正常,就是看到她面上浮着一团浑浊的灰气,脸上虽有表情,看起来却像是硬挤出来的,就仿佛……仿佛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一样,透着股狰狞的意味。而且,我刚才说过了,那个‘齐’字,她写得是繁体字,更离奇的是,她手中明明是一枝水性笔,写字时用的却是毛笔的握法!如果她不是被附身,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解释。” 第122页 阿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发出一声怒吼:“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有用吗?”我给它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阿神,你是神兽,哪怕再细微的阴寒气息,你也能轻易嗅出。但是,一旦他们附身到人的身上,借阳气掩盖自己的鬼魂之息,你的鼻子就根本成了摆设。人的表情神态有无数种,每一种都在表达内心情绪的微弱变化,你不是人,这一点,你永远无法了解。” 阿神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竟寂然无声,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肥腩多在一旁听得如堕云雾中,好在他知道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也不急于在此刻全部弄个清楚,只是脸带焦急之色地道:“我听不明白,可是我觉得这事一定很严重。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找到尉迟先生再作打算?” 找他干嘛?那傢伙跟你一样,就是个祸精二号,还嫌他给我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吗? 我想了想,回身对阿神道:“我这也是估计,外面情况到底如何,究竟有多少人被附身,我们谁也说不清楚。眼下,不如我出去探探情况,然后……” “不行!”阿神大吼一声打断我,“你这样贸然出去实在太过冒失,我决不能允许你以身犯险!” 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这傢伙,最近也太婆妈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窝在这个破房间里,等到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了,再出去做些无用功?阿神,你心里也很明白,首先,我必须搞清楚,自己现下是身处于何种环境,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啊!” “那……我跟你一起去!”阿神沉吟了片刻,抬头看着我道。 “我也去!”肥腩多连忙也出声道。 “别闹了!”我摆手道,“我不过是出去查查消息,我们这一伙子又是人又是狗的,还嫌不够引人注目?我自己去就好,我保证,一有消息马上回来,绝不擅自行动!” ……才怪。我在心里默念。 阿神的优势在于辨别恶鬼的气味,以及与之缠斗。若我们面对的,真是一群附在人身上的恶灵,出手前则不得不考虑会不会给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在这种情况之下,阿神基本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并没有想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对付这伙恶灵,我也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可事到如今,这似乎已经是唯一可走的路。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安妮!”阿神在背后叫我,我扭过头,正对上它焦虑担忧的眸子。 “小心些。” 我微微点了下头,对同样焦灼的肥腩多笑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 这碧落山庄此刻像是换了一个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整栋房屋中耀眼夺目的日光灯全部熄灭了,此刻映入我眼帘的,除了几丝跳动着的幽暗光线,只剩一片漆黑。 楼下的大厅里,一阵喧嚣之声传来。 我蹑手蹑脚地挪动着身体,靠近走廊上的栏杆,探出头朝下窥望。 原本空旷的大厅,如今摆放着几张八仙桌,桌上点着几支蜡烛,作为唯一的照明工具。二三十个装扮各异的人围坐在桌子的旁边,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有那么三五个,肩上甚至还背着旅行必备的背囊。 我睁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 在烛光的映照下,我看见刚才接待我们入住的那个女人,手中抱着一个酒罈子,正风情万种地靠在桌边跟一个男人调笑。 “来来,凤娘,帮我把酒杯满上,今儿个,我们一定要喝个痛痛快快,啊?哈哈哈!”那男人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总有四十多岁了,手指一下下点着女人的肩膀,脸上的神情轻浮得让人噁心。 女人丝毫不以为意,依言将男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嘴里道:“我说,你是……” “嘿,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陈二狗啊!”男人有些不满,抬起手来在女人的下巴上颳了一下。 那中年女人恍然大悟般发出娇滴滴的笑声:“哦呵呵,原来是二狗哥!你这身新皮囊当真不错,我这一时之间,竟不能分辨了!” 邻桌有个小女孩,闻言笑道:“凤娘,你可得快些熟悉才是,从今以后,我们就靠着这一身皮囊行走世界啦!”她模样看上去最多12、3岁,发出的却是成年男人的粗犷声音,听起来着实有些诡异。 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那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绕到中年女人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听说楼上今天新来了几个游客,可碍事?” 名唤凤娘的女人掩唇而笑,道:“一个小姑娘和一个洋鬼子,还带着一条狗,有什么可碍事的?一来就跟我打听什么玉迟槿,金迟槿的,我哪儿知道?三两句打发他们上楼住去了。这会子若他们跑了出来,我们倒正好吓他们一吓。建春儿他们两口子,不是还没找着皮囊吗,这两个啊,正好!” 人群又是一阵闹笑,随即便纷纷拉住身旁人推杯换盏、划拳猜枚,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群鬼夜……宴?”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碧落山庄真的已经被这一伙恶灵占据。他们附在山庄主人和来往游客的身上,不知在打算些什么。 第123页 我突然想起小恶灵告诉我的那个“秘密”。 冥界有传闻,若能趁人类精神萎靡时附上他们的身体,就能操控这具躯壳,获得新生。 这群恶灵此番动作,难道也是与此有关?到底是什么人,竟撒下这等弥天大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气。无论如何,这一伙阴魂为了一己私利,罔顾人命,在此百般作恶,实在是不可饶恕!我胸中的正义之气一经激盪,立刻血气上涌,脑子一热便顾不得许多,立时拔脚就要往楼下走,心里琢磨着先把他们教训一顿再说。 我刚要抬脚,身边却突然掠过一道劲风。紧接着,我被拽进了楼道内的阴影里,一只温暖的手捂住我的嘴巴,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别做声!”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二话 碧落黄泉(二) 那只手一直拖着我转到一堵墙之后方才松开。 我连头都不回,直接抬起左脚一个用力就跺了下去。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即刻松开了我,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脚大吸凉气。 我转过身去,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这个混蛋,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想再赠他一记飞踢的冲动。 过了足有一两分钟,那傢伙似乎才缓过劲来,抬头看着我,小声道:“古姑娘,你这是为何?” 我矮下身子,面对面地瞪着一脸茫然的金丝眼镜男,压低声音道:“尉迟槿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绞尽脑汁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把我骗到拢翠山上来,现在还给我装无辜!”说着,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 这一下力气并不大,然而他竟仰面朝后栽了过去。我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拉他——他这体积,摔到地面上声响恐怕绝不会小,要是惊动了楼下那一伙披着人皮的恶灵,就麻烦了! 尉迟槿稳住身形,讪讪地沖我笑笑,小心翼翼地道:“古姑娘当真冰雪聪明,在下的小伎俩竟被你看穿。眼下时机不对,待到此事了结,我再向姑娘赔罪。” 我知道此时的确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于是白了他一眼,道:“回头再跟你算帐!现在,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尉迟槿的声音细若蚊蝇,我几乎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勉强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半年,尉迟槿的确一直住在拢翠山附近。最近几天,他突觉附近阴气纵横,循着气味四处查探,意外发现碧落山庄里的老闆员工,乃至数十个游客都被恶灵附了身。他一时怒极攻心,便与他们动起手来。 这一战足足斗了半宿,因为担心伤到人身,尉迟槿出手时瞻前顾后,难免有些不便利。反倒被他们得空儿偷袭,受了些伤,天亮之后才得以脱身。他思前想后,始终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于是下山寻找我,希望我能够有解决之法,出手相助。 “那你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干嘛还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出来骗我?”我仍是有些不忿,忍不住问道。 尉迟槿有些尴尬,嗫嚅道:“这……姑娘忘记了?我离山之前,师父曾千叮万嘱,本门有规矩,我派事务必当自己解决,决不可劳他人之手。我师兄弟俱不在身边,实在没办法,这才……” “哼!”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名门正派立这种规矩,说穿了就是独善其身。平日里别派遇上困难,一概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万一麻烦落到自己身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尉迟槿看上去有些焦急,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古姑娘,你可有什么办法,将那些恶灵从人身体里逼出来?”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斥道:“干嘛,现在开始觉得我斩鬼族厉害了?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法力低微吗。这么低声下气的可不像你呀!” “姑娘休要说笑了,事态紧急,我实在……” 我一扬手,制止他继续像只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低头暗自思忖。 斩鬼一族对于“魂灵附身”之事,的确有详尽的记载。 每一个健康的人身上,都拥有十分充盈的阳气,由人类自己生成,能抵挡一切阴寒污秽之物。当一个人精神萎靡不振时,身体内的阳气就会出现暂时性的衰竭,这个时候,就是邪灵入侵的最佳时机。我们常说,人之所以会遇鬼,是因为“运势低”,实际上也就是这个意思。 阴灵选择在这种时候附身,对他们来说并非没有任何危险。人的思维情绪瞬息万变,阳气也会随之增强或减弱。法力高强的邪灵能够将这种阳气夺为己用,甚至侵占被他附身的躯壳;但那些能力低下者,反而会被阳气反噬净化,时间一长,便会化为乌有。这个道理,我昨夜已经对小恶灵说过,只是当时我并没料到,竟会有如此多的阴魂前赴后继以身犯险。 昨晚在城西片场,我将小恶灵从朱玛芮的身体里拉出,用的是《斩鬼凋魂集》中的“夺魂咒”掌法。这种法术虽然能将恶灵从人身体内逼出来,但极为耗费内力,面对一两只恶灵时或许无往不利,但若数量太多,我只有一双手,却无论如何应付不来。 如今,楼下可是聚集了二三十个被恶灵附身的“人”啊! 我抬头看了看尉迟槿,只见他眼中尽是焦急之色。 第124页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对尉迟槿道:“办法我的确有,但恐怕只能制伏得了一两个,希望能对那伙白痴起到一些震慑作用,令他们知难而退。你随我一起下去,见机行事。” 尉迟槿有点犹豫,手指不由得抓紧了湛卢剑的剑鞘,半晌道:“行,但姑娘……千万不要硬撑……” “啰嗦!”我站起身来,一脚踏上栏杆,纵身一跃,身体腾空而起,朝一楼的大厅落了下去。 ------------------------------- “砰,砰!”两声巨响,我和尉迟槿一前一后落在了大厅中央的两张八仙桌上。 这群恶灵,此时正举杯痛饮,喝得酒酣耳热。冷不丁见天降神兵,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喧闹的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我站在桌子上,觉得自己简直拉风到了极点,不由得摆出一副傲视苍穹的姿态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只见这数十“人”脸上皆是惊异之色,张口结舌地瞪着我。 名唤“凤娘”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看了看我身后的尉迟槿,稳定了一下心神,放下酒罈,清了清嗓子,绕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细着嗓子道:“呀,齐小姐,出什么事了,你怎会从楼上跳下来?是……是房间里有耗子?” 我面色沉静地道:“也没什么,听见楼下喧闹得很,就想来凑凑热闹。” 凤娘和离她不远的陈二狗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对我说道:“哦,齐小姐也喜欢喝酒?这几个朋友,是来拢翠山赏花的,皆为性子豁达的人。夜里闲得无聊,就央我帮他们置办几桌酒,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我还担心他们声音太大会吵着客人,没想到齐小姐也是爱热闹之人啊?” 我轻笑了一下,说:“酒我是不敢沾的,爱热闹嘛,倒也不见得。只不过我这人,天生有个死对头,既然他都出现了,我也不能躲起来扮作不知。” 凤娘转了转眼睛,笑道:“什么死对头呀?”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我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下意识地看了陈二狗一眼,后者微微地朝我的方向拧了拧脖子。她有些迟疑地走到桌子旁,我蹲下身,贴着她的耳朵,面带笑容地吐出一个字:“鬼。” 话音未落,我左手突然发力,在掌心聚起一股热力。凤娘大惊失色,一闪身想跳到一边,我右手疾速向前探出,一把扯住她的头髮将她拽到身前,左手置于她头顶,作势要击。 这一突然的变故令整个厅中的“人”们一下子慌了起来,那陈二狗强作镇定地大喝:“这位小姐,你要干什么?” 我不理他,重又伏到凤娘耳边,道:“奉劝你一句,既然要为非作歹,就趁早剪了头髮。已然是鬼了,还留着一头长髮,我一抓一个准,真是屡试不爽啊!”说罢,拱起左手的手掌,借着掌中凝集的“夺魂咒”之力一吸——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女人的身体里被拔了出来! 我用力朝后一甩,口中大叫:“尉迟槿,接!” 他应了一声,飞身一跃,并不拔出湛卢剑,直接连着刀鞘一起朝前伸出,接住那团影子。然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儿,将脱离人身的凤娘稳稳地带至自己身前,剑鞘正好卡在那恶灵的脖子上——这次,他终于没有先脱下他的阿玛尼。 这一下,底下的人群可炸开了锅。有好几个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看样子像是随时准备跳上桌子来和我一决生死,却始终只在下面大声吆喝,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倒是那看上去只得12、3岁的小女孩尤为激愤,握紧了双拳摆出一个十分卡哇伊的姿态,喉中发出男人特有的怒吼:“杀杀杀!” “哎——”我竖起一根手指,面有得色地笑着朝人群摇了摇,“可不要轻举妄动哟,你们努力了这么久,总不想下场跟这位……凤娘一样吧?”说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尉迟槿钳制住的恶灵,她的头髮凌乱地披在脸上,狰狞之色尽显,对着我呲出牙齿,喉间发出阵阵“嘶嘶”的声音。 “乖,你是鬼,不是狗,不要再玩角色扮演了好吗?”我摇摇头,重新扭过头来。那小女孩仍是握着拳,口中仍在在一个劲地嚷:“杀杀杀!” 我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也……太错乱了。那个以为自己是狗,这个呢?喜欢扮演复读机! 我索性在桌子上坐下来,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若想将你们从人的躯壳里拔出来,可说是易如反掌。我身后这位朋友呢,想必你们昨天也见过,他的能耐,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现在不一定要杀你们……但我一定要知道,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底下的人立时静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似乎是在考虑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只有那粗犷的小女孩……她还在喊:“杀杀杀!” “你闭嘴!”我忍无可忍,转头就是一声大吼。那傢伙吃了一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等了几分钟,这些人始终没有表示,就觉得有些不耐烦。我跳到尉迟槿的桌子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裂魄钉,将它移到凤娘的脸边,道:“嗯,看到这枚钉子了吗?我只要把它在这位美女的脸上轻轻一划——哗,这美丽的人儿立马消失,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想不想试试看?” 第125页 语毕,我手腕一抖,佯装即时就要朝那凤娘刺下去。 人群一片譁然。 “住手!”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 陈二狗正死死盯着我,眼中散发出阴鸷的光。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三话 碧落黄泉(三) “别拿你那死鱼眼看我,比你兇恶一千一万倍的姐都见多了,怕你啊?!”我想也不想对着陈二狗噼头就骂。 小样儿的,他以为自己是谁,随随便便甩个眼神过来就能杀死我?莫非取个名字叫二狗,就能拥有两条狗的实力了?无聊! 陈二狗被我骂得有点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几秒钟之后,他那张原本穷凶极恶的脸突然一动,眉眼鼻子都挤在一起,嘴巴大大咧开,露出个别扭之极的笑容,口中道:“嘿嘿,这位小姐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行走江湖最重要就是要讲义气……” “滚蛋!跟我讲义气,你脑子被鸡啄了?别废话,赶紧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我又是一通臭骂朝他喷去,陈二狗似被我的凌厉之气所伤,连连后退,“咚”地一下撞上身后的桌角,他也不觉得疼,一边使劲摆手一边道:“小的瞎了眼,小的不该跟大师你攀关系,小的……”其他的阴魂见他吓成这样,也纷纷学着他朝后退了两步,有几个胆小的,泪水都噙在眼眶里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什么鬼啊?胆子也太小了!我有点头疼,扭头瞥了一眼尉迟槿。枉他自称是名门高徒,居然连这样的货色都搞不定。就算不想伤害人的身体,吓唬一下他们很难吗? 我思考了一下,对着底下战战兢兢地群鬼说道:“来来,都给我站好了,排成两排,一个个给我现出原型来,老呆在别人身体里算是怎么回事儿?” 几十只阴魂面面相觑,互相推来搡去,似乎是想找一个发言人出来跟我对话。 闹腾了好一会儿,一个长得像竹竿一样的瘦男人越众而出,瑟缩着蹭到我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大师,您能不能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寻到这么多合适的身体,现在要是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呸!”我照着那人脸上啐了一口,狠狠地道,“什么叫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多合适的身体?人家还好不容易活了这么多年呢!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人家的身体据为己用,还有理了?不必说那么多,要么给我乖乖出来,要么就尝尝我的手段!” 我发现,自己最近真的越来越爱威胁人了,而且,这一招还真的很有效。那细竹竿见我丝毫不肯让步,眼睛也湿了,拉起袖子来揩了揩脸颊,声音颤抖着道:“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要不是……”他只说了几个字,眼泪就掉下来。 我抓了抓额头。最怕看到这样的情景了!我早说过我不适合做斩鬼女嘛,眼下好歹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光是一流眼泪我就心软,这都变成我的把柄了,谁都能到我面前来演一遭。长此以往,我今后还怎么树立威信哪! 我回头看了一眼尉迟槿,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看起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真不知道他从小接受的到底是怎样的教育,竟练得如此铁石心肠。 楼上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阿神趾高气扬地迈着方步(也难为它了,四条腿迈方步,它是怎么做到的?),领着肥腩多从房间出来了。 我一拍脑袋,直嘆自己煳涂——这么久以来,我和阿神一直是最佳拍档,风雨同舟,福祸共享,除了x大地下室的突发事件,每一次的斩鬼降妖,都有它伴在我身边。刚才我从203出来之前,只说是来打探消息,结果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逞威风逞了个够本,阿神什么的,早就抛在了脑后,他会不会发飙,会不会咬我啊! 阿神晃晃悠悠地走到我身边来,抬起眼轻蔑地朝我一瞥,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地上坐下。肥腩多也凑到我旁边,沖我笑笑,道:“我们在楼上都听见了。” 他们的出现让我心里更加安定了些。我顾不上多和他们说些什么,转过身对细竹竿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 细竹竿擤了把鼻涕,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对我道:“这位大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作对。可我想告诉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也是无奈而为之。没错,我们的确是上了这二三十个人的身,可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在冥界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了,实在是等不起了啊!” 三十多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想起了曾帮了我不少忙的九哥。他爱说些大话,有时候看起来实在不那么靠谱。可是当他给我讲述他们在冥界苦等的辛酸时,我明显地从他眼中看到几丝凄凉。如果我没记错,他已经等待了十一年,这已然是一段很长的岁月,可是,三十年?我真的无法想像。 “我们这伙阴魂,都是一个村的,我们那儿穷了十几代人,祖祖辈辈都是过的苦日子。三十二年前,村子里起了一场大火,死伤无数,我们……就是那时候,没了命。” 第126页 细竹竿闭了闭眼睛,像是重新堕入极端痛苦的回忆中,“我们一起到了阴司,原以为上辈子从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应该可以很快再投胎做人,没料到,鬼差大人却对我们说,冥界对每一个魂灵都是公平的,要想过奈何桥,必先拿号排位。公平?这三十多年里,我们眼见着比我们后来的阴魂一拨一拨地离开,他们有的拿钱打通关节,有的凭着一双拳头恐吓威胁,全部得偿所望。我们,什么都没有。一辈子穷苦老实地活着,除了等待,再没任何办法。三十年啊……” “也是最近,有一对夫妇告诉我们,可以通过附上活人身体的方法控制他们,转而获得重生,从此不必再无休止地等待下去。我们……实在受不了这种生的诱惑,这才集体跑来这碧落山庄,心里想着,这里地势偏远,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易被人察觉。我们成功后,本打算在此盘桓两日,无甚危险之后就离开,没想到,还是……”他再说不下去,一下蹲到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不敢朝下面的“人”群细看,害怕他们脸上悽惶的神色会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蓦地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无论是我眼前的这些村民,还是昨晚的小恶灵,他们都曾经过一段凄凉悲苦的生活。于万念俱灰中,突然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而重燃希望。为什么,偏偏都是这些人?这谣言的传播,似乎太具有目的性了一些。 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脑袋里一团乱,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分析。突然,一朵白花的影子自我的脑中闪过。 水晶兰!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急急地对细竹竿道:“我问你,楼梯上那盆水晶兰是不是你们带来的?” 细竹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什么水……您说那白色的花叫水晶兰?那不是我们的,是建春两口子带来的,关于附身获得新生的消息,也是他们告诉我们的。他们俩真是好心肠啊,见我们实在可怜,不仅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还陪我们一起来到这拢翠山上。遇到适合附身的活人,也总是让我们先来。如今,我们都找到宿体了,只有他们俩还飘着……哎,对了凤娘,说到这儿,你今晚见到建春和他媳妇了吗?”他说着看向被尉迟槿死死箍住不得动弹的那个女恶灵。 凤娘费力地摇了摇头,道:“昨晚我们和这傢伙——”她看了看尉迟槿,“一战之后,他们就离开了。说是今晚有事,不能来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细竹竿对我道:“大师,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现在,只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语毕,他定定地看着我,不再说一句话,似乎在等着我的决定。 我嘆了口气,将阴魂附在人类身上可能带来的危害又给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听得张口结舌,陈二狗更是跳了起来,大声嚷道:“不可能,我不相信,建春两口子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们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蠢,那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说了不可告人了,姐怎么会知道? 尉迟槿在我身后,一直也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发声道:“眼下,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你们也该做个选择。这位姑娘的本事刚才你们也都见识到了,若不想就此灰飞烟灭,便快些从这些无辜的人身之中脱离出来,不然,休怪我……” “好了好了,你这时候倒想起吓唬他们了!”我回身斥他一句,“把凤娘给放了,他们自己会有选择的。” 尉迟槿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重获自由的凤娘一下子飘到陈二狗身后,胆怯地越过他肩膀偷偷看我。 “罢了,这都是命!我们,回去吧……”细竹竿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突然站定,只听“倏”地一声,一道微光从他头顶冒出,逐渐化为人形,而这具细长的身体则真像一根面条一般,瞬间瘫在地上。剩下的阴魂见已无退路,也纷纷效仿。一剎之间,碧落山庄这昏暗大厅的半空中,浮现出数十只半透明的身影,太阳穴处的青光闪闪烁烁。 “大师的不杀之恩,我们都铭记于心。就此告辞了!”细竹竿朝我施了一礼,带着众鬼就要离开。我连忙拽了一把凤娘,问她道:“哎,刚才你登记我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像是在用毛笔书写一样啊?” 她朝我露齿一笑,道:“我活着的时候,家里有一间小面馆儿。我父亲记帐的时候,都是用毛笔,我看得多了,自己也习惯了写毛笔字。” 我点点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一抬头,发现肥腩多带着点笑意正看着我。 这个地方,叫做碧落山庄,听上去真像是个讽刺。 这些阴灵自黄泉来到这里,以为直达碧落,此生无忧,可结果呢? ---------------------------------------- 一阵阴风掠过,风停之后,厅内再无一只阴灵,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这才放松下来,从桌子上跳下,随便拣了个板凳坐着,颐指气使地对尉迟槿道:“去检查一下,这些人可有大碍。” 尉迟槿依言对地上的人一一检查,回来对我道:“醒来之后可能会觉得有些乏力,但身上不见伤痕,应是无妨。”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低了下头,突然大声嚷起来:“古姑娘,你的手……” 第127页 我吃了一吓,连忙低头——右手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崩开了,鲜血浸透了包裹在外面的纱布,正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在我的脚旁染出一圈红色。 刚才我一直再跟那班阴魂交涉,竟浑然不觉,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手实在疼得太厉害,就像快要折断一样。 怎么会这样?白天不是把毒血挤出去了吗,上药之后我已经觉得好多了,现在,怎么好像反而更严重? 肥腩多和阿神一前一后朝我扑了过来。前者轻轻握着我的胳膊抬起来放在桌上,眉头紧蹙,眼角都挤出了纹路。而阿神,它干脆又给了我一巴掌,怒气沖沖地大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肥腩多连忙一把将阿神拉开,口中道:“别忙着骂她,先让尉迟先生帮忙看看伤势再说。” 尉迟槿轻手轻脚地拆开我手腕上的纱布。 伤口并没有肿,只是,瀰漫在周围黑气经过这一天一夜,反而更盛了些。边缘的皮肤有些发干捲起,看起来就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他皱着眉头拿起我的手来,对着伤口闻了闻,厉声问我道:“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昨晚被……被一个小恶灵咬了一口……”他样子看起来实在兇恶,我倒有点发憷,小声答道。 “今天上午我已经让肥腩多帮她把毒血挤出来了啊!而且还敷了鸭脚木和紫草,应该不会这样才对啊,到底是怎么了?” 尉迟槿严肃地看了看阿神,又看了看肥腩多,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医治太迟,邪气已入。”他说。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四话 疗伤 这句话一出口,偌大的碧落山庄霎时间一片静谧。 阿神颓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我再看肥腩多——他虽然不明白这“邪气已入”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后果,脸上却仍是布满担忧之色。至于尉迟槿,他天生一副冰块脸,根本没有表情,只眉宇间的一点皱褶让我知道,他此刻感觉也并不轻松。 他们这副样子,看得我实在难受。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手腕虽然疼得如同剜心割肺,但思维清晰精力旺盛,应该没那么快与世长辞吧! “喂喂!”我站起身来,忍着痛拍了拍手,对着他们道,“你们不要摆出这样如丧考批的衰样来好不好,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阿神不理我,抬头看向尉迟槿,道:“可有法子清除?” 尉迟槿低头沉吟了片刻,道:“神兽前辈,这里阴气太重,对古姑娘的伤势有害无益。依我所见,不如先离开这里。我随你们一起回家,再替姑娘仔细诊察。” 阿神点点头。肥腩多巴不得一声儿似的几步跨到我身边,一手握住我的腰,另一手轻轻盖在我的伤口上,想要扶着我往外走。 我挣扎了一下,想将他的手推开。 这叫什么事啊?你们会不会搞错了,真有这么严重?看他们这如临大敌般的神情,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受过几次大伤后,感觉神经发生退化。跟被吊在五荒山上差点没命的那次相比,这次应该好多了吧? 肥腩多扶在我腰间的手加大了些力度,阻止我乱动。同时,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安妮,别逞强了,在我们面前,你可以脱掉你的壳。” 我仰起脸来盯着他。 我不是逞强,我只是,不愿意往更坏的地方去想。阿神说得再清楚不过,这种伤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邪气一旦入侵,轻则断臂,重则攻心。我的命虽绝对称不上太好,但也断不至于如此倒霉。而如果,失去一条臂膀就能永远脱离这终日被鬼魂缠绕的生活,我,也认了。 阿神回身看了我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抢先第一个走了出去。我怀疑它是怕我看到它流泪。这条臭狗,虽然我和它之间相处的主题就是不停的吵架,但由小到大,它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知道它对我是怎样的感情。 尉迟槿跟在阿神身后也走了出去。我觉得有些累,当下也就不再挣扎,靠在肥腩多的身上,微微借着他的力量也走出了碧落山庄。 ------------------------------- 开车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我心里明白这是我自己闯出来的祸,也不敢腆着脸跳出来活跃气氛,车里安静得我浑身难受。好不容易挨到进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就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肥腩多急得也顾不上将车停进我的车位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把车开进去,然后与阿神和尉迟槿一起在后面追我。 远远地我瞥见电梯口站了一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袁晓溪。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自打春节结了婚,就几乎没露过面,跟她的夫婿双宿双栖,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连电话都很少给我打。这会儿怎么想起我了? 袁晓溪歪着脑袋看着我走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也刚停好车,一转头看到你的车了,就在这等你。” 我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妞子结婚之后看起来妩媚不少,头髮剪短了,烫出些繁复的小卷堆在脖颈处;原本冷艷的面孔因为一些暖色调化妆品的修饰,看起来柔媚许多;穿着件有一点蕾丝花边的长衬衫,水红色的,雅致又不失利落。看来婚后她的生活过得很滋润嘛! 第128页 这时候阿神他们也赶到了我的身边,我沖袁晓溪笑笑:“怎么啦小少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陪你那亲爱的夫君吗?” 袁晓溪诧异地“咦”了一声,道:“古安妮,我不是给你发过简讯说我今天上晚班,下班了以后带宵夜来你家吃吗?”说着,她朝我扬了扬手中两个热气腾腾的纸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掏出手机来一看,确实有一条未读简讯。于是对她道:“刚才在做事,手机开了静音,没看到。” 袁晓溪还想说什么,肥腩多忍不住插话了:“袁小姐,先上楼去好吗?安妮她有伤,我们得……” “你又怎么了?”袁晓溪大惊小怪地嚷,随即醒悟过来,连忙道,“上去,上去再说。” 我苦笑着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 “安妮,你们回来了?”花子打开门,雀跃地蹦到我面前,随即被门外的大队人马惊了一下,“呀,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阿神抢先两步将花子拱开,嘴里大声道:“你让开些,别靠近她!” “阿神!”我忍不住发声,“你能不能态度好点?” 花子被阿神拱得一个踉跄,退到一旁,脸上又显出受伤的神色来,嘴唇翕动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肥腩多护着我走进房内,回身对花子宽慰地笑道:“花子小姐,安妮她伤势出了变化,尉迟先生要赶紧替她检查诊治,你……” “我明白了……”花子脸上的悲戚之色更浓,忧虑地朝我看了看,便垂下眼睛,再不发一言地飘进厨房。 尉迟槿越过众人行至我身边,轻轻抓住我的左手将我从肥腩多的怀里拉出来,口中道:“快坐下,让我再仔细看看。” 我依着他的吩咐在沙发上坐定,将疼痛得如同被电锯来回拉扯的右手递给他。 袁晓溪一直怔怔地立在侧边,此时一见我手上的伤口,立即发出了一声惊唿,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每个人,嘴里道:“这该不会是……恶灵……鬼齿痕?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尉迟槿有个结论,再跟你详说不迟。”阿神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手上,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便再不出声。 尉迟槿自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羊皮匣子,打开来,里面全是一根根不同粗细大小的银针,被灯光一耀,“噌”地闪烁出一抹寒光。 我吓得不轻,连忙胡乱踢蹬着缩进沙发内部,抱着膀子抖抖索索地沖他嚷:“你……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啊你!” 阿神不由分说跳上沙发,两只前爪将我的手扒拉开,崩溃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你以为你演八点档啊!” 尉迟槿抿嘴笑笑,道:“姑娘不必惊慌,家师医术精湛,我虽不及他,倒也学了些皮毛。我需用银针探你伤口处的毒性,切莫紧张,放松就好。” 我心里直犯嘀咕,却也没其他办法,只得试探着将手伸给他,口里不停念叨:“你可轻点,我这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摧残。哎哎,你别选最粗的那根针啊,哎呀,别扎我,容嬷嬷饶命啊!” 尉迟槿无奈地闭了闭眼,有点恼怒地道:“姑娘,我到底有哪一点像那个肥婆?” 好小子,我以为这些年你一直在山上清修来着,没想到连《还珠格格》都看过!看来,我这句话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这傢伙平常一向温文有礼,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肥婆”这个字眼从他嘴里冒出来呢! 这一来二去的,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肥腩多摇摇头,走到我身边坐下,一把甩开沙发上的抱枕,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我道:“安妮,能不能让尉迟先生先为你诊治完了再说?” 我从没听过他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和我说话。死洋鬼子生气了!还是……还是挺吓人的…… 我耷拉下脑袋,嘴里含含煳煳地对尉迟槿道:“那……你检查吧。” 尉迟槿将拿出一根银针来过火消毒,找准位置,从手腕处的伤口刺了进去。我已经准备好要大叫,可直到大半根针都没入皮肤,那种蚀骨的疼痛也没有传来。 这银针的刺痛,跟伤口处本来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少顷,尉迟槿将银针拔出来看了看——几乎所有埋入皮肤的部分都被薰染成黑色。他摇了摇头,换了另一根针,自离伤口稍远的地方又刺下去。如此往復,距离越来越远,银针上的黑色也越来越少,直到手肘部位时,我终于感受到那期待已久的刺痛。而那根银针拔出来之后,除了沾上几颗血珠,上面一点黑气也没有。 尉迟槿轻轻舒了口气,将用过的银针放进羊皮匣的夹层,扭头对阿神道:“阴毒尚未行至手肘,还好。” 阿神眉头松了松,问道:“那,你能医得了吗?” 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尉迟槿的嘴巴。 “毒性一旦侵入身体,就会立时溶于血液,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散布到全身,没有任何草药能将其清除。若是常人,我会劝他断腕救命,但古姑娘……” 第129页 他说到一半,像是有什么没考虑清楚似的停了下来,低下头。 “安妮怎样?”肥腩多焦急地一把拽住尉迟槿的袖子,“你说啊!” 尉迟槿朝肥腩多看了看,嘴唇动了动,长嘆一口气:“鲁伊斯先生不必慌张,姑娘与我相识一场,让我看着她殒命,是万万不能。这个……”他从那羊皮匣子里取出一颗丸药,递到尉迟槿手里,“给古姑娘服下吧。” 说着他又对阿神道:“家里可还有鸭脚木?我立即帮姑娘止血清毒。” “不行!”我看清了他手中的丸药。这药,我太熟悉了! “尉迟槿,我不能要你的药!”我一把推开他拖着药丸的那只手,急急地嚷道。 尉迟槿眉毛一挑,脸上满是不解地问道:“为何?我这是……” “玄清丸嘛!你只有两丸,是救命用的,吃完可再没有了。上次你从五荒山上救了我,已经给了我一丸,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把你唯一的救命药据为己有!”我顾不得许多,大声喊了出来。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高徒,但对他们基本的作风还是有了解。干我们这一行,就是在刀山火海中打滚,随时都有丧命之虞,因此每一个大派的弟子离山之前,其师父都会赠与一两颗保命的丹药,意为怜悯本门中人的性命,遇险时可保不死。 对于尉迟槿这个人的处事方法,我虽然并不认同,但并不等于,我就可以随意剥夺属于他的东西。此番我若真服了这枚崆峒至宝,他日尉迟槿若身陷险境,该当如何是好? 尉迟槿惊讶地道:“姑娘何出此言?这玄清丸既为救命之用,怎么我吃得,你便吃不得?方才在车上,我已经思量良久。在下法力虽不算多高强,自保却是足够。姑娘不必介怀,放心服用就是。” 这个人,我怎么跟他就说不清楚! 我张开嘴还要说什么,阿神倒不客气地跳了出来,道:“古安妮,眼下你命都要没有了,还唧唧歪歪做什么?你先把药吃了是正理,若万一今后尉迟槿遇到什么,我们赴汤蹈火赶去帮他,也就是了。” “帮他,怎么帮?你一个百年老神兽,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为了我的命,你真什么都不顾了?”我愈发着急,声音都变了,对阿神唿喝道。 “不必多言。阿神前辈,请你取出鸭脚木和紫草,我先替姑娘止血,清除表面毒气。古姑娘,你临睡之前用黄酒将玄清丸送服,不出两日,尸毒即解。”尉迟槿说。 随后他一边拿起我的胳膊准备推出毒血,一边对我朗声道,“古姑娘,未来之事我们无法预料,何必杞人忧天?眼下我明明能救你,若因为担忧可能永不会发生之事而放弃,当真枉为崆峒弟子。阿神前辈说的没错,今夜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咱们就当是扯平了。以后若我还有烦扰,必会再来寻姑娘相助,到那时,姑娘别嫌我烦,就罢了。如此,可好?” 他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可听上去似乎是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我不想死,可我…… 我咬了咬牙,对他道:“今后你有任何事,不管多远,不管多困难,我古安妮,必当全力相助。” 这一下,我对他的亏欠,可算是坐实了。 他轻笑一下,颔首道:“自然如此。” -------------------------------- 尉迟槿将我的伤口重新包扎完好,又嘱咐了我一遍按时吃药,这两日多多休息,接着便要离开。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叫阿神将摄魂瓶拿来,递给他道:“对了,我差点忘了,这里有几个魂灵,你帮我把他们超度了吧。” “那小恶灵害得你这样,你还要帮他?”阿神在一旁恨恨地说道。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当时也是因为太害怕才会咬我。短短一辈子,他过得太苦了,若能被超度,远离六界轮迴之苦,对他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尉迟槿结果摄魂瓶,讶异地看着我,道:“就是这里面的魂灵咬了你?我当真没想到,你竟还愿意……” 这是第一次,他的眼中除了傲慢,多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点点的温情。 我微微点点头,道:“就当帮我,行吗?” 尉迟槿应承下来,转身离开。 袁晓溪这时将买来的夜宵从纸袋里拿出,对我道:“饿吗,吃不吃?” “稍等。”我说着对着厨房喊,“花子,出来吧,没事了。” 门边,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探出来。 我觉得,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可能会陷入一段复杂的鬼狗之恋的纠葛之中。 天地良心,我这么不靠谱的女性,你真指望我客串情感节目主持人? 不要啊!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五话 槐树街28号 肥腩多明天一早还要开店,见我的小命已经保住,便跟袁晓溪打了个招唿,也离开了我家。 花子从厨房里蹭出来,哀怨地瞅一眼阿神,缓缓飘到餐桌边,也不知从上面拿了个什么东西,垂着头在手里摆弄。 阿神看了看花子,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 第130页 他们俩这副样子让一旁的我和袁晓溪笑得直不起腰来。真跟情侣之间闹别扭一模一样啊! 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笑道:“爱情真伟大,超越了万事万物啊!” 袁晓溪咧着嘴斜睨我一眼,把自己带来的牛肉米粉和蛋饺打开推到我面前,口中说:“那么,请问这位古小姐,你的爱情现在怎样了呢?” 其时我夹着一筷米粉正塞进嘴里,她这一问,令我噗地一下喷了出来。我忙不迭地抽纸巾擦嘴,同时对她竖起大拇指,贊道:“姐姐,你这话题转移得真是天衣无缝啊!敢情您今天是特意来审我的?” “少贫嘴,我就是觉得奇怪么!前几次和你们见面时,只要你和费尔南多凑在一起,我简直能看见噼里啪啦的小火花不停在你们之间闪耀,可这次……” “这次怎么了?”我有点心虚,边吃边看她一眼,“什么小火花,我看是你眼花吧?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啊,他餐厅开张之后,我天天都去蹭饭呢!” “少来了!之前虽然你们也什么都没发生,但感觉很合拍。当然,费尔南多是要主动一些,你虽然别别扭扭的,倒也都全然接受。可今天,好像什么都变了。仿佛他朝前走一步,你就退一步,接着,他不敢再朝前走,你却还在不停后退,越离越远了……” “哟喂,难为你了警察姐姐,你这结婚之后感性不少嘛,都赶上偶像剧了!”我嘴里一点不服软,心里却狠狠敲了一下。 有那么明显吗? 袁晓溪轻轻拍了我一下,佯装生气地嗔道:“你认真一点不行吗?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啊!” “唉!”我嘆了口气,“袁晓溪,我怎么想的,其实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不是早早放弃斩鬼女的继承权,现在,能这么轻松就决定结婚吗?” 袁晓溪沉默了。 我们都是一样,活着,却不是为了自己,这一点,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早已经註定。如果这是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还要强将另一个无辜的人拉进来?没错,我妈是给了我五年的实习期,两年之后,也许我有机会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可我凭什么让一个人等待那么久,我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确定,更遑论两年后! 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我希望自己身边会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这是我的自私,但那并不意味着,我有权利让他承受得更多。 半晌,袁晓溪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头髮,用柔软的声线道:“可是你知道费尔南多对你的感觉,也知道你自己的感觉,对吧?” 我勐地抬起头来,快速而坚决地说:“我不知道,你别跟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就看你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她使劲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他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你要怎么办?” “那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呗,还用说?我说你能别老提这些吗,我已经够凄凉了,你还要火上浇油!”我被她说得有些烦,瞬间没了胃口,颓然将筷子扔进餐盒。 许是想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袁晓溪突然雀跃起来,一脸堆笑地对我道:“古安妮,那你觉得尉迟槿怎么样?你看啊,他长得也不错,又是名门高徒,最重要的是,你们俩还是同行啊!这样你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虽然他有时实在惹人烦,但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嘛,当初你还不是开我和他的玩笑?” “去你的,别瞎说!”我使劲推了她一把,“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那个傢伙,跟他呆在一起多久,我就少活多久,要是真……那我还不成了短命鬼!” 袁晓溪笑嘻嘻地正要张口,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你不会短命的!” 我扭过头去,阿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客厅,此刻,正双目灼灼地死盯着我。 --------------------------------------- 经过连日的休养,我的伤势恢復得很快。淤血清除后,手腕处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牙印,看上去虽然有些狰狞,但好歹是已无大碍。 好几天了,我跟肥腩多也没联繫。往常他再忙,也总会抽时间来帮我送点吃的,从未像现在这样,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却也不愿主动去找他。也许,就这样淡下去,对他反而是一件好事。 阿神和花子一直在闹别扭,我则始终装作没看到。 话说这种事我们外人哪能插手?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躲还来不及呢,若真跳出来做和事佬,万一引火烧身可怎么办?反正我看花子的样子也不是真的多么记恨阿神,就随他们去吧。 何况,我也不是没有烦心事。 那天在碧落山庄,我又一次与那株水晶兰不期而遇,这实在让我无法释怀,如鲠在喉。没错,我并不能证明这株白色小花的再次出现,与我之前的经歷有任何关联。但,巧合?拜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我与恶鬼怨灵长期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几乎所有的巧合,到最后都会被发现,是刻意为之。 细竹竿曾告诉我,那株水晶兰是由向他们透露重生之法的一对夫妻带到碧落山庄的。他们也是鬼,难道是尹殇那一伙乌合之众的余党? 我身上突然冒出一曾细细密密的冷汗。诛杀尹殇时,我曾向他提到过这水晶兰,他的表现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装腔作势。可眼下再仔细想想,无论是他脸上的神色还是反应速度,都实在逼真。当时他和我已是最后的决战,似乎,没必要在这样的细节上撒谎隐瞒。 第131页 那么,难道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鬼魂们成天价躲在冥界,若不故意犯事,我根本无从寻找。除了我们这几人之外,唯一一个能跟此事扯上关系的活人,就只有林绣云。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找到她问清楚。 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 我原以为,城西片场和碧落山庄之后,还会有其他地方出现类似的鬼附身情况,规模也应该越来越大,因此,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准备狠捞一笔。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世界好像又安静了下来。我落得轻松,每日在家煲剧打游戏,倒也轻松惬意。 只除了晚上。 阿神这些日子过得着实有些憋闷。在这个家里,我跟它说不了两句就要吵,原本还能指望着花子打个圆场,可如今那小妮子每每见到阿神沖我大吼大叫,就只朝它冷哼一声,然后嗤笑走开,根本不将它放在眼内。时间长了,阿神在家里就像屁股被针扎一样坐立难安。我伤势大好之后,它便每晚拖着我外出巡视,美其名曰尽斩鬼族的责任,说白了,倒更像躲避冷战中的老婆。 这天晚饭后,阿神迫不及待又拉着我出了门。 我们俩晃晃荡盪地在城里转悠。阿神出了门还是一副愁苦相,也不与我聊天解闷,只顾低着头走,我实在百无聊赖,只得满街乱看,希望至少能出现一个帅哥给我饱饱眼福。 “哟,阿神快看快看,街对面有一对小gay,长得可漂亮呢!”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用力拽阿神的拉绳,嘴里大叫大嚷。 这一嗓子没惊动那对年轻男孩,倒引来不少路人诧异的目光。我正准备找个地洞钻了,却突然发现那些看着我的人里,有一个很快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并且,明显加快了脚步。 我吃了一惊,随即拉着阿神朝那个方向疾速飞奔。 林绣云! 可给我撞见你了,这次,决不能再让你逃掉! 我拽着阿神死命奔跑,也不知穿过多少街道。前面那个红裙的女人,别看她胖,速率倒一点不慢,而且,她显然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不管多窄小的巷子,她都敢往里钻。 我跑得肺都要爆炸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前面嚷:“死女人,你……你给我站住!”然而前面那个红色的影子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看上去,还无比轻松。 也不知追了多久,林绣云拐进了一条小巷。我赶上去,看见她迅速冲进了一个院子,“砰”地一下关上大门,身影随之隐没。 这个笨蛋!这下我看她还往哪逃!等我捉住她,看我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手将这毒妇手刃于马前! 我当下不作任何停顿地冲到那小院门前,一边用力拍打那铁门,一边大声叫着:“林绣云,林绣云你给我出来!” 没人应。 一旁的围墙有一人多高,我透过缝隙看过去,里面乌漆吗黑的,不见一点光。 我明明看见林绣云钻进去了,难道她还能遁地?我还不相信了! 我继续用力拍打着铁门,手都拍红了,没见任何一个人出来应答,倒是把隔壁那个院子的门给敲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儿,一头银髮,穿着讲究,手里还握着一本厚厚的书。 “你找谁?现在不早了,你这样敲门,很影响大家休息的。”他满脸不愉之色,语气也不算太客气。 我转过身,陪着笑对他道:“那个,大……老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啊?” 说着,我指了指身后的铁门。 老头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这儿?好久都没人住了。主人家早些年搬去了别处,房子一直出租,最近这将近一年,一直空着。” 不可能啊,我明明看见林绣云跑进去。她要是不住这里,怎么会有钥匙? 我有些不甘心,追问道:“您确定吗?会不会最近搬来了什么人,您不知道?” 老头微微笑了笑,道:“我在这住了十几二十年了,跟这间小院就一墙之隔,我有什么理由会连隔壁有人没人都不知道?” 我又从围墙那往里看了看。 院子里看起来堆了不少东西,都用一张黑色的塑料布盖着,看上去确实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这时候,确实已经有些晚了。林绣云若铁了心不出来,我再苦等也是无用。我低头颓丧地看了一眼阿神,拉着它正准备离开,却一眼瞟到老头手里的那本书。 借着灯光,我看得出那是一本外文书,可看起来实在不像英文。我身体中那个好奇宝宝版古安妮适时冒了出来,对老头笑着道:“老先生,您看的书上面,是什么文啊?” 老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书,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小姑娘有兴趣?这是西班牙文,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翻译。老了老了,倒怀念起那段时光来。” “西班牙文?”我眼前一亮。肥腩多一直没告诉我他那家餐厅名字的含义,我是不是正好可以问问这老头? 我掏出手机来,在上面打上“quizas”的字样,递到那老头面前,道:“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想了想,我又补充道,“那个a上面还有一小飘。”我手中胡乱比划。 第132页 老头有点受不了抬手打断我:“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个词是‘也许’的意思。” “也许?” “对,你也可以将它看成是一种期待。” 期待?肥腩多的期待,那是什么呢? 我跟老头道了谢,他脸色缓和了些,对我道:“我们这条街是老街,这两年有不少租住户,鱼龙混杂的,你赶紧回家去,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在外面跑,太危险了。” 说罢,他就进了屋。 “妈的,又扑了个空!我们也走吧。”我扯住阿神的拉绳,转身也准备离开。 “等一下安妮!”阿神脖子一使劲,拉得我差点摔倒在地。 “干嘛你!有病啊!”我站稳身子,气唿唿地沖它一声大吼。 阿神丝毫不以为意,抬了抬下巴,对我道:“你看这里的门牌号。” 我扭头朝铁门的左侧看去。 那花岗岩的墙上,镶着一块蓝色的铁皮牌子。上面写着:槐树街28号。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六话 黑色浴室(一) 槐树街28号? 这……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很重要吗? 我低头疑惑地看了看阿神,它沖我不耐烦地小声道:“你记性被狗吃了吗?” “是啊,被你吃了!”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阿神吶,骂人的方法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最伤害自己的那一种? “咳!”它焦急地大喘一口气,“你的朋友顾冉冉,还记得吗?” 我被噎了一下,胸口一闷,禁不住“吭吭”大咳两声。 这一次,我可再笑不出来了。 一年之前,美心嘉年华。那个被顾冉冉的未婚夫徐扬杀害的女鬼丁珧,她曾经告诉过我,她的尸身,就埋在自己租住的地方——槐树街28号。 怪不得刚才那个老头让我赶紧离开,还说什么晚上不太平,原来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 这是一座凶宅,租房的人只要脑袋没坏掉,恐怕都不会选择这个地方安家,这是常识,毋庸置疑。 那么,林绣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脑袋里一瞬间被太多的东西塞满,无论如何也无法理出头绪。 阿神碰了碰我的小腿,道:“别想了,我们离开这再说。万一这儿是个陷阱呢?” 我回过神来,沖它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朝巷子外走去。 …… 顾冉冉、徐扬、丁珧、林绣云、x大地下室的鬼魂……这件事,牵连越来越广,早就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林绣云绝不可能认识顾冉冉,这一点,我十分确定;而徐扬,那可个豪门二世祖,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在美国念书,跟她这样一个普通大学女教师,应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那么,依照她曾亲手将我推入x大地下室任由恶灵屠戮的作风来看,唯一可能跟她有所关联的,应该就是丁珧。 可是……丁珧已经被我用饮魂匕首打得魂飞魄散了啊!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林绣云在哪里出现,或者想要干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趣。我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只是,如今我心中一直隐隐有个念头:那朵如鬼魅一般无处不在的水晶兰,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哎,你能别再想了吗?以你低于合格标准线的智商,就算想破头也没办法将整件事想清楚。我还是那句话,要来的迟早都要来,我们只要小心些,就什么都不怕。” 阿神一直趴在我脚边睡觉,现在可算是醒了过来,拿爪子推了推我,语带不屑地道。 我轻踹它一脚。这条死狗,不说自己懒得像猪一样,没事还给我吆五喝六。您也不看看,就您那脑容量,有资格说我智商低么? “我们走吧。”它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将一只爪子放上我的膝盖,一脸肃然地说道。 我心惊胆战地下意识朝阳台看了一眼。去……去哪?该不会又是要去买零食了吧?自从我收到那十万块之后,它对吃的需求明显增多,再这样下去,我们又要过回从前那种穷困潦倒的生活了呀! “你……不会是又……又吃完了吧?!”我朝后缩了缩身子,惊恐地看着它,生怕它说出那个我最怕的答案。 阿神赐予我一枚硕大的招牌白眼:“我——要——洗——澡!” 我:“……” 一直以来,阿神的清洁问题,都是由我一手包办,花子有时也会跑来帮帮倒忙。最近我受了伤,花子跟它又正闹着别扭,洗澡的事早就被丢到爪哇国。 难怪我最近觉得家里有点臭臭的,原来是脏狗作怪! 我嫌恶地坐到离它更远的地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手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癒合,自己洗澡都困难,别说你了。要不,你去求求花子吧。” 它的音量突然抬高,像颗炸弹似的轰得整个屋子里嗡嗡作响:“昨天我跟你出去巡视,走到小区门口时看见一家新开的宠物美容店,里面的女店员长得好!可!爱!我要去那里洗!” 不等我说什么,一直苦苦守护着电视机的花子扭过头来,仰着头用鼻孔瞪视阿神,半晌,口中发出一声很轻微的“呸”。 第133页 我简直无话可说。这两个傢伙,怎么能容忍自己幼稚到这地步?和好,很困难吗? “快点!”阿神站起来跑到门边催促我,“真的得去洗澡才行啊,我身上已经有点痒了,万一把什么跳蚤虱子过给你,可别怪我啊!” 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进房间拿了自己的外套、手机和钱包,想了想,又去浴室把阿神专用的名牌犬用沐浴液也拿了出来。 --------------------------------- “欢迎光临!” 我牵着阿神刚一踏进宠物美容店的大门,一个甜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一抬头,眼睛直直撞上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女,因为她衣着的颜色过于庞杂,我觉得眼前有点花。 “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那女孩给了我一个真诚可爱到极致的笑容,霎时让我觉得,如果不在她这花个一两千的,实在对不起她。 这个宠物美容店就在小区临街那一栋住宅楼的一楼商铺,开了不到半个月,店内干净明亮,墙上贴满五颜六色的动物贴纸,看起来颇有童趣。眼前这个女孩最多不过20岁,娇小甜美,身上的穿着一件色彩缤纷的泡泡袖洋装,头上还包着一条缀满小草莓的粉色头巾。 “所以,你是这里的店主?”我问道。 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己开店了,要不要这么能干啊! 女孩笑着道:“对呀,我从小就很喜欢猫猫狗狗,一直梦想着要开一家宠物美容店。人家求了爸爸妈妈好久,他们才答应帮我开的。” 怪不得。看你这副未经世事的小样,也不像能养活自己的人。我心里默念道。 “小姐,你需要什么呢?”我在店里瞎转悠,女孩跟在我背后一叠声地问。 我回过身:“哦,我带狗来洗个澡。你店里就你一个人?能搞的定它吗?它很沉的!”我说着将手里的沐浴液递给她,“用这个洗吧,它用惯的。” “呀,这个牌子好贵的呢!小姐你放心,没问题的,你别看我年纪小,对付狗狗可是很有经验的哟!放心把它交给我就好了啦!”她说着蹲下身子,搂住阿神的脖子,将脸凑过去一个劲儿地在它头上蹭,“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做韩蓓,我们做个好朋友吧!” 我抖了一下。这孩子,怎么一口台湾腔,莫非她是海外同胞? 阿神显然也很受不了女孩这样的亲昵,许是被她身上的香味刺激,它费力地从那热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噗”地打了一个打喷嚏,整个过程一直面无表情。 韩蓓有点尴尬地对我道:“呀……这个……小姐,你家的金毛好有个性啊!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阿神。你别搭理它,它这里——”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点问题。” “哦——”韩蓓拖长了声音,“那阿神,我们要去洗澡澡了哟,你准备好了吗?” 我又是一个哆嗦。我看它应该是没准备好。要早知道会面对眼下这种局面,我真该在家里帮它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设。 小女孩从我手中接过阿神的拉绳,对我道:“小姐,那你是不是要在这里等它一下?那边有椅子,你可以坐一会儿哦!” 我点点头,道:“我还是在这等一会儿吧,免得它等一下给我整出什么么蛾子,你没法收场。”说完,我就在离门边不远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啪嗒”,一滴水滴到我的裤子上。漏水么?我抬头朝头顶看了看——果然,白色的天花板上,有一块濡湿的痕迹,约有一个餐桌大小,正对着椅子的方向。 韩蓓替我倒了一杯水,正要端给我,看到我的境况,单手捂住嘴惊唿:“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楼上漏水的,小姐你快起来,不要坐这里啦!” 我站起身来朝旁边让了让,问她道:“你说楼上漏水?你该找一下物管啊,不然可能会对你这里有影响的。你看看你这儿都是大包小包的狗粮,万一被水泡了,损失可就大了。” “就是呀!我今天早上一开门,就发现这个地方滴水,马上就给物管打电话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都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漏得不凶,可是真的很麻烦耶!” 我想了想,对她道:“要不,我替你上楼去看看吧,顺便打电话给物管催促一下。反正阿神在这里洗澡,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一向不喜欢娇嗲做作的傢伙,那会令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十分难受。但,我们好歹也算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女孩守着一家店,实在也算不容易。我古安妮一向义薄云天善良可靠,理当帮她解决一下这个“很麻烦耶”的问题。 韩蓓扑过来抱住我的手臂,一脸惊喜地嚷着:“真的吗真的吗?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你人好好哦,真的多谢你,那我一切就拜託你了哦!”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很不走心地对她笑了一下,道:“别这么客气,你帮我把那只臭狗洗得干干净净的就行了。” 说罢,我立即大跨步朝门外走去。再多呆一秒,我怕我的鸡皮疙瘩,真的要掉得满地都是了! ------------------------------------- 第134页 我绕进小区,进入宠物店所在的这个单元的楼门口。因为就是二楼,我也懒得坐电梯,一边朝上走,一边给物管打了个电话。 那帮工作人员,平日里看到业主总是笑容满面,可真遇到事情,却总是能拖就拖。也不知韩蓓怎么跟他们说的,反正姐是个粗犷的女性,绝不会好声好气地跟他们打着哈哈好生商量。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接电话的前台小姐没费多少工夫就分辨出,电话这边的大嗓门女人绝非善类,忙不迭应承立即派人过来检查。 我估摸着方位,走到二楼漏水那家住户的门口敲了敲门。 那“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旷。我上下看了看,发现这扇门居然连猫眼也没装,只有一个小小的洞镶在门上。我把眼睛贴上去瞧了瞧,屋内看起来应该装修过,但里面空荡荡的,一件家具也没有。 这间房子的业主没搬进来?那怎么会突然漏水,水管爆了? 我正疑惑间,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个胖墩墩的年轻男人,穿着工程部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正喘吁吁地朝我跑来。 “小……小姐,是你打的报修电话吗?”他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嗯。人家楼下宠物店的店主早上就打过电话给你们,你们倒是搭理人家一下啊!”我瞪了他一眼,语气一点也不友好。 胖墩维修工将工具箱放到地上,搓了搓手,道:“实在不好意思,可我们工程部的确是现在才知道这事,对不住您了。那个……业主在家吗?” “里面好像没人住,空的。”我摇摇头。 小胖墩凑到猫眼上看了看,皱着眉头转过来道:“嘿,还真是没人住的空房子。咱们这小区交房五六年了,业主也都差不多入住,我还真没想到这种情况。房子的备用钥匙在服务部那边,小姐,您是咱们小区业主吧?要不,您留个电话号码,先回家歇着,我这就去取钥匙,回头修好了跟您说?” 我沖他一挥手,道:“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这一走,你们又不知道给我拖到哪一年了!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你去拿钥匙,我就在这门口等你,今天下午非看着你把这弄好不可!” 可能是我看起来样子实在有点像个女流氓,小胖墩看上去有点怕我。他怔了怔,道:“……哎,行吧,那麻烦您稍等,我马上就去。我把工具箱放这儿,这样您就不用担心我会一去不回了。”说完他转身就跑,还没跑过转角,我就又听到他传来唿哧唿哧的喘气声。 我靠着墙站着等了几分钟,觉得有些无聊。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肥腩多。这傢伙,铁了心不理我了?我究竟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我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没有人应答。 我挂掉电话又等了好几分钟,不见他给我打回来。 切,还傲娇起来了!不理就不理,谁以后主动跟你联繫,谁就是你大爷! 我恨恨地将手机揣回衣兜。 那小胖墩怎么还不回来,莫非他是去现配钥匙去了? 我百无聊赖,索性又凑到门上的小孔往里看。 这房子户型不错哎,採光也好,整个客厅都亮堂堂的,住起来肯定很舒服吧。谁家这么奢侈,把这么好的房子扔在这养灰尘? 我扒在门上,正看得起劲,突然脚下一个打滑,身体顺势朝前一扑,“梆”地一下,全身都砸在了门上。 我本以为这下肯定会撞得不轻。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随着我这一下大力的撞击,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稳住自己的脚步。 那扇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细缝,我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遥遥晃晃地朝后退了开去,整间房屋的内部结构,完整的展现在我眼前。 四周很静,屋内不知道何处,传来缓慢的滴水声。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 在经歷了那么多的危险之后,这种时候,我应该离开,或是老老实实等候那小胖墩回来,不是吗?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是古安妮了。 我只用了两秒钟考虑,然后便迈开步子,一脚踏进那扇门里。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七话 黑色浴室(二) 几乎从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秒,我就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与我想像的不同,房间里并没有多少灰尘,看起来倒还算干净。 深棕色的实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四面墙壁都贴着墙布,是最鲜辣潮湿的艷绿色,边角处有一点斑驳脱落,看得久了,再移开眼睛时,只觉得整间屋子里都是緑印子。浴室的方向,传来水滴落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此时正是四月,下午,太阳还没有落下去,透过西晒的巨大飘窗照射进屋内。 可这样的阳光,于我而言仿佛是海市蜃楼。我站在客厅中央,伸出手去,将皮肤暴露在阳光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它。 唿唿的穿堂风自窗口吹来,像是个飞快奔跑的人一般掠过我的身体,穿过整间客厅。我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发着高烧,全身冰凉,脸上却无比滚烫。 记得小时候看《少年金田一》漫画,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只要金田一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命案。如今,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开始有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第135页 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不寻常。 而糟糕的是,我没有带任何一件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全身上下,除了金属外壳的手机,最具有攻击性的物体,恐怕就是衣服口袋里那串钥匙上的指甲刀。 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阿神曾经再三告诫我:自己一个人面对危险的时候,千万不要逞强,如果不确定自己可以战胜对手,那么倒不如赶紧逃离,再和它一起找机会将事情解决。 “是的,我应该离开。”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压抑住纷乱的心跳,尽量放轻脚步,以缓慢的步伐朝门口挪去。 然而,就在我即将走到门边时,又是一阵冽风从我身后吹了过来,接着,“砰”地一声巨响,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被唬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抓住门把大力拉拽,同时迅速扯动门上的锁。然而,不管怎么用力,那扇门,始终纹丝不动。 我心里陡生一股怒意。 做鬼做到这么没创意,真是不如自行了断算了!这世界千奇百怪花样繁多,可以做闹鬼场所的地方多不胜数,这些恶鬼怨灵,为什么偏要次次关上大门,将人困在密室? 早说过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最经不得被人激,鬼当然更不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的战意值就会疾速飙升,具体症状则是:头脑发昏,四肢热血沸腾,理智荡然无存。 我对准房子的大门狠狠踹了一脚,转过身迈着大步重新回到客厅中间的位置。 “既然你们这么淘气,我就陪你们玩玩嘛,来呀,出来呀!”我像个傻子似的转着圈大吼,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射又回到我耳中,被放大了好几倍,听起来很有些震耳欲聋。 我嚷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倒是房门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维修工回来了? 我一个箭步扑了过去,眼睛透过门上的那个小洞往外看。 一个矮矮壮壮的身影逐渐进入我的视线范围。他气喘吁吁的,边走边左右打量,口中自言自语道:“人呢?跑哪去了,不是说在这等我吗?” 果然是小胖墩! 我赶紧抬起手用力拍打房门,大声喊道:“我在里面,快开门!” 防盗门被我拍得砰砰作响,而明明仅与我一门之隔的小胖墩竟浑然不觉。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找了半天,翻出对应这套房子的那把,插进锁眼。 我紧张得不得了,眼睛死盯着门锁,可过了老半天,也不见它有丝毫转动的痕迹,我清晰地听到门外小胖墩纳闷地喃喃着:“奇怪,怎么会打不开,难道拿错了?” 我沮丧地耷拉下脑袋。看来,指望他帮我解围,是没任何可能了。 就在这时,浴室传出来的水声似乎更大了些。方才只是滴滴答答的一颗颗水珠,现在却像是一股水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倾泻到地上。 伴随着这听上去冷涔涔的水声,一个微弱的女人声音同时从浴室传出。 “好……好冷……好冷啊……” 滚蛋!我撇着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冷?冷你就加衣服嘛,姐姐我身上穿的单薄,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心中虽是忍不住吐槽,却仍是蹑手蹑脚地朝浴室走了过去。 穿过客厅,途经厨房、次卧、主卧,我最终来到浴室门口。 站在这里,那女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好冷啊……”她还在那里鬼吼鬼叫。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用力一踹——浴室的门,开了。 --------------------------------------------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无意识地捂住嘴,眼睁睁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浴室,与你我家里的设施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却是我从未曾见过的一副场景。 整间浴室,从墙壁到地板,都铺着一种黑色的瓷砖。不似我们平常所见,那种颜色既不是灰黑,也不是冷黑,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我产生极度绝望情绪的墨色。 正对着我的那面墙壁下,安放着一个血红色的浴缸,刺目而浓烈。水龙头开着,不停歇流淌出的冷水早已填满整个浴缸,正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一波接着一波地泼溅到地上,在红色的映衬之下,如同被稀释的血水,顺着墙角一处破损的瓷砖向下渗透。 我害怕这样的颜色,跟客厅那艷绿色的墙布一样,它们实在太过饱满,饱满得触目惊心,一眼望去,能刺瞎你的眼睛,让人觉得气氛诡谲,仿佛随时会从任何地方探出一只手,箍住你的喉头,让你无法唿吸,更无路可退。 我试探着又朝里走了两步,慢慢朝那个红色的浴缸靠近。同时,左手藏在背后暗暗运力,准备应付可能即将到来的突发事件。 潮湿阴冷的水汽不住地朝我迎面扑来,我的脸和手臂上都是黏煳煳的,很难受,可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距离浴缸不远的排水口旁,堆着一团黑咖色的头髮,不仅如此,就连浴缸里也漂着几缕。 我矮着身子缓缓凑近那血红色的浴缸,不敢贸然伸手,只能凭肉眼仔细分辨。 那些头髮很长,有些捲曲,一望而知是属于女人。 是那个叫着“好冷啊”的女人身上的? 第136页 突然,我眼前一花,浴缸中的那缕头髮好像突然之间有了生命,带着极大的力道破水而出,以迅疾的速度向上弹起,不待我辨清它的去处,早已在我的脑袋边绕了一圈,然后,勐然一收,死死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吓得魂飞天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下意识左掌向前一拍,浴缸中顿时水花四溅,那头髮只轻轻一甩,便轻巧躲过。 我见一击不中,连忙再次运力。可没等我的手掌再次挥出,一个湿哒哒的东西突然贴上我的脸。水龙头中流出的明明是冰冷的水,整个室内却在一瞬之间变得水汽氤氲。我看不清那东西的样貌,只见到两排锐白的牙齿。 那东西在我耳边张开嘴厉声尖叫道:“好冷啊!” 紧接着,它用力将我一推,我一下踩进水里,脚下一滑,一屁股栽进了浴缸之中。 水,突然变成了黑色,散发着恶臭自我脚底向上奔涌,我六神无主,只能徒然伸手死命拽住脖子上越收越紧的头髮,妄图阻止它令我窒息。 “铃铃铃——” 手机这时突然响起。 有救了! 我费力地将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电话,凭着感觉摁下通话键。 静谧的房间里,肥腩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安妮,你打过电话给我?我刚才在忙,没听到。” “……你生气了?怎么不说话?我真的是没听到,我……” 我使劲抬起手将手机拿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发出嘶哑的气音:“……宠物店……楼上……救……” 喉咙上缠绕的头髮勒得更紧了一些,我被它拖着全身堕入浴缸,腐臭的黑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淹没了我的脚,小腿,大腿,腰,胸部,肩膀,嘴唇,鼻子,眼睛……我看见自己的头髮和那缕杀人的长髮混在一起,像水草一样飘散在黑色的水里。我想唿救,一张嘴,腥臭的水就直灌进来,我感觉肺就快要炸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安妮,喂,安妮?”肥腩多还在那边兀自大声叫嚷着,我不知道我说的话他到底听到了没有,更加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手机已经进了水,恐怕很快就要失灵了,而我,也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渐渐失去意识…… --------------------------------------------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身上被一床厚厚的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阿神、肥腩多和花子都守在旁边。 见我睁开眼睛,花子雀跃了一下,还没等乐出声来,就被阿神甩过去的目光击中,笑容卡在脸上不上不下,看起来十分尴尬。 “我……怎么了?”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还好,虽然有些沉重,但并不见有任何阻滞。 阿神双眼死死地盯住我的脸,一言不发。我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肥腩多一眼,他脸上同样不见一丝笑容。 “阿神,是你们来救我的,对不对?”我有些犹豫地问道,希望它能开口说一句话。 它连嘴巴都不动一下,脸上阴得像要下雨。 “……阿神?” 它还是不说话。 这条百年老神兽,发脾气有如家常便饭,每次怒起来,总是噼里啪啦用各种恶语毒言伤害我,我从来也没怕过。可眼下它这副样子,让我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怯意。 少顷,它转过身子,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看了看花子。她嘆了口气,道:“你也真是的……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一直发烧,我们不放心,叫尉迟先生过来看了看,他说你没大碍,只是脖子勒出了一道很深的红痕,帮你擦了药就走了。” 我撑着自己坐起来,问她道:“是阿神去救我的?” “我们都去了。还好鲁伊斯先生给你打了个电话,赶来通知我们你出了事,不然,你非得死……呸呸呸,我瞎说的。不过,那房子真的很邪门,连我都没办法穿门而入,最后还是阿神割破了自己的爪子把血洒在上面才破了那道禁咒。我们冲进去一看,你倒在浴缸里,全身都被水浸泡着,人事不省,可吓死我们了!” 阿神的血……还真有黑狗血的功效?我有点头疼,揉了揉额头,道:“……它,生气了?” 花子皱了皱眉头:“能不生气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遇到什么,保命最重要,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我苦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啊,可我走得了吗? “我还是去看看它吧。你不知道,从昨天我们把你带回来,它就一句话都没说,饭也没吃几口。我从来没见过它这样……你歇着吧。” 她说完飘出门口去。 我偷偷抬起眼睛瞟了一眼肥腩多。他的眼睛里,有种近乎于悲伤的神色。我心里突然一酸,不敢再看,低下头揉搓着棉被,低声道:“你……你也生气了?” “古安妮。”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让你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丢掉?” “不是的……我……” 第137页 我正要分辨,他却蓦地靠近我,对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告诉你,或许你的命对你来说很不重要,可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请你,对她好一点。” 说罢,他也转身走了出去。 这不算什么,这当然不算什么。我古安妮生来就坚强勇敢,脸皮更是厚得像一道城墙,凭你们这三言两语,就以为能让我悔恨不已涕泪交流? 我不会哭,我一点也不想哭。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八话 黑色浴室(三) 我掀开被子爬下床,慢吞吞地迈着小碎步晃进客厅。 好吧,我好像真的得罪了两个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傢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认栽还不行吗? 阿神坐在阳台,背对着客厅。从它后面看过去,那背影有点像前两年网上风靡的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只熊猫,背对着镜头,看上去姿态和阿神差不多,同样肥硕而忧郁。花子从厨房出来,走到它背后拍了拍它的背,将满满一大钵狗粮摆在它面前,也不知在跟它说些什么。没一会儿阿神就乖乖地转过身来低头大吃,花子则缓缓地一下下抚摸它的头,那模样,温柔而恬静。 所以说,我也不是错得太离谱吧?至少,我的这次意外令这两个心生芥蒂的欢喜冤家成功和好,无论如何,这也应当算是我的功德一件。 估摸着阿神应该快要吃完了,我做了个深唿吸,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伸手轻拍了它一下。 阿神抬起头来一见是我,鼻子里“哼”地一声喷出一股冷气,脑袋向右边一撇。那阵势,就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多看一秒钟,眼睛就会化脓溃烂。 我知道这次真是自己理亏,不得不摆出做小伏低的姿态来,忍着气,试探着喊了它一声:“阿神……” 它还是不理我。我古安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下就想一拳头敲到它脑袋上去。正要抬手,花子扯了我一把,给了我一个“哄哄它”的眼神,然后,笑嘻嘻地飘回屋内。 我咬了咬牙。好,我忍! 我盘腿在阿神的旁边坐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柔软的腰腹部,一脸真诚地细声道:“那个……你能别生气了吗?我再也不敢了……” 阿神扭头瞥了我一眼,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过头去,脸上带着漠然的表情看向阳台外。 我在心里飙了句脏话,深唿吸一下,赔着笑道:“天都黑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听我说好吗,当我发现有异样的时候,真的想马上离开的,可我已经出不去了啊!你对我的告诫,我时时刻刻都放在心里的,我发誓。” “古安妮,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斩鬼族每一个继承人身边,都会有一只神兽陪伴左右吗?”阿神转过身面对我,双眼紧盯着我的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问道。 我不敢贸然开腔,只能认真地盯着它。 “我们之所以陪在你们身边,不是为了吃白饭,过高枕无忧的日子。我们身手灵活,拥有你们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极度敏锐的探查力。我们可以嗅到你们闻不到的气味,能够去到你们到达不了的地方,更拥有无上的战斗力。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和帮助你们,令你们不至于孤身遇险。如今,你一次又一次地甩开我,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叫什么话!我着急地正要辩解,它一抬爪子制止了我。 “你听我说完。其实,我原本并不是你们家的守护神兽,在来到这里以前,我一直跟在你外婆的妹妹身边。你知道吗?你和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莽撞,一样的吊儿郎当像个女泼皮,就连长相都极为相似——当然,跟她相比,你粗糙多了——在我陪着她的那些日子里,她经常不听我的规劝,一个人单独行动去处理各样事端,频陷险境,伤病无数,最后,因为体内阴寒之气太盛,还不到三十岁,就……自她走后,我才转而跟随了你外婆。” 它脸上现出哀伤的神色来。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阿神在我被小恶灵咬伤后,会那么紧张;一听到“短命”两个字,反应更强烈得吓人。原来,它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我会和那位没见过面的姨姥姥一样,早早地就从这世界上消失。 我眼眶有点热,伸手揽住它的脖子,和它额头相抵,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这么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这样不顾后果。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一起,就算真的遇到危险,我也一定先把你推出去。所以,别再生气了,好吗?” 阿神微微点了一下头,刚想说什么,似乎突然意识到我话里有问题,当下便紧皱着眉头吼道:“你说什么?先把我推出去?” 我心中一阵轻松,笑着道:“哎哟,不要这样嘛,人家跟你开玩笑的啊!” 阿神嫌恶地朝后退开一步:“算我求你,你别学宠物店那女的说话行吗?昨天她给我洗澡,我差点被她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为了保命,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去了。”顿了顿,它又道,“你身体没什么大事了吧?赶快抓紧时间去吃点东西,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放不下那间古怪的空房子,等一会儿,我们再去看看。” 第138页 我愁眉苦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下,我又必须得面对另一个麻烦了。 ------------------------------------------- 经过客厅的时候,花子挤眉弄眼地对我吐了吐舌头,我沖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偷偷摸摸地熘进厨房。 肥腩多站在料理台前,正不知在摆弄些什么,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厚的香味。 我突然想起在槐树街28号遇到的那个老人,他向我解释了肥腩多餐厅名的含义。 也许……也许什么? 他到底是在猜测,还是在等待? 我蹭到他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然后在他转过头来看我的那一剎那摆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小声道:“……我饿了……” 肥腩多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他轻嘆一声,抬手拂开我额前的短髮,道:“给你做了醋烧沙丁鱼,赶快吃吧,我知道等下你们还要出去。” 他的动作很轻柔,声音很温软,反而让我觉得更加内疚。我低下头搓弄自己的衣角,嘴里喃喃道:“你不生气了吗?我不该让你们担心的……” “哈。”他笑了笑,“别傻了,刚才,我是脑袋不清醒,事实上,我根本不应该生气。自从认识你以来,我亲眼见到你遇上无数危险,可每一次,我都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既然是这样,我究竟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进行任何指责?我……” “不是这样的!”我急急地打断他,“你怎么会没帮过我任何的忙呢?在李家大宅,要不是你牺牲色相脱掉上衣诱得黄美月注意力分散,我哪有机会除掉她?还有……还有在x大地下室,尉迟槿那个狗东西的发出一掌将我往后推,眼看就要撞在墙上,要不是你关键时刻护住我的头,我早变成智障了!而且,你忘了吗?我以前可是泡面儿童啊,多亏你煮了那些美味给我吃,你看,我现在都胖了。身体倍儿棒!” 肥腩多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你真的觉得,我帮得上你的忙?” 我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帮了大忙了!” “那么,你愿意让我一会儿跟你们一起去那间房子吗?你愿意,让我永远这样在你身边……帮助你吗?” 我只听了前半句,想也不想就答道:“可以啊。”随即发现不妥。我又不是白痴,他话里的含义实在太明显,这可不是胡乱答应就能了事的啊! “呃……我是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个……友谊万岁!”说着,我还高举双手挥了挥拳头,自知这样的说辞实在太过勉强。 “朋友……”肥腩多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安妮,我不生你的气了,赶紧去吃东西吧。” 我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烫,端着盘子一熘小跑着奔向客厅。 ---------------------------------------- “这道门的禁咒,昨日已经为我所破,24个时辰之内无法恢復,咱们这就进去吧,小心些。”是阿神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又一次站在了宠物店楼上的空房子门口,阿神、肥腩多和花子正围绕在我身边。 昨天下午那恐怖的经歷,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短时间内根本不容抹去。 那刺目的红,冷魆魆的黑,漂浮在水中的那一缕形如鬼魅的长髮,还有,水漫过我头顶时那种像是即刻就会爆裂的窒息感,这一幕幕就像一条枷锁,将我紧紧捆绑住,以至于我光是站在这门口,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然而,所谓使命,也就是一些不得不为的事情,我从来都没的选择,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我朝前迈了两步,抬起手,在那扇门上,轻轻一推。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九话 黑色浴室(四) “吱——”门开了。 我提起脚就要往里迈,阿神一个箭步赶上来抢先跳了进去,回过头来对我道:“我走前面。” 我无奈地点点头,跟在它后面也走进房间。 昨天下午,那小胖墩修理工拿钥匙回来之后发现我已经不在门口,门又打不开,便很快离开了。许是因为没再接到投诉电话,他们也懒得再管这房子的事情,因此,当我再次站在这间客厅里,浴室里那源源不断的滴水声仍旧清晰可闻。 屋子里黑洞洞的,从没挂窗帘的窗户渗入的月光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奇异的光圈。肥腩多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可能这屋子一直空着,没通电,不用理它。”我回头对肥腩多道。 阿神并不急于直奔那间诡异的黑色浴室,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吩咐我道:“安妮,把五芒烛阵点上。” 我依言走过去,从它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五支写着镇魂符的蜡烛,客厅中央的空地上依照五行方位摆好,一一点燃。接着,我又掏出一张守魄符来,递到躲在一旁的花子手里,道:“攥在手心,无论如何别松开,尽量离烛阵远些,知道吗?”后者急忙点点头。 阿神将整间客厅都探查了一个遍,连最细微的边边角角也没有放过。它站在电视墙跟前看了半天,最后,伸出前爪来在墙面上按了一下。 第139页 那一整片艷绿色的墙壁中央,突然缓缓弹出一个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暗门。 我心里一紧:莫非有密道?这也太戏剧化了! 阿神夜间视力良好,即使不用照明也能轻松在最黑暗的地方畅行无阻。当下它就探着头,朝漆黑一片的暗门内张了张。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花子也一把捏住了我的袖子。门里会是什么?千年女鬼藏尸地? 没过多一会儿,阿神就退了出来,看样子并无任何异样。它扭头对我们道:“是个储藏室,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屋主装修的时候自己弄的。”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手电光照射进来。 糟糕!刚才进门时,花子走在最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笨蛋,肯定忘了关门了。每天夜里11点,小区保安是要巡楼的! 深夜里,一家住户的门开着,就算保安再不负责,恐怕都不得不进来看一下吧?这可是间空屋子啊,大半夜的里面有人有狗,万一那保安恰巧有阴阳眼,还能发现有个漂亮的女鬼,到那时,我怎么说得清? 那脚步有些踌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来。 一时之间,我竟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神动作飞快地冲到我身后,用力推着我朝前走,口中道:“你赶紧进那个储藏阁里,肥腩多,你也进去!” 我如梦初醒,连忙疾走两步一闪身跳进那个暗门,肥腩多跟在我身后也迅速钻了进来,手一带,关上了门。 外面传来一阵“噗噗”、“骨碌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阿神将蜡烛吹熄了,踢到了角落里。然后,我听到阳台门轻微的响动,我猜,它应该是躲到了阳台。 那靠谱吗?您要知道您可不是茶杯犬,而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金毛猎犬啊!像您这种身材,只要面对的人还有视力,都很难不被发现吧! 门外的脚步声,终是踏了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客厅里残余的蜡烛燃烧气味让他心生怀疑,那个脚步在客厅里停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踱着步,在屋里转起圈来,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居然真没发现阿神?我们小区招聘保安的时候究竟做不做身体检查啊,别是把盲人朋友招进来了嘿! 窄小的储藏间里装了两个人,显得异常拥挤。肥腩多个子太高,根本不能完全直立,只能两膝弯曲,双手撑在我背后的壁板上,和我面对面站着,乍一看倒像是在扎马步。 我们两人脸对着脸,中间最多不过十公分的距离。他的唿吸直喷到我脸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突然觉得有点心慌。 妈呀,那张脸怎么能那么好看?他的嘴唇轻抿着,带着点笑意;微微下垂的眼睛跟自带眼线笔似的,深邃而温柔,在这样的黑暗里就像是唯一的光源,烁烁生光。我一向自诩为美少女(大龄的),但在他面前,怎么会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无意识地胡思乱想,在心里默默赞嘆着,但随即就醒悟过来,恨不得甩自己一嘴巴。 古安妮啊古安妮,这是什么环境什么情况,你还有空发花痴? 我不敢再直视他的脸,微微将目光升高,盯住他那乱糟糟的一头捲髮。 哎哟,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在慢慢朝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去,他那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都快碰到我的眼睛了! 我费力地伸出一只手,戳在他的心口,制止了他的动作,胡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呃……那什么,你该剪头髮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轻嘆了一声。 那脚步声在屋内转了许久,想是没发现什么,渐渐地朝门口移去。没过多久,只听“咯答”一声,门好像被关上了。 “叩叩”,储藏室的暗门被轻轻敲击了两下。 “安妮,鲁伊斯先生,出来吧,他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打开门,从里面钻了出来。 “阿神呢?”我环顾四周。 花子胆怯地指了指阳台。我扭头看过去:一阵扑稜稜的翅膀声过后,一只巨型大鸟停在了栏杆上。 什……什么?那是阿神?阿神是一只……鸟?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兽现本相啊?老子本来就是一只海东青!”那只大鸟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听起来,那的确是阿神的声音。 “海东青?那是什么?”肥腩多显然理解不了,皱着眉头问我道。 “就是鹰。”我说着怜悯地看向花子。 这姑娘命怎么这么苦,与一只狗纠缠不清已经够惨了,现在居然发现对方连哺乳动物都不是,可悲啊,可嘆啊! 我走到阳台上对阿神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口中道:“你这样子多英明神武的,干嘛要变成狗?” “你以为我想啊!以前跟着你外婆妹妹的时候,我们住在山里,我整天就是这副模样。后来转而追随你外婆,搬来城市里,若还用本相,未免有些不便,要不是这样,我还不愿意当狗呢!”以鸟的形态出现的阿神拍着翅膀来到我脚边,气哼哼地道。 “这么凶干什么?你又不是‘愤怒的小鸟’!得了得了,你还是赶紧变平时的样子吧,我这样看着你碍眼。”我朝它挥了挥手。 第140页 这死狗,太不仗义了!平常我们爬高上低的,哪一次不是我用吃奶的劲把它拽上去?我心心念念希望它哪怕是只大公鸡也好,谁知它本身就是海东青,竟从不说帮我节省些力气! 一阵强光闪过,四周浮起一层清浅的雾气。片刻之后,光与雾纷纷消散,我熟悉的那只胖大的金毛大狗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阿神抖着屁股甩了甩身上的毛,道:“行了,热闹你也看过了,那人也走了,现在我们该办正事了。” ---------------------------------- 肥腩多又检查了一遍屋子的大门,确认已经关好,不会再有纰漏。趁着这个空挡,我重新将五芒烛阵点起,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阿神晃着脑袋四周看了看,道:“这外面没什么异样,腐臭的味道也轻微。照这样看,问题还是出在那浴室里。我们……” 它还没说完,我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浴室的方向,那个幽幽的鬼魅女声再次响起:“好……好冷啊……” 又来了!就不能换一句新鲜的吗? 昨天我已见识过这女声的嚎叫功力,因此并不觉得讶异,嘴里“啧”了一声,就抱着膀子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倒是花子,她吓得向后飘了有三、四米,口中惊唿道:“呀!有鬼!”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儿当然有鬼了,您不就是吗? 阿神回头瞪了花子一眼,随后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缓缓朝浴室门口移了过去。我和肥腩多也跟了上去,花子犹豫了一下,最终也贴了过来。 那间浴室并不算太大,蒙了贴纸的窗户紧紧关着,显得比客厅更加黑暗。阿神朝里打量了一下,回头道:“花子,你先进去看一下。” “我……我?”花子吃了一惊,求助般看了看肥腩多,又扯了扯我的袖子,“安妮……” 我拍开她的手,道:“姐姐,你是鬼哎,怎么能怕成这样?” 花子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帮自己打气似的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侧着身子从我们身边飘过,一晃眼的功夫,从浴室门口消失了。 我们三个扒着墙,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直往里看,生怕出现任何突发情况。 没过多一会儿,花子又飘了出来,心有余悸地道:“安妮……那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怎么……怎么变成血水了啊?!” 我倏然一惊。 昨天下午我和阿神、肥腩多以及花子都先后进入过这间浴室,可以确定地上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绝对是普通的水无疑。就算是我被推入浴缸中失去意识之前,它也只是变成充满臭味的黑水,怎么会,是血? “别想了,这下,我们势必要进去了!”阿神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率先冲进了浴室。 我无法可想,只得跟了进去。临进门之前,对肥腩多和花子道:“留在门口,有什么事大声叫我。” …… 花子说的没错,整间浴室的瓷砖地板,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水所淹没,水龙头还在汩汩地喷发,散发出腥臭难当的气味,我几乎要吐了出来。 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浴缸,在黑暗中和血水混为一体,分不出界限,看上去比昨天更加诡谲。 阿神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小心些。” 我应了一声,心想这时候,与其等那恶灵现身,不如先发制人。于是,将手探进衣兜里,抓住一把裂魄钉,给了阿神一个眼神示意它退开些,然后,凝神聚力,手腕一抖,十数颗黑色的裂魄钉挟着我七成功力,发出“嗖嗖”之声,向四面八方射了开去。 我所用的力气委实不小,裂魄钉敲击到墙壁和玻璃上,发出“砰砰啪啪”的巨响,打出点点碎痕;而直逼浴缸的那几颗,则击起无数水花。一时之间,室内更加臭不可闻。 就在这时,我看到浴缸靠着的那面墙壁突然起了变化。 那瓷砖明明一块连着一块,现在却似乎汇成一个整体,中间浮出一块不规则的突起,不断扭动着,似乎像是一个人影正在里面挣扎。 靠,居然躲在墙壁里!我大喝一声:“给我出来吧!”紧跟着挥出一掌,“轰”地一声,那人影所在的墙壁向四面八方裂开,我不敢怠慢,单拳大力敲在那裂痕的中央,墙面出现一个小洞。然后,化拳为爪,勐地朝里一探,手中触到一样物事。我不由分说朝外拼命一拽,“哗啦啦”瓷砖碎裂,一个白色的东西被我硬生生从里面拽了出来! 我来不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用力朝地下一贯,那东西“砰“地砸在地板上。 阿神疾跃向前,前爪带着唿唿的风声,对准那白色的东西一爪抓了上去。 “啊——”只听一声刺耳的厉叫,那东西蓦地弹身而起。我这才看清,那是个全身白色的女鬼,头髮湿淋淋地,还滴着水,面色发青,双眼上吊,肩上被阿神抓住的伤口渗出黑色的血,看起来好不吓人。 这是个水鬼! 我没时间细想在这样一个连喷水池都没有的住宅小区,怎么会有水鬼的存在。阿神已经欺身上去与那恶灵纠缠在一起,我不甘示弱,也沖了过去,噼手一个手刀,直取她咽喉。 第141页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背后又冒起一阵阴寒之息来。 还不等我回头,阿神早大叫出来:“安妮,你身后!” 难道这里竟还有一只恶灵?我急忙转身—— 一缕黑褐色的长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 天哪,我竟忘了那水中的头髮! 我一个激灵,全身都僵了。那头髮再一次缓缓绕上我的喉咙,愈收愈紧,昨天被紧紧缠缚住脖颈的感觉在脑中忽然浮现,那种无力挣扎的窒息感又一次席捲而来,我的勇气和力量瞬间荡然无存…… “古安妮,举火术!” 阿神与那恶灵正纠缠不休,腾不出手来帮我,只能急得大叫。 我如梦初醒。 怎么我居然没想到!对付头髮,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火啊!我精神一振,左手双指相触,用力一弹,一簇幽蓝的火苗窜起,此时,我也管不了会不会烧到自己,径直将那火苗凑到那头髮尚耷拉在肩膀上的部分,只见火光顿起,像是一条火舌划过我的脖子,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后,那头髮瞬间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正与阿神激战的恶灵全身剧烈地一抖,又发出一声悽厉的嚎叫。 我顾不得疼痛,抢上去一把推开阿神,右手朝前一伸扼住了她的咽喉,口中狠狠地大喝:“也他妈让你常常没法唿吸的滋味!”接着,左手又抓出两颗裂魄钉。 阿神在我旁边大喝:“不要急!”然而,脖子上的疼痛让我失去理智,我已经杀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进去,“嗤”地一下将两枚裂魄钉同时自女鬼腰腹部插了进去。 女鬼在我的手中剧烈地颤抖,被我扼住的喉咙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我一松手,她就像一滩泥一样滑到地上,没一会功夫,化成一滩脓血。 那一直不断漏着水的水龙头,此时,停了下来。 我喘了几口气,一秒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奔出浴室,蹲在地上狠狠地唿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肥腩多和花子一左一右跟到我旁边,强迫我抬起头看了看我脖子上的烧伤。 阿神默默地从浴室里跟了出来,也走到我身边,道:“古安妮,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正要张嘴分辨,就在这时,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逐渐消失。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话 禁灵 一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浴室,刚才在那间空房子与恶灵缠斗,四周都是臭不可闻的血水,不可避免的弄得我遍身都是。我也管不了脖子上的烧伤,打开热水龙头拼命沖洗。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恐怕是别想要了。 花子立在浴室外,伸着脖子朝里面嚷:“安妮,你小心些啊,别碰到伤口!” 还不等我答应,就听见阿神道:“管她呢,她哪怕只有一次诛邪归来不弄得自己受伤,我就算服了她!” 我速度飞快地将自己清洗干净,套上衣服晃悠了出来,笑嘻嘻地对阿神道:“不管怎么说,起码这次我是被自己伤到的,也算是有了进步吧?” “你还说!”它斜了我一眼,“那恶灵根本没什么大本事,昨天下午,若不是你自己乱了心神,哪至于为她所伤?古安妮,不是我说你,我时时刻刻提点着你别莽撞,沉着些,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比如今天晚上,你怎么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就将那女水鬼给灭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请她来我们家玩儿水么?!”我翻了个白眼。 肥腩多取了烫伤药膏出来,涂抹在我的脖子上。自从经歷了储藏室里的一幕,我再看到他总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佯装镇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万不可自乱阵脚。 阿神杏眼倒竖,鼻孔张得老大,仿佛可以吞天食地:“你是猪吗?我们连那恶灵什么来歷什么目的都没查清楚,这下可好,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还能干点啥?” 我自知理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过了半晌,才復又欢实起来,弹了个响指,对阿神道:“嘿,我们还有另一条线索可以跟嘛!” “嘁,你就吹吧,我倒想听听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阿神不屑一顾地晃了晃脑袋,表情欠打至极。花子和肥腩多倒是很认真,后者甚至停下了手中帮我擦药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摆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来,说道:“你们都忘了事情解决后,门口匆忙离开的脚步声了?” 阿神沉吟片刻,道:“第一,你是斩鬼女,不是侦探。你连跟踪林绣云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两次搞砸,更遑论追查什么线索了;第二,没错,我们都听到了脚步声,也的确都觉得很奇怪,可是,我想请问你,你能单凭着这脚步声,就知道门外那个人是谁吗?” “这个嘛,就要问花子了。” “关我什么事?”花子讶异地瞅了我一眼。 “那栋房子是大户型,一梯两户,楼梯在另一侧,无论是楼上楼下哪家住户,就算是不想坐电梯,也绝不会走到空房子这边来,因此,首先,我们可以排除有人路过打酱油这个可能性。其次,大半夜的,若不是有目的,谁会到一间空房子门外听动静?第三,在我们的主观设定里,之前害得我们慌不择路拼命躲藏的那个人,是前来巡楼的保安,可谁能证明?当时,我和肥腩多躲……躲了起来,阿神现本相飞了出去,留在室内的,只有花子,所以,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那个人是什么打扮,身材样貌如何,做了些什么事。” 第142页 花子挠了挠脑袋,显露出很为难的神色来:“当时……当时房间里很暗,我又很紧张,其实没怎么……看清楚……” “没关系,你就拣你看见的,尽量说就行了。”我不动声色地鼓励她,同时在心里不断咒骂她是个大笨猪。 瞧瞧人家那些恶灵,成日里跑来阳界为非作歹,业务搞得风生水起,她呢?光知道怕! “我……我当时躲在墙角里,只看到那人穿了一身小区保安的制服,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身材有点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至于脸上的五官,我实在没看清。那个人,他进来就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每个角落都看得很仔细,末了还朝我的方向盯了半天,吓死我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走了,出去的时候还关上了门。” “然后呢?” “……” “……” “然后……就没……没了……” 我简直要抓狂。她说了这一通,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我躲在那柜子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好吗?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我要她究竟有什么用! 阿神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这就是古大小姐你所谓的线索?我还真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哪!多谢,多谢啊!” 我气鼓鼓地横了它一眼。花子不靠谱我是知道的,但,我哪能想到,如今她功力已臻化境? 肥腩多愣头愣脑地听了半天,扭头看看我,又看了看阿神,道:“其实你们为什么不跟尉迟先生讨论一下?现在你们觉得最奇怪的,就是那恶灵的来歷和目的。他对鬼怪之类见得多,消息来得也快,说不定能知道一些其中的秘密呢!” 我一屁股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嘴里嘟囔道:“我给他找的麻烦还不多吗?次次都求他帮忙,我不想欠那么多人情啊!” 阿神略一思索,对我道:“我倒觉得肥腩多的提议很好。眼下不是讲究那些俗礼的时候,早点搞清楚整件事,我们也能踏实一些。明天一早你就给尉迟槿打电话,约他到肥腩多的餐厅见面。大不了我们请他吃顿饭就是了。” 请他吃饭,还我们?说的倒轻巧,归根结底,还不是要从我荷包里往外掏钱? --------------------------------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就去到肥腩多的餐厅。 尉迟槿还没来,我站在店门外等他。闲得无聊,手里攥着一把狗饼干逗阿神玩。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养狗的乐趣。阿神嘴里流着哈喇子,被我拿着饼干的手逗弄得团团转,击掌握手转圈……为了一口吃食,平时气凌霄汉的百岁老神兽无所不用其极,我实在好不开心。 肥腩多店里的事情并不多,索性也跑了出来站在一旁看,一边不断发出“你给它吃吧”、“别这样”之类的哀嘆一边笑,我看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精神分裂了。 远处走来三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指着我们的方向对其他两人道:“就是那间,看到了吗?门口有个漂亮大狗的,他们家的西班牙菜真的很好吃呢!而且,老闆兼主厨还是个大帅哥哦!” 旁边两个美眉嘴里发出“啧啧”地赞嘆声,问道:“那个卷头髮的外国人不会就是老闆吧?哎呀,真的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说着她们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愉快地大笑。然后,又朝我望了望,道:“那个女的是谁?不会是老闆娘吧?” 第一个女孩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道:“谁知道呢,上次我来吃的时候就看到她在这里,可是,跟那个老闆之间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嘛。再说,她长得也不怎么样,难道现在的帅哥眼光真的都那么差?” 我是谁?我是你姥姥! 我在心里暗骂一句,眯着眼睛对她们露出一个假笑,然后蹲下身子来,故意大声对阿神道:“去,咬她们!” “啊——”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三个女孩瞬间花容失色,缩着身子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尖叫。阿神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夺走我手中的最后一块饼干,扭着屁股就进了餐厅。 “古姑娘还是这么有趣。”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身,尉迟槿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见我转身,又问道:“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我热络地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尉迟槿,你来啦,我好得很呢!” 他朝后退了退,极不自然地挣开我的手,从背后拿出一束花来,道:“送给姑娘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好嘛,这傢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 我疑惑地将花接过来,随即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这个猪头,他送了我一束康乃馨! “你这……这是干嘛?”我斜着眼看他。 尉迟槿脸上难得露出羞赧的笑容:“我久居山林,对人情世故之事一概不知。之前见袁姑娘(袁晓溪)每次去你家都带着礼物(吃的),于是便觉自己也该尽些礼数。我隐约知道给姑娘家送花总是没错的,于是去了花店,见这花开得正娇艷,便买了下来。” 第143页 我的太上老君啊,我是不是该庆幸那花店里的菊花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尽情绽放? 我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那几个女的又唠叨开了。 “呀,她怎么还左拥右抱的?看不出,还挺有本事的嘛……” 我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吐着舌头对那几个长舌妇做了个鬼脸,一手一个挽住肥腩多和尉迟槿的胳膊就进了餐厅。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吗?”刚一落座,阿神就发话了。为了怕别人注意,它尽量减小嘴部运动的幅度,声音也细若蚊蝇。 “关你屁事!”我白了它一眼,将菜单丢给尉迟槿,很大气地道,“随便点,算我的!” 尉迟槿拿着菜单看了看,对肥腩多道:“在下对西餐实在知之甚少,全凭鲁伊斯先生主张吧。”肥腩多笑着答应下来,转而看向我,道:“你呢?” 我想也不想,一拍桌子,张嘴就想再度喊出“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我端上来”这一气势磅礴的经典名句。肥腩多看穿了我,连忙伸出一个手掌制止我,口中连连道:“好了我知道,你别嚷。”说完,他一熘烟地跑回了厨房。 “姑娘今天找我可是有事?”尉迟槿倒也爽利,见肥腩多离开,即刻就将话题引入正轨。 我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给他讲了一遍。 尉迟槿听完,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对我道:“依姑娘所说,你在那空房子里所见的恶鬼,倒与‘禁灵’有几分相似。” “禁灵?什么来头?”我完全摸不着头脑。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所谓禁灵,其实也就是阴魂的一种。人死之后,短时间内魂魄并未完全脱离身体,若有人在这时取了枉死之人身体髮肤的一部分,将魂灵收入其内,就可将这阴魂禁锢,随时归为己用,不过,这法子实在太过阴损,正派人士对此不屑一顾,所以,往往为邪魔歪道达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秘密时使用。”尉迟槿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女鬼并不是原本死在那间空房子里,而是有人故意将她带过去的?”我忙不迭地追问。 “不错。”他点了点头,“我初下山之时,与一位茅山道士有些交情,这些事也是由他告知于我。禁灵由于被长期禁锢,自己的思维早已消散不知所踪,仅余一腔枉死的怨怼之气。因此,不论持有人将她置于何地,只要有生人之气出现,她便会出来作乱。姑娘说,那红色的浴缸里漂浮着一缕能杀人的长髮,若我估计不错,那就是禁锢魂魄的载体。若那恶灵真如你所言并无甚本事,那么,依我推断,掌握此禁灵的人目标并不在姑娘。漏水之事,无论是物管抑或小区住户前去探查,都必然掀起一阵喧嚣。” “所以,那个人,是故意在兴风作浪?可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尉迟槿。 “姑娘可记得城西片场,碧落山庄?那两伙恶灵明显是受了蛊惑才会如此行止。照我看,两件事未必没有关联。如今这态势,我始终觉得,是有人在谋划什么,这只是个开胃菜,接下来,一场腥风血雨怕是在所难免,姑娘若决意插手此事,可一定要做好完全准备。” 哎哟哟,我只觉得自己头变得越来越大。早知道如此,真不该把尉迟槿这傢伙给叫出来。他这样危言耸听,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乱嘛!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一话 迷之混乱 “尉迟槿这个死名门正派,吃掉我1000多块,好歹也应该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一下吧?他可好,整餐饭只顾得吓唬我了,说什么有人兴风作浪,又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一场并不愉快的午间聚餐之后,我在肥腩多的餐厅盘桓了一会,便带着阿神离开打算回家。 尉迟槿的那番话弄得我心烦意乱,一路上不停地叨叨咕咕,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那么三两句。阿神之前还能耐着性子忍受,时间一长,它终于崩溃了。 “我说——”它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算我求你,你能安静一会儿吗?人家肥腩多本来根本不打算收你钱的,是你自己偏要扮豪气,说什么‘亲兄弟,明算帐’。既然这样,你这会子唠叨个什么劲儿?” 我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盯住阿神,学着它的口气道:“算我求你,你能多动点脑子吗?1000多块不是重点,我烦恼的是尉迟槿说的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啊!我做斩鬼这行,唯一的动力就是能挣钱,最怕就是有人故意生事,弄出天大的动静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全身上下的凛然正气必将驱使着我费心费力去将事情解决。可最后呢?我猜都不用猜,肯定一毛钱都收不到,你说我亏不亏?” 阿神“切”了一声,道:“你有凛然正气?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好,不跟你探讨这个学术问题,但尉迟槿的说法,未必就是危言耸听。和他一样,我也觉得之前发生的几件事情都有一定的关联,挣不挣钱的先另说吧,你千万给我当心些,别傻了吧唧的横冲直撞,保住你这条多灾多难的小命才是重点!” “我知道了……”我垂头丧气地应道。 事实上,自从那朵号称死亡之花的“水晶兰”重现江湖,我已经隐约有了一些不详的预感,但我实在不愿意朝这个方面多想。如果我之前的判断全都错了,如果被我当成终极大boss的尹殇在整个计划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那么,我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第144页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直到此时此刻,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感觉实在不好,那会让我产生太深重的挫败感,就仿佛我无论怎样努力,都会有人抢在我身前快我一步,而我,只能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 街边一棵梧桐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全都伸长了脖子朝圈子的中心探头看去,不时地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最近天气正好,老人们闲来无事,总会在温暖地午后三三两两聚集在路边树下,喝茶聊天。现在是什么情况,俩老头下象棋打起来了? 我的好奇心充分被激发,三步并作两步沖了过去,将自己当成一颗炸弹,投身于人潮当中,左穿右绕拨开重重阻碍,不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圈子的最里层。 阿神怕吓着人,没敢跟着我一起不要命地往里挤,被挡在了最外面。此刻它也不能出声叫我,只得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气咻咻地等着我。 我的面前,是一块被人群压缩到无限狭小的空地,倒的确是坐了两个老人,只不过,两个都是看上去超过60岁的老太太,衣着干净无华。在她们的面前没有棋盘,而是摆了一张黑色的塑料布,上面摆着十数个陶土花盆。至于那盆内的植物…… 我周身百骸的血液仿佛在一瞬之间全部涌上头顶,发出嗡嗡的声响。我是在做梦吗?一定是的吧,否则这东西,怎会像幽灵一般不断就缠着我? 褐色的土花盆内,紧紧实实地塞着一抔黑色的泥土,一根雪白的花茎直插其中,两片小小的鱼鳞状叶子托着一朵形如菸斗的花,同样莹白透亮。 水晶兰,这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见。但像现在这样几十株簇拥着出现,于我而言,却是头一遭。这些花朵,明明美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却处处透着丝诡异。由于数量庞大,它们甚至在大白天都能散发出光芒。那白森森的光映在两个老太太沟壑横生的脸上,竟为她们平添了几缕鬼气。 “这是什么花,看着怎么那么奇怪?” “是啊,也不知道好不好养,看着就娇贵。” “可真的挺好看呢,我喜欢。” …… 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在旁边议论纷纷。坐在左边的老太太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道:“这叫水晶兰,也有人叫它‘梦兰花’,可不好养活,全靠泥土里腐烂的植物来摄取养分,想要侍弄得好,可得花一番功夫呢。不过,这花长得漂亮,为它多花点时间也是值得的。我们两个老傢伙种这花儿也种了好些年了,别的不敢说,经验倒有一些。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买上一盆,具体的栽种方法,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哎,我说,这花长得这么奇怪,就光是好看,没什么别的作用了?”我身后一个中年妇女盯着那花看了半天,抬起头对两个老太太道。 “呵呵。”这次轮到右边那个胖一些的老太太发话了,“养花嘛,就是打发时间,还不是图个兴趣?把它养得结结实实的,开得娇艷,你看着心里不高兴么?不过嘛,你要真想知道这水晶兰的其它价值,它倒也真有。这花能清目醒神,您若长期和它同处一室,保证天天神清气爽,身体康健。待到夏天,把它的花瓣採下来晒干,和猪肉一起炖了服食,还能理气平喘,治疗肺虚咳嗽呢!这一盆,不过30块,买回去就算养死了,您也不心疼嘛!” 还挺懂推销的。我在心里默念道。 那中年妇女的眼睛突然一亮:“哟,治咳嗽?这敢情好哇!我们家那口子,烟抽多了,见天儿的咳嗽,这花要真有这种效用,我倒想试试。来,给我一盆!”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钱来。 老太太笑着取出个竹编的篮子,将一盆水晶兰放了进去,递给那个女人。 “哎!”我赶紧伸出手制止。说的倒好听,这花透着股邪性,摆在寻常人家里,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拨开我的手:“闺女,你也喜欢这花?我另拿一盆给你就是,别抢人家的呀。”说着,她眯着眼睛对我笑了笑。 那种冷啾啾的笑容令我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那中年妇女早已付了钱接过花,喜笑颜开地被胖老太拉到一边传授栽种技术。 其他人见第一笔买卖做成,深恐自己落了人后,也嚷着:“给我一盆,我也要一盆。”纷纷蹲下身子,挑选自己中意的花。 我颓然自人堆里退了出来。 我害怕这种花,可它是这世界真实存在的一个物种,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别的人去喜欢它,将它带回家。 但是,在经歷了那么多与水晶兰脱不开关系的诡谲事件之后,我又怎么对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无动于衷? “怎么了?”阿神见我神色不对,凑到我脚边,低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反正麻烦大了……“ -------------------------------------------- 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一路上一言不发地领着阿神回到小区门口。 小区里的行人看上去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一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也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真是奇哉怪哉,今天这是怎么了,到处都人声鼎沸的? 第145页 我牵住阿神,悄悄摸摸地蹭到一群正高声谈论着的人背后。 “哎呀,真吓人,咱们小区可别是进贼了吧?晚上睡觉可得警醒些,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模模煳煳听到这一句,刚想发问,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古安妮!” 我回头一看,袁晓溪穿着警服正朝我走过来。 我转过身去面对她,口中道:“你怎么穿这一身就跑来了,小心吓到我们小区的住户们啊!” “我不是来找你的。”她心不在焉地不断打量四周,“你们小区昨晚出事了。本来今天不该我当班的,我听说是这里,就赶紧取消休假跑了来。刚才跑到你们家去看了一眼,花子说你去了费尔南多的餐厅,我才放下心来。” 我心里一动,连忙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一个业主在12号楼的后面一堆深草丛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只穿着一条内裤,全身上下的衣服都给扒光了。他认得这男人是你们小区的保安,赶紧跑到物管部通知负责人,然后,物管部就报了警。花子还说,你昨晚捉鬼去了,是吗?” 我胡乱点点头,心中疑窦顿生。 我们小区一共有20多栋楼,每天夜里,会安排7、8个保安巡逻,每个人负责3栋房子。而漏水的那个鬼屋,正是12号楼的其中一间。这个昏迷的保安,被丢弃在12号楼后,那么,他很有可能正好负责这栋楼的巡查。昨天夜里我们在那里,曾与上来巡楼的保安狭路相逢,不知这遇袭事件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发生的。若是之前,上来巡楼的那个,他真的是保安吗? “那人长什么样?”我一把抓住袁晓溪的胳膊,急急发问。 袁晓溪被我抓得痛唿出声,用力甩开我,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皱着眉头抱怨:“古安妮,就算你是天生神力,也用不着这么对待你的朋友吧?!那傢伙很年轻,看着最多18、9岁,瘦瘦高高的……” 瘦瘦高高!花子明明告诉我她看见那保安是个胖子的! “我能见见他吗?”我急得直想挠墙,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大声朝袁晓溪吼了起来。 袁晓溪毕竟是斩鬼族人,还曾是斩鬼女的继承人选,看我这样,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她皱了皱眉头,道:“现在恐怕不行,他脑袋后面被钝器砸出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一直也没有醒过来。我们送他去医院了。你又不是警察,要想和他见面,恐怕至少得等到他伤势好些……”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跟我不对盘的警员小邓就跑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我要回队里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他那边的进展的,只要他无大碍,我立刻通知你。本来今天还有点事想找你帮忙,现在来不及说了,我让他直接来找你。还是那句话,你一切小心,知道吗?”她语速很快地说完这段话,就快步和小邓往大门口走去。 “谁啊?”我朝着她的背影大喊道。 袁晓溪也不回头,只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就渐渐走远。 ----------------------------------------- 我一头雾水地和阿神回到家里。 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信息量太大,将我的脑袋塞了个满满当当,恐怕得一点点慢慢消化。 可最糟的是,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能获得一丝进展。 禁灵、水晶花、遇袭的保安、我们在空房子里遇到的胖子……如果真的有人打算伺机而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什么也想不出。 花子最近在学习厨艺。肥腩多给了她一本最简单不过的食谱,我看也看会了,她却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将门道摸清楚。只要我在家,就想尽办法央我帮她试吃。那些食物卖相可疑味道可怕,她却乐此不疲。 “安妮,出来吃饭了!” 看吧,她又来摧残我了。 我慢吞吞地开门走进客厅,在餐桌前坐下来,苦着脸对她道:“能不吃吗?” 花子笑意盈盈地道:“那怎么行,你要多补充营养,身体才会越来越好。我保证今天的菜你肯定喜欢。”说着她又朝桌子上摆了一盘状似虾子的、黑煳煳的东西。 我扶起筷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确保自己不会那么容易丧命,阿神在沙发旁幸灾乐祸地对着我贼笑。 “哎哟,你就吃嘛!”花子软着声音带点撒娇的意味对我道。 我认命地挟了一筷子青菜,准备慷慨就义。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二话 拜访 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我家里来? 肥腩多和袁晓溪此刻应该正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辛勤忙碌着,尉迟槿下午就回拢翠山了,我的生活圈子小得可怜,从前的同学朋友联繫得也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适当的人选应该在这时候出现。 我挥手示意花子暂时躲进我的房间里,接着便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男人,穿戴整洁干净,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 似乎,有几分面熟? “你好,你是……”我疑惑地看着来人问道。 第146页 男人笑了笑,道:“你不记得我了?过年的时候,你还来喝过我的喜酒呢!” 过年……哎呀!我一拍脑门:“你是袁晓溪的老公吧,方逸,对吗?不好意思啊,看我这记性!” 我一边说一边将男人往屋里让。他走进来,谦和地摆手道:“没事儿,我们就只见过那一面,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你坐,花……呃,我去倒杯水给你。”我忙不迭地冲进厨房拿了个杯子出来,“你喝茶吗?” 方逸在沙发上坐下来:“快别客气了,你这是……在吃饭吧?你赶紧吃,等一下凉了就不好了。” 我将滚烫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习惯性地捏住耳朵,笑着对他道:“你看看桌上那些东西,像是能吃的样子吗?你来了,倒正好解救了我。怎么,找我有事?”我脑袋里一根筋突地跳了一下,“该不会是袁晓溪……” “没有没有,她很好,正上班呢,你别瞎想。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你帮忙。” 我这才想起,下午和袁晓溪匆忙见的那一面。临走的时候,她确实跟我说过要我帮忙,看来,应该就是她老公的事了。 能找到我求助的人,十有八九跟鬼神脱不开关系。可,我没记错的话,这方逸应该是个外科医生啊,医院里鬼故事向来传得神乎其神,可真正发生的实在少之又少,起码在我做斩鬼女的这几年里,从没遇到过。那么,他找我又还能有什么事? 想了想,我对他道:“是,下午的时候听袁晓溪提了一句,只是她赶着回队里,没顾上细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你该不会是遇鬼了吧?” 我这句话,本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的。可方逸的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他正襟危坐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本人,是我们医院。” 啥?又给我猜中了!我买彩票的时候怎么从来不见这么有准头? 我尽量保持平静,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却似乎并不着急。左右打量了一番,对我道:“晓溪对我说,你们家里有一只能口吐人言的神兽,还有一个傻乎乎的女鬼,怎么都没见?” 袁晓溪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跟她老公说啊,也不怕吓到他! 我无奈地指了指趴在地上正炯炯有神盯着我们的阿神,道:“喏,那个就是传说中的神兽了,是不是很意外?至于女鬼,我们家常年贴着显形符,她没办法隐形,不管你有没有阴阳眼都能见得到。因为担心你害怕,我让她躲起来了。你要见她吗?” “呵,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说着,方逸低下头对着阿神摆了摆手,用很幼稚的口吻道,“你好呀!” “你好。”阿神很不走心地答了一句。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方逸仍是被吓了一跳。他转过来对我笑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狗会说话,我还真是从没听说过。” 我见他一直只顾寒暄,许久不见话题转到正事上,不禁有些发急。当即也不回应他的话,直接道:“你说你们医院闹鬼,究竟是什么事?” 方逸似乎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犹豫地道:“这事,我还真不知该怎么说。我们做医生的,崇尚的是科学,鬼神之说在我们看来,根本是无稽之谈。现在为这个跑来找人帮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可是,事情就真的这么发生了……” “你不用顾虑太多,客观陈述就是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做判断。” 我对这个方逸的好感开始有一点流失。诚然,我和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同,看待事物的方法肯定有很大差异,但是,他能不能别这么磨叽?既然已经在我家沙发上坐下了,这么吞吞吐吐的算是怎么回事儿? 方逸看了我一眼,下定决心似的长吁一口气,道:“这两天,我们医院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在医院死亡的病人,若没有特殊情况,最多也就在停尸间停放一、两天,一般来说,家属总会很快来医院将遗体领走,回去火化安葬。可是,就在前天,停尸间里的夜班员工在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有一具尸体,竟然不见了。” 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越是陌生的地方就越是恐怖,停尸间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实在遥不可及。我得承认,对那里,我一直怀有敬畏之心。尸体凭空消失?这,可能吗? 我憋住自己想要发问的念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方逸。 “起初,我们以为是那个员工自己昏了头,会不会有家属已经领走了尸体,而他却忘了从电脑上清除记录?然而,那员工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于是,我们只有把监控录像调出来查看。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都给惊呆了!安妮——我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你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吗?凌晨1点半,储藏尸体的冰柜被缓缓推开了,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接着是头,两条腿……到最后,那明明早已死去的人,居然活生生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动作僵硬,行动缓慢,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是他被冻了太久,四肢有些活动不开一样!他慢慢拉开房门,还小心地看了看在门外睡着的看守员工,然后,他就这么径直走进医院走廊,从后门熘了出去!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第147页 我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抱住手臂,缩进沙发里。这个方逸,他是来给我讲鬼故事的吗?这也太离奇了! “第二天,这具尸体的家属来办手续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实相告。他们也是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直到我们把监控录像放出来,他们才无话可说。我们跟家属们保证了一定尽快将病人遗体找回去,求他们暂时不要向外宣扬,他们也答应下来。我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可……可是,昨天夜里,又发生同样的事情!遗体再一次从冰柜里爬出,再一次从后门口跑了出去,一切都一模一样!现在,医院里根本已经没有员工敢在停尸房值夜班,我们只能加派人手巡视,后门也被锁了起来,若今晚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为了怕引起混乱,我们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报警。我回家徵求晓溪的意见,她让我先来找你,希望你能帮我们医院解决这件事。同事们都说,这些逃走的遗体,是……是殭尸!” 方逸的脸上呈现出极端惊恐的神色,手也不自主地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对于一个“无神论”者来说,这样的事实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打击,反正,照我看来,他已经濒临崩溃了。 我问道:“你们医院的高层们,有没有跟员工交代,让他们不要到处宣扬这件事?” 方逸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然说过,但谁能将这种事憋在心里不去同自己最亲密的人讲?毕竟,连我也告诉了晓溪……” 略加思索,我对他道:“整件事,我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眼下我需要做些准备,明天再到你们医院多了解一些情况,若不出意外,明晚我就会着手去解决这件事。你先不要这么着急,好吗?”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刚要站起来告辞,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道:“对了,那个……我是要收钱的,晓溪跟你说了吗?” 方逸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了些,道:“我知道,晓溪告诉我了,我也已经跟我们院长报备过,他说,只要能将这件事解决,再多的钱都没问题。” 我这才放下心来。 ----------------------------------------- 方逸急着回家。因为最近小区实在不太平,我决定送他去地下停车场,顺便叫上阿神帮我壮胆。它很看不起我的嗤笑一声,但终究还是跟着我一起出了门。 我始终对袁晓溪将我家的事一股脑告诉她老公有些耿耿于怀,于是在电梯里对方逸道:“你和晓溪感情一定很好吧,平常一定无话不谈,是吗?” 提到袁晓溪,他脸上有了几丝笑容,道:“是啊,我们虽然才结婚不久,但在一起也有三年多了,感情一直很好。你知道,她虽然不会做什么家事,也并不温柔,但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 “那……她以前的事你知道吗?”我这么问出来才发现自己实在该掌嘴,这种问题,也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你是说,她没有当警察之前的身份吧?我知道,她告诉过我,她是斩鬼族的族人,本来应该是斩鬼女的继承人,后来,自己放弃了。她不想自己一辈子都被这样的身份所牵绊,她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方逸说着看了我一眼。 “你不害怕吗?”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打算告诉我,只是后来发现,我们彼此都对这段感情很认真,于是觉得,不应该瞒着我。刚知道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害怕。你想,女人的身体本来就比我们男人弱一些,长期跟所谓的鬼打交道,会不会自己也沾染上一些鬼气?我以为自己会很纠结,可事实上,我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就想通了。我爱她,非常爱,我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就错过她,别说她已经退出这一行,就算她现在打算恢復斩鬼女的身份,我也愿意,一直陪在她身边。其实今天我出门前,晓溪本来就让我有机会的话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只是我太紧张,一时给忘了……” 我明白袁晓溪的用意。可我跟她,终究是不同的。她已经全身而退,再无任何后顾之忧,而我,却不知哪一天才是终结。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达了地下停车场。我看着方逸上了车,转过身拉着阿神重又走回电梯。 “明天你预备怎么办,想好了吗?”阿神严肃地对我道。 我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对它道:“好像我这么拉风的人,行事风格飘忽不定,你还用得着问吗?” “……又是临时想办法应对?古安妮,你稍微靠谱点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三话 借尸还魂(一) 说实话,其实我挺害怕的。 人一旦消亡,身体会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灵魂也将随之杳然离去。我们都曾听过有关于“尸变”的传言,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受了周边环境因素的影响而导致,自身并无任何思维能力。 但方逸所在这家医院的情况,则根本完全不同。 尸体被存放在冰柜内,本来就已经与外界的各种干扰分隔开来,无论是雷电之夜抑或是猫狗之类的生灵,都决计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影响。在这种前提下,尸体怎么可能会自动从储藏格里爬出来? “他”会开门,能辨方向,甚至在离开之前还懂得看一眼停尸间内的员工,这只能说明,“他”是有思维的。如果只有一具尸体是如此,或许我还能将这种情况判断为是“假死”,可同样的事情第二夜再次发生,我实在没办法解释,甚至连《斩鬼凋魂集》上面也从未有过记载。 第148页 再说,就算我能够将尸体“復活”的原因解释清楚,那些已经逃离的躯壳,我又该到哪里去寻找?接下这么个烫手山芋,我实在焦头烂额啊! 可是……我就是穷酸嘛!闪闪发光的金子就摆在我眼前,我要不去拿,我还是人吗? ----------------------------------------- 第二天午饭后,我和阿神稍作休息,然后便准备出门。 阿神这傢伙,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说起什么来都嗤之以鼻,但就偏偏最担心我会丢了小命。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一上午还不算,临出门之前,它又背对着我在阳台也不知捣鼓些什么,屁股一扭一扭的,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我懒得理它,自顾自折回房间去换衣服。花子在我后面也跟了过来,趴在门框上,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你不要告诉我你又要跟着去啊!”我一边从衣柜里拿出外套,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口中道。 花子抿了抿嘴唇,细声道:“……可以吗?” 我撇撇嘴,抬头望天道:“当然不可以,还用问?那可是医院啊,很恐怖的,你不怕吗?” “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走过去搭住她的肩膀,“这次有阿神在我身边,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晚上肥腩多要过来送吃的给我,你乖乖在家等着他,好吗?” 花子轻轻点了点头。 阿神在外面吼起来:“古安妮,快点,我们该出门了!” 我慈爱地(?)摸了摸花子的头,拿好随身物品从她旁边绕了出去。 阿神背上的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它在里面塞了些什么宝贝。我抓好它的拉绳拉开大门,差点跟门口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尉迟槿正站在那里,手还保持着想要敲门的姿态。 “古姑娘,你可有事?”我脚下有些踉跄,他连忙一把掺住了我。 “作死啊你!站这儿干什么?”我稳住身形,不由分说一肘朝他击了过去,却被他轻松化解。 “阿神前辈今天清晨打电话与我,告知今日姑娘将去处理一件棘手之事,希望我能来帮忙。”他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罕见地出现无辜的神情。 我甩了个眼刀给阿神,它立即撇清道:“主意是花子出的,电话号码也是她按的,我就说了两句。” 我懒得同他们置气。再怎么说,尉迟槿也是个高手,有他在,我多少能安心一点,于是当下回头指着花子道:“回来再跟你算帐!”然后一手扯着阿神,一手拽着尉迟槿就出了门。 ----------------------------------- 方逸早早地在松林医院的大门口等我。看着我下了车便迎了上来,笑着道:“你说2点钟准来,我怕你花功夫找地方,所以干脆出来等你了。” 切,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是担心我爽约吧?我古安妮是那种人吗?为了钱,我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啊! 我也沖他笑了笑,道:“你工作那么忙,这样太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找也是一样的。” 方逸苦着脸嘆息:“现在这种情势,就算再忙,也得搁一搁了。我先带你四周逛逛吧,你预备先从哪里查起?” 我略一思索,对他道:“先带我去看一下监控录像吧,方便么?” “你肯来,就已经帮了我们医院大忙了!眼下,哪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随我来罢。”说着,方逸抢先一步走在我前面进了医院,我和尉迟槿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小心点”的眼神,随后跟了上去。 松林医院是c城最大的一所三甲医院,设备齐全,医护人员也都是行业中的翘楚,只是这栋主楼看上去未免老旧了些。前段时间听新闻上说是准备年内翻修,眼下看情形,应该是还没有正式开始运作。 我自小很少到医院,小病小痛的都由我那位熟读医理的母上大人代为诊治,因此对于这个地方,我非常陌生。现在这个时候,医生们都刚刚上班,楼道里等候的病人不算多,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尉迟槿的皮鞋踩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听上去有些空旷。 老人们常说,医院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里同时掌管着人类的出生和消亡,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必然常年飘荡着各式阴魂。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跟外面的暖意融融相比,室内的确让人觉得要阴冷些。我低头看了阿神一眼,它微微沖我点了一下头,我再看尉迟槿,他倒是老神在在,情绪颇为稳定。 方逸带着我们七弯八绕地来到二楼一个房间。一个戴黑眼镜的男人接待了我们,看样子方逸早跟他打过招唿,他也不多做寒暄,直接将事发当日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按下播放键,然后便抱住手臂靠在墙上冷着脸观察我们的表情。 我心知他们这一群人连日来受了不少刺激,让他们相信一个年轻女孩能解决问题绝非易事,因此也不愿意多做计较,当下便将视线定格在屏幕上。 尸体从冰柜中缓缓爬出,拉开门走了出去,从医院的后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天晚上的尸体逃走过程大同小异,和方逸的描述也并没有太大差别。我看了一遍之后又让黒眼镜倒带重放一次,待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再次开门时,突然大叫一声:“停!” 第149页 黒眼镜大概是这两天神经脆弱,被我吓了一跳,匆忙之中按下暂停键,转过头来责备地盯了我一眼。我顾不上跟他道歉,急急地道:“往前倒一点,从他开门那一刻开始放。” 黒眼镜依言而行,特地还将画面放大了些。 我死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抬头对他笑笑:“谢谢,可以了。”然后回身对尉迟槿道,“你发现有什么问题了吗?” 尉迟槿微一颌首,道:“姑娘观察力当真不错,那尸体……” 我连忙暗中捏了他一把,道:“咱们等一会儿再细说。”接着对方逸道:“录像我看得差不多了,你带我去办公区转转,看能不能向其他人打听到些什么。” 医院里人多口杂,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如今,整件事到底是因何而起,我们尚未可知,就这么贸贸然地将一些细节讲出来,未必是一个好的选择。 尉迟槿心下瞭然地住了口。方逸瞅了瞅我们二人,似是不好多做干涉,站起身来带着我们走了出去。 方逸领着我们在各个科室兜了一大圈,足足花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我跟那些医生护士略作交谈,发现他们受惊吓的居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几乎没有,根本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又回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方逸见我也转得差不多了,将一把钥匙递到我手里,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个,用来开停尸间的门。今晚需要我在这陪着你们吗?”话虽出口,脸上却明摆着满是不情愿,简直是生怕我说出一个“好“字。 我朝他摆摆手,道:“别费事了,你留下来帮不到什么忙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免得晓溪担心。不仅是你,麻烦你通知一下,今天晚上,除了必须留下来值班的医护人员,其他人都最好早点回家,医院里的人越少越好。” 方逸巴不得一声儿地赶紧应下来,半晌,又有点犹疑地道:“那你们现在……” 我看他实在是不想在此地多留一秒钟了,于是对他道:“你去忙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事情处理完之后,我自会打电话通知你。” 他有些羞赧地沖我露齿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居然这么小。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还有点事情得赶在下班前完成。晓溪托我跟你说,无论发生什么,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千万小心。” 我点点头,他一转身朝楼道深处走去。 我见他走得远了,回身对尉迟槿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尉迟槿在花坛旁的石阶上坐下来,道:“姑娘不如先说说自己之所见。” 还卖关子!我白了他一眼,低头想了想,道:“之前方逸曾跟我提到过,他们医院的同事都说这尸体之所以会自己起身离开,是因为变成了殭尸,可是,在看了录像之后,我并不这么认为。殭尸之所以称之为‘僵’,就是因为身体的各处关键冷硬僵直,无法弯曲,就算连移动,也只能靠双腿併拢的跳动,跌倒之后很难爬起,也无法转身。可刚才我看到那个尸体开门时,右手整个儿握在门柄上,每一个手指关节都是弯着的,这说明,他与殭尸根本全然不同。只是我仍然很困惑,一个已经被冻住的尸体,怎么会有能力自己从冰柜里爬出来?” 尉迟槿沉吟片刻,低声对我道:“姑娘可听说过,什么叫做‘借尸还魂’吗?” -------------------------------- 从今天开始本周一天两更哦,求支持啊同学们!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四话 借尸还魂(二)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借尸还魂?你鬼故事听多了?还是说,你其实是在跟我探讨《三十六计》?这怎么可能呢!要说阴魂附上活人身体,你我倒是前不久刚见过;可死人全身血脉早已停止流动,任何魂灵上了他们的身,都根本不可能有半分移动,既然这样,还有意义吗?” “姑娘休要说笑,切不可大意。”尉迟槿正色道,“于寻常阴魂来说,上尸身的确是一点好处也无,但在下早年曾听家师讲过,有一些自身法力十分强悍的恶灵,能够凭意念操控人身。这种恶灵,即便是附在尸体身上,也能驱使其行动自如。若这松林医院中的尸体逃离事件果真与此有关,我们须得要千万谨慎,即将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伙强敌。” 完了完了,要真被尉迟槿这乌鸦嘴说中,我的小命怕是又被别人提熘在手中了!我简直欲哭无泪。你说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跑来趟这浑水干嘛?迟早有一天,我非得死在这“贪钱”二字上面不可! 阿神坐在旁边的地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不发一言。我蹲下身子戳了戳它的背,对它道:“你怎么半天也不说话,现在旁边又没人。你不是英明神武的一代神兽吗?有什么见解说出来听听嘛!” 阿神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至于又再受重伤!这次,尉迟槿可再没有玄清丸可以替你保命了!” 说着,它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串黄澄澄的珠子,递到我手里,道:“把它戴上。” 我莫名其妙地将那串珠子接过来,拿到眼前仔细观察。 第150页 事实上,这应该算是一个手环,共有十二颗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的黄色珠子,浑圆柔滑。初时一触,顿觉凉意浸肤,但没过一会儿,便与皮肤温度完全相合,握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尉迟槿倒是眼前一亮,一脸兴奋地对着阿神道:“前辈,这可是涤尘珠?晚辈不曾料想,这等宝物居然在斩鬼族手中!” 他语气中又隐含对我斩鬼一族的不屑,我忍不住咳嗽一声,试图提醒他。 拜託,这傢伙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啊?若是论起祖上的渊源,我家后台可比你什么崆峒的硬多了吧! 阿神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涤尘珠原本属于安妮外婆的妹妹。早年间我追随与她,与一位世外高人有数面之缘,那时,她身体已经非常不好,那位高人怜惜她,便将此物赠她傍身,只是没料到,她终究还是逃不过……此物能抵挡各种邪灵鬼气,只要佩戴在身上,妖物轻易近不得身。一直以来我将它带在身边,并未曾交给过任何人。” “喔唷,啧啧啧啧……”我夸张地从嘴里发出各种赞嘆之声,“原来今天我们出门前,你撅着屁股在阳台上就是在找这玩意儿啊?你有那么多好东西,怎么还藏着掖着的,全给我不好吗?” “哼,全给你?”阿神自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以你的性子,我若将这些宝物都交给你,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全给我弄丢!先说好,我只是借你今晚戴戴,你用完了得还给我的!” “小气鬼!”我横了它一眼,将涤尘珠套在手上。这下,我可又心安了不少。 “姑娘得此宝物,须得好好珍惜啊!此时酉时已过,我们略作休整,待到医院中闲杂人等离开,便好行事。”尉迟槿说罢,也不顾来来往往人群的讶异眼光,自顾自盘腿在花坛边坐定,闭目养神起来。 -------------------------------------- 夜幕降临,原本喧嚣的松林医院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我没吃晚饭,胃饿得有些发疼,再看阿神,它也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唯独尉迟槿,样子十分惬意,我向他抱怨,他却对我说出一通大道理,什么“饭食乃浊重之物,食过之后体内浊气聚起,会令手脚沉重行动迟缓,诛邪之人少吃一两顿反而有益”。我去你的!那要是待会儿我体力不支怎么办? 我还想争辩,尉迟槿早已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对我和阿神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进去吧。须记得,无论发生何事,咱们三个一定要聚在一处,切不可离散。” 我眼睁睁看着阿神送给他一个巨大的慢动作白眼。可不是吗?咱们家阿神身经百战地位崇高,什么时候轮到你这黄口小儿发号施令了? 尉迟槿浑然不觉,提了湛卢剑,头一个走进松林医院的大门。有时候我真的挺搞不懂的,他天天拎着把长剑在路上走,到底有没有人把他当成神经病啊? …… 我牵着阿神,跟在尉迟槿身后也走了进去。 停尸间,在一楼走廊的转角处,旁边不远就是医院的后门。方逸说得没错,如今那扇白色的木头门果然已经被一个生着锈斑的锁头牢牢锁住了。只是,如果此间怪事真是因为恶灵作祟,区区一把大锁,又怎能解决得了问题? 不少办公室都空空荡荡的,我从这些房间门前经过,看着门上窗户里一片漆黑,心里不知怎的一下一下地缩紧。待走到停尸间门前,我甚至手都有些发抖了。 尉迟槿有些迟疑地拍了拍我的背算是安抚,接过我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门,并且,第一时间摁亮了屋内的灯。 这是一个约有六十平米的房间,门口用玻璃隔出来一个很小的隔间,摆放着办公桌椅、电脑和军用床,想来应该是医院员工值班的地方。 我在外面的小隔间里略微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通往里间的玻璃门。 头顶上悬着的日光灯一面发出青泠泠的光,一面嗡嗡作响。对面的那块墙壁,摆放着整整一排用来储藏尸体的冰柜,上面是一个个抽屉一样的格子,也同样发出刺人耳膜的声音。 窗外是一丛树林,夜色中,树叶和半人高的草丛都显出灰黑的颜色,和无数个巨大的影子一起随风摇摆着,看上去颇有些阴森。房间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四张床,床上铺着有些破旧的白被单,想是已经清洗了太多次,印在上面的红色号码已经看不太分明。 我从未经歷过家人或朋友的离世,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因此,我实在不太明白,既然尸体运来停尸间就会放进冰柜里储存,那么床还有什么用? 阿神一进屋就在各个角落里仔细嗅闻。然而,这屋内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太过浓重,它花了好长时间,也未曾辨别出任何异味。 连阿神都无计可施,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尉迟槿着实胆大,一直围绕着那几个冰柜绕圈圈,还不时地将脸贴在上面去听里面的声音。而我,我对尸体的敬畏似乎是天生的,宁愿面对一百只鬼,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自从我们进屋,我根本就一直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不知多久,我腿都有些发酸,壮着胆子走到仍然还在仔细寻查的阿神旁边,道:“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第151页 阿神尚未开口,一旁的尉迟槿倒凑了过来,对我道:“我有一个方法,只是不知姑娘敢不敢。” 我不知道他又想整出什么么蛾子,心里早打了个激灵,嘴里却兀自强撑道:“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笑了笑,道:“在下想着,我们若一直在这屋内转悠,恐怕一夜也不会有所收穫。这里有几张床,我想,是不是……” 他想干嘛?我可不要装尸体啊!再说,就算我和他能装得了,阿神怎么办?形状完全不对嘛! “若真有恶灵做怪,此时他必尚未到来,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藏身于床下,借着这白被单的遮掩,静待其出现?阿神前辈,你以为如何?”他接着说道。 我刚想出言拒绝,却听到阿神道:“跟我想的一样,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总不能在门外等着吧,万一那尸体开窗逃走就麻烦了。” 他们是不是脑袋都坏掉了?那……那床可是放过死人的啊! 阿神扭头看了我一眼,平静地道:“古安妮,瞧你那点出息!我们都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尉迟槿则更为直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猫身强行将我拉到最靠近门口的那个床下,嘴里道:“不可再浪费时间,恶灵随时有可能到来。” 阿神也钻了进来,尉迟槿探头出去,将床上的被单拉下来一截,遮住我们的身体。 哎哟喂,我古安妮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竟要受这种折磨? ———————————————————————— 我们在床底一直蹲到深夜,却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开始我还十分紧张,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放松了下来,不由得有点困,打着哈欠对尉迟槿和阿神道:“说不定他今晚不来了,还说不定,你们根本就猜错了,要不咱们出去吧,我腿好麻啊!” 尉迟槿刚想跟我说什么,却见阿神突然一挥爪子,对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突地随之再度绷紧,下意识一把揪住了尉迟槿的衣角。 冰柜的方向,好像隐约有一些声响。 一开始,声音非常微弱,听上去就像有人在用手指甲不断划过坚硬的石头。没过多久,动静逐渐变大。 “咯啦啦……”那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哗——”那是抽屉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我听到了只有人身体的关节才会发出的“咔嚓”声,紧接着,又是“咚”地一声——如果我没判断错,那应该一个身体沉重的人赤脚踩在水泥地板上的声响。 我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尸体已经从冰柜里爬出来了?! 一阵脚步声从冰柜的那边移了过来,走到一张床边,“刷”地掀起被单,接着便是布料的摩擦声。 尸体储存时应该都是没穿衣服的,这具近在咫尺的“行尸走肉”,可能正将床单裹在身上遮蔽身体。 那脚步声略停了停,然后,速度很慢地朝门口走过去。 我紧盯着尉迟槿,想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该出去了。可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脚步一个急转,突然快速朝我们藏身的这个床走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脚步,在床前停了下来。 透过床单和地面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一双灰白得有些发青的脚,趾甲有些长,脚面上有几块形状并不规则的尸斑。 我几乎吓裂了胆,紧紧闭上眼睛,放开喉咙就要大叫,却被一把捂住了嘴,同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扭头看了尉迟槿一眼,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这里,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双脚。 脚的主人似乎在思索什么,有些犹疑,朝前走一步,又朝后退一步,好像一直也没打定主意。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喉咙里干涩得就如同一张砂纸,一阵阵想要作呕的感觉不断涌上来。 忽然,床单被勐地扯开了!一张灰白的脸探了进来,毫无生气的眼睛一一扫过我们,用冰冷的声音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五话 借尸还魂(三) “啊——” 我这一声尖叫,最终还是没能憋住。大张着嘴巴制造噪音的同时,脚下也没闲着,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一个飞踢就朝那具尸体的胸骨踹了过去。 可是,“嘭”地一声闷响,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踢在了一块钢板上,小腿震得发麻,那尸身却只略微地晃了晃。 什么情况?我这一脚用上的力量没有十成也有七八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抗打击能力也太强了啊! 还没等我反应我来,阿神早就一个闪身从床下窜了出去,一头撞向那具灰白色的尸体。尉迟槿紧随其后也钻了出去。 那什么,他们都是高手,我就不用瞎掺和了吧? 外面乒桌球乓一阵打斗之声,混杂着阿神的怒吼:“古安妮,你给我滚出来!” 我抖抖索索地自床下爬出,只见眼前一片混乱。 那是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脸颊凹陷,双眼无神,头顶靠近天灵盖的部位有一条细细密密的线缝痕迹。看来,他死前不久应该才做过脑科手术。他身上披着从床上扯下来的白被单,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同样是瘦的只剩骨头。 第152页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病怏怏的身体,却好似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尉迟槿的湛卢剑已出鞘,在狭小的房间内舞出万道耀目的金光,将活尸逼到门边的角落之中。然而,每当他的剑朝那尸体刺出时,都被对方毫无章法的一拳挡出,发出“咣当”一声,像是敲在了石头上,火花四溅。 阿神那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尉迟槿主攻,它则一直从旁协助,不断朝那具活尸的下盘攻击。它的手爪有如一枚枚黑色的利刃,不断向尸体灰色的小腿和脚踝处挠抓,可费了好大功夫,却始终只能在那些地方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迹,那活尸根本毫髮无伤。 “这尸体被附身了!古安妮,我和尉迟槿缠住他,你赶快过来将魂魄自他体内逼出来!”阿神一边唿哧唿哧喘着粗气一边大声沖我喊道。 我定了定心神,足尖点地,身体跃起,虚飘飘朝那具尸身贴了过去,将近未近之时从半空中单掌朝尸体的头顶压下,手掌一拢凝出一股强劲的吸力,正要向上用力拔起,却勐然遇到一股阴寒之力的牵引阻滞,手不由得向下一沉。活尸趁着这个空档格开尉迟槿斜噼过来的一剑,抬起一条手臂来大力朝我的胳膊一磕,我整个身体被磕得向后弹开落在地上,小臂像是被折断一般剧烈疼痛,忍不住从牙齿缝“嘶嘶”地吸着冷气。 阿神和尉迟槿重又欺身上前,与那尸身纠缠在一处。我趴在地上刚想缓一口气,尉迟槿眼梢突然带到我身后,随即对我大声嚷道:“古姑娘,你后面!” 什么后面,怎么了? 我觉得嵴背有些发凉,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天啊,不知什么时候,又一具尸体从冰柜里爬了出来! 这是个女人,身上不着寸缕,青白的皮肤暴露在日光灯下,泛起一层令人作呕的白光。 她脸上也不知怎么牵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双臂微张着,正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 怎么,今天晚上竟然还有不止一只恶灵作怪?那男的我打不过,对付这女的难道还有问题吗?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凝神定气,双手凝集了全身上下所有力量,使出“破魂斩”的招数,接连发出三掌,自以为招招致命。 那女尸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脚下频率突然变快,稍一侧身从我旁边掠了过去。“破魂斩”打在冰柜的门上,留下三道深深凹陷的痕迹。 才不会让你这么容易跑掉! 我一拧身,跟了上去,挥手就又是一掌。女尸被我击中,身体不自觉地朝前一栽,正撞开阿神和尉迟槿形成的那个狭小的包围圈,和男尸挤在一处,肩靠着肩,一左一右死盯着我们三个,眼中散发出冷硬的阴光,一时竟与我们形成对峙之势。 “与你们何干,何必阻人好事?”男尸突然张嘴说话,声音嘶哑的犹如断弦的二胡。 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嘴快,当下便出声道:“你偷尸体还有理了?识相的赶紧给我乖乖从别人身体里滚出来,要不然,别怪我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那女尸嘤咛一笑,娇滴滴地道:“你有这本事吗?”话音未落早已再度朝我逼近,一只手爪朝前探出,直取我肩头。 我朝旁边一让,躲过她的攻击,反手一挥,在她脸上扇了个响亮的耳光,接着抓住她尚未及收回的手向前一领,女尸脚下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我趁机在她屁股上抡了一脚,她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下巴磕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时阿神和尉迟槿早已再次同那男的活尸战到一处,我踢的那一脚虽然过瘾,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饶是如此,我仍然得意洋洋地蹲下身来,在那女尸脑后锤了一拳,道:“现在你来说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可我终究是大意了。那女尸也不是吃素的,就地一滚翻过身来,右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学着我的样子向前一拉——我朝前一扑,眼看也要摔个“狗吃屎”。 就在这时,那女尸却突然一缩手,伴随着一股浓重的焦臭味,她的手掌突然出现几个圆形黑印,还冒出一股黑烟。女尸再顾不得我,嘴里发出刺耳的一声锐叫,抱住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抬起手来看了看。 呵,这个白痴,也太不小心了,这一抓竟正好抓住了我手腕上的涤尘珠! 这东西被尉迟槿和阿神说得神乎其神,但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懂得它有多强大。这么一串小小的珠子,居然自带如此不可小觑的攻击属性!我不由分说一脚踏上那女尸赤裸的腹部,矮下身子将涤尘珠举到她面前,得意洋洋地道:“你怕啊,你怕要告诉我嘛,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害怕呢?” 女尸惊恐地别过脸,紧闭着眼睛,好像不忍观看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惨样儿。我优哉游哉地直起身子,正想跟阿神邀功,却勐然发现,他们那边出状况了! 那两个笨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落了下风。这室内的空间似乎太过狭小,尉迟槿的湛卢剑虽是虎虎生风,却始终无法发挥它的真正威力;阿神则更惨,肩膊貌似被那男尸踩了一脚,金黄色的毛上留下一个硕大的黑色脚印。 “阿神前辈,我施展不开,我们须得从这里出去!”尉迟槿扭头对阿神道。阿神瞭然地对他点了一下头,一跃而起两个前爪搭上那活尸的肩头,将他堵在墙上。尉迟槿得了空儿,疾速奔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然后和阿神合力将男尸逼出门外。 第153页 哎,我可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啊! 我左手重新聚起一股吸力,自那已无还手之力的女尸头顶吸出一个灰色的魂灵,然后,一把揪住了她,回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也跟出门去。 ----------------------------------------- 走廊里的灯光要幽暗得多,我的眼睛有些看不清楚,手中脱离尸身的女恶灵仍在不断挣扎,要控制她还真得花上些力气,于是索性站在一边观战。 远处一个办公室亮着灯。许是听见我们这边的嘈杂之声,一个穿粉红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这边的情形不禁发出一声尖叫。我对她大喊:“滚回去!”她连忙缩回头,还十分配合地用力关上了门。 走廊无疑比四处都是各种东西的停尸间里宽敞得多,尉迟槿一下子来了劲,挽出一个剑花儿朝那活尸刺了过去。 那尸体也不甘示弱,仗着自己力大无穷,挥舞着双臂朝尉迟槿周身乱打乱踢,一时之间竟斗了个不分上下。 我见这情形,一时半会怕是打不完了,于是低下头看了自己手中的女恶灵一眼。 她似已放弃生念,垂着头,眼角流露出颓败的神色。 我一把抓住她的头髮——话说这招用来对付女恶灵简直是终极大法啊——拍了拍她的脸,冷冷地对她道:“说,你们到底什么目的?被偷走的尸体去哪了?” 那女人抬起头来斜着眼睛看了看我,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你……”我被她激得火冒三丈,抬手正要再赏她个耳光尝尝味道,突然听到从松林医院的大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安妮!” 我连忙定睛一看,花子!她正迅速朝我飘过来,在她身后,肥腩多也正跑进大门里。 这两个祸精跑来干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 眼看花子就要飘到我们面前,我刚想出声制止,突然,那男尸回头看了一眼,唇边浮现一抹狞笑,转过身单臂朝花子的方向用力一砸,只听“砰”地一声,他的手臂正好砸在花子的额头,接着他手腕一翻,掌中突然出现一道强光,直直朝花子射过去! “花子,躲开!”阿神急得连忙大叫。 这恶灵的法力居然能穿透尸身!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儿,将那女人的魂魄朝尉迟槿的方向一丢,脚下一顿追了过去,与此同时,阿神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另一侧赶上。 然而,我们终究还是迟了。 那道强光穿透花子的灵体,在她的心口碎裂出无数条分支,朝着她的周身百骸飞速窜去。 花子刚才还带着愉悦笑容的脸上,突然现出困惑的神情。她朝自己的心口看了看,仿佛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几秒钟之后,我听到灵魂碎裂的声音。 花子。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扭曲、崩裂,明明刚才还那么完整的一个灵魂,此刻突然变成无数细小的碎块,跌到地上,瞬间化为齑粉…… 我在做梦吧,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我木然地转过头,看见阿神呆立在花子刚才所处的地方,伸出爪子朝前抓了抓,却什么也没触到。 肥腩多也呆住了,站在不远处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而那具活尸,他心满意足地扫视我们每一个人,转身就欲离开。 我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悲懑之气,若不爆发出来,恐怕连我也要被撕裂!我拼命甩开步子朝那男尸奔了过去,手指一弹生出一簇火苗,用力一甩将火引到那尸体身上。 松软稀烂的白被单一点即着,在男尸身上绽开一朵朵跳动的火焰。那活尸像杀猪般叫了出来,拼命甩掉身上的床单。 我不等他完全挣脱,就纵身一跃跳到他背后,噼手就是一掌,正中他背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一掌聚集了太多的怨气,刚才我明明费尽力气也不能伤他分毫,而此刻,他却被我这一击攻得发出一声闷哼,“梆”地一声趴在了墙壁上。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疼,只疯了一样不断向他身上踢打。手掌中凝结出一团小小的碧色光团,我咬着牙向前一塞——那光团竟被我活生生摁入男尸体内! “呃啊……”那活尸又是一声惨叫。火已燃尽,我一跳跳到那尸体背上,伸手在他头顶死命一按,然后用力向上一拔,那两侧太阳穴溢满紫气的恶灵,终是被我抓了出来! 我用力将他朝地上一摔,反手一肘敲在他的咽部,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那恶灵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痛苦地想拨开我的手,却只是徒劳。 我咬牙切齿地转头对尉迟槿道:“收了那女的,她什么也不会说。”接着瞪着血红的眼睛死压着那男恶灵,怒吼道,“你们偷去的尸体究竟在哪,说!!” 男人被我扼得喘不过气来,从喉咙里憋出细若蚊蝇的几个字:“我说……你别杀……我……” “说!!”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量。 “梨……梨花公园……” 我回过头,对阿神道:“给我饮魂匕首。” 阿神像个木偶一样,从包袱里取出饮魂匕首,丢到我身边。 第154页 我用膝盖压住那恶灵,咬破自己的手指,滴在刀鞘上。接着将匕首拔出,恶狠狠地举起来,正要插进他心口,他突然嚷起来:“你……你答应不杀我的……” 我凑近他的脸,冷冷地道:“跟我讲信用,你配吗?”话音未落,匕首早已直直捅进他心窝。 那恶灵全身剧烈抖动,一股黑血从心口涌出。一瞬之间,他便再无声息。 我身子一软,仰面栽倒在地上。 -------------------------------------- 花子领便当了……哭……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六话 死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区的。 此时此刻,我坐在楼下的一块小草地上,阿神趴在我身边,下巴搁在我的大腿,像是死过去了一样,似乎连唿吸也没有。 眼睛好干啊。 尉迟槿和肥腩多站在我身边。我不懂,他们还留在这干什么,有意义吗? 夜里的风很凉,我冷得不住颤抖,肥腩多在我身边蹲下来,伸过一条手臂来揽住我的肩膀,低声道:“上楼去吧……” “别碰我,我不上去。” 回家?屋子里到处都是花子的影子,我怎么敢回去? 她原本一早在冥界拿号排位,准备入轮迴转世投胎。她是为了我才留在阳世间,现在,又是为了我,她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停,停了又继续震。 尉迟槿看了看我,有点犹豫地走过来从我的衣服兜里将手机拿出来,按下通话键。 “袁姑娘,是我,尉迟槿。不……她没事……”他走得离我们远了些。 风将他的声音送了过来,我恍惚能听到其中的几个字:“……花子……魂飞魄散……”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快速奔跑。接着,我被拉进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里,耳边是袁晓溪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叫我的名字:“古安妮!” 我被动地缩在她的肩膀里,很想说些话来安慰她。 可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说? “听话,我们先上楼去,好吗?你在这里要感冒的,你和阿神这个样子,花子看到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哈哈,哈哈哈……” 我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脸都发酸了也停不下来:“袁晓溪,你在演电影吗?‘花子看到了一定会很难过的’?你让她来看啊,她看得到吗?”我沖她大吼。 袁晓溪也动了气,一把揪住我站起身来:“无论如何,现在你都得给我回家去!你不愿意动是吗?肥腩多,过来,把她背上去!” 费南多一言不发地走到我面前,背过身去将我扛在背上,往楼道里走去。 尉迟槿蹲在阿神身边,盯住他默默看了半晌,拉住它的牵引绳,道:“前辈,走吧。” --------------------------------------- “你们今晚一直跟尸体呆在一起,为了祛除尸气,我去熬点草药,你们挨个儿都得用那个水泡澡。尉迟槿你别多话,现在不是穷讲究的时候,你也一定要泡。阿神前辈,你稍等一会儿,我先帮安妮洗澡,然后再帮你洗。肥腩多,你先帮阿神舀些狗粮吃,这么晚了,它肯定饿坏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袁晓溪脚不沾地地在我家奔过来跑过去,口里一叠声地安排着尉迟槿和肥腩多忙东忙西。 阿神在阳台上吃东西,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我很讶异,它怎么还能吃得下去?那可是花子,它一直拼命维护的花子啊,它竟这样无动于衷? 袁晓溪将煮好的草药汁一桶一桶拎进浴室,倒进那个半人高的木头浴桶里。然后,她也不问我的意见,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浴室,不由分说扒掉我身上的衣服,将我推到浴桶中。 泛着微黄的艾草水温度很高,我浑身的血液好像又恢復了流动。 袁晓溪在我背后,一声不吭地清洗着我的头髮,我微微转过头,轻声对她道:“你跟你老公说一声,对不起啊,今天那两具尸体,可能有些损伤。”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滑出两颗泪珠,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不让方逸去求你帮忙,也不会……” “哪怪得了你?活儿是我自己接的,不是吗?”我惨然一笑,“我只是没想到,花子竟然会跑去松林医院找我。她一定是看我那么晚还没回家,担心我……” 袁晓溪想要说什么,我打断了她,口中喃喃道:“你知道,我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等我回家再跟你算帐’!自打她来到我家,我就没有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过一句话,每天不是嫌她笨,就是骂她蠢,结果呢?我才是天下第一号大蠢猪!” “安妮,你别这样……”袁晓溪哭出声来。 “她是鬼啊,我们连一张照片都没办法留下,万一……万一以后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该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在水汽氤氲的浴室中,我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第155页 花子,从今天开始,再不存于这个世界上。 …… 袁晓溪在我家忙碌到凌晨四点多,直到把我安顿到床上躺好才离开。 我觉得很疲倦,可是脑袋却异常清醒,怎么也无法入睡。 门上响起剥啄声。 肥腩多推开门,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手习惯性地覆上我的额头。 我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拨开他的手,想了想,对他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你和花子会出现在松林医院吗?” 肥腩多踌躇片刻,低沉着声音对我道:“……白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晚上要送新菜来给你尝尝吗?我到了之后才知道,你今天又去捉鬼了。我有点担心,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消息,可一直等到午夜,也不见你们回来。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打给尉迟先生也是一样。所以……所以我就跟花子小姐提议,不如去松林医院找你们。我知道这样不妥可是……可是……” “所以,你就带着花子,一起来到医院?”我扬了扬眉毛。 “……对。”他垂着头答道,“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没想到?你怎么可能想不到!你明知道我们每一次出去做事都非常危险,你明知道我这么晚没回家很有可能是遇到状况了,你明知道花子什么也不会常常需要人保护!刚才,就在刚才,你为什么不看好她,把她挡在你身后?!”我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对他吼着。 肥腩多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尽全力保护住她,然后自己去送死?” “对!”我脑中一片混乱,死死盯住他的脸,“我告诉你,费尔南多·鲁伊斯,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现在,你滚吧。”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已经失去了花子,就算再失去一个人,又能怎么样?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七话 狭路相逢 我倚在床头哭了大半夜,眼泪流得太多,脸上的皮肤又干又疼,最后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我以为我会睡不踏实,可这一觉居然又沉又长,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又快要落山了。我撑着自己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趴在床上在地下摸索。 找了半天也寻不着自己的拖鞋,我想也不想就张嘴大喊:“花子,快进来帮我……”喊到一半才恍然记起,花子已经永远不在这里了。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阿神跳了进来,嘴里叼着两只鞋。它将鞋扔在地上对我道:“你昨晚把鞋脱在客厅了。赶紧起床,尉迟槿还在外面呢。” 我有点讶异:“他还没走?” 许是听到房内的对话,客厅响起一阵脚步声,径直走到我门前。 尉迟槿朝我打量了一番,道:“袁姑娘今天一早要上班,怕姑娘这里临时出什么状况,特意嘱咐我留下,顺便也帮阿神前辈准备饭食。你脸色不太好,可需我替你把脉诊治?” 我抬起手来略微晃了晃:“不必了,我没什么,麻烦你了。” “既如此,我也叨扰得太久,是该告辞了。前辈的早午两餐皆已用过,姑娘有事可随时找我。你……放宽心。”他说罢朝我略一抱拳,然后便离开了。 阿神的脸上竟露出点笑意来,对我说道:“这人真是个呆子,袁晓溪临走前让他呆在这儿哪也不许去,他居然真的在沙发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夜,我让他看电视他也不看,眼睛时不时就朝你放在茶几下面的psp上瞟,估计是想玩儿又不好意思。” 从昨天到现在,阿神的表现一直让我十分惊讶。我一动不动地盯住他,问道:“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饭照吃,玩笑也照开,你以前对花子的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阿神嘆了口气,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坐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道:“花子对你我来说,当然很重要,我心里难过,巴不得时间倒转,所有事都能重新来过。但是,古安妮你想过没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是一个意外,谁也料想不到。你现在这种反应,岂不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在花子身上?”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花子她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是因为她关心你,感激你,希望亲眼见到你永远快乐无忧。如今她走了,你痛哭、崩溃,甚至赶走了肥腩多,你以为这样会让她满意?花子这人鬼二世,已经够惨了,似乎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她一直觉得她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一个存在。如果她的魂飞魄散,换来的是你的生活从此一塌煳涂,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连从这个世界上消逝,都是一种错?” 我冷笑一声,道:“你倒真会强词夺理。我只知道,如果不是肥腩多的撺掇怂恿,花子绝对没有胆量孤身一人跑去松林医院找我,也更加不可能被打得永不超生!就算从今以后我身边的一切都天翻地覆,我也不会怪花子,但是,我绝对不原谅肥腩多!” “唿……”阿神眼望天花板,吐出一口长气,“果然,你那位没见过面的姨姥姥说得很对,人总是会对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特别严苛。在你不在的时候,他必须代替你承担起本属于你的责任,护住花子,因为他是肥腩多,是吗?换成我、袁晓溪或者尉迟槿,在那种情况下,或许真能保花子周全,可你要明白,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任何一只恶灵,却依然选择了跑到医院找你,那意味着什么?即便他选择不带上花子,你以为花子会答应吗?” 第156页 “可是……”我仍想继续分辨。 肥腩多对我的好,我心知肚明。可我就是接受不了,花子竟然会因为他的一个选择而永远消失。 “不要可是了。”阿神打断我的话,“我不懂你们人类的感情,我只知道一件事,在一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逝去后,彻底毁掉自己的生活,是对逝者最大的不敬。你自己掂量吧。想好了来找我。”说完这句话,它不再看我,扭头走出卧室。 我虽然成日开花子和阿神的玩笑,但实际上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从来也不是什么爱情。只是,对阿神来说,一个与它朝夕相处,照顾妥帖,几乎算得上无微不至的朋友突然永生不再见面,我相信,它的痛苦绝不亚于我。可眼下我却还要它忍住悲伤来劝慰我,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 第二天一早,我从床上爬起来,径直来到客厅。 阿神不在屋里,我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它在厨房内,狗粮桶的盖子掀开了,它正费力地两腿撑地,扒在桶沿儿上一口一口吃里面的狗粮。 我赶紧三两步跨过去,帮它将狗粮舀到食盆里,端到它面前。 阿神抬起眼皮熘了我一眼,平静地道:“怎么,想通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对,我不能消沉,哪怕一天也不行,我要给花子报仇。你知道的,杀掉那个将她打得魂飞魄散的恶灵根本就不够,我必须要把藏在背后的那个始作俑者揪出来,彻底摧毁他,只有这样,花子才不能算是枉死。更何况,松林医院还有两具尸体没找到,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嗯,活出息了。那肥腩多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不想提这个人。你快点吃,吃完,我们出门去梨花公园转一转。” 走出厨房门口的时候,我听到阿神低声叨咕了一句,具体是什么,却听不清楚。 …… 五月了,天气很有些热。为了遮盖前两天在松林医院与那辆具尸体搏斗时,身上留下的青紫印子,我出门前特意穿了件长袖外套,在梨花公园里没走两步,额头上就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却又不敢轻易脱下外套,实在好不难受。 这是星期天,公园里聚集了很多人,不少年轻的父母用婴儿车推着自己的孩子,在公园里慢慢转悠着。 若真如那该死的恶灵所讲,他们将尸体丢弃在了这里,那么可真是有些麻烦。眼下公园里到处是人,摩肩擦踵的,万一有人运气坏正遇到那两具尸体,岂不会闹得天下大乱? 我矮着身子低声在阿神耳边吩咐它仔细辨别周遭的气味,自己也警醒地观察身边所有能藏下两具尸身的地方。 也不知转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好,难道真有游人发现尸体?我什么时候也具备乌鸦嘴属性了? 我带着阿神一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来到一个石洞门口,那地方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使劲分开人群挤到最前面。 狭小的石洞中,居然真的堆放了两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正是松林医院自己逃走的那两具——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他们并没有赤身露体,而是分别被套上了一件松林医院的病号服。 一个年轻女人昏厥在洞口旁,身边那个一脸惊恐担忧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 我走过去在男人身边蹲下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 男人吓得声音都不受控制了,带着哭腔对我道:“她啊……一时兴起要跟我玩捉迷藏,我找了半天也不见她人影,突然听到她在这里发出一声尖叫。我还以为她跟我开玩笑,结果一走过来,就发现……这样了……” 旁边的人群不断发出窃窃私语。 “哎呀,好吓人,这梨花公园怎么会有尸体?以后再不敢来了……” “我听说最近这松林医院闹殭尸呢……你看他们身上的病号服……” “啊?殭尸?!不会吧,这也太恐怖了!这玩意儿听说要吃人的,要是跑得满城都是,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心里很清楚,像这样的消息,就算事后再做遮掩,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c城的每个角落。可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站起身来避开人群,掏出电话打给袁晓溪,低声对她道:“尸体找到了,在梨花公园,四周围了很多人,你最好多带点人来疏散一下。我在……”我抬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在沁芳亭后面的那个石洞,你快点来,我在门口等着你。” 说完,我挂掉电话,刚要重新挤进人群,突然瞄到前方10点钟方向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那冷冷地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再定睛一看—— 又是林绣云! 梨花公园发现尸体,同时她就在这里出现,这件事,难道又和她有关? 想到花子的死可能和她有关我就一股火直冲头顶。事不过三,我已经让你逃掉两次,这次,你还有机会吗? 我快速挤进人群,一把抓过阿神对它道:“林绣云又出现了,我现在去追她,你就留在这里守住尸体,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直到袁晓溪到来为止,有问题吗?” 第157页 阿神飞快地摇了摇头。 我当下不再多话,三两把推开周围挤挤挨挨的人群,沖了出去。 林绣云显然也发现了我,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我脚下丝毫没有停顿,开足马力全速朝她奔了过去。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八话 失踪 跑了足有十来分钟,我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肺里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又干又涩,十分难受。 林绣云虽然胖,身段倒灵巧。明明一直在我身前不远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但是又始终差那么一步。 梨花公园很大,我们几乎绕着这里转了一大圈。 突然,前面的肥女人好像踩到一块石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冲过去捞住她的衣摆朝后一拽拽到自己身前,随后将她往旁边一棵大树上一推,她的背狠狠撞在树干上,疼得弯下了腰。 我弯下身子撑住膝盖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道:“死女人,跑啊,你再跑嘛!” 周围唿啦一下围上来一大群人。 我就不明白了,真是“有热闹不看天诛地灭”么? 我扭头对身边的人群就是一通大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开,散了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样子太过穷凶极恶,人们一边朝我指指戳戳地表达着不满,一边四散离开。 看样子林绣云这一下挨得不轻,不住地揉搓自己的背。 我走到她面前眯着眼睛注视她,她瞪了我一眼,道:“古安妮,我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你的老师,你就这么尊师重道的?” 我简直要给气笑了。哎你们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吗,还是个女的! “林绣云,我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你的学生,你就是这么爱护祖国花朵的?”我学着她的口气问道。 她抬起手来掠了掠头髮,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姿态来:“我怎么你了?咱们俩没什么仇吧?” 我简直想左右开弓赏她几记耳光!捏住拳头忍了又忍,我冷笑道:“是啊,咱们俩没什么仇吧,那么你为什么要编出来一个故事把我骗去x大,还把我关在地下室里任鬼宰割?” “哎哟,你可别这么说。我哪儿编了什么故事?x大确实闹鬼,也的确需要人帮忙不是吗?” 我狠狠在她小腿迎面骨上踢了一脚,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我没什么耐性跟你兜圈子。我早去学校里查过,人家对我曾是那里学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什么在论坛发帖寻找能人异士,什么学校委託你跟我联繫,全是假的!你倒是给我解释看看啊?”说完我就觉得后悔,我跟她唠叨这么多干什么! 林绣云对我露齿一笑,那笑容别提多灿烂了:“不错嘛,还知道去找校领导调查一番。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没错,我的确是专门骗你进去的,那又怎么样?” 这是人说的话吗?什么叫“那又怎么样”?敢情我还得谢谢你了? 我抬腿又是一脚踹过去,恨恨地道:“我就想知道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还有,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林绣云疼得弯下了腰,饶是这样,她脸上仍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因为你碍事呗,我当然要扫清障碍了。至于我到底在干什么,你今天不是也看到了吗?难不成你以为我这么巧也出现在梨花公园是来欣赏风景的?我倒是很好奇,你把我堵在这里,预备怎么办?” 我咬着牙,恶狠狠地对她道:“你说呢,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么?”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了。不过呢,我替你想过了:你要是送我去警察局,该怎么跟人家说?说我纠集恶鬼害你吧,人家恐怕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你当疯子;说我阴谋乱世偷尸体呢,你又没有证据,医院监控录像上明明白白记录着,那些尸体是自己走出医院的;再要不然,你还可以一刀杀了我落个心里痛快。不过,这样一来,可反而是你犯了罪,要接受法律制裁的哦!” 她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样令我实在忍无可忍,“啪!”这一巴掌终于还是招唿道了她的脸上。 不错,我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可我抽你两下总是可以的吧? 林绣云有点惊愕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脸,但很快又恢復一脸笑意,扬着声音轻快地对我道:“你放心,虽然这么久以来,你一直不断妨碍我办事,但你身边如今有一众高手,我是不会再针对你的。不过,那晚在松林医院,你家那个蠢笨如猪的女鬼被莫名其妙杀掉,倒给了我灵感。我是不敢也没办法动你,但从你身边人下手,还是很简单的。” 我的心勐地向下一沉,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一手制住林绣云,另一手从衣服兜里掏出电话来接通。 对面,是一个极为慌张的声音。 “古小姐……是古小姐吗?餐厅出事了……” 我打了个哆嗦,连忙道:“我是,你是谁?” “我是小张啊!餐厅里现在乱成一片,你能来一趟吗?” 我心里疑窦顿生,剜了林绣云一眼,口中道:“你们老闆呢?” “我……老闆……哎呀!今天一早我一到餐厅就发现里面乱七八糟,我马上就给老闆打电话,他没接。我又跑上楼去找他,可……可他家里也根本没人,直到现在也没露面!我该怎么办呀……” 第158页 肥腩多! “我马上来!”我答道。可一挂掉电话,却一下子乱了心神,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啧啧,小情人出事了?这可是大事啊……”林绣云凑到我耳边来,故作惋惜地说道。 我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怒喝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要从我身边人下手?!你究竟把他带到哪儿去了?害得花子魂飞魄散还不够吗?” 林绣云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劝你还是别尽在这里跟我纠缠了,再不快点去找,我怕你就只能给你那小情人收尸了。”说罢,她掩口而笑。 我料想此刻决不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讯息,再这样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于是用力一推将她搡到地上,紧接着一脚朝她的腹部下死劲踢了过去:“你尽情得意吧,记住,你一定会,而且只会,栽在我古安妮手里!” 林绣云终是寻常人,断受不住我这一脚,顿时蜷成一坨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条血丝。 我不再看她,转身朝公园外跑去。 ---------------------------------------- 我驾驶着自己的小破车以开碰碰车的姿态在路上横冲直撞。一边不要命地狠打方向盘兼按喇叭,一边还在给袁晓溪打电话。 “袁晓溪,你在哪?” “安妮?我这边已经处理好回队里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阿神告诉我你在处理很重要的事,我就没敢骚扰你,干脆把阿神也带回了刑警队。” “很好。”我略微放心了一点,“肥腩多可能出了事,我现在正赶去他店里,你让阿神就在你那里呆着,如果你下班之前我还没跟你联繫,你就带它回我家,奶箱下面粘着一把钥匙。” 袁晓溪似乎也吓了一跳:“费尔南多出了事?要我帮忙吗,还是说现在我让阿神赶到餐厅和你会合?” “暂时不用,我先去看看情况,如果有需要我再打给你,就这样!”挂掉电话的同时也到达了餐厅外地巷子口,我三两下停好车冲下来,朝餐厅奔了过去。 小张正哭丧着脸候在门口,一见我就立刻嚷开了:“古小姐,你可来了!老闆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 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迳自走进餐厅的大门,小张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餐厅里,像是被打劫了一样。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被血洗。 餐厅中的花盆被砸碎不少,泥土和植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地板、墙壁、桌椅板凳……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虽然看上去只是挨着蹭着那么一星半点,似乎量并不多,但事实上,这血如果真是出自人的身上,那人的伤势一定不轻。 我心里的不祥感觉越来越重,扭过头去对小张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们老闆,是在什么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吓人,小张此刻看起来更加害怕,战战兢兢地缩着手道:“昨……昨天晚上打烊后,我们都准备……准备走了,老闆说他还想在店里多呆一会儿,让……让我们先走,他会关门的。然……然后他就进了……进了厨房……” 我一把推开他朝料理间跑去。 拉开灰蓝色的金属大门,里面,是一片狼藉。 各种食材被丢得满地都是,同样四周皆是血迹,而最大的那一滩,正处于烤箱旁边的地板上,已经有一些凝固。 不会吧,难道…… 我紧张得几乎没办法顺畅唿吸,慢慢挪了过去,颤抖着手拉住烤箱的门把,闭了闭眼睛,一个用力拉开了门。 烤箱里,静静地躺着一盆马铃薯煎蛋。 我扶着门使劲大喘了几口气,抚平纷乱的心跳,口中喃喃自语道:“那么晚了,他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马铃薯煎蛋?” “老闆说,他犯了个大错误,得罪了你,想要做点好吃的去……去哄你……”小张在一旁接口道。 这个白痴……我心里一酸,随即揉了揉眼睛,尽量仔细地打量整间厨房。 忽然,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条墨绿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爬到料理台上站起来,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清楚一些。 那是一条水草,绿中透着一点黑。我伸出手去摸了摸,滑腻腻凉冰冰的,跟普通水草完全相同,也并没有携带任何邪力或阴寒之气。 如果昨晚肥腩多没有出事,他应该是带着那盆马铃薯煎蛋到了我家,极尽撒娇卖萌之能事拼命道歉,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原谅他。 可是,现在他到底在哪里? ---------------------------------- 求评论,求搭理,求那什么……反正各种求啊同学们~~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九话 虚惊一场 小张怯怯地靠近我,小声对我道:“古……古小姐,为了怕人多手杂破坏现场,我把其他服务生和厨师们都打发到休息室去了。你看,要不然……我让他们先回家去,可以吗?” 我不耐烦地沖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看着办。他一熘烟地跑了个没影。 我在整间餐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一点头绪。 第159页 林绣云正说着要从我身边人下手,这边厢肥腩多就出事了,这怎么可能是巧合,这件事,一定早就在她的计划当中。 我到底阻碍了她的什么事,她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付我? ……昨夜来带走肥腩多的,到底是人是鬼? 他究竟是受了重伤,还是已经…… 我被一种极端焦躁的情绪给缠住了,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厨房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肥腩多回来了? 我心里一跳,拔脚就往外跑,可刚跑出厨房的大门,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站在餐厅中央的,是尉迟槿、袁晓溪和阿神,他们正一脸惊愕地朝四处打量。 我还真是天真。明摆着已遭不测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轻松地自己跑回来? 我一下子颓然蹲在了地上。 袁晓溪赶到我身边也蹲了下来,一手搂住我的脖子,附在我耳边低声对我道:“冷静一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 “不会有事?你看看这些血,这还叫不会有事吗?”我简直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安慰吗?为什么这些所谓安慰人的话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尉迟槿向前迈了一步,抓住我的胳膊,强拉着我从地上站起来,俯下头直视我的眼睛,道:“姑娘先不要这样慌张,你来了这一会儿,可有发现任何不妥?” 我那愤懑的情绪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一把推开他,指着地上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喉中发出尖利的声音,对他大声嚷道:“你瞎了吗?这里到处都是‘不妥’!这可是一家餐厅,你见过餐厅布置得这么有创意吗?我告诉你尉迟槿……还有你,袁晓溪,你们最好都离我远一点。先是花子,现在是肥腩多,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你们这样天天跟我厮混在一起,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神一个飞身扑过来,用后腿支撑全身的重量直立,一只爪子“啪”地甩到我的耳根处,我顿时觉得耳朵嗡嗡轰鸣。靠近脖子处的皮肤应该是被它的爪子划破了,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有股热辣的液体蜿蜒顺着脖子落入衣领深处。 “古安妮,你给我理智些,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它怒吼道。 “前辈……”袁晓溪略带嗔怪地对阿神道,“你这又何必呢?她不过是……不过是急得乱了方寸啊。” 尉迟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手帕,轻手轻脚地按在我被阿神抓出的伤口上,将我轻轻一推推到袁晓溪怀里,口中道:“看着她,我进厨房看看。” …… 袁晓溪一直在我耳边软语安慰着,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脑袋里一直在不断重复一句话:我害死肥腩多了,我害死他了! 半晌,尉迟槿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径直走到阿神面前对它道:“看样子,鲁伊斯先生应该是在厨房做什么菜的时候遇袭的,烤箱旁有一大滩血。里面除了凌乱些,并没有什么异样,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厨房的吊灯旁,垂下来一条水草。” “水草?”阿神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餐厅并没有鱼缸,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尉迟槿思忖了片刻,道:“照我估计,伤害鲁伊斯先生的,应该并非人类。‘他’,应该是破水而出,然后从天花板现身。c城是内陆城市,河流湖泊本就不多,更别提大海了。除了……” “我不想听你在这长篇大论的分析,我只需要你直接告诉我,在哪可以找到他!”我忍无可忍,自袁晓溪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尉迟槿面前推了他一把,歇斯底里地叫道。 他轻嘆一声,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沉声道:“姑娘稍安勿躁,在下就只有几句话,耐着性子听完罢。c城水流并不丰饶,除了我们上次曾经到过的浊水潭,还只剩下一处,就是城南的通平河。浊水潭是一泓死水,里面根本不可能生长水草,那么我想,我们应该立即前往通平河一探究竟。” “走!”阿神二话不说,疾速率先抢出门口。 我愣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和袁晓溪、尉迟槿一起跟了上去。 --------------------------------------- 前往城南的路上,袁晓溪无论如何不让我再开车。 我和阿神坐在后座,许是因为好歹有了一个目标,心里也多少安定了一点,于是断断续续地将与林绣云见面的情形将给阿神听。 “依你这样说,我们最近遇到的这些事端,很有可能都是林绣云一手安排的。她之所以掳走肥腩多,恐怕也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哼,哪有那么容易?你听清楚了,这次肥腩多若真有什么……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我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这一句。 “就算是肥腩多安然无恙,我们也决不能任由这女人肆意妄为啊!你记住,你是古安妮,斩鬼族嫡传斩鬼女,你什么都不怕,听见了吗?”阿神眼神坚定地对我道。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肥腩多尚不知生死,我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怕吗? 第160页 到达了通平河,我第一个跳下车来,没头没脑地就朝河边跑去。一个不小心,突然撞在一具软绵绵的身体上,赶紧停下脚步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不过20来岁的女孩,被我撞得一个趔趄,仰面就朝后倒去。 我连忙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将她扯回我的面前,“对不起”三个字刚要出口,却勐然发现这女孩好像精神比我还要恍惚。看上去,她根本没感觉到自己被我撞了个正着,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却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瞎子?我抬起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词:“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要在平时,我一定会喋喋不休地问个究竟,可我此刻哪有功夫跟她瞎耗?随便道了个歉就从她身边绕了开去。 倒是袁晓溪,她扶住了那女孩,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 我心急如焚,转过头对她喊道:“你别管她了,只是被我撞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袁晓溪无奈地松开那女孩,走了两步实在不放心,又转回去跟在女孩背后嘱咐着:“你看路啊,过街的时候小心车……” 我实在没空搭理她,自顾自跑到河边,翻过护栏就要往水里蹚。 通平河在我们这座城市人人皆知。早年间曾被称作是“c城之母”,河水清幽碧绿,每年夏天都能招来不少人在河边乘凉。 最近这十几年,随着污染越来越严重,这里的水也逐渐浑浊骯脏。水面上漂浮着不少白色垃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这几年,我几乎每一年都能听到这里即将治理重建的传闻,可直到今天,却依然如旧。 可我有什么办法,就算再脏,我也得跳下去看看啊! 尉迟槿自身后拽住我的袖子。我回头刚要张嘴就骂,却见他竟是一脸声色俱厉的模样:“古姑娘,这水里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污染物,你就这样贸然进去,万一伤到自己如何是好?” “安……安妮……” 我正打算分辨,却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微弱,但那腔调,实在太特别了! 我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拨开尉迟槿的阻挡,朝前看了过去。 前方大约十米开外,有一个乱石堆,周围杂草丛生。石堆上有一个人,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只能半躺着,一头乱糟糟的捲髮格外醒目。 肥腩多!刚才是他在叫我的名字,他还活着! 我跌跌撞撞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飞奔过去,甚至没时间好好观察他身上的伤,不由分说紧紧地一把抱住了他。 这感觉太恐怖了,打死我也不要再来一次了! “呵……”他在我的耳边轻轻笑了笑,“终于等到你来找我了……我还真担心……真担心你还在怪我,以后都……都不管我了……” 我死命地揽着他的脖子,口中一叠声地道:“不怪你,不怪你,全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弄成这样……” 眼睛里一股热热的细流涌了出来。去你大爷的,人都找到了,我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哭了?! “傻子,干嘛说这种话,我……”肥腩多正要说什么,蓦地发现我脸上的伤口,抬起手来碰了碰,低声道,“你这是怎么弄的,又受伤了?” “没有。”我握住他的手,“刚才在你餐厅只知道发疯,什么也不顾,被阿神打了一下。” “你……”可能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阿神他们也赶了过来。袁晓溪用力从背后扳开我的手,着急地道:“安妮你别把他抱那么紧,他身上有伤啊!” 我如梦初醒,赶紧松开双手,朝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腹部有一个伤口,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衣服的前襟已经被染红了大半,不过看起来仿佛已经不再流血了。 尉迟槿走上前来,低下身子粗略地看了看那伤口,回身对我道:“虽是出了不少血,但此刻看来伤势并不算太重。依我看,不如赶紧将鲁伊斯先生送回家,然后我再仔细替他诊治。” 送他回家? “不行!”我一声断喝。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话 表白 我这一声,令得其余几人都张口结舌地朝我望过来。我知道自己反应实在有些过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搓着衣角,低声道:“我……我的意思是说,他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回家,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袁晓溪“哦”了一声,一副心下瞭然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好整以暇地望着我,道:“那古安妮小姐,依你之见,我们该把费尔南多送到哪个安全地点去呢?” 我瞪了她一眼,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只是提议啊,你们可以不通过的。肥腩多现在受了伤,我在想,是不是……可不可以……” “你直说想让他去我们家住两天不就完了,啰啰嗦嗦一大堆,丢不丢人?”阿神急吼吼地嚷了出来。 “噗”,袁晓溪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再看尉迟槿,他倒是一如往常地展示着自己那张欠揍的扑克脸。 第161页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一跺脚沖袁晓溪吼道:“哎,我是觉得他在c城一个亲人都没有,好歹他也算是我的……朋友,我照顾他哪里不对了,你笑屁啊!” 袁晓溪双手挡在身前连连后退,道:“好好好,我不对。可是安妮,你们家好像只有一个房间,你让他睡哪?” “大不了……大不了我到客厅当厅长啊……”说着我转头看向肥腩多,尽量放软语气问他,“你住我的房间,行吗?” 肥腩多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不过,咱们最好快点离开……离开这里,虽然尉迟先生说……说我伤势不重,可……一直在这里,也很难受的……” 我一下子跳起来抬起他的胳膊想扶着他就走。尉迟槿从旁边推开我:“行了,我来。”然后将肥腩多扛在自己背上,并且小心地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我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 突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将它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简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上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别再管我的事。” 是林绣云发来的! 肥腩多的遇袭果然是她安排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这个死女人,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将手机递到袁晓溪面前,对她道:“能查到这个号码的资料吗?” “我可以帮你查查,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袁晓溪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林绣云吧?如果真如你们所说,她一直处心积虑在策划一场阴谋,必然会事事谨慎而行。现在,她既然敢这样发信息给你,说明这个手机号里什么也查不到。” 我恨恨地冲着手机啐了一口。 没关系,她谨慎,我可也不是吃素的!这连番事故已经将我的斗志彻底激励了出来。她不想让我干涉是吗?老娘就偏偏要管到底,看到底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手段高明! ------------------------------- 回到家,尉迟槿径直将肥腩多放在了我房间的床上,然后立即开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我在他身边不住地晃来晃去,一直试图将自己掺和到他的医治工作中去,一下子拿着纸巾想帮他擦汗,一下子又问他要不要帮忙。 “不必了,姑娘安静些,已经是帮了在下的大忙了。”他冷冷地说道。 我讪讪地从房间退了出去,晃到客厅里对袁晓溪抱怨道:“尉迟槿又犯病了,我又没得罪他,也不知道他摆出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给谁看!” 袁晓溪抿着嘴笑道:“他不是得意忘形,我估计,他可能是喝了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我连忙上赶着追问。 袁晓溪正要说话,正趴在地上吃牛肉条的阿神出声了:“算了吧晓溪,她已经够懵的了,你别再给她添乱了。” 袁晓溪微笑着对阿神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这当口,尉迟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我们道:“鲁伊斯先生说,袭击他的的确是一个恶灵。他慌乱当中并不曾看得分明,只隐约有印象那恶灵全身湿哒哒的,也不知怎么,竟能驱使水草刺入他腹部。照他这样说,餐厅天花板上那一条被拦腰截断的水草,应该就是兇器。不必惊慌,伤口并不深,我已给伤口消毒上药,也餵他服下凝气丸,这两日进食清淡些,多休养也就罢了。” 我蹭到他面前,带点讨好地对他道:“谢谢啊,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那久违的倨傲神情又一次出现在尉迟槿脸上:“姑娘何出此言?我又不是医院的大夫,自然没有这些讲究。” 我暗自翻了翻眼睛,从他身旁熘过,钻进房间里。 肥腩多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帖,脸上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尚算不错。看到我进去,给了我一个笑容。 我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将下巴搁在枕头边,轻声对他道:“好点儿没,还疼吗?” “一点儿也不疼,别担心,好吗?”他伸出手来,拨了拨我额前的流海。 我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嘴里嗫嚅道:“那个……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肥腩多“嘘”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脑袋:“听着,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得更开心。” “其实……其实我是想说,花子那件事,我知道……不能怪你,我也并不是……并不是真的想让你帮她挡,我只是……” “好了,要是我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真是白呆在你身边这么久了。倒是你,非拉着我来你家住,你预备这些天给我吃什么啊?”他促狭地笑了笑。 我心里一松,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说呢!以前我受伤生病的时候,你每次都只给我吃白粥,吃得我都快吐了!这次,我非得报仇不可。” 肥腩多的眼神温软而安宁,好像很满意的低语道:“好啊。” ----------------------------------- 也不知袁晓溪抽的什么风,说是今天救回了肥腩多,一定要大肆庆祝一番,非得在我家下厨,让我们尝尝她的手艺。 第162页 可是,谁能想得到她那见鬼的手艺居然比我还不如?不过是三菜一汤,竟将我家厨房弄得一塌煳涂,碗也砸烂了几只,更别提菜的味道了。 于是,整餐饭,我一直在不停地数落她。她怒起来也跟我顶两句,可终是实力相差太远,败下阵来。 饭后,趁着我将碗筷收到厨房的空儿,她低声对阿神道:“前辈,真是苦了你了,恢復元气的古安妮真的好恐怖啊!” 阿神平静地道:“你太不济事,找个时间我教你两招,好歹能不落下风吧!” 我在厨房将他俩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三两步跨出来指着袁晓溪道:“你敢跟这条死狗学,以后咱们就撩开手,姐妹情至此恩断义绝!” 袁晓溪吐了吐舌头,抓过搁在一旁的包,对我道:“不跟你鬼扯,我得回家向我老公报到了,这一整天我不但将队里的工作丢得一干二净,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太不像样了!”说罢她拉开门就窜进楼道里。 我看了看桌上还没收干净的碗碟,又想想厨房那一片狼藉,追到门口大声道:“袁晓溪,你把我家厨房弄成这样,就这么跑了?” 随即我就听到,走廊中的脚步声,变得更快了…… 我走回到屋里,一边在嘴里不停嘀嘀咕咕,一边摔摔打打的继续收拾桌子。尉迟槿也站了起来,对阿神施了一礼,道:“我也该告辞了。” 我心想再怎么说今天也算是多亏了他,于是对他道:“我送你吧?” “不必。”他提起剑就要走。 “哎哎哎——”我急忙扯下身上的围裙跟了过去,“不麻烦的,就让我送你吧!” 尉迟槿没有再拒绝,只是略微地点了一下头。 …… 一直到出了电梯,尉迟槿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到底闹的是什么别扭,可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总不能连再见都不说吧?! 走到小区大门口,我对他道:“那什么,这么晚了你还回拢翠山么?怎么回去啊!” 他并不看我,目视前方答道:“修行之人,哪有这么多俗礼?走累了便歇,有何麻烦?” 我“哦”了一声,心里琢磨着跟他告个别就熘之大吉。 可就在这时,尉迟槿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道:“姑娘若不嫌冒昧,可否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你问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郑而重之地说道:“姑娘可是心里喜欢鲁伊斯先生?”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你问这个干嘛?” “姑娘可曾想过与鲁伊斯先生结婚生子,永世不分离?”他不回答我的问话,兀自问道。 我见他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嘆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们这种人,命提在刀尖上,哪能想得那么长远?再说,你也知道我们斩鬼族只要是女孩儿,就必须继承衣钵。就算我真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万一以后我们生了个女儿,岂不是将肥腩多一辈子绑在这个漩涡里,不得挣脱,至死方休?你别笑我不害臊想太多,这些事情,不得不考虑。” 尉迟槿又侧过头看了看我,顿了一下,突然道:“既如此,姑娘不妨考虑一下在下。” “哈?”我这一声实在叫得太响,引得来往人群纷纷侧目。 我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我本就是斩鬼诛妖之人,身处其中,自然不用担心会不会被扯入深渊。再说,我崆峒乃名门大派,你我之后若真生了女儿,既可继承斩鬼族之血脉,又拥有名门高徒之威名,岂不两全其美?姑娘虽非出身正派,但却实为重情重义之人,这一点,在下也不得不佩服。我是认真的,姑娘不妨仔细考虑。”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故作惊异地道:“哎哟,我突然想起家里还在烧水呢,得赶快上去,你也知道阿神很不靠谱的。你路上小心些就这样了拜拜。”然后一转身快步跑走了。 我的天神啊,这傢伙没发烧吧,怎么疯成这样了? -------------------------------------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早上醒来觉得腰酸背痛。正打算进房间去看看肥腩多,突然接到袁晓溪打来的电话。 我接起电话来直接就是一通怒吼:“袁晓溪,你没病吧,大清早的又要干什么啊你!” 从手机听筒中传出袁晓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安妮,费尔南多还好吗?你现在有没有空,来刑警队里一趟吧。” 我还有点迷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干嘛啊?” “你还记得昨天在通平河边被你撞得差点摔倒的女孩儿吗?今天一早,她到队里来自首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一话 爱杀(一) 瞧瞧,瞧瞧,这一大早没睡醒的怕是不止我一个人吧?袁晓溪他们刑警队的事情什么时候跟我扯上关系了? 我伸出一只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嘴里漫不经心地道:“哦,你说昨天那个女的啊?怪不得她心神恍惚的。人家既然都来自首了,你们就好好盘问呗,找我干嘛?我就是撞了她一下,不至于还要录口供吧?” 第163页 电话那头的袁晓溪严肃地道:“你别贫成吗?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个女孩儿情绪非常不稳定,她说,自己杀了人,然后……”她停了停,听起来好像是移动到另一个僻静处,声音也压得很低,“然后就被鬼缠上了。一句两句的我跟你说不清,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你赶紧来一趟。” 话毕,她也不管我答不答应,自顾自就挂了电话。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也太邪门了!难道我真具有专门吸引灵异事件的能力?怎么大街上随便碰到一个人都会遇鬼啊! 刚才电话一响,阿神就醒过来了。此刻,它趴在阳台门边的那一小块软垫上,眯着眼睛望着我,道:“怎么,又出事了?” 我胡乱点了点头,对他道:“你赶紧收拾一下,我去看一眼肥腩多,弄点吃的给他。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去找袁晓溪。” 说罢,我从厨房里舀了一大钵狗粮搁在它旁边,自己则进了卧室。 …… 肥腩多也已经醒了,精神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脸上有了些血色。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也退了下去。 “你急着出去?”他朝我露出小狗一样的眼神,带着点无辜和撒娇的意味。 我心里软了软,对他笑了一下,难得地轻言细语道:“厨房里还有些粥,我热一热你吃了吧。袁晓溪那边有点事情找我,我得去看看,如果不是多重要的话我就推了它,你是病人你最大嘛!” 肥腩多蹬鼻子上脸地扭了一下身子,一个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那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万一那些恶灵又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他这副样子我还真是不习惯,心里寒了一下,道:“你不必担心,我家里常年布着符咒,现在又是大白天,那些阴魂轻易不敢出来的。我就是去看看,最多中午,一定就回来,行吗?” 他赖兮兮地翻了翻眼皮,没再做声。 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勐地想起来什么,回身对他道:“对了,可要我帮你给小张打个电话,让他告诉餐厅员工这些天暂时不用上班?” “嗯,你跟他说一声吧。还有,通知他们,这几天的工资我会照样付给他们的,让他们放心。” 我应了一声,走出门口。 ----------------------------------------- 我和阿神到达钟鼓楼刑警队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半。 袁晓溪在刑警队的院子里已经晃悠了老半天,好容易盼到我出现,赶过来一把就住我责备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苦笑着道:“大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可是有病人的啊,总得伺候好他的吃喝拉撒才敢出门吧?” 袁晓溪拽着我转身就往屋里走:“别废话了,赶紧跟我去见那女孩儿一面,这事儿真的挺奇怪的。” 我使劲朝后顿了一下,阻止她拖着我继续往前,口中道:“哎,这样到底合不合规矩啊?万一到时候出什么问题,你可得全背了,千万别往我身上扯啊!” “你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啊!古安妮我现在真没时间跟你在这耗,等一下老刘他们就该带着那女孩儿去指认现场了!闹鬼这种事,虽然不可能被警方认可,但是干这行多年的人,心里都有数。我带你进去跟那女孩儿聊聊,你尽量快点就行了。”袁晓溪有些焦躁地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拽着我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在审讯室,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昨天差点被我撞倒的女孩。 她真的十分年轻,留着齐腰的一头长髮,穿一件嫩黄色的碎花衬衣,长得很秀气,只是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白,有些病态。 我带着阿神在她对面坐下来,她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袁晓溪。 “你不是说自己被鬼缠上了吗?我找了个朋友过来,我想,她应该能帮得上你的忙。”袁晓溪对她道。 听到这话,这个外貌十分文弱的女孩突然越过桌子逼到我脸前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盯住我,神经质地大声道:“我不想自首的,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想来的,可是,他一直缠着我一直缠着我,我每一晚都睡不着,我就快要被他逼死了,你知道吗,啊?” “邹小旻,坐好!我让你坐好,听到没有!”袁晓溪伸手一把将女孩按回椅子里。 “照这个情形,你该给她请的是精神科医生。”我保持嘴唇不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孩子根本就是精神不正常,找我来有什么用? 袁晓溪好容易让女孩安静下来,转过来对我道:“我原本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而且,实话跟你说吧,你还记得我那个跟你不对盘的同事小邓吗?他们俩是高中同学,而且……而且现在还不清不楚的。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是不是?” 我嘆了口气,坐正身体,对那女孩儿道:“邹小旻是吗?那你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行吗?” 邹小旻这时平静了些,疑惑地看着我,道:“你真能帮我吗?” 我点了点头。 她垂着眼睛,手不住地抠着椅子边缘,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低声道:“我有一个大学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他,他也一直对我很好。本来我们计划着,大学毕业以后共同奋斗三年,争取能在25岁的时候结婚。去年,我们毕业了,租了个房子住在一起。他很快找到一份工作,薪水不算高,可是整天非常忙碌,常常通宵加班。而我,从大学时期就帮不少杂志小说画插图和漫画,因为这是我的兴趣,所以毕业之后也没有特别去找工作,而是留在家里继续以此为生,收入倒还算稳定。 第164页 其实他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在回家的时候,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加班结束后,能喝到一碗热汤。可我,一画起画来什么都会忘记,不记得帮他煮饭,更不记得煲汤。有些时候,衣服堆了一两个星期也不知道洗,直到他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穿上身的干净衣服……长此以往,他变得越来越暴躁,三天两头地呵斥我,甚至,还动手打了我……你说,就算我真的错了,他又何至于这样对我?” 我有点无语。这种家务事,原本就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外人如何能辨别得出对错?不过,无论如何,男人打女人,实在是有点令人看不上。 她等了半天,见我并没有与她互动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忍了下来。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他,真的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我相信,我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只要他的工作上了轨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可是,三个星期前的一个下午,家里的沐浴液没有了,我出门去超市买,竟然碰到他和我大学时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手拉手一起逛商场!那个女人从大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他一直置之不理,没想到,居然现在真的跟她搅和到一起去了!为什么,我们明明说好要结婚,明明计划好一切,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说到激动处双手抬上桌面,用力敲打着。 “你冷静些!”我按住她的手。 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这种亲眼目睹男友噼腿的狗血大戏,是从未亲身体验过。仔细想想,但凡有过这样经歷的人,即便只是回想,恐怕也抑制不住这歇斯底里的情绪吧。 “既然他这样对我,我也不用再给他留任何余地。反正,他已经不再爱我,我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剩,又何必再诸多顾虑?于是,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这样你就要杀他?”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瘦弱文气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恨,居然能令她如此狠下心来,将自己深爱的人亲手杀死?你可以掠夺走他所有的一切,可为什么偏偏非得要他的命? “对!”她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你知道吗?要杀他,简直太容易了!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我只需要在他睡得像死猪一样时,朝他心口捅那么一刀,哈,他连哼都不哼一声就没气了。第二天一早,我亲自到他们单位去帮他辞职,说他身在老家的妈妈得了急病,他需要回去照顾。那个小公司的老闆蠢得像猪一样,连一点怀疑都没有,还将他那个月的工资交给了我!然后,我回到家里,将他的尸体大卸八块,用编织袋装起来……” “好好,你不用把细节说得这么详细,我不是警察,并不想知道,你直接跟我说你被鬼缠的事就行了!”她讲述血腥场面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情令我实在有些作呕,当下立即打断了她。 说到这个话题,她脸上的神色立时变得十分惊恐,语调也随之降了下来,低声道:“就在他头七的那晚,他,回来找我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二话 爱杀(二) 话说到这里,总算是入了正题。我坐正身体,尽量集中精神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晚,我在赶一幅插图,直到夜里两点才上床准备睡觉。正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拿钥匙正在开门。我心里很害怕,只能躲在房间里,竖起耳朵仔细辨认房间外的动静。电视被打开了,然后,传来啤酒罐被拉开的声音,接着还有浴室的淋浴声……一切一切,都和他每次上了夜班回来发出的动静一模一样!我吓得魂飞魄散,逼迫着自己从床上爬下来,走进客厅。天哪,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景吗?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地躺在沙发上,看见我出来,竟还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嘴里说:‘我回来啦!’我吓得一下子昏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一切都不存在,他不在屋里,沙发上也没有血,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自那天之后,他每晚都会跑回来纠缠我,有时候恶狠狠地卡住我的脖子说要报仇,有时候又对我说,他仍然爱我……” “你会不会,真的是在做梦?我对心理学这方面并不太懂,不过我想,这有可能是因为你杀了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所造成的,你……”我皱着眉头对邹小旻道。光凭她这些说辞,的确不能证明,她所租住的地方,是真的闹鬼。 “如果不是他回来,我手上怎么会留下这个?”她狂怒地带着哭腔沖我吼道,拉开自己的袖子,将胳膊直递到我面前来。 那细瘦的手腕上,静静刻着一朵白色的花,和李家大宅的女鬼王美月手上的那一朵,一模一样。 我吃了一惊,竟然又扯到这上面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最近我身边的所有事,都和这朵水晶兰脱不开关系? 在一旁许久没有出声的袁晓溪戳了我一下,轻声道:“我就是因为看到这朵花,想起你们之前说过的那些事,觉得不妥,才特意打电话给你,叫你过来的。” 我一把抓住邹小旻的胳膊,急切地问:“你这个,是怎么弄的?” 她颓然道:“有一晚,他跑回来叫嚣着要杀我,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在上面留下的。起初,只是一个红印子,可过了两天,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我身上做的标记,这样,不管以后我走到哪里,他都一定能找到我,折磨我一生一世。或许,只有我来警局自首,将这条命还给他,他才会真正放过我……” 第165页 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探了个头进来对袁晓溪道:“袁队,差不多了吧?得带这女的去现场了。” 袁晓溪朝我看了看,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让我干什么。她既然已经自首,剩下的事也轮不到我管了吧?” “我这不是想着,或许能给你那边提供点什么线索吗?喏,这是邹小旻和她男朋友租住的房子地址,现在那里已经被我们封锁了,你恐怕没办法进去,不过我想,你可以在旁边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她说着,将一张小纸片递到我手里,神色有些异样。 我接过那张纸条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塞进自己的衣服兜里。站起身来带着阿神从审讯室走了出去,正打算离开,却看见小邓站在大门口,样子看上去失魂落魄。 我想起袁晓溪曾跟我提到过,他和邹小旻是高中同学,心里颇有点不落忍,于是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你没事吧?” 小邓抬起头来看见是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气:“我活生生地站在这,能有什么事?倒是她,我怎么也料想不到,她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你喜欢她?”我一时嘴快,明明脑袋里刚刚想到这几个字,就没头没脑地问了出来,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那是高中的事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我们也好几年没有碰面,没想到,竟然会以警察和嫌疑犯的身份重逢,我实在是……”他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快步走出刑警队的院子。 ------------------------------- “你打算怎么办?”阿神憋了好半天,开车回家的路上,终于开口问我道。 我从后视镜看了它一眼,无奈地道:“说实话,这件事,我根本没办法管。你也看到了,那个邹小旻现在已经被袁晓溪他们控制,我一向不喜欢跟警方打交道,现在,更是什么也做不了。况且,那恶灵虽然围绕在她身边长达两个星期,却一直雷声大雨点小,什么实质性的行动都没有,我就算要除掉他,也没有个名目哇。” 阿神垂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几分钟,它抬头对我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是得到袁晓溪给你的那个地址去看看吧?” “地址?你还是先看看这上面写了些什么再说吧。哎我说你认字吗?”我说着从衣服口袋里取出那个字条,扔到后排。 阿神手口并用地将纸条展开,上面是蓝黑色墨水写的十个小字: 事有蹊跷,切勿莽撞行事。 它勐地抬头,道:“什么意思?” 我答非所问地说:“这不是袁晓溪的笔迹。” “所以,这才是袁晓溪叫我们过去的真正目的?”金毛猎犬的双眼距离很远,因此,当它们脸上出现极度震惊的表情时,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愚蠢,现在,阿神就是这样一副令人哭笑不得的神情,连鬍子都跟着一阵乱抖。 我忍住想要嘲笑它的心情,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猜,这张纸条和邹小旻事件可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她不得不把我们叫过去,了解整件事的始末之余,也能顺便将纸条交给我。” “可……你们怎么知道这张纸条一定是要交给你的?”它急吼吼地追问。 我轻蔑地沖它咧了咧嘴,道:“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智商高,会思考。袁晓溪成天跟我混在一起,邹小旻的案子又涉及到水晶兰,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纸条上的内容跟我有关吧?总之一句话,在没将这几个字的来歷搞清楚之前,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哟呵,你可算找到偷懒的新藉口了是吧?”阿神不甚满意地晃了晃脑袋。 我见四周车辆稀少,勐地踩了一下剎车。只听“咚”地一声巨响,阿神从后座栽了下来,鼻子直接插进前排中央放杯子的缺口里。 我扭头看了看它的狼狈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挑这时候跟我吵架!” 阿神费劲地将鼻子拔出来,回到座位上坐稳,气哼哼地道:“你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阿神气哼哼地抬起爪子来挠了挠自己被撞痛的鼻子,将身体缩成一团,偏过脑袋不再理我。 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水晶兰、槐树街28号、林绣云……看似我手中掌握了很多线索,却始终只是一团乱麻,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将它们顺畅的连成一条线,眼下,又多了这样一张纸条。 如果真是有人想要帮我,那么,“他”的目的,究竟又会是什么?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三话 红衣鬼影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中午,太阳很大,晒得整个屋子热腾腾的。 肥腩多将自己的长手长脚摊开在沙发里,正抱着我搁在茶几上的一本杂志胡乱翻着,看见我和阿神回来,十分慷慨地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皱着眉头抱怨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 第166页 我走过去顺手将杂志从他手中抽出来扔到一边,道:“你不在床上老实呆着,到处乱蹦跶什么呢?就算是拿着书,也改变不了你文盲的命运啊!说吧,午饭想吃什么?” 肥腩多眼睛里闪烁着怀疑的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道:“随便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出来?” “废话,当然不能了!所以我才问你‘想’吃什么,而不是‘要’吃什么嘛。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一时软弱听信了我的蛊惑,跟了我跑回我家里住,可算是掉进火坑了!在你完全康復之前,我们家除了白粥,别的什么也没有,最多给你配点小咸菜。”我笑着横了他一眼,嘴里胡诌道。 他困惑地抓了抓额头,看看我,又扭头看了看正在阳台喝水的阿神,眨着眼睛道:“安妮,你说的话……好深奥啊,我听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这几天你只会给我喝粥,是吗?那小咸菜是什么?” 我啼笑皆非,也不想回答他的话,踮着小碎步就飘进了厨房。 不得不说,肥腩多这傢伙,真的挺难伺候的。他住到我家来,这才不到24小时的时间吧?但凡他清醒着,不是让我帮他拿这样,就是让我替他递那样。音乐听了一会儿嫌吵,电脑玩了一阵儿又嫌烦,揪着我胳膊像扭股儿糖一样,非让我和他聊天,就差让我陪他一起去上厕所了。我实在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多要求,我来来回回从客厅到卧室进出无数次,忙得脚不沾地,他却还一派轻松愉悦的模样,仿佛我就是个贴身使唤丫头。要不是看在他为我受伤的份上,我早使出野原美伢的终极拧头大法了,他还能笑到现在? 好在,他尚在病中,身子到底虚弱,午饭后没一会儿,脑袋就一栽一栽地快要睡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搀回卧室躺好,估摸着此刻袁晓溪应该也得了空儿,蹑手蹑脚地带上门,走到客厅里,给她打了个电话。 这整整一上午,袁晓溪恐怕是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声音听上去很疲倦。她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古安妮,你就非得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吗?我好不容易挨到吃过中饭,正打算眯一会儿呢。” 我顾不上跟她寒暄,直截了当地道:“对不住啊,我就是问问清楚,那张字条,你从哪得来的?” 袁晓溪的声音明显放轻了些,道:“今天早晨我刚上班,邹小旻就来自首了。那时候我刚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打开。等到问完话再回到办公桌,一掀开电脑,就发现有张字条夹在中间了。我看见上面的字,推断跟你肯定有关,所以才叫你过来的。” 我有点纳闷,问道:“照理说,刑警队里绝对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那么,写这张字条的人,难道是你的同事?” “那不会。”袁晓溪非常肯定地道,“刑警队这些人我还不知道吗?他们中绝不可能有人跟鬼神之类的事件扯上关系。我原本以为,叫你过来听听邹小旻讲述的前因后果,再结合这张纸条,没准你能有点头绪,怎么你也是一头雾水?” 我暗自苦笑着摇摇头。我经歷的事情她袁晓溪都一清二楚,哪里找得出些微“头绪”? “既然这样,你预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想了想,她问道。 我长嘆一口气:“还能怎么处理?邹小旻已经归你们管了,基本上,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暂时搁在一旁。” 袁晓溪终究有点不放心,又嘱咐了我两句,才挂掉电话。 我将电话的内容转述给阿神,它听了也没说什么。我只觉得累,仰面朝沙发上一倒,就也睡了过去。 --------------------------------------------- 肥腩多在我家休养了一个多星期,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餐厅也重新开业。之前的那次变故,虽然并没有惊动到客人,但周围的各个商铺总有人亲眼目睹店内的惨状,一来二去,难免传得沸沸扬扬,餐厅的生意因此也差了许多。肥腩多好像并不算太在乎,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与我的斗智斗勇上——明明伤好了却不愿意回自己家住,你们见过这么赖皮的人吗?我不知费了多少口水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末了还是免不了用一通狂吼将他赶了出去,他倒觉得委屈的了不得。 天气渐渐热了,我的头髮长了些,都堆在脖子后面,一出汗就扎得皮肤又痒又疼。我在留长与剪短之间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在一个下午冲进了小区门口的理髮店。 也许因为不是假日,理髮店里没什么人,显得很安静。洗完头髮,我在一直帮我剪头髮的那个理髮师面前坐下,也不多说什么,只用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对他道:“剪短,直到露出脖子为止。” 许是因为听到我的声音,旁边一个脑袋探了过来,朝我脸上望了望,接着发出一声无比惊喜的尖叫:“哎呀,安妮姐姐,怎么是你啊!” 我吓了一大跳,身后的理髮师也跟着抖了一抖。幸好他还没拿出剪刀,否则,我非得血溅当场不可! 我扭过头去,只见宠物美容店的小女老闆韩蓓正坐在不远的地方烫头髮,脸上的笑容就像拣了二百块钱似的真诚。我一瞧见她就觉得头疼,不由得抬起手来在额头上揉了两下,勉强笑道:“哦,是你啊,真巧。” 第167页 她笑得更开心了:“嗯,对呀,人家想换髮型嘛,所以就跑来了,没想到安妮姐姐你也来剪头髮呢!” 我“嗯”了一声,随手从一旁拿起一本杂志,摆出想要认真阅读的架势,试图以此阻止她继续跟我啰嗦。 可是我忘了,这个小女生从来都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她仍然上赶着用她特有的腔调对我大声嚷着:“对了,安妮姐姐,上次你帮我解决了楼上的漏水问题,人家还没有谢谢你呢!现在再也没有讨厌的水一滴滴漏下来了哦,如果阿神要洗澡,你就带它过来嘛,我不收你的钱哦!” 这小丫头说话声音像“百鸟朝凤”一样吵,没想到竟是个实心眼,还挺懂得感恩的。不过我估计,阿神肯定是不会愿意再到她店里受摧残了。 “嗯……是这样,其实之前我一直是自己给我们家阿神洗澡的,这条狗脾气坏,平常不愿意让陌生人碰它,那天肯定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我想,以后我还是亲自动手收拾它比较好。不过,我倒是预备今后上你店里给它买狗粮。”我尽量委婉地措辞,以免一个不小心,就伤到小女生脆弱的心灵。 韩蓓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哇,那你告诉我阿神吃惯什么样的牌子,如果我那里没有就去帮你进货,到时候你来买我给你打折哦!” 我应了一声,心想话说到这里,总算是可以结束了吧? 可小姑娘显然不这么认为。她朝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对我道:“安妮姐姐,你知道吗?”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从镜子里看了看她。 “我听说,小区里最近闹鬼呢,真是吓死人了啦!” 这时,我身后的理髮师已经在飞快地飞舞手中的剪刀,听到这句话,动作明显地滞了一滞。 我知道他也是我们小区的业主,于是略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知道?” 理髮师低头瞟了瞟我,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立即像被针扎了一般坐立难安,有点急切地对韩蓓道:“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家也是听说的啦。最近这小区也不知道怎么了,前不久不是才有保安遇袭吗?怎么最近又闹鬼了,住在这里的人也太倒霉了吧……哎呀,安妮姐姐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我伸出手对她晃了晃,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歪着脑袋,手指戳在脸上,仿佛是在回忆,过了半晌对我道:“我是听昨天来我店里买狗饼干的陈太太说的。她说,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区里一到了晚上就会传来一阵阵唱戏的声音。明明音量并不大,可偏偏就是小区里每家每户都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觉得那声音就在自己家的门口,可大着胆子拉开门一看,外面又什么都没有。还有哦,陈太太说,她有一晚出来倒垃圾,看见楼梯间那里有个红影子闪过。她吓得赶紧回家叫自己的儿子出来看,可是,那影子早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她眼花啊?你说的是5号楼那个家里养着一只博美犬的陈太太吗?她都五十多了,一时没看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再说,小区里有那么多老人,晚上在家放戏曲听,那很正常啊。” 我蹙了蹙眉。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光是这一两点讯息,根本不能证明小区有鬼。事实上,对于寻常人来说,很多时候所谓的“见鬼”,事后都会发现,那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韩蓓有些着急,捏着拳头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一下:“不是的安妮姐姐,你先听人家讲完嘛。陈太太说,那个红影子,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哟,小区里好多人都有见到,在楼道里飘来盪去的,一闪就没影了。最吓人的是,就在前天晚上,有个业主外出喝酒回来,看见有人身穿一身红衣,在16号楼的楼顶出现,晃晃悠悠地,好像在跳舞一样。他正想赶上去看个究竟,那影子纵身往楼下一跳,就……就不见了!” 我还想说什么来打消她的顾虑,身后的理髮师突然轻轻碰了碰我的嵴背。 我扭过头,只见他神情肃然,隐约还能从他脸上看到几丝没来得及遮掩的恐慌。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我道:“她说的全都是真的。那个看见楼顶红衣人的业主,就是我。” -----------------------------------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今天起每日一更,不定时二更,鞠躬求支持,谢谢~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四话 屋顶戏台 我真的只是想来剪个头髮而已啊!这些个鬼大爷鬼奶奶们,难道就真不愿意让我消停一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既然事主已经发话,我总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我只得扭过头,仰起脸看着那位一头紫毛的理髮问道:“怎么,遇见鬼的居然是你?能具体说说吗?” 理髮师先生将手中的剪刀放在工作檯上,嘴角带着一抹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具体说的,大体上就跟这位韩小姐讲得差不多。前天晚上,我跟朋友外出吃饭,多喝了两杯,回小区的时候走路已经有点打晃儿,所以,当一开始我看见16号楼顶上有一个红影子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眼花看错。那个影子,在楼顶的边缘手舞足蹈的,就好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动作别提多轻盈了!本来,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个醉鬼,在发酒疯呢,刚想扯起嗓子提醒‘他’这样太危险,‘他’就一个腾空,往楼下跳来!我吓得半死,酒都醒了大半,心里想着,咱们小区这下子可有命案了!然而……等了老半天,那影子却像从半空中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这才明白,自己,可能真的是见鬼了……” 第168页 从镜子里,我看见理髮师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即使此刻他只是在回忆,却仍然受到巨大的刺激。可我实在觉得他的描述太不真实——鬼总是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若不是有特别的目的,绝不会轻易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这个红色的影子,如果真的是鬼,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存心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注意他。 我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耳朵,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安妮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陈太太说那个唱戏的声音,全小区的人听到了呀!”韩蓓那尖细的声音又一次穿过重重阻隔直冲进我耳朵里来。 我本就没什么头绪,被她这样一嚷,更是满脑子浆煳。不由得一个眼刀朝她甩了过去。 小姑娘吃了一吓,怯怯地缩着下巴,好歹是将音量调低了些,嘴里黏黏煳煳地道:“人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看嘛……”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子确实是太兇了一点,于是勉强对她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沖你发火,只是听说小区里闹鬼,心里有点担心。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早早就上床睡了,而且临睡前总是习惯把窗子都关严实,所以,真的没听到。” 小妹妹,千万不要怪安妮姐姐哟,人家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啦!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家常年布着驱邪除鬼的符咒,任何鬼气鬼声,都根本透不进来吧? 理髮师纾缓了一下心情,看上去平静了些,重又拿起剪刀在我脑后“咔嚓咔嚓”继续工作。一面剪,一面低声对我道:“古小姐,无论如何,晚上尽量少出门,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我从镜子里对他笑了笑,道:“好,我记住了。” ---------------------------------------- 出了理髮店,我特意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拉了一众三姑六婆好好地说了一阵子是非。 一回到家,我就将阿神从阳台上拽进了屋里,像汇报八卦事件一样,将自己在理髮店的所见所闻一个字不差地全都告诉了它。 阿神将下巴靠在沙发旁的软凳上,一脸平静地听完我的讲述,抬起眼来瞅了我一下,道:“红衣影子?唱戏的声音?这恶灵穿得这么打眼,行事这么高调,很不合逻辑啊!” 我打了个响指,指着它道:“没错,跟我想的一样!而且,刚才我在小区里打听过了,这事儿闹了好几天了,虽然不少住户都被吓得够呛,可除了那个理髮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得出那红衣鬼影具体做了些什么事,都只说他神出鬼没的。难不成他只是在冥界呆的烦了,想出来娱乐一下大众?” 阿神不理我的调侃,嘴巴里只反覆咀嚼着两个字:“唱戏,唱戏……”我也不在意,端起一边的水杯就是一通勐灌——话说,跟大妈大婶们聊天真是个力气活儿啊! “古安妮,那些人有没有告诉你,那恶灵唱的是什么戏?”阿神突然用爪子薅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手一抖,半杯水都洒在了衣服上。 我白了它一眼,一边赶紧拿纸擦衣服一边气哼哼地道:“我怎么能知道这些?那些阿姨已经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八卦事业,对戏曲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哪里可能听得明白?再说,大半夜的听到这种声音,人都吓呆了,还有空去仔细分辨吗?” 阿神声色俱厉地道:“跟你说正经的,请你严肃一点。你还记得五荒山上那个差点吊死你的恶灵吗?” 我:“……” 我的小腿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一直蔓延到全身。即使是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依然不愿意轻易去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将死之前那种极度的恐惧与绝望,白色的绸缎将脖颈不断向上拉扯,手脚渐渐失去力气,我什么也做不了,也许下一秒就会因为窒息或者颈骨断裂而死去……因为这件事,我几乎放弃了斩鬼女必须承担的一切。 阿神的旧事重提让我很不高兴,我不喜欢将自己的恐惧赤裸裸地袒露在任何人面前,即便是它,也不可以。我站起身来走到离它较远的电脑桌旁坐下,带着点挑衅地对它道:“你又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阿神连忙摇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勾起你那些不好的回忆。只是,那恶灵也是唱戏的,对吗?” “那又怎么样?尉迟槿来救我的时候,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那可是尉迟槿,他的能力,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我颇为不耐地答道。 阿神看了看我的脸色,一点点将身体挪过来,一只爪子搭上我的腿,难得的赔笑道:“安妮,别气,我真不是有意提那件事的。有些事情,但凡有点关联,我总想着把它们理清楚,免得忙中出错不是吗?你说的也对,对于尉迟槿,我实在不该有所怀疑。那么我们……” “我们今晚就出去看看,你不就是想说这句话嘛!我懂,不管那个红衣影子到底是什么目的,既然都踩到我的地盘上来了,我总没有理由不管。反正就在小区里,进出也方便,今天晚上,等外面的人少了,咱们就出去。”我一巴掌拍掉它的爪子,沖它龇牙做了个鬼脸,口中道。 ------------------------------------ 为了避免麻烦,我们特意等保安巡楼过后才出门。 第169页 此刻,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 昏黄的路灯凉浸浸地洒在路面上,引了一群细小的蚊蝇追逐飞扑。高大的树和矮小的灌木在地上投射出一排排婆娑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树影也跟着摇晃,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妖怪,不断逼近又不断远离。 四周除了几声虫鸣,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蹲下身子戳了戳阿神的肚子,捏着喉咙轻声道:“喂,我从来没注意到,咱们小区到了夜里还挺吓人的。” 阿神斜着眼睛瞪我一眼,也低声说:“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仔细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里不是密闭空间,实在太宽大了些,我的鼻子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站起身来朝四周看了看,对它道:“这么大的院子,你让我从哪开始查起啊?我……” 话还没说完,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低,霎时间好像起了雾。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不阴不阳的笑声:“呵呵,哈哈,你终于来啦,等你好久呢……” 我打了个哆嗦,连忙抬头朝上看去。 一个红色的身影衣袂飘飘地从我头顶掠过,隐约还带着一丝香气。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黑暗当中。 这味道,怎么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我顾不上细想,漫无目的地朝前奔了两步。 可……我究竟该去哪里呢? 我迟疑地低下头看了阿神一眼,它也在皱着鼻子用力四处闻嗅,看它的表情,似乎也摸不准方向。 “我在这里,快点过来呀……” 那影子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在我的头上盘旋,红色的衣衫在夜色中随风飘舞,显得无比诡异。 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却被他一个闪身躲过。他飘得更高了些,娇笑着道:“想抓我?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着,他两袖一甩,也不知勾住了什么,疾速向上攀升,剎那间又不见了。 “16号楼,快点,我看见它往楼顶去了!”阿神焦急地沖我低喊一句,然后拔腿就朝对面那栋楼跑了过去。 我紧随其后,跟着冲进了16号楼,直奔电梯间。 在电梯里,阿神吞吞吐吐地对我道:“安妮,我怎么觉得……” “你别说!”我赶紧制止住它。 我想,我明白它想要说什么。这突然出现的阴魂,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对我非常熟悉。 难道它真是……我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再想下去。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想要退回,却是再不能了。 …… 通往屋顶的那扇门大开着,我和阿神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 唿唿的风在我们的身旁恣意咆哮,将楼顶上的一块塑料布掀了起来,在半空中逐渐飘远。我抓住木门的边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亮起几盏青泠泠的灯笼,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 那红色的身影,正在圈子的中央纵情地舞着,两袖翩飞身段柔美。 只见他足尖点地,原地转了一圈,突然开嗓唱到:“他以为我是一个男儿汉,哪知我是女红妆?我本得把实言对他讲,话到唇边暂隐藏……” 我像是掉进了冰窟,从头一直凉到脚底。 这声音,这唱腔,这姿态,这甩袖的动作……我现在,真的清醒着吗?还是阿神竟然一语成谶? 阿神在我旁边不停用力撞击着我的小腿,嘴里发出“嘿、嘿”的低唤,似乎是在催我赶紧过去。可我的腿就像是被钉牢在地板上了,根本连一动也动不了。 许是阿神发出的声音引起了那红衣影子的注意,他突然停下,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片刻之后,他将右手抬到脸旁,做出个羞怯的姿态来,细声道:“上次给你唱了《白蛇传》,我记得你说很好听。那么,今夜这《梁山伯与祝英台》你可也喜欢?” 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真……真的是你?!”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五话交易 第三十五话交易 红衣恶灵掩口而笑,娇媚地对我道:“哟,自从五荒山一别,至今也有大半年了,没成想你倒一直将我记在心里,我好生感激呢” 我胸中涌上一股恨意。当天在五荒山,这恶灵差点要了我的命,手段之残忍令我直到今天每每想起还会觉得不寒而慄。而他,此刻站在我的面前,却竟能将一切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想到这里,我也不再和他多话,双足点地提起身子朝他飞扑过去,单掌凝力朝前拍出,直取他的面门。 那恶灵似乎吃了一吓,连忙侧着身子一闪,躲过了我的攻击,急急朝我嚷道:“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呀” 我丝毫不为所动,眼见一击不中,身子一拧朝着他的方向再发一掌,却还是被他避了过去。 “阿神,给我裂魄钉”我的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头也不回地沖站在身后的阿神大喊。 这么躲躲闪闪的算是怎么回事,不屑与我交手么?上次被你耍得团团转,今天,可没这么容易 第170页 阿神看了我一眼,好似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依言从包袱中取出几枚裂魄钉朝我抛了过来。 我也不接,眼看着钉子划过我面前之际,凝神运力,顺着它们飞行的路线发出一个光球,挟风带雨地朝红衣恶灵的方向激射而去。 那恶灵眼见来势兇勐,倒也不敢硬接,双手向前一探,抛出两条红色的水袖,形似火焰快如闪电,将那几枚裂魄钉团团裹住,在空中画出一道绚丽的弧线,再朝两侧用力一甩——裂魄钉所携带的刚勐之力竟被瞬间化解,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噹啷”几声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怒不可遏,转过身去扑到阿神面前,不由分说就抢过它身上的包袱,想要在里面翻找一件更为趁手的法器。 “哎呀呀,我都跟你说了,我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老这么着,我可怎么办呀”那恶灵在我的侧后方跺脚甩手,极尽撒娇之能事,看得我一阵噁心。 “真是难为你了啊怎么,还要让我给你赔不是吗?”我从包袱里扯出冰蚕缚魂索,回过头狠狠地瞪住他。 “安妮。”阿神突然伸出爪子按住我的手,“听他说完再做打算。”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当初怎么害我的,你都忘了吗?何况现在他又跑来我们小区为祸,你还真打算放过他?”我的火气更盛,一把推开他,回身就要再与那恶灵再战。 “我说了,听他讲完再做打算”阿神飞快地赶到我身前,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我一个站立不稳,勐朝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它竟然会如此拦我,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咒骂攻击它。 那恶灵朝前飘了两步,将涂满油彩的脸凑到我面前,道:“我在你们小区出没,引人注意,还不是为了逼你现身?你家里布满符咒,别说我进不去,就算进得去,这样贸贸然地闯入民宅也不礼貌嘛你看看,还是这位神兽大人明事理。你年纪轻阅歷浅,可得好好学学呢”说着,他嘻嘻一笑。 阿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有什么话便快说,若只管拖延时间,今夜,你必走不出这里” 那恶灵衣袖一摆,收掉四周那几盏青色的灯笼,朝我和阿神抛了个媚眼,口中道:“我今天来,是想和这位姑娘,做个交易。” 我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来:“哼,跟我做交易?你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配吗?” 那恶灵丝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住我,道:“你又何必口出恶言呢?有些时候,话不可说得太满,无论是人,抑或是鬼,都一样。” 我扒拉开他的手指,不耐烦地大声道:“死娘娘腔,你给我快一点,不然我真揍你” 红衣恶灵娇嗔地横了我一眼,道:“你别这么大声,吵到周围的邻居可就麻烦了。我说,说还不行吗?难道姑娘你没发现,最近这街上,多了许多卖花人?” 我心里勐地锤了一下,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路边遇到的那两个卖水晶兰的老太婆。莫非这事真不简单? 那恶灵显然发现我神色有异,拉起袖子来遮住嘴巴又是一笑,道:“哈,真被我说中你的心事了。我这里呢,有一件小事想请姑娘帮个忙,若姑娘应允,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相信我,我要说的秘密,你一定求之不得。” “想让我帮你的忙?你……”我想也不想立刻便要破口大骂。 阿神在我旁边抬起爪子来挠了一下我的小腿,用警告的呵斥道:“古安妮” 我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对那恶灵道:“好,我就听听你想让我干什么” “这就对了嘛”红衣恶灵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抬起手来在下巴处翘了个兰花指,“咱们相识这么久,你的事我多少有些了解,恐怕你对我却是一无所知吧?我叫许大强,不过,我可不喜欢这名字,我生前是唱川剧花旦的,有个艺名叫小桂香,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这么叫我。” 我挥了挥手,道:“别说废话,有屁快放” 小桂香低了低头,道:“你我二人并无任何仇怨,当初我奉了尹殇的命令前去杀你,我知你对我怨恨颇多,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尹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受君之託,忠君之事,他交代的事,我怎能不尽心尽力?我自知手段阴毒,也不求你会轻易原谅。这次的事,若不是我实在无法出面,也不会前来打搅你。这件事,与我的父母有关。” “你父母?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与你们一起在五荒山上设计害我的那一对老头老太太吧?”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就是不学好? 许是因为提到他的父母,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到小桂香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温柔之色:“姑娘,你别恨他们。他们没读过什么书,对我们所做的事根本不甚明白,只知道尹大哥有恩于我,他有困难,那二老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帮助他。” 我知道,父母之爱是这世界上最浓重的一种感情。这种爱,有时候是不讲道理,也没有任何是非观念的,发自内心,源于血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隔。 我略微将语气放得柔缓了些,道:“你继续说,你爸妈怎么了?” 第171页 小桂香轻轻嘆了口气,一盘腿居然在地上坐了下来,低声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五荒山上那个农家小院,并非我父母的住所。事实上,自我离世之后,他们已经将所有积蓄花在替我讨公道上,就连房子也卖掉了。这些年,我父母一直在亲戚家借住,尹大哥活着时,经常给这家亲戚一些钱,他们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几年前,尹大哥走了,两个月前,这亲戚家的老人也去世了。他们家的儿女,就将我父母赶了出来,声称从今之后,再也不会管他们……我爸已经73岁,你也看到了,身子骨很瘦弱;我妈就更别提了,一个瞎眼老太太,哪里还能做些什么?如今,他们栖身于天桥底下,每日靠拣碎纸片、饮料瓶换些小钱度日,我夜夜在那里盘旋,看在眼里,真是……姑娘,我想请你帮的,不过是一个小忙,以你之力,必能达成。”说着,他的脸上透出几分悽惶。 我早就说过了,我这个人迟早会栽在心软这个弱点上这小桂香淌眼抹泪儿地一提父母,我免不了地就觉得有些感伤。如果我不是当了这个倒霉的斩鬼女,现在也应该正陪在我爸妈身边,侍奉左右吧? 我有些动摇,可转念再一想起他曾对我痛下杀手,心里那股恨就不自觉地不断涌出来。他可是有前科的,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 我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对他道:“你先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小桂香见我话中似有余地,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对我道:“真的不是很麻烦我已死了好些年,这城市里的朋友都散得七七八八。我只求姑娘能出面帮我父母寻一个养老院——最好是条件好一些的,将他们安置下来,令他们能安享晚年。只是,这肯定会花去你一些钱银。你恐怕已有所察觉,最近有人正在策划一个巨大的阴谋,若姑娘肯帮我,我愿意将自己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我回头看了阿神一眼,只见它眉头紧蹙,似乎也正在思考。 “你身处其中,就这样将秘密告知于我,不怕害了自己吗?”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桂香的眼睛问道。 “呵,就算他们来找我麻烦又怎样?我本是尹殇的手下,随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可我哪里知道,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竟连我们这些阴魂都能随意牺牲我既然来找你,就什么都想好了,我……我不怕。”小桂香真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甚至还捏了捏拳头。 我思虑片刻,始终不敢轻易应允,于是对他道:“我现在没办法给你答案,你让我考虑一下。” 小桂香抬起头来,双眼带着点乞求望着我,软着声音道:“……姑娘,我父母那悽惨的样子,就算让我再多看一分钟都是煎熬。可我也理解,一时之间要你全然相信我实在不太可能,这样,我给姑娘三日时间。三天之后,若我父母已经得到妥善安置,我自会前来寻你将所知全部说出;如果三天以后,你没有任何动作,我也就明白了。到那时,我不会再来打扰,也不会与你为敌。” 说罢,他一腾身在空中转了个圈,倏然消失在夜色中。 我和阿神对视一眼,它轻轻碰了碰我的小腿,道:“回家再说吧。”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六话交易(二) 第三十六话交易(二) 我早就有觉悟,现如今的我身边常年围绕着三五个好管闲事的固定班底,关于要不要帮助小桂香这个问题,绝不是我和阿神这一人一狗就能说了算。所以,在我清早起床看到肥腩多、袁晓溪、尉迟槿都聚集在我家客厅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讶异。 我只是有些奇怪,阿神是怎么通知他们的?就凭它那不中用的小爪子,能按得动电话吗? 听到卧室的开门声,客厅中的几个人都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走了过去,挨个指着他们道:“你不开店?你不上班?你不修炼?” 袁晓溪迈着小碎步跑到我身边,亲亲热热地搭着我的肩膀道:“我今天上晚班,本来想找你去逛街的。刚一到,阿神前辈就将昨晚你们遇到的事情告诉我了。我怕你胡乱自作主张,所以就赶紧打了电话给他们俩,叫他们立刻过来。” “哦——”我瞭然地点点头,半坐在肥腩多旁边的沙发扶手上问道,“我猜,你们趁我还没睡醒就已经有了决定吧,说来我听听?” “事实上,我们并未能达成共识。我和袁姑娘以及阿神前辈的意见大体一致,但鲁伊斯先生迟迟不肯表态。我们三个一致认为……”尉迟槿道。 自从上次,他在我家楼下莫名其妙地向我表白之后,我和他再没有见过面。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还真觉得有一些尴尬。 但我也明白,现在无论如何不是被这些儿女之情困扰的时候,于是勉强敛起心神,将食指竖到嘴边,对他“嘘”了一声,道:“先不要说,保持一点神秘感才好玩嘛。倒是你,上次在五荒山上我明明看到你朝小桂香——也就是那个差点吊死我的恶灵挥了一剑,怎么竟没能灭掉他?” 尉迟槿抓了抓自己起码抹了半瓶髮胶的头髮,露出个赧然的笑容对我道:“那晚我挟着姑娘一起飞奔而去,动作难免有些不便利。没料到姑娘身量虽小,却还挺重的……”他话已出口才发现我见我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连忙正色道,“当时我无法全心出战,只能凭感觉朝后挥出一剑,料想以湛卢之威,灭那恶灵应是不在话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失了手……” 第172页 “嘁”我白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天天说自己是什么名门高徒,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结果呢?” 然后,我又饶有兴味地朝肥腩多看过去:“说说呗,你干嘛不发表意见?” 他朝我笑了一下,道:“我是你的跟班,没有主见的,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虽然明知这只不过是句哄女孩的漂亮话,我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甜了一甜,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膊处靠了靠,道:“瞧见没有?你们几个,学着点,这种态度才对嘛” “咳”尉迟槿极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沉声对我道:“姑娘莫再闲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思量一整夜,想必心中应是已有计较了吧?” “好吧,那我就先说说我的决定。”我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拍了拍手,“我决定,帮他。” 话音刚落,整间客厅霎时安静下来,几个人脸上都变了色,甚至连阿神也有些坐不住。 “怎么了?”我耸了耸肩,笑着对他们道。 阿神走到我面前抬头盯着我的眼睛,道:“古安妮,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什么寻常人,那是一个恶灵,而你,曾经差一点死在他手里。现在你要帮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 我和它对视两秒,抬起头来朝每个人都看了看。 “所以,你们刚才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不让我去帮这个忙,对吗?”半晌,我问道。 没人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袁晓溪看了看身边的尉迟槿,试探地道:“说实话,我们根本没有想过你会答应那个什么小桂香的要求。对我们来说,那只恶灵实在太危险,我们不可能让你……” “有商量的余地吗?”我打断她的话,迳自对几人道。 尉迟槿走到我的面前,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按在椅子上坐好(小伙儿挺大胆嘛),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我说道:“古姑娘,那恶灵曾经与他父母一起设计害你,你怎知这次他说的便是实情?若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几人,又当如何自处?” 我不理他,扭头看向肥腩多,道:“你呢?”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无奈地道:“我说过,我是你的跟班。” “很好,那我们走吧。”我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要去开门。 “古安妮” “安妮” 阿神和袁晓溪同时出声叫住了我。前者的声音里带着警告,后者则更多的是焦灼和不解。 “好好的,你这是发什么脾气?”袁晓溪赶过来挡住门。 我推开她的手,道:“我早有准备,知道你们中肯定有人会反对,可我没想到,居然个个儿都是这样。第一,我非常想知道小桂香口中的那个秘密;第二,如果他没有撒谎,那意味着就在此刻,真的有两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睡在露天的大桥下,我没办法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你们如果真担心我,完全可以陪我一起去,可你们连这个也不愿意。我还有什么可说?” 说罢我拖住肥腩多的手,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更加不曾拥有任何美德。只是,小桂香的这个故事,让我疯狂的想念我的父母。假如有一天,我自己的爸妈也像这样风餐露宿,靠拣垃圾过活,我一定无法忍受。小桂香的故事,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难道真的不值得去试一下吗? --------------------------------------------------------- 我拉着肥腩多一口气走到地下停车场。 “嘿,这次可是你自己来拉我的手哦,你不可以喊非礼的。”他久未出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里有些许揶揄。 我低头一看:我正紧紧握住他的手,最要命的是,竟然还是十指交扣 我连忙一把甩开他的手,迅速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肥腩多笑嘻嘻地打开副驾驶的门也坐了进来,道:“好了,算我说错话,ok?” 我斜眼瞟了瞟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发动车子。 “安妮,我不太明白,你心里很清楚他们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干嘛非要生气呢?”他侧过头看着我,不解地问道。 我一边开车一边道:“没什么可说的,你就当我间歇性精神病发作好了。其实就连你的心理我也很了解。你若不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怎么会陪着我一起趟这趟浑水?我本来可以不拉上你的,不过,说真的,我自己心里也没底,不得不找个垫背的。” 肥腩多撇了撇嘴,道:“好吧,我愿意当那个什么垫背的,乐意之至。” “谢谢”我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便不再说话。 …… 不知是我们运气好,还是c城的天桥原本就不多,我们开着车在城市里没转多一会儿,就在一座大桥下见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半年多没见,老头儿仿佛更佝偻了些,看上去非常苍老,正蹲在地上整理着一沓捡来的纸皮。瞎眼的老太太坐在一旁的一个纸箱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快餐盒,一望即知,应该是别人吃剩下随意丢弃的。 我讨厌他们,可饶是如此,仍是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即刻将车随便停在路边,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老头面前。 第173页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老头显然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朝我脸上仔细端详——这一下,他吓得更厉害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里的东西全掉到地上,自己连连后退,直到撞在一辆手推车上才被迫停了下来。 “你……闺女,我……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害你,你别……别找我报仇,我……”他语无伦次地喃喃道。 这句话立即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谁呀,老头子,吓得你这样?” “五荒山上被我们骗……那个姓古的姑娘,她……找来啦”老头子哆嗦着道,脚仍兀自四处探寻出路,突然被手推车的轮子绊了一下,仰面朝后栽去。 我赶紧伸手一把拽住他的前襟,道:“别这么怕,我不是来报仇的。” 没成想我这句话竟造成了反效果,老头挣扎得更加厉害,一边拼命推搡我的手一边道:“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没办法……” 我不愿跟他多做纠缠,手上多用了点力,朝下一压,老头一屁股坐在了手推车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 老太太听到这边的动静,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肥腩多连忙搀住她。她带着哭腔大声嚷道:“别……老头子腿脚不灵便,我反正瞎了不中用,你就沖我来吧” “你安静些,我说过了,我不是来报仇的。你儿子跟我做了个交易,想让我帮你们寻一处安身之地,作为交换,他愿意告诉我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秘密。我只不过是来履行我的职责而已。”我冷冷地对她道。 “强……强子?”老头的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他……知道我们被赶出来了?” “没错,他天天晚上都会来看你们,见你们现在这样落魄,心里很难受,只是不敢现身与你们相见。” 老太太抖抖索索地伸手过来想要抓我的手,道:“闺女,我们那样害你,你还愿意帮我们?我实在是……当初来求我们的,可是强子的救命恩人,我们没办法拒绝啊” 我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道:“我不想跟你们提这些旧事。身份证件之类的都齐全吧?统统拿出来交给我,等下我送你们去一间养老院入住,登记的时候恐怕要用的。对了,其实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姓许的,对吧?” 老头忙不迭地跑到一堆编织袋的旁边,胡乱翻腾起来。没一会儿,将一叠儿小本子递到我手里,道:“身份证,户口本都在这了。闺女,真是强子他……让你来的?” 我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道:“你可以不信。不过,当初编瞎话骗人的那个,应该不是我吧?如果你们不愿意辜负自己儿子的孝心,就赶紧收拾好你们的东西上车,你们要明白,我并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老头颇有些怕我,急忙转身跑回放编织袋的地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剩下老太太,在肥腩多的搀扶下,独自淌眼抹泪。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转过身,只见尉迟槿和袁晓溪带着阿神一起赶了过来。 此刻阿神不便开口说话,难得地用温柔的目光望着我。袁晓溪一步跨上前来,搂住我的脖子,道:“对不起嘛古安妮小气鬼,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我白了她一眼,随即咧嘴笑了出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是除了我的父母之外,和我最亲的人。他们的反对,说到底,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如今他们肯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 我将小桂香的父母送到城中一家条件还不错的养老院,办好手续,交完相关费用就回了家。 两天之后,我和阿神一起如约再次来到16号楼的屋顶,静静等待着那个秘密的到来。 一阵阴风吹过,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气。 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幽幽嘆息一声:“姑娘,我来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七话秘密(一) 第三十七话秘密(一) 我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红色的影子,正巧笑晏晏地望着我。 “姑娘,多谢你为我父母找到了安身之处,我实在感激不尽。”小桂香双眼中难得露出诚挚的神色来。 我无所谓地抬起手来在面前挥了一挥,道:“别废话了,你知道我的目的。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他点点头,脚尖轻点朝一旁的空地上挪了两步,突然袖子一甩,身姿柔媚地转了一圈,开口唱道:“我本是,尹殇手下一名头啊啊啊啊马,不曾想,他事迹败露呀失了啊魂。我……” 我勐地跳过去一拳招唿在他的鼻樑上,没好气地沖他吼道:“啧,麻烦你给我说人话” 小桂香捂住自己的鼻子半天才缓过劲来,皱着眉头娇嗔地道:“干嘛这么粗鲁嘛你曾说过,我唱戏很好听,我这不是想用唱的方式来博你欢心吗?” “谁耐烦听你鬼哭狼嚎,场面话都听不出来么?你这样一字三嘆,不得唱到明年去?赶紧好好说话,我可没兴致陪你疯” “餵”他原本一直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扮女人说话,此刻一抖袖子,气鼓鼓地用粗犷的男声道:“你一点情趣都没有好好,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我说话算话,只要是我清楚的,必然全部都告诉你。” 第174页 玩问答游戏啊?这个我喜欢诶 我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对他道:“好,那我们就一件事一件事的理个明白。第一个问题,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跟我提到,c城中突然出现许多卖花人,你想说什么?” 小桂香轻笑一声,道:“姑娘这个问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牵连实在太广,反而不好回答。不如,我从尹殇尹大哥魂飞魄散之后的事情开始讲起?”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痴鬼,心里明明都计算好了,还装模作样让我提什么问题? 见我并不表态,小桂香便当我默许了,索性在地上坐了下来,歪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道:“一直以来,我都是尹殇麾下一员大将,自他魂飞魄散后,便孤身一人于冥界飘荡。一个月之后,我被另一伙人找上了。他们看中我的身手和法力,想拉我入伙,同成大业。自那一天起,我才逐渐了解,跟他们相比,尹大哥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值得一提。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精心布下了一个局,甚至连尹大哥,都不自觉地成为这个局里的一颗棋子。” 果然是这样早在水晶兰重现之时,我就有过类似的猜想,没料到,这居然是真的我睁大眼睛紧盯着小桂香那浓墨重彩的脸,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重要信息。 小桂香看我神色有异,翘起兰花指轻碰一下我的肩膀,道:“才说了这么一点,就吓着你了?那我哪里还敢说下去啊” 我挡开他的手,示意他别管闲事,继续说下去。 “尹大哥之所以与你们这些诸鬼除邪者作对,终究不过是为了给我们这些阴魂在人世争得一席之地,不必再受等待轮迴之苦。不成想,这一举动竟正好帮了那伙恶灵的忙。早在尹大哥招兵买马之时,他们之中的几员勐将就混了进来,表面上唯他马首是瞻,可事实上,却在为自己铺路。毕竟,杀掉你们这些所谓的除魔卫道者,对他们来说,绝没有一点坏处。” “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心里有些发急,禁不住追问道。 小桂香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急,听我慢慢道来。之前曾跟姑娘提到过卖花人,你心里应该明白,这所谓的‘花’,其实就是水晶兰。想必你也注意到了,之前曾袭击过你的那些恶灵,他们的随身之物、栖身之所,甚至身上的纹身,都与这水晶兰紧密相连。这东西,你可以称它为一个‘咒’,也可以将它看成是一个标记。如今,我身上,也有了这样一个标记。” 说着,他捞起红色长衫的下摆。 这晚,天上没有月亮。然而他脚踝上的那株水晶兰,看起来却无比清晰,在夜色中,微微散发着诡谲的光芒。 我脑中电闪雷鸣。剎那间,黄美月、x大地下的镜灵,还有“艾月”ktv的白羽铃,他们的形象在我眼前一个个闪了过去。 天哪,尹殇也太失败了,自以为唿风唤雨,结果派出来对付我的恶灵,十个有八个都是另怀鬼胎啊亏他当初还亲自现身救走了白羽铃 “这水晶兰,原本是一种普通植物,因为长得耀目,很多爱花之人对它颇为中意。这种花,虽然是靠吸收腐烂植物的养分成活,却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这伙阴灵之所以将它作为标记,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大头领钟爱此花。” “大头领?什么来头?”阿神突然出声道。 小桂香看了阿神一眼,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大头领’的本事,真可以用吞天食地来形容。在他手下,不仅聚集了百余个本领高强的阴魂为他卖命,就连活生生的人,也都甘心听命于他。这些人和鬼在两界为他奔波忙碌,他却深藏不露,我连他的面也没见过,又怎晓得他是什么来头?” 我心中一动,道:“你说的人类,是不是那个林绣云?” 小桂香瞧了我一眼,带点讶异地道:“姑娘连这也知道?” 我啼笑皆非地道:“怎么不知?很不巧,她曾是我的大学辅导员。当初尹殇想在x大地下室取我性命,就是她跟我联繫的。前段时间,我与她再次遇见,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小桂香瞭然地“哦”了一声,嘆道:“这就是我对这‘大头领’最为佩服的一点。操纵鬼魂不是件难事,但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人类也如同被洗脑一般追随左右?那女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倒也算是个人才。” 哼,人才?我看是人渣才对吧孩子都生了,放着好好的大学教师不当,一肚子坏水地跑去学人家混什么古惑女她以为她是洪兴十三妹? 一提起她来我就生气,忍不住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古安妮,注意素质”阿神在一边厉声道。 小桂香以袖掩鼻,皱着眉头十分嫌恶地朝旁边躲了躲,接着对我说道:“姑娘方才问我他们是什么目的,我现下可以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他住了口,脸上带点笑意望着我,似乎是在等着我发问。 死娘娘腔,还敢跟我卖关子我不由分说一脚踹了过去,嘴里大声嚷着:“快说,再不说我踢死你” 他吃痛,委屈地折着身子检查小腿上的伤处,口中道: “他们要将这c城,变成一座鬼城。” 第175页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八话秘密(二) 第三十八话秘密(二) 我略怔了一怔,随即张口就道:“鬼城?他们可太蠢了,那还不是现成的?去酆都就好了嘛” 阿神轻蔑地瞟了我一眼。 小桂香“嘻嘻”一笑,道:“姑娘倒爱说笑。所谓鬼城,就是由阴魂占据整座城市。” 我不屑地一撇嘴,道:“切,这和尹殇的计划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想在人世与阴司自由来去?” “姑娘错了。”小桂香对着我摆摆手,“我刚才已经说过,尹大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给阴魂们在阳世争得一席之地,令他们不必受轮迴之苦;但这‘大头领’,他的野心更为庞大。他想成为c城的主人,从今之后,c城变成他的领地,阴魂招摇过市唿喝众生,而人类,则全部沦为奴隶。是生是死,全凭他喜欢,皆由他定夺。” “你说什么?”我震惊得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大喊出声。 这……这也太可怕了……若他们计划真的成功,这偌大c城,岂不变成人间炼狱,从此再无白昼? “姑娘稍安勿躁,请听我继续说下去。为了令这个目的得以实现,‘大头领’想了无数计策。配合尹殇诛杀所有除邪者只是第一步,如今虽已失败,但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最近,他先是编造谣言,令手下广为传播,引得阴司一众苦等轮迴而不得的怨鬼蠢蠢欲动,纷纷跑来人间作乱,接着又……” “等等”我打断他的话,“这个谣言,是不是说凡是阴魂,只要上了精神萎靡的人身,就能逐步控制其思想,操纵其躯壳,从此远离轮迴之苦?” “不错。”小桂香微微一笑,“说来也怪,姑娘倒像是他命里的克星,三番两次搅和了他的美事。上身一事被姑娘阴差阳错破坏,后来松林医院尸体走失之谜,又被姑娘化解。” 我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尸体啊,那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吧?” 小桂香被我抓得生疼,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拂开我的手,道:“姑娘别这么着,怪吓人的我这不是就要说了吗?尸体现世,必将引来大面积的恐慌,令‘c城有殭尸’的传言甚嚣尘上。这时,他就能遣手下以救世者之姿现身赠医施药,以便蛊惑人心。” 我恨恨地哼了一声。 “这一计同样未能成事。于是,街上如今,便多了许多卖花人。”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又想等我问是吧?嘿我就偏不问,看我们俩谁能耗得过谁。反正等三两个小时过后天亮了,被太阳一晒就会灰飞烟灭的又不是我 我跟小桂香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沉默许久,他终于憋不住了,讪讪地道:“我实在低估姑娘了。我原以为姑娘性子急,没料到竟如此沉得住气,我是再不敢了……” “那你还不说卖花人怎么了?”我又踹了他一脚。 小桂香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撅着嘴道:“先前已告知姑娘,这水晶兰不是什么妖物。但是,‘大头领’令手下在这花上面施了一个咒。凡是与这花共处一室三日以上的人,会渐渐丧失心智,像行尸走肉一样再无一点思维能力。等变成这般模样的人类累积到一定数量,他便跳将出来,把这些人全部变成自己的工具,让他们和其他阴魂一起为祸c城。说到底,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功成名就,和成千上万的,玩偶。” “变态”我实在忍不下去,大声骂了出来。 “为了随时关注人类的动向和变化,‘大头领’在c城找了一个处所,作为据点。林绣云和他手下几个得力的恶灵,成日在那里出没。这地方,我想姑娘心中应该有数吧?”说着,小桂香的朝我抛了个媚眼。 “……槐树街28号?”我脱口而出。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里?那地方并不算偏僻,四周居民也很多,用来藏身显然并不合适啊 小桂香看出了我的疑问,道:“那地方,是积阴地。” “啥玩意?” “槐树街28号是个单层小院,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槐树。这种树木本来就是阴寒之物,而这一棵,更是有所不同。半年多以前,这个院子里,曾经死过人——一个女人,被活埋在了槐树下。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吧?被活埋的人,死后怨气是最为强大的。那女人的尸体后来虽然被挖出,但怨气却存留在了土壤里,那棵槐树吸收了带有怨气的养分,生长的更加茂盛,如今,整个院子里,已经遍布至阴至寒的怨气。鬼魂呆在那儿,用不了多久,法力就会大幅提升。所以,整座城市里,再找不到另一处比槐树街28号更适合做据点的地方了。” 我颓然耷拉下脑袋。 这叫什么事儿?那个被活埋的女人,可不就是被我错手打得永不超生的丁珧吗?兜兜转转,我怎么竟然绕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 阿神曾陪我经歷了整个事件,眼下我的心情,它自然一清二楚。 它撞了撞我的腿,道:“古安妮,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 第176页 说着,它看向小桂香问道:“那个‘大头领’,会在那里出现吗?” “哼,他什么事都交给手下去做,自己躲在幕后神出鬼没,怎么可能轻易现身?” 阿神想了一想,道:“你还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吗?” 小桂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硬,道:“我本来就是中途加入,根本不受他们信任,也不过就是一件工具。我知道的,全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未来如何,我当真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们的做法我实在无法认同,早生了离开之心。” “为什么?”阿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当初尹大哥所作所为,在你们看来虽然是错,但总算是为了所有阴魂谋福利;可他们呢?为了一己私慾,视那些弱小阴魂如草芥,在他们当中散布谣言。你可知道,那些灵力微弱的阴魂,就因为贸然上了人身,魂飞魄散者不计其数,我怎么能看得下去?更何况,我也曾为人,怎能忍心看那些无辜之人沦为他们的手中玩具?这就是我恨他们的原因。” “去你大爷的,说的冠冕堂皇,你当初杀我的时候怎么就忍心了?我不无辜吗?”我突然来了精神,指着他鼻子大骂,“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知道自己以后不会捞得半点好处,心生不忿罢了。得了得了,你说完了吧?现在我们俩两清了,你赶紧给我滚,越远越好,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说着,沖他挥了挥拳头。 小桂香朝旁边一闪,接着又绕到我身前来,凑在我耳边笑嘻嘻地道:“姑娘,我可不是怕了你。五荒山上咱俩交过手,你有多大能耐,我清楚得很。你帮了我父母,我承你的情,今后绝不会为难你,只是奉劝一句,以你现在的能力,要想和‘大头领’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若你真打算管了此事,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是正理。” 说完这句话,他翩然而去。 阿神小心翼翼地抬起爪子碰了碰我的手。 我低头看了它一眼,心里只觉得茫然。 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九话迫在眉梢 第三十九话迫在眉梢 我将那本《斩鬼凋魂集》拿在手里不住搓弄,几乎将它折腾散架,也没能从中找到一点有用的讯息来。 小桂香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在我心里算是留下烙印了。 他居然嫌弃我法力低,这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堂堂斩鬼族嫡传斩鬼女,美丽聪敏血统纯正,哪里轮到一个娘娘腔小鬼来对我品头论足? 可是……为什么我老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好吧,我得承认,关于练功这件事,我的确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用“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来形容我,恐怕都实在是一种抬举。 我这不是没辙吗?自从接过我母上大人的衣钵,我根本就从来不曾轻松过,哪里还能腾出时间来专心练功?人民需要我,世界需要我啊 如今,槐树街那桩祸事已经逼得越来越近,再不赶紧想办法解决,不知道会闹成怎样的局面。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冲出门去,一手一个将那些恶灵都掐吧死。但正如小桂香所言,此刻的我,哪有那个能耐? 《斩鬼凋魂集》是帮不了我了。那里面的高级法术,我连看都看不懂,更别提练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吗? 突然,我的脑袋里“嗖”地闪过一个念头,顿时眉开眼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我将《斩鬼凋魂集》朝旁边随便一丢,站起身以闪电侠的速率冲到阳台,蹲下身子掀开阿神装零食的箱子就胡乱翻腾起来。 “古安妮,你想吵架是不是?”身后传来阿神的咆哮声,听上去情绪还算稳定。然而两秒钟的停顿过后,它立即变得极度慌乱。 “哎呀,我的饼干” “啊我的牛肉条” “算我求你了,我就剩这一袋小奶酪了……” “大姐……” 它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我将他的零食箱翻了个底朝天,阳台上四处散落着各种小点心的包装袋,里面的食物掉得一地都是。 “古安妮,你到底要找什么呀”它在我背后嚎啕着问道。 我一无所获,不甘心地转过身,在它面前摊开手掌,道:“快,交出来” 阿神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哭丧着脸道:“怎么,这么一大箱子你都没找到自己爱吃的?” “呸”我啐道:“谁要吃你这些狗食?别废话,赶紧把宝物交出来” 阿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起爪子来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道:“什……什么宝物,我没有啊?” “少装蒜了每次我们遇上困难,你都会给我一样好东西的。《斩鬼凋魂集》、涤尘珠,不都是这么来的么?这次又是什么,我好期待啊” 阿神无语地冲着头顶的吊灯翻了个白眼,道:“这位小姐,我能不能请你别老是这样期待天上掉馅饼?你但凡平常努力那么一点点,都不会是现在这个处境啊。我……” “你要说教能不能换个时间?我现在正着急呢”我有点不耐烦地打断它。 “没了。” “你说什么?” 第177页 “我身边所有的好东西,已经全都交到了你手上,一个也不剩了……” “那我该怎么办呀”这下,轮到我哭天抢地了,一边嚎一边还不住地拍着地板,做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来。 阿神赐给我一个怜悯的眼神:“我没有骗你,你不必再演了。从外形上来看,你绝不是偶像派;从演技上来说,你离实力派也相差太远。” 它那欠揍的表情直接将我带入暴走状态。我一下子自地上跳起来,指着它鼻子吼道:“你是不是想吵架?” 阿神幽幽地道:“这句话,刚才我就问过你了……” 我:“……” 所幸,这样的沉默并没能持续太久,我很快又重新振奋起来,在脸前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道:“有了,打电话给尉迟槿” 说罢就一熘小跑奔进客厅。 身后,传来阿神的一声长嘆:“你这临时抱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的了哇……” ---------------------------------- “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忙?”我理直气壮地站在匆匆赶来的尉迟槿面前,踮着脚指住他的鼻子,中气十足地嚷道。 尉迟槿将我的手拨开,气定神闲地道:“在下与姑娘相识已久,哪一次姑娘有难不曾出手相助?如今这局面,自然义不容辞。” 我得到满意的答案,美滋滋地扭头对着阿神挤了挤眼。 可还没等我灿烂到一秒钟,他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我警觉地回过身凑近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点威胁。 尉迟槿面上飘过一丝红晕——莫非是为我的美色所倾倒?他不自然地朝后退了半步,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压着嗓子道:“姑娘别靠这么近,我最近伤风,当心过给你。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倘若那槐树街28号真是积阴地,那么身处那里的鬼魂,很有可能强大得无法想像。以我之力,并不能担保一定能将此事圆满解决。” 哇咧,这位朋友平日里极尽卖弄之能事,一会子说自己是崆峒高徒,一会子将手里那把剑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现在真遇到棘手事,怎么就变怂包了? 我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不是说你那把剑是圣物,无往不利么?” 一提到湛卢,尉迟槿脸上那倨傲的神情再次闪亮登场。他高昂起头,身姿瞬间变得挺拔,将剑横在身前,手从剑鞘上缓缓拂过(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朗声道:“我这湛卢,斩昏君,定邦国(是不是更熟悉了?),具有焚天灭地之力,斩杀这等妖邪之物,自然不在话下” “你少吹一点牛也不会死的,就这么三两句,成天价叨咕来叨咕去,好听啊?还焚天灭地,你以为这是好事儿?”我张嘴就骂,不打算留一点面子给他。 尉迟槿被我说的有点发窘,蹙着眉道:“姑娘……姑娘牙尖嘴利,在下自是无法与你争辩。只是,这征伐槐树街一事,依我之见,还是从长计议来得妥帖。” “征伐”?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说得好听点我们是以正义之姿为人类讨个公道,事实上,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凭我们现在这样儿,基本就是去送死的。 我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走过去拉开门,肥腩多一脸笑容地站在那里,将手里两个大购物袋沖我扬了扬,道:“我偷偷从餐厅熘出来啦,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 一进屋,肥腩多跟阿神和尉迟槿点头打了个招唿,就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我跟了进去,用撑在料理台上的手肘支住脸,看着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转来转去。 这个男人,总是会给我一种安定的感觉。虽然平日里他几乎什么忙也帮不上,可只要他在那里,我就会觉得踏实。 他时常对我小心翼翼。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触怒了我,怕我一生气就将他赶出门去。我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对待?除了会斩鬼捉妖这一项才艺之外,我根本就是脾气暴躁软硬不吃并且麻烦到了极点的普通人啊 我喜欢他的笑容,他鸟窝一样的头髮,他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下垂的眼睛,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我喜欢这个人。 可到底为什么,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跟自己闹别扭? 这样,真的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肥腩多一回身发现我正呆呆地盯着他傻看,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微笑着小声道:“你看什么呢?” 我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索性走了过来,扳过我的身子,道:“遇到什么麻烦了,是吗?我知道我帮不上忙,可是,至少你可以跟我说一说。” 我想了想,抬起头对他道:“这次的这个麻烦,可能比尹殇还要棘手的多。我原本指望着尉迟槿能帮忙,他是答应了,但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斩鬼凋魂集》上那些艰深的法术,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成的,阿神那里也没有什么好宝贝可以帮我渡过这一关了……我……有点担心,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是……害怕。” “呵……”他轻笑一声,将我拉进怀里,“我知道我应该替你担心,可是,我却觉得很高兴。现在,你终于肯让我看到你的脆弱了,是不是?” 第178页 他将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窝,那股熟悉的味道一阵阵涌过来,让我觉得有点鼻酸。 “这是我的责任,我没办法逃避的。但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扯着他的衣服皱着眉头道。 肥腩多半天也没说话,只是用他的手轻轻捋着我的头髮。半晌,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提高声调道:“傻安妮,为什么你不问问袁晓溪?虽然她没当斩鬼女继承人,但说不定她家里有什么法宝可以帮上你的忙啊”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我顿时也雀跃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嚷道:“你真聪明,我爱死你了”说完使劲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跑出厨房。 没错,我就是藉机耍流氓,谁能奈我何? 我飞快地跑到卧室拿出手机打给袁晓溪,她过了老半天才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嘈杂。 “安妮,我现在正出任务没空跟你闲聊,回头打给……” 我心里突然跳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大声道:“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袁晓溪“啧”了一声,好像很不爽的样子,但还是说道:“姑奶奶,你真是烦死了。春河路这边一个小区里的不少人都出现了问题,具体表现就是动作迟缓呆滞,问话没有对答反应。局里觉得这很不寻常,非常重视,我现在正在现场勘查环境呢。”说着她好像看见了什么,十分讶异地道,“咦,怎么这家也养了一盆水晶兰?” 我瞬间从头凉到脚。 来不及了。看来,水晶兰上的“咒”已经发挥效用,槐树街28号,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 我挂掉电话,走出卧室对正看着我的阿神和尉迟槿道:“今晚,我们就去那个积阴地一探究竟”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四十话鬼屋(一) 第四十话鬼屋(一) 当天深夜,我带着阿神和尉迟槿一起再次来到了槐树街。 这一带,几乎可以算作是c城最为老旧的住宅区,却迟迟不见拆除改建,居住者多是已经退休的老人。凌晨12点,大多数的房间都已经熄了灯,那灰白色的外墙和黑色的瓦片,在墨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显得更加残旧,看上去阴森森的。 我实在很不喜欢此刻这种感觉。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空落落的,就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都无法确定,更别提该如何应对了。 为什么我老是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中,我明明可以轻松快乐地杀杀小鬼混日子的不是吗? 尉迟槿的感冒伤风看起来颇为厉害,这一路上一直不住地从衣服兜里掏出大把大把的卫生纸擤鼻子,然后沿街抛得到处都是。我骂他不讲公德,他倒理直气壮地指着青灰色的路面对我道:“姑娘可曾在这里看见一个垃圾桶?大不了等一下事情了了,我再把它们都捡起来,这总成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扭过头就要继续朝前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低头对阿神不自然的笑笑,道:“前辈,可否让我与古姑娘单独说两句?” 阿神不置可否地走了开去。尉迟槿松开拽着我的手,面上有几丝踌躇,磨蹭了半天才从嗓子里逼出一句话:“古姑娘,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随即明白他所指的,是那次莫名其妙的表白。本来我已经将这个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有必要在这个当口提醒我吗? 我蹙眉瞅着他,有点没好气地道:“你有病啊?用得着这么心急吗,非要在眼下这种情况问我?” “我也知时机不对。只是今夜这一战不知结果究竟如何,有些事情,还是说个分明的好。”他有些尴尬,嘴里喃喃道。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拒绝,你会不会转身就走,不再帮我的忙了?” 尉迟槿连忙摇手,十分笃定地道:“怎么可能?这是两码事,我是认真的,并非想以此事来威胁姑娘你。” 我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道:“那很好,尉迟槿,我就直说了吧。你是个好人,但是咱俩不合适,相信我,你一定会遇到一个能够忍受……哦不,是钟情于你的姑娘,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尉迟槿脸上难掩失落,沉默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你果然喜欢的是鲁伊斯先生……就因为他是外国人吗?” 一股无名火自我脚底窜起直达头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敢情在他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崇洋媚外的主儿?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快点办正事要紧,我和肥腩多之间用不着你瞎操心”我狠狠朝他啐了一口,掉头迅速走到阿神身边,和它一起来到槐树街28号的大铁门前。 在整条黑魆魆的街道上,唯有这一间院子里灯火通明。 我竖起耳朵,隐约可以听见自屋中传来阵阵笑声和音乐声,听上去好不热闹。 不知道林绣云此时到底在不在这里。如果今夜我捉住了她,应该将她如何处置?痛打一顿,还是把她交给袁晓溪,随便安个罪名关她一生一世? 尉迟槿这时也赶了上来,我嘆了口气,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还是先将面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厚重的铁门被从里面锁住了,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推了两下,没办法打开。 第179页 思忖了一下,我轻声对阿神道:“我和尉迟槿翻墙进去,你能不能现一下本相,自己飞进去?” 阿神想也不想张嘴就答:“不行” 我本想吼它一顿,终究顾忌里面的恶灵,别无他法,只得嘟嘟囔囔地朝墙上爬去。 尉迟槿跟在我后面也爬了上来,骑在墙头上将飞虎爪抛给阿神咬住,正要用力往上拉,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房子里立刻静了下来,我连忙回头一看,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屋里的灯,全部熄灭了。 ------------------------------------ 我气急败坏,指着尉迟槿的鼻子就要大骂,他使劲沖我摆手示意我冷静,同时无声地对我做着口型,道:“对不住,我伤风。” 我无语地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又咽了下去。这下可好,人还在外面呢就打草惊蛇了,今晚真是精彩啊 阿神在墙角下着急地低唤道:“嘿,嘿,不管怎样,先把我拉进去啊” 我对尉迟槿指了指下面,令他赶紧动手,自己一纵身跳进了院子里。 空气中,瀰漫着腐烂的气味。那棵巨大的槐树,就在院子的最中央,树干有碗口粗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不时有枯黄的叶子掉落到地面上来。 想到那女鬼丁珧的尸身曾经就埋在这棵树下,我的心里禁不住就有些毛毛的。这棵树可是能散发出阴邪之气的啊,在它旁边呆久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我朝一边退开两步,挪到那片黑色的塑料布旁蹲下身来。 这院子既然长时间被这些恶灵占据,保不齐会收藏些奇怪的东西。我屏气凝息,一手抓住塑料布的一角,用力朝上一掀—— 一大片莹白透亮的水晶兰顿时显现在我眼前。 那个所谓的“大头领”居然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将这种死亡之花栽种于闹市中 这花,原本老老实实无欲无求地生长于山林间,却因为一个阴谋被带到了c城,化身成为害人的利器,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我下意识捂住了嘴巴,这些散发着微光的奇异植物,单看其实很美丽,可像这样大面积地出现在我眼前,却令我觉得有些噁心。 尉迟槿和阿神一前一后自墙头跳了下来,阿神走到我身侧,朝那一片水晶兰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我道:“先别管这些,方才尉迟槿恐怕已经惊动了屋内的恶灵们,我们得赶快进去看看,我担心他们会跑掉。” 跑掉?跑掉才好呢,你当我真愿意和他们针锋相对哪 虽是这么想,我仍是依它所言,将面前的水晶兰暂时丢开,寻到大门口,走上前去,抬起手来只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没有灯,我看不清高四周的摆设,尉迟槿赶上来想将我拽到身后,被我搡开了——我虽然不济事,却还不到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保护的地步,这会让我觉得自己给斩鬼女这个身份丢了脸。 屋内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我只觉得胃里不断翻腾,好不容易将那种意欲作呕的感觉压抑下去,一步步小心地朝里面探去。 这座房子只有一层,从外观上看面积不小,但实际置身于其中时,你会发现里面非常拥挤。左手边有一个嵌入墙壁的鞋柜,我大着胆子伸手在柜门上面摸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 如果这些恶灵还在这里,他们应该想尽办法陷害我才对。难道真被阿神说中,他们,全部都跑光光了? 右边有一个房间,房门敞开着。我扒住门框朝里面张了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发现这是一间厨房,里面各样摆设齐全。 我正打算往里再走一点看清楚些,眼前突然一花,一阵冷气直扑到我脸上来。 我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眼前,定睛一看。 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挡在我的面前。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四十一话鬼屋(二) 第四十一话鬼屋(二) 我被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下意识朝后一退,正好撞在想凑上来看个究竟的尉迟槿身上。 他赶紧扶住我,摁亮手电筒,顺着我的目光朝前一望,嘴里发出一声惊嘆:“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状如黑塔的身影,从他两侧太阳穴充茂的紫气来看,这肯定是一个能力极强的恶灵。 说他是塔,并非因为他生得高大,而是由于,他实在是太胖了那傢伙上身打着赤膊,看上去足足有三百斤,脸上油光锃亮,胳膊恐怕比我的腰还粗。肚皮上的肥肉粘煳答答地直垂到大腿上,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肤下那快要爆裂的毛细血管。 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整条生猪腿,一滴滴的血正从猪皮底下掉出来,砸到地板上。那胖子抬起手将猪腿拿到嘴边,朝最肥厚的地方咬了一大口——血顿时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他裸露着的胸脯上,一阵血腥的气味瞬间在我的鼻子前瀰漫开来,我费了好大劲才压抑住快要呕吐的感觉。 也许是见我一直盯着他,那胖子将猪腿递到我面前,傻乎乎地沖我一笑,道:“吃吗?” 我嫌恶地一拧头,躲开那散发着腥臭味的东西。尉迟槿在我身后大声喝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第180页 胖子十分不舍地将猪腿靠着旁边的墙壁放好,手贴着裤缝站定,语气中带着一点委屈地道:“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早说过了,我就是个特别容易被激怒的人。什么叫“在这里等我们”?莫非这死胖子如此厉害,单凭双拳两脚就能令我们通通立毙于当场?我才不信这个邪 怒气一升腾,我立马就觉得自己强大无比,也不再多说话,伸出两指来捏了个“灭字诀”,朝前一挥——指尖冒出一股清冷的肃杀之力,直朝胖子那柔软肥嫩的肚皮攻了过去。在快要触到他的那一剎那,突然化指为掌,内力从肩膀直达手掌喷薄而出,手臂略微向前一抖,结结实实拍在胖子的胃腩处。 我心里明白,以自己的力量很难撼动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但这一掌我用上了十成功力,目的就是为了先发制人,料想总能给他造成一定的伤害。然而,我终究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这拼尽全力的一掌打在胖子身上,犹如撞上了一整块软绵绵的弹簧,那胖子纹丝不动,倒是我,被弹回来的力量震得身子朝旁边歪了歪,差点跌倒。 一直在我身后的尉迟槿连忙伸出手来扶住我。我心中不忿,抬掌就要再攻,他却把我朝旁边一拨,抢到身前,将手电筒抛到我怀里,自己与那胖子近身缠斗在一起。 哟,不让我出手是吧?这敢情好啊 我乐得轻松,索性抄着手靠在门框上看好戏。 这间厨房面积很小,湛卢剑无法施展,因此,尉迟槿并没有将它拔出来。不得不说,即使没有上古神剑的庇佑,这傢伙也的确算是一个高手。他在胖子身畔辗转腾挪,身姿干净利落,全身都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中,看上去颇为炫目,没几个回合,就占了上风。 不过,那胖子也不是吃素的。仗着自己身材胖大,他霸住了厨房内最有利的地形,始终不让尉迟槿再前进一步。 尉迟槿凌厉的攻势受到阻滞,看上去有点恼火,更发起狠来。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持。 看这情形,他们一时半会儿怕是打不完了。我低头对阿神道:“凭他们俩折腾吧,咱们到里面看看去?” 阿神点了点头,叼起拉绳的末端递到我手里。我牵住它,借着手电筒那并不明亮的光芒,一步步朝客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 “呵呵呵呵呵……” 我正要一脚踏进客厅,蓦地听到一阵笑声,嗓音之尖利,令我全身上下剎那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连忙拎起手电筒四处扫视。 客厅中央,搁着一组破旧的皮质沙发,一个女人仰着脸半躺在上面,身体搅扭得如同一条水蛇。见我看她,眼睛微微眯起,下巴一抬,沖我抛了个狐媚的眼花儿。 我吓得不轻,左脚一扭绕到阿神背后,大着胆子道:“你……你也是在这等我的?” 女人双臂朝头顶一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带点埋怨的口吻道:“怎么是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人家可是苦等帅哥到来呢” 好吧,这位大姐,我承认你身材的确不错,但你用得着穿成这样吗? 裙子短得连屁股也遮不住,**半露,衣领从肩头滑至手肘,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在黄色的光线之下闪闪发亮,显得细若凝脂。 只是,这具美好的胴体,衬上的,却是一副让人望而心惊的面容。 女鬼的脸上,画着最精緻的妆容,一眼看去却是一片的血肉模煳。她的鼻子不知是被什么给削掉了,徒留两个空洞的鼻孔,不断地渗着血。脸颊和额头上一块青一块紫,像是被人用重拳击打过后留下的印迹。饶是这样,这女鬼仍是摆出顾影自怜的架势,手指拂上自己的脸颊,妩媚地一笑道:“反正只剩下你和这条狗了,那就咱们俩玩玩吧。” 话音一落,她即刻收起笑容,脸突然变得狰狞,两只细瘦枯干的手像爪子一样,疾速朝我抓了过来。 我不知深浅,忙不迭伸手抵挡,谁知她的手在快要碰到我手臂时突然转了方向,朝着我的小腿抓了过去,我躲闪不及,被她硬生生一扫扫翻在地,手电筒也甩到了地上。 我觉得腿上一疼,正打算爬起来细看,那面目可憎的女恶灵又朝我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根根尖利的黑甲已经伸到了我的脸前,对准我的眼睛直插下来。 我只能下意识紧紧闭住眼睛。这可完了,虽说我近视,但我还是非常热爱这对眼睛的啊。无端端被弄成个瞎子可怎么好? 身边一道劲风闪过,再睁开眼睛,阿神已从斜刺里杀出,径直冲到那女鬼面前,两只前爪朝前一探,正挡住女鬼抓向我的手。 趁着这个空档,我就地朝旁边一滚,勉强坐起来撩起裤管来检查小腿上的伤。 好傢伙,牛仔裤自膝盖以下都被抓成了烂布条,两条小腿的迎面骨各被抓出四五根血红的指印,伤口深可见骨,皮肉都翻了出来,鲜红的血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涌了出来,钻心地疼。 我说,用得着使这么大力气吗?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这又是何苦呢?也不知道她的指甲带不带毒,上次被小恶灵咬那一口,至今我还心有余悸,要再来一次,我可承受不了哇 阿神和那女人已经打作一团。也好,你们俩爪子对爪子,谁也不吃亏。我可就惨了,这双腿眼下无论如何走不了路,要我爬着对付那些恶灵,未免也太悲情了吧? 第181页 我朝旁边又挪了挪,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思忖着眼下该怎么办。别的都还犹可,我最担心的是,林绣云究竟在不在这里,又或者,她已经跑掉了?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尉迟槿从厨房里奔了出来,那胖子在他后面紧追不捨,脚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我气得半死,冲着尉迟槿大吼道:“你搞什么鬼啊,我这儿已经够乱的了,你还把死胖子带过来,是要大家抱在一起死个痛快吗?” “姑娘莫怪,不将他引出来,我实在无法施展。”他急急地应我一句,在我背后寻到一块空地,扭过身子,单手向半空中一抓,变魔术一般自手心中化出一道掌心雷,兜头超胖子噼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响,胖子的头顶升起一股烟雾。我满以为这一下他必死无疑,不成想烟雾散尽,眼前的胖子还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髮全烧焦了,脸上也漆黑一片。 我按住额头拼命地揉。天哪,头好痛,借问一声,你们是在拍搞笑电影吗?怎……怎么会这样? 尉迟槿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气势雄浑的一击,造成的竟是这样的结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头对我道:“姑……姑娘,你离他太近了,能否让开些,我怕伤到你。” 我使劲瞪了他一眼,拖着两腿朝前面爬了两步。尉迟槿有些惊异,正要开口发问,那胖子粗壮的手臂已经朝他头顶砸了下来,他连忙架起胳膊抵挡,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我了。 两组人马在我周围激战正酣,我反倒像废人一个趴在地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时候,我唯有向太上老君祈祷,期望这屋子里只有这两个狠角色,千万不要再有第三只恶灵出现了。 可是……我真是个该死的乌鸦嘴 我还没把祈祷词念完,突觉身边一阵割皮裂骨的寒意袭来。 我连忙抬头一看,四周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这些影子,他们漂浮在半空中,拼成一个圆圈,将我们三人和那两只恶灵一起,围在了最中间。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四十二话 鬼屋(三) 第四十二话 鬼屋(三) 那两只正与尉迟槿和阿神酣战中的恶灵,他们太阳穴的紫黑之气十分充盈,一望而知实力非凡,而眼下将我们团团围住的这一群,就明显有些参差不齐。他们当中,有几个额旁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眼神畏惧瑟缩,简直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打手,实力不济,不堪大用,只能充充场子卖两声吆喝。 对平常的我来说,对付他们自然是不在话下,可现在,我连站起来都困难,如何出手才能一击即中制住他们? 我愁得头髮都快要揪下来了,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煳似的,越思索就越急躁,简直快要抓狂。哎哟,好想在地上打滚啊 此时,我勐然发现包围着我们的那个圆圈好像在慢慢缩小。赶紧抬头一看,可不是吗?这一群怨灵,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圆圈的中央逼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有一个还壮着胆子过来戳了我一下,我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吼:“你干什么?”他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又退了回去。 你大爷的,老娘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大象,有你们这样随意参观的吗? 尉迟槿和阿神一边与那两只恶灵相斗,一边频频转头看我,似是非常忧虑我现在的情况。因为分了心,脚步不免有些紊乱,一来二去,竟被那胖子和女鬼占了先机。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总得做点什么才好。 我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把手探进衣兜里掏了掏,再拔出来时,掌心多了三颗裂魄钉和一沓镇魂符。 我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看看,平时遇的鬼多总是有好处的吧?因为随时顾忌着要和鬼怪交手,我几乎在每一件衣服兜里都放上了几颗裂魄钉,以备不时之需,终究还是派上用场了嘛 我的手中的这些东西,自是远远不足以对付眼前这许多恶灵。但是,若我能拼力击伤或击退他们中的三两个,以他们的微末道行,必将引起一片恐慌,到那时,我便能趁乱杀出一条血路,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呆坐等死。 主意已定,我当下便不再罗嗦,暗暗运气,在左手掌心凝出一颗小小的光球,右手用力将那三颗裂魄钉抛在空中,紧接着拍出左掌,口中大喊一声:“去”那三颗裂魄钉带着一道黑金之光,立即朝我面前那一群怨灵激射过去。 我不敢怠慢,更来不及细看那三颗裂魄钉造成了什么效果,将余下的那一沓镇魂符朝四周一洒,趁着它们尚在空中飘舞之际,双手各捏一个“破字诀”,两臂平展朝身侧挥出。 左右两掌发出的罡正之力,卷着那些原本绵软无力的镇魂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周围的恶灵。“砰”、“啪”几声巨响,炫目的火光四起,闪得我睁不开眼睛,四周顿时一片鬼哭狼嚎的哀叫声。 我揉了揉被强光晃得发疼的眼睛朝周围探查,只见有五六只恶灵被击中要害,已经躺在了地上,剩下的那些,虽是性命无忧,却也吓得够呛,尖叫着在屋内乱窜,聒噪得了不得。 我朝阿神的方向看了看。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显然令那女鬼猝不及防,一个不小心,被阿神迎面抓了一爪,脸上的皮肉撕下来一块,耷拉在脖颈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第182页 女鬼一声惨唿,捧住自己的脸弯下腰去。可是阿神实在太兇残了,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它一个箭步冲到女鬼身前,呲出利齿用力朝上一顶——牙齿没入那女鬼的咽喉,鲜血汩汩而出,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瘫倒在地。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目睹它用牙齿杀死恶灵,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感觉到它身上野兽的痕迹。 它眼中凶光毕露,十分瘆人,我不敢再看,赶紧收回目光,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检查了一下,那女鬼已经散魂,再无任何生气。 这怎么行?正在我身边乱窜的那些怨灵,明摆着就是死跑龙套的,要知道林绣云的下落,还得拿这两个强悍的恶鬼做突破口哇 我赶紧看向尉迟槿。他此时也已然胜券在握,那胖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一肘砸中心口,轰然倒地。 “停,留活口”我连忙大喊着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同时又极其狼狈地爬了过去,一手费力地卡住死胖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道:“说,林绣云在哪?” 胖子扁了扁嘴,好像要哭一样道:“你先把我的肉肉给我再说” 我:“……”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怎么连鬼都这样不正常? 我手上又加了点力,语带威胁地道:“再不说把你的肉肉拿去餵狗你……” 突然,我眼梢带到一个人影,在那一片混乱的恶灵身后一闪,随后消失在一道门后。 天,这屋子该不会有后门吧? “尉迟槿,跟上去看看”我大声吩咐道。 尉迟槿依言追了过去,我低头朝那胖子笑了笑,道:“找到了哦,这下子可不带你玩了。”说罢,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镇魂符,拍到了他的脸上。 胖子顿时浑身抽搐不止,渐渐地没了声息。 我拍了拍手,用下巴点了点那群疯了一样乱跑乱跳的恶灵,对阿神道:“这些蠢货怎么办?” 它像是还未从刚才的激战中恢復,说起话来仍是兇巴巴的,咧着嘴唇道:“一把火,都烧了” “你神经病吧,让我在这放火?且不说普通的火焰能不能奈何得了他们,万一我把房子点着了,警察会抓我的,袁晓溪恐怕都会六亲不认”我很想踢它一脚,但腿上的伤让我连动一下都困难,只得暂时作罢。 阿神轻蔑地瞟了瞟我,道:“白痴,你没听过噬魂火?地上剩这么多镇魂符,你把他们收集起来点着,根本不用引到那些小鬼身上,他们自会魂飞魄散” 噬魂火?好像在《斩鬼凋魂集》上看过啊,原来是这么用的?那我可得试试。 阿神帮着我将四周的镇魂符聚拢在面前,我左手一弹,指尖窜起一簇火苗,将符纸引燃。 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刚才还在胡乱奔窜的怨灵,现在像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拖住了,前簇后拥地冲着火堆的方向飘去,简直有点争先恐后的架势,有如飞蛾扑火。 片刻之后,火焰熄灭,整间房子里,再不剩下一个阴魂。 我这才算是放松下来,正双手撑地坐在那儿喘粗气,尉迟槿跑了回来。 “人呢?”我见他只得一个人,急急问道。 “……没追上,一晃就不见了。”他像犯了大错一样在我面前蹲下来,一脸愧疚。 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喂,先生,其实你是卧底对吧?那是个女人,还是个胖子,你居然告诉我你追不上?” 尉迟槿抓了抓头,嗫嚅道:“那……我对这一带不熟悉,实在辨不清方向,这才……” 我使劲瞪了他一眼。 无论如何,槐树街28号这个恶灵聚集的窝点,此番算是被我给端掉了,短时间内,林绣云他们那一伙乌合之众应该不敢回到这里再生事端,这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只是,院子里的那一大片水晶兰怎么办? 阿神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道:“若把那花留在这里,他们必会再回来取。不如将它们一併毁了,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我点了点头,它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尉迟槿此时已经开始检查我腿上的伤口,用手指探了探,又沾了点血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对我道:“无须担心,没有毒,回家之后清水洗净消毒,敷上凉血的草药便可以了。” 我心里可算是踏实了点。他直起身子就想要打横将我抱起。 “哎哎——”我赶紧挡开他的手,“又是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嘛,你借我点力,扶着我走出去就行了。” 尉迟槿轻嘆一声,伸出手撑着我站了起来。 此时,天已经大亮。 我在尉迟槿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院子里,眼前一片狼藉。 不知阿神用了什么方法,那些莹白的花朵此时皆已支离破碎,烂得满地都是,和湿润的泥土混杂在一起,隐约还能在花瓣上看到阿神黑乎乎的脚印子。阿神将那些花的尸体全部堆到一处,重新将塑料布盖了上去。 这样也好,起码,我不必再担心此地还能再出什么祸事了。 抬头再看了一眼那颗枝繁叶茂的槐树,我们三个一起走出了槐树街28号的院门。 第183页 ------------------------------------- 刚一出门,我就看到肥腩多靠在铁门旁的墙壁上,正满脸笑容地跟一个老头热络地交谈。 我挣开尉迟槿的手,将车钥匙交给他,示意他和阿神先去巷口上车,然后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 “咦,安妮?”他转身一见是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都……搞定了?” 我点了点头,道:“你来干什么?” “接你啊,昨天听到你们在客厅商量来着。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跟,可是心里又放不下,所以一大早赶过来看看。” 我张嘴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老头突然发话了。 “怎么又是你?” 我朝他看了一眼——哟,这不是我上次来这里时遇上的那个坏脾气老头吗?肥腩多餐厅名字的含义,还是他告诉我的呢 我沖他挥了挥手,道:“老先生,你好啊。”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有点气哼哼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说都不听。跟你说了这条街不太平,偏是要来闯,腿怎么还弄伤了?” 我笑了笑,道:“我翻墙进去的时候摔了一跤,里面,还真没什么……” “哼”老头瞥了瞥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背着手走进自家院子。 “你跟他说什么呢,还聊得那么开心?”我用手指戳了戳肥腩多的胸口。 他笑了笑,背过身将我的手搭在他肩上,道:“也没什么,他以前是学西班牙语的,我好不容易可以说一下母语,当然要跟他聊聊啦。我背你?” 我二话不说就爬到他背上,手搂住他的脖子。 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直到现在,我的心里才算是真正踏实下来。 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想了想,凑上他的耳朵小声道:“肥腩多,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肥腩多了。” “为什么?” “肥啊肥的多难听啊,带你出去的时候会被人笑的,你不嫌丢人, 我还嫌呢。” 他勐地一扭头,差点撞上我的脸,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道:“你的意思是?” 那一刻我好像下了一个决心,低声嗫嚅道:“那个……我的意思就是,肥腩多,你能给我两年的时间吗?我不知道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但我想要这两年,给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来个了断。你能明白吗?” 我看见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他用温软的声音说道:“怎么才两年?我以为,要一辈子。” ---------------------------------- 终是回到了家里。 肥腩多——或者现在我该正式地称他为费尔南多——万年不变地在厨房捣鼓着什么,弄得一屋子香气瀰漫。 阿神趴在地毯上休息,尉迟槿则一言不发地替我上药。 我拒绝了他抱我走出槐树街28号的好意,对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然而转眼他就看见我趴在费尔南多的背上。我想,这里的含义当真再明确不过。 我并不想这样绝情。但是,有些拒绝,应该来得当机立断。趁着一切尚早,他还有大把机会,去寻找真正适合他的那个人。 门铃响了。 我扯起嗓子喊道:“那个谁谁谁,开一下门啊” 费尔南多从厨房里跑出来,笑着瞅我一眼,拉开门,道:“h,你找谁?” 我探着脑袋朝门口看过去。一个身材纤瘦的女人,着一袭白衣姿态优雅地站在门口,正对着费尔南多微笑。 我吓得不轻,半晌喉咙里才憋出一个字:“妈?” (卷二槐树之祸完)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一话太后驾到 第一话太后驾到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妈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她不是一直在老家静养吗?怎么会突然跑回c城,还是孤身一人? 糟了,该不会是我爸出了什么事吧?还是……外婆?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她难道不应该先打个电话给我吗? ……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脑袋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妈已经和费尔南多亲热地攀谈开了。 “……原来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们家妮妮?哎呀,真是多亏你了,这 孩子不懂事,我知道,只要我不在她身边,她一定不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幸好有你替我看住她。” 我妈一边说一边将费尔南多从头看到脚,然后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愉悦转为惊异,口中道:“哟,这是……” 我低头一看,好嘛,这当口尉迟槿还捧着我的脚呢一年多没见,我这屋子里突然出现两个男人,还是这副景象,也未免太混乱了我妈该不会以为我堕落了吧? 我勐地把腿往回一缩,一个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直吸冷气。尉迟槿责备地瞥了我一眼,抬头对我妈道:“前辈莫要误会,古姑娘昨夜受了伤,我这是在为她上药。” “前辈?”我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说话真是有趣,这什么年头了,还作兴这种称唿?” “哎哟,妈——”我拉长了声音,怨念地喊道。 第184页 我妈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道:“好好,妈不说了。”她说着探身看了看我腿上的伤,“还行,没中毒,问题不大。” 我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刚要张嘴,她早已翩然飘到阿神旁边,蹲了下来。 阿神这时已经站起身,将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在我妈掌心里磨蹭了两下,惊喜又温柔地道:“馥雪,你怎会来?” 太后娘娘嘆了口气,一脸预备和它掏心掏肺的模样,道:“都怪妮妮啊,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三两句敷衍了事。你也清楚,她这么大人了,有些事,也到了该担心的时候。我实在放心不下,少不得过来看看。”说完,她还拧着脖子沖我鼓了鼓眼睛。 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我家这位太后娘娘一直是温柔与安静的最佳代言人。这才不到两年,怎么好像整个儿转了性子?难道过去种种,都只是我的妄念? 阿神从鼻子里喷出一丝冷气,心有戚戚焉地道:“没错,这傢伙的确是一直让人担心。” 我行动不便,只能伸出拳头来示威似的对它挥了挥。 “那个……伯母,你会和我们一起吃午餐吧?等下试试我煮的菜,好吗?”费尔南多彬彬有礼地在我妈背后道。 太后转过头对他恬静地微笑:“那当然,你做的菜我怎么能不尝尝?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打算住一段日子呢。” 不——会——吧还要“住一段日子”?我简直可以预见接下来我的生活将会多么暗无天日了…… ---------------------------------- “说说吧,你究竟跑回c城干嘛来了?” 尉迟槿三两下将我的伤处包扎好之后,我扯住母上大人的袖子就回了卧室,将她按在沙发椅上坐好,自己也在床边坐下来,严肃地问道。 我妈捋了捋头髮,打量了一下我和她之间的距离,笑着道:“这丫头,要审你妈啊?一年多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和你爸爸?” “我当然想了,可是你这么突然跑回来,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我埋怨地瞪着她道。 黎馥雪女士(就是我妈)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别想那么多,外婆身子骨很朗健,天天早上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你爸也好着呢,就是得知你把‘墨风书斋’搞垮了,气得够呛,直说你就是个小败家子儿。” 我觉得有点愧疚,低声嗫嚅道:“那我也不想这样嘛。只是,整天都忙着斩鬼除妖,哪里还能腾出手来照管书斋的事?再说,我又不懂营销……爸爸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呀,在老家闲着无聊,弄了个书法班,免费教附近的小孩子写字。他倒是想来看你,只是脱不开身,对了,他还让我帮他捶你两下呢。你……”她突然看见我放在枕边的《斩鬼凋魂集》,拿起来翻了翻,道,“怎么阿神已经把这个给你了?” 我嘆了口气:“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这两年发生好多事儿,我慢慢在讲给你听吧。” 我妈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一辈子当斩鬼女?” 我缓缓晃了两下脑袋,低声道:“我是做出决定了,不过,不是……” “明白了。”她截住我的话头,脸上难掩失落,但随即又展笑颜,道,“幸好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那么,说给妈妈听听,是为了外面的哪一个?” 我尴尬地抓了抓脖子,扭捏半天才道:“……你那么能干,自己猜嘛” “我猜啊……我猜,我们斩鬼一族很快将会前所未有的诞生一个混血斩鬼女,对吗?我时时为你的将来操心,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她促狭地笑道,沖我挤了挤眼睛。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真是我娘亲?怎么感觉全变了快撕下面具来,将我那个温婉文静的老妈还给我啊” “傻孩子。”黎馥雪女士替我将脸旁的乱发别到耳后,软着声音道,“妈以前日日跟那些恶鬼怨灵相斗,弄得身子羸弱,哪里开心得起来?如今累月和青山绿水为伴,你爸爸又将我照顾得妥帖,人自然就开朗起来了。再说,比起你这个没正经的丫头,我恐怕靠谱得多了吧?” 我将脑袋搁到她肩窝里扭来扭去,做出一副撒娇耍赖的样子来,心里却羡慕得不得了。 我羡慕这样再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天知道我多期待有一天能像她和袁晓溪一样,将鬼怪之事彻底抛诸脑后,不看不想不听,什么也与我无关。 我已经找到了从这个漩涡中抽身的理由,那一天,一定会很快到来吧? 我妈在我的头髮上轻轻吻了一下,嘆道:“好久没这样亲亲我的宝贝女儿了。来,快告诉妈妈,这一年多,你都经歷了些什么事?” 一提起这个,我突然觉得满肚子委屈,眼睛一热就要滴下泪来。这些日子,我经歷的实在太多了,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低着头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妈妈,你还记得以前跟我们家住邻居的顾冉冉吗?前段时间我去参加她婚礼,她……” ---------------------------------- 第185页 午餐的气氛很融洽,就连阿神都破天荒地坐上了餐桌旁的椅子,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推杯换盏。看来,它对我**感情,终究是比对我要来得深厚。 黎馥雪女士貌似对费尔南多很满意,席间一直跟他频频互动,简直拿他当上门女婿一样看待。 我有点无语。 我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就这么着,也太跌份了幸好费尔南多是个外国人,对我们中国人的礼数并不太懂,要不然,我的脸可往哪搁呀 整个桌子上,唯有尉迟槿看来闷闷不乐,一直不出一声地低头吃饭,我妈问他的名字来歷,他也草草回答了事,全不似之前那样一提起崆峒派便牛气哄哄地唠叨个没完。 我心里明白,他这副低落的模样多多少少跟我有关。依着我虚荣浮夸的性子,我应该很骄傲才对,可事实上,我却觉得不那么好受。 不管怎么说,他曾屡次三番的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朋友。我并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的失落,可我也明白,这一关,只能由他自己过。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费尔南多走过去将电话拿起来递给我,上面的电话号码似曾相识。 我按下通话键,轻快地道:“喂,你好,我古安妮。”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慌张语调:“安妮姐……” “哦,小张吧?怎么不打你们老闆电话?你等着,我把手机给他啊。”我说着就要将电话交给费尔南多。 小张在那头急得大叫:“不是的安妮姐,餐厅来了个客人,指名要找你,你快点来一趟吧” 什么人,居然会跑到费尔南多的店里找我? 难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话观落阴(一) 第二话观落阴(一) 从昨晚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时间睡觉,此刻难免觉得有些精神不振,头也有些疼。 最近发生的这些兜兜转转的事,弄得我颇为发烦,如今腿上又受了伤,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好好歇一阵子再说。 何况,我妈刚刚才来,作为她许久不见的女儿,若不能在她身边陪伴,好像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万一真的有什么急事呢? 思前想后,我终是决定去费尔南多的餐厅看一看。 腿上的伤在经过尉迟槿的治疗以后,勉强可以走路,只是很费力。阿神不知从家中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根拐杖,说是外婆以前用过的,一脸促狭地递到我手里。我心里老大不情愿,却也别无办法,只得接了过来。 在跟黎馥雪女士深情拥抱之后,我们一行人驱车朝餐厅赶去。 …… 午饭时间刚过,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其他的员工应该都了休息室小憩,只余下小张一个人趴在吧檯上,昏昏欲睡地等着我。 我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小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嘴里下意识喊道:“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拿胳膊肘撞了撞费尔南多,道:“你这个员工请得很好嘛,瞧他多敬业。” 费尔南多也笑了,对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的小张道:“这两天辛苦你了。” 小张抬手揉了揉眼,朝他看了看,恍然大悟地道:“是你啊老闆,我还以为来客人了呢。”说着他又看向我,带点埋怨地道。“安妮姐,你怎么才来啊,那人都走了。” 看来,那傢伙的事情也不是特别着急嘛,请人帮忙,连等一下都不愿意,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我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低头却看见小张弯着腰正在吧檯下面翻着什么。 “对了。”他将一个牛皮纸做成的信封摆到我面前,“这是那个女人留下来的,她把自己家地址写在里面了,说是让你去找她。” 还是个女的啊?啧啧,真大牌,貌似现在是她求我帮忙吧,怎么反倒一副拿乔作势的派头?我又不是闲得慌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张薄薄的纸片。 哟哟哟,这是什么? 我突觉眼前一亮,连忙定睛细看。 没错了,没错了同学们,乡亲们,这可是一张支票哇如果我的眼睛没骗我,上面那个“12”后面,应该是跟了四个零吧? 我心里简直乐开花了谁这么了解我,知道我穷酸又贪财,预先就拿12万块来堵住我想要说“不”的嘴?人家这么有诚意,若我还拒绝的话,会不会太没人性了? 我压抑住狂喜的心情,尽量不动声色地快速将支票塞进衣服口袋里,然后拿起另一张纸片。 那上面只有娟秀的五个字:“骊景城八号”。 呵,敢情人家是住高档别墅区的有钱人呢,怪不得这么豪气 我回身沖尉迟槿和阿神打这个响指,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走”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就往门外挪。 “安妮”费尔南多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别看到钱就发昏行吗?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 我一脸惊愕地盯住他,夸张而又做作地怪叫道:“大哥,12万哎你是有钱家的孩子,哪懂我的辛酸?别说是圈套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我古安妮今天也一定要去闯一闯” 第186页 语毕,我甩开他的手,揪住尉迟槿的衣服下摆就沖了出去。 费尔南多知道自己劝不动我,在我身后长嘆了一口气。 --------------------------------------------- 尉迟槿开着我的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位于城南的骊景城。 车子驶入小区大门时,我清楚地看见门岗保安脸上飘过一丝鄙夷。 我也不含煳,立即免费赠送了他一枚巨大的白眼。 好吧,我知道这整个别墅区里住的都是有钱人,车子价格恐怕都以百万计,我这辆小破车的确是入不得他的法眼。可是,再好的车他不也只能在旁边看着?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跟我并没有任何区别,真不明白他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 车子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尉迟槿像个跟班似的,一熘小跑着过来替我开了门,扶着我从车上下去,然后牵住阿神走到朱红色的大门前按响门铃。 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过来开了门,用那种令我很不舒服的眼神,将我们几个由上到下扫视一遍,冷冷地道:“你们找谁?” 嘿,我就纳了闷儿了,这些人怎么都一个德性啊? 我的火气“噌”一下就窜了上来,刚要发作,被尉迟槿按了一下。他沖那个妇女笑笑,道:“这位小姐姓古,如无意外,应是你家主人邀她过来的。麻烦你通传一声,就此谢过。” 他那文绉绉的语法配上这深宅大院,倒是显得相得益彰。中年妇女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身子朝旁边侧了一点,道:“你们进来吧……哎等等,这狗可不能进” 我实在忍无可忍,正准备破口大骂,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徐阿姨,别这样,你去忙吧,这边我来招唿就好。” 中年妇女退了开去,自她身后转出一个满身贵气的女人。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古小姐是吗?是我约你来的,没想到,你竟来得这样快。”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她握了握手,随着她走进屋里。 没走两步,那女人就注意到我的腿,当下便有些惊诧地道:“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咬了咬牙:“你没找错,我就是古安妮。” “那么,你这是怎么了?”她抬手虚指了指沙发示意我们坐下。 我憋了一肚子火,再不发泄出来恐怕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于是扬了扬下巴,有点儿针锋相对地道:“我生意好业务多,受伤总是在所难免,有什么可奇怪的?” 女人显然看出我的不快,笑了一下,道:“对了,古小姐收到我那张支票了吗?” 真是个厉害角色啊,知道拿钱说事。我古安妮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不顾的人吗? 心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回答道:是…… 我一下子没了脾气,咬着嘴唇气鼓鼓地在沙发上坐下,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女人对我做了个是“稍等”的手势,冲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徐阿姨,煮三杯咖啡”接着回过头对我道,“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姓赵,叫赵梓旋。刚才我在那家餐厅等了许久,不见古小姐你过来,别无他法,只能留下自己的联繫方式。我知道这样很冒昧,还希望你别介意。”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你怎么会到那家餐厅去找我?”我问道。 赵梓旋抿嘴一笑,道:“那家‘quizas’餐厅,自从开业,我已经去过好多次,几乎每一次都能见到你在那出现。本来,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我正在餐厅吃饭,意外听到了你——还有这位先生的对话。我虽然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但也大略猜出了你们的身份。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需要你帮助的一天。” 我恍然大悟。上次尉迟槿一身狼狈地跑来,编了个谎话将我骗去拢翠山帮他解决碧落山庄之事,那时候,赵梓旋多半就坐在我们附近。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没想到,终究是隔墙有耳。 兇巴巴的保姆徐阿姨将咖啡送了过来,赵梓旋挥手让她退下。 我朝整个屋子打量了一遍。 这幢别墅坐北朝南,光线十分充足,每一个角落都亮堂堂的。因为每天打扫,家具、窗户和地面都闪闪发亮,不见一丝微尘,空气中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甜香。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的无比正常,实在不像有阴魂作祟。 我又向赵梓旋看了一眼。她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虽不见得有多美,但气质却干净高贵。若真是受到鬼魂纠缠,决计不会是这副样子。 那么,她究竟找我帮什么忙? 我偷偷看了一眼尉迟槿,他的脸上也有些怀疑之色。 这时候,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草率。 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贸然赶了来,如果这其中真的有诈,我岂不是自动送上门任人宰割?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惑,赵梓旋将咖啡杯向我推了推,朗声道:“古小姐不必看了,我家里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妥。出事的,是我的亲妹妹。不过,在向你讲述整件事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赵梓旋端起咖啡杯来抿了一小口,似有些为难地说:“不瞒你说,我先生在c城,算是一个地位显赫的人物。如今,我娘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担心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想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千万随便跟外人提起。” 第187页 “你放心。”我直视她道,“不只是你,我相信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外人知道自己家出了这种事。我既然做了这一行,自然对此十分明白。你付了钱给我,我就有帮你保守秘密的责任,绝不会向不相干的人透露一丝一毫。” 赵梓旋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了心,道:“真是多谢你。那我就不罗嗦,直说了吧。请问古小姐,你对‘观落阴’一事可有了解?” 我皱了皱眉头。 观落阴,这种民间法术虽然始于道教,但并不在我斩鬼族的业务范围之内。我只隐约知道,它是通过法师做法来引导生人灵魂出窍进入冥界,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 “大概有一点了解,怎么,此事与观落阴有关?”我问道。 “是。”赵梓旋的情绪低落下来,“三天前,我妹妹去燕回巷寻一位精通观落阴的法师,想通过此法重见她一个月前去世的丈夫。可我没料到……” “怎么了?” “她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像人口失踪这类事情,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警么? 这12万,看来,终究还是不属于我啊 我有点沮丧,没精打采地对赵梓旋道:“赵小姐,令妹失踪,还是赶紧找警察帮忙比较好,如果你担心对你先生造成影响,我倒是有个警察朋友,或许能跟她打声招唿……” “不是的”赵梓旋急匆匆地打断我,“我的意思是说,她直到今天,仍然没从冥界里出来……”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话观落阴(二) 第三话观落阴(二) “不……不对,应该说,当晚就有已经有一个魂魄回归了我妹妹的身体,但是,那却并不是‘她’……” 我听得如堕云雾,连忙抬起手来沖赵梓旋压了压,道:“抱歉,我现在有些困,脑子煳里煳涂的,你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她闭着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痛苦地道:“古小姐,我也知道自己说得很混乱,事实上,在这三天里,我整个人一直都处于这样一种混乱的状态里。梓恩——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俩的感情从小就非常好,现在这样的局面,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 我试探着将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尽量用柔缓的语气对她道:“赵小姐,你冷静一点。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妹妹现在都一定非常需要你。如果你真的想帮她,就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镇定些。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你明白吗?” 赵梓旋吸着鼻子点了点头,用感激的眼神望着我,道:“或者,我应该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一遍,至于其中的问题,由你自己来发现。古小姐,这样可以吗?” “好。”我答道。 赵梓旋做了个深唿吸,低垂着眼睛,沉声道:“大约两年半以前,我妹妹梓恩结了婚。她和我妹夫聂萧自从高中的时候就偷偷在一起,经过了这些年,好容易才终于修成正果,所以,两个人都格外珍惜,人前人后恩爱非常。 梓恩有点任性,偶尔会耍点小孩子脾气,聂萧对她一直很包容。他常说,娶老婆回家是用来疼的,绝不肯让梓恩受一点委屈。自梓恩嫁给他,一直过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轻松又快乐。我以为,她会这样幸福一辈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上个月17号,聂萧开车去隔壁城办事,下雨天路滑,他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无言地从茶几上抽了两张面纸递给她。 关于死别,我也是新近才有了最直接的体验,虽然永远离我而去的那个,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花子一直在我身边照料我的起居,而我却成日对她唿唿喝喝,任意捉弄;如今她杳然离去,从此再无踪迹可循,我开始渐渐懂得,为什么人人都说,要“珍惜眼前人”。 赵梓旋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警察打电话给梓恩,通知了聂萧的死讯,她当即就昏了过去。这一晕倒,足足睡了五天五夜,再醒来的时候,聂萧已经入土为安。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梓恩一直住在我这里,她像是疯了一般竭斯底里,怨自己,怨我们所有人,除了哭和嚎叫,不做任何其他事情,只有在实在筋疲力尽时,才能睡两三个钟头。她无法接受自己连聂萧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于是,三天前,她终于决定去找一位叫‘藤婆’的法师,观落阴。” “这个‘藤婆’的下落,你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我有些疑惑。一望即知,这赵梓旋的生活必是优渥富足,想来她妹妹也不会差。这两姐妹应是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像这种俗称“神婆”的市井人士,和她们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哇 赵梓旋眉头紧锁,不断地摇晃着脑袋,哽咽着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只告诉我,这位藤婆道行高深,已经成功令不少人与阴司的亲人重聚,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她说,她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我知道拦不住她,所以……都怪我,如果那天我警惕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第188页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膝盖,力气大得让我都不禁担心她会伤到自己。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大声对她道:“赵小姐,赵小姐你刚才答应过我会尽量保持冷静,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帮你” 赵梓旋将脸埋进掌心,泪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抬起头来,使劲抹掉脸上肆意奔流的眼泪,道:“对不起,一想到梓恩的魂魄尚不知在何处飘荡,我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我真的控制不了……”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喘匀气息,低声道:“原本,梓恩说要去请神婆帮忙,我根本没当一回事。我心里想着,她最多也不过是被骗一点钱,说不定这失败的经歷,反而会帮助她面对现实,所以,我没有反对。三天前的傍晚,梓恩只身前往燕回巷,直到半夜才回来。不知怎地,自从她回来之后,我总觉得,她像是换了个人。” “你最好说得具体些。”我出声提醒道。 赵梓旋勾起嘴唇给了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晚梓恩回来,一扫往日的阴郁,变得十分亢奋愉悦。我问她是否已经见到了聂萧,她沖我快乐的笑笑,却不置可否,从此对这事只字不提。我原以为,她终于愿意回归正常,当时,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这个从燕回巷归来的梓恩,跟那个与我26年来朝夕相处的妹妹,完全不同。梓恩一贯挑食,由小到大,只要一闻到羊肉的味道就会想吐。而我先生呢,他偏偏非常中意徐阿姨做的红焖羊腩煲。第二天晚餐,徐阿姨特为我先生煮了这道菜,没想到梓恩她……居然吃了一块又一块,还不停地赞嘆徐阿姨的手艺精湛难道魂魄到冥界游荡了一圈,连口味都改变了吗? 还有,我妹妹自小五音不全,对唱歌很抗拒。同时,她又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节约用水用电,从不泡澡。可是,这两天晚上,她都在浴室泡澡半个小时以上,一边泡一边还在唱着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梓恩唱歌是这么好听,她简直可以出唱片了 你知道,身为姐妹,我们自然对对方非常了解,就算是一个细微的改变,也能够立即发现。如此种种不寻常,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妹妹,可能真的出了事。现在出现在我家里的那个人,虽然披着梓恩的躯壳,内里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灵魂。” 她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我皱着眉头抓了抓自己的额头。 这件事,实在有些棘手。 我的确能够将魂魄从人身之中拉出来。但是,无论赵梓旋将她妹妹的不妥之处描述得多么详细,我终究不能单凭一些行为上的改变就判定,赵梓恩的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灵魂。只是,眼见她这样痛苦,我又不能放任不理。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与赵梓恩素不相识,对她没有任何了解,即便此时与她见面,也并不能帮助我认清情势。反倒是燕回巷那个帮她观落阴的“藤婆”,令我很感兴趣。如果她真的熟谙此道,说不定,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想了想,我对赵梓旋道:“赵小姐,那位藤婆的地址你这里有吗?我想去见见她。” “有、有”赵梓旋慌忙从手袋中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交到我手里,“燕回巷那地方不好找,你的腿现在又不方便,这……” “没事。”我挥挥手打断她,半开玩笑地道,“你佣金都付给我了,我不花点力气做事,也太对不起你了我现在就去燕回巷跑一趟,咱们随时电话联繫,好吗?” “古小姐,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赵梓旋又开始哽咽,我不忍多看她那悲伤的神情,沖她点了个头算是告别,旋即走出别墅的大门。 -------------------------------------- 我和阿神、尉迟槿立刻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燕回巷。我始终觉得有些迷惑,见他们俩一直一言不发,忍不住问阿神道:“你怎么看?” “那个赵梓恩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的确不同寻常。但是,我们并不能排除是因为她精神受到刺激的缘故。一切,恐怕要等见到那神婆之后,才能有定论。”阿神一脸严肃地道。 尉迟槿本在专心致志地开车,此时稍微朝后面偏了一下头,贊同地道:“原该如此。” 嘁,这两个傢伙一搭一唱,说相声似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默契这么好的话,干嘛不去天桥下卖艺?还能给我赚些外快呢 我撇了撇嘴,缩回座位里也不再出声。 车子在城市里七弯八绕,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才来到了目的地。 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c城还有这样一条“燕回巷”。这名字很有点古意,但当我们下了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萧索。 看上去,这应该是一条五六十年代修建的老巷弄,想到狭窄而破旧,房屋低矮而拥挤,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我拖着伤脚根据赵梓旋给我的地址,在一扇古老的木门上敲了两下。 “推吧,门开着。”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第189页 我看了尉迟槿一眼,下意识拽紧了阿神的拉绳,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摆放着几件破旧的家具,没有开灯,一片灰暗。 一个老太太坐在屋子中央的竹椅上。 “你是……藤婆?”我试探着问道。 老太太略一颔首,道:“嗯,请神还是驱邪?” “不是的,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那就是要下诅了?”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仿佛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我摇摇头,道:“都不是,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希望您老人家能够实言相告。请问,三天前,是不是有个叫赵梓恩的女人来找过您,请您帮她观落阴?” 藤婆瞭然地扬了扬脖子:“哦,是为了那姑娘来的。我早知道,就算借了人家的躯壳,到底,也成不了那个人。” 我听她这话说得蹊跷,连忙追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从冥界回来的那个灵魂,真的不是赵梓恩?” “回来的是谁,真的重要吗?各人有各人选择,她执意为之,我也别无他法。”老太太泰然地道。 这是什么话?人家来找她观落阴,就等于将性命交到了她手上,难道不该对别人负责一点? 我忍着气道:“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魂魄是你引去阴司的,你怎么能没办法呢?” 藤婆微微笑了一下,道:“凭我的法力,若有人恶意霸占他人生的权利,我自是不会就手旁观;但那姑娘,明明白白不想再回来,她自愿将身体赠与他人,我一个旁观者,又怎能拂她的意?” “你是说,赵梓恩她是自愿留在冥界的?她……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哼,一切都是命,是命啊……说穿了,这世间种种,都皆是,幻影。”藤婆坐在椅子里,连动也没动一下,口中喃喃念叨着。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她沖我一摆手,道:“姑娘,何必这样执着呢?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难道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吗?没事的话,就去吧,我累了。” 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房子里退了出来,掏出电话来打给赵梓旋,将藤婆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她。 赵梓旋显得很激动,大声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现在我家里的这个绝不是我妹妹古小姐,我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我,你想想办法,不管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多少钱,请你,救救我的妹妹” 我无奈地挂掉电话,自言自语道:“帮你?我倒真的想帮你,可现在这事儿都闹到冥界去了,我哪插得上手啊” 回过头,尉迟槿和阿神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你们干嘛?”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道。 阿神的表情十分严峻,他对着我们走出来的那扇门偏了偏头,低声道:“古安妮,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不就在这间屋子里面吗?”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四话观落阴(三) 第四话观落阴(三) “我不去” 从燕回巷离开,我们直接回了家。一路上,我一直同阿神和尉迟槿讨论着这件事,最终却被他们激怒,一进门便吼出这一句,随即将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这是怎么了?”我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一脸尴尬的尉迟槿,犹豫了一下,把阿神拉到阳台上,头挨着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尉迟槿扎撒着手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茶几旁。我斜瞟了他一眼,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还想要继续说服我吗?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招惹了你,让你这样想推我去送死?”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恳切的意味,有点发急地快速低声道:“古姑娘,你怎会如此看我?我何曾对你有任何仇怨,我明明……咳,此事若想尽快解决,方才我与阿神前辈的提议,恐怕是最好的方法。纵使有危险,至少,我会陪你一起……” “谁稀罕?”我大声阻断他的话,“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无端端冒这样的险?大不了,我把那张支票还给赵梓旋就是,这12万,我挣不了” 尉迟槿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铁青地紧皱着眉头,屋里一片静谧,我和他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这时,我妈结束了和阿神的交头接耳,推开阳台的门走到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右手揣在自己的怀里。 “妮妮,事情的原委,阿神已经告诉我了。你先沉住气,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好吗?” 在知道了整件事情之后,她的语调竟还能如此平和,我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我转过脸去,想也不想就沖她嚷道:“喂,你可是我妈啊他们出这样的馊主意,明摆着是要推我落火坑,你居然还能这么平静?” 黎馥雪女士摸了摸我的头髮,笑着道:“妈妈这些年经歷的事情太多了,想要让我感到惊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妮妮,你听我说,阿神他们提出的,的确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方法,但是我觉得,这或许也是唯一的方法。” 虽然我常年不在我妈身边,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在正式成为斩鬼女之前,我一直在她的庇护之中安然生活, 我从不怀疑她已经将一个母亲所能付出的爱全部放在了我身上。 第190页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我妈怎么会竟站在阿神他们那一边? 我不敢相信,怔怔地盯着她,道:“妈,是不是刚才阿神没跟你说清楚?他们是要让我去找那个什么藤婆观落阴,他们要送我去冥界” “我知道,阿神讲得再明晰不过了。”她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忍无可忍,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沖她咆哮道:“你吃错药了?我是你女儿你当斩鬼女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冥界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什么威胁,万一我回不来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吗?” “妮妮,你冷静点听妈妈说。这其中的利害,我比你更加明白。只是,你接受了人家的求助,这件事就变成了你的责任,你根本没有选择。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去,那么,就由我这个已经过气的老牌斩鬼女,替你去。” 我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旋转,眼前一片模煳,心中有一股酸涩的液体不断地漫上来。 “你威胁我?”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你可以这样认为。”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安静得像静止的水面。 “好,我去”我咬着牙发狠地道。 说完这三个字,我觉得眼泪即将夺眶而出,连忙一转身,以一个瘸子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我掏出手机,几乎是哆哆嗦嗦地按下了费尔南多的电话号码。 “h,安妮,你回家了吗?” 他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听起来有一点沙哑,像一片羽毛拂过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我在那一瞬间突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对着电话听筒大哭出声。 “这是……这是怎么了?你在哪儿?”费尔南多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抽抽搭搭地哽咽半天,才勉强吐出一个字:“家……” “我马上就来。” 电话被挂断,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18点23分。 这应当是餐厅一天里最忙的时段,我似乎,又在给他找麻烦了。 …… 半个小时之后,费尔南多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在听完我断断续续的叙述之后,他坐到我的身边,伸过一条胳膊揽住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之所以会这么难过,是因为没想到面对这样危险的事情,伯母居然一点担忧和犹豫都没有,对不对?”他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只顾着难受。 他将我的肩膀扳过去一点,强迫我面对他:“从小到大,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对你的,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现在,她这样做,必然有她的理由,你不用急着现在知道答案,等从冥界回来,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我想,既然她放心让你去,那么,一切应该都在她掌控之内。阿神会陪你一起去吧?” 我摇了摇头:“阿神是神兽,它的生死不由阴阳二世定夺。法师没办法将它的魂魄引入冥界,所以,只有尉迟槿和我一起……” 费尔南多想了想,好像做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一样,郑重地道: “那么,我也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吃了一吓,连忙抬起头,“那可是冥界啊我们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有什么差错,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你而且……” “行了安妮,我已经决定了。”他打断我的话,“你应该知道,重要的并不是你能不能保护我,而是,在你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和你在一起。” 他说着,在我的头髮上亲了一下。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在这个时刻我突然觉得,在这世界上,我能够倚靠的人,只剩他一个。 ------------------------------------- 当天晚上,我们再次来到了燕回巷。 阿神跟了来,虽然它不可以进入阴司,但留在藤婆身边观察事态,以免遇到突发*况却是很有必要。 眼前那条黑魆魆的巷弄,在夜里看起来好像更加冗长了,仿佛向前走一步,就会踏入无止境的深渊。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白天曾经来过的那扇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怎么又是你?” 藤婆依然坐在屋子中央的竹椅上,就好像从下午直到现在,她从没有移动过一样。 “藤婆,那个赵梓恩……总之,我还是必须先找到她的下落,请你帮我……帮我观落阴。” 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我反倒是像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哦?”老太太自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 “姑娘,何必如此执着?人各有命,她即已做出选择,就随她去吧。”她颤颤巍巍地道。 靠,难道我想这么执着吗?我连那12万的巨款都愿意放弃,无奈我妈,她不肯放过我啊 我嘆了口气,道:“我也是受人之託,不管怎么说,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第191页 藤婆扭头瞥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尉迟槿、肥腩多以及阿神,道:“既这样,我不勉强你放弃。你这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去,还是他们三个都随你一起?” 我指了指阿神:“它不去,在这等着我。就我们三个。 “有趣。”她沟壑丛生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容,“我还从没有同时将三个人的魂魄送去冥界过呢,倒正好试试我的法力。一个人1500,先付钱,免得你也临时决定不回来,让我做一场无用功。” 哟呵,不便宜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她还有心情讲价钱?我以为自己算是这世上贪钱者中的翘楚,没成想今日在这燕回巷,倒碰到对手了 我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扔到她怀里。 “话说在前头。观落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要看你的体质是否适合。但就算失败了,也耗了我的功德,因此,成与不成,这钱你都得付。如果即使这样你们三个仍然不改心愿,就过来坐下吧。” 我和费尔南多与尉迟槿对视一眼,做了个深唿吸,在八仙桌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藤婆拿出蜡烛纸钱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对我们道:“把你们的名字依次写下来,等下用得着。我的记性不好了,记错可就麻烦。一会儿,你们三个下去了,不管看见什么,都要立即告诉我,我会摇着铃带你走。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必担心,在下面你会觉得时间漫长得多——到时我会叫你们的名字,到那时,你们务必要立即离开,清楚了?” 我点点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扭头发现费尔南多正要龙飞凤舞地用西班牙文签名,赶忙夺过他手中的笔,瞪了他的一眼,在纸上写下他的中文名字。 可能是我脸上的恐惧实在太过明显,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藤婆将一张符咒放在我脚下,嘱咐我踩好;接着又让我闭上眼睛,把两张纸钱盖在我的眼皮上。在对费尔南多和尉迟槿进行了同样的步骤之后,她点燃一支香,开始摇动铜铃念动咒语。 我渐渐有些迷煳。 四周先是一片漆黑,过了一阵,模模煳煳出现了一条泥巴路。 “古安妮、费尔南多、尉迟槿,你们看见什么?” 我听见藤婆的声音。 “我看见一条泥巴路。湿哒哒的,还有不少积水。” “你要去哪里?” “我想见赵梓恩。” “辩得清我铃声的方向吗?跟着来吧。” 灵魂出窍,没有了伤脚的束缚,我顿觉自己轻快了许多。 我们三个循着铃声的方向向前走,穿过一道白光,我的脚踩在一块棉花一般柔软下陷的土地上。 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的眼前出是一条血红色的河,河的上空,交错缠绕着散发出阵阵酸腐气味的黑紫之气。 这里,就是冥界?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五话观落阴(四) 第五话观落阴(四) 这是一个锁住无数灵魂的处所。 花子曾告诉过我,所谓冥界,除了由北阴大帝掌管,并且天空永远黑得如同墨斗以外,与人世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事实上,当我站在这片稀软的土地上,嗅着空气中瀰漫着又湿又黏的腐臭气味,眼睁睁望见一个个白色半透明的魂魄从头顶掠过时,在 我心中,阴阳二世的区别,自不必多言。 我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费尔南多的手,同时朝尉迟槿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此刻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得而知,根本也无暇顾及,我的眼中只能看见道路两旁那一簇簇幽绿莹然的鬼火,还有,前方不远处 那一座圆拱形的石桥。 四周非常安静。 我朝前走了几步,隐约可以看见桥的尽头,立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在她的面前,摆着一口巨大的铁锅,不断有蒸腾的热气从里面冒出,我甚至能听见锅里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个外表看上去年近古稀的老头,正从桥上走过,颤颤巍巍地来到那妇人身边,接过她递去的一个粗瓷大碗,一仰脖,将碗中的液体倒进了自己的喉咙。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恋恋不捨地朝一片白色的光晕走了过去。 我突然间不忍心再看。 就算是为了获得新生,让人遗忘过去,也仍旧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 几十年的时光,最珍藏的记忆,最重要的人……在饮下一碗汤之后,皆成过客,前一世所有的纠葛与眷恋,就此化为云烟。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到这世上来走这一遭? 耳畔响起藤婆苍老的声音:“莫逗留,更勿随意乱看,速去寻你要找之人罢。” “我也正待要说。古姑娘,咱们时间不多,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尉迟槿也对我道。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朝另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现在,我也不过就是一个飘荡的魂,算是提前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我很庆幸,在这个时候,费尔南多就在我身边。 ----------------------------------------------------------- 顺着藤婆的铜铃声,我们来到了忘川岸边的一处石滩。 鲜红的血水中,伸出无数条苍白的手臂,再水面上一刻不停地挥舞着,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将岸边的阴魂拉进河中。 第192页 我有点发憷,抱紧了费尔南多的手臂,拖着他朝边上挪了两步,然后一把将尉迟槿也拽了过来。 他侧身垂着眼睛看了一眼我和费尔南多像是粘在一起的手,旋即转开了头。 不远处,有一丛彼岸花开得正好,艷红得刺眼。 一个女人坐在花后面的大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花,像是出了神。 “去吧,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藤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就是赵梓恩? 我生怕吓着她,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那是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头髮很长,细眉眼小鼻子,看起来有种单薄的美感。 如果她已经得偿夙愿见到了她的丈夫,为什么还是不愿归去?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低声试探着唤她的名字:“赵梓恩?” 饶是我如此小心,那女人还是被我吓了一跳,勐地一抬头朝我们三个的脸上看了看,困惑地道:“你是……” 我友好地对她笑了一下,道:“你是赵梓恩,我没找错,对吧?” “我是,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你啊。”她的疑虑更浓。 “嗯,你的记忆没出问题,你的确不认识我。你姐姐赵梓旋请我帮忙寻你的下落,所以,我也去找了藤婆观落阴,我……” “我姐姐让你来的?你是活人?她怎么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脸上布满惊异之色,瞪大了眼睛,声调也不由自主高了些。 我急忙沖她连连摆手:“别嚷别嚷,你也知道我是活人,来这里找 你本就是冒险,你还要嚷得鬼尽皆知吗?别担心,我本来就是捉鬼除妖的,自己有分寸。你姐姐都快急疯了,付了一大笔钱给我,求了我好久,我才答应帮她的。” 赵梓恩的眼睛飞快转动,似在思量些什么,半晌,她终是归于平静,沉声道:“真是麻烦你了,白跑这一趟。请你回去跟我姐姐说,我是自愿留在这里,已经领了转世投胎的号码牌,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你没见到你的丈夫聂萧?”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悽然的笑:“见到了……” 我愈发搞不懂:“既然这样,你也算是偿了夙愿,怎么反倒不肯回去?你把你的身体给了谁?” “总有人,比我更加需要这副躯壳。那个女人,心心念念牵挂着她尚在人世的丈夫和孩子,她舍不下他们,就算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她也想跟他们在一起。而我,我对那个世界已经毫无眷恋了,倒不如做做好事,成全她的愿望。” 她的表情有如一潭死水,我心中清楚,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便坐在了她的身边,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 “好啊,我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还有什么值得隐瞒?是,我的确是见到了聂萧,可是,当我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发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 她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彼岸花,说道:“三天前,我顺着藤婆的铃声走到了这片石滩,一眼就看见聂萧正坐在这块石头上。我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可没等我到他跟前,就发现他的手,正紧紧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对,就像你和这位先生此刻一样——那个女人,是他的秘书。” 我和费尔南多对视了一眼,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知道吗?这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我曾经以为自己幸福得举世无双,可这世界上哪有通话?我心心念念想要见他最后一面,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不忠的事实。聂萧知道没法隐瞒,他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他们两个背着我在一起,居然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每次说去临城办事,实际上,却是为了去**,就连这次,也同样如此。如果不是天在下雨,如果不是车上的他们正在忘情激吻,或许,他们是不会死的。可能是连天都看不下去,想要给我这样一个逃离他的机会。可是,老天爷他不明白,如果没有了他,我又还剩下什么?” “你还有你姐姐啊,她那么紧张你,难道不值得你珍惜吗?你留在这里,只是在惩罚你自己啊”我有点着急地道。 赵梓恩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懂,聂萧他曾经为我筑建的那个世界,实在太完美无瑕了。一直以为很相爱的那个人,却偷偷的背叛了。长久以来的幸福与信任突然倒塌,换成你,你可以忍受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追问道:“……所以,你就决定放弃生命,永远不回人间?” “其实,当时我很茫然,藤婆催我回去的铃声一遍遍响着,我却始终不愿意往回走。那时,我看见一个女人正在路边徘徊,心里想着,拖延点时间也好,于是走过去跟她聊了两句。 她说,她是因为生病而去世的。已经半年多了,她每夜潜回自己家,都只能看到自己丈夫的颓废和悲伤。转世投胎的机会一直遥遥无期,她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出了将自己的躯壳送给她的决定,并且,直到现在也不后悔。我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可,我顾不了那么多。如果她能够和她丈夫重逢,哪怕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也总能给他的生活带去些生机吧。我觉得,这是我余下的生命,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第193页 “可是……”我还想说些什么来令她回心转意。 “不必再多说了。这位小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让我保留,自己处置生命的权利,可以吗?你回去告诉我的姐姐,我对不起她,请她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站了起来,沖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远。 我仍不愿放弃,在她身后大叫:“赵梓恩” 她没有回头。 尉迟槿嘆了口气,对我道:“古姑娘,不必叫了,她已经死了心,你再做什么都是无用。” …… 在来到冥界之前,我想了好几种可能。 或许,我根本就找不到她;或许,她被什么给困住了,而我,终是将她救了回去。可我怎么也料不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那不过是一个男人,一个背叛者,就算曾经再美好,现在为了他放弃生的机会,真的值得吗? ------------------------------------------------- “还剩三分之一柱香,无论你们有没有将事情办完,该是准备回来了。” 我再次听到了藤婆的声音。 回去要怎么面对赵梓旋?我本可以硬逼着那个阴魂离开赵梓恩的躯体,然后,再将后者带回阳世。但是,她说,她想要保有处置自己生命的权利,于是,我没有办法再提出任何异议。 无论是赵梓恩,还是那个心心念念挂着家中丈夫的女人,我同情他们,可我无法为他们做主。或许,只有赵梓旋,才能定夺这一切。 而我,我不想再管。 我搭拉着脑袋同费尔南多和尉迟槿往回走去,一路默然。 快要走到出口时,突然感到一阵冷意,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连忙朝四周转着头细看,却没发现任何不妥。 我以为自己是神经过敏,正要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却突地听到炸雷般地一声巨吼。 “吼” 那吼声仿佛有崩天裂地之能,从地底下,直刺进心里。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六话观落阴(五) 第六话观落阴(五) 那声巨吼来得实在太过突兀,我几乎被吓得魂魄不齐,朝后跌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团浓重的紫气糅杂进墨黑的天空里,整个冥界,好像瞬间变了色。 一道状如闪电的白色物体从半空中一掠而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早已消失不见。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既像是野兽的嚎叫,又像是魔鬼的喘息。 冥界虽然鬼怪众多,却一向算是井然有序,这一声嘶吼,从何而来? 我不知所措地朝周围张望。 软塌塌的路上乱成了一锅粥,四周瞬间变得嘈杂,各种魑魅魍魉此时全部从自家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带着慌张或幸灾乐祸的情绪,纷纷四处张望。 侧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疑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 “女……女侠?” 我转过头,一个衣不蔽体的瘦弱阴魂正在不远处望着我。见我回头,他的嘴瞬间变成了“o”字形,一熘小跑奔到我面前来。 这不是文绉绉的教书匠九哥吗?又是一年过去了,他竟还在阴司不得入轮迴? 九哥的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声音都有点发抖了,问道:“女侠,你……你怎么……你死啦?” 靠,这一趟冥界之行,我本来就够担惊受怕的了,他倒好,居然还咒我 我使劲白了他一眼,吼道:“滚蛋,你才死了呢” 这傢伙终究有点怕我,委屈兮兮地低头搓着衣角道:“那我本来就死了啊……”说着还撅了撅嘴。 我十分受不了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算我求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跟谁学的卖起萌来?” 他嘻嘻一笑:“前两天冥界新来了一个小孩儿,才3岁多吧,可爱得不得了。我看他一举一动实在逗趣,就不自主地学了点儿……对了,女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不在焉地一面打量周围的群鬼,一面答:“办点事。” “哎哟,女侠你现在可太厉害了,业务都办到咱们冥界来了啊,佩服”他一脸谄媚地道,拱起双手给我做了个揖。 我忽地想起来什么,对他道:“对了,我知道之前是你一直在照应花子,既然遇见了,就跟你说一声,她……没了……” 九哥看起来也颇有些感伤,点点头,道:“我知道。她魂飞魄散了罢?我每天安排了人替她应卯,前段日子有一天,那应卯的阴魂跑来找我,说她的名字消失了,我心下便明白,她多半是……我本打算想法子找女侠你打听一下,可又怕你伤心,所以……” 事情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可一听他提起花子的名字“消失了”,我心里还是禁不住地一阵酸。 于是我赶紧挥挥手,想赶走这些念头,对九哥道:“我时间不多,先不说这些。你门路广,可知道刚才那一声吼叫出自哪里,有什么缘故么?” 九哥神秘转着眼睛,见四下无人,凑到我面前来,小声道:“女侠,这事儿,我还真不是很清楚,只听乌吝大人提过一句,说是十五年前,冥界出现一个非常强大的恶灵,就连当初的尹殇,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恶灵在阴阳二界横行无忌,搅得人鬼混乱,后来,此事更为北阴大帝所知。他老人家虽恶其言行,却仍有好生之德,并未夺去他的魂魄,只是将他封禁在了这冥界地底的深坑之中,十五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最近也不知怎地,他似乎又有异动,成天价吼叫不止,我们都在议论,怕是大祸将临啊” 第194页 “那你……”我还想问些什么,藤婆的声音却适时响起:“时辰已到,速归。” 我急忙拉住费尔南多和尉迟槿准备离开,口中对九哥道:“我没时间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如果可能的话,你夜里託梦给我,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烧些冥钱,让你好贿赂那些管事的鬼差,早点入轮迴。” 九哥很是感动:“女侠,你有这份心,我真是累世做鬼也值得了你也……保重”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出口的方向跑去。 --------------------------------------------------------- 铜铃摇得越来越急,那声音实在太过尖利,搅得我六神无主,身上也起了一层冷汗,不禁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咒骂藤婆。 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太不靠谱了 来时我们穿过的那道白光此刻就在眼前,我加快步伐,跑得唿唿直喘。 倏然之间,我发觉藤婆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些异样。 “古安妮,踏上归路咯;尉迟槿,踏上归路咯……咦,那张纸呢?我扔到哪里去了,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啊?吉米,汤姆,杰克逊?踏上归路咯” 我心中一凉,天哪,她忘记了费尔南多的名字 在前往燕回巷寻藤婆观落阴之前,我曾对这项古老的秘术进行了简单的了解。那道白色的光,实际上,就是施术之人凭自身法力临时制造出来的门,它不能分辨从冥界归去的魂魄与来时是否相同,但却会记忆我们进入冥界时,藤婆所念的名字。如果名字出现错误,那么我们三个之中,必有一个人回不去。 可是,阿神不是一直候在那里的吗?它为什么不帮忙? 怎么会这样? 我身上的汗出得更加频密。 尉迟槿先我们一步,已经跑到了白光跟前,正要抬脚跨进去,却忽然听到藤婆的话,惊愕地转过来看向我们, 我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万一一个不小心,我们三个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于是一个箭步沖了上去,用力一撞将他撞进白光,大吼道: “快回去帮忙” 尉迟槿想说什么,却立即被白光吞没,霎时间消失不见。 他此时,应该还有一段泥巴路要走,我不知道时间还剩下多少,那铜铃声明明是生的希望,此刻却像催命的悲音,在耳朵里迴旋不去。 我背对着白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费尔南多。 “进去啊,你还在等什么?”他一脸镇定,伸过手来推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扯住他的袖子,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一点白光,脑袋一片混沌,嘴里胡乱嚷着:“你推我做什么,你看上哪个女鬼要在这陪她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现出几分焦灼的神色来:“别胡闹,赶快进去,我在后面跟着你” 我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用尽力气吼道:“你才是在胡闹你听清楚,我古安妮,要跟你一——起——回——去” 他怔怔地呆望我,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道白光已经开始慢慢缩小。 初时,它有一扇圆形拱门大小,现在只剩下了一半,看这态势,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消失。 好吧,就算是真的就此殒命,至少,也是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我认了。 那白光,此时已经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我开始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终是响了起来。它快速而急迫,几乎撕破喉咙:“费尔南多,踏上归路” 话音刚落,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白光中,一手抓住费尔南多的手,将他一起,拽了进去。 …… 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张开眼睛才发现,居然泪流满面。 费尔南多很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将我抓起来狠狠搂到怀里,手臂硌得我生疼。 “你再敢这样,我就……”他在我耳边发着狠道,最终却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曾经无比接近过死亡,而对现在的我来说,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是失去。 阿神这时候才从屋外钻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禁大骇,道:“这是怎么了?” 尉迟槿难得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它道:“前辈,你去了何处?藤婆不记得鲁伊斯先生的名字,他们两人,差点就回不来啊” “我尿急……”阿神呆呆地答。 “好了,我的事儿已了,深更半夜,我也要歇着了,你们这便去吧。” 藤婆像没事人一样打着哈欠说出这句话。 我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眯着眼睛沖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 尉迟槿开车载着我们回到家。 一进门,我妈就迎了上来。 “事情如何了?咦,你们怎么这副模样?”她一一将我们几个打量一番,不解地道。 没人说话。 隔了一会儿,尉迟槿道:“前辈,想必他二人有话要说,给他们点时间吧,晚辈先告辞了。”说罢,他一刻不停地打开门离开了。 第195页 我**目光在我们两个人中间来回地晃,过了半晌,终是牵着阿神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我和费尔南多面对面站在昏暗之中。 我眼睛里看管眼泪的那道闸门好像坏掉了,泪水一直不住地往外涌,怎么也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费尔南多嘆了口气,走过来重新将我楼进怀里,低声道:“你笨我是知道的,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已经蠢到这个程度了。” 我仰着头看他,抽抽搭搭地道:“赵梓恩说,聂萧背叛了她,让她感觉不到生命的意义。对我来说,如果刚才我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冥界,那么,我回到这个人间,也没有意义了。你不明白吗?” 他低下头,嘴唇先是碰了碰我的眼睛,最终辗转落到我的嘴唇上。 在那间漏水空房的储藏间,他曾想这样做,我逃开了,而现在,我再找不到任何理由。 浓郁的柑橘香窜进鼻腔里,那是我一直以来,最迷恋的味道。 他含煳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te amo。” “你又在说什么鸟语,能说人话吗?”我知道自己这句话很破坏气氛,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啊 他的唇边浮出一抹笑:“没什么,不重要。” 白痴,真当我不懂?我不会听,还不能意会吗? 什么漩涡,什么以后,什么斩鬼女的宿命,通通去他大爷的这个男人,老娘要定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七话阿神老了 第七话阿神老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赵梓旋的家,将在冥界的所见所闻一点不剩地告诉了她。 她哭得不能自抑,我在试图劝慰她而未果之后,唯有告辞离开。 临出门之前,我将她留在费尔南多餐厅的支票拿出来还给了她。虽然我好歹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可不管怎么说,我最终也没能帮她把妹妹带回来,再收钱,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虽然贪钱,可我也是有人性的啊 傍晚,袁晓溪一下班就打了电话给我,又叫又闹地嚷着恭喜,立逼着我请她吃饭。我被她吵得着实受不了,只得应允。 我一度认为,在苦苦寻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所谓的“灵魂伴侣”之后唿朋唤友大肆庆祝,是一件很不大气上档次的事情。可是当我身处于打烊后的“quizas”餐厅,看着一脸促狭笑意的袁晓溪推开门向我走 来,我不得不承认,对于眼下的处境,其实我非常享受。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袁晓溪是从什么渠道得知这个消息的?尉迟槿断不会告诉她这么八卦的话题;碍于身体构造的不同,阿神就算想要通知她恐怕也有心无力;那么,莫非她是隐藏于民间的特务人员? “哎哟哟,亲爱的古安妮小美女,你没人要的悲剧可算是结束了,快来给姐姐抱抱” 还没等我将事情想清楚,袁晓溪就以“飞禽大咬”之姿扑进了过来,一下将我抱了个满怀,还蹦了两下。 我气都快透不过来了,连忙双手推开她,一脸嫌弃地脆的啐道:“前面那半句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后面的话你自己给我乖乖吞回去我有那么惨吗?” 袁晓溪将手里的包放到椅子上,笑嘻嘻地道:“你们俩这事儿,折腾了有小一年了吧?我看在眼里,能不着急吗?这下可算是有个好结局了,还不该高兴高兴?话说回来,你也太小气了,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还在你新科男友的餐厅里,真是一个子儿也不愿意掏哇” 我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昨天刚刚冒着生命危险下了次地狱,最后事情也没办成。我思前想后,最后忍痛把支票还给人家了,整整十二万啊像我这么有觉悟的新时代美*女,你还好意思敲竹槓?” 袁晓溪含嗔带笑横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理我了。 这当口费尔南多正端了一大托盘的食物从料理间里走出来,我见状立即像个树熊一样贴了上去,磨磨唧唧地趴在他背上搂住脖子就不撒手。 费尔南多吓得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嘴里一叠声地道:“小心,小心,这可是刚刚出锅的浓汤,别烫伤了你。” 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索性双脚悬空,将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他身上,任他费力地拖着我走到桌子边。 袁晓溪笑得更欢畅了,正要开口说话,一直在外面闲逛的阿神撞开门沖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副情景,立刻掀起嘴角作势欲呕,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古话说得好,真是‘枯木逢春犹再发’,肥腩多你是眼睛瞎了吗,居然看上这么一位古安妮,你赶紧下来好不好,看见你这腻腻唿唿的样子,我真是……” 它迅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我已经抄起一把叉子,正准备朝它捅过去。 袁晓溪快乐地跟阿神打招唿:“前辈,原来你也在?我听说安妮的妈妈来了,还以为你一准儿在家陪她呢” 阿神倨傲地抬抬眼皮算是跟她打过了招唿,口里道:“馥雪不放心她的宝贝女儿,非让我时刻跟着。要我说,这个小白眼狼还理她做什么?” 我朝它踹出一脚飞踢,被它一闪躲开了。 “什么小白眼狼?安妮,发生什么事了吗?”袁晓溪看了看我瞬间变阴的脸色,疑惑地问道。 第196页 我摇摇头,表示不想说,袁晓溪也就不好再问。 沉默了半晌,我想起来什么,突然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妈来了?我和费尔南多在一起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消息够灵通啊,说,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她偷偷瞥了费尔南多一眼,低声道:“也不知为什么,昨天晚上尉迟槿突然打电话给我,听起来情绪有点低落,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我看,若不是他实在郁闷的不行了,又没人诉说,恐怕也不会跟我联繫。” 这又是一个尴尬的话题。 我古安妮虽然一直自诩为美*女,但二十多年来男人缘一直很普通。这一下子,怎么变得这么抢手?两个男人同时说喜欢我,这还是头一遭呢 关于尉迟槿,昨天晚上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实在不敢去猜想他现在究竟是何感受。唯一能聊作自我安慰的是,这一年多以来,我虽跟他交集颇多,也欠了他不少人情,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入的交情。这样清浅的感情,对他来说,早日抽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费尔南多的菜陆陆续续都上齐了。他脱下围裙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笑着道:“不知道晓溪你爱吃什么,干脆各种菜式都做了一些。你们中国人吃饭讲究热闹,这样应该还不错吧?” 袁晓溪沖他笑了笑。 接着他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温柔地道:“好好吃饭,吃完之后回去跟你妈妈好好谈一谈。你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件大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怀疑她对你的爱,明白吗?” 我嘆了口气,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这餐饭吃了很久,等到终于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我帮着费尔南多将餐具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刚把手伸进去,被他一把拦下了。 “嘿,我妈妈做了二十多年的餐厅老闆娘,可没有洗过一次碗。放 在这里就好,明天早上我让小张他们收拾。很晚了,送你回家?” 他边说边从旁边抽了两张纸,揩干净我手上的水。 我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摇头道:“不用了,你明天一早还要开店,早点回去休息。我和阿神一起回去,没关系的。” “那么好的。”他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你路上小心些,到家了打给我,好吗?” 我应承下来,自厨房走出来跟袁晓溪告了别,牵着阿神离开了餐厅。 因为腿伤的缘故,我并没有开车,跟阿神晃晃悠悠地在路上慢慢走着,间或趁着没人打打嘴仗,互相问候一下对方的祖上,倒也挺有意思。 阿神今晚好像走得特别慢,我腿上不灵便,走路已经够费劲,饶是如此,仍是赶在了它前面,它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一面走,一边朝周围四处打量。突然感觉手上的拉绳蓦地紧了一下,绷得笔直。我赶紧回头,发现阿神已经趴在了地上。 “干嘛耍赖啊你?我都伤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要我抱你回去?”我嘴里埋怨着走到它旁边,轻轻踢了它一脚,料想它立刻会跳起来跟我展开一场追逐战。 然而,阿神却没有动。它抬起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严肃地盯着我,过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古安妮,我站不起来了。” 我吃了一吓,连忙蹲下来,伸出手又不敢碰它,道:“……你别吓唬我,大不了我骂你了还不行吗?快点起来,起来呀” 阿神试着用前脚撑起身体,可刚刚爬起来,后腿突然向下一塌,復又趴了下去。 它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不行……我真的,站不起来。” 我整个人立刻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它可是神兽,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不出三天都会完全康復的神兽啊为什么……为什么居然会站不起来?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偶尔有几辆车从我们身边唿啸而过。 无论如何,我总要先把它弄回家再说 我跳到路中间,张开双臂拦下一辆计程车,拉开后座的门就要将它塞进去。 司机扭过头来,一眼看到像头小狮子一样的阿神,立即嚷开了:“这不行啊你的狗这么大,我不能让你们上车万一把我的车弄脏了怎么算?下去下去” 我愤怒之极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纸钞,也没数到底有多少钱,只顾着一股脑丢到他脸上,狠狠地吼:“现在呢?是不是还不能上车?” 可能是这个路段生意清淡,中年胖司机看到这么多钱,笑逐颜开地道:“姑娘你说哪里话,当然可以了” 我瞪了他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阿神抬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然后马上掏出手机来,因为紧张,连手都有些发抖。 我将电话打回了家里。我妈应该已经睡了,过了好久才跑来接电话,她那一声“餵”才刚刚响起,我就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妈,阿神它,阿神……总之你赶紧下楼来,到小区门口接我们一下,快一点,我们在回来的路上” 然后我挂掉电话,死死搂住趴在旁边的阿神的脖子,口中喃喃道:“求你了,千万别有事,千万别……” 阿神安静地将下巴搁在我的手腕上,抬起一只前爪来,轻轻挠了挠我的脸。 第197页 ------------------------------------------------ 我和我妈将阿神搬回家里,放在沙发上。 她轻轻抬起阿神的一只后腿,动作轻柔地捏着上面的骨头,我则在客厅的中央不停打转,嘴巴简直停不下来地问:“妈,阿神它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走着走着突然就站不起来了,你说这根本不可能嘛我……” “你安静些,我不是正在给它检查吗?你这么吵,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妈略带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道。 我捂住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怔怔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阿神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看着我,有些悲哀地道:“安妮,我老了……” 我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吼道:“你少瞎说你不是神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吗?怎么会老?” “阿神说得没错。”我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来对我道,“一百四十多岁了,这样的问题,总是在所难免。”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张着嘴,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说:“……你什么意思?” “妮妮,神兽也有终老的一天——你别哭,听我说完——对阿神来说,那一天还远没有来到,只是,他年龄大了,每隔一段时间,腿脚、身体或者内部脏器就会出现一些症状,今天,应该是第一次。不用那么担心,这段日子,你要特别小心照顾它,尽量别带它出任务,让它好好休息,十天左右,它会恢復的。”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妈妈,阿神它……还能活……活多久?” 我妈转过头去看了阿神一眼,后者对她微微颔首:“说吧,没关系的。” 她转过头来,低声道:“照顾得好的话,十年。” “十年?你这么说……意思就是十年以后,阿神就……”我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 “妮妮,别这样,这就是生死,不是吗?等你卸掉斩鬼女的身份,我打算将阿神带回老家养老,从你姨姥姥算起,它跟了四个人,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我妈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髮,柔声道。 我抹了抹眼泪,抽噎着对阿神道:“这两天你别睡阳台,我这就给你在客厅铺条毯子,你在屋里睡,冷了热了跟我说。我告诉你,你快点给我好起来,否则,否则我……” 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连忙掩饰性地扭过身子,准备进屋拿被褥。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我和我妈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么晚了,会有谁突然找上门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朝门外看了看。 没有人。 我妈也跟了过来,将我推到一边,一把拉开门。 门外空空如也,别说人影,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我跨进走廊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穫,只得又折了回来。一抬头,却发现门上贴了一张纸条。 我将纸条揭了下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小心背后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八话谁在背后 第八话谁在背后 背后?背后会有什么? 我捏住那张纸,下意识扭头朝身后看了看,除了空荡荡的一面白墙,什么也没有。 我妈发现我的不妥,招着手急促地小声道:“妮妮,进屋来再说”说着,又探出头朝走廊里张了张。 “别看了,鬼影子都没一个。”我返回屋内关上门,将那张纸条放在餐桌上,然后双手撑着脸颊对住它开始发呆,美其名曰在思考。 算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收到这种形式的提醒。上一次,是有人将纸条夹在了袁晓溪合上的电脑里。仔细看看,两张纸条所用的都是蓝黑色的墨水,字迹也非常相似,几乎可以判定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只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表面看他似乎是在帮我,可实际上,鑑于我所从事行业的特殊性,我不相信有陌生人会毫无目的的对我施以援助。 那么,这个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智商有限。我无法只凭藉着眼前这细枝末节的线索得出任何结论,所以,我真心佩服那些无所不能的大侦探——分析推理什么的,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黎馥雪女士见我好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缓缓走了过来。 “妮妮,想不通的话,不如就先别想。已经很晚了,早点去睡吧,无论什么事,明天再做打算,啊?” 我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我妈。 昏黄的灯光正打在她脸上,将眼角那条细长的皱纹映得分外明晰。 她的表情淡然而又宁静,仿佛无论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只是云烟,丝毫也不能撼动她的心绪。 我想我开始明白,在面对“赵梓旋的委託时,为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我去冥界一探。 她的这大半生,有近三十年的时间都在与恶鬼怨灵相斗,这一直都是她生活的主题,甚至早已经融进血液。在面对事件时,她潜意识里只会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向前走,没有另一条路。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即使我是她的女儿,即使她爱我胜过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恐怕也无力改变。 第198页 或许,这也就是斩鬼女的另一种宿命。 我试着对她笑了笑,低声道:“妈妈,对不起啊,那天……我不该对你那么大唿小叫……” 我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将我搂进她怀里:“傻孩子,跟妈妈还说这种话?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你做斩鬼女不过三年,又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我要求你跟我有一样强烈的使命感,实在是太苛刻了一点。别放在心上,也千万别觉得妈妈不够爱你,我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了。” “所以,你们俩准备这样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两母女还洒狗血,很有意思吗?我说,有没有人来帮我拿一条毯子,或者将空调温度调低一点?我快冷死了” 在这么温情的时刻,总是有某种生物会跳出来破坏气氛。我侧过头去,阿神躺在沙发上,正用参杂着无辜与苛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傢伙,自己身体的状况已经一大堆了,就不能给自己积点口德,以祈求上天让自己多活两年吗? 罢了,我是有素质的人,跟狗计较,显得我多跌份啊 我站起身来,走进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床厚实的被褥,和我妈一起将阿神抬到地摊上,然后用被子将它盖得严严实实。 “捂出痱子来别找我哭大夏天的跟我说冷,你思觉失调了?”我终究是没忍住,在拉着我妈回卧室睡觉之前,对着客厅喊了这一句,随即“嘭”地一声快速关上门。 客厅里传来阿神的怒骂声:“古安妮,什么叫敬老尊贤,什么叫爱护动物?黎馥雪,你管管你女儿好不好,这个小畜生” 瞧瞧,不过一夜之间,连骂人都开始带有老年人的风骨了啊喂 ----------------------------------------------------------- 我在第二天一早打了个电话给袁晓溪,再次询问了她关于第一次收到纸条的细节,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这一年多以来,在经歷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淡定了许多。这纸条事件现在既然无一点踪迹可循,我也乐得撩开手不去管它,反正,既是发生过的事,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吃完我妈做的午餐,我熘熘达达地闲晃到了费尔南多的餐厅。 用餐时间已过,店里空空荡荡的,一个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最后一张桌子。见我进去,她对我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并冲着吧檯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费尔南多正和一个人站在吧檯前面愉快的交谈。那人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长相,只是一头白髮看上去格外醒目。 费尔南多偏过头看见了我,对对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满面笑容地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以为你要再晚一点才会过来。”他对我道,“好不容易没什么事,干嘛不在家里多休息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道:“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阿神出了点事,过会儿我再详细跟你说。它现在需要多休息,吃过中饭就睡了,我妈在照顾它。我反正也没什么事,索性就过来看看呗。” 哼,拿话试探我是吧?我就偏不说我是因为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我又朝那个身影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你干嘛呢,那是谁啊?” “我都不知道,开餐厅还需要跟那么多的机构打交道,又有那么多的文件需要处理。我的中文不好,需要一个精通西班牙语的人来替我翻译打点这些事,所以,我特意请了这位先生来帮我的忙。对了,你们应该是认识的。”他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到吧檯旁,对那个一头白髮的人笑道,“穆先生,跟你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安妮,你们见过面。”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穆先生?费尔南多好大的面子啊,连圣斗士都请来了 可一抬头,我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眼前是一个男人,年龄应该有五、六十岁了,脸上虽是皱纹横生,但看起来却格外硬朗,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囧囧有神。 那人仔细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带着愉悦地笑意对我道:“小丫头,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啊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 哎哟,这不是……住在槐树街28号隔壁的那个老头吗?这世界还真是小,我记得费尔南多只跟他闲聊过一次吧,就这样将他找来了? “咱们见面的前两次,我对你都没什么好态度。这次,正式认识一下,我姓穆,名字叫穆之涯。你叫我穆叔叔、穆大爷都行,我不介意。”老头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 我有点迷煳,将自己的右手递过去和老头握了握,口中道:“古安妮,你叫我小丫头或者安妮都行,我也不介意。” 穆之涯爽朗地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小丫头真是有趣。以后,我恐怕要经常在这间餐厅出入了,你这个准老闆娘,还得多多关照啊” 我赶紧连连摆手:“穆叔叔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老闆娘,就是一混吃混喝的,您平时当我不存在就行了。对了,费尔南多怎么会找到您来帮忙的?” “上次我们不是在槐树街见过一面吗?我跟鲁伊斯先生聊过一阵,曾提起自己退休之前一直是西班牙文翻译,没成想他就此上了心,一大早特意来我家找我,希望我能帮他做些文件翻译的工作。他让我别急着决定,先到餐厅看看再做打算。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吃过午饭就跑来了。这餐厅着实不错,鲁伊斯先生开出的价钱也实在让人不能拒绝。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发挥发挥余热,挺好的,不是吗?”他笑着答道。 第199页 我从没想过这个之前对我一板一眼的老人原来是这么健谈,立时便对他增了几分好感。无论如何,我总希望费尔南多的一切顺顺利利,有这个老头帮忙,应该是事半功倍的吧? ----------------------------------------------- 穆之涯在餐厅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从费尔南多那里拿了几份文件走,说是回家翻译好之后就送过来。 费尔南多在椅子上坐下来,一伸手将我拽进怀里,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软声道:“肚子饿吗,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帮你弄个焦糖布丁,好不好?” 旁边端着盘子正要走进料理间的女服务员见状不禁捂嘴偷笑。 我挣扎了两下之后未果,也就不再乱动,凑到他脖子那里闻了一下,气哼哼地道:“吃吃吃,你就知道让我吃都跟你说刚吃过午饭过来的啦,现在哪里吃得下?你老是在厨房里晃来晃去,弄得一身油烟味,我都闻不到我喜欢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他有点惊诧地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又没有擦香水。你像只小猪一样大吃我做的马铃薯煎蛋时,怎么不嫌弃我身上的油烟味?” 我得意地扬了扬脖子:“那是只有我才能闻到的味道,不可以给别人闻,听到没有?” 他笑呵呵地点点头,嘴唇又要落下来。 该死的电话偏偏这时候响了起来。 “让我先听电话。”我费力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站起身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喂,是古安妮吗?我是许佳嘉,你现在在哪里?” 许佳嘉是我大学时期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不过毕业之后,也许久都没联繫,这时候不过年不过节的,她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在c城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答道。 “孙老师去世了” 我一惊,手里的电话差点落到地上。 整个大学时期,我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我学的是经济法,却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再不就是和邻座的同学聊天,读了四年书,对法律的了解并不比一个普通人多多少。 孙老师,在我大学期间教授《中国法制史》,人慈祥和顺,讲起课来趣味横生,对学生也特别好。这一科虽不重要,却是我唯一用功读过的课程,就连毕业论文,也选择了与此相关的题目。一直以来,孙老师对我来说,是一个亦师亦父的存在,怎么如今,竟猝然离世? 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许佳嘉在电话那头,见我久不做声,于是继续道:“我们几个在c城的同学,商量着今天去帮孙老师守灵。你如果有空的话,想不想过来和我们一起?” “当然,我一定去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我随后就赶到”我连忙回答。 挂掉电话以后,我对费尔南多交代了一声就准备离开。他想了想,道:“要不,我陪你去?我看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在你身边,我放心点。” 我确实希望他能陪在我左右,于是也就点了点头。 费尔南多到员工休息室安排了一下,牵着我的手往餐厅门外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推开餐厅门的那一剎那,我脑中突然又浮现出那张纸条上的四个字:“小心背后”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九话守灵夜 第九话守灵夜 孙老师的灵堂就设在x大的教师家属区。这原本不合规矩,不过,由于小区内住的都是相熟的老师,本不会计较这许多,倒也相安无事。 许佳嘉一早在家属区大门口候着我,我和费尔南多打车到达那里,才刚一下车,她便迎了上来,彼此寒暄了两句之后,一起朝灵堂的方向走去。 “孙老师是怎么去世的?”我边走边朝她问道。 “夜里睡觉就再也没醒过来……你也知道,他心脏病好些年了,虽然医不好,却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这次,实在有些突然。”她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低声答道。 她毕竟和我不一样。她父亲也是x大的老师,一家三口也住在这个家属院里,孙老师几乎是看着她长大。这样一个亲厚的长辈突然离去,可以想见,她心里的感触一定比我来得更深。 我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继续问道:“现在是师母在打理所有事情?这……忙不过来吧?” 许佳嘉点了点头:“孙老师的儿子在国外念书,现在还没能赶回来。我说是叫你们来一起为孙老师守灵,实际上更多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你是没看见,师母那么伤心,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得强撑着应付那些来弔唁的亲朋好友,我看在眼里,真是不好受。” 在我的印象里,师母一直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虽然快要五十岁了,可她在孙老师面前永远言语甜软举止轻柔,似乎早已习惯了被自己的丈夫捧在手心里呵护。如今遭受这么大的打击,真不知她要怎样才能挨得过。 我只觉得心下有些悽然。 对于人类来说,携手一起老去实在是太过奢侈的梦想。总有一个人会先走,剩下另一个人独自承受思念与孤单,阴阳相隔,仿佛是一道天命,永不可被违逆。 第200页 ---------------------------------------------------------- 灵堂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来凭弔逝者的人。 因为只有师母一个人打理,场面难免有些乱。我看她脚步踉跄,似是随时都会昏倒一样,也顾不得和其他几个被许佳嘉叫来的同学打招唿,径直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搀住了她的胳膊。 她抬起头来,拂去额边的乱发,定睛看着我的脸,老半天才想起来我是谁,抱歉地对我道:“是……安妮吧?好久不见了,谢谢你来看孙老师……” 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里有些发堵,点点头,道:“师母,你别太伤心,一定要保重身子,无论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我和几个同学帮你办就好,今天我们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师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谢谢,谢谢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孙老师他阴灵不远,看见你们这样,一定觉得很欣慰。” 我将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嘱咐她休息一会儿,接着四处打量。 前来弔唁的人,很多都是x大的教职员工,当中有不少我很熟悉的面孔,我想应该上去打个招唿,可是蓦然发现,有很多老师,我连他们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正犹豫间,人从中突然闪过了一张脸。 靠那一脸横肉,我连五官都不用细看就知道,除了林绣云,绝对没有别人 逝者为大,我本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爆粗口,可这女人哪里都要掺和一脚,实在是太噁心人了 我拨开人群直朝她奔了过去。她看见了我,可这次,她却没有跑,反而悠闲地抱着肩膀,靠在了墙壁上。 “你在这干什么?”我冲到她面前,毫不客气指着她鼻子就问。 林绣云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态来:“哟,这不是古安妮吗?好久不见呀,怎么,你也来给孙老师送行?” 我逼近她,用恶狠狠的口吻道:“你少装腔作势我警告你,今天这样的场合可容不得你耍花样,你要是敢捣乱,我……” “对呀,今天这样的场合,要是搞出事来就不太好了。”她笑嘻嘻地打断我,“你要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做场大戏给你看,哇,好期待啊” 这女人,真是恬不知耻到了一定境界了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我真会一拳头砸在她脸上请她尝尝滋味 “你到底……”我怒从心头起,不自觉地声音也大了起来,连忙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朝我咧嘴一笑,一脸欠揍地道:“我还能来干什么?再怎么说孙老师也是我的同事,他现在死了,我来送他一程,很奇怪么?你别忘了,我们俩可曾经同时教过你呢” 我伸出一只手指直戳到她面上去,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小心点,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她朝我身旁的费尔南多瞥了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哼,还是先盯住你的小情人吧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可千万别再丢了”说着,她一扭身子,没入人群当中。 我简直快要气炸了,立刻就要什么也不顾地追上去。 费尔南多在我身后拉住了我,沖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停下脚步,做了几次深唿吸,拼命想将胸口的闷气吐出。 这样的场合,一点点小争吵都可能掀起轩然大*。阿神最近不能陪在我身边,或许,我真的应该学着冷静和成熟一点,来独自面对这一切。 ------------------------------------------------------ 晚上八九点钟,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灵堂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站了一整个下午,眼梢又要随时带着林绣云,不觉有些疲累,于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预备休息一会儿。 费尔南多虽与孙老师素昧平生,但因为我的关系,也帮了不少忙,看起来着实并不轻松。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将他拉到身边来,小声道:“要不,你先回餐厅吧,我和这么多同学在一起,没问题的。” 他沉吟片刻,道:“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你又遇见了那个女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认真的表情让我有点想笑。这位哥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就算是真的有事发生,你根本帮不了我,而且,还很有可能变成那女人要挟我的筹码,这样一来,我的麻烦反而会更大吧? 我想了想,对他道:“行了,我有分寸,今天是给孙老师守灵,我一定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回去吧,总之我答应你,绝不去招惹林绣云,行吗?” 他仍是不放心:“你确定?” 我用诚恳的目光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好的,我回餐厅看看,你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擅自行动,先跟我或者你妈妈联繫,记住了吗?”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之后,他亲了一下我的头髮,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大片树木之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这一下午实在是太忙了,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想一想,林绣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个性,她绝不可能只是来悼念孙老师这么简单。我无比相信,如今的她,做任何一件事,都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201页 可是,我就是揣度不出,在这样的地方,她究竟意欲何为? “安妮,忙了好几个钟头,饿了吧?”身旁飘来一阵香喷喷的味道,我一抬头,发现师母正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 她沖我笑笑,道:“给你下了碗面,吃完早些回家休息去吧。” 我连忙把面碗接过来,口中道:“那怎么行?说好了来给孙老师守灵的,不能半途而废啊” 师母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柔声道:“安妮你听我说。咱们中国人讲究守灵的时候,人越多越好,可是我相信他——”她朝着照片的方向看了看,“不会在乎这些俗礼的。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这份情,师母记住了。可若是为了这件事影响你们的生活,我相信,孙老师也不愿意。明天一早,我儿子也该到家了,你听话,早点回去,好吗?” 我默然拿起筷子在碗里搅拌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要不,等过了12点,我再走。” 我可一直盯着林绣云呢,这时候她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筹划阴谋,她不走,我怎敢放心离开? 师母没有再拒绝,看着我将面吃下大半碗,才站起身来去忙别的事了。 …… 接近午夜的时候,温度骤然降低。 现在可是六月份,就算夜里会凉一点,断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我原本已经半倚在棚子里昏昏欲睡,此刻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一阵寒风从我身畔掠过,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顿时觉得如针扎般疼痛。 **,林绣云,她终究还是动手了 我迅速站起身来,朝棚子外跑了两步,站在一块较为空阔的地方,眯起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头顶上,又刮过一股邪风。 我急急抬头,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半空中飘过,长长的衣袂拖在身后,随着风肆意翻飞起舞。 师母显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揪住我的衣服下摆用变调的声音喊道:“安妮,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宝存(孙老师)回来了?是不是?” 孙老师品德纯良温厚,就算身死,灵魂又怎会带着邪气? 我将她按在椅子上,道:“师母,你坐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说罢,我快速追着那灰色的影子而去。 然而,没等我跑出两步,再一抬头,却发现那影子已经不见踪迹。 风窜进了灵堂,将挂在左侧的一条藏蓝色的祭幛掀了起来,带着沉厚的力量扫倒了供桌上的一只花瓶。 遭了,长明灯 我心里一惊,再没时间管什么灰色的影子,直奔灵堂而去。 可,还没等我跑进灵堂,就见供桌上的光线突然一暗,我吓得魂飞魄散,再定睛一看,天哪,那根长长的白色蜡烛,竟真的熄灭了 我颓然蹲在了地上。 长明灯,在传统中代表的是逝者的灵魂。是灵魂去到阴司之前,最后的栖息之地。因此,无论黑夜白天,必须有专人看守,决不能让它熄灭,否则,即为不祥之兆。 那灰雾一般的人形从祭幛中旋了出来,摇摇摆摆地升至空中,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 那阵风,也停了下来,四周的温度重新恢復正常。 师母跌跌撞撞地从外面扑了进来,见到长明灯已熄,不禁大放悲声。 且不论这长明灯的说法迷信与否,至少千百年来,我们大多数中国人,都对其世代尊崇。若不是刚才那一阵怪风和灰影,师母现在,必定正伴在灯的左右。 林绣云,你玩得太大了 我怒极攻心,没工夫再理师母的状况,像个疯子一样沖了出去。 一个肥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尤其庞大,正不疾不徐地朝家属区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强逼着她转过身来,一拳就招唿在她的下颚,怒吼道:“孙老师跟你无冤无仇,他人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连他的灵堂都不放过?” 林绣云被我打得一个踉跄,朝后退了两步坐在地上,但很快又爬了起来。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带出一丝阴恶的笑,道:“你说对了,我跟孙老师无冤无仇,何必跟他过不去?事情搞成这样,你只能怪你自己” “你还有理”我又朝她挥出一拳,却被她矮着身子躲掉了。 “古安妮,我今天来,原本还真不是想要弄什么风波,可你偏偏要和我过不去。很好,我就一偿你的心愿,你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下场” 她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脸色突然一变,又露出笑容来:“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有证据,就只管将我带去警察局,否则,就有多远滚多远。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所有的人,包括你,都是我的小玩具,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话毕,她扭过身子,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家属区。 所以,我又错了? 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却还以为,自己是无私与正义的化身?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愚蠢的人吗? ------------------------------------------------------- 离开孙老师的灵堂时,已经是凌晨2点钟。 我一个人慢慢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踟蹰而行,脑袋里乱得犹如一团麻。 第202页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这辨不清事实的毛病?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剷除一切邪恶,可事实上却时常扮演着麻烦制造者的角色。这一次,就算师母被蒙在鼓里,不会跟我计较,我心里, 真的能就此放下? 我的腿伤尚未痊癒,走了许久,觉得有些微疼痛,于是索性停了下来,靠在路边一栋房子的外墙上稍作休息。 街对面,是一座新建成不久的写字楼。几乎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唯有顶楼的一个窗户,透出白色的灯光来。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加班吗? 我有点好奇,朝着那窗户又多瞧了两眼。 不知怎地,我觉得有些不妥。 那白光,似乎有点闪烁,看得久了,会发现那白泠泠的颜色里,还糅杂着几丝莹莹的绿色光芒。 “啊——” 一声尖利的锐叫划破夜空。 那盏灯闪烁了两下, 倏然熄灭。 出事了 我快速穿过马路,跑上写字楼的台阶,正要推开透明的玻璃大门,手却忽地停住了。 “古安妮,不要莽撞,万事多想想再行动。”阿神的声音在我的脑中迴荡。 我曾经答应过它,今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和它一起面对,绝不可以擅自作决定。 现在,我应该进去吗?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话风魄(一) 第十话风魄(一) 我踌躇半晌,始终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像这种建在市中心的新型写字楼,保安必定会24小时不间断值班,即使是夜里,也不得不打起12万分的精神。 那声尖叫如此嘹亮,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没理由会听不到。 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写字楼的一层大厅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明摆着,里面已经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掉头就走。 即使真的有事情发生,又关我什么事呢?没有委託人,更没有佣金可收,我何必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甚至还有可能是生命? 然而,此刻的我,心中多了一种叫做“使命感”的东西,仿佛这类事件,我若不插手,就辱没了“斩鬼女”的名声。 管它的,死就死吧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走进去看看才会心安。 我手上稍一用力,那扇并未曾锁上的玻璃门,立刻开了一道缝隙。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抬脚迈进去,斜刺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朝旁边用力一拉,我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随着那股力道朝左侧歪了过去。 我急忙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直直立在我身前,将背后透过来的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那人的身形实在太熟悉,我简直要以为自己遇上劫匪了。 “尉迟槿,你搞什么名堂”我在水泥地面上站定,忍不住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嚷道。 他本想用手捂我的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缩了回去,小声道:“姑娘莫嚷,这里面有不妥。” 废话,我要是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还跑去推那扇门做什么? 我刚要破口大骂,却被尉迟槿拽着我跑下几级台阶,绕到了写字楼的侧面。 “我收到师弟消息,最近c城之内暗流涌动,说不准何时便会有惊天之事发生。我放心不下,于是便连夜赶了过来,循着一股腐气直追到这里,不料竟遇上姑娘你。”他仍是小心翼翼用很轻的声音道。 我甩开他拉着我的手,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嘀嘀咕咕地道:“这不就对了?你肯定也听到那声惨叫了,干嘛不让我进去?” 尉迟槿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那阵腐臭气味非寻常阴魂可比,我估摸着这恶灵来头应是不小。你如此贸然进入,万一出了事,该当如何是好?” 很好,现在连他都嫌弃我莽撞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气地道:“那你倒是说说,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送你回家。”他见我脸色有变,迅速接着道,“此地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尚未可知,现下里面如此安静,谨慎一点,终归不是坏事。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这样……也不是不行,至少,可以避免我今夜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主意已定,我指着空荡荡的马路,大声吩咐道:“快点,去打一辆车给本姑娘,我腿都快痛死了” ------------------------------------------------------ 跟尉迟槿并肩而行,恐怕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无聊的事情。 从坐上计程车到走出电梯,这傢伙从未主动出声说过一句话,即便是我问两句什么,他也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事,其余时间,则一直陷入沉思。 真不知道这个名门弟子的脑袋,和我们正常人究竟有什么不同,话说他**是不是就嫌弃他这一点,才送他进山苦修的啊?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我正要掏出钥匙,却赫然发现,我家的大门上又被贴上了一张字条。 怎么,神秘人物又有新指示了? 我将纸条揭下来,上面依旧是用蓝黑色的墨水笔写了一行字: “你这个脑残,我让你小心背后,勿要轻举妄动,你是不是看不懂?” 哇咧,什么情况? 第203页 从字迹上看,这纸条与之前我收到的那两张全然相同,但行文和语气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前两张纸条,字里行间带着浓厚的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是一个高人立于苍穹之上,俯视着我发出的指示。然而,眼前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个智商不高的二愣子,在恼羞成怒地发飙嘛 我将纸条捏在手心里,取出钥匙来打开门。 屋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妈坐在沙发里,脸上带着几丝担忧,就连睡在地摊上的阿神,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妮妮,你这是去哪了?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担心死我了”黎馥雪女士用带着点埋怨的口吻道,边说边走到我面前,朝我身后看了看,“哟,尉迟也来了?” 尉迟槿朝她施了一礼。 “别提了,今天一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对了妈,今天有人来按过我们家的门铃吗?我刚才在门上又发现了这个。”我将手里的纸条沖她扬了扬。 我妈将纸条接过去看了看,道:“没有哇,我一直在家里,没听见门铃响过。他骂你干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伸了个懒腰,“要说他也奇怪,如果真是想给我些提示,为什么偏偏就这样随随便便将纸条黏在门上,他就不怕被风吹走我看不到吗?” 尉迟槿按照惯例将湛卢剑倚在墙边放好,看着我道:“姑娘意思是之前曾收过类似的字条?” “嗯。”我将之前曾发生过的事大略地给他讲了讲。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依我之见,且不论此人目的为何,至少,他对姑娘的行踪瞭若指掌。你在家之时,他会按门铃提醒你;你外出,他也仿佛能够确保你是第一个看到纸条的人。姑娘,照你估计,此人会不会就住在你附近?” 就在附近?这个可能性……不大吧? 我们这幢楼是小户型,一梯四户,除了我家之外,其余三个住户分别是出入靠轮椅的老伯、瘦的脱了形的醉鬼,身材胖大嗓音高亢的中年妇女以及她上高中的儿子。 这三户人,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一丝一毫世外高人的气息,他们自己的生活尚且自顾不暇,应该腾不出手来搭理我的死活吧? 虽不知对方是忠是奸,我却玩心顿起,跑进房间里拣出一张过期的游乐园招待券,用油性笔在上面写了“说话客气点”五个大字,然后打开大门将它贴在了门板上。 若这个人真就在离我不远处,明天一早,这张招待券,应该就会不 见了。 虽说是玩,也算是小小发挥了一下我的侦探头脑吧? “妮妮,尉迟,你们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我妈耐着性子观看完我整套无聊行径,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尉迟槿,你给我妈讲讲,我累死了,先去洗个澡再说。”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就进了浴室。 待我再从浴室走出来,尉迟槿已经将事情跟我妈讲了个七七八八。 我妈沉吟片刻,道:“你们不轻举妄动是对的,免得凭空生出什么事端来。只是,事情发生时你们离开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瞧瞧,还是经典版的斩鬼女呢?闹了半天,还不是两眼一抹黑 “前辈,崆峒派每个弟子,都有自己之专长,我六师弟独擅打探消息。我已与他联络,明日必有讯息传来。”尉迟槿恭谨地道。 我妈点了点头:“既这样,现在也很晚了,你今天不如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阿神最近身子不便,安妮还需要你多帮忙。”说着,她也不顾我的抗议,迳自走进卧室里抱出一床被褥。 不是吧?这就要留男人住宿,我的母上大人,你也太随便了吧?看我不告诉我爸去 ----------------------------------------------------- 我心里存着事,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门口去拉开房门,看那招待券还在不在。 让我失望的是,那张花花绿绿的纸片,根本好似连动都没动过,还牢牢地黏在我自家大门上。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尉迟槿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我竟还当真,这个游戏,也未免太幼稚了。 可是……等等,等等那招待券上,怎么好像多了点什么? 我又凑近了些,只见在我写的那几个字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用的依然是万年不变的蓝黑色墨水。 “你还敢顶嘴” 好嘛,敢情这傢伙是拿我家门板当聊天室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难道住在隔壁的胖阿姨,是隐身于闹市中的不二高手,独孤求败? …… 快到傍晚时,尉迟槿接到了他六师弟的电话。 我见他神色愈来愈凝重,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不待他挂掉电话,就跳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说“ 尉迟槿瞧了我一眼,将手机收进阿玛尼西装的口袋,道:“凌晨时分,就在我们所处的那栋写字楼的顶楼,的确有恶灵出没。” 我心里一紧,连忙追问道:“那里怎么样了,有人受伤吗?知不知道那恶灵什么来头?” 尉迟槿嘆了一口气,道:“顶楼是个it公司,当时有一个年轻男人正通宵加班赶程序。万幸的是,他只是受到惊讶,并未有任何损伤。不过……” 第204页 “不过什么?”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据我师弟得来的消息,昨夜那恶灵着实不是寻常阴魂可比。他说,那恶灵的行止,很像久未在阳世露面的,风魄。”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一话风魄(二) 第十一话风魄(二) 尉迟槿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我妈瞬间变了脸色。 “风魄”,听上去就不像是人名,莫非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尉迟槿也注意到了我**反应,扭头去恭敬地道:“前辈也曾听过这恶灵之名?” 我妈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有点空,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若我没记错,十九年前,曾与这阴魂一战。那时我法力还低微,被他走了空儿,最终未能将他收服。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又在人间现身了……” 我有些不解,抓了抓头髮,向他们两个问道:“十九年?我不明白,照你们的说法,这个风魄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才对,就算不能唿风唤雨,以他的能力,威胁鬼差替他安排早日入轮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十九年了,还以魂魄的形态在阴阳二界徘徊?” 尉迟槿朝我看了看,脸上露出个无奈地笑容来:“姑娘做了这么久斩鬼女,还不明白吗?他不是不能入轮迴,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这阴魂平素并不伤人,专会在阳世兴风作浪,搅得人们愈是惊慌,他便愈是开心,人类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他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拿来任意践踏、寻开心的工具。” 哎哟喂,连入轮迴都不愿意,偏偏要永世做鬼,这傢伙,未免也太特立独行了吧? 我撇了撇嘴,接着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长久以来,各方诛邪人士,皆未知他的真名,只知他擅于携风为武器,又来去无踪,故替他起了个风魄的名号。”尉迟槿摇头道。 我朝后一倒,仰面栽进沙发里,佯装嚎哭道:“你们这也不知,那也不晓,只有一些已经发生的过期线索,就算要让我捉他,也得给我个去向吧?” 随即我就听到身边不远处响起一个十分欠揍的声音:“白痴” 我扭过头去,狠狠啐了阿神一口。 这两天,它的话一直很少,即便是关于闹鬼事件的讨论,它也基本不参与。我可以想像得到,刚刚得知了自己的大限之期已不远矣,它的内心一定颇为激盪。我愿意留足够的时间给它慢慢适应,所以连日来也不怎么去招惹它。 可它现在这样故意挑衅算是怎么回事? 我用眼睛在茶几上搜寻着可以拿来攻击它又不至于造成实质伤害的物件,遍寻不着,只得胡乱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卫生纸来团成一团往它 身上丢了过去。 阿神一张嘴,血盆大口立即将纸团吞没,它“呸”地一声将卫生纸吐在地板上,面带鄙夷地道:“古安妮,你当真天真的以为我连这种东西也会怕?” 我还想说什么,我妈走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我一掌,对阿神道: “好了,别尽着和妮妮混闹,眼下我们得赶紧想想办法才是。风魄虽不至于伤人,但如果凭着他这样生事,c城恐怕无宁日。怎么样才能知道他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呢?” 尉迟槿久未出声,这时候蹭到我身边来,要说不说地嘴里只管啰嗦:“古姑娘,嗯……那个……” “有屁就快放好不好,磨磨唧唧的烦死人了”我不耐烦地斥道。 “我是觉得,自己这个提议不怎么靠谱,姑娘权且当个笑话,听听就罢了。” “快——说——”我简直想一拳头敲到他脑袋上还是学武之人,怎会这样不爽利? 尉迟槿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曾三番两次收到纸条提醒,此人对姑娘行踪如此了解,说不定是个高人。在下以为,我们可以直接向此人询问。我们时刻关注门外动向,就算他不知,至少还可以洞悉他的身份。” 怎么问,不就是又让我写字条吗?到时候又被他骂一通,这么蠢的事情你以为我会做第二次? 我想也不想就打算出声拒绝。可我妈却压住了我的手,道:“我觉得,尉迟这个办法,说不定真能行得通。妮妮,你想想,这人纸条上的语气虽然不算客气,但是,我觉得他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下我们没别的办法,倒不如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心里虽然不愿意,但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容不得我拿乔作势。而且,我对这个人的身份,也真的很好奇。 我考虑了五秒钟,默默走进卧室,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 “高人:请问你知道风魄今天晚上的去向吗?” 这样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这么要面子的人肯低声下气,他应该觉得很荣幸了 我将纸条裁小,拉开门,再次贴在了自家的大门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很像傻子,我很清楚。可但凡我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我都不会行这一步啊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一直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窥视外面的动静。 天已经黑透了,走廊里只有电梯口那里的路灯亮着,照到我家这一片时,已经有些昏黄。 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看见一只瘦伶伶的黄白花纹猫在走廊里转了两圈,我再没见到任何一个活物。 第205页 我们这一层的住户平时没事时基本互不来往,关于这只猫,我也只知道它是他们当中的某一户人家养的,但具体属于谁,却不曾知晓。同时,因为我家有狗,这猫轻易也不愿上我家这边来。 你总不能指望我相信是猫妖在和我互通消息吧? 站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只觉腰酸腿疼,实在是坚持不了了,于是直起身子来,扭头气哼哼地对尉迟槿道:“看你出的好主意”说罢一把拉开门,将纸条扯了下来。 要是被打扫卫生的阿姨看见,多半以为这家住了个神经病 我将纸条团了团,瞄准尉迟槿的头髮射了过去。 我现在既没得到任何消息,也没看到那所谓‘高人’的样貌,自己还累得不行,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那什么风魄,如果已经开始行动,明天c城肯定就更热闹了。 纸团正中尉迟槿眉心,然后跌进他的衣领。他有些狼狈地将手探进去抓出纸条,口中掩饰地道:“姑娘,你是不是措辞太不礼貌,那高人不愿意回答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纸团展开。 我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你没长眼?就算我措辞有问题,也得有人看才行啊我在那门上趴得都快变兵马俑了,哪有一个人影?” “古姑娘,你快看”尉迟槿突然惊唿起来,三两步迈到我面前,将纸条呈在我面前。 我嘴里嘀咕着:“怎么了,莫不是你觉得我语气真有问题?”同时心不在焉地把目光移到纸条上。 我的妈呀,我那排狗爬似的字迹下面,怎会多了几个大字? “鸿运广场,速去。” 我是见鬼了吗? 自将纸条贴上门那时起,我可是一动不动当了两个小时的人肉监视器啊,这行字,到底是什么时候添上去的? 高人真是不同凡响,神出鬼没的,我还真是小瞧了他只是,这地点,真的可信吗? “顾不了这许多,姑娘,你速速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尉迟槿有些着急地对我道。 不错,现在的确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无论如何,得先赶到鸿运广场看看情形再作打算,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卧室走。 我妈赶了上来,道:“等等,妮妮,我有两句话嘱咐你。” “什么?”我回头问道。 “这两日我和阿神聊天,知道你现在对付恶灵,多使用武力硬拼。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有多大气力?既然阿神已经将《斩鬼凋魂集》交给了你,上面记载的那些法术你该学着运用才是。你别插嘴,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学会,但你得记住一句话:法随意生。你也掌握了不少粗浅的法术了,试着用意念将它们提升,法器也该自己揣摩着运用。只有经过你自己思索,那些法器和法术,才会真的成为你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颔首答应下来。 可事实上,我本身就不算资质过人,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能领悟得了那许多?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回到房间里,将自己必需的东西装进随身的包,听见客厅传来我妈和阿神的声音。 “尉迟,我家妮妮做事毛躁,你替我盯紧点她。” “尉迟槿,古安妮是个猪头,笨得要死还自以为是,你给我照顾好她,别让她随随便便就以身犯险,听明白了吗?” 接着我就听到尉迟槿谦恭地道:“两位前辈不必忧心,我就算拼尽全力,也必将保得古姑娘周全。” ------------------------------------------------------- 我们一路飞车赶到鸿运广场时,已经夜里11点过了。 这座广场有一栋极大的写字楼,楼下是一间百货公司。 商铺都已经关门,一片漆黑,楼上的办公区也仅有两三间还亮着灯光。 我抬头对尉迟槿道:“我们先到那几间亮着灯的办公室看看吧,从最矮的楼层开始。真不明白这个风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专跟写字楼过不去啊?” 尉迟槿郑重地点头道:“就依姑娘的决定吧。只是一点,请姑娘无论如何要跟紧我,千万别离了我身边。” “啧,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我白了他一眼,却还是牢牢跟在他背后,绕到了办公区的入口。 尉迟槿轻轻推开玻璃门,拉着我闪了进去。 一楼大厅里,只开了正中央一盏水晶灯,花样繁复的水晶饰品垂垂吊吊的,和着冷白的光线在大理石地面上投出一个个细小的暗影。 我走到电梯旁,伸手刚要摁下按钮,尉迟槿赶忙将我拉开。 “你又要整什么么蛾子?”我不满地道。 “姑娘切不可大意。电梯里最是不安全,一旦发生突然事件,连走都走不出来。依我看,还是走楼梯来得稳当些。”他说着朝另一头走去。 爬……爬楼梯? 这栋楼起码有三十层,我腿伤未愈,不能这么折腾我啊再说,关于后楼梯的鬼故事还少吗? 我刚要提出抗议,尉迟槿已经一个闪身消失在门口。我一个人被剩在冷涔涔的大厅里,还是挺恐怖的。无法可想,我也只得追了过去。 起初,我还能勉强跟得上尉迟槿的步伐,可没爬几层楼,就觉得双腿开始打颤儿,连站都快要站不稳。 第206页 好吧,我知道我是太缺乏运动,可我也得有时间啊 “啊啊啊——”一叠声的惨叫,再次传了出来。 “都怪你,走什么楼梯,这下出事了”我吓了一跳,立即朝前赶了两步,狠狠一巴掌拍在尉迟槿背上。 他丝毫不以为意,抬头朝上面张了张,对我道:“十楼。”说罢立即以更快的速度向上跑去。 我咬了咬牙。这时候,也顾不得命了 …… 我和尉迟槿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十楼,拉开安全门,直朝亮着灯的那间办公室沖了过去。 到门口时,他挡在了我身前,手掌朝我压了压,弯下身子小心地朝门里探去。 我被他高大的身体一遮,什么也看不见,当下便踮起脚尖,扒住他的肩膀也费力地朝里张望。 屋子里一片凌乱。桌椅倒了一地,各种纸质文件飞得满屋都是,甚至连天花板上,都粘着几张。 头顶上的灯不断闪烁着,一明一暗,在莹白之中,透出几丝幽绿的颜色。 一个20来岁的女孩抱着头躲在角落里,不停地瑟缩颤抖,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放开喉咙不要命地嚎啕,声音都变了调,活像鬼叫一般,我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男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办公桌上,跷着一只脚,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对女孩道:“不就是玩玩儿吗,干嘛这么害怕?” 玩玩儿?色狼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这时,男人突然转了过来,对着我和尉迟槿的方向朗声道:“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吧。”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二话风魄(三) 第十二话风魄(三) 尉迟槿听见这话,立即直起身子,从墙壁的阴影中走了出去,同时伸出一条手臂来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哪容得他这样小瞧我?将他的胳膊一搡,从他背后也钻了出去,还赌气地一下子冲进了那间办公室里,面对面地站在那男人跟前。 开……开玩笑的吧?恶鬼怨灵姐姐我见得多了,血肉模煳者有之,肥壮胖大者有之,就连没有眼珠的小破孩儿我也见过。可眼前这个傢伙,你确定他真的是一只鬼? 那男人留着一头利落的短髮,发梢根根竖起,左耳上戴着一枚烁烁生光的钻石耳钉,五官俊美得有如古希腊故事里的神祗。如果不是他额旁有两团密云般的紫黑之气,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傢伙居然是鬼 我一向觉得费尔南多和尉迟槿算是大帅哥了,可他们俩跟我眼前这英俊到极致的男人相比,真是败得一点悬念都没有啊 男人穿着一件金色的亮面夹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饶有兴味地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嘴角勾出一抹淡笑,道:“看够了吗?” 我的小心肝又是一颤:还有没有天理吶,鬼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帅? “古姑娘”尉迟槿显然也发现了我的不妥,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大声唿喝道。 我被他这声大喝瞬间惊醒,随即就想抽自己两嘴巴。 古安妮啊古安妮,好歹你也是个斩鬼女,就不能庄重一点么?你对着任何人犯花痴都无所谓,干嘛偏偏在一个恶鬼面前眼冒红心? 尉迟槿赶过来,提熘小鸡仔一样将我拽至身后,大声对男人道:“你便是风魄?在此作甚,有何阴谋?” “哈哈哈……”男人仰面大笑,再低下头时,脸上已变了色,“承你们看得起,送我这个名号。你我都只不过是尘世间一粒蜉蝣,什么阴谋诡诈,只是图个自己开心罢了,你没必要说得这么怒气滔天。” “荒唐,你伤人害人,怎么我便说不得管不得?” 尉迟槿这下算是遇上敌手了这个风魄,说话跟他如出一辙,都是一套一套的,我看他们俩一时半会儿吵不完,索性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奔到那个蜷缩在墙角之中的女孩身边,强拉她起身,道:“你还好吗,没事吧?” 女孩哭得正凶,根本顾不上搭理我,只一个劲儿的抽噎,头髮纷乱地散落在额间,双颊憋得通红。 我见她虽是情绪极不稳定,身上却应该没大碍,于是捏住她的手腕,绕开坐在屋子中间的风魄走了出去,径直来到门厅,按下电梯。 她似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抽抽搭搭地道:“我……我能走了?” “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儿看免费武侠电影吗?”我将她往打开门的电梯里推了推。 “谢……谢谢……”她小声道。 我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出去了打个车赶紧回家去,刚才这儿发生的事别告诉太多人,千万别给我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明白吗?” 她点点头,揩了揩眼睛,挪进电梯里。 我心里清楚,她虽然答应了下来,可我这句嘱咐恐怕起不到什么效用。嘆口气,我看着电梯合上了门,掉头朝着办公室走了回去。 --------------------------------------------------- 不至于吧? 从我将那个女孩从房间里带出来,到目送她搭电梯下楼,总共用了不过两、三分钟。这样短短一段时间,屋里的一人一鬼,怎么就打起来了? 嗯……好吧,确切地说,整间屋子里只有尉迟槿一个人在闪转腾挪,忙得不亦乐乎。而风魄,他仍是以一个十分优雅的姿态坐在办公桌上,右手随意地只一扬,邪风顿起,小到各种纸张大到桌椅板凳,甚至是电脑这样沉重的器物,都纷纷随着风在半空中翻飞,搅得办公室里如同一团乱麻。尉迟槿折腾了老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却连他的身也近不得。 第207页 我看得眼晕,使劲一拍桌子大叫道:“尉迟槿你干嘛哪” 不等他回答我的话,那风魄早转过头来,朝我熟络地一笑,道:“噢,也没什么,一言不合他就要开打。我说了,三十个回合之内,他只要能碰到我的衣服,哪怕只是一颗扣子,我就算他赢,当下乖乖束手就擒,绝不反抗。现在他应该出了二十余招了吧?***,你要是愿意,尽可以来帮他。” “妹你大爷啊,‘***’三个字也是你一只小鬼能叫的?”我心里虽然焦急,但却并不怎么害怕,当下便毫不示弱地沖他喊了回去,心里估摸着或许这样还能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 尉迟槿看懂了我的意图,一个漂亮的转身从斜刺里又扑了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风魄的衣角。我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肯定成了 然而,没等我将憋在喉头许久的那个“好”字喊出来,男人又是一抬手,手指像是穿花一般在空中绕了一圈,一阵风霎时间又袭了过来。 那阴寒的气流就像一股小型的龙捲风,将尉迟槿裹在了风眼之内,带着他在半空中旋转了十好几圈,“啪”地一声将他甩在了地上。尉迟槿在地板上滑出几米,脑袋“咚”一下撞在了桌脚上,方才停了下来。 我以手扶额——真丢人哪完了完了,尉迟槿这个怪人一向恃才傲物,心气高得了不得,如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会不会轰然倒塌呀 风魄连看都不看尉迟槿一眼,像没事人一样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对我笑道:“***,你长得这么可爱,应该淑女点,怎么能随便说粗话呢?” 我心里思忖:这个貌美到极致的傢伙惯用风,不用说,一定是属于木属性的恶灵,那么,背包中那副金丝手套,应是可以派上用场。 我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拉开背包的袋子摸索了半天,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对风魄道:“你的眼光和品味都很不错,我的确很可爱。不过——”我迅速将金丝手套掏出来戴在手上,沖他大喝道,“我照样要收拾你” 话音未落,我已经欺到他身前,双手交握如一把利刃般朝前刺出。 风魄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惊慌,随即伸出左手,在面前一挥,顿时在我和他之间形成一面风墙。我冷哼一声,戴着金丝手套的双手没有任何阻滞地撕破了那道墙,直逼他胸口。 可就在这时,令我惶然无措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左手犹如铁钳一般将我牢牢钳制在他掌中,然后就势将我朝旁边一推——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跌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滑去,直到撞上尉迟槿的侧腰才勉强停了下来。 丢人啊我刚才还嘲笑尉迟槿来着,结果我自己跟他也没两样 风魄甩过来一个邪气的笑容,道:“***,你比他聪明一点点,注意,我是说,只多一点点。你用金属性法器对付我是没错,不过,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我牙齿都要给咬碎了,也不说话,趴在地上只顾用自以为能杀死人的目光瞪视他。 “你的实力,和我相差太大了。你那点微末道行,不仅无法助这手套发挥效用,反而会令攻势荡然无存被我吞噬。所谓‘杯水车薪’,就是这个道理。” “你”我一股怒火直冲上头顶,立时就要起身与他再战。 “好了好了。”风魄装腔作势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三十招已过,我也累了。我说过,我来阳世只为找乐子,若下次你还能找到我,我再陪你玩玩又有何不可?” 说完这句话,他一旋身体,从一扇开着的窗户飘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窗边用力朝前抓扯,想要将他留下,可没等碰到他的衣襟,他已经一闪消失不见。我的手没了着力点,又来不及收回,一下磕在窗棱上,疼得我直吸冷气。 居然给他跑了下次,鬼知道下次他又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 我使劲甩着手,气鼓鼓地走到尉迟槿身边。 他还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糟糕,该不会是撞坏了脑袋吧?堂堂崆峒高徒,难道就这样不堪一击? 我蹲下身子,不敢摇晃他,只得戳了戳他的肩胛,有点慌张地问道:“尉迟槿,尉迟槿你还活着吧?” 隔了好半天,他才闷声闷气地道:“姑娘走开些,你就当我死了” 哟,搞了半天,原来在这跟自己置气哪? 我使劲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嘴里嘟囔道:“你要在这趴到明天人家来上班吗?还不赶紧跟我回家去哎我说,你老用手遮住脸干什么?那个风魄虽然非常帅,但也没到让你自惭形秽的程度吧?” 说着,我扳开了他死死掩住脸颊的手。 ……啊咧,我的太上老君啊,这是什么情况? 躺在地上的这位先生,他的额头右侧,被桌脚撞出一个大口子,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伤口又红又肿,边缘处还隐约可见一丝青紫的颜色。 尉迟槿眼见自己已经无法掩饰,表情更加颓丧,索性闭上眼睛,玩起了掩耳盗铃的把戏。 我费了好大心力才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故作慌张地道:“哎哟,怎么撞得这样严重?赶紧跟我回家去处理一下,不然可能会感染的”说着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来按在他的伤口上。 第208页 尉迟槿就像没了心气儿一样,任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的胳膊一步步朝门外移去。 ----------------------------------------------------- 走到家门口时,我再没发现有新的字条出现。 我长出一口气,掏出钥匙来打开门。 刚踏进屋子,我妈就走了过来,道:“妮妮,这位先生说是找你有事,我都跟他说了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还是执意要在这等你……哟,尉迟,你这是怎么了?” 沙发上,坐了一个瘦得几乎没了人形的男子,看过去年龄约莫在50岁上下,样貌有几分面熟。 我将尉迟槿安顿在餐桌椅前坐好,转过去仔细辨认,半晌,恍然大悟道:“您是……您是住在斜对面的吴先生吧?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男人沖我笑了笑,还未及开口,尉迟槿早已惊唿出声: “师……师叔?”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三话风魄(四) 第十三话风魄(四) 观众朋友们,您现在收看的是全宇宙最火热的综艺节目“千里寻亲连连看”。站在我左手边的这位年轻人,他高大帅气,玉树临风;而站在我右手边的这一位……呃……老大爷,他瘦小枯干,形容猥琐。谁能想像得到,他们居然是出自同一门派、失散多年的师叔侄呢?下面,让我们来採访一下,他们此刻内心的感受。 …… 以上这段话,是尉迟槿在失声喊出“师叔”两个字之后,瞬间从我脑内窜生而出的。 我面前的这两个人,即便是用显微镜一寸一寸地观察,也难以找出任何相似之处。住在我隔壁那个姓吴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捧着水杯的手一个劲地哆哆嗦嗦,看得我心里一阵发紧,生怕他把杯子给砸了。 “小槿,十七、八年没见了,我离开崆峒那阵儿,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娃,一晃眼,长得这么高大啦” 吴酒鬼走到尉迟槿身边,打着哈哈将他打量了一番,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尉迟槿少见地有些情绪失控,也不管自己额头的伤,双手用力攥住了吴酒鬼的手,声音颤抖着问道:“师叔……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别——”吴酒鬼连连摆手,“别再叫我师叔,我不过是一个弃徒,与崆峒再无关联。你要是念旧情,就叫我一声大叔罢了。” “那怎么行?”尉迟槿认真地道,“哪怕只得一天,你也是我的师叔。何况,年幼时,你又待我那么好……” 所以,现在我是穿越了吗?怎么眼前的一切这样像武侠小说,而我又是如此多余? 哎,慢着,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尉迟槿曾怀疑那个用纸条提醒我的高人就住在我家附近,眼下吴酒鬼跳了出来。他就住在我家斜对面,而且还是尉迟槿的师叔…… “吴酒……吴大叔,莫非你就是那位高人?”我扑了过去一把挤开尉迟槿,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讨好地对吴酒鬼道。 尉迟槿退到一边,拿手揉了揉眼睛(没用的东西,他竟然哭了?),也跟着道:“是啊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酒鬼不理他的问话,转过来对我笑了笑,道:“古家丫头,自从你搬到这个小区以来,咱们就一直是邻居,算起来,该有三、四年了吧?这些日子,你与那神兽——” 他指了指俯趴在地上、正瞪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睛仔细听我们对话的阿神:“你们在做些什么,我一清二楚,小槿在这里频繁出现,我更是上了心。只是你斩鬼族之事,我一个外人,实在无谓插手。最近,我眼见你已无法掌控事态,这才忍不住以纸条提醒你。” 哎呀,果真是他所谓大隐隐于市,也不过就是这样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副怪伯伯的皮囊之下,竟保藏着一颗乐于助人的美好心灵? 吴酒鬼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与你互动频频,我觉得不甚妥当,本想冷些时日。可谁成想……谁成想我家里竟一滴酒都没了,我身上又一个子儿不剩,少不得现身来寻你。料想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吧?” 酒?我家从未有人嗜饮,这深更半夜的,我上哪给他找去? 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折进厨房里,转悠了一大圈,拎着一个瓶子又走了出来。 “吴……吴大叔,我家没人喝酒,你看……”我心虚地将手里的瓶子朝他一伸。 吴酒鬼盯着那瓶子,似乎在思量什么,好半天才道:“……料酒?” 我生怕他一个怒上来拂袖而去,一叠声地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我家只有这个了,我妈拿来烧菜,前两天刚买的,才用了一点点……” 吴酒鬼愣怔了一下,然后便大笑起来:“哈,不就是黄酒吗?使得,赶快给我,我这肚子里的酒虫闹得可慌呢” 他接过酒瓶,就着瓶口吞了一大口,咂了咂嘴,道:“这味道……还成” 我见他这样子仿佛很高兴似的,于是趁热打铁道:“吴大叔,有个事儿我想求您帮个忙……” 他眯了眯眼睛,瞭然地道:“你们今夜去捉那风魄,怕是鎩羽而归罢?”说着,他斜睨了一眼尉迟槿。 第209页 后者顿时满面羞惭,连额头都有点冒红光,低声道:“师叔,弟子学艺不精,教你见笑了。那恶灵擅于驭风,弟子浪费不少力气,却实奈何他不得。万望师叔替我想一对策,以便早日将它收服。” 吴酒鬼微微一笑,道:“小槿,别说这种话,那风魄手段诡谲,变化多端,你下山没多少时日,自然摸不透他。再说,这古家丫头,应该也没帮上什么忙吧?罢罢罢,我许久没与鬼怪对峙,手还有些痒痒的。明晚伴你们再走一遭便是。” 我欣喜若狂,也顾不上他刚才话里是不是有揶揄我的意思,一下子跳了起来,笑着大声道:“吴大叔,吴爷爷,太谢谢你了明天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帮您买酒,从今往后,你要喝多少有多少,我无偿提供到你入土的那天” “妮妮”我妈在一旁久未出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大叫我的名字以示警告。阿神在趴在地毯上“嘁”了一声,没忘记附送白眼一枚。 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靠说什么不好,偏偏咒人家死,我这张嘴也太欠了 吴酒鬼丝毫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对我妈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女儿跟我当了这么久邻居,她的品性我还不清楚?她没有坏心。”说着他朝我点点头,“那明日便说准了,到时间我再来找你们。” 话毕,他拿起酒瓶,生怕它飞了似的紧紧握在手里,走到尉迟槿身边摩挲了一下他的头,然后便要离开。 我急急喊住他,道:“吴大叔,那天我贴了纸条在门上,从猫眼往外看了半天,始终不见有人过来,你是怎么在我的纸条上写字的?还有,之前我的朋友袁晓溪也收到过这样的字条,可是,您根本不认识她吧?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吴酒鬼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呵,隔空置物,小把戏而已,你要喜欢,我教给你便是。至于那位袁姑娘,我之所以将纸条留给她,不过是个障眼法,免得将自己卷进此事当中。没想到,为了一瓶酒,还是破了功啊” 他自嘲地笑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 事情没了结,尉迟槿仍旧是回不了拢翠山,这一夜,註定了他还得在我家沙发上度过。 这两日,我几乎没怎么与费尔南多见面。并且,因为忙,连个电话也没给他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这时已经过了午夜,也只有等到明天再说。 我妈回房间睡去了。我从厨房里拿出一盒泡面,对尉迟槿扬了扬,道:“你吃吗?” 他看上去内心仿佛受到很大的激盪,呆了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往两盒泡面里注入热水,搁在餐桌上,从浴室拿出药箱,一边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一边问道:“那个吴大叔叫什么名字啊?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崆峒派的‘弃徒’?” 尉迟槿嘆了一口气,沉声道:“师叔名叫吴默樵,在我师父那一辈里,算是天资最为出众的一个,掌门师祖一度将他看做是接替人。只是,他这人嗜酒如命,一沾酒就什么都不顾,误了不少大事,后来,师祖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师父。又一次,师父带着一众弟子下山诛杀一个兴风作浪的恶灵,师叔因为法术高强,被委以重任。孰料,临行之前,他喝得酩酊大醉,待到师父及众弟子与那恶灵狭路相逢时,他却没有出现。因为这样,崆峒弟子死伤众多,师父一怒之下,便将师叔逐出师门……” 我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啊?照这样说,明天的事情到底靠不靠谱啊?我还答应了给他买酒呢,万一他又喝多了,那可怎么好?” “应是不会。”尉迟槿若有所思地道,“师叔不是不守承诺之人,这次他既然主动帮你,应该不会有差池。” 我撇撇嘴:“先听着吧,反正如果明天又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才不去呢吃面吧你,吃完早点睡。” --------------------------------------------------- 隔天晚上吴默樵早早便来到了我家,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看上去神清气爽了很多。 我心中长出一口气,这下,可算是有人可依靠了 “古家丫头,你的腿还方便吗?”他朝我的腿看了看,脸上有点忧虑。 我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今天我能开车了。吴大叔,咱们一会儿去哪?” 他笑了笑,道:“昨夜你和小槿虽未在风魄身上讨到便宜,倒也吓了他一跳。今夜,他决计不会再轻易出来以身犯险。既然我已决定介入此事,索性就爽利一点,直奔他老巢而去,丫头你意下如何?” “吴大叔,你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我挠了挠头,“那个风魄,他可是一只恶鬼啊,他的老巢自然在冥界,我们又怎么能找得到?” “你有所不知,风魄极为贪玩。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入轮迴,自然是不服阴司管理,乐得自在逍遥。此刻,必在他相好的居所。”吴默樵成竹在胸地道。 尉迟槿挑了挑眉毛:“相好,是个女鬼?” “非也,实为活人。” 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和鬼……在一起? 吴默樵看透我的心思,朗声道:“古家丫头,你忘了那风魄的长相?” 第210页 是,他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男,这一点我承认。可是,为了美色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这女人——或者男人,也太疯狂了 “闲话休说,咱们这就直奔花果林” 酒鬼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一句来,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眼中射出两道炯炯的精光。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四话风魄(五) 第十四话风魄(五) 我一点也不喜欢花果林,虽然它的名字总无可避免地让我想到我由小到大的心中偶像——大圣爷爷。 我初为斩鬼女时,接的第一个委託,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那不是一个多么厉害的鬼,过程也不必累述,反正就是一片鸡飞狗跳,各种杂乱无章,我被阿神骂了个臭头,一度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是否毫无意义。 如今,我又来到了这里。 眼前的这栋老旧的筒子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是c城棉纺厂的家属区,房间非常狭小,室内没有厨房和卫生间,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面临拆迁。 尉迟槿和吴默樵一前一后地将我夹在中间,踏着油腻腻黑乎乎的楼梯,缓缓朝二楼走去。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坏了好几颗,剩下的两三盏虽仍在兀自苦撑,却也已经有些闪烁。墙角挂着厚重的蜘蛛网,不时还有小片小片的白色墙灰落下来,在半空中碎成细小的尘埃,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睛。 我不敢抬头,手捉住尉迟槿的衣服下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在我后面的吴默樵呵呵笑了起来:“古家丫头,你也算见过世面了,怎么还这样紧张?” 我转过身对他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狠狠朝他挥了挥拳头。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在这里眼睛进灰辨不清方向一头撞在墙上,连鬼都给吓跑的人又不是你 尉迟槿也扭头朝我看了看,对吴酒鬼道:“师叔,莫高声喧譁,我们怕是到了。” 说完,他在一扇门之前停下脚步。 门的旁边放着一只煤油炉子,上面坐着一个早被烟燻黑的大肚子水壶,唿噜唿噜地冒着热气。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存着一点点人气。 吴酒鬼挤到最前面,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抬起手来在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我拉着尉迟槿闪到一边,时刻准备着对可能即将出现的恶灵施行伏击。 油漆斑驳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向吴酒鬼面上望了望,有些犹豫地用糯糯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吃了一惊,抬头无声地对尉迟槿道:“酒鬼不会是搞错了吧?” 那是个男孩子,约莫十八、九岁,长了双仿佛天然蒙着一层水汽的大眼睛,头髮软蓬蓬的,穿着淡蓝色的长袖连帽t恤和卡其色的布裤子,手缩在袖筒里,样子单纯又可爱。 毋庸置疑,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之前吴酒鬼不是告诉我们,风魄这一向都栖身在他相好那里吗?相好,男生? 我不是没见过同性恋人,也非常能接受。但是,我们现在说的可是一只鬼啊这世界太疯狂了 尉迟槿骗着脑袋看了看那个男孩,同样对我做着口型道:“看看再说。” “你说呀,找谁?”男孩见吴默樵半天不回话,有点着急,重复地问道。 酒鬼给了男孩一个慈爱的笑:“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外地来探亲戚的,地址写明了就是这栋楼。可到了这儿才发现屋里没人,电话也打不通,倒害得我们一下子没了主张,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 嚯,臭酒鬼,编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高手哇 男孩往前迈了一小步,伸长脖子,看见了一旁的我和尉迟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他又对吴酒鬼道:“大叔,你找哪一家?” 吴酒鬼随便朝右手边的某一间房子指了一下。 “可是,可是这一层没什么人住了……”男孩子迟疑地眨了眨眼睛,“那个……你们想不想进来喝杯茶,再跟你要找的人联繫一下?外面这么黑,你们老站在走廊里可不行。” 说完,他大大拉开了门,伸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扶着门框朝一旁让了让。 孩子,你是小红帽托世吗?这世界是黑暗又恐怖的,如果你真是那风魄的相好,对你来说,我们就是三只吃人的大灰狼啊 我在心里暗暗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抢在尉迟槿前边进了屋。 这是间一居室,屋子里很简陋,除了桌子、床和衣柜,再无其他家具,整个房间里最昂贵的,恐怕就是放在桌上的那部电脑。 男孩子倒了三杯茶,一一端给我们。想是被茶杯烫到了,他将食指握在嘴边,唿唿地吹着气。 “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他道。 “嗯。”他用力点点头,“爸爸妈妈以前都是棉纺厂的职工,房子是厂里分给他们的。我们一家人在这住了十来年呢。”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住哪啊?现在这里这么荒凉,他们就不担心你吗?” 男孩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前几年,我们在市区买了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可是,后来他们出了车祸,都走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为了帮他们办丧事求了不少人,花了好多钱,房子也卖掉了,所以,现在只能搬回这里住。” 第211页 我不禁有些唏嘘。这男孩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可是老天却偏偏要他承受人世间最不可阻挡的生离死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吴酒鬼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笑非笑地对他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栋老房子里,就不害怕吗?要是有人来打劫或者偷东西怎么办?” 男孩完全不设防地沖他一笑:“怎么可能?现在还住在这儿的,肯定是穷人了,谁会选择这种地方下手?” “那么,你也不怕鬼吗?” 男孩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虽然很轻微,还是被我看了个正着。 “鬼?鬼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我还希望爸爸妈妈回来看看我呢”他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点气唿唿地鼓着腮帮道。 我安抚性地对他笑了一下,道:“有可能你爸爸妈妈已经转世投胎了,这不是很好吗?” 酒鬼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哦?‘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那些鬼明明就已经死了,却还流连在人世间,四处行兇作恶,你告诉我,这样的鬼,还不坏吗?” “那也不是他们愿意的人死了之后,又不是马上就能转世投胎,说不定要等好几十年,他们也惨,很值得同……”男孩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双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我在心里长嘆一口气。 看来,吴酒鬼并没有找错地方,这孩子,八成真的跟风魄有关联。 吴酒鬼笑意更浓:“哟呵,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成天价跟你厮混在一起的那只鬼告诉你的?他是你的相好吧,在你眼里,想必他一定是一个好鬼,我有没有猜错?” 男孩霎时惊慌起来,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倒退两步,瞪着小狗一样的眼睛忙不迭道:“大……大叔,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你还不懂?你的背景,我查的一清二楚,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了还上这来。说说吧,你和风魄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孩怕到极致,倒冷静下来,反手撑住桌子,神色变得冷若冰霜。他朝我们每个人看了看,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酒鬼不答他的话,笑嘻嘻地说:“你这样夜夜心甘情愿被鬼压,你父母若泉下有知,你猜他们会不会伤心透顶?” “吴大叔”我急喊出声,“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也太难听了” “难听?”酒鬼扬了扬眉毛,“他都如此堕落了,你还指望他知道羞耻吗?” 男孩的眼中漾起一层雾气,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半天,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和风魄在一起,我就是爱他,那又怎么样?他那么善良,从来没害过人……” “没害过人?”吴酒鬼逼近他的脸,“那你对他可太不了解了,他如今将c城搅得鸡犬不宁,处处兴风作浪,还调戏了不少年轻姑娘。这些事儿,他都没告诉你?” 男孩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拼命咬着牙齿不让眼泪掉下来,死死扳住桌子的一角,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实在有些心软,忍不住道:“吴大叔,你何必跟他说这些话……。” 吴默樵冷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一阵旋风突然凭空而来,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 “别逼他,我出来就是。”一个声音冷冷地在空气中迴荡。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五话风魄(六) 第十五话风魄(六) 话音未落,半空中浮现出一个透明的人形,渐渐地,越来越明晰,不多会儿,风魄那张俊美的脸就出现在我眼前。 他离得我很近,身上极盛的阴冷之气侵过来。那寒意实在太过凛冽,我瑟缩了一下,脚下站立不稳,朝后跌了两步。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透出蚀骨的杀意,冷声道:“我倒将你看轻了。得罪你的是我,为何苦苦纠缠他?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他,我本该是一腔怒气,可不知怎地竟觉得自己理亏,隐隐还有些歉意,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吴默樵站起身将我扒拉开,立在风魄面前,道:“跟一个姑娘逞威风,算什么本事?他们是我引来的,话也是我说的,有兴趣,咱们倒可以过两招。” 风魄轻蔑地睨了酒鬼一眼,道:“我大略知道你的背景,你不好惹。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对褚越说那些话,我,决不能饶你” 他说着抬掌就要出招,一直呆立在旁边的男孩(是叫褚越吗?)这时一下子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道:“我没什么的……求求你,别伤人。” “你看看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却对一个无辜的男孩百般羞辱,你从他身上,还能闻到一点人味儿吗?乖,站到边上去,别误伤了你。” 风魄狠狠吐出这句话,看向褚越的眼神却柔软温润,轻轻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将他搡到一边。 男孩咬着嘴唇扎撒着双手站在两米之外的地方,看上去又担心又害怕。 风魄双脚张开,在地上站定,两条手臂在身前挥舞,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在室内形成一颗风球,掀起满室尘埃,桌子板凳和床都被卷得飞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朝酒鬼袭了过去。 第212页 我见识过这风的威力,尉迟槿和我都吃过这样的亏,知道不好对付。一个不小心,人都有可能被风捲起抛出窗外,不禁有些忧虑。 吴酒鬼哼了一声,右手摊开手掌向上,掌心逐渐凝出一条光柱。那光柱越来越长,看上去就像一把金色的剑。 无形剑气?要不要这么神啊? 酒鬼将光剑朝墙上一戳,大半截都没入墙体,他死死攥住剑柄,稳住身形,左手捏了一个诀,朝前一弹——风球的边缘立刻裂开一个小口,风势骤停,所有的家具器皿随即落回地面。 “有两下子,还不算酒囊饭袋”风魄不怒反笑,不等吴酒鬼回话,双手向头顶用力一抬,一股势头更勐的劲风又席捲而来。 吴默樵丝毫不以为意,双臂交错,口中念了一咒,弹起身子朝风魄迎了过去。 …… 十余招之后,我已发现风魄渐渐有了颓态,吴默樵的攻势一下比一下更为狠利,而他却节节败退,只能勉力抵挡。突然,酒鬼朝前发出一掌,带着虎啸狼嚎之声唿唿朝风魄击了过去。后者躲闪不及,被那一掌正中右肩,身子虚飘飘向后一跌,正撞在身后的墙壁之上,大片墙灰纷然而落,而他,身体重重朝前一顿,“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喘息不止。 我心里明白大局已定,正要出声问话,却见吴酒鬼得势不饶人地欺身上前,右手如利爪般一下扼住风魄的咽喉,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一点狰狞,道:“你还不心服口服?” 这当儿,呆立许久的褚越一个箭步奔了过去,死命推开吴酒鬼,伸开双臂挡在风魄身前,颤抖着声音道:“别……别杀他,他……” “杀他?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吴默樵冷冷地喝道,“小槿,取出收魂匣来,送他一程” “你要干什么?你……我跟你拼了”褚越急得什么也不顾,直直一头撞向酒鬼的小腹。 我连忙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酒鬼手上没轻重,他好歹是一个大活人,要是被伤到了可怎么得了? “冷静些,你这样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我使劲箍住他的肩膀,急促地道。接着又朝已经将手探进西装口袋的尉迟槿看了看,道: “餵……” 尉迟槿面上也有些犹豫,无助地望了我一眼:“姑娘……师叔不会错的……” “哈——”风魄笑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师叔不会错?真是个愚忠……愚忠的傢伙,蠢钝至极……” “你别说这些废话,有力气倒不如说说,你在c城如此混闹,究竟意欲何为?”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这傢伙,虽是搞出不少事端,但终究未曾伤人性命。眼下他还只管激怒吴酒鬼,是打定主意要永不超生吗? “我……混闹?小丫头,你……有些事,你是管不了的……何必费心至此?”他咧了咧嘴,偏着脑袋对我道。 我听他话中有话,心里一动,斜了他一眼道:“都这副光景了,还顾得上管我?我已经身处其中,逃不了的。倒是你,想留住你的三魂七魄,还是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的好。” 风魄摇了摇头,道:“嘴硬。你知我不愿伤人,但在这世上,哪得事事由自己做主?既然小丫头……小丫头你好管闲事,我……我倒不如……留点悬念……” “你是不是跟那个什么‘大头领’有关系?”我着急地追问。 他惨然一笑:“这么说吧……我只不过……是一道开胃菜,后面的佳……佳肴,留待你自己慢……慢慢品尝。” 吴酒鬼踱了过来,在他肋骨踹了一脚,道:“既然不说,留你也没什么用。小槿,还不动手?” 褚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上滚滚而下:“求你们不要,我只剩下他一个了。这些年,他若不在我身边,我根本活不下来……我求求你们了,要不,你们把我的命拿去?” “别求,他不配,你也不值得。今后,我可不能再照应你了……你自己……好好活……”风魄断断续续对褚越说出这句话,转而对我道, “小丫头,求……求你件事行吗?替……替我照顾他……他……” “行了,我答应你,你少说两句吧”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心里只觉得发酸。 吴酒鬼却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喝道:“小槿” 尉迟槿终是将那个小盒子掏了出来,对着风魄打开。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忍目睹,扳着褚越的脑袋一起偏了开去。 没有大唿,没有惨叫,英俊到极致的风魄,就这样,于世上彻底消失。 褚越颓然坐在了地上。 ----------------------------------------------------------- 我担心褚越会做傻事,本想将他一起带走,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只呆呆坐在那儿,不住地用手抚摸刚才风魄倚身的那面白墙。我们临出门之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实在令我心寒。 我不怕他会找我报仇。我只是觉得,所谓感情的事,无论对方是人是鬼,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这样硬生生夺走他依託的唯一目标,是不是太过残忍? 第213页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也不想说话。 吴酒鬼在后座静了半晌,半开玩笑似的对我道:“怎么,古家丫头,倒怨上我了?可是你请我来帮忙的呀。” 我心中着实对他有气,想也不想就说:“我不敢跟您生气,不过,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风魄虽然可恨,总没伤过人,您……” “丫头,不必这么冠冕堂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得好只是,存着妇人之仁,最终也只能毫无作为这是你想要的吗?”酒鬼微微一笑,朗声道。 我的愤怒好歹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当下一个急剎停下了车,转身大声对他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作为倒是您,我一向以为您是一位世外高人,虚名对您来说不外浮云,没料到,原来您也只不过将斩鬼捉妖当成追名逐利的资本” “哈,我若要追名逐利,会将自己困在家中,不理世事这么多年?我若是想要一番作为,你这菜鸟斩鬼女,根本就会闲得以为自己失了职对恶灵仁慈,总有一天,会害苦你自己话不投机,就此作别” 酒鬼也生了气,说完这话,迳自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很快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尉迟槿在我身边嘆了口气,道:“姑娘,你为何如此生气?那风魄的确是搞出不少祸事,你……” 我打断他的话,气咻咻地道:“风魄是有错,但错不至死,给他个教训也就行了吧?你们现在根本不止是杀了他,简直是让他永消失于天地间啊你没看到褚越的样子吗,你不难受?” 对那个年轻的男孩来说,风魄就是护住他的羽翼,是他的归途。他爱他,这有什么错?风魄从此荡然无存,再无思维,说到底,受惩罚的还不是褚越? “姑娘,师叔并无坏心,他只是太过嫉恶如仇。从前,因为他的疏忽,累得崆峒上下死伤无数,他自己也被逐出师门,他虽口里不说,心中却非常歉疚,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已经过了十年,他仍是无法介怀。若这世上本无扰人的恶灵,这一切是否根本不会发生?你别怪他……” 我垂着头,理智告诉我应该尝试着去理解,可现下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想了想,我问尉迟槿道:“几点了?” 他看了看手錶,答:“四点过了,姑娘该早些回家休息。” “我现在不想回家,要不,你把我的车开回去,我想四周转转。”我扭头看了他一眼。 尉迟槿好半天没说话,少顷,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要去鲁伊斯先生那里?” “别瞎说”我慌忙打断他,“我就是烦得慌,想到处走走。”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在姑娘家叨扰盘桓了好几日,也该回拢翠山看看了。姑娘不必送我,我慢慢走着回去就是了,记得给前辈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的所在。” 我提不起精神来挽留他,只说了个“好”字,他便下了车。 我发动车子,漫无目的的在城市中闲晃,不知道开了多久,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 我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还是开到这里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下了车,走到“quizas”餐厅的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有好多事,我真的想不明白。 吴酒鬼错了吗?还是,错的那个其实是我?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六话魔鬼特训 第十六话魔鬼特训 朦朦胧胧间,我觉得有人推我。 我使劲睁开又干又涩的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夏天清晨的阳光倾泻下来,晒得我身上都有些发烫。 面前有张放大的脸,见我醒过来,笑着道:“丫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给人赶出来啦?” 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站在我对面的,正是穆之涯。 “哟,穆叔叔,你这么早就来了?”我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餐厅还没开门呢” 他笑得很祥和,沖我展示了一下手中那一沓纸,道:“费尔南多让我帮他翻译的东西,我给送过来。你也知道,我是老人家嘛,一大清早就醒了,想着慢慢走过来,权当遛弯了,没想到还是早了些。你呢丫头?” 我想了想,嘿嘿一笑,道:“昨晚跟朋友在外面玩晚了,怕回家被我妈骂,索性就躲过来了。” “是吗?”穆之涯矮着身子凑过来,皱了皱鼻子道,“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但再一眨眼,发现那不过只是自己的幻觉,于是当下想也不想就答道:“哦,我大姨妈来了。”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我扭过头,发现费尔南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看他笑得那个架势,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我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不好意思地沖一头雾水的穆之涯点了点头,站起来蹦到他跟前,吼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还听得懂什么叫大姨妈?” “嗯,真懂呢。”他伸出胳膊扣住我的脖子,“以前听你和袁晓溪讨论过,大约明白是什么。你呢,干嘛现在就跑来了,你就这么想我吗?” 我用手肘轻轻杵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别臭美,我昨晚办正事去了,四点过才搞定,也不知怎么就转到你这里来了。” 第214页 他拖着我走到餐厅门口,打开门,招唿穆之涯道:“穆先生,进来坐啊。” -------------------------------------------------------- “安妮,为什么你和谁都能吵架?你说的那个酒鬼,不是去帮你的吗?”费尔南多?请叫我好奇宝宝?鲁伊斯先生听完我对“风魄事件”的 简略汇报以后,倒了杯水给我,趴在吧檯上懒洋洋地问道。 穆之涯将文件交给费尔南多之后,没坐多一会儿就告辞了。此时, 餐厅尚未正式营业,员工们在紧张地做着准备工作,没什么人注意我和费尔南多的言语。 我恹恹地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道:“你没看见那个男孩子有多难过,多绝望。我们这些斩鬼捉妖的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在行侠仗义,在解救被恶灵缠身的人类,可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事实上,我们是在造孽。” 风魄临消失前,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给褚越。 我想我明白他的用意。一旦告别,这一幕将永远留在褚越的脑袋里反覆播放,恐怕一生也难以忘却;可是,只要不说再见,临别的场景就会变得模煳,或许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他是一只恶灵,但是我,同情他和那男孩子之间的感情。 费尔南多老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安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什么叫‘造孽’?” 我立刻扑倒在吧檯上。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我怎么忘了,你是个文盲,‘造孽’这么艰深的词语,你叫我怎么解释?” 他“哦”了一声,仿佛很瞭然的样子,但片刻之后,又问道:“你老是说我‘文盲’,那什么又叫‘文盲’?” 一种深厚的无力感瞬间朝我奔袭而来。 我抬起手沖他摆了摆,道:“别……别问我,容我先吐会儿血……” 他突然朝空气里嗅了嗅,又蹭到我的头髮旁边使劲闻了闻,有点崩溃地道:“古安妮小姐,现在是夏天啊” “所以呢?”我抬了抬眼皮。 “……你不洗澡,臭了……” “唔……真的吗?我怎么不觉得?” 这下轮到他无语了。 沉默了片刻,他掏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的一把塞到我手心里,道:“你听话,快点去楼上洗个澡,要是困了的话,就睡一会儿。早点回家跟伯母报个平安,不然她心里肯定担心的。” 我想了想,又将钥匙交还给他,道:“何必那么麻烦?与其这样,我倒不如现在直接回家去,省得晚了听我妈唠叨。” 费尔南多点点头:“嗯,这样也行。那你回家好好休息,等晚上餐厅忙过了,我再去看你。” 我答应下来,站起身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扭过头去对他道:“嘿,我能求你件事吗?” 费尔南多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夸张地怪叫道:“你怎么了,没生病吧?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客气?” “别闹。”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才不是跟你提过那个叫褚越的男孩子吗?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看着着实可怜,何况,风魄消失之前,也曾经央我照顾他。我在想,能不能让他来你店里当个服务员什么的。你知道,你就是个冤大头,给的工资高,这样,起码他能生活的好一点。” “那有什么问题?你找一天带他过来好了。”他笑着道,摸了摸我的头髮。 “谢谢你。”我扑过去抱了一下他的脖子,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 我一直在担心,费尔南多和我的关系会将他拖入永无宁日的深渊之中。但事实上,是他一直在努力地将我从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拉出来,赠予我半室阳光。任何烦恼,只要我交给他,他便愿意乐呵呵地替我解决。在他面前,我不是那个随时都命悬一线的诛邪者,而只是一个什么也都需要帮忙的小女人。 --------------------------------------------- 我哈欠连天地回到家,刚一打开门,一对手臂突然缠了上来,箍住了我的脖子狠命向后一勒。我的后背立时撞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喉咙发紧,禁不住咳嗽起来。 “哎呀,我是不是太大力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来,脖子上的紧迫感随之消失。 我转过身噼头就骂:“袁晓溪你脑袋被鸡啄啦?大清早的不去上班,干什么呢这是?” 姓袁的小妇人被我这一句骂得灰头土脸,委委屈屈地低声嗫嚅道:“我今天休息,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嘛,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 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道:“袁晓溪,你老公是不是虐待你啊?你看你现在精神都失常了,要不咱去趟妇联?” 她沖我翻了翻眼睛,刚要说什么,我妈抢先跳了出来。 “妮妮,怎么满嘴浑说?人晓溪是来帮我忙的,你给我客气点。” 我偏过头,正要逞口舌之利,却被眼前的那副场景惊得倒退两步。 阿神它……它它它站起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妈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它需要十天时间才能恢復吗? 我在它面前蹲下来,薅了一把它头顶的软毛,道:“请问,你是不是迴光返照,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第215页 “妮妮”黎馥雪女士有点生气了,大声道,“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多少日子不见,变得一点礼貌都没有,昨晚是不是还跟吴大叔吵了一架?” 我无端端被一通吼,心里也有点火气。这个臭酒鬼很有能耐嘛,居然还跑我家告状来了 我妈猜透了我的想法,道:“你别以为是吴大叔来说了你的坏话。人家尉迟槿回了拢翠山都担心你会忘记跟我联繫,打了个电话给我。还是我问他你们去找风魄的情况时,他才跟我说了那么一星半点儿。不管你觉得吴大叔是对是错,人家肯帮你,这就是情分。你是做小辈的,怎么能口出恶言?” 我不接她的话,气咻咻地在沙发上坐下,缓了半天,指着阿神道: “它是好了吗?” “阿神体质不错,歇了这几天就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我妈语气也放柔了些,“妮妮,我不是想骂你,可你这孩子,有时候做事太不过脑子了。尉迟告诉我,风魄隐约向你们透露,接下来可能还有一连串的事情即将发生,你想好对策了吗?” 我有些发烦,抓了抓头髮,像被封住了嘴般一言不发。 我妈轻嘆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肩膀,道:“又不想面对,又想临时抱佛脚,是不是?妮妮,妈妈不能一直在这陪你,可你眼下面对这种局面,还是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你让我怎么放心离开?我今天特意把晓溪叫过来,接下来的三天,我决定对你进行,魔鬼特训” 我犹如被五雷轰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我没听错吧?他们要对我做什么?为何我会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妈……妈妈,你要干什么呀。”我使出小时候撒娇的本领来,只管把脑袋抵在我妈肩头搓揉,企图以亲情打动她。 然而,她却一把扳开了我的脑袋。 “别费劲了,这次你怎么耍赖都没用,我们大家都准备好了。”她说着扭头对阿神道,“去把家里大门锁好,她的钥匙即刻没收。这三天里,她就别指望着出门了” 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对我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就算您要折磨我,袁晓溪还要上班呢,您总不能把她留在这儿三天吧?” “这不用你操心。我叫晓溪来,只是想参考一下他们那一族对斩鬼女继任者的训练手段,不需要麻烦她一直留下来。对于你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傢伙,我必须出杀手锏才行了。” 我欲哭无泪。 是谁说黎馥雪女士温柔美丽又善良?我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这分明是要将我往绝路上逼啊 三天……三天以后,我还能看见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吗?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七话水之殇(一) 第十七话水之殇(一) 尤小枫一个人躺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被单上发出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密密实实。 明明早已经到了夏天,山里的夜晚居然还是这样冷,仿佛那薄薄的毯子根本遮挡不住破窗而入的冽风。 她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习惯了喧嚣和热闹。即使是晚上,小区外面的马路仍不时有汽车奔驰而过,那唿啸的声音无比巨大,甚至震得窗棱都跟着作响,她却能睡得无比安稳。 然而,在这空气好像都带着绿意的深山里,除了树叶的沙沙声,间或只闻得几声虫鸣,耳朵被安静塞得满满当当,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尤小枫有点后悔。 学校同宿舍的女孩提议趁着周末一起来个短途旅行,她本不想答应,最终还是被磨得受不了,跟了来。 这算什么?人家同男朋友两个人卿卿我我享甜蜜,她一个人孤零零扮演电灯泡的角色也就算了,如今连入睡都那么困难,她难道是来找折磨的? 她翻了个身。 愈是想要快点入睡,头脑中就愈是清明,白天发生的好多事情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简直是逼着她去回想。 这座山是c城附近的着名旅游风景区,因为植被茂盛,空气十分清新,城里许多手里有点余钱的人,都在这儿买了房子,预备着闲暇的时光来此小憩一番,也算是放松一下心情。 因为是星期六,山上的人特别多,不少江湖骗子也趁着这时候出来招揽生意。 尤小枫和两个玩伴在山脚下遇到一个女人。她拦住他们的去路,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凶祸临头、大限将至之类的胡言乱语,拿出三枚白色状如花朵的金属项鍊坠,强令他们一定要收下,还再三宣称自己不要他们一分钱。 同宿舍的女孩及其男朋友被那女人缠得不耐烦,接下了那两枚链坠,打算息事宁人。可是尤小枫生平最厌恶这种神神道道的人和事,无论如何不肯收,末了还一巴掌将那坠子打落在地。 女人倒也不恼,只阴恻恻地吐出一句:“你要倒霉了。”拾起链坠转身便即离开。尤小枫啼笑皆非:怎么倒霉?不过是一个破坠子,非金非银,难道那女人还要派杀手来復仇不成? 白天里她一点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眼下,就连隔壁女孩和 她男友的说话声也逐渐消失,她不由觉得心里有点发虚。 这里,实在太静了。 尤小枫竖着耳朵,尽可能地想于死寂的空气里捕捉一丝令她心安的声响。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前台大叔的鼾声;楼上似乎有人正在用厕所,“哗啦——”,那是沖水的声音;也不知谁大半夜的正在开衣柜,两块门板敲在一起,发出“格拉”一声…… 第216页 她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那开衣柜的声音,分明就在床的旁边 有人,在这房间里。 ----------------------------------------------------------- 唉,我的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叫什么事儿? 亲爱的母上大人,你是真的要逼死我才甘愿吗? 你们能想像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三天,整整三天,我已经快要错乱了 我从来不知道黎馥雪女士竟然有这么多的手段,简直就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当然,袁晓溪也背着我出了不少坏主意)。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藤条,无论做什么,时时不离身,没事儿就跑来我的房间转悠,但凡我稍不顺她的意,她一鞭子便抽将下来,虽然没使多大力,但我架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啊 还有阿神。我心疼它身体还没恢復完全,让它多休息,可它老人家倒好,索性将自己的被窝搬到我房间门口,死也不准我关门,眼睛像颗电子眼一样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只要我有一点懈怠的迹象,立马张嘴大叫我**名字,你说它这副样子,我不叫它狗腿子,都实在是对不起它 背口诀、练心法、掌握法器使用要领、领悟高级法术……我妈就像是强行撑开我的嘴巴,无休止地往里灌着食物,硬生生的非要将我餵成一个大胖子。这还不算完哦,三天里,她不仅不准我出门,还没收了我的电话,就连费尔南多来找我,也被她婉言挡在了门外。 拜託,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样软禁着我有意思吗?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饭都不让我吃好一日三餐,那是绝对看不到一丁点肉末儿的,每天不是白菜豆腐就是萝蔔土豆,我吃得都快要双眼冒绿光了好吗?我忍不住跟我妈抱怨,她倒理直气壮地回我一句: “你现在是要紧关头,最重要就是要护住一口清气,才能事半功倍。肉吃多了徒增浊气,没什么好处,我劝你平日里也少吃点,诛邪之人,忌讳这个。” 瞧瞧,这话说得跟尉迟槿一模一样,我说您还有谱没谱了?我可是你的女儿,你这么对我,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您亏心不亏心? 好在,这噩梦般的日子,终于算是过去了。我不仅新增了硕大的黑眼圈,瘦了四、五斤,连鬍子都要长出来了幸好只有三天,要是再让我多熬两日,我恐怕离行尸走肉也不远了。 晚饭的时候,我妈端上来一盘炸得金黄的蒜蓉排骨。 我简直像恶狗抢食(阿神说的)一样扑到了餐桌上,眼泪都快掉下来。所以,我这算是重见天日了是吗? 我扶起筷子,颤抖着夹住一大块香喷喷的排骨,还没等餵到嘴边,黎馥雪女士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道:“快吃吧,妈妈知道你这两天肯定馋疯了,今天晚上尽着你吃,要多少有多少。”说着,她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个纸箱子,“吃完晚饭,你把那些东西拿到吴大叔家里,好好跟人家道个歉,你是小辈,必须先服软,明白吗?” 我顿时没了胃口。老妈啊老妈,你是打定主意了非要让我不得安生么? 要我去跟那个臭酒鬼道歉,我做错什么了?他纵然有千般仇怨,万种悔恨,总犯不着撒在一个从未伤过人的阴魂身上吧?他那么心狠手辣,还要我去做小伏低,休想 我搁下筷子,低着头摆弄手指,再不发一言。 “怎么,不想去?”我妈倒是处之泰然,“没关系呀,不去就不去。让我想想,嗯……我觉得你这三天的特训还是太短了一点,好多东西都还没有切实领悟。这样吧,我们再延续三天,你要是同意的话,这排骨也不要吃了,冰箱里还剩了点菜汤,你赶快去喝了我们立即就开始,你看怎么样?”她边说边作势要将桌上的菜收起来。 我勐地抬起头,恨恨地盯着她。黎馥雪女士,你太没有下限了 “好小子,干得漂亮我去,去还不行?”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接着立刻护住那盘金灿灿的排骨。 我妈点点头,转身从厨房里又端出一盆红烧肉,脸上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箱,不情不愿地站在吴默樵家的门口,用力敲了两下门。 纸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好酒,满满当当塞得一点缝隙都不剩。白酒、红酒、洋酒……我妈这可算是下了血本了啊她有这闲钱,怎么不说贴补我一点?她女儿过的多贫寒呀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我万念俱灰地摇了摇头。 隔了好半天,门终于开了。 吴酒鬼从房门后面探出脑袋,一见是我,脸上露出十分讨打的神情,道:“咦,这不是正义而又饱含爱心的古大侠女吗?突然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被他一激,立时就要口出恶言,忍了又忍,才咬着牙将手里的箱子朝他伸了伸,低声道:“吴……吴大叔,我给你送酒来了。” 吴酒鬼双眼立即放光,噼手将我手里的纸箱夺了去,闪到一侧对我道:“唉,还挺沉,花了你不少钱吧?进来坐进来坐。” 我阴着脸道:“不算什么,您高兴就行。”接着便跟着他走进屋子。 他家的户型跟我家大同小异,面积也基本相等,只是他长期不开窗换气,屋内瀰漫着一股酸臭味,鞋袜酒瓶甩得到处都是。我皱着眉头伸出两根手指,将一条扔在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沙发上的裤子拈起来移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第217页 “喝水吗?”他将纸箱摆在墙角,转过来沖我笑笑。 我迅速摆了摆手。这酒鬼家里的东西看起来实在太可疑了。他长期身处其中已经有了免疫力,我还是少碰为好,免得一个不小心中毒而亡。 “嗯……那个,吴大叔,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就算不认同你的做法,也不该跟你大唿小叫,毕竟你是长辈,又帮了我的忙……”我不情不愿地低声嗫嚅道,仿佛是在完成一项无比艰巨的任务。 “无妨。”酒鬼笑着摇头,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我当时是有些闹你,不过事情一过,也就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来道歉,我也不会记你的仇。你这个丫头,心软善良,难免对有些做法看不过眼。” 我有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大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理性了? “不管怎么说,我那样跟你说话肯定是错的,无论如何也该跟您道歉。”我愣怔了半晌,才吐出这句话。 吴酒鬼从纸箱里掏出一瓶白酒,打开盖子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道:“行,丫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这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不过,有些事情,大叔还是要提醒你。” “什么?”我疑惑地道。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现在c城正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你明明可以不理,但是你却偏偏不愿意袖手旁观。那么,你就不得不付出一万个小心。之前风魄也曾透露过,他只不过是一步棋,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在等着你。那么,你须得记住,每一个恶灵,可能都有一段令闻着伤心听者流泪的过往,但如果每次你一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心软,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善良害死。你懂吗?” “可是……那个风魄虽然搞出很多事端,却真的没有伤过人啊……”我知道他这番话是为我好,却仍不能打从心里信服。 “哈,古家丫头,我这么说吧。他以前和现在没伤过人,不等于以后就不会伤人。他既然是被人摆布,你怎么保证他接下来不会被逼着做出一些更可怕的事?丫头,你一定要搞清楚,身为一个斩鬼女,你首先要做的,是保护人类的安全,听清楚,是人类。如果你连活人的安危都无法保证,又凭什么将你泛滥的爱心倾注在那些恶灵身上?” 他说得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我竟哑口无言。 所以……真的是我错吗? 酒鬼说的,全部都是对的。如果我保护不了活生生的人,实在没有任何权利再本末倒置地去顾及那些恶灵。可,为什么必须有一方要受到 伤害或做出牺牲?可不可以找到一个能让一切归于平静的方法? 吴酒鬼看我一直不说话,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好啦,别想那么多,你当斩鬼女的时间毕竟还短,只要小心点,这些事情,你都可以慢慢去感悟。或许有一天,你会做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好。” 我咧出一个苦笑。呵,怎么可能?再过一年多,我就彻底和斩鬼族的身份说再见了啊 “好了,高兴点儿。这两天我没酒喝,实在馋得够呛,你要是今晚没给我送过来,我都打算明天去大马路牙子上拉二胡卖艺了。怎么,想不想听大叔给你唱一段儿?” 吴酒鬼说罢就拿出一把二胡,依依呀呀地拉了起来。 那动静实在太恐怖,立马将我从低落的情绪之中拉了出来。我赶紧跳起来,道:“哎哟,大叔,我想起来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呢我先走了,拜拜”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三两步冲到门边,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吴酒鬼爽朗的笑声。 ----------------------------------------------------------- 半夜里,我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我心里一紧,瞬间就清醒过来,不知怎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女声,正止不住地抽噎着。 “请问,你是古安妮吗?” “我是,有事吗?”我简短地道。 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声音骤然放大,带着哭腔喊道:“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求求你……” 她此刻的情绪这样激动,恐怕难以将事情说得清楚,而且,在电话里终究也不方便。于是,我对她道:“你冷静点,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你确定需要的是我的帮忙吗?” 她用了好几秒的时间勉强喘匀气息,道:“我……叫万采灵,我朋友叫尤小枫,我们都是g大的学生。我知道你是捉鬼的高手,我真的没办……没办法了……” 我想了想,道:“现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一早我去g大找你,你看怎么样?” “好……”她抽抽搭搭地答,“我哪也不去,一直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我应承下来,挂掉电话。 我妈在我身边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妮妮?” “没事,你睡吧。”我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缩回了被子里。 我**三天魔鬼特训来得真是及时,或者明天,就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 第218页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八话水之殇(二) 第十八话水之殇(二)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草草吃了点我妈做的早饭便出门前往g大。 昨天夜里的那个电话,只要一想起,总令我心跳骤然加快。潜意识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那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正是早尖峰时段,路上车多人多,堵得一塌煳涂。我心里发急,车也就开得毛躁了些,见缝就钻,遇黄灯就沖,一路上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差点跟人家撞个正着。 “你慢点行不行,有鬼在追你啊?”身后传来一声吠叫。 我稍微偏过头,难得地对着后视镜里那个毛茸茸的傢伙露出一个笑容。 没错,在经过一段日子的休养生息之后,那只嘴贱的神兽,终于又可以和我一起并肩作战了 其实只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但对我来说,实在是无比漫长。身边没有了那个动辄便咆哮的臭狗,虽然清净了许多,却做什么都不得劲,如今它终于康復归来,我竟觉得无比亲切。 阿神被我那一笑弄得瞬间没了脾气,垂下眼睛嘟嘟囔囔低声道:“笑屁啊,笑得我毛骨悚然的。” 我不想跟它斗嘴,自顾自将车开得飞快,在g大的门外停了下来。 --------------------------------------------------- 费了好一番功夫,我们才从看门的胖大爷眼皮子底下熘进了校门——也不知为什么,他死活就是不让阿神进门,我都不知道说啥好。现在大学里养狗的学生都排成串儿了,我们家阿神就算长得再难看,好歹也算是名犬一条吧,他怎么就那么看不上眼? 我站在熙来攘往的主教学楼前,打了个电话给万采灵。没多一会儿,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就跑到了我的面前。她眉头紧锁,气都还没喘匀就忙不迭地问道:“你……你是古安妮吗?” 我看她的样子是真的有点着急,当下也不多话,点了点头道:“我是,你看有没有哪里比较适合聊聊这件事?” “你跟我去宿舍吧,其他同学都上课去了,我是请假留下来等你的。”她说着,拽住我的袖子,拉住我就走。 没想到她个子小小,力气倒很大,我被她扯得脚下不稳,只能被迫跟着她快速朝女生宿舍的方向奔去。 ……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书桌前坐了老半天,万采灵倒了杯水给我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我等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只得开口发问。 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我,露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咬了咬嘴唇,道:“小枫她……她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失踪?”我扬了扬眉毛,“人不见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我,而应该是报警吧?我有朋友是警察,或许能帮你。”说着我就准备拿电话出来打给袁晓溪。 她使劲用指甲抠着手心,低声道:“我觉得警察找不到她……” 这可新鲜了,敢情警察的办案能力,是她来决定的?一句“我觉得”就全盘否认,也太想当然了 “这两天,我每晚都梦见小枫。在梦里,她说她被困在一个又冷又潮湿的地方,身旁除了漫无边际的水,什么也没有。她还说……是我非要让她一起去旅游的,所以必须要帮她,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我……”她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简直变成了蚊子哼哼。 这是託梦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岂不是意味着那个叫尤小枫的女孩已经遭遇了不幸? 我顿了顿,道:“你的意思是,她跟你一起去旅行,然后失了踪,是这样吗?我看你最好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这样吞吞吐吐的,我没办法帮你。” 万采灵恐慌地瞅我一眼,道:“和我们一起去旅行的还有我男朋友,我家里管得我很紧,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去玩的时候和男生住在一起,会打死我的……你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靠,我保守你大爷说了半天,这女孩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报警的谁都有不愿说出的秘密,可现在我们在讨论的,可是一条人命啊 我心里很愤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对她道:“你先把整件事讲出来再说。” 万采灵吸了吸鼻子,仿佛回忆了一下,才说道:“上个周末,也就是大前天,我向小枫提议一起去清水涧来个短途旅行,同行的还有我男朋友。你……古大师你应该知道,清水涧是一道山涧,不少小旅馆都修在山上。我们三个人上山的途中遇到一个女人,她拦住我们,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还非要将一个花朵样的项鍊坠硬塞给我们。我和我男朋友禁不住她软磨硬泡,都接了下来,只有小枫,她无论如何不肯收,还将那链坠扔到了地上。那女人当时就说,小枫马上就要倒霉了。当时我们谁都没把她的话当真,可谁知道,居然一语成谶……” 花朵样的链坠?女人? 我现在一听到“花”这个字,就会忍不住打个寒颤。那女人,该不会又是林绣云吧? “那个链坠你现在还收着吗?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对万采灵道。 她点点头,一边拉开抽屉一边道:“小枫出了事,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将坠子丢掉了。”说着,她从抽屉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物事,递到我手里。 第219页 我真的很想骂人,真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曾体会过那种被纠缠的感觉。那就像是无论你怎么用力,都有一股拧成麻花状的绳子,将你和一团看一眼就会犯噁心的东西捆在一起,你拼了命地摆脱,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摆在我手心里的那枚小小的白色链坠,我甚至不想再描述它的样子。 没错,那又是水晶兰。 那么,强迫万采灵他们手下这坠子的女人,一定是林绣云了。 “那个女人,是不是大约三十岁,胖胖的,个子不高?”我胸有成竹地问道。 可我没有等来想像中万采灵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道:“不是的,那女的又瘦又高,长得还挺漂亮,年龄嘛,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不是林绣云?他们那伙乌合之众,到底纠集了多少人? 我决定暂时不在这件事上继续伤神,于是对她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万采灵道:“其实,后面的事情,真的没有什么特别。那女人离开以后,我们就上了山,随便找到一家旅馆订了两个房间,然后到清水涧去转了转。晚饭后,我们三个人在房间里打了一会儿斗地主,然后就各自去睡了。小枫就住在我隔壁,一整晚我没听到任何特别的声音。可……可第二天早上我去叫她的时候,敲了很久的门也没见她来开。我害怕出事,找到前台的服务员帮我开了门,进去一看,小枫她……她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然后呢?你和你的男朋友就直接回了g大?”我问道。 “我跑去向旅馆的老闆和员工打听,他们都没注意到小枫是否已经离开。我给她打电话,虽然通了,却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所以我们决定先回g大看看,说不定她已经回来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的悲伤看起来很真切,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在这件事情上虽然她的做法有不妥,但我仍然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的朋友。 万采灵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报警。那女人的话,还有梦里小枫的描述,都让我不得不朝诡异的方向去想。我费了好大的劲,问了好多人,才好容易找到了你的联繫方式。他们说,你一定能帮到我……” 我无暇顾及她到底是从哪里获得我的讯息,我早已经说过,但凡真的有这方面需求的人,总能找到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我能做的,似乎只有去清水涧一探。 我指住万采灵的鼻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去清水涧看一看情况,你把那家旅馆的名字告诉我。” 她有点怯怯地偷偷瞥了我一眼,低声道:“可是……那种山间的小旅馆,根本没有什么名字。我只记得进山之后,从右边的路上去第三家就是了,对了,旅馆的老闆姓张。”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我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亡命徒。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连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 我和阿神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从g大出来之后,直接驱车前往清水涧。 我对那个地方,曾有过非常愉快的回忆。 小时候,每年暑假,我妈都会从百忙之中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陪着我和老爸一起去那里避暑。虽然这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旅行,但却有着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而现在,就连这样的地方,都已经被恶灵的气息所污染了吗? 阿神虽已经康復,但身体还有些发虚,山路走得久了,难免有些体力不支,渐渐落在了后面。 我在一块大石头前面停下脚步,等着它赶上来。 从我所处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见清水涧。 那是一条小小的溪流,在正午的太阳光下潺潺流动着,小片小片的波浪被太阳光照得闪闪发光,耀眼得像钻石一样。 不是周末,除了零星的几个外地来的游客,山上并没有什么人。 阿神气喘吁吁地爬到了我的身边,我待它歇息了片刻,接着就继续朝上走去。 …… 万采灵说的那间旅馆并不难找,我没费多大功夫,就来到了大门前。 那是一栋设计还算讨巧的小型建筑物。一楼是登记处,里面的墙壁上贴着褐色的木头,厅堂里摆着几张半旧的桌椅。 旅馆的房间在二楼。若想上去,须得先从大厅里走出来,绕到侧面,沿着一条又直又长的木楼梯走上去。楼上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边是房门,另一边则是暴露在空气中的栏杆。 这样的设计虽然挺有味道,但楼梯在室外,总归不太安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趁着没人注意上到二楼,会不会有危险,真没人说得清楚。 我在一楼大厅里找到了旅馆的老闆。说起那天的事情来,他印象还很深刻。 “是啊,那个瘦瘦的女孩和一个男孩子——我猜应该是她男朋友吧——住了一间房,另一个女孩住在他们隔壁。第二天一大早,那个瘦女孩先是跑来找服务员要钥匙开门,然后又跟在我后面一个劲儿的让我想清楚有没有见过她的朋友。说实话,周末旅馆那么多人出入,我哪里能记得清楚?” 第220页 他皱了眉,好像这件事也令他很苦恼。毕竟,有人在他的旅馆消失,倘若传出去,绝对不是一个正面的宣传。 我心知在他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资料,于是道:“那么,当天那个女孩住哪间房您还有记录吧?我想要那一间,可以吗?” 姓张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 也对,虽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尤小枫是在那间房里出了事,但明摆着绝对有关联。一般的人忌讳这个,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还主动要求住进去? 我沖他笑了一下,道:“您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从那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风景特别好,所以想试一试。” 这番说辞,我没指望他能相信,事实上,他也没必要相信。只要我房钱照付不找麻烦,他根本管不着我究竟要做些什么。我这样说,只不过是给我们彼此找了个台阶。 张老闆也就借坡下驴,打着哈哈道:“行啊,没问题。这位小姐你可真有品位,那间房的景色,真是绝了” 我不禁暗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间小旅馆是依山而建的,窗户外面早已经被山体挡了个严严实实。景色?景在何处? ---------------------------------------------------------- 我牵着阿神,沿着那条踩上去咚咚作响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正数第二间,就是尤小枫曾经住过的房间。 她究竟去了哪里,现在是生是死? 又或者,其实她仍在里面,从未曾离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用力,推开了房间的门。 一股酸腐的气味,迎面而来。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九话水之殇(三) 第十九话水之殇(三) 我和阿神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是正午,阳光十分耀眼。按照常理,倘有任何一个恶灵胆敢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必定避无可避,最后的结果,除了被阳光灼得灰飞烟灭,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可是,这股酸腐的味道,明明白白是阴魂的特有标志。 房间里拉着窗帘,从外面看除了光线阴暗一点,并没有任何不妥。 这令人作呕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要进去吗?”阿神有些迟疑,仰起头来对我道。 我苦笑着咧了一下嘴。 已经站在这里了,我还有别的路可选择吗? 我沖阿神偏了一下头,示意它进去,自己也缓慢地迈开步子,走进房间,转身合上了门。门外的一切喧嚣顿时被隔离开来,霎时间,屋内变得极其安静。 阿神取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叼出一根写着镇魂符的蜡烛来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将它点燃,搁在靠窗一张黑色的书桌上。 白色的轻烟裊裊升起,逐渐融进了空气中。 这房间很小,最多只有十平米,而且家什器具也并不算多,站在屋子中央,室内的边边角角都尽收眼底。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髮,真的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啊 阿神已经开始四处嗅闻,从墙角一直搜寻到窗边,这时趴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准备要钻进床底下看一看。 “你小心点,别直愣愣地往里沖”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阿神露了个脑袋出来,一脸不屑地道:“古安妮,我出了名的心思缜密,你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样脑残,那是对我的侮辱,你明白吗?” 我懒得和它计较,走到放在门口的一个塑料架旁,将上面的牙具、脸盆一一拿起来看了看,仍是没有什么线索。 真是烦死人了,我明明就是个捉鬼师,却弄得像侦探在查案一样。 在这种时刻,我是真的很愿意承认自己脑袋不够用的好吗? 阿神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走到我面前沖我摇摇头。 看来,它也没发现。 我伸手从它都头顶拈下来一小片蜘蛛网,颓然嘆了口气。 现在,只剩下那个衣柜了。 那是只旧式的柜子,像个又高又呆的傻瓜一样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靠床的角落。两扇门并没能完全和上,露出一条小缝,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牵着阿神慢慢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左边的那扇门。 一阵浓郁的腐臭味立即扑了过来,那味道简直像是世界上最污糟的厕所一般,实在太噁心了 我赶紧朝旁边闪了闪,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阿神倒是十分淡定,我实在怀疑它一场大病之后是不是嗅觉出了问题,如此巨大的恶臭味,它却像闻不见一样,径直将脑袋探进了衣柜深处。 “哎,当心那味道毒死你呀”我瓮声瓮气地沖它喊道。 阿神丝毫不为所动,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扭头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对我道:“古安妮,过来看。” 神哥,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刚想朝后退,就被阿神狠狠瞪了一眼,再无法可想,只得抱着“死就死吧”的心情,也把头伸进衣柜。 唔……我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气味,还真……复杂。木头、樟脑丸、恶灵的腐臭……众多种味道夹杂在一起,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腥味。 衣柜里没有挂任何衣服,除了零星摆放的两个衣架,基本上空空如也。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疑惑地瞅了阿神一眼。 第221页 “下面那层,看清楚些。”它也不多话,鼻孔朝天十分骄傲地吐出这一句。 我矮下身子,双手撑在地上朝靠近地面的夹层里看过去。 一条黑绿色的带状物,静静地躺在木板之上。 “这什么玩意?”我正要去拿,被阿神一爪子磕飞了手。 “不要碰。”它严肃地道,“那是一条水草。” --------------------------------------------------------- 我的手已经即将要摸到那东西了,被阿神这一喊,吓得一个哆嗦,立即缩了回来。 水草? 几个月前,费尔南多遇袭那次,餐厅厨房的天花板上也挂着一条被拦腰截断的水草。事后证明,他确实是被那水草穿过身体受了重伤。 难道这次又是这东西作怪? 我站起来在房间里翻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支笔,将那一条水草从衣柜里划拉出来,弄到了地上。 从外形上看,我面前的这条水草,和费尔南多遇袭那次我们见到的那条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经过了两三天后,它上面的水分已经几乎流失殆尽,看上去有点干,毫无生气。 那浓郁的酸腐味,正是水草所散发出来的。 “看这情形,如果尤小枫真是被水草所伤,那么操控它的恶灵,与伤害肥腩多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 阿神显然跟我想到了一起,盯着那水草看了半天,沉声对我道。 我有些犹豫地道:“可是……上次我们是在通平河找到费尔南多的,当时我们都推测,那恶灵一定长期在河边活动,怎么会跑来了清水涧?” “智障”它毫不客气地斥道,“谁规定了阴魂不能到处跑?他们只用飘两下,就可以去任何地方,连点脚力都费不着,别忘了,清水涧也是一条河啧,古安妮,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 我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它的鼻子吼道:“臭狗,我今天一直都让着你,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如果你有办法让自己聪明一点,我也懒得动嘴皮。”它毫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我……” “干嘛,你这就词穷了?看来,馥雪的三天密集特训只锻鍊到了你的四肢,并没有触及到你那迟钝的灵魂嘛”它不依不饶,面不改色地喷出这一句,走到门边,“开门,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我一腔愤懑之气不得发泄,只能尽情放大自己的动作,摔摔打打地收拾好阿神扔在地上的包袱,没忘记熄灭还在桌上燃烧的蜡烛,“咚咚咚”地用力跺着地板走到门边,使劲打开门走出去。 阿神跟在我后面道:“你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儿吧?我们去……” “别跟我说话”我回头就是一通吼,“你再出声我就毒哑你,然后再拔光你的毛,让你金毛变拉布拉多” …… 我一鼓作气地沿着山路朝清水涧的方向跑去。 阿神在我身后跟得很辛苦,隔着好几米远,我都能听到它唿哧唿哧大口喘气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从前我们出去斩鬼除妖,哪一次不是我跟在它背后跑?我累得都快虚脱了,它却神色如常,连口粗气都不喘,我甚至还要求过它驮着我前进。 如今,我不得不面对的是,阿神,真的老了。 虽然它的身体已经恢復,腿脚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灵便,矫健的身姿、活力四射的奔跑,从今往后,或许就永远和它告别了。这真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一种悲哀。 我停了下来,没有转过身,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阿神追上来。 它喘着粗气奔到我身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是想说……你要不要……要不要把尉迟槿喊来帮帮忙?” 我摸了摸它头顶的软毛,摇头道:“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贸贸然叫他过来实在没必要。你也知道,他住在拢翠山,和这里根本是两个方向,万一他脑神经搭错线走路过来,等他到达这里,恐怕天都黑了。我们俩先去清水涧看看,有你在我身边,没事的。” 阿神用一种莫名惊诧的眼神望着我,抖抖索索地道:“古……古安妮,你吃错药了?” 我不答它的话,握住它拖在身后的拉绳,放慢脚步,并排着和它朝山下走去。 ----------------------------------------------------------- 这时候中午刚过,清水涧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河边有很多的鹅卵石,小时候我经常捡起那些形状又扁又圆滑的石头扔进河里打水漂,也曾经光着脚踩进清凉干净的水里,水草从脚趾缝漫出来的时候,还高兴得又跳又叫。 现在,一想到这条山涧可能已经被恶灵占据,水草都成为杀人的武器,我就止不住地噁心,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它一眼。 阿神挣开我的手走到河边,埋下头去嗅闻水流的气味。 我知道它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这水虽然不算湍急,但终究是流动的,即使恶灵曾在这里驻足停留,那气味也早被上游流下来的水沖刷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可能留下哪怕一丁点线索。 第222页 我绕到岸边的草丛里,拨弄了两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连一点收穫也没有,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焦躁。 阿神一路沿着河边搜寻,逐渐朝下游走去。 这傢伙,还真是锲而不捨。 我从地上捡了根棍子,一边拨弄着草丛和地上的落叶,一边远远跟在阿神后面。 愈往下游走,树林便愈加茂密,草丛也越来越高,逐渐可以到达齐腰的地方。 饶是大白天,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憷,远远地朝阿神的方向喊了一声,它立即奔了过来。 “怎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它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有点羞赧地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有点怕……” 阿神好不耐烦地扑棱了两下耳朵,叼起拉绳正要递给我,突然停下了动作,鼻翼迅速地耸动。 “古安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它声色俱厉地说道,朝我脸上投射出两道如炬的目光。 我被它的神情唬了一跳,好容易稳住心神,也皱了鼻子朝空气里闻了闻。 一丝熟悉的酸腐味道钻进了我的鼻腔。 我蹲下身,扯了一把脚下的草,凑在鼻子前,除了青草的香气,并没有任何异味。 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挡在我和阿神的面前。我x了过去,伸长了鼻子嗅闻,觉得自己活像阿神的同类。 那股恶灵之息盪了过来。 我又再走近了些,发现树干上,拖出一条条黑绿色的痕迹。 我顺着那痕迹的方向抬头向上一看,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郁郁葱葱的树叶和黄绿色的小花朵之间,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我。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话水之殇(四) 第二十话水之殇(四) 我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控制,不断地发出尖利的锐叫,想要快点从所处之地逃开,却手脚发软,不等站稳身形,脚下又是一滑,“噗”地再次跌了下去。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鬼?妖怪?还是什么其他更可怕的生物? 阿神到底是多活了100多年,虽然无可避免的也吃了一吓,但很快就稳住心神靠了上去,目光灼灼地仰头向树上探视。 “好了古安妮,冷静些。”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的嗓子已经痛得快要发不出声音时,阿神及时打断了我,“那是具尸体。” 我止住尖叫,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它,道:“尸体?你怎么知道?” 阿神斜了我一眼道:“因为我会用眼睛观察,不像你,只会叫得似杀猪。” 我壮着胆子再次抬头望向树枝中间的那双眼睛。 “他”的脸部下半截被树叶挡住了,双目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珠却并不会转动,看上去,好像真的死了一样。 尸体,这当然是十分可怕的,它不仅意味着死亡,更代表着有人或者非人的生物,犯下了行兇害人的勾当。即便如此,我的心中还是安定了些,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勐灌几口,在喉咙得到滋润之后对阿神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阿神突然表情诡异地笑了一下,“你爬上去,把那具尸体弄下来。” 我有没有听错?它……它让我爬——上——去? 我实在不敢相信,一边哆嗦一边打着哈哈对阿神道:“嘿……嘿嘿,神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其实不是想让我上去的对吧?” 阿神面无表情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没搞错,就是你。古安妮,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不会爬树,如果变回海东青的原形,我又不够力气。” “不是啊神哥,你想想,我既不是法医又不是警察,即使我真的把那尸体弄下来了,也无济于事嘛。我想我们还是先报警吧,你说呢?呵呵。” 不可以,我绝对不能就这样任这条臭狗摆布,让我搬尸,太恐怖了,我可是女人啊 “我没让你验尸,以你的智商我并不奢望。但是,你至少应该知道那是谁?”阿神的样子看上去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我兀自强撑:“不管是谁,也应该由警察来确定嘛,对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袁晓溪”说着我迅速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 “啪”阿神一爪子将我的手机拍到地上,声色俱厉地一字一句道:“如果那是尤小枫呢?你是不是也可以不理?” 好小子,果然精灵,居然懂得用之前我所受的委託来挟制我。虽然我没收万采灵一分钱,可姐好歹也是个讲信用有责任心的人啊 算了,不就是背尸下树吗?我也就是装装样子,其实我一点也不……不怕 我下死劲剜了阿神一眼,拉拉扯扯地把包袱从它背上拽下来,从里面掏出一条攀山绳,将一端系在腰间,深吸一口气,抱住粗壮的树干朝顶端爬去。 我已习惯了在各种危险的地方攀爬,潜意识里早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蜘蛛侠,梧桐树这点高度,对我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没费多少工夫,我就来到了那具尸体的旁边。 夏天早就来了,离得愈近,钻入鼻腔的臭味也就愈加浓厚。除了那股属于恶灵的酸腐味,这尸体也已经开始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尸身有些肿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零星散布着尸斑,从头髮的长度和衣服的样式来看,依稀可分辨出这是一个女人。 第223页 她的脖子,被一条黑绿色的水草紧紧勒住了,舌头半吐在嘴唇外,眼珠也突了出来。 我不敢细看,拼命屏住唿吸,将腰上绳索的另一头系在尸体的腰腹部位,尽量不触碰她的皮肤,扯住她的衣服拖拖拉拉地将她弄到了树下,仰面摆放在地上。 刚一落地,我就用自己所能的最快速度解开腰上的绳索,奔出几米远,大口大口地不断唿吸新鲜空气。 靠,这叫什么事儿,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斩鬼女还需要和尸体打交道的啊? 阿神围着那具尸身远远地绕了一圈,扭头对我道:“古安妮,这是个女孩子,很年轻,你要不要跟万采灵确定一下?” 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它就支使我做这做那,自己像个甩手老爷一样,还有没有良心了? 我嘟嘟囔囔地捡回手机,按下万采灵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我不愿意跟她多啰嗦,径直道:“你手机里有没有尤小枫的照片?” 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有啊,前两天到清水涧玩,拍了不少照片呢……怎么,古大师,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我不能确定,稍后再跟你细说。你现在赶快把照片发到我手机上,就这样。”说罢,我即时挂掉了电话。 万采灵的简讯很快传了过来。我点开那张照片,走到阿神身旁,将照片中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年轻女孩与地上这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细细比对。 我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面前的这具尸体,无论是髮型、穿着、身材都和照片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看来,这个多半就是尤小枫。”我嘆了口气,对阿神说道。 紧接着,我打了个电话给袁晓溪,简略地描述了一下此时的情况。她也吓了一跳,当即就应承立即带人赶到现场。 我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另一棵大树旁坐下来。 一个还不到20岁的鲜活生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承受这样灭顶的苦难? …… 袁晓溪很快就赶到了。 五、六个警务人员围在尸体旁做着检查搜证,我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袁晓溪在我身边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别提了,接了个委託,山长水远的跑过来。我有心理准备这女孩很有可能已经遭逢不测,但我实在没料到,居然被我看见她这样的惨状。被水草勒死,你能想像吗?”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顿了好半天,才道:“好了安妮,先不要想那么多,或者晚些时候,我们叫上尉迟槿他们,一起将整件事讨论一下。等一会儿搜证结束,麻烦你跟我回一趟刑警队,我需要替你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没问题,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得先上山去把旅馆房间给退了。”我无精打采地回了她一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脑门,站起身来拍掉 身后沾上的杂草,牵着阿神慢腾腾地朝山上走去。 万采灵託付给我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已经与我无关,接下来,袁晓溪他们会跟她联繫。 而我,我的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将这个无辜生命杀害的恶灵。 ---------------------------------------------------------- 一天之后,在费尔南多的餐厅里,我、阿神、袁晓溪、尉迟槿还有我妈,围坐在在一张位置隐蔽的桌子旁。 费尔南多用一个大盘子从厨房端出各种tapa搁在餐桌上,挤挤挨挨地也在我身侧坐下来。 已经有多久,我们没有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了?自从我和费尔南多正式在一起之后,尉迟槿总是有意无意地迴避这样的场合,袁晓溪结了婚也甚少再同我厮混,从前成日在我家中穿来梭去的人们,好像一下子四散离开,像此刻这样围坐在一起,似乎变成了无比困难的事。 “伯母,早就该请你来我餐厅吃一顿饭的,可是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你喜欢吃什么,等一下我亲手做给你。”费尔南多热情地对我妈道。 在中国呆得久了,他似乎也深谙讨好女友母亲那一套,可他根本不明白我妈那替女恨嫁的心情。他这样一个要貌有貌,对我又温柔的男人,我妈光看着就要合不拢嘴了,哪里还需要他多做些什么? 果然,我妈笑呵呵地对他道:“说实话,西餐我真的吃不太惯,不过,你做的,我再怎么都要尝尝。你看着替我安排吧。” “好了好了”我突然觉得有些焦躁,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我们现在是要讨论正事的,请你们两位不要拉家常好吗?” 费尔南多不以为意,笑着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最先进入状况的是尉迟槿,他皱着眉头对袁晓溪道:“袁姑娘,那尸体的身份确定了吗?” 袁晓溪点了点头,道:“已经验过了,正是万采灵委託安妮查找的尤小枫,她脖子上丝丝缠绕的那条水草,就是勒死她的兇器。” 尉迟槿低着头想了想,对我道:“这我倒是有一事不明。古姑娘,你之前提及,那位万采灵曾告诉你,尤小枫在梦中对她说,自己被困在一片水中,不得唿吸。照这样推断,她理当是死在那清水涧中才是,怎会是被吊死在梧桐树之上?” 第224页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下抓了抓头髮,困惑地道:“我也想不透。你说,会不会是伤害尤小枫的那个恶灵想要转移视线,在水中将尤小枫勒死,然后再将尸体弄到树上混淆我们的思维?” “那是没必要的。”袁晓溪肯定地道,“安妮你想想,如果整件事真是恶灵所为,那就意味着,我们警方是没有任何方法将真相查出的。他将那条水草留在尤小枫的脖子上,意味他根本也不担心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既然这样,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被她说得愈加纷乱,恼怒地使劲锤了一下自己的腿,费尔南多慌忙捉住我的手,以眼神示意我镇定。 “那个……安妮,我想……”他似有什么想说,却又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我挣开他的手,气咻咻地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大口,没好气地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别吞吞吐吐看得人发急。” “我是在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尤小枫虽然是被吊死在树上,但是,她的灵魂却被囚禁在了水中……” 我目瞪口呆地望住他,心里生出万千波澜。 “怎……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扭捏着道。 “天才啊,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投身斩鬼捉妖这个十分有前途的事业当中?” 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而我们几个,自诩为斩鬼高手、名门高徒、警界精英,竟没有一人想到 尉迟槿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对我说道:“这种可能性的确极大,但单凭这一点,我们仍无法找到那恶灵的出处及目的,姑娘,接下来你欲如何行止?需不需要找我师叔……” “别,还是不要了你明知道我和那臭酒鬼不对盘,做事的方法大相迳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不想再找他。我妈给他买那么贵的酒,我心疼死了”我急忙连连摇手。吴酒鬼,我哪敢再得罪? 我妈瞪了我一眼,道:“妮妮,你给我懂礼貌一点,什么臭酒鬼?还有,难道现在还不算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还不等我说什么,袁晓溪便拍掌道:“好,就这么定了,反正我也很想见识你下你们说的那个特立独行的高人。哇,酒鬼哎,真的好像游戏里的人物啊” 我不想理她,偏开脑袋望向门口,心里也算是默认了。 这时,穆之涯推门走了进来。 我一直对他颇有好感,当下便挥舞胳膊大声打招唿道:“穆叔叔,你又来了?” 整桌人的目光齐刷刷朝门口移去。 穆之涯笑呵呵地走过来,道:“哟,丫头,你们这是在聚会哪?费尔南多,你要的资料我翻译好了。” 我用手肘使劲杵了身边的捲毛男一下,道:“你有那么多文件需要翻译吗?穆叔叔挣你这份工资还真不容易”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髮,站起身带着穆之涯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妈在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道:“妮妮,那是谁?” “哦,他姓穆,是个西班牙语翻译,费尔南多请他帮忙的。”我心不在焉地答。 我妈垂下眼睛,好像在沉思什么,少顷,抬起头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我道:“我好像见过他。”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话水之殇(五) 第二十话水之殇(五) 我对我**话混没在意,从桌上的盘子里捞起一只虾丢进口中,很不走心地道:“这很正常吧,你和穆叔叔都在c城住了好几十年,城市嘛,能有多大?总有撞见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因此存了印象呢。” 我妈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嗯……可能是吧。” 这当儿费尔南多带着穆之涯又走了出来,后者颇具赞许之意地在他肩膊上拍了拍。 黎馥雪女士的注意力顿时又被吸引了过去,我扭头也顺着她的眼光朝穆之涯看了看,除了那头不见一丝杂色的银髮稍显做作之外,怎么看,他也都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老头。 这件事就像半空中飘过的一丝烟尘,一熘烟儿就没了踪影。 ----------------------------------------------------------- 午餐过后,费尔南多留在餐厅里打理,我们即刻就准备向吴酒鬼家进发。 一路上,袁晓溪一直兴奋得不行,只要双脚踏上地面,就必然是又蹦又跳,我看她那架势,简直是预备着要跳一段民族舞蹈。 吴酒鬼,顾名思义,不就是个酒篓子吗?就算他稍微比我有本事那么一丢丢,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欢欣鼓舞的吧? 上了楼之后,我妈就径直回了家。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对穆之涯还是有些牵挂,心里不禁替我爸担忧。 苍天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虽然跟风趣儒雅又不端架子的穆之涯相比,我老爹的确是满身书呆子气息,可好歹他和我妈也相濡以沫地共同生活二十多年,如今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候给予我如此沉重的打击与伤害吗? 我们虽是还没能见到吴酒鬼的面,尉迟槿却已经摆好了一副恭谨的架势。理了理自己那万年不变的阿玛尼西装,又整了整背负在身后的湛卢剑的角度,甚至还清了一下喉咙,然后,曲起手指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第225页 吴酒鬼打着哈欠开了门,勐然发现本就狭窄的过道里站了三人一狗,倒唬了一跳,退后两步道:“小槿,古家丫头……你们这是干嘛?” “师叔。”尉迟槿充满敬意地朝酒鬼深施一礼道,“我们遇上麻烦,自己怎么也琢磨不透,少不得来叨扰您,还望您指点迷津。” 吴酒鬼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眯起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假笑。 袁晓溪难掩欣喜地撞了我一下,附在我耳边低声道:“这就是那位在我电脑上留下纸条的前辈高人?看上去好有风骨啊” 站在我们面前的臭酒鬼,样子明明就又猥琐又狡黠,哪里有什么风骨?袁晓溪这眼神儿也不正常了,需不需要带她去配副眼镜? 我顶烦她那没见识的小粉丝样,不耐地白了她一眼,道:“干什么?你不会也打算背叛你家方逸吧?”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妥:我为什么要说“又”字? “既然这样,你们就进屋来呗,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点拨一下你们这些愣头青又如何?”酒鬼一点也不客气,沖我们点了点头,就背着手走进房间。 屋内看起来比前两天我来道歉时还乱了许多,满地都是东歪西倒的酒瓶子。我蹭到那个装酒的纸箱子前探头朝里一瞧,好么,满箱子的酒已经消下去大半了话说,他年纪也这么大了,照这样喝酒,身体能承受得了? 吴默樵伸手虚指了指沙发示意我们坐下,自己也大大咧咧地在客厅里一张小马扎上坐下来,顺手从纸箱里掏出一瓶红酒,拔掉木塞勐灌了一口,满意地咂了咂嘴,道:“说吧,又是何事想不明?” 尉迟槿正要开口,我使劲扯了他一把,笑唿唿地对吴酒鬼道:“吴大叔,您真是说笑了,从来都是您提醒我们该注意些什么,我敢确定,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定都在你掌握之中,您何必这么玩儿我们呢?” “是啊高人,安妮为这事儿烦了好几天了,您就帮帮她吧,成吗?”袁晓溪也摆出一副恭敬之态,对吴默樵软语恳求道。 吴酒鬼似是这是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不认识的人,朝袁晓溪脸上张了张,道:“哟,这姑娘是谁?” “这是我朋友袁晓溪,她以前本也是斩鬼族的继承人,不过后来自己放弃了,现在她是个警察。对了,上次您写的那张纸条,就是夹在她电脑里的。”我答道。 吴酒鬼瞭然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四肢颀长,骨骼精奇,双目如电亦如光。袁丫头,恕我这老头子直言,你的自身条件跟古家丫头相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当初做了斩鬼女,必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可惜呀……” 袁晓溪抿嘴微笑不语,我却被他这句话激得头顶冒火,使劲捏紧了拳头。 喂,再怎么说,我古安妮这两三年也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屡破奇案功勋卓绝。这臭酒鬼要贊袁晓溪就尽管去贊,凭什么拉上我做垫背的? 尉迟槿可能也觉得自家师叔这句话说得有问题,当下咳嗽了一声,道:“师叔,这些闲事改天再论也为时不晚,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啊。” “唔……待我想想……”吴酒鬼喝了一口酒,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摆出一副思索的形态来,半晌才道,“古家丫头,如今你已经去过清水涧,找到那具被害女子的尸身,可对?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我在心里对他爆了句粗口,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我在那女孩死前住过的那个房间的衣柜里,找到一条水草;另外警察那边也初步判定,她是被水草给勒死的。之前我的一个朋友也曾经被水草所伤,我估计很有可能是同一个恶灵,可是直到现在,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嗯,既这样,你手中的资料也着实有限。我还是那句话,稍安勿躁,切勿轻举妄动。”他高深莫测地半眯着眼睛吐出这句话,然后就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再不发一言。 “这就……完了?”袁晓溪双眼死盯住吴酒鬼,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拳头已经捏得格格作响——死酒鬼,你要是不愿意帮,给句痛快话就行了,何必这样耍我? 我实在憋不住自己的怒气,尉迟槿刚要开口,我就一把按住了他,大声对酒鬼道:“吴大叔,你每次都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上次那个杀了自己男友的女孩你就不让我管,这次又是这样。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一条人命啊如果不尽早找到那恶灵的栖身处,万一他又走出来伤人怎么办?就算你已经被崆峒赶出来了,好歹也应该担些责任吧?” 这话一出口,就连一贯沉稳的尉迟槿都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将身体朝我这边倾斜,呈现出保护的态势。 被逐出师门,这是吴酒鬼的伤心事,如今我就这样口无遮拦地嚷了出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令我血溅当场? 可,令我们所有人都颇为意外的是,吴酒鬼只微微笑了一下,朗声道:“小槿,你不必护着那丫头,我知道她是真心担忧,一时口不择言,不会与她计较。丫头,上次那事我不让你管,是不想横生波澜。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圈套,引你入局,只是设套的人并不见得高明,过了也就过了,你何必耿耿于怀?至于这次的事——” 第226页 他突然站起身走进厨房拿出一碟油炸花生米,一边往嘴里丢一边道:“这次你要对付的,同样不是单单一个恶灵,我想你明白我所指为何。不同的是,这只水中恶鬼,手段非常阴毒,你先发制人,未必就能旗开得胜。须得等他再次出手之时,看准情势设定对策,方才稳妥。再说,你已经坏了他一回好事,还不满足吗?” “你什么意思?”我有听没懂,呆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 “呵呵,这位袁丫头,若我所知不错,那个被水草杀害的女子,应是死于上个礼拜日的凌晨时分,是吗?” 袁晓溪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古家丫头,清水涧那地方树木繁多,所以,每周四以及周日,都会安排工人对树木花草进行修剪,好几年了,风雨不改。 你也知道,清水涧的旅游业发展得十分成熟,一到周末更是人满为患。那女子被吊死在树上,若一切如常,周日白天必定会被工人所发现,只要他嚷起来,不用说肯定会引起众多人的围观。这种被水草勒死的死状本来就非常诡异,这样一来c城便会谣言四起。到那时,那一伙长期生事的恶灵,不费任何力气便能趁乱搅得c城混乱不堪。 然而,世事偏偏就是这么巧。谁也想不到周日那修剪花草的工人竟然偷懒没有去工作,这尸体白白在树上挂了两天也没人发现。后来,你又在游客稀少之时赶了去,及时通知了警方,令他们的计策落空,你说说,这可不是坏了他们的大事?”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敢情,我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吴酒鬼将花生米嚼得嘎嘣嘎嘣响,接着道:“这次一击不中,他们必将再谋方法,下次现身作恶的,未必就还会是这个水中之魂。我就算擅于探听消息,也只能等他们有所行动了才能得知。所以,我让你勿要轻举妄动,绝不是推诿,而是实在毫无头绪,待有消息时,自然会通知与你,你明白了吗?” 他句句在情在理,我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也涨得通红。 怎么办,要不要再次向臭酒鬼道歉?可万一他又让我买酒,我们老古家会破产的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拼命想找出一个话题来,度过这个尴尬的局面。突然之间灵机一动,张口就道:“对了吴大叔,我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大学女生明明就是被在树上吊死的,却夜夜託梦给她的朋友,说自己被困在水中。我们分析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是她的灵魂被禁锢在水里,你说……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吗?” 吴酒鬼眉头微微一皱,隔了半晌,有些犹疑地对我道:“怎会如此?照你这样说……莫非那伙乌合之众在暗中……天哪,古家丫头,你可听过什么叫食魂鬼?” 他嘴里蓦地蹦出这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发问,却听得楼下一阵喧譁。 “死人啦,死人啦”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一话水之殇——追击 第二十一话水之殇——追击 我像身后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吴酒鬼家的窗口,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将脑袋探了出去。 就在我们这栋楼的楼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和动作,只觉得他们像苍蝇似的嘈嚷着,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真是要命,这又是怎么了? “下去看看”这时,袁晓溪已经冲到大门口拉开了门,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尉迟槿慌乱之中仍是没有忘记应有的礼数,朝吴酒鬼施了一礼,当即奔出房门。我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嘆了口气,牵着阿神也跟了上去。 许是因为太多人出来看热闹的缘故,电梯被塞得满满当当,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得空上来。我们几个实在等不得,唯有拿出最快的速度顺着楼梯朝下跑,沿路上看到走廊里很多家住户都打开了门,站在那儿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自己听来的所谓“事实”。堵了路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简直比过年还兴奋? 跑到四楼时,我见到一家住户的门大大敞开着,门口围了好几十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还不时有人拨开众人试图获得最佳位置。 这地方,应该就是事发地点了吧? “哎哟,你看,这就是那个姓胡的小子吧,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啧啧,真是……” “可不是,也不知死没死,看那样子,怕是够呛。” “我听说,他就是不信邪……前两天……”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因为话题太过庞杂,他们发言又太过踊跃,我听不太分明,自顾自不断拨开挡在门口的人,一点点往里挤。 我没料到我这样的举动居然还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太太使劲拍了我一下,道:“你是老谁家那小谁吧?大家都是看热闹的,你怎么不讲究先来后到?一点礼貌都没有” 她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不少人的贊同之声。 “你们滚蛋,没指望你们帮忙,至少不要添乱吧?”我气急败坏,又总不能沖那老太抡一拳,只能大声冲着围在四周向我指指戳戳的人嚷道。 阿神也呲出牙齿,喉间发出一声声低吼。 第227页 “哟,你以为有条狗我们就怕你了?这年头,好像谁没见过家养的狗一样。哎我跟你们说,这种狗最没用了。看着凶,其实,就算你去他们家把东西都搬空了,它还冲你摇尾巴呢” 另一个穿拖鞋的中年大叔显然对阿神十分不屑,冷哼了一声,十分欠打地对身边人介绍道。 “都给我安静点,警察办案”关键时刻,袁晓溪出手了,她将那中年大叔朝后一搡,掏出自己的警员证,朝人群一亮,瞪着凤眼道,“你们如果想跟我回警察局喝茶的话,我也不嫌麻烦” 我几乎要涕泪双流了,关键时刻,还是这位警察姐姐管用哇 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齐刷刷朝两边让出一条过道来。 我立时觉得自己连腰板都挺直了,要不是事态紧急,我还真想迈个八字步什么的,趁机逞逞威风。 屋内有一股我再熟悉不过的酸腐味道。餐桌旁站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婶,脸色煞白,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动也不动,看样子应是受惊过度。 就在离餐桌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的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目紧闭,显然是早已失去意识。在他靠近心脏的左肩处,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一条黑绿色的水草,从伤口中直穿而过,长长地拖在地板上。 又是水草杀人,还是在我的地盘上?现在的恶灵也未免太猖狂了 尉迟槿和袁晓溪一前一后奔到那青年的身边,蹲下身来检查他的状况。我走到那个胖大婶身边,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没事吧?” 大婶被我这一推之下蓦地回过神,扭头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朝后勐退一大步,连连摇手,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我一来他就这样了,我真……” “你别害怕,我知道不是你。”我赶紧拽过她的手,尽量用和缓安抚的语气对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能跟我说说自己看到些什么吗?” “我……”胖大婶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房子是我家的,我租给了这个姓胡的小子。今天是收租日,我早上打过电话给他,说好了晚饭前过来拿钱。刚……刚才我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他答应,正想着要不要开门进来看看,就听见一声大叫。我担心出事,壮着胆子打开门……就看见……就看见他倒在这儿了……我已经报警了……” 也就是说,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这说不通啊从那穿胸而过的水草来看,这次的兇手和弄伤费尔南多、杀害尤小枫的,很有可能是同一只恶灵。那么,既然是恶灵,怎可能在天还没黑的情况下就出现,“他”难道竟不怕那炽烈的阳光? 我心不在焉地轻轻拍着那个胖婶的肩膀,扭头看向地上的尉迟槿和袁晓溪。 尉迟槿这时也正好望着我,见我看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勿紧张,身体温热,尚有气息。”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这个无辜的人没有性命之忧,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神这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挣开我的手径直走到窗边。我循着它的方向看过去,之间白色的窗框上,有一道淡淡的深绿色痕迹。 阿神走过去伸长了鼻子在那道痕迹上嗅了嗅,转过来给了我一个很复杂的眼神。 我踱了过去,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将那深绿色的东西沾了一点,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浓重的土腥味,手感黏腻熘滑,感觉上很像是水草在上面拖行之后留下的痕迹。 看来,那恶灵真的刚刚才离开。 都跑来我家门口撒野了,我要是再不捉住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伏在阿神耳边,低声道:“你记得住这个味道吗?体力行吗?” 阿神无声地用它那晶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袁晓溪,你留在这处理你的事情吧。”我低头道,“尉迟槿,我们走” 说罢,阿神立即像支离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我和尉迟槿紧随其后,也沖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我们遇到了袁晓溪在刑警队的同事。那个小张一把抓住了我,道:“你怎么又在?” 我眼看着阿神和尉迟槿越跑越远,心里发急,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废话,姐还不能在这儿住了?你们袁队已经在楼上了,赶紧去赶紧去。” 小张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还不待说话,他身边的另一个警察就沖了过来,作势要扭我的手臂,口中嚷道:“你没有王法了,警察你都敢 打?” 我急得跳脚,小张朝我脸上盯了一眼,格开那个警察的手,道: “算了算了,她有急事,让她去吧。”说着,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天哪,那位惯于挥舞水草的鬼大爷鬼小姐,请你千万等等我,不要再让我扑空了啊 ----------------------------------------- 我和尉迟槿跟着阿神在城市里绕了许久,天终是黑了下来。 我只觉得自己肠子肚子都搅在了一起,痛得实在受不住,于是停下脚步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阿神骂道:“你到底……闻不闻得见那恶灵在哪里?我要断气了好吗” 第228页 阿神体力也有些不支,回头斜睨着我,道:“我能比你好过多少?他在天上飞,我们在地下追,恶灵和水草的味道在空气中会不断稀释,你以为那么容易?我方才觉得四周味道浓了一点,你有点耐性好不好?” “是啊古姑娘,这时候少不得忍耐些。”尉迟槿也道。 我沖他翻了个白眼,道:“忍耐?我怎么忍耐,你倒是说说看啊追了两个小时了吧,我真怀疑那恶灵说不定已经找到地方躲起来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怎么办?” 尉迟槿于是立即转向阿神道:“是啊前辈,古姑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嘁” “靠” 我和阿神同时发出一声,转过头连看都不想看他。 这傢伙,从什么时候开始扮演起这种墙头草和稀泥的角色来了? 他似乎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赧然一笑,还想说什么,突然我感觉到,一个影子从我们身后一闪而过。 我连忙转身。 夜色中,我看不清那影子的样貌,只觉得他身形飘忽速度奇怪,再仔细一看,他根本就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阿神和尉迟槿也发现了异状,我们三个立即朝那影子追了上去。 死恶灵,这次还不让我捉到你 追了没几步,前面的影子突然一闪,钻进了一户小院子里。 我扑了过去,却当场愣住了。 这……槐树街? 怎么可能?我们之前明明已经将槐树街28号这个恶灵的巢穴给捣毁了,难道他们如此大胆,竟还敢再回来重起炉灶?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神继续紧追了两步,在28号的院子外嗅闻了一番,转过来对我道:“他进了隔壁那家。” 什么,隔壁?那不是……穆之涯家吗? 遭了 我勐地扑了过去,顾不得按电铃,抬手用力拍着穆之涯家的铁门,一边拍一边大声喊道:“穆叔叔,穆叔叔” 没过多久,穆之涯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头银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拉开铁门,一见站在门外的人是我,立刻笑了笑,道:“这丫头,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别到处乱跑么?你还真是……我们这一带乱哪” 我急切地拽住他的袖子,道:“您没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能有什么事?好好的在家看书呢,你这一嗓子,倒吓了我一大跳。怎么了?”他看上去有些啼笑皆非地道。 我知道自己有些莽撞,抓了抓眉毛,道:“不好意思啊穆叔叔,我是有点急事。您家里就您一个人?” 他点点头,脸上开始有些疑虑之色:“我老伴死得早,儿女也都各自成家,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你究竟……” “叔叔,我能进你家看看吗?”我实在不想一直跟他这样在门外寒暄——再说下去,那恶灵非得跑了不可 “你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半个老闆娘,我哪敢说不行?来吧,都进来,喝口水也好。”穆之涯一点不含煳地招唿我和尉迟槿进屋,还冲阿神露出个和蔼的笑容。 …… 穆之涯家布置得很素净,颇有老派知识分子的味道,到处都摆放着各样书籍,东西虽多,却不见凌乱,靠窗的角落里,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鱼缸。 他安排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进厨房里端出两杯茶,又找了个不锈钢盆子给阿神倒满了水,笑呵呵地道:“歇一会儿吧,看你们样子也挺累的。丫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这样勐然一问,我也编不出什么瞎话,只得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欠我钱的人,恍惚觉得他翻到您家里来了。我怕您有危险,所以跟过来看一看。” 这谎实在撒得太离谱,我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穆之涯倒不以为意,仍是一脸和颜悦色地道:“没关系,你若不愿说,叔叔我也不能逼你。只是,有句话想劝劝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别什么事都想掺和一把,有些人有些事,你沾惹不起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稳和缓,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依稀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您的意思是?”我试探地问道。 “呵呵呵,平日里见你老是忙进忙出,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我知道我们老脑筋,说的话你未必听得进去,可不说呢,我又觉得放心不下,没办法,呵呵。”他笑着答。 我还想追问,突然瞥见尉迟槿暗暗沖我使了个眼色,于是当下便道:“您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既然您没出什么事,我也就安心了,这就告辞,我妈在家等着我呢。” 穆之涯挽留了一下,见我坚决要走,也就不再说什么,将我们送出门口,转身就回了屋。 “怎么了?”穆之涯刚刚阖上门,我便迫不及待地问尉迟槿道。 “姑娘没发现吗?他家的鱼缸之中,可有不少水草呢。”尉迟槿一脸严肃。 阿神接口道:“不止。我们进屋时,那鱼缸中的水还一漾一漾的,显然是有人刚碰过。我看了穆之涯的手,一点水滴也不沾,干爽得很。” 我心中也有个隐隐的念头,但我十分不愿意将它戳破。思忖了一下,道:“鱼缸里有水草,那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说?至于水在动,那也许是鱼弄的也不一定啊。” 第229页 “可是,他家鱼缸里,根本一条鱼也没有”阿神对我的鸵鸟心态十分不满意,低声喝道。 在月薄星稀的墨蓝色天空下,我身上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二话真相还有多远 第二十二话真相还有多远 因为最近事情太多,尉迟槿决定搬去吴酒鬼家暂住。老傢伙在自家门口嘟囔了半天,终于还是将他放了进去。 我和阿神拖着疲惫的双脚回了家。 刚一打开门,我妈就迎了过来,道:“妮妮,听说楼下又出事了?你跑到哪儿去了,妈妈等了你一晚上” 我看她面上似有焦灼之色,连忙搂住她肩膀,软声道:“妈你别担心,我去追那个杀人的恶灵来着,没找到。说来也真怪,当时可是大白天,那恶灵怎么敢出来行兇闹事?” “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一会儿再慢慢跟你解释,先说重要的。我想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对我妈做了一个稍等的动作,按下通话键,道:“喂,袁晓溪?” “安妮,你回家了吗?”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嗯,我刚到家,有事?”我简直焦头烂额,她那儿又发生了什么?怎么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找上门? 袁晓溪顿了一下,道:“我现在能来你家吗?下午查到一些东西,我实在憋不住,要是现在不告诉你,我会睡不着觉的” 唉,就怕你说了出来,睡不着的那个就变成我了 我嘆了口气,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无奈地道:“你来吧,我去把尉迟槿叫过来,他这几天就住在隔壁。” 我揉了揉眼睛,到厨房帮阿神舀了两碗狗粮,它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后,我拉开门就要往吴酒鬼家走。 “妮妮……”我妈在身后叫我。 “妈,等一会儿行吗?今天事情太多了,我想总得一件一件理清楚。”说完这句话,我就转过了身。 我妈在背后低声道:“等一会儿?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 ------------------------------------------------------- 吴酒鬼总算有点人性,本来已经上床睡了,听说袁晓溪有重要消息,又翻身爬了起来,跟着尉迟槿一起来了我家,没忘了拎上他的酒瓶子。 袁晓溪很快就到了,也是一脸疲倦之色,进屋之后连口水都没喝,噼头就朝我问道:“怎么样,找到那个恶灵了吗?” 我皱着眉头用力晃了晃脑袋,道:“别提了,反正一团乱,要想说清楚,今天晚上咱们是别想睡了。你先说你发现了什么吧。” 袁晓溪接过我妈递给她的茶杯,坐在餐桌旁,一面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道:“那个姓胡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应该问题不大了。我明天一早去医院看看,如果他情况允许,我会尽快帮他做笔录。下午,他被送去医院之后,我向周围那些围观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他跟尤小枫身上,曾发生过同一件事。” 我心里一动,连忙追问道:“是不是有人曾递给他那种水晶兰的链坠,他也拒绝了?” 袁晓溪看了我一眼,颔首道:“没错,就是这样。而且,不止是他,你们小区里的许多业主,都遇到了这样的事。硬逼着他们收下链坠的人,曾经在小区外面盘旋了整整一天。” “什么时候的事?”我真是恨死自己,没事的时候天天在家里宅着,连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一点不知道 她微微一笑:“都已经到这时候了,什么时候发生的还重要吗?” 我默然无语。她说得不错,不管是何时,这件事已经发生过,纠结于哪一天哪个时辰,根本连一点意义也没有。 尉迟槿在旁边问吴酒鬼:“师叔,你也没听过这事?” 还用问?那酒鬼平常根本恨不得钻进酒瓶子里去,指望他? 果然,吴酒鬼嘿然一笑,道:“的确不知。” 我哼了一声,对袁晓溪道:“那些业主,他们都收下那个链坠了?” “嗯。”她点点头,“大多数人因为实在拗不过,都勉为其难接了下来,剩下那些当时不肯要的,现在可怕死了,说是一定要去长生馆求那个馆主原宥,无论如何一定要带一枚链坠回来保平安。” “长生馆?啥玩意?”她的话中突然蹦出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名词,我简直一头雾水。 袁晓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道:“不就是这链坠的出处吗?就在c城东边。当时将链坠强塞给他们的人,曾提到过这个地方。我派人去看了,那地方既不教武术,也不是医馆,里面有很多人,却仿佛无所事事。至于那个馆主,根本从未露过面。” “万采灵没跟我说过啊。”我想不通透,自言自语道。 “哎哟,我说古家丫头,她整个人都慌了神,忘了有什么出奇?这些细枝末节你就先别理论了”吴酒鬼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插了句嘴。 我不理他,对袁晓溪道:“你继续说。” “我觉得这事实在蹊跷,给其他辖区的同事也都打了电话,才知道他们那边儿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只不过,伤人的利器各有不同,并不全是水草。照我估计,这根本就是那伙妄图在c城生事的乌合之众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先是到处派发水晶兰链坠,然后再对那些拒绝收下链坠的人痛下杀手,让所有人真的相信长生馆能保佑平安,臣服于他们。” 第230页 尉迟槿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天,道:“可是,他们这样搞,难道不怕别人怀疑?” “怀疑?又怎样?他们根本有恃无恐如果那个‘大头领’只是躲在幕后,所有伤人之事都交给恶灵去做,人们就算怀疑,哪里又有证据?” 袁晓溪语气带点嘲讽地道。 “这也太棘手了”我脑袋里混乱得一塌煳涂,觉得自己似乎立即就要崩溃。 “古家丫头,你先别忙着唠叨。刚才小槿跟我说了你们今晚的事,你们是不是怀疑那个穆之涯跟此事有关联?”吴酒鬼见我表情颓丧,突然狠狠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道。 痛痛痛痛死酒鬼搞什么啊,我跟他很熟吗? “穆之涯?不会吧安妮,你可别吓我。怎么回事?”袁晓溪惊诧得了不得,连忙追问道。 我将今晚在槐树街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向她说了一遍,客厅里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寂然无声。 “好了,这下总轮到我了吧?”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突然出声道。 对呀,刚才我妈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我敲了一下太阳穴,道:“是啊,我都忘得一干二净,妈,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黎馥雪女士的脸色非常凝重,沉吟片刻之后道:“你和阿神没回来之前,我一个人在家里,好不容易终于想起来我是在哪见过那个穆之涯。17、8年前,我曾与一只食魂鬼交手,当时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勉力与他相斗,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被他逃脱。我负伤正要离开,却见路旁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上去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我却从他脸上看到满布的杀气。” “你不要告诉我,那个人就是穆之涯?”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实在不愿意将穆之涯与这件事联繫在一起,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难道我妈也要来参一脚? 她缓缓点了点头:“就是他。本来我应该早就忘了这个人,可他那一脸杀气实在太兇悍,我没办法不对他印象深刻。那天在费尔南多的餐厅,我一直觉得他很眼熟,虽然现在他面上的杀气已经全无,变得和颜悦色,但那张脸,我始终无法忘记。” 我真的好想抱头大叫,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袁晓溪见我情绪不稳,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安妮,这时候你可不能乱啊,放松点,冷静点,好吗?” 我闭了闭眼睛。冷静,说得简单,我到底还能怎么办? “原来你曾与食魂鬼交过手?”吴酒鬼对我妈道,看上去难得的严肃,“古家丫头,记得今天下午我曾跟你提过这东西吗?这种恶灵靠吞食人类的魂魄而不断增长自己的力量,无比强大,很难对付。十几年前,他曾来人世间大闹过一回,那些诛邪者人人皆束手无策,最后据说还是北阴大帝出手,将他禁锢在忘川河之下。难道那伙恶灵现在正伺机让他重出江湖,掀起轩然大*?” 等……等一下,北阴大帝,忘川河下? 我勐然想起,上次观落阴到冥界寻找赵梓恩时,曾听到的那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当时,九哥告诉我,那一个被北阴大帝禁锢的恶灵,难道…… 尉迟槿看样子也想到了这一层,眉头锁得死紧,也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我全身冰凉。今夜我所知的这一切,太脱离我的控制,我根本一点把握也没有哇 “安妮,你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费尔南多,问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如果穆之涯真的跟这伙想将c城归为己有的恶灵有关,你们今晚这么跑过去,他会不会转头就找费尔南多的麻烦?” 糟糕,我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我妈这一提醒,几乎令我魂不附体,赶紧抓起电话,抖抖索索地按下费尔南多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对面是费尔南多迷迷瞪瞪的声音:“安妮,你忙到现在?” 我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你在睡觉?穆之涯有没有去找过你?” “他没来过啊,出什么事了?” 我没时间跟他解释,只说道:“你赶快清醒一点,以下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今天晚上无论什么人,即使是穆之涯来敲你的门,你也不要理他。把门窗关好,什么都别管,这两天也别跟他联繫,明白吗?” 他搞不清楚状况,懵懂地道:“啊?可是我明天约了他来拿文件。” “我说不准见他你明天不要回餐厅,一早就来我家——不对,这样还是不妥当,我现在过来接你,你在家好好等着,一步也不准离开,听见没?” 挂掉电话之后,我带上阿神立即就准备出门,袁晓溪担心不安全,自告奋勇要陪我一起去。 打开门的时候,我听到尉迟槿对吴酒鬼道:“师叔,你说那个穆之涯真的与这件事有关吗?” 吴酒鬼轻笑一声,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大胆一点来设想呢?说不定,长生馆的馆主和那个所谓的‘大头领’,其实,都是他。”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三话不眠夜 第二十三话不眠夜 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疑似罪魁祸首的穆之涯,压根没打算从费尔南多那里下手,总之,我顺利到达了费尔南多的家,并且将一头雾水的他带上了车,一路上不曾遇到任何阻滞。 第231页 费尔南多一直处于懵懂之中,在我的身边似好奇宝宝上身一般不停地连番发问。 “安妮,到底出什么事了?” “安妮,为什么你不让我见穆之涯?” “你该不会是怀疑他有问题吧,我觉得他一切都很正常,还真的帮了我不少忙啊。” “安妮……” 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本就已经搅得我不胜其烦,此刻他又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仿佛就快要爆炸一般。霎时之间,一种焦躁的情绪突然漫涌而上,我勐地一踩剎车,用力在方向盘上拍了一掌,扭身沖他大吼道:“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吵死了” 车厢内立刻安静下来,再听不见任何一点动静。就连坐在我背后一直“嗑嗑打打”发简讯的袁晓溪,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过了好半天,她从后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我一下,道:“好好的,发什么火?你突然之间跑来非要带费尔南多走,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任是谁也想要问清楚吧?” 我长出一口气,侧过头对费尔南多道:“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我脑袋里真的很乱,拜託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他静静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摸我的头髮,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居然一偏头,躲开了。 在那一刻,他脸上闪过的尴尬之色清晰可见。我知道作为他的女朋友,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但说真的,现在的我实在不愿也无暇顾及这种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 袁晓溪在我家楼下取了车便直接离开了,说好了明天去警局拿假期,最近这几天,她决定陪在我身边。 回到家,吴酒鬼和尉迟槿已经不见了,我妈扶着额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假寐,阿神也躺在地毯上,看上去十分疲累。 听到门响,我妈立刻睁开了眼睛,朝我身后望了一望,看见费尔南多,也是松了口气,轻声道:“一切还顺利吧?” 我略微点了个头,道:“尉迟槿他们回隔壁了?” “嗯,吴先生年纪大了,有点熬不住,我让他们先回去睡了,如果有突发状况,再去叫他们。” 我也不理费尔南多,自顾自接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道:“妈,下午我不是问你,为什么那恶灵能在大白天出没吗?现在好不容 易得了空儿,你赶紧跟我说说吧。” “这……”吗似乎看出我和费尔南多之间出了点问题,有些犹疑地道,“你忙了一天,想必费尔南多也是一样。我看你们都累了,要不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再说,行吗?” “咳,不说清楚我哪里能睡得着”我回头瞥了瞥费尔南多,“你要是怕打扰他,我们就回房间去说,我先去拿床被子出来。” 许久没出声的费尔南多此时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你们今天很忙吗,一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吧?这样饿久了对身体可不是好事,要不要我进厨房看看有什么材料,帮你……还有伯母……” “够了够了吃吃吃,你能不能一点到晚总让我吃东西?除了吃,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不是吗?”我愈加烦躁,想也不想便朝他嚷了回去。 “妮妮你这是从哪里生出的邪火,费尔南多不也是关心你吗?” 我妈责备地瞪了我一眼,转头安抚性地对费尔南多道:“别跟她计较, 今天真的很乱,恐怕也没时间跟你多做解释,等空下来了,我们慢慢再说,好吗?现在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我想明天一早你打个电话给餐厅,让你的员工暂时照管哪里,最近两日,你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安全。 费尔南多的表情很郁闷,我看到他喉咙哽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很有礼貌地对我妈笑了一下,答应下来。 我实在没心情跟他多说些什么,跑回房间里抱了一床褥子出来扔在沙发上,又替阿神的水盆里续了水,然后拉起我吗头也不回地便进了房间。 …… “女儿,不是妈妈要唠叨你,说实在的,我也根本不愿扮演这种啰里啰嗦的角色。但是,你明明知道他是为了你好,何苦闹别扭到这种程度?就算你心里烦,也该克制一下,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事事都由着性子来啊。” 我和我妈并排坐在被窝里,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灯光暖澄澄的。若是在平常,我很愿意在这样的氛围中和我妈分享一下母女之间的小秘密,可现在,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情。 我勉强对我妈咧嘴一笑,尽量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妈,你可太偏心了,就这么担心你女儿嫁不出去吗?你自己也说不愿意唠叨,那怎么还说这么多?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大不了明天我一起床就向他赔不是,这总成了吧?算女儿我求你了,咱们赶紧说正事,那个恶灵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其实很简单。”我妈低头思忖了一下,道:“依照我们平常的认知,恶灵若在日光下现身,即时就会灰飞烟灭,这种说法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不能现身,并不等于他无法运用自身的能力。若他可以藏身于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等待时机,便能随时伤人于无形。这一点,我想之前你在x大地下自习室内,就曾经经歷过,对吗?” 第232页 我耷拉着脑袋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我受了林绣云的骗,和费尔南多一起进入了x大的地下室,在发现有不妥时正想离开,却无法再打开那扇木门。那个时候还是白天。当时我就已经认定,那个速度奇快的恶灵虽然暂时无法现身,却仍能运用他的能力,将我们困住。 可是,就算真是这样,我可是十分明确地在下午那个房间的窗框上看到了水草拖行的痕迹,那说明他刚离开不久,这又该怎么解释? 我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我妈被弄得啼笑皆非,摇头嘆气道:“妮妮啊,你不要把恶灵想得那么蠢,他们生前也是人,跟你我一样,有正常的思维能力。依我估计,他只是想制造自己已经离开的假象。反正就算你们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未离开,你和阿神漫无目的的追了那么久,还不是直到晚上还找到他?” 你大爷的,居然被恶灵给耍了太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我在江湖上还要不要混? 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那恶灵以及他们家的祖宗十八代,咬着牙默然无语。 我妈见我出了神,勐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妮妮,话说回来,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是要去那个长生馆一探究竟吗?” 我被她拍得一个激灵,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去。” 黎馥雪女士万万没料到我会给她这个答案,有些吃惊地追问道:“你不打算管?现在城里好多人已经对他们深信不疑啊,你要是撒了手,万一他们真被蛊惑,可怎么得了?” “这我知道,我也没打算置之不理。”我道,“只是,现在我算想明白了,就算我真的头脑发热冲过去,也未必就能起到什么好效果。我打算先想办法搞定那个用水草杀人的恶灵,然后就此按兵不动,静静看他们究竟要搞出什么么蛾子。反正只要最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就行了。” “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 “我必须可以。” 说完这五个字,我都开始佩服我自己了。什么时候,我说话也变得这样不容置疑掷地有声? 我妈面上浮现出颇为欣慰的神色来。 “我的妮妮,你真的长大了。”她摸着我的脸,柔声道,“忽然觉得,妈妈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我拂开她的手,道:“你又瞎说什么呢?你是经典版的斩鬼女,永远站在比我高那么一丁点的地方嘛好了好了,都…过了,明天还要跟吴酒鬼和尉迟槿他们商量一下呢,哈,我都能想像得到他们的反应了我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早些睡吧。” 我妈这一天显然也并不轻松,很快,她就在我身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唿吸声。 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梦乡,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件的回放,就这么睁着眼睛,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起床去卫生间。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不经意间朝费尔南多睡的沙发上看了一眼。 借着从阳台透进来的亮光,我看到他也正睁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我,神色看上去无比清醒。 难道他也一晚上没睡? 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着。 是我的错觉吗?一瞬之间,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好像隔着一个东西。它伸出两条长长的触手,用力将我们朝两边拉拽,我们之间的距离,在那一刻,忽然变得无比遥远。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四话守株待兔 第二十四话守株待兔 第二天一早,当我将自己打算暂时“不作为”的决定告诉其他人时,他们的反应,通通都被我料了个正着。 尉迟槿极力反对,吴酒鬼拍手称好,至于袁晓溪,她永远无条件站在我这边,根本不会说一个“不”字。 “怎能如此不管不顾?”尉迟槿站在我面前据理力争道,“这伙乌合之众,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日日都随时可能会有无辜之人受害,你这样弃之不理,成何体统?” 我满不在乎地道:“你愿意管就去管啊,我又没拦着你,我只是不想露面而已。现在他们声势也造起来了,若我猜得不错,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不过,很快他们还会搞出一个全城皆知的事端出来,令自己更为可信。我在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呢。” “什么事端?”尉迟槿似是不信,瞪着眼睛问道。 “啧,我怎么知道?”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静待啊,你着什么急,他们现在行事越来越高调,你还怕没鬼给你捉个够?”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转头看向他师叔,见后者并备有驰援他的意思,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愤愤坐在了沙发上。 事实上,我说得虽然轻巧,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伙在人间生事的恶灵,他们的“大头领”真的是穆之涯,我该怎么办? 这个人平素一副笑不哧哧的和蔼样,貌似对我关心照顾,然而,他的真实性格究竟为何,我却一无所知,更加不知道他的心机究竟有多深。倘若在冥界时我们听到的那声嘶吼,真的来自于吴酒鬼口中的“食魂鬼”,而穆之涯借着招揽人心之时,正用那些不愿信服于他的人类之魂灵餵养着他,一旦他破土而出,我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情势,毋庸置疑,一定会非常严峻。 第233页 唉,我想,在这件事情完结之后,还是正式收山算了。虽然现在距离我妈规定的时间还有1年多,但我若能将这样强劲的对手扳倒,也算是大功劳一件,料想,到那时,我妈应该不会怎样反对, 又是一整天,我一直在同尉迟槿他们讨论究竟该如何对付那个用水草杀人的恶灵。我的意见是几人分头行事,各自到c城所有水源旁边——包括穆之涯的家门外守候,总能等到那恶灵露头。但尉迟槿则认为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在一起,太过分散,很有可能遇到危险时无法全身而退。我笑他胆小怕事,但自己心中也难免有点打鼓,于是,最终一致决定,今晚便到穆之涯在槐树街的家中打探一番。而袁晓溪,我让她暂时销假,回刑警队照常上班,以便一旦发生命案时,能够第一时间给我们提供准确消息。 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就像瞎猫碰死耗子一样渺茫,并且,很可能会来不及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但c城这么大,一时之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掌控全局。只求这样的守株待兔,能像当初对付尹殇一样,有所收穫。 在我们争论得热火朝天时,费尔南多一直坐在餐桌旁。要是在往日,他早就十分积极地投入进来,给出一些不靠谱的建议了,可如今,他只是双手撑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们。 商议已定,吴酒鬼和尉迟槿立即回家做准备,袁晓溪也直接去了刑警队。我妈更拉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非常淡定地带着阿神下楼去买菜。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走到餐桌旁,在费尔南多对面坐下来,抓住他的胳膊摇了两下,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道:“对不起嘛,昨天晚上我不应该那么说话。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当时我真的被这些事弄得很烦,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我早已习惯,在自己向他乱发脾气之后,他会对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啊,我不生气的。”今天,我也以为一切会一如往常。 可这一次,他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道:“安妮,你不用道歉,其实你说的没错。的确,这么久以来,我似乎一直在你身边扮演一个做饭很好吃的保姆角色。你的工作,许多女孩子只是听见就会变了脸色,可是你,虽然有时候会发牢骚、闹脾气,却一直做得非常好。我喜欢你,就希望自己就像尉迟先生一样,能或多或少帮上你的忙,哪怕只是一丁点。但是现在我发现,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好像一直只会给你找麻烦。我……” “不是这样的”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这傢伙,到底在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最清楚我心里到底怎么想。我并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忙,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你让我觉得,我也可以跟这个令人噁心的鬼怪世界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知道吗?我爸爸是一个酸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为我**斩鬼事业出一点力,但那又怎样?他跟我妈还不是很相爱,这些年一直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你又明不明白我怎么想呢?”他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从前,我一直觉得他的双眼澄澈得可以一眼望穿,可现在,我看不懂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我只是很想逃。 “我看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个问题,我去看看尉迟槿他们准备得怎么样,要出门了。”我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般地冲出了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我在吴酒鬼家里整整呆了一下午。 不知道费尔南多在那边是怎样的情景,我很害怕,如果现在回家去面对他,事情会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以我少得可怜的恋爱经验来看,或许,等我们两个都能冷静下来再好好谈一谈,会是比较妥当的处理方法。 我妈派阿神过来叫我回家,最终的结果是连阿神也被我扣了下来,一起窝在沙发里承受吴酒鬼那该死的二胡带来的摧残,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夜晚快点到来。 好不容易,天终于黑了。 我迫不及待地命阿神回家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自己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了出去,直奔地下停车场。 这一路上,我将车子开得飞快,就仿佛吴酒鬼会拎着二胡在后面追我一样。直到真的到达了槐树街穆之涯家的门口,我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拜託,这地方明明就很有可能是个魔窟吧,为什么我心里竟觉得比在家的时候还要安定? 阿神围绕着穆之涯家的围墙转了一圈,在侧面找了一个少人经过的地方,将我们引过去。我扒在墙上,透过一个小小的破洞朝里张望了一番,屋内灯火明亮,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十分安静。 这些日子以来,我仿佛和这个地方槓上了,不管那些恶灵将我带到多远的地方,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要回来这里。 一切安排停当,我贴着墙根坐下来,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抛高又接住,不是扭头注意一下院子内的情形。 所谓等待,大部分的时间註定都是无意义。能够盼来想要的结果自是最好,只怕到最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空。 “姑娘今日有些奇怪。”尉迟槿在我旁边也坐了下来,轻轻摸着阿神身上油光水滑的毛,冷不丁在我身侧阴森森地吐出这一句。 第234页 “我又怎么了?”我转过去十分不满地横着眼道,“我都已经耐着性子捧你那位宝贝师叔的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尉迟槿难得地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妥。依姑娘的性子,能在那种可怕的折磨之中安然端坐整个下午,真是奇了。” 我懒得跟他鬼扯,朝旁边挪了半米,没好气地对他嚷道:“我可没功夫跟你闲聊。警告你啊,我们可是在做正事呢,万一出了纰漏,黑锅绝对由你来背” 尉迟槿跟阿神对视一眼,脸上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古姑娘,你和鲁伊斯先生之间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一整天都在你家,照常理,你没理由会跑到师叔家打发时间啊?”他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放过我,敛起笑容,认真地问道。 有那么明显吗?连他这样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你少废话,我的事哪轮得到你管,你再多问一句,我就……” “古安妮,别说话” 我还没来得及撂狠话,阿神已经一爪向我拍了过来,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我道:“那东西好像出来了。” 我赶紧噤声,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恻恻的风卷了过来,隐约还挟带着一丝河水中特有的土腥味。我抬起头,天空中一片阴云一掠而过,紧接着,一个瘦伶伶的身影从穆之涯家的屋顶,缓缓冒了出来。 果然是那个来自水中的恶灵 看他的样子,似是即刻就要飘远。我没办法知道他刻究竟是要去向哪里,但我很清楚,决不能让他离开。 那影子已经飘到我的头顶上空,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的存在。我瞅准时机,突然一跃而起,身子虚飘飘荡到半空中,左手一伸,拽住他的脚,一个用力,将他拽了下来 “啊”事发突然,那恶灵未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蓦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然而,不待他的叫声落下,我已经将他拖到了地面,用力朝前一甩,没有任何声响,他就已经大头朝下地栽在了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然而很快,他就翻身爬起,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尚来不及抹去的惊愕表情。 哟,竟还真是个女鬼 她死时该是在水里泡了很久,整个身体都膨胀着,像个过期馒头般泛出青白的颜色,太阳穴旁的紫黑之气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手臂上有些紫涨的痕迹。头髮眉毛衣服,统统都是湿淋淋的,不住地往下滴着水,滴答作响。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眨都不眨一下。 假如我还是当初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斩鬼女,恐怕真会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心里发毛双手战慄,可现在,我也算见识不少了,这种故作兇狠的表情哪里还能入得了眼?当下就对她招了招手,满面笑容地道:“hi” 也许是我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惹怒了那个女鬼,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狰狞,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发出“嘶嘶”的低吼声。 “喂,她跟你生气时的样子好像啊,你们认识的?”我踹了踹身边的阿神,好整以暇地问道。 那傢伙倒也十分配合,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嘴脸道:“谁知道?可能是吧,变身变得不错嘛” 这一问一答彻底激怒了那女鬼,她站稳身形,突然纵身一跃,宽大的袖管中霍地甩出两条黑绿色的水草,直朝我双眼激射而来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五话诛杀水中恶灵 第二十五话诛杀水中恶灵 哟喂,这架势好有武侠范儿啊我才说了这么一两句她就受不了了,这是要和我拼命不成? 拼就拼,姐可是特意来找你的,难道还怕了? 那两条水草带着一股邪气直逼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脸。我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旁边一个纵跃,躲过了那阴寒的攻势,正要回身噼出一掌,站在旁边的尉迟槿快我一步,背上的湛卢剑早已出鞘,手起剑落,一抹刺眼的金黄色光晕闪过之后,“铛铛”两声,两条黑绿色的水草被拦腰截断。女鬼因为收势不及,被手中剩下的那半截水草弹回的力度逼得身子一仰,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将手指竖在脸颊旁摇了摇道:“你真是粗鲁,姐可是乖宝宝,早就不打架啦” 女鬼怒不可遏,居然笑了出来,但很快脸上又恢復了阴狠的表情,恶声恶气地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问我啊?”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十分欠揍,但就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笑嘻嘻地道,“你杀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还不准我来帮他们讨个公道么?我就想问问,你跟住在这里的那位银髮老爷爷是什么关系,你做的一切,是他指示的吗?” 女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屑于回答,还非常脸谱化地抬头看了看天,就差吹两声口哨了。 我苦口婆心地对她道:“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这条路一走下去便没有尽头,入轮迴时,北阴大帝见你双手沾满鲜血,没准让你投胎成为二师兄,难道你当真不想有一日重新做人?” “哈,投胎转世,谁稀罕?将你们这些人类如蝼蚁般握在手中当玩偶,可比受那重生之苦来得痛快多了少废话,你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你若想对付我,就只管来”女鬼丝毫不为所动,双眉倒竖,瞪着眼沖我嚷道。 第235页 “唉,好吧。”我惋惜地嘆了口气,“那恐怕要对不住你了。前两天本姑娘闭关修炼,也不知进境如何,现在,就拿你试试手呗。” “来就来”女鬼一声断喝,随即跃至半空中,袖笼子里又再甩出两条水草。 这一次,她手上明显加了力,那水草来势格外兇勐,甚至发出了“呲呲”的响声,冲着我的腰腹部漫捲而来。 我立在原地,举起双臂在头顶画了一个半圆,心中念起咒语,接着将双掌合于胸前,勐地朝前一伸,两只手的指尖各喷出一道水柱,霎时间合二为一,捲住了那两条水草。 我松开合在一起的双手,再向前拍出双掌,水柱立即发出唿啸之声,疾速奔向那女恶灵,“轰”地一声,正中她面部,她仰面一倒,直直栽在了地上。 这一击虽然去势兇勐,我却并没有使上多大的力,因此,那女鬼很快又爬了起来,面色泛青,嘴角滴出一条黑色的血线。 我沖她粲然一笑:“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也是水里来的,用这招‘恸水咒’对你太不厚道了,下回我一定换一招,好吗?不过,万一你现在突然改了主意,愿意将你们的计划告诉给我听,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好好地送你超度,也就罢了。” 女鬼恨恨地抹掉自己嘴角渗出的黑血,似乎还想说两句狠话,却不自觉地朝穆之涯家望了一眼,目光中似有求救之意。 “别看了,我跟你在这叨咕半天,他要是想救你,早就出来了。明摆着你就是他手里的棋,该扔的时候就得扔,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重要?”她那副无助的样子看起来我都觉得有点不落忍了,简直是用苦口婆心地口吻规劝道。 “我不相信”也不知道我这句话触到了她哪根脆弱的神经,女鬼突然发起狂来,原地旋转了一圈,太阳穴处的紫黑气息突然变得极盛,远远看去,就像两颗诡异的灯笼。 随后,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条水草沿着她的小腿不断向上缠绕蔓延,渐渐地越来越密集,不多一会儿,她的全身上下都被这种看上去十分柔韧的黑绿色水草紧紧包覆住,像棵巨大的绿色人形植物,将最长的一根水草握在手里,甩鞭子一般朝我扬了过来。 干嘛,她该不会是暗恋穆之涯吧?被我说这两句,就气得要出绝招?可是……这是什么怪招? 我从未见过这等离奇的情景,心里着实有点纳闷,站在那里还没醒过神来,那条长逾三米的水草已经缠住了我的脚踝,用力朝上一拉——看似滑腻的叶片上不知怎地竟生出无数细小的刺,深深勒进我的皮肤里,再生生朝外一扯,脚踝处被水草裹住的地方,皮肉都翻了出来,我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古安妮,你愣着等死啊”阿神被这一幕惊得有些发急,立时便跳着朝我扑了过来,闪着白光的牙齿从口中探出,看那样子,似是想将水草咬断。尉迟槿再次将剑拔出,作势欲挥过来。 我只觉得脚踝火烧火燎地疼,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朝阿神一摆手道:“你退开些,老娘今天就是要跟她单挑”话音未落,右手食指早已窜起一簇火苗,左手化掌为刀,从火苗上虚虚拂过,使出一招“烈炎斩”就势朝前一推——缠在脚上的水草立即被点燃,化作一条火舌,朝女恶灵身上扑了过去。 “啊啊——”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鬼全身上下都被火焰所包围,倒在了地上不住翻滚。她的惨叫在夜色中听上去格外令人惊惧,我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的鼻子里嗅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眼见那女恶灵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于是走到她面前左手一挥收了火势。 她的脸被烟燻得焦黑,隐约还有些发红,身上更是被烧得惨不忍睹,喉中发出悽厉的低吼。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怜悯地看着她,指了指尉迟槿道:“你仍然有机会,说出来,我立刻让那个男的替你超度,令你免受这样的火炙之苦。” “不可……不可能的……你那……那火,怎可能敌得过我……我御水之术?”她脸上显出费解的神色来。 “那是因为你水气太虚,根本抵挡不了这种刚勐之火。这叫反噬,你的同伙教给我的,明白吗?”我也不嫌脏,伸出手在她脸上拍了两 下,然后接过阿神递来的饮魂匕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 “说啊,难道你真的想就这样魂飞魄散?”我将匕首拔了出来,悬在她腹部之上,半提醒半恐吓地道。 女鬼的目光再次移到穆之涯家那扇紧紧关着的门上,眼中透出不舍的意味。过了半晌,扭头对我道:“我……既然不是你……你的对手,咳咳,我任你……处置……” 靠,要不要这么深情忠诚啊?给你逃离六界轮迴的机会你都不要,穆之涯哪有那么大魅力 这女恶灵曾经害过那么多的人,既然这样,我断不可放过她。嘆了口气,我将脸别到一边,手上用力将匕首插入她的腹中。 一阵烟雾散尽,地上除了余下几滴水,再没有任何行迹,就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只鬼。 尉迟槿见事情已了,立即扑了过来,强令我坐到地上,抬起我的脚踝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道:“无毒,回家上药便可。” 第236页 我点了点头,任他拉起我的手臂架在肩上,一瘸一拐地朝巷子口走去。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穆之涯家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了。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六话约见 第二十六话约见 我歇了不少时日,除了偶尔下楼替自己和阿神买点小零嘴之外,基本上从不出门。 费尔南多在我家住了几天,我们的关系表面上看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我却始终隐隐觉得不安。 他变得过分小心翼翼,不再什么都追着我问,更加不会像从前那样,给出一些不靠谱的建议。很多次我x在他怀里,他亲亲我的额头,看样子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 跟当初那个浑身发着光的“死洋鬼子”相比,现在的他,仿佛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星期之后,费尔南多放心不下餐厅的事情,决定搬回去照常工作。我虽然有些担心穆之涯会上门找茬,但心里也清楚,眼下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终于还是让他离开。 临行之前,我本想嘱咐他不要再跟穆之涯联繫,但又怕他多心,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无时无刻不在替他担忧,曾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还夹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小甜蜜,而现在,却已经变成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墙。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也许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样子。我不愿意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般,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或许,拖过这一阵儿,待我逃开了斩鬼女的束缚,一切都会发生改观。 我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 呆在家里的日子十分无聊,脚上的伤一天天见好,我也越来越闲不住,恨不能带着阿神冲出去杀两只小鬼来过过手瘾。 吴酒鬼这两天常带着尉迟槿一起到我家蹭饭,闲暇时力逼着我们听他拉二胡,美其名曰无事消遣,却每每搅得我们几人寻死觅活,就连我妈也实在忍受不了,不得不找藉口躲了出去。 星期六的晚上,吴酒鬼又来了,除了二胡之外,还带了一瓶好酒,说是最后的珍藏,请大家共同分享。 这是不是在暗示我,酒喝完了,该买了? 我直想一拳头敲到他的脑袋上面,忍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没出手。都怪我当初一时豪气许诺供他喝酒一辈子,可我哪里知道他会把酒当成水来喝? “妮妮,进来帮我端菜”我妈在厨房招唿我,我对着吴酒鬼做了个鬼脸,转身进了厨房。 “哎,我说女儿,老这样下去不行啊这吴先生和尉迟天天来吃饭我倒是很欢迎,关键是他那二胡太可怕,隔壁邻居不一定以为我们家发生什么惨事了呢,你好歹想想辙啊” 刚一走进去,我妈就一把拽住了我,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沖她苦笑了一下,道:“黎馥雪女士,您倒是说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恨不得三两下扯断他的弦啊可我有那胆子吗?说真的,我现在都期待那群乌合之众再搞点什么动静出来,好让我脱离苦海哟” “这孩子,净瞎说,哪有盼着这个的?”我妈嗔我一句,将一盘子酱肉递到我手上,“去去,赶紧端出去,没正形” 我笑嘻嘻回到客厅里,将盘子搁在餐桌上,一抬头,正碰上尉迟槿复杂的眼神。 坏了,这傢伙耳朵没那么灵吧?连我和我妈在厨房算计吴酒鬼都被他听到了? “看……看我干嘛?”我饶是底气不足,仍是强作镇定地瞪了他一眼。 “姑娘,我好像听到你手机在响,好半天了。”他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阵儿,肯定地道,“嗯,真的在响,就在你房间里。” 我了个去,这傢伙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冲进卧室一边吼道:“你脑子有病啊,就不能帮我拿一下吗?” “姑娘的闺房,我哪敢擅入?”他在我身后理直气壮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不想跟他斗嘴,冲进房间拿起电话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哪位?” “下楼,一个人。” 电话里的人只短短说了五个字,然后就挂断了。 林绣云 她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的死女人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的地头上撒野来了 你敢出现,莫非我还要躲着你吗?一个人就一个人 一股怒气直冲我头顶,我顾不得想太多,像阵风一样又从卧室跑了出来,拉开门对厨房喊了句“我出去一下”就直奔电梯。 -------------------------------------------------- 那个肥胖的身影,站在离我家不远的一盏路灯下,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眯着眼沖我一笑。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大声道:“你还想干什么?” 林绣云倒一点不恼,笑嘻嘻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瞟了我一眼,道:“哟,这么大火气,你不是一直想找我吗?我如今来了,怎么,你还不高兴?” 我逼近她,拿手指点住她的鼻子,咬着牙道:“我警告你,别想在我的地盘玩花样,我可不是吃素的” 第237页 她满不在乎地拨开我的手,道:“嗯,那又怎样?难不成这小区写了你的名,我便来不得?古安妮,我得提醒你注意一下言行,这里人来人往的,到时候众人一围观闹将起来,只会掀起更大的波澜,我是无所谓,但你就不怕自己不好收拾?” 她还威胁起我来了,这世界还有公道吗? 我收回自己的手,压抑住火气,小声问道:“怎么,你想通了,要求我饶了你?没关系,你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哈哈哈……”她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笑得不可抑止,好半天才停下来,道,“古安妮,以前我教你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幼稚有趣?有些事当然是要说清楚,不过,不是由我来说。我们家大人要见你。” 我心里一动,装作懵懂无知地道:“你们家大人?县太爷么?我可从不认识这一号人物啊” “我没工夫跟你绕弯子,现在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的计划吗?大头领究竟是谁,恐怕你心里也有数了吧?明天这个时候,晚霞路3号长生馆,我家大人,会亲自一件件跟你说分明的,随便你带上什么阿猫阿狗都没问题,咱们斗了这么久,也该互相认识一下了不是吗?等你哦。”她嘲讽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欲离开。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样就想走,你当是逛菜市场呢?” 林绣云看了一眼我的手,抬起眼睛道:“忘了告诉你,我家大人说了,今天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到时候,你身边的人,可都要小心了。你真以为他不去找那个洋鬼子的麻烦是怕了你?” 我心里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同时也清楚此刻不冷静,真有可能会坏了事。坐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这就对了,明晚,咱们不见不散”她又是一笑,扭着肥胖的身体,一摇一摇地朝小区大门口走去。 穆之涯要见我?好哇,我倒真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七话长生馆(一) 第二十七话长生馆(一) 隔天晚上,我和尉迟槿带着阿神如约来到了位于城东的晚霞路3号。 这是一栋临街的仿古建筑,白石台阶黑瓦飞檐,一块蓝色牌匾横于大门之上,上书三个金色的篆体大字:长生馆。 站在这里,我忽地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哇咧,该不会我这一推门进去,就穿越了吧?万一我运势不好,一穿之下去了什么蛮荒之地,可让我怎么活? 说到底,这种事还是更加适合尉迟槿这个讲话咬文嚼字的古呆子。我按住他的背心,用力朝前一推,道:“快点,敲门去。” 尉迟槿回头看了我一眼,倒也不推拒,信步走上台阶,握住略微有些生锈的黄铜门环正要叩上门板,只听“吱呀”一声,朱漆大门翕开一条缝,一个女人的脑袋探了出来。 我牵着阿神冲上前,一下挤开尉迟槿,对那女人道:“我找你们……” 话还没说完,女人便有些不耐地打断了我:“不必多言,随我进来。” 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吓唬谁,敢情你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见不得人了? 我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顺手将尉迟槿拉过来挡在身前,跟着她走进大门。 从外面看,这地方似乎并不见得多大,可事实上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整个内堂都是中式装修,雕樑画栋的,我看不懂那些家具器皿究竟是由什么木料打造,但也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女人带着我们七弯八绕,穿过一条冗长的走廊,突然向右一拐,身影消失在一片红雾般的帐幕之中。 我觉得自己很像《水浒传》中误入白虎节堂的林沖,接下来等待着我的,该不会也是令人百口莫辩的栽赃陷害吧? 我们找不到那女人的踪迹,又不好大声唿喝,只能循着她消失的方向缓缓朝前探寻。 这地方,简直像是在拍鬼片一样,屋内没有开灯,墙壁的烛台上点着一支支巨大的蜡烛,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纱帐,人在其中穿梭,根本辨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觉得无比奇异弔诡。 我心里有些发虚,一手拽着阿神的绳子,另一手紧紧拖住尉迟槿的衣摆,他啼笑皆非,几次三番想要挣脱,却始终未能得逞,只得听之任之。 走了不上几步,包裹着我们的纱幔突地朝两边掀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此刻,我们二人一狗正身处一个宽敞的厅堂之内,头顶是一个枝枝蔓蔓的巨大烛台,点了十数支红蜡烛,光线像追光灯一般自上面投射下来,轻雾似的朝周边蔓延,几米之外便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我们站在那片灯光下,就像是任人驻足观赏的玩偶一样,六神无主,神色仓皇。 “开灯” 正前方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喝,一两秒钟之后,厅内灯火大亮,一切变得清晰分明。 这间大堂同样是运用了仿古装饰,两边各摆着一熘桌椅,旁边各站着五个穿红衣的人,有男有女,年龄身材各不相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样的庄严肃穆,仿佛正在执行什么高尚荣光的任务。 第238页 我们对面大概五米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中式单人沙发,上面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斜倚在他腿上,手中不知拿着什么食物,正要餵进男人嘴里。 靠 我感觉到一阵恶寒。那女人身上的艷粉长裙显然很不合身,绷得太紧,凸显出一块块的肥肉,不是林绣云还能是谁? 至于那个男人——我早已想到他很有可能就是穆之涯,可我怎么能猜到他居然是这副打扮? 拜託,平日里,他明明就是一个朴素干净的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模样,一头白髮看起来虽然有些苍老,但还颇有气质。可眼下,他却穿了一件明黄色的曳地长袍,上面用黑金线绣着也不知是龙是风的图案,若留神看,会发现他右手的拇指还带戴着一个翠绿色的扳指。 我的太上老君啊,求你收了我吧你若想要我的命就只管拿去,干嘛要用这样一幅情景来糟蹋我的双眼?我真的快要吐了 穆之涯拨开林绣云的手,傲然一笑,道:“丫头,你果然守时,须知道我平日里根本不会来这地方,今天可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我现在怎么看他怎么想打,好容易压抑住内心涌出的冲动,不耐烦地沖他大声道:“少废话你约我来,现在我已经站在这儿了,你有什么屁话就赶紧说” “呵,这丫头翻脸真是快过翻书,怎么连声‘穆叔叔’也不愿叫了?也罢,称唿什么的,不过都是虚名,你别着急,叔叔我可有好东西要招待你呢” 什么好东西,老虎凳,辣椒水?不用了吧,要招供的人是你可不是我喔 他一拍手,左侧一个红衣男即时走到我身边,屈膝半蹲,将手上的托盘直直捧到我面前。 穆之涯笑容满面,仿佛兴致很好的样子对我道:“我算准了你一定会带这位先生来,特意帮你准备了陈年的桂花女儿红,来,赶紧尝尝,这可是好东西呢。” 真当我脑袋不清醒么?别说我根本就不会喝酒了,这一杯酒若是真吞下去,谁能保证我不会肠穿肚烂? 我将托盘推到一边,斜睨了他一眼,道:“对不住,我不会喝酒。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别这样要说不说的,痛快点罢” 穆之涯示意林绣云坐到一边去,自己一掀衣摆换了个姿势正对我,道:“丫头,我劝你别怫我的好意。咱们相识已久,你如今连一杯水酒都不愿赏脸,未免太过生分。我心里一难受,好多话在嘴里,偏偏就是说不出来。如此一来,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我和尉迟槿对视了一眼。 如果这个死老头真的在酒里落了药,我们俩这一喝恐怕是凶多吉少。可难道真的要空手而回? 我一咬牙,端起酒杯扬起脖子将那泛着红色的液体倒进喉咙,也不敢细品滋味,杯口冲下对他道:“这总成了吧?” 尉迟槿也一口将酒喝尽。穆之涯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道:“这才对嘛,来,随便坐。” 我耐着性子找了个位置坐下,手里紧紧握住阿神的拉绳,道:“你赶紧说,叫我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我说丫头啊,你何必对我这么大敌意?我一向对你甚为欣赏,将你当做忘年交般看待,来日我大事一成,还想予你分一杯羹,共享这世间繁华无忧,你难道不愿意吗?”他也端起桌上的酒杯来抿了一口,和善地笑道。 从前我一见他便感到亲切,可如今,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引人作呕,当下便一拍桌子,吼道:“你到底有完没完?我没时间跟你兜圈子,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坏事,让我跟你同流合污,你不如赏自己一个耳光,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咳,这丫头,怎么总是这样曲解我呢?”他惺惺作态地道,“你三番两次插手我的事,前几日还在我家门口殒我一员大将,我都不同你计较,你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别着急,你想知道的事,我统统都会告诉你。实话跟你说了吧,只需你一句话,你的亲戚朋友……凡是报得出名来的,我统统视为自己人,绝不伤他们一根汗毛。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好商量。” 他说着不疾不徐地晃了晃脑袋,从桌上的磁碟中拈起一片西瓜放进嘴里,林绣云立刻赶过去,伸出手接住他吐出来的西瓜子。 我看的身上一阵哆嗦,正要说话,尉迟槿也按捺不住了,朗声道:“这位穆先生,我劝你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将事情讲个分明方是正理。道不同不相为谋,再多做劝说也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穆之涯嘴唇一咧,做作地露出惋惜的表情,垂着眼睛道:“我年纪大了,难免啰嗦些,让你们讨厌了,既然你们立场已明,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这就入正题吧。不过,我的事,丫头你不是一早弄得清清楚楚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又拍了两下手。 一个红衣女立刻走到左前方的一片纱帐前,双手抓住尾端像两边一拉,红色的帐幕顿时落了下来 ,露出地上匍匐的一个身影。 空气中瀰漫起一阵酸腐的气息。那是一个恶灵,身上同样穿着红衣,趴在地上,头髮垂下来挡在脸前,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只隐约瞥见髮丝之间透出微弱的紫黑之气。 这只鬼,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我还不及做反应,一盆凉水已经兜头浇到那恶灵身上。 第239页 “唔……”他缓缓抬起头,似是有些困惑般费力地拨开眼前的头髮,无意识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天哪,小桂香 他脸上尽是黑色的血污,而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我居然现在才发现,自腰部往下根本是空荡荡一片——他……他只剩下半截了 这是……腰斩…… 我捂住了脸不敢再看,阿神一个箭步沖了过去,站在旁边的人想要拦阻,穆之涯却示意他不必。 小桂香……我和这个喜欢唱戏的娘娘腔,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曾经还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可是为什么,看见他如今的惨状,我心里竟一阵阵发酸? “他私下去找你,将我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还打量我不知道么?真是愚不可及既然这样,不给他教训,我如何服众?丫头,你看看,这都是你害的啊”穆之涯得意洋洋地道。 阿神很快跑了回来,对我摇了摇头,低声道:“很快就要散魂了。” 我怒火攻心,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穆之涯大骂道:“他跟你根本从没见过面,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能告诉我些什么?你太狠毒了,还是人吗?” 穆之涯脸色突变,一拂袖子大声道:“哼,人?我当然不是,待我统领c城时,我就是你们的神你最好别惹火了我,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以为我不去动那个洋鬼子,当真是因为怕了你?” 我当下就想冲上去扇他一个嘴巴,被尉迟槿死死地拉住,强行按在了凳子上。 “古姑娘,你现在和他闹起来,我们还是一无所知,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冷静些,将整件事弄清楚再做打算。”他低声在我耳边道。 穆之涯嘿嘿一笑,道:“对咯,还是这位先生冷静。丫头,我早说过了,你这性子得改。现在你可以发问了,只要你,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用力推开尉迟槿,用简直能喷出火来的目光瞪视着穆之涯,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嘛,很简单。”他理了理自己的头髮,“我要把c城,变成一座‘死城’。”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八话长生馆(二) 第二十八话长生馆(二) 把c城变为“死城”?你以为是做梦,那么容易?我还想把你穆之涯变成死人呢,但我可是一等一的守法良民,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不由自主地嘴唇向下一撇,做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来。 穆之涯将我的举动看在眼里。他并不生气,反倒呵呵笑了起来,道:“丫头好像不相信?咱们斗了这么长的时间,莫非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手段?实话说了吧,我有一百一千种方法可以慢慢陪你玩,只不过现在,我没什么耐心了。” “你是什么意思?”我这句话刚出口,忽听到一直瘫在地上的小桂香发出一声悽厉的悲鸣。我赶紧扭头一看,只见他全身快速抽搐着,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一丝白烟缓缓从他头顶冒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这是要散魂的症状,更加清楚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仍然跑到了小桂香的旁边,抓住他的手,有点颤抖地道: “喂,你……你怎样?” 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张开一条小缝,仿佛不认识我了一样朝我脸上打量半天,突然“吭吭”两声又咳出一大口血,虚弱地笑了一下,道:“幸好……幸好……” 我想,我明白他这两个字的含义。 一直以来,他都不甘心屈居于穆之涯这个“大头领”之下,或许,他心中早已清楚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万幸的是,在这之前,他已经托我将自己父母的晚年安顿妥当,此刻,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抖动得愈加厉害,手也愈来愈冰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终是化作一阵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眶一阵发热。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和小桂香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他的消逝而永远的烟消云散。但是,站在不远处眯起眼睛冷冷注视这一切的那个人,我和他的事情,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你一定要这样对他吗?他根本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我想也不想大声朝穆之涯吼了过去。 穆之涯脸上露出可鄙的笑容,道:“像这种转投到我门下的东西,永远也不能够相信。就算现在不杀他,早晚有一天,他会背叛我。这是他应得的。”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林绣云扭着肥胖的身躯蹭到穆之涯面前,沖他抛了个媚眼,道:“大人,我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我当然知道,你可是我的宝贝啊”穆之涯伸出手来,在她脸上摸了一下。 我差点没吐出来,这幅光景,真是噁心死人不偿命 我“呸”地一声,狠狠地沖他们二人吐了一口口水。尉迟槿走到我身边拉起我,道:“古姑娘,你不要这样,眼下,我们还是……” “我知道”我一把甩开他,气愤地站起身来,指着穆之涯大声道:“你不是要说吗?好,现在你给我将所有事情一件件说清楚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你的阴谋的?” 第240页 穆之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很好,终于肯入正题了。嗯……让我想想,实不相瞒,十八年前,我早已伺机而动。那时,我手中正握着一张王牌,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终究是年纪尚轻,把一切看得太过简单。那张王牌被众多斩鬼诛邪人士轮番攻击,虽不至于殒命,却也元气大伤,末了还被冥界那北阴老儿压在忘川河水之下,一困就是十五年。说起来,你妈黎馥雪为这事也该记上一笔功劳。十五年来,我一直用刚死之人的魂魄餵食我那王牌,如今,他已经强大得非昔日可比,即将破冥界而出,我重整大业的日子,也终于来到了,哈哈哈” 他面有得色,仰头髮出一阵大笑声。 原来,他也早就认出了我妈,那么想必他口中的那张“王牌”,就是吴酒鬼曾经提到过的“食魂鬼”了。 我实在不知那困在地下的恶灵如今已经强大到何种地步,也暂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跟他多做纠缠,于是追问道:“那么,当初尹殇一再针对我,也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了?” “不错。那小子野心大得很,偏偏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他既然想从李家大宅开始下手,我就索性将黄美月的阴魂安插了进去。那女人心心念念只记得她的姐夫,根本对我要做的事情懵懂无知。我只需差人扮作风水师,以‘风水有变’为名,让李家的人将她的画像重新挂到墙上,她自己就跳了出来,闹得他们夜夜不得安生。接下来的x大地下室、‘艾月’ktv,我只不过是依着尹殇的性子,配合他行事,只是没想到,他那样一个看似凶神恶煞的鬼魂,竟还是斗不过你,到了最后,还是得靠我自己。”他摇头嘆气,似有惋惜之意。 “你做这么多事,最终又能怎么样?”我忿忿地嚷道。 “无论是之前利用尹殇,还是之后的广派谣言、贩卖水晶兰、令阴魂四处扰乱夺人性命,我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闹得c城人心惶惶,只要人们怕了,自然会四处求神拜佛,寻找自保之法。而我,我轻轻抖一下小指头,就能让他们臣服于我。还记得我的水晶兰吗?那上面早已刻有属于我的符咒,信我之人,自会被迷惑,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是人是鬼,从今往后,只能听命于我一个人。” 我一拍桌子,朝前走了两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根本就是一个畜生为了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要牺牲这么多的人你就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到那个时候,这个人世,哪里还轮得到你做主?最终,你也会被北阴大帝处以极刑” 穆之涯不知怎地突然发了怒,将手边一个杯子摔到地上,站起来大声道:“我就是不服你以为我做这么多安排是为了什么?我这样一个人物,死后却要听那老儿调遣,他让我什么时候投胎,我就什么时候过奈何桥,哪怕早一刻都不行,凭什么?既然这样,我不与他争,我就在阳世,将你们这些人类踩在脚下肆意玩弄,我看他能奈我何到那个时候,你们的生死,皆有我定夺,我要鬼魂们变成c城的主宰,你们这些愚钝的人类,都是奴隶”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林绣云,道:“你真的觉得这样是对的?你已经是当妈**人了,你的老公,你的孩子,难道你真忍心弃他们于不顾?” 林绣云轻快地一笑,嘴角朝下一撇,道:“古安妮,你不用妄想拿我做突破口了。我跟他们早已全无瓜葛,以后他们是生是死,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心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大人。他才是我心中真正的英雄。”她一边说,一边谄媚地对穆之涯笑了笑。 我回过头,看见尉迟槿对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我强自压下怒气,道,“不用说,你靠近费尔南多是为了随时套取我这边的讯息,但是你这长生馆呢?难道是专门为了将那些无辜之人骗进来而设的?” “这还用说吗?”穆之涯哼了一声,“丫头,你对付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虽然恼你,但从未想过要你的命,即便是现在,我也仍在指望着你能够回心转意,只因为我欣赏你。至于其他的那些人,自然都是我的工具,有长生馆,他们会更加对我深信不疑。他们的命在我眼中连尘埃都不如,但我,在他们心里,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啊我……” “好了,够了,不必再说。”我打断他的话,走到尉迟槿身边去,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样物事,举起来晃了晃。 “哎呀,忘记告诉你了,录音了哟你操纵鬼怪作恶,我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明明就是罔顾活人性命,妄图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想,警察叔叔应该可以抓你了吧?”我得意洋洋地将手中的录音笔展示给他看。 然而,穆之涯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微微摇了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道:“丫头,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若愿意与我同享繁华,我自会放你离开。可现在,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走吗?”说着他脸色突然一变,“看来,我一定要找个对手,来陪你玩玩儿了。” 话音刚落,一股热浪袭来,挂在四周的红色纱帐纷纷扬起,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少顷之后,纱幔落下,穆之涯、林绣云以及那几个红衣男女早已不知所踪,空气中,涌起一阵腥臭的味道。 第241页 我心里一紧,连忙退到尉迟槿身旁,瞪大眼睛观察身边的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 安静,太安静了。周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 突然,从我们所处位置的左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连忙转头——天,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红色的纱帐,竟着了火,一条连着一条,火焰很快在厅堂里烧出一个大圈。 是谁,什么时候? 我心里顿时没了方寸,扎撒着双手站在那儿,看一眼火势,又转过来看看尉迟槿。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大门那里看看怎么出去才是”他拽住我的胳膊,一手牵起阿神的拉绳,拖着我们朝大门口跑去。 ----------------------------------------------------- “喂,你到底能不能打开这扇门?” 我抱着手臂站在尉迟槿身后,看着他满头大汗地捣鼓着眼前那扇朱漆大门,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它依然纹丝不动。 “姑娘勿要催我,这门……”他想了半天,好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不再理我,专心进行手上的动作。 “上次在x大地下室的时候不是很拉风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我方才那焦躁的心情早就被不满所代替,嘀嘀咕咕地道,“实在不行,试试阿神的血吧。翻来覆去就会用‘把人关起来’这一招,真是无聊死了。” 阿神瞪我一眼,刚想出言顶撞,半空中勐地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别白费力气了。今日,你们休想从这里出去” 我赶紧抬起头——那是一个恶灵,浑身像是被烈火灼伤,漆黑焦臭,脸上更是没有一块好肉,面目全非。 他好像对我笑了一下,样子却比哭更加难看,双手合掌朝前一托,一颗火球立时就从他手掌中冒出,疾速朝我奔了过来。 我不敢怠慢,双手抬起使出“恸水咒”想要破掉那颗火球。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那火球竟绕过了我发出的水柱,半空中转了一圈,直直朝我的脸扑了过来。 这是干什么?每一个人好像都要毁我容一样,好,我现在承认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美*女还不行吗? 这时,那火球已经逼到非常近的地方,我心里一急,蹬着墙壁朝上一跃,躲掉一劫。那火球砸在我们身后的一个雕花木架上,剎那之间将它化为灰烬。 这真是要我的命啊 我心里又气又急,手上便也有些慌乱,落回地面胡乱拍出一掌,直攻那恶灵的小腹。 他冷笑一声,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双掌朝前一推,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球又径直朝我飞了过来,速度更胜方才,我还不及抵挡,已经扑到我的身前,衣角立刻被点燃。 这可是夏天,衣裳穿得很少,我立时觉得皮肤火烧火燎的疼痛,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录音笔“啪”地落在地上。 阿神此时已经用尖利的指甲割开了自己的手爪,尉迟槿正帮着它将血滴在门上。突然听到我的叫声,他们同时回头一看,不禁大骇。阿神连忙沖了过来,扯住我的裤子将我朝后一拖,企图帮我躲开那颗巨大的火球。 可是,我们终究是想得太过容易。 那火球简直就像长了眼睛,直直追了过来,火势愈加旺盛,不仅是我,甚至连阿神的那一身毛也被火沾到,发出一阵烧焦的味道。 就在这时,尉迟槿一声暴喝,拔出湛卢剑,一个鹞子翻身抢到我们身前,右手朝前一挥——湛卢剑将火球从当中噼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砸在了墙上。 可是,那另一半,却像条火蛇一样,顺着他手中的剑蔓延向上,瞬间缠住了他的手臂,死死箍进皮肤内里。尉迟槿脸上的五官都疼得扭曲了,死死咬住牙齿,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我大惊失色,连忙抓住他的背心将他朝后一拖,手指聚起一道水柱,浇上他被点燃的胳膊。与此同时,阿神将自己流着血的前爪“砰”地拍在门上。 随着“吱”一声,门缓缓地打开一道缝隙。 阿神抢先一步沖了出去,我不敢再与那恶灵纠缠,也拖着尉迟槿跳出门外。一回头,只见那恶灵正在门内沖我们阴笑,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我不敢怠慢,拖着尉迟槿朝前奔了不知多少米,直到上了车,才松了一口气。 而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尉迟槿右臂上的皮肉已经被烧掉不少,白色的骨头隐约可见,鲜血淋漓不尽地流下来,将车上的座位染红了一大块。而他自己,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面飞快地发动车子嘴里一面叨念道:“尉迟槿,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家,我带你去找吴酒鬼,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句话,我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二十九话还不了的债 第二十九话还不了的债 我不敢送尉迟槿去医院,亦深知以我的微末医术,绝没有办法将他那剥皮见肉的重伤治疗好,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带着他回了吴酒鬼的家。 拍了半天的门,吴酒鬼才从屋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正要说什么,却勐然见到尉迟槿的样子,脸色一变,赶紧将他扶进屋里平放在床上,转头带着责备之意对我道:“这是怎么弄的?” 第242页 我心里本就害怕,被他那凶利的目光一瞪,更是六神无主,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嘴里吐不出一个音节。 阿神这时窜到我身前挡住我,对吴酒鬼道:“你先别尽在这儿盯着安妮看了,赶紧替尉迟槿检查一下要不要紧,就算你要骂她,也等一会儿再说吧。” 吴酒鬼嘆了口气,对我道:“去叫你妈过来帮帮忙,我平日里酒喝多了,手抖。” 我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一转身跑出门。 ----------------------------------------------------- 我坐在沙发里,阿神就在我的身边,抬起一只前爪搭在我的膝盖上。我握住它的爪子,身上一阵阵的发凉。 我妈和吴酒鬼两个人围在尉迟槿身边已经有半个钟头了,看上去神色都很凝重,时不时交谈两句,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隐约知道他们是在交换意见。 从x大地下室初相识开始,尉迟槿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似乎从来没有担忧过他是否也会有无法自保的一天。他一直昏迷着,手臂上火舌舔过的地方已经不剩下一块好肉。那白森森的骨头穿过被烧焦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为了要救我,以他的身手,决不至于会弄到这般地步。我明知道长生馆的大门口空间狭窄,就应该先赶快跑出去才对,可为什么我却偏偏要逞英雄? 头好痛。 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还? 对我来说,这真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当吴酒鬼和我妈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我时,我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我不敢发问,求助地望着阿神。后者瞭然地抬起头,对吴酒鬼道:“怎么样,严重吗?” “哼”吴酒鬼用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块毛巾擦了擦手,剜了我一眼,道,“真不知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小槿的右前臂被阴火灼烧,皮肉之伤还是小事。可他强行挥剑,以致手筋受到严重损害。这只手,基本上算是废了” 什……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尉迟槿一身傲骨,一向自视甚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手从今以后再不能握剑……这太残忍了 我颓然瘫坐在沙发里,嘴里毫无意识的念念有词,脑中像是塞满了浆煳,又像是一片空白。 许是终究不忍心看我这般模样,吴酒鬼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脑袋,放柔了声调道:“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这次就算是个教训,以后无论做什么,你都一定要记得千万小心,明白吗?小槿的手伤势虽然严重,但我没说不能治。” 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勐地一抬头,握住他的胳膊道:“吴大叔,你的意思是,你能救他?这次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挑衅穆之涯,更不应该……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吴酒鬼一笑,拂开我的手,踱到尉迟槿身边看着他的脸,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会倾尽全力。不过,与其说我能救他,不如说,是崆峒能救他。” “什……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突然会产生更加不祥的感觉? 这时,尉迟槿醒了过来,口中发出一声呻吟,似是疼痛难忍。 吴酒鬼立即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两下,道:“小槿,清醒一点,快些告诉我,你将玄清丸放在什么地方了?” 尉迟槿费力地张开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吴酒鬼,断断续续地道:“玄……玄清丸……师叔……” “快点说啊,你这手臂再不赶紧服药可就没救了”吴酒鬼有点着急地喊道。 尉迟槿没说话,只缓缓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妮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我妈着了慌,立时扑了过来,将我搂在怀里,“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别哭。”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一面无法自控地嚎啕着一面大声道:“玄清丸已经被我吃了,一颗也不剩了” “你说什么?”吴酒鬼赶过来一把捉住我的手,大声喝道,“小槿……他把两颗玄清丸都给了你?” 我使劲点着头,嘴里含煳不清地嚷道:“我害了他,都他**怪我,全都是我的错我说了我不要的,可是……”我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抱住我妈死死压住自己的声音,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那时,我被小恶灵咬了一口,中了鬼齿毒。尉迟槿将第二颗玄清丸赠与我的时候,我曾经极力反对,可最终,还是服下了那颗药丸。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众人合力的劝说我才最终妥协,而事实上,根本就是我自己自私,我怕死。 本来,废掉一条手臂的人应该是我。而现在,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尉迟槿,却做了我的替罪羊。我有什么资格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妈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迟疑地对吴酒鬼道:“你也是崆峒的人,你手中难道没有……” “哈哈哈——”吴酒鬼仰天大笑,再望向我们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些湿润。 “我是崆峒弃徒,离山之时,哪有资格获赠那种门派至宝?古家丫头,你当真、当真是……”他扬起胳膊,似乎是要一巴掌朝我扇过来。 第243页 打吧打吧,反正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都是我应得的。 “师……师叔……”尉迟槿躺在床上虚弱地唤道,“勿要……伤她,当初……是我自愿将……玄清丸赠……赠予古姑娘……你不要怪……” 他越是这样,我只会越是内疚。与他相识这么久以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好声好气对他说过一句话,动辄便非打即骂,他都一声不响地承受了。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顾及我的感受? 吴酒鬼长嘆一声,指着尉迟槿道:“小槿,你当真是……唉,怎么就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抽噎着想了半天,小声对吴酒鬼道:“我们能不能把尉迟槿送回崆峒派去,求他师父医治?” 酒鬼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他这伤势实在太重,两个时辰内不能得到有效的救治,时间一长,就算是大还金丹恐怕也无力回天了。古家丫头,你且先回家去,小槿他需要休息。” “我想……” “滚” 我全身一哆嗦,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我妈已经拉着我站起身来:“好了妮妮,先让尉迟歇着吧,他现在还在发着烧呢。等他稍微稳定些,我们再过来看他。” 说着,她半拖半拽地拉着我走出吴酒鬼家的门口。 -----------------------------------------------------------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尉迟槿的烧算是退了下来,但由于伤势严重,整个人的状况时好时坏,大部分的时间里,由于无法做太大的动作,他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吴酒鬼请了几个相熟的中医朋友前来为尉迟槿诊治,自己餵他服食凝气丸之外,也给他敷了些草药,可能过不了多久,伤口的表面就会完好如初,但内里筋脉的伤势,却恐怕永远也不会恢復如常。我不知道尉迟槿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清醒的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平静,可我心里清楚,他一定非常不好受。 吴酒鬼这回可算是恨上了我,初时连探视也不准我去,时间久了,才慢慢松了口。 我坐在尉迟槿的床边,手里削着一只苹果。 他没有睡着,眼睛微微睁着,直勾勾地望向窗外,间或转过头来看看我,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若是平素里见到他这样,我一定会百般嘲讽他矫情,可现在,我根本早就失了立场。他受伤是我造成的,他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同样也是因为我,可我能做的,只是在这里,握着那该死的苹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不要这样,既然身为斩鬼诛妖之人,早做好准备会有这样一天。我不曾怨怼自己当初将玄清丸给了你。我是一条命,你同样是一条命,没有任何不同,你放宽心吧。”他用微弱的声音对我道。 事到如今,我居然反倒要他来安慰我么? 我削下一块苹果来餵到他嘴里,苦笑道:“放宽心?你让我怎么做得到?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什么是欠,什么是还?人活在这世上,难道只为了这些?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自打下了山,我一直尽我所能地做分内之事,不敢有半点懈怠,也算是有个交代。如今既然一条手臂已废,或者,我真该歇歇了。这样不也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你明明那么厉害,还有好多妖魔鬼怪等着你去除呢你现在就想偷懒?我告诉你尉迟槿,我不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得了你那只手。就算是要用我的阳寿去换,我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有人在外面按门铃,吴酒鬼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示意他去开。 尉迟槿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痕,道:“我知道这动作实在唐突,可这些日子,你实在哭得够多了。古姑娘,你本是热血坚韧的女子,如今怎能为了我……”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尉迟先生,我今天才听说你受了伤,赶紧过来看看……咦,你们这是……” 我回过头,尉迟槿急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来得更加狗血。 费尔南多和吴酒鬼并排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我们。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话分岔口 第三十话分岔口 吴酒鬼见客厅内情势有异,反应倒也迅速,嘿嘿干笑两声便一抽身躲进了卧室里。 静默,可怕的静默。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尴尬,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只是一个动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在我看来,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当尉迟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时,我刻意装作不曾看到他脸上含着一丝心疼的温柔,我和他之间,明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可为什么,费尔南多的眼睛里除了讶异,还夹杂着些许的怀疑? 他从来不懂得怎样去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将它们坦白地暴露在太阳光下,仿佛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藏。这是我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第244页 然而,现在的他让我知道,原来,我根本不值得被信任。 费尔南多呆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探病的,这才将手中的果篮放在餐桌上,勉强露出个笑容,走到尉迟槿床前,微微弯下腰,道:“尉迟先生,你的伤还好吧?” “无妨。”尉迟槿也跟着笑了一笑,“至少不影响今后的生活。鲁伊斯先生,你有心了。” 我自问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见到他们俩这样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客客气气的说话,我就觉得身上寒凛凛的,一阵接一阵地冒着凉气,简直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于是索性立即站起来,挪到餐桌边,胡乱翻弄费尔南多带来的果篮,最终从里面拎了一串葡萄出来,拿进厨房洗干净,端到床边的小几上。 “那个……尉迟槿,吃点水果,我不知道这对你的伤势有没有帮助,可是,多补充点维生素总是没错的。”我没话找话地道,还多余地将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尉迟槿犹疑地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道:“姑娘你不是刚削了个苹果?我还没吃呢” 好吧,我就是手足无措,没有一件事做得对 我恼羞成怒,一下子冒起火来,赌气将那一碟葡萄端起来,往餐桌上重重一顿,忍了忍,道:“我看你也累了,该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才是。葡萄我搁在这里,你睡醒了让吴大叔拿给你吃。费尔南多,我们该告辞了。” “古姑娘,你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尉迟槿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小声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又有什么资格跟他发脾气呢? 嘆了口气,我低头对他道:“对不起……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休息吧,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说完,拽着费尔南多的胳膊走了出去。 ---------------------------------------------------------- 回到家我才发现,我妈和阿神都不在家,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去菜市买鱼。 “下午太阳这么毒,一人一狗年纪都不小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身子。”我嘀咕了一句,顺手将纸条塞到茶几底下。 回过头,费尔南多站在门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老是看着我干嘛?”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尉迟先生这个情况,你们就没想过送他去医院吗?” “唉,你不明白,他的手如今是伤到了筋脉。医院自然可以帮他接骨续筋,但这样的事情,吴酒鬼和他那帮朋友同样也能做。现在的问题是,即便医好了他的伤,也无法让他手臂的行动力恢復到和从前一样。要是世界上真有‘黑玉断续膏’什么的就好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一边说,一边没精打采地到厨房拿了一罐可乐,放在他手边的餐桌上。 费尔南多朝前走了两步,轻轻搂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道:“安妮,你不要这么自责,只是当时情况突然,你也没办法……” 我x着他的胳膊嘆了口气:“你说得轻松,怎么可能不怪自己?他身为一个斩鬼除妖的高手,崆峒派高徒,今后连湛卢剑还能不能拿得起来都成问题。如果不是我……” “好了好了。”他打断我的话,“我看尉迟先生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办法能帮得了他,你也不要放弃,好吗?”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掌缓缓在我头顶摩挲着,突然笑了一下,道:“我……真是迟钝,居然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尉迟先生也喜欢你。” 我身子立刻僵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终究是将那件事放在了心上。 我赶紧抬起头,大声道:“你不要误会,我哭是因为内疚自己把他害成这样,尉迟槿是在安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背,软声道:“我知道,我不是在怀疑什么。只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尉迟先生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说什么呢”我有点恼怒地挣开他的手,退了两步,使劲瞪着他道。 他有些发慌,顿了一下,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沙发上和他并排坐好,尽量用很淡的语气道:“安妮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做一个假设。你想想,尉迟先生他是个超级高手,对付那些鬼怪妖魔很有一套。如果他在你身边,一定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你和保护你,绝不会像我这样,除了给你带来麻烦,什么也做不了。” 我最怕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说到底,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其实一直以来并没有真正得到解决。那就像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便总有一天会被它刺得血肉模煳。 他见我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过嘛,他没有机会了。我这个洋鬼子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终于还是快他一步把你抢到了手里,呵呵,呵呵呵。” 我实在忍无可忍,只觉得身上寒一阵热一阵的,一把推开了他:“你笑什么,有这么可笑吗?你别以为用这样的笑声就能掩盖你话里的涵义,晚了,来不及了,明白吗?费尔南多,倘若你生气,你吃醋,我都可以欣然接受,可你凭什么摆出一副要把我往别人怀里推的架势?就因为我是一个斩鬼女,所以,我必须也只能和同道中人在一起。你是这个意思吗?” 第245页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只是……” “我早就说过,我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是你,不为别的任何。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样的话?又或者,其实你的真正意思,是担心我时时刻刻都处于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总有一天会拖累你?一年,只是一年而已,你这样都不愿意等?”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又怎么会这么想?” “……” 他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扭着沙发上的一块布,半天不发一声。 我突然觉得灰心。 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于我而言,却是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光景。既然已经倒霉到了如斯地步,倒不如索性痛快一点,说不定,反而能死而復生。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却还算冷静:“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费尔南多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瞪视着我,半晌才道:“安妮,你……” 这当口,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对着电话听筒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一开始还算平静,可后来却好像越说越激动。 好一会儿之后,他挂掉电话,一脸焦急地道:“安妮,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先离开,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得马上弄清楚,我们的事,我们的事……” 我疲惫地沖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就好。 就这样吗?就这样吧。 就当做你的离去起不了作用,我的心还完整的像一个黑洞。 ------------------------------------------------------- 我窝在沙发里发了一下午的呆,就连我妈他们回来我都一点不知道。 阿神才刚一进门就蹦到我面前,大声嚷道:“古安妮,瞎琢磨什么呢?给我注意力集中一点,有事情跟你说。” 我被它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了看墙上的钟,道:“你们不就是去买个鱼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它一脸严肃地道:“我和馥雪在菜市场听到那些大姑大妈议论纷纷,说是城北老巷子最近闹鬼闹得厉害,天天晚上从那里路过的人都能听到哭声,特别悽惨,我们今晚……哎,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说老巷子嘛,怎么了?” “我看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发生什么事了,尉迟槿的伤情又加重了?不应该啊” 它脸上清清楚楚的担忧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我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先不要跟他们说为好,免得他们陪着我焦虑,于是当下打起精神来,道:“他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你说吧,今晚什么?” 阿神盯着我看了四、五秒,皱了皱眉头,道:“我是想说,今天晚上咱们俩最好过去看一看,那地方本来就阴森,现在c城已经够乱,别再出什么事情才好。” 我点头应承下来:“行啊,那吃完晚饭咱们就去。” …… 晚上9点过,我和阿神开着车到达了城北老巷子。 上次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以九哥为首的四个小鬼,从他们那里探听到冥界尹殇的事情,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我与穆之涯之间的斗争就正式拉开了大幕。 如今,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四周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很淡的腐臭。 看来,这里最近真的并不太平。 我拉着阿神以极慢的速度朝一片漆黑的巷子里走去。 像是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一样,一阵悽厉的嚎哭声从巷道深处传来。 我饶是此刻心情如此低落,仍是无法压抑心中熊熊不息的吐槽之魂。 你大爷的,你能哭得再假一点吗?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这就是传说中的干嚎吧?我甚至都能想像到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或者鬼,是怎样的一脸呆滞面无表情。 我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正要四处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边的一间破房子里,突“格拉”响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微,但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无比清晰。 我放轻脚步,带着阿神顺着声音靠了过去。 哟,这不就是上次九哥和胡伟华他们开会的那间房子吗?莫非还是来自冥界的朋友们的固定落脚点? 我矮下身子,扒住窗台缓缓探起头。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背对着我们立在屋子中央。 什么来头,警惕性太低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兜里掏出几枚随身携带的裂魄钉,轻轻推开屋子的门。 我已经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如此,年久失修的破旧木门还是不争气地“吱扭”了一声。 “什么人?”那个人影一下子转过身来。 “我才应该问你是个什么鬼咧”我想都不想就照原样吼了回去,说话间手已经抬了起来,裂魄钉即刻就要朝他发射出去。 突然,一颗脑袋从那人影身后转了出来,一边拼命摇手一边急切地嚷道:“女侠,慢动手,慢动手”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再定睛一看,好嘛,九哥 第246页 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将手缩回,道:“怎么是你啊,又跑出来干什么?” 衣衫褴褛的小鬼从人影身后钻出来,露出黑乎乎的牙齿沖我一笑,道:“哎哟我的妈,这回可终于等到你了。”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恭敬地指了指身旁的人影,道,“女侠,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乌吝大人。”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一话鬼差乌吝 第三十一话鬼差乌吝 乌吝?让我想想……九哥成日里挂在嘴边上的那个鬼差?他不好好在冥界上班,跑到人间来做什么? “那个……鬼大人,哦不是,乌大人,你好啊你好啊。”我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唿才好,想抱个拳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抬起手掌来沖他摇了摇。 眼前这个……嗯,乌吝,怎么说呢?我实在觉得他长得太过抽象了一点。看上去他约莫三十来岁,又矮又瘦咱就不提了,面无二两肉尖嘴猴腮这也没什么可说的,最奇的是他长了双吊梢眼,眼角直飞进双鬓,好像还有点斜视,我始终搞不清楚他在看哪个方位,这着实让我感到非常郁闷。 “小九,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古侠女?你会不会弄错了?”乌吝斜睨了我一眼,对九哥道。 喂,这位先生,我这么个大活人可就站在你面前啊,你也太没有礼貌了,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问我吗? 听他话里好像有看不上我的意思,我就有点不乐意,不等九哥答话,径直抢上前去,大声道:“怎么,我就是古安妮,你觉得我长得哪点不像女侠了?” “没有没有”乌吝慌忙摆手道,“这位侠女当真是仙姿佚貌皓齿青娥静若处子动若……” “停停停”看不出来,这傢伙还挺有文采的,一句连着一句,再说下去,是不是我就可以静静等待天亮了? 我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对九哥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九哥连连点头:“可不是嘛,真是有事情想请女侠你帮忙呢。乌吝大人虽然查到你家的地址,我们却不敢贸然上门,只能在这弄出些动静来,思量着你既然是斩鬼女,肯定会来一探究竟。这两天,经过的人很多,大着胆子跑过来窥视的也不是没有,可就是等不到女侠你。过了今晚你若是还不来,我们只能想别的法子了,还好还好,你终于出现了。” 我几时变得这样重要了?冥界与我向来毫无瓜葛,他们眼巴巴的盼着我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了乌吝一眼。 他清了清喉咙,双手向后拉开,右腿朝前一迈,摆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造型,朗声道:“古侠女,实不相瞒,近日冥界出了一桩祸事,始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我每每想起,实在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终日忧心忡忡。小九不忍心见我如此忧愁,便向我推荐了你。他说,你身为一个普通人类,却连冥界都闯过,无论何事,一定能解决周全。我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便决定权且一试,故此特地来拜访女侠你。” 我装作瞭然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可是,冥界有那么多鬼差,你只是其中一个,这么担忧做什么?” 可不是吗?听九哥一口一个“大人”叫得好听,说到底,他还不就是个跑腿的? 乌吝一抬头,样子看上去自信而倨傲。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女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外传。其实,我是……” 我立刻捏紧了拳头——你要敢说“卧底”两个字我真揍你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其实,我是北阴大帝身边的特别助理。这些年,因为冥界鬼魂经常闹事,北阴大帝他老人家信任我,因此,派遣我深入其中解决各种争端和突发事件。‘鬼差’,只不过是用来掩饰我真实身份的表面工作而已。这次的事,大帝也非常重视,委託我全权处理。那图谋不轨之徒在阳世和阴间皆有所动作,所以,少不得请姑娘相助则个。” “嗯,则个则个。”我十分不走心地沖他假笑了一下。 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还不就是想在人间找个打手。九哥这傢伙,还真是个祸精。不过,他所说的在人间和冥界都有动作之人,该不会是指…… “那什么,乌大人啊,我想问问,这件事是不是跟困在忘川河底的那个‘食魂鬼’有关系?”我想了一下,对乌吝道。 他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有点不敢相信的表情:“……果然厉害,未曾想古侠女连这个都知道不错,最近,我们已经发现有人在以生人魂魄饲餵那食魂鬼,似乎是想借他身上的强大力量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查到,那个人并没有任何法力,就是普通人一个,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扯了半天,原来他也是为了穆之涯的事。 这件事,虽然我一直在跟进,到了如今这地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撒手不管,可我真的不太想跟冥界扯上太大的关系。这个九哥,就算你崇拜我,也不用给我找这样的麻烦吧? 我抓了抓头髮,有点不自然地对乌吝道:“你的意思,是非要我帮忙不可了?如果我拒绝,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第247页 “哼”乌吝从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来,“你现在是活人,我自然奈何不了你。可总有一天你也是会死的。你别忘了,你曾经偷偷潜入冥界,谁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勾当?这可是犯了大忌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只待你一朝身死,就向上参你一本,到时候,哼哼……” 我被他激得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好小子,你敢威胁我?” 这傢伙自做了鬼之后恐怕就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一下子也生气起来,嚷道:“你叫我什么?” “小子,怎么了?我没叫你大猪头算给你面子了,你咬我啊” “你……我……我骂死你” 我摇了摇头,怜悯地对他道:“跟你吵架真没意思,你太弱了……” “古安妮,你有完没完?吵得我头疼死了”阿神终于看不下去,跳到我和乌吝中间,先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我吼道。 九哥也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哎哟我说两位,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当世英豪,为一方安宁做出了突出贡献,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时间不等人,说正事要紧啊” 他们俩都发了话,我也就决定暂时不跟这个吊眼鬼计较,放缓语气对他道:“你倒是先说说,想让我怎么帮忙?” 乌吝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暂时压下胸中怒火,勉强道:“如今,那食魂鬼的能力比十五年前强大了数倍。北阴大帝虽能压制他,但会耗损大量真气,需十年时间才能恢復。他担心在这期间冥界会出现混乱,不愿铤而走险。这样一来,食魂鬼在阳世现身恐怕是避无可避。我希望你,在他出现的时候将他消灭——这个……呵呵,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也是会给你提供帮助的。” 嘁,这不就是我现在一直在做的事情吗,还需要他来特意嘱咐我一声? 不过…… 我转了转眼睛,旋即笑眯眯地对乌吝道:“说真的,你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如果我答应帮你这个忙,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好处呢?” 乌吝的两颗眼珠分别朝两边分开,我猜他正在表达的情绪应该是“惊讶”。他怔了怔,道:“你……我可是北阴大帝的特别助理,你跟我讲条件?” 我眨了眨眼睛做天真状:“不可以吗?那也没关系的,反正我离死还远得很,先吃好喝好过完下半辈子再说呗。” 乌吝咬了咬牙,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什么好处?” 我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有个朋友手臂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现在没办法帮他治好。你既然在冥界地位崇高,想必这点小事难不倒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将你自己的金丹真元之类的吐出来都好,反正一句话,你要立即让他恢復如初,行不行?” 他的样子看上去都快要厥过去了,捂住胸口踉踉跄跄朝后退了两步,低声嘆道:“你……你这个女流氓” 我一屈膝朝他行了个礼,道:“谢谢夸奖。这第二个条件嘛,就跟九哥有关了。他在冥界等待轮迴,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了。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从来不说帮帮他?我如果将食魂鬼收服,你就让九哥马上投胎转世,还要给他找个好去处,行不行?” “小九可是我的好帮手啊再说冥界的轮迴是要遵循严格的制度的,我怎么能……” “你少放屁了,你当我不清楚那些有钱有势的鬼是怎么行事的?亏得九哥还帮了你这么多的忙,你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冥界多得是爱打听的碎嘴小鬼,你干嘛非得霸着九哥不放?” “女侠……”九哥的眼睛湿润了,“你……这样帮我……” 我沖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哽咽着退了开去。 乌吝长嘆了一口气,像被割肉一样道:“好,我答应你,答应你只要你解决了食魂鬼的事,小九立刻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至于你说的朋友……明晚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向北阴大帝求一瓶‘九转赎魂水’,无论他伤势多严重,只需一颗,保管可以续骨生肌,与从前毫无二致。这样,总成了吧?我说古侠女,这两件事可都是别人的,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 我笑了一下:“我的事你解决不了。”语毕,牵着阿神与二鬼告别,径直走出老巷子。 ----------------------------------------------------------- 平白无故用原本就逃不开的事情换来了两个好处,我还是比较开心的。尉迟槿的手好歹算是有了救,我心里的愧疚也少了些,一高兴,忍不住就踹了阿神两脚。 “你皮痒了?”它沖我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并不怎么生气。 我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边笑着道:“对不起嘛,我一时太过兴奋没收住脚。你难道不高兴?以后不用再担心尉迟槿了哎” 阿神抬头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温柔:“古安妮,我今天发现,你其实还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馥雪把你教得很好,我很欣慰。” “所以你现在就可以安心的去了是吗?”我笑着又踹了它一脚。 第248页 夜深了,这僻静的地方连一个行人都没有,阿神咆哮的声音响彻云霄:“古安妮,你这辈子就坏在你这张嘴上了”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但是我愿意让身边的人幸福快乐。即使,他们的快乐里,从来没有我。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二话九转赎魂水 第三十二话九转赎魂水 隔天晚上,鬼差乌吝果然如期而至,不情不愿地将一个黑玻璃樽交到了我手上。 那是一个约莫有三寸高的瓶子,瓶身黑秋秋的,滑不留手,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无法看见里面装的液体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这玩意儿,真的靠谱吗?万一吊眼鬼乌吝天生腹黑,在瓶子里盛了些毒药来陷害我怎么办? 我瞟了他一眼,将玻璃樽递到他跟前,道:“你喝一口我看看。” 乌吝气得直跳脚,指着我鼻子大声喊道:“你这个女子……你这个女子,当真胡闹你可知这‘九转赎魂水’乃冥界至宝 ,平日里就连我都不能随意触碰,我歷尽千辛万苦为你求来如此珍贵之物,你莫非还当我是骗你?” 我见他的表情郁卒得都快便秘了似的,也不好表现得太没人性,于是跟他点了个头,说了句:“那好吧。”转身就要走。 乌吝在我身后一把揪住我,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就要走?” “不然你还指望我陪你聊心事啊?”我白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嘛,我跟他又不熟,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他的相貌生得如此难以捉摸,我就算再不济,也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蓝颜知己”啊 “咳,你真是……你给我站好,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他脚下只轻轻一点地,便盪到了我身前,两颗眼珠死死盯住自己的鼻尖。 所以,他现在其实是直视我的对吧? 我撇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拿脚尖蹭了两下地面,道:“你平常是不是很寂寞啊,为什么话这么多——好好好,你说嘛,我听着就是了。” 乌吝被我噎得险些厥过去,扶着墙晃悠了半天才稳住身形,喘了口粗气道:“……这一两日,冥界的异动越来越频繁,食魂鬼在地底不住嘶吼,引得周边亦随之颤抖。我说古侠女,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你须得做好各方准备。若有什么需要,你尽快同我讲,我也好替你安排。接下来这段时间,小九会天天晚上来此游荡,你若想跟我联繫,直接寻他便是。” 照他这样说,恐怕不日之内,那食魂鬼就会自忘川河底破水而出。穆之涯已经加快了动作,看来,我必须得加倍留神才是。 只可惜,到现在我也没办法知道他打算在哪里动手。 我思忖了一下,对乌吝道:“行,我知道了。你让九哥自己注意一点,别到处瞎跑,免得被误伤。” 乌吝的嘴唇动了一下,脸上好歹是浮现出一点忧虑的神色,低声用有些沉重的嗓音道:“你……千万小心。” 看来这傢伙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我摸了摸下巴,装腔作势地对他道:“怎么,你也觉得此事不好办对不对?那你们冥界这些高层是不是应该再给我点好处?让我想想,我……” 乌吝大骇,朝后退了半步,捂住耳朵大声道:“你不用想了,我耳朵不好使,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得了,吝啬鬼,逗你呢,看你怕成这样没事我可真走了啊。” 说罢,我沖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老巷子。 -------------------------------------------------------- 回到吴酒鬼家,我立即餵尉迟槿服下了那瓶“九转赎魂水”。 说实话,这卖相可疑的黑色药水功效到底如何,我心里也实在没底。可尉迟槿现在这般状态,除了死马当活马医,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更行之有效的办法。再说,乌吝那傢伙虽然小气又爱打官腔,想来总还不至于骗我。 尉迟槿将那药水一股脑咽了下去,抬起头来皱着眉望着我,眨了眨眼睛,道:“好苦” “你不是一直自诩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吗?还怕什么苦你以为我这是请你喝可乐啊。哎,说真的,你究竟感觉怎么样?” 直至他真的喝下了这瓶药水,我心里才算觉得轻松了点,语气也不自觉地多了戏嚯的成分。 尉迟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道:“唔……胸腔之中仿佛涌起一股热流,朝四肢百骸不住奔涌,伤处感觉尤其明显,筋脉汩汩而动,烫得似是要爆裂一般。实是不太好受。” 我点了点头:“这恐怕就对了,起码你开始有了知觉。那个吊眼鬼说了,这药服下之后,须得静养一个月,这段时间里,你不要接触任何沉重之物,安心在家歇着就是了。” “一个月?”尉迟槿面上透出几丝焦灼之色,“眼下穆之涯的事已经迫在眉梢,我怎可能静养如此久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哪里还来得及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长舒一口气,道:“小子,你就别操心了,今天的古安妮,已非往日可比,你就将所有的事情交给我吧,童叟无欺包君满意。” “可是……” 第249页 他还想说什么,我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道:“累了,回家睡觉去,你也歇着吧。”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 经过吴酒鬼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抬头看我。 连日来,他从不曾给我一丁点好脸色。然而此刻,我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坚冰融化之后的暖意。 …… 刚一打开家门,我的眼前便闪过一道黑影,倒吓了我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袁晓溪。 夜里10点过了,她不回去陪老公,在我家赖着做什么? 我关上门,扭头对她道:“你怎么跑来了,你老公要跟你离婚啊?” 我妈正端着切好的西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这话立刻垮下脸来,对我道:“妮妮,你瞎说什么?” “就是嘛”袁晓溪使劲在我背上拍了一掌,“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下班之后特地来探望尉迟槿,本想到你家跟你打声招唿就走,你又不在,我就陪伯母说了会儿话。幸好是这样,要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赶紧给我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她不由分说拖着我到沙发上坐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听伯母说,冥界北阴大帝的助手找过你,要你帮忙处理食魂鬼的事情,而且你还答应了?那恶灵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们一个个法力高强,凭什么就因为不愿耗损自己的真气,而要一个凡人以命与之相搏?” 我从我妈手里接过两块西瓜,将其中一块递给袁晓溪,自已一边啃一边有点懒洋洋地道:“你别误会,什么以命相搏的,我可没那么伟大。只不过,穆之涯都骑到我头上来了,还把尉迟槿害成那样,我要是什么都不做,他还真当我怕了他呢反正这事无论怎样我都已经脱不开干系,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跟他斗一斗,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跑呗” “意气用事”她气唿唿地瞪了我一眼,“只怕你到时候就算想跑也跑不了”说着她发泄似的将手中的西瓜扔进盘子里。 “咳,你发什么脾气?我真不是意气用事。”难得认真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真不是为他们冥界那些人考虑什么。只不过,穆之涯这件事,我已经跟了这么长的时间,潜移默化中早已经变成了我的份内事,倘若此时当真撂开了手不管,未免有些不负责任。譬如你袁晓溪是警察,难道c城发生了极其可怖的罪案,你会因为害怕而置之不理吗?” 她被我说得一时不知如何回復,倒是我妈,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 漂亮话谁不会说?我这也是被逼的啊 少顷,袁晓溪用手指捅了我一下,低声道:“这件事,费尔南多知道吗?” 这一回,轮到我无法作答了,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愣在那里。 我妈在一旁自言自语道:“是呵,说起来那孩子我还真有日子没见了。” 那天下午,我和费尔南多不欢而散,之后他打了几次电话给我,我都没有接。后来,干脆关掉手机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别说我妈,就连我,也有两三日没跟他联繫了。 袁晓溪有点讶异:“干嘛,看你这表情……你们吵架了?” 我抬头看了我妈一眼,她沖我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卧室。 我无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就好像变成我们俩之间的一道沟壑一样,怎么都迈不过去。” 袁晓溪亲亲热热地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语重心长地道:“小安妮,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对你有多好,我全都看在眼里。至于你,我相信你也很清楚自己心里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两个人之间出现问题不是什么新鲜事,最重要是得好好解决。你总不想就这样失去他,对不对?” 其实,论起来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的气也早就消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来和费尔南多联繫。听袁晓溪的意思,她仿佛是想让我主动求和。 去……去就去嘛,可总得有个由头吧? 我抓了抓自己的额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三话笔记 第三十三话笔记 我很清楚,穆之涯不会留太多的时间给我来处理这些生活琐事,我必须抓紧一切空隙来令自己无后顾之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阿神开车前往花果林。 “你真觉得这样能行得通?古安妮不是我爱说你,那个男孩子现在无依无靠,已经够可怜了。你倒好,把人家当成解决你感情危机的工具,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厚道了吗?” 走到筒子楼的门口,阿神停了下来,似是觉得我这样做有诸多不妥,严肃地对我道。 我伸出手在它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道:“这位全身都是毛的狗先生,请你心理阳光一点好不好,我是那种人吗?” 上次吴酒鬼带着我们来到花果林寻找风魄时,阿神正在家里养病,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风魄被超度前,曾明明白白托我照顾这个叫褚越的男孩子,费尔南多也一早答应我会在餐厅替他谋个事做,只不过因为最近事情太过庞杂,竟一时忘记了。眼下我若将这男孩带去餐厅,兑现承诺之余也能搞定自己的烦心事,这可不是一举两得么? 第250页 阿神抬头望天,表情十分欠打地道:“你是哪种人?这我可说不准,反正……” 我又使劲踹了它一脚:“别絮叨了成吗?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多闲暇空档跟你在这闲聊啊,快上楼去”说着,不顾它的抗议,以能够勒死人的力道拖着它朝楼上走去。 …… 我在置放着一只煤油炉的房前停下脚步,发现门上居然结了蜘蛛网。 不是吧,难道褚越搬走了?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他的生活十分窘迫,如今又能去哪里? 想了想,我还是试探性地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门。 门“吱扭”一声开了,褚越那惨白的小脸探了出来。他似乎花了不少时间才分辨出门口的我是他的仇人,脸上的表情瞬间由迷惑转为了愤怒。 “你还来干什么?”他嘶哑着声音道,“上次你们杀掉了……他还不够,今天是想要把我的命也拿去吗?好啊,我不在乎的,反正现在活在这世界上也是煎熬。” 这年轻的男孩比上次见面时可瘦多了,两颊都凹了下去,再加上那红肿的双眼透出来的无辜意味,看上去倒真真令人有些心疼。 我低嘆一声,尽量温柔的对他道:“你别这样,我不会伤害你,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这话说得我就仿佛是什么负心女一样,但我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只能尽量用真诚的目光和他对视,企图感化他。 褚越盯着我看了半天,朝后让开一步,道:“我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要进来就进来。” 我沖他笑笑,牵着阿神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 地板和桌面上起了一层灰,微微的一点气流涌动,便飘得满屋都是;饮水机上那一桶纯净水也不知搁了多久,里面已经悬浮了不少絮状物;电脑也不知是不是出了问题,机箱被拆开了,各种零件摊得满地都是;床上的被单搅扭成一团,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换洗…… 我看了看桌上那一堆有些已经发霉的方便面盒子,心里觉得有些发酸。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这间小小的一居室看上去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上次在这里,我发现这男孩日子虽然过得贫寒,但家里好歹收拾得简洁清爽,可眼下,这里却乱得像是兇案现场,可以想见,风魄的消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那个……”我回过头,正撞上褚越水汽氤氲的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发现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当初我们不由分说地将风魄超度,给他造成的伤害,又岂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便可以化解?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他见我半天说不出话,有些不耐地道。 真是伤脑筋,他现在摆明了对我充满敌意,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他带走? 静了半晌,阿神有点沉不住气了,用爪子挠了一下我的小腿,瞪住我道:“古安妮,你倒是有事说事啊” “这是什么?”褚越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差点跌倒,“狗怎么会说话?” 这可是个跟他搭讪的好机会,我想无论如何不能随便错过。于是当下便和善地沖他笑笑,道:“别怕,它叫阿神。你想不想跟他打个招唿?” 褚越有点好奇又有些害怕地蹲下身子,怯怯地将眼前的狗先生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疑惑地道:“阿神?” “嗯 ,对呀。这世界上知道它会说话的人可不多呢,你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接着道,阿神也配合地向褚越点了个头。 “你用不着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我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褚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很不满意。 我赶紧接过话茬,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 年轻的男孩子咬着嘴唇,稚气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恨意:“我会这样,难道不都是你们害的吗?” 我也蹲了下来,和他保持平视,沉声对他道:“你听着,我很清楚,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不是我的心之所愿,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不应该是你拿来惩罚自己的理由。我知道你过去一直生活在风魄的庇佑之下,安宁而无忧,但是现在,你必须得振作起来,只有你好好生活,才能让他真正安心。” 褚越生气地使劲一拍地板,扬起漫天灰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风魄消失之前,嘱咐过我什么吗?他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答应了他。但是你不要误会,我可不会像他那样给你全方位的保护,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自食其力的渠道。” “……”他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有个朋友开了间餐厅,现在正急需服务员,我把你推荐给了他,他很高兴。这样,你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继续生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家门也不出,理直气壮地消沉颓废。这是我欠你的,而且,就算你接受了这份工作,我也并没能还清这笔债,你仍然可以继续恨我。只是,如果你想要报仇,起码得让自己先能自食其力。” 第251页 褚越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轻轻一眨眼就要滴下泪来。他静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那天,我……我也看到你拼命阻拦来着,只是……我也明白,只有我好好照顾自己,才能真正不让他担心,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 有门看来他并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样恨我嘛 我又靠近了他一点,道:“你比我想的要懂事得多。那么,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那家餐厅试一试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太好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地方我看你最好也不要再住下去,从前有风魄照顾你还好,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未免太不安全。我先带你去餐厅的员工休息室暂住,然后再慢慢帮你找房子,行吗?” 他乖顺地再度点了点头。 我心中的一块大石这下可算是落了地,立刻开始帮他收拾东西。 …… 褚越的东西并不算太多,没用多少时间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只要再将书桌里的东西归置一下,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咦,这是什么?” 我从抽屉深处掏出来一个牛皮纸做成的袋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 褚越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哦,这个是他的东西,平常不准我碰。我好像隐约听他提过,说是要留个把柄什么的。” “把柄?什么意思?” 褚越嘆了口气,嘴唇微噘道:“其实,他的事情并不怎么告诉我,我只知道,在你们找到他之前,他已经有意思想要离开那伙恶灵。你说他把c城搅得一团乱,可你也明白,他根本没有伤害任何一条人命,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完成那些坏鬼交给他的任务。他说,自己迟早会被他们找麻烦,留下这些东西,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救自己一命,没想到……” 我歉疚地摸了摸他的头髮,转身轻轻将牛皮纸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叠厚厚的纸,上面的字迹有好几种颜色,显然是陆陆续续写上去的,应该经歷了不短的时间。 从那上面,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恶灵之名,旁边还标註着相应的地点。黄美月、白羽铃、松林医院、清水涧…… 这……活脱脱就是一本穆之涯的“吞食c城计划书”啊 难道风魄之前在这群乌合之众当中的地位竟如此之高,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迅速对褚越道:“风魄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所在的那伙恶灵里,领头人是谁?” “我不是很清楚,好像……姓穆?” 果然是这样看来,风魄知道的事情可比小桂香要多得多。吴酒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若不是他意气用事让尉迟槿超度了这个超级大帅哥恶灵,说不定好多事情我老早就能打听出来不少线索了 我又低头再仔细看了看,在最后一页纸上,发现了食魂鬼的名字。在那旁边,赫然写着三个字——火葬场。 我心中一动,赶忙对褚越道:“这个,能给我吗?” 他竟难得地对我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拿去吧,我留着也没有用。说不定,当初他让你照顾我,也正是想将这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将那一沓纸揣进包里放好,提起他的行李,道:“咱们快些离开吧,把你送到餐厅,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 我带着褚越和阿神迅速赶往“quizas”餐厅。 尚未到中午,餐厅内看上去颇为清闲,只有小张一个人站在吧檯那里,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这小子因为很能帮得上忙,最近已经被提升为领班,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扭头发现是我,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哎,安妮姐?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嗯,最近忙。”我漫不经心的应着,“你们老闆呢,又在厨房研究新菜?” 小张有些讶异地盯了我一眼,道:“怎么……安妮姐你不知道?老闆回西班牙了” 什……什么? 就算我最近跟他怄气不肯理他,就算我们两个之间有天大的问题,他也用不着这样甩手就走吧? 我脑袋嗡地一声,顿时乱了,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给我思考个人感情问题。我只得勉强抑住心神,问道:“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昨天下午的飞机啊。他说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情,要立即回去处理,估计要花上一段时间,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暂时让我打理餐厅的事情。安妮姐,你和老闆……”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和费尔南多之间出了问题,摆了摆手道:“没事。最近我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跟他联繫。可能他没找到机会跟我说。这个男生——”我将褚越牵到身边,“我之前就曾经跟你们老闆说过了,让他到你们店里做服务员,既然现在这里是你负责,你就替他安排一下吧。员工休息室不是有一间空着吗?暂时让他住在那里,你有空的时候多帮我照应一下他,行吗?” 第252页 在小张心里,一直拿我当成老闆娘看待,如今见我还往这里带人,恐怕更是深信不疑。他立刻讨好地笑着道:“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噹噹的。”说着他招唿褚越跟他走,没走出两步又转头对我道,“安妮姐你饿吗?可要我让厨师帮你做点吃的?” 他一口一个“安妮姐”叫得我浑身不舒服,也实在没工夫再耽搁,只胡乱沖他摇了摇头,跟褚越说了声“改天来看你”,便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电话,拨了尉迟槿的号码。 电话是吴酒鬼接的,还不待我说话,他噼头就是一句:“古家丫头,你在哪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啊”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我接口道。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四话最后一战(一) 第三十四话最后一战(一) 不得不说,那位鬼差乌吝虽然喜好唧唧歪歪,麻烦的要死,但他给我的那瓶“九转赎魂水”倒确有奇效。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当我再次来到吴酒鬼的家中,看见尉迟槿正斜靠在床上,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仔细一观察,更是发现他的手指已经能够微微活动。 看来,用不了多久,他手上的筋脉就可以完全恢復,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可算是逆境当中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我在床边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刚打算跟他寒暄两句,吴酒鬼就活像个鬼魅似的飘到我跟前,将我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低下身子,双目囧囧有神地直视我,用严肃的口吻道:“丫头,刚才在电话里面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你不是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我抬起头,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啧”吴酒鬼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我的讯息当然比你的有价值,我要是先说了,你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进而自暴自弃的。别跟大叔我啰嗦,快点跟我讲讲,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这死老头,还学会卖关子了咱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样一点来由都没有地对我进行人格侮辱,莫非自己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被费尔南多的不告而别弄得心情抑郁,实在懒得跟吴酒鬼耍嘴皮子,当下便回身从包里将那叠厚厚的纸拿了出来。。 “喏,这个是我在褚越的家里找到的。他说,这是之前风魄为了自保留下的东西,我翻看了一下,从上面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你看看。”我说着将纸张递到吴酒鬼面前,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 吴酒鬼将淡黄色的纸翻得哗啦啦作响,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觉得有些奇怪,索性握着笔凑了过去,一边在纸上圈圈点点,一边对他道:“怎么,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出来啊?你看,这些、这些……全都是我曾经遇到或交手过的恶灵,在他们的名字旁边,标註着他们出现的地点。我已经仔细比对过,从我之前的经歷来看,这些地点全部都准确无误。” 臭酒鬼还是不发一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老先生,你未免也太迟钝了 我嘆了口气,接着道:“好吧……现在你看最后一页,在右下角那里,写了‘食魂鬼’三个字,对不对?你在看旁边标註的地点——是火葬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在那里出现?喂,吴大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吴酒鬼哼了一声,静了好半天,才悻悻地道:“真是……竟被你这丫头占了先,早知道我就先说了” 哎哟喂,敢情他老人家珍而重之不捨得随意告诉我的“重要讯息”,跟我在风魄家发现的是一回事啊真难为他憋了这么久 看到他那尴尬又懊丧的神情我就想笑,我拼命讶异了半天,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对他道:“怎么,吴大叔,你也打探到食魂鬼会在火葬场出现?” “咳咳。”吴酒鬼咳嗽了两声,藉机掩饰住脸上的窘迫,道,“嗯……没想到你这丫头搜集资料也颇有一手,这效率,快要跟我不相上下了嘛我曾经提过,崆峒派的人擅于打探消息,只要恶灵有所动作,一般都能很快察觉。今天上午,小槿的同门师弟打电话来,将食魂鬼今晚将在人界现身的消息告知与我们,并且指明了地点就是在火葬场。我思索了一上午,总算想出一点门道。” 今……今晚?要不要这么赶啊,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吴默樵看我一脸郁闷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古家丫头,我问你,你说火葬场里什么东西最多?” 我回过神来,有些不解,抓了抓自己的脑门,道:“这还用问吗?那种地方,自然是尸体最多了” “除了尸体呢?” “这……唉吴大叔,你就别跟我猜谜语了,赶紧告诉我吧” 真是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种心情跟我兜圈子? 酒鬼习惯性地从地上捡起一个酒瓶,仰头灌了一口酒,道:“古家丫头啊,咱们这么说吧。人在死之后,魂灵会逐渐脱离尸体,等待着勾魂使者前来把他们带入冥界。很多普通人往往以为,无论死亡在哪里发生,黑白无常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魂魄锁走,可事实上,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他们并不能够及时到达。每当这种情况出现,不管尸体被运到何处,灵魂总会追随左右,甚至直到肉身被推入焚化炉的那一刻,才完全脱离出来。你仔细想想,从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鬼,她不就是因为没有等到勾魂使者,才变成了游魂野鬼,最终被你搭救吗?” 第253页 我被他说得如堕云雾,迷迷煳煳地眨着眼睛道:“那什么,吴大叔,我智商低,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当真是个笨丫头我的意思是,那食魂鬼虽然一直以来,倚靠着穆之涯饲餵给他的生人魂魄来增强自身实力,以期有一天能脱离束缚,重获自由。但,他毕竟被压制在忘川河底,能得到的阴魂实在有限。如今,他已能够破水而出,既然火葬场之中,飘荡着非常多的生人魂魄,那么食魂鬼选择在那里现世,很可能就是为了吞噬那些魂灵,令自己强大到无以伦比的地步。” 我总算听出点眉目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穆之涯安排食魂鬼在火葬场出现,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闹事,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他吸收魂魄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吴酒鬼点了点头,道:“依我看,穆之涯现在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希望能够凭藉食魂鬼的强大之力一击即中,令c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无光明之时。丫头,你须得清楚,那食魂鬼此刻已然不好对付,若当真让他吞噬了那么多阴魂之力,只怕是……” “所以,我今天晚上就一定……一定要赶过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了?”我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那食魂鬼被他们说得那么恐怖,我连一面都没见过,简直可以用无穷的想像力去尽情描绘。拜託,这样的感觉最吓人了 “古家丫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做选择。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样,都得要有个了断。你听我说,小槿现在受了伤,肯定无法和你一同前往,今晚,你和阿神两个要加倍小心,遇到任何情况不要莽撞逞强,打不过,可一定要跑哇” 你大爷的,这话说得可真够丧气,我难道还不知保命最重要?只怕到时候我还没能抬起脚,就已经被撕扯成碎片了 再说下去,只会徒增我的恐惧,我转过身,正要打算离开,却听见身后尉迟槿小声地叫我:“安妮……” 这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唿我。 我回过头看他,可等了好久,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眼神里有忧虑,有歉疚,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和不舍。 我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想了想,道:“你别担心,好生静养着,明天早上我还来看你呢。” 说罢,再不管他的反应,迳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 我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里,迎面正撞上我妈担忧的目光。 “妮妮,隔壁的吴先生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跟你从前遇到的所有事情不可同日而语,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 我颓然摇了摇头,道:“亲爱的母亲大人,我要是心里有了办法,还会是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吗?” 我妈脸上的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了,沉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竟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没心思去想她这是怎么了,走到阳台上,默默地将所有法器翻出来缓慢地整理着,心里空落落的。阿神守在我身边,同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地将东西递到我手里。 气氛真是沉重到极点了难道这次我註定了会有去无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卧室的门开了,我妈像一阵风一样旋到阳台上,一把揪住我的胳膊,道:“妮妮,妈妈想好了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能让你这样去冒险。今天晚上你不要去火葬场,这件事,咱不管了” 我有些诧异地盯着我**脸,胸腔中逐渐涌起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塞得心里又酸又胀。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凭一句话便置之不理抛诸脑后,那该有多好 我拉着我妈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对她道:“妈妈,以前你还在做斩鬼女的时候遇到极危险的事,外婆也会这样对你说吗?” 我妈垂着头回忆了一下,道:“可不是吗?从前,我的妈妈,也是一样的,宁愿我违背斩鬼女的使命,也不愿意我以身犯险。可是……” “可是你那时候没听她的,对不对?”我道。 我妈没有说话。 我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软声道:“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怕死,我还没嫁人呢,万一送了命可怎么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穆之涯这件事这么上心,我就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将c城变成恶灵横行的地狱。如果我真的撒手不理,我想,罪恶感一定会伴随着我一直到我死的那天。更何况——” 我闭了闭眼睛,笑着道:“更何况,费尔南多回了西班牙,这次,我跟他可能真的再没戏可唱了。这样一来,我连一个临阵脱逃的藉口都没有,实在……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你说什么,你和费尔南多……发生什么了?” 我苦笑了一下,刚要回答,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同时还伴随着袁晓溪的唿喝:“古安妮,你在家吗?快点给我开门” 我安抚地拍了拍我**手,走过去拉开了门,瞬间被唬得倒退一步。 第254页 站在门口的袁晓溪,她穿了一件极紧身的黑色t恤,配以同样紧绷在腿上的黑色长裤,半长的头髮扎了起来,紧紧贴着头皮,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 “你……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我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这身打扮,就算下一秒就去盗墓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啊 袁晓溪将身后一个硕大的背包摔在餐椅上,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沖我喊道:“古安妮,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去火葬场” “啥?”我吓得更厉害,“姐姐,你又想跟我组团一日游?这次可不好玩,我劝你最好别去,到时候我还要分神照顾你,我可不知道能不能……” 不等我说完,袁晓溪立即打断了我,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不是的,我是说,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捉那个食魂鬼刚才我给尉迟槿打了电话,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所以,立即就联络了我妈。你是不知道,我口水都费尽了,才终于让她答应我做一天的斩鬼女,不管怎样,今天,我一定要帮你” “你……” 我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人生真是太刺激,太让人意外了 “你看,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套一样的衣服,等下你就换上吧,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就是一对不离不弃的‘斩鬼姐妹花’”她说着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坨黑色的衣物,看上去跟她身上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试探着戳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心地道:“喂,你……你这情绪不太对吧?你怎么会兴奋成这样?” 她懊恼地挥了挥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亢奋啊,我只是很清楚,今晚我必须在你身边你看,我是警校毕业的,身手好;我以前接受过斩鬼女的训练,也会法术……总之,我肯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我扑过去一把搂住袁晓溪,带着哭腔大声嚷道:“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费尔南多离我而去,尉迟槿正在养伤。袁晓溪原本对斩鬼女这个行业憎恶到了极点,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和我站在了一起。还是女人靠得住哇 “好了好了,别嚎。”她一把搡开我,将那一套黑色的衣服递到我面前,“你试穿一下?” 呃…… 是,我们的确是好姐妹,但也不用做这么蠢的事情吧? 我握住她的手腕,直直朝阿神伸了过去,道:“我可不穿,要不,阿神你……” 话还没说完,那条金毛大狗早就一熘烟跑到阳台上,还麻利地合上了插销。 我忍不住一笑,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原来,在面对困境的时候,知道有一个人会陪在你身边,感觉是这样的踏实,并且,再无可畏惧。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四话最后一战(二) 第三十四话最后一战(二) 我早就说过,对于尸体,我向来是存怀着敬畏之心,潜意识中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接近。火葬场是每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的终站,我从来不曾涉足,自然是更加的敬而远之。 c城只有一个火葬场,在城市的西郊,孤零零地伫立于半山腰上,方圆几里之内,只有几亩农田,见不到任何住户。一到了夜里,就连四周的路灯也暗了下来,路上黑魆魆的,我不得不把放慢车速,以免一个不小心,翻进沟里去。 我将车停在山脚下,系好阿神的拉绳,和袁晓溪一起下了车。站在冗长而有些破损的石质台阶前,身上抑制不住地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给吓的。 袁晓溪看不惯我这上不得台面的怂样,忍不住两步迈到我身前,轻轻推了我一把,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豪气万丈地吼道:“古安妮,你的胆子就只有芥菜子那么大么?好歹也经歷过那么多大场面了,你抖什么抖,我看着真眼晕” 这位姐姐,您是刑警,兇案啊死人啊什么的见得太多了,恐怕蹲在尸体旁边吃盒饭都能安之若素,区区一个火葬场,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我,我是专门跟没有实体的鬼怪打交道的,凭什么就不能害怕? 我正要回嘴,一旁的阿神斜着眼睛睨了我们俩一眼,嘀嘀咕咕地道:“得了吧,我看着你们俩才眼晕呢,居然穿成这样”说罢,立刻抬头望天。 今天中午,在袁晓溪决定了做一天的临时斩鬼女,和我共同面对食魂鬼之后,我便领着她回了房间。美其名曰商讨晚上的计划对策,可天知道,我们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讨论晚上穿什么亮相这一非常“重要”的环节之上。 袁晓溪虽然设计了今晚的服装,可那身黑色的衣服实在太过贴身,被我二话不说给否决了。一来我身材没她那么凹凸有致,实在没脸穿出去;二来,今晚必将是一场恶战,万一撕破了哪里就会很容易走*。拿命去拼已经够惨,再连色相都牺牲掉就太不值当了吧?我二人衡量了半日,干脆下楼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模一样的格子衬衣和牛仔短裤,既然 是“斩鬼姐妹花”,索性就将这个名头演绎得淋漓尽致。 “真不知道你们今晚是要扮作‘twins’去走穴商演呢,还是来捉鬼的。自己就不觉得可笑?”阿神意犹未尽,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着。 第255页 我指着它的鼻子大声道:“你懂什么?今天晚上我们摆明了凶多吉少,还不准我们打扮打扮了?就算实力不济,气势要做出来嘛你哪里知道,这样会让我们心中生出多少勇气?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我们真的不幸……那什么了,至少发现我们尸首的人还能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呢” “哎呀,别说这种话好不好”袁晓溪打了我一下。 阿神不屑地一偏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来:“嘁,女人” 我毫不示弱,低下身子扯住它的耳朵吼道:“嘁,动物” “古安妮,别磨蹭了,你就算在这跟阿神吵上一个钟头,咱们还是得上去。到时候万一那食魂鬼已经将魂魄吃了个饱,咱们今天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快走” 袁晓溪看不下去,捞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拽,拉着我就朝火葬场的方向走去。 我就纳闷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啊,有像她这样迫不及待去送死的吗? ---------------------------------------------------------- 在火葬场的大铁门外,我们被守夜的看门人拦了下来。 大半夜的朝这种地方跑,装束又如此奇特,的确是很难不引人怀疑,我已经做好了跟那个看上去胆子奇大的年轻人死磕的准备,正要开口,袁晓溪从背包里翻出来一样物事,往年轻人眼前一送,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道:“怎么,这样能进去了吗?” 真行,她居然把警官证拿出来开路了我们俩来办的虽然不是私事,但跟警方可说是毫无关联,她这么大大咧咧的,就不怕给自己惹上什么是非? 不过,说到底,这一举动倒的确给我们节省了不少口水,守夜人十分负责任地接过证件,对着袁晓溪仔仔细细比对了半天,脸上立马换了另一种神色。 “哟,原来您是刑警队的队长啊,怪不得还带着条狗呢失敬失敬,真是年轻有为这么晚了来我们这鬼地方,莫非是要暗中办什么案?”他将我视作空气,笑吟吟地对袁晓溪道。 “瞎打听什么?难道警察做事还要跟你交代?赶紧让开,老老实实回屋呆着去。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更不要出来,听到没有?” 守夜人赶紧唯唯诺诺地拉开铁门,待我们进去之后復又将它关好,然后一熘烟跑回了门卫室,还不忘记将门反锁。 好吧,到了眼下这地步,再不想面对也不行了。 我深吸一口气,牵着阿神走了进去,袁晓溪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这个火葬场基本上就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几处建筑物零星分布在它的边缘。我和袁晓溪以及阿神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左手边是几间低矮的平房,照我猜度,恐怕是临时停放尸体之处,而正对着我们的那栋二层楼房,应该是瞻仰仪容的礼堂和焚化炉所在的地方。 我们所在的院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稀稀疏疏种了几棵树,黄褐色的泥土散发出一股略带腥气的味道。我看着在黑暗中形如怪物一般张牙舞爪的房屋,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凉。想了想,蹲下身子对着阿神的耳朵小声道:“哎,神哥,这里这么大,依你估计,那食魂鬼会从哪里出现?” “我怎么会知道?”阿神回头来白了我一眼,“这火葬场里处处都是破绽,我看,唯有一个个地方依次寻查才行。只是……我们三个若一直聚在一起,很容易顾前不顾后,难免失了先机。” “哎,古安妮,要不然这样,我到那边几间平房看看,你领着阿神去焚化炉附近查探,这样比较周全,对不对?”袁晓溪在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这怎么行,太危险了”我立即回身表示反对,“我有阿神陪着还好说,你一个女人,这地方又大,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上什么状况,我很可能根本没办法知道,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袁晓溪浑不在意,笑嘻嘻地从衣领里拽出一样东西来,道:“你忘了,我们不是有这个吗?” 那是……熠光指环? 想当初,正是因为我在“艾月”ktv用这玩意照亮,才无意间令袁晓溪知道了我的存在,从此相识,逐渐变成了好朋友,共同经歷了无数危难。眼下,我们若真再次用这古老的法器来互通消息,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连忙夺过阿神背上的包袱,着急地胡乱翻找。白天收拾法器的时候,我仿佛没注意到这指环,要是没带可真就遭了 袁晓溪也蹲了下来,道:“别急,肯定在里面。我一早想到我们俩不会一直呆在同一个处所,下午就让阿神前辈将它放了进去。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她说话间,我已经将熠光指环从包袱里翻了出来,左手拇指从表面轻轻划过,一道暖黄色的光线立即升起,紧接着,袁晓溪挂在脖颈上的那一枚指环也随之亮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将指环套在食指上摩挲了一下熄灭那束光,抬头盯着袁晓溪看了几秒,小声道:“……你一定要小心,不管怎样,我们三个都要安安全全地一起回家,少一个都不行。你一直在帮我,我不能害你出什么差错,否则,我没办法跟你家方逸交代,更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听清楚了吗?” 第256页 袁晓溪笑着捶了我一下:“干嘛说得这么严重?姐姐我当警察那么多年,警觉性和身体灵活度那可都不是盖的你放心,只要一有不妥,我立刻点亮指环通知你,绝不妄想做孤胆英雄,这总成了吧?” 说完,她整了整背包的肩带,一转身,朝左边走去。 我从阿神包里拣出几样用惯的法器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又取了几枚裂魄钉攥在手心里,咬了咬牙,牵着它快步迎向对面的那栋建筑物。 ---------------------------------------------------- 这房子的一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二大一小。大的那两间看上去应该是进行告别式用的礼堂,捲帘门拉得严严实实,我走过去试探性地握住底部往上抬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看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算尽责,没有出现因为急着下班而忘记锁门的情况,无意中倒也帮我省了不少事——至少,我不用再进到屋子里去检查。 而最右边那个小房间,被一扇钢化门锁住了。我凑过去,通过门上那面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瞧了瞧,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焚化炉的所在地。我心里有些发憷,也不敢细看,照例拉了一下门,见打不开,就退了下来。 “哎,你到底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阿神在我脚边伸长了鼻子一直在东闻闻西嗅嗅,却半晌不出一声。我等得不耐烦,索性踹了它一脚,低声问道。 阿神一点也不客气,抬起爪子往我膝盖上使劲一磕,回嘴道:“你有病啊,再踹我翻脸了照吴酒鬼的说法,这地方常年都有魂魄出没,就算我闻到了属于阴魂的气味,也不能妄断那就是食魂鬼。再说,我也根本什么都没闻到。你呢,有没有觉得阴风拂过,身上刺骨冰凉?” 咳,自打走进这间火葬场,我身上的冷汗根本就一刻也没停下过,直到现在还忍不住想打寒颤呢,指望我,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可……想虽是这样想,若真说出来,未免有点太丢面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耸了耸肩,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呸”阿神沖我啐了一口唾沫,抬头往二楼的方向看了看,道,“楼梯在屋子里面,我们先绕到屋后面去看看,如果还没有什么发现,就得爬上去了。” 我翻了翻眼睛,拉着它到屋后转了一圈,除了几棵松树和一地的食品包装袋,仍是一无所获。 不会吧,难道真的又要让我将这个八十斤的臭肥狗拽到楼上去?我可是来做好事的啊,用得着给予我这样折磨和考验吗? 我纠结了半天,实在无法可想,只得走到阿神背后,从包袱里找出趁手的攀爬工具。可正当我要将飞虎爪抛上二楼的窗台,左手食指上那枚熠光指环,却突然亮了。 不好,袁晓溪 我一把扔掉手里的绳子,松开攥在手中的拉绳,大声对阿神道:“快去找袁晓溪”它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我不敢怠慢,急忙也甩开步子,用最快的速度沖向左边那几间平房。 --------------------------------------------------- 还没等我跑到屋子跟前,已经发现了异状。 五间平房排成一排,其余四间的门都紧闭着,唯独右手第二间房,门户大开。 我停了下来,放轻脚步,缓缓走上几级台阶,贴住墙壁伸头朝里望去。 这里果然是尸体的临时停放处,地上摆着几张床,屋子里拉上了窗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手中的熠光指环还在不停闪烁着,我睁大了眼睛,费力地搜寻袁晓溪的踪迹,最终在门边角落中,看到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在那身影的脖子部位,有一个东西正发出微弱的光。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犹豫,我一狠心,拽着阿神便闯了进去。 “安妮”身影发出一声低唤,正是袁晓溪的声音。我心里一松,大喘一口气,即刻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她看上去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我却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僵直,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扭了过去,直直盯着对面。 我顺着袁晓溪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从头到脚像是掉进了雪窟。 借着熠光指环的光芒,我隐约看到在一张空荡荡的床边,立着一个矮小的“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面对着我们,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五话最后一战(三) 第三十五话最后一战(三) 难道这就是……食魂鬼?跟我想像中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我已经多次听到好几个人或鬼提起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像这等被口耳相传,渲染得仿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恶灵,外形应该也是跟当初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的尹殇一样,高大威勐气势逼人。 我一度认为,吴酒鬼的身量已经瘦小枯干到了极致,然而,和他相比,站在我对面这个阴魂的猥琐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件斗篷将他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四肢隐在黑暗中,就连脸也给遮了大半。若不是他周身被一股强劲的紫黑色光圈所笼罩,我简直会将他当成是一个拣垃圾的拾荒鬼 饶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我仍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257页 嗯……我一向自诩为斩鬼家族中的时尚先驱,自然很清楚“斗篷”是这一两年的大热单品。可是……可是您好歹也清醒一点,看看自己的样子吧,就您这付尊容,就算穿上龙袍那也不像太子哇 这时,从我的侧后方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拍掌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飘进我耳朵里:“在如此紧要关头竟还能满面笑容,丫头,你当真淡定自若,佩服,佩服。” 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我就直犯噁心,拧过头想也不想就冲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早该想到了,今天可是食魂鬼重出江湖的大日子,穆之涯怎么会放心让他孤身一人到火葬场吸食魂魄?肯定是要跟来的嘛 穆之涯和林绣云两个人互相依偎着,站在台阶下面,见我回头看他,呲着牙对我露出嘲讽的笑:“丫头,你闲事管得太多了上次在长生馆我放你一马,不曾取你小命,怎么今日,你竟还敢来送死?” “呵呵呵,就是呀,真是不要命呢,对吧大人?”林绣云一手紧紧搂住穆之涯的腰,看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将全身的肥肉都压在他身上,另一手捂住嘴,咯咯娇笑道。 我是来办正事的,哪有心情跟你们这两个败类聊天?我一言不发,目光轻蔑地从他们二人脸上扫过,“哼”了一声,回过头再不搭理他们。 穆之涯不怒反笑:“哟,绣云,小丫头好像看不上咱们哪?既这样,也不必再多说废话。两位姑娘打扮得如此青春亮丽,正好陪食魂鬼先生玩玩,他在忘川河底闷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松松筋骨了。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位先生刚刚重获自由,虽然尚未及吸食生人魂魄,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你们俩一起上,也是必死无疑。你就,慢慢享受吧。”说着,他沖林绣云略微一偏头,后者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到房间门口,沖我们飞了个媚眼,伸手拉住门把,随着“嘭”地一声巨响,门被死死关上了。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仍在对面阴笑的食魂鬼。袁晓溪轻轻挪到我身边,死死握住了我的手。 ----------------------------------------------------- 我很紧张,紧张到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袁晓溪,她显然也同样并不好过,手心里已经生出了密密实实的一层汗。 但是……我们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五、六分钟了,那个食魂鬼仿佛是被人点了穴,一直动也不动地盯着我们,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双眼能够放射动感光波,杀人于无形? 阿神有些沉不住气,用爪子挠了挠我的脚踝。我不敢低头,只踹了它一下,让它不要乱动。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食魂鬼先生愿意这样耗下去,我也乐得奉陪,反正等到天亮,死得只能是他自己。 虽然现在距离天亮还有……还有好几个钟头的时间。 突然,那恶灵的肩膀好像微微动了一下,我吃了一吓,身形也跟着一晃,差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嚯嚯嚯嚯嚯——”食魂鬼仰面发出一阵怪笑,那笑声尖利得刺耳,简直能够划破鼓膜。我忍无可忍,刚要抬手掩住耳朵,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双脚一点地面,疾速飘到半空中,带着奔涌的杀气直朝我们扑了过来 玩偷袭,没品 我赶紧松开袁晓溪的手,将她一把推了开去,同时右手急翻,将掌心紧握的几枚裂魄钉移到指尖,肘部勐一发力,将它们全数激射出去。 只听“嗖嗖嗖”几声,黑色的钉子带着一阵金风,速度奇快地直奔食魂鬼全身各处要害而去。 我自是明白,这种低等法器对眼前这个法力高强到了极致的厉鬼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也并不指望能够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只不过,它扑过来的势头很勐,我很担心自己和袁晓溪会招架不及,不得不将裂魄钉发出吸引他的注意力,以便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果然不出我所料,区区几颗小小的钉子,那食魂鬼完全不曾放在眼里,他在半空中只轻轻一旋,带出一股阴风,将那几枚裂魄钉圈在漩涡之中,朝后勐地一甩——随着几声巨响,钉子砸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深深陷了进去。 趁着这个空当,袁晓溪从背包中迅速取出一截短棍,用力向下一挥,前端立刻弹出来两截细长的钢管。她像用剑一样将棍子在手中舞出漂亮的剑花儿,双腿一蹬,迎着食魂鬼攻了过去。一时之间,狭小的房间里都是唿唿的风声。 我了个去,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警用伸缩甩棍太拉风了,谁能想到,她居然连出来捉鬼也带上这种武器? 那食魂鬼看上去也有些错愕,但反应还算灵敏,双臂立刻抬起来格挡。袁晓溪身姿轻灵,在恶灵身边辗转腾挪,一时之间倒也不吃亏。 我有点费解地抓了抓脑袋,并不敢耽搁太久,丹田聚气,双手各捏了一个诀合于胸前,手腕翻转,自掌凝集出一颗巨大的黄色光球,大叫一声:“袁晓溪,往左偏” 袁晓溪应声而动,身体朝旁边一歪,我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将那光球发了出去,直逼食魂鬼的腹部。 这一下的去势又急又勐,那厉鬼忙着和袁晓溪周旋,未免有些准备不足,想要拉起斗篷化解时终究慢了一步,那黄色的光球实实在在砸在了他的身上,他喉中发出一声低吟,被击得朝后一滞,随即落回地面, “轰”一声撞在了身后一个柜子上。 第258页 哇咧,我和袁晓溪这一击一闪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是天生的拍档啊 袁晓溪也非常兴奋,三两步奔回我身边,雀跃地同我互击一掌,口中欢快地嚷了一声:“yeah” “吼” 可就在这时,那食魂鬼却已经稳住身形,口里“吼”地发出崩天裂地的一声巨吼,一扬斗篷,再次朝着我们的方向扑了过来。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要是连我这一招都受不住,还有什么能耐毁灭c城?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来得更快,袁晓溪背对着他,已然是闪躲不及,我被她挡得严严实实,仓促之中无法发力,心中正有些着急,阿神自我脚边一跃而起,面对着食魂鬼迎了过去。 我见它四肢舒展身体平摊,心里暗叫不好。 又来这招“自杀式攻击”?上次和尹殇交手,为了保护我,它也曾用过这个方法,结果被震得两只前爪指甲尽裂,这一次…… 没时间再想,我一手用力拨开袁晓溪,踩住旁边的一张床跳至半空中,左手使劲朝前一捞——还好还好,总算是扯住了阿神的尾巴。这当口,我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它了,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往回一拽。阿神 “嗷”地一声哀叫,身体向后一弹,屁股撞在了我的身上。 各位同学,这可是八十多斤的重量啊我被撞到了墙上,眼冒金星,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我死命咬住了牙,才把即将从口中喷出的鲜血吞了回去。 “你……你***不要命了”我顾不得自己胸腔的疼痛,对着阿神噼头就骂。看它的样子似乎是被我拽得疼痛难忍,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晓溪见我们俩一时失了行动能力,于是再次挥舞着警棍挺身而出,与食魂鬼战成一团。我忍着疼强将阿神拖到身边,见它的尾巴仍然好好地长在屁股上,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它背上的包袱,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冰蚕缚魂索,站起身来踢了阿神一脚让它躲开,自己握住绳索尾端,一跃而起,像甩鞭子一样将手中的法器向那恶灵抽了过去。 这“冰蚕缚魂索”不仅能绑缚灵魂,更能够追踪搜索恶鬼的气味,随意而动。在被我甩出去的那一瞬间,它就像长了两只眼睛,直奔食魂鬼的脖子而去,“嗖“地一声紧紧缠在上面,还绕了两圈。 我不敢怠慢,左手使劲向后一勒收紧绳索,食魂鬼的脖颈立刻冒出一阵黑烟。我趁势从包袱里摸出饮魂匕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一拔刀鞘,手掌朝前一推——那柄黑色的小刀霎时间以凌厉之势,挟风带雨地朝那厉鬼刺去。 老娘连我们家终极法宝都祭出来了,就不相信你还能毫髮无伤 食魂鬼正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忽见一把匕首如横空出世般朝他袭了过来,似乎终于发了怒。他突然掀起斗篷,一矮身子从里面脱离出来。 这……怎么会这样?这食魂鬼,居然一丝皮肉都没有,全身上下只剩微微泛着磷光的白骨架? 那骷髅双手握住黑色的斗篷,朝匕首上一拢,接着就要往地上扔。 你们说他是智商低呢还是智商低呢?都跟你说了这玩意是斩鬼族终极法宝了,你要是这么轻易就能将它降服,我不如自杀以谢天下算了 “嗤嗤嗤……”那是布匹被划破的声音。 闪着寒光的匕首无坚不摧,很快就穿透斗篷,仍是朝着食魂鬼刺去。我左掌向前一推,又送了它一程,它的速度立即变得更加迅勐,直直插进了那个骷髅的肩头,“喀嚓”,正中肩部与手臂的连接处。骷髅的左手手臂失了倚靠,顿时落在了地上散成两截儿。 “吼哇”食魂鬼失了左膀,更加怒不可遏,发出一声恐怖的怒号,快速朝我奔了过来,身上的骨头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他的右手呈爪状,似乎是想要掐死我。 他这一下速度太快,我实在躲不掉,心里想着这下必死无疑。可是,正要逼到我面前时,他却突转方向,一下子拽住了袁晓溪的胳膊朝外一拧—— “喀喇” “啊——” 袁晓溪一声惨叫,狠狠摔在了地上。我被吸引了注意力,正要奔过去看情况,那恶灵转而向我x近,依葫芦画瓢地拽住我一支手臂,再次用力一扭,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传向我的四肢百骸。靠,我的胳膊竟被他生生拧断了 我疼得眼前一片模煳,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揉了一下眼睛,我看了看袁晓溪,她也是一样的脸色煞白。 这恶灵看起来愚钝,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睚眦必报,而且还要让我们加倍偿还。他单手朝前一探,五指“噌”地张开,瞬间化作五根剑尖一样锋利的锐物,噼头盖脸地朝我刺了下来。 我所处的位置空间狭小,无处可避,被他数度刺中,身上出现无数个血眼,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袁晓溪身体打横将自己扔了过来替我阻挡,也身中数刀,一片血肉模煳。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算不给它刺死,也得流血过多而死可恨的是,除了面部,他全身上下既没有筋脉也没有皮肉,我赤手空拳,就算想让他出点血,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见势不妙,阿神就地一滚,仰面朝天,使出一招“兔子蹬鹰”,四脚用力朝上一弹,踢中了那恶灵的胸骨。 第259页 那食魂鬼丝毫不为所动,身体朝后一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了地上,双足轰然踩在地上。那地面的尘埃经这一下震动,竟聚拢在一起,和成一团土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阿神的身上。后者还还没有站起来,嵴背再次落地,脖子朝旁边一歪,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阿神”我大叫一声,忍着疼痛冲到它面前,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它身上翻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探探鼻息——幸好,它尚有一丝生气,应该只是昏了过去。 你大爷的,我家阿神已经进入老年,身子骨大不如前,马上就将告老还乡,这一下子,让它怎么躲得掉? 我气得全身发抖,早忘了害怕为何物,更不记得自己身受重伤,拼尽全力朝食魂鬼撞了过去。就算我今天註定要死在这里,我也决不让你这怪物独活 骷髅发出一声狞笑,伸出手抓住我另一条手臂,看样子是想将这条胳膊也废掉。 然而,这千钧一髮之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才刚刚触到我的手腕,即刻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缩手不迭,一边跳一边不断发出怪叫。 “安……安妮,他好像很怕……你手上那串……”袁晓溪在我身后断断续续叫道。 我急忙低头一看,一直戴在手上的涤尘珠,原本是黄澄澄的颜色,此刻却从里面透出一丝深红,正在不断向外面蔓延。 我没空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原来,眼前这个怎么样都打不死的怪物,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既这样,他可就怪不得我 我将手腕递到嘴边,用牙齿咬住涤尘珠用力一拽——细弱髮丝的绳子经不住这样的拉扯,即时断成两截,十二颗大小相同的珠子扑簌簌落到地面。 那骷髅仍在兀自怪叫着。我用一只手将珠子一一捡起,凝神定气,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掌内,然后腾身跳起,大喝一声将十几颗珠子一起朝着食魂鬼的方向射了出去 “吼”又是一声巨吼。 珠子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窜进了食魂鬼全身各处,深深埋了进去。 手臂、大腿、腹部、胸腔……甚至连额头,都未能倖免。 黑雾四起,室内一片烟尘缭绕,我的视线亦有些模煳。 方才还兇勐异常的食魂鬼再无还手之力,仰面栽倒在地,再次掀起满屋尘埃,只是这次,他再无能力反抗。 我胸中一腔愤懑之气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捡起地上那截断骨,走到骷髅身边,用力砸了下去。一边砸一边口中大嚷:“你厉害你兇残你要毁灭c城,现在我们就看看,到底谁会被毁灭” 我不记得自己砸了多少下,只恍惚知道,我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累积的所有怒火都撒在了地上这一动也不能动的恶灵身上。女人爆发起来的力量真是恐怖,到了最后,他的全身多处地方居然被我砸成了粉末。 到了这地步,我依旧不能全然放心,走到昏厥的阿神身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沓镇魂符,以手举火将其点燃,然后,扔在骷髅身上。 灰蓝色的火苗窜起,在食魂鬼周身奔腾燃烧,顷刻之间,那不可一世的恶灵,就此化为灰烬。 我大喘了一口气,扭头问询地望了望袁晓溪,她沖我摇摇头,表示并没大碍。 这食魂鬼虽然厉害,但毫无智力可言,穆之涯绝不会将他留下,自己放心离开。今夜,他是铁了心的要让我死在这里,可最终,输的还是他。 不知怎地,我有些想哭,强忍着眼泪,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穆之涯就站在离房间几步远的地方,恐怕还不知道这最后的结果,听见门响,胸有成竹转了过来,蓦地发现是我,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愉悦转为惊愕。 我朝着屋内偏了偏脑袋,示意他过来看。 他哆哆嗦嗦在林绣云的搀扶下挪了过来,只朝里面看了一眼,立刻踉踉跄跄退了好几大步,捂住心口喘息不止。 我不带一感情地看着他,冷冷地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哇” 他一偏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继而便不省人事。 卷二 槐树之祸 第三十六话终局 第三十六话终局 穆之涯和林绣云这两个人,虽然阴狠毒辣诡计多端,但说穿了,终究只是普通人。我身上固然是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们也没好到哪去,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抖得似筛糠,被我三两下制服,绑在屋外的铁栏杆上,再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袁晓溪托着骨折的手臂,从屋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我们望着对方满身的血污和伤痕,忍不住扑哧一声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事情,实在乏善可陈。 袁晓溪给刑警队的同事打了电话,叫他们赶紧带人前来。 虽然鬼怪之事不归他们管,但穆之涯建立长生馆妖言惑众,伤害多条人命,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我相信,穆之涯的秘密只会越挖越多,坐享其成的警察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保持足够的耐性。 阿神仍然在昏迷中,我和袁晓溪都只剩下一条手臂可以活动,没办法将它弄下山,也无法开车回家,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叫我妈过来接应。 黎馥雪女士很快赶了来,见到我们二人一狗周身是血,吓得魂不附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们弄回家。 第260页 我和袁晓溪身上都只是外伤,在经过我妈和吴酒鬼的诊治之后并无大碍。比较麻烦的是阿神,它受了严重的内伤,昏睡了好几天不说,经此一役,它的老年病再次发作,四肢软弱无法着力,连日来只能趴在家中休养。我妈和吴酒鬼在它昏迷之时,将凝气丸研成粉末兑水灌进它嘴里,接下来,我们只能期待它终有一日会行动如常。 袁晓溪养伤期间,刑警队的警察去看她,顺便带去了穆之涯和林绣云的消息。 林绣云,这个女人虽然丧失了人性,但却仍然保有对穆之涯的绝对忠诚。她在被带去问话的时候企图咬舌自尽,被拦了下来,但由于精神受到严重刺激,她疯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将不得不在精神病院度过。 而穆之涯,许是因为十数年的期待在最后一刻被我毁得一干二净,他大受打击,在到达刑警队之后突发了心脏病。一个不可一世、狼子野心的老头,最终,竟以这种简单到可笑的方式,走到了尽头。 一场耗时两年的战争,它实在耗费了我太多的心力,如今一切落幕,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并且,心里一阵发空。 现在,这个噩梦是真的醒过来了吧? 我妈无论如何放心不下阿神的病况,待我手臂的伤势稍有好转,便最终决定暂时将它带回老家休养一阵,顺便也让我外婆为它做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临上飞机之前,她握着我的手,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复杂。 她说:“妮妮,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家休息,顺便的,你也该仔细想想清楚,接下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如果阿神没有大碍,康復之后,我会把它给你送回来。可是,你真的还需要它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我沖她笑了一下,却无法作答 …… 自从我妈和阿神离开,我的生活史无前例的颓废,除了睡觉和学着花子的样子煲狗血连续剧,不做其他任何事。在床上昏天黑地的躺了几日之后,再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最惨的是,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饿得前心贴后背,琢磨着该上哪蹭点饭吃,一来二去,想到了就在隔壁的吴酒鬼。 距离尉迟槿服下“九转赎魂水”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好歹我也该过去看看他恢復成什么样不是? 我胳膊的伤不敢沾水,小心翼翼地沖了个澡,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套上,就走到吴默樵家的门口,按响门铃。 “哟,女英雄,在家歇够了,终于想起我了?”臭酒鬼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对我道。 我一把将他搡到旁边,冲进屋子里大声嚷道:“吴大叔,你家有什么吃的吗?我快饿死了——咦,尉迟槿呢?” 客厅里临时摆放的那张沙发床上面空空如也,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就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一样。 “他啊……”吴酒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他的伤势恢復得很快,在家闲不住了,说是要出去走走。” “哦,那他一会儿肯定回来吃午饭吧?你快点去厨房弄点好吃的好喝的,好不容易扳倒穆之涯这个大魔头,我们也该庆祝一下嘛”我没心没肺地一下子栽进沙发里。 “丫头。”吴酒鬼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小槿他离开了c城,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说想到处走走,看看各色风光,自己也好沉淀一下。” 尉迟槿……走了? 这傢伙,未免也太不够义气了吧,我好歹也算是拼死拼活地救了他一回,他连个告别都没有算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一下,手掌摊开,直伸到吴酒鬼面前:“拿来吧。” “什么?”他不解。 “你少装蒜,难道他真就这样闷声不响的离开?肯定有给我留下告别信之类的东西吧?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吴酒鬼微微一笑,道:“丫头,你脑袋坏掉了?堂堂崆峒派嫡传弟子,怎么会做留书出走这么狗血的事情?” “什么,没有?”我丧气地缩回手,“尉迟槿这个傢伙,真是薄情寡义,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 “朋友?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想当你的朋友哇如果你和他今后连一点发展的可能都没有,又何必在乎他去了何处?我听你妈说,你早已经生了不再做斩鬼女的念头,这样一来,你们之间更是一点交集也无。崆峒派弟子原本就对‘情’字看得很淡,他遇到你实为意外,与其留在你身边却一直求不得,倒不如走了干净。你说是不是?”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久以来,我从不曾认真考虑过尉迟槿的心情。他一直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清冷淡然,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忘记了肚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吴酒鬼嘆了口气,道:“古家丫头,有一句话,论理不该我跟你说,但我又实在不能就这样保持沉默。有些事情,真的是註定的,註定了你生在斩鬼一族,註定了你要接过你**衣钵与冤鬼恶灵一世纠缠,这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融入到血液之中,全然不可割裂。现在你强行将自己从这种生活里剥离出来,你以为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今后,你真的会更加快乐吗?” 第261页 我没有回头,迳自拉开了门。 曾经啊,我有一个最好的,从这个光怪陆离的鬼神世界逃走的理由。一个满头捲毛双眼下垂的傢伙,他除了做饭和找麻烦,其余的什么也不会,他的笑容阳光,双手温暖。 我是多么希望这个人仍然陪在我身边。 然而,你们无论如何也千万不可以忽略,我古安妮,虽然是个没心没肺又不靠谱的女人,却仍然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我就是没办法放低姿态向他发出最热切的召唤。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在我们两个之间,错的那个,究竟是谁。 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挣扎什么,纠结什么? 我还有逃离的必要吗? 我回到家中,拿起电话,按下了我**号码。 -------------------------------------------------------- 半年以后。 “古安妮你这个猪头,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地正走进我家的楼道,身后传来一阵咆哮声。 我回过头,无可奈何地低头看了一眼正朝我龇牙咧嘴的阿神。 这条臭狗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大清早的在小区里瞎喊,它是真不怕吓到人? 我走过去踹了它一脚,小 声道:“这位先生,我请你不要吠好吗?我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还说没有?”阿神使劲沖我翻了个白眼,“那只鬼吓得人家小姑娘都昏过去了,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哎,你可是斩鬼女,你就不能有点责任心么?” 我跟在它身后走进电梯,嘆了口气,道:“阿神,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斩鬼女的职责是斩恶灵,诛妖邪。刚才那只鬼——没错,他的确是把那群年轻人吓了个半死,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实在忍不住了,想要吃一口桌上的美味佳肴。你也是一个吃货,你应该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啊,我……” “好了好了”阿神不耐烦地打断我,“每次都是这几句,您能不能有点新鲜的,我快给你烦死了” 电梯到达十六楼,我带着笑走出去,刚想回头再多说两句,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 “喂,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我压低了声音对阿神道。 可能是因为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阿神也跟着紧张起来。它使劲朝空气里嗅了嗅,道:“没有哇,你闻到恶灵的气味了?不会吧,难道我的鼻子真的成了摆设?” “不是,那味道很像柑橘的味道,就像某个人……反正我总有点不好的预感。”我皱着眉头道。 “安妮” 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的嵴背一下子僵了。你大爷的,我的鼻子竟然真比阿神的还好使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那人戳了戳我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干嘛不理我?回一下头嘛” 我缓缓转过身,一抬头就看见一对浅棕色的眸子和一张毛茸茸的脸。从走廊的窗户透进的阳光被这个高大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伸出手指就直冲来人的胸膛戳了上去,一边戳一边大声嚷道:“你又回来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别气别气。”他笑嘻嘻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先说好,你可不要喊非礼,我是你男朋友,这只能算是亲密动作而已。” “男朋友个屁啊你不是都滚回西班牙去了吗?”我直直冲着他的脸就是一通咆哮。 费尔南多?鲁伊斯先生对着我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角下垂得更加厉害:“我要是不回来了,还开着那家餐厅做什么?事实上,我走得那么急,是因为我妈妈突然生了重病,这半年我一直在西班牙陪着她。现在她身体康復了,我当然要赶紧回来找你,要不然,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你知道自己的脾气,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都不肯听……” 哟,敢情还是我的不对了? 我气愤地用力甩开他的手,道:“我跟你说哦,你现在回来已经太晚了。姐姐我已经决定要将一生奉献给光荣的斩鬼事业,你要是不想这一辈子都被鬼神纠缠,最好给我走远点,免得以后找我的麻烦” “这样啊……”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但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道,“那么,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它很重要,而且,我保证它和那个可笑的‘耶稣的佛指舍利’绝对不一样。” 我吓了一大跳,勐地朝后一跳,指着他道:“什么玩意?……我警告你快点给我收起来哦” 阿神在旁边摇了摇头,自语一般道:“真是看不下去……喂,古安妮,快点把门给打开好不好,我要吃饭” 我:“……” 直到此刻,我仍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拥有足够的勇气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但是,我喜欢的人就在我的眼前,或许,他可以牵着我的手,一起对张牙舞爪的恶鬼怨灵们笑着说:“hi,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看,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对不对? 第262页 (卷三 忘川之隙 完) (《斩鬼天后》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