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想做神仙》 第1页 《今天也想做神仙》作者:俊美的牧师【完结】 文案: 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嘛,小太子不信,别国话本里明明就是有神仙的,不巧老皇帝嗝屁,敌国来袭,有人说神仙在最高的山上,于是小太子去了,诶这个神仙好像还认识自己。 “何为平等?” “便是人人都有自由生存的权利。” “何为自由?” “耕织渔农是一生,江湖庙堂是一生,你我皆可选择,那便是自由。” 我曾不顾一切地爱过你,燃尽鲜血以毁天灭地的热度为你灼烧整片冰域,而你走的那般决绝,将我一颗真心亲手挖出又千刀万剐。 你不再是我的神了。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渊姬.如观法 ┃ 配角:苏奇威.常天云 ┃ 其它:没心没肺精明受x冷酷攻 ================== ☆、第 1 章 烟雨迷濛,青州城笼在青黄色的雨幕中,共那山水一色,醉得如梦似幻。 我站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双手死死抱着柱子不肯撒,底下一众宫女太监鬼哭狼嚎,镇远大将军和他的小跟班们齐刷刷跪了一地,我瞅见他一张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再僵持下去他耐心耗尽估计能一拔剑将我砍作两半,他想砍我已经很久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表示大家可以停一停了,宫女们止了哭喊,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我环视一周,望着大将军苏奇威:“爱卿啊,我喊你来呢,确实是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结我心病,否则我平生无望,再无念想,只能投湖了。” 苏奇威额角青筋直跳:“殿下有令,微臣万死不辞,只怕才学疏浅,难当大任。” “哎,”我嘆了一口气,就知道他想推脱,“不是这么回事,我纵览朝野,只有大将军你一人四处征战,铮铮铁骑踏遍大江南北,威名远镇南蛮北狄东夷西戎,哎呦!”我说得摇头晃脑脚下一轻险些踩空。 周围响起惊唿声,宫女们大惊失色竞相伸手想拉我下来,苏奇威兀自跪着不动,面无表情,他巴不得我跌进湖中淹死或者随便怎么死掉也是除了个祸害。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继续抱着柱子:“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替我去寻一话本,我给你免死金牌,保证你尽情征战,日后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功高盖主暗藏祸心之类的蠢事。” “寻话本?”他震惊一般抬头望我。我赶紧跳下来蹲着与他平视,将前些日子从父皇那儿偷来的免死金牌双手奉上:“一般的话本市井街头用力找找还是能找到的,但是我想看那什么,你懂吧,哎,在我们青烟国境内寻不到啊!”我压低了声音说道:“修仙话本,最好能给讲讲神仙遗踪的那玩意儿。” 苏奇威那白净大脑门“咚”一声磕在青石砖上:“私夹禁书入境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烦躁地看着他后脑勺,气得又跳上了栏杆:“你这是私自夹带吗?这是我我我下的命令!我都给你免死金牌了!” 苏奇威长跪不起,不说话,他身后的小弟们也跪着不说话。 几个年轻的将军我都偷偷摸摸求遍了,上吊抹脖子喝农药的把戏都不奏效,但是对付苏奇威嘛,我有杀手锏,别看他现在一见着我脸黑得锅底似的,其实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手足情深啊! 我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奇威哥哥!” 镇远大将军虎躯一震。 我继续喊:“夭寿啦!母后死了父皇病了!我没人疼啦!想看看话本也没得看!奇威哥哥也不理我!死了算了!呜呜呜……”我双手捂着脸假哭,偷偷从指缝里看他,果然他神色变了,但是由于我这个动作的难度系数有点高,难以保持平衡,身子一歪就向后倒去,这下得成落汤鸡来一场风寒了。 苏奇威勐地窜起来足尖在栏杆上一点,一手抓住我腰往怀里一带,轻飘飘转身把我放回了青石板上。双脚落地我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拍拍他胸口:“大将军少年英才好功夫!那么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顺便把黄灿灿的免死金牌塞进他衣襟里。 他看着自己的衣襟再看看我,表情像要晕过去一样,不过最终没说什么,黑着一张脸带着小弟们走了。 宫女们一拥而上,我继续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快快去取冰好的西瓜瓤来,每只瓜只要中心最甜的那一块。” 我,青烟国当朝太子,平生最能花天酒地无恶不作,据说我刚会走路那会儿就光着腚满花园追着要给小鸡拔毛,宫女的定情绣帕我见一个扯一个,整天鸡飞狗跳,三朝老臣给我气死四个(其实我觉得那是他们自己寿终正寝,我明明没干什么),算起败家来我总归是称第一的,仗着母后宠爱无法无天。 每天参我的摺子三尺厚,我曾躲在花瓶里偷听父皇上朝,他说:“小太子渊姬嘛,坏是不坏,就是蠢了些。”瞧瞧!父皇说的多好多正确!蠢些好哇,我哥就是太聪明了所以他死了,我就福大命大,蠢人自有天相助。当时我一个激动于是身子动了一下,满朝臣子看着皇帝龙椅边上那个一人多高的彩绘琉璃大花瓶勐地砸在地上,居然没碎,里面还传出小孩哇哇哭声。 第2页 我当然不是吓得嘛,我只是有点受惊,御前带刀侍卫那剑拔得哗哗的,雪亮雪亮就要伸进来戳我还狂喊“抓刺客!有刺客!”我试了一下卡住了,只能跟着喊:“奇威哥哥救命吶!父皇救命吶!” 苏奇威好不容易在不伤着花瓶的情况下把我弄出来,我趴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于我是怎么进去的这个问题我当然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我踩着龙椅钻进去的,我只能装疯卖傻哭得更响亮一些。 那时候的苏奇威还是很温柔的,现在嘛,男大十八变,我有一次想给他指婚,他看我是认真的结果就发火了,要命,他要是谋反我和他走那么近我也得遭殃,不娶就不娶喽,把我屋里摆设全给砸了。 “唉。”我啃着西瓜瓤幽幽地嘆气。 父皇的近侍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带着小厮微服出巡,考究百姓夜间娱乐活动,巡查地点就是京城最最有名的鹤归楼,多少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汇集于此,谈天说地附庸风雅,我穿着白色长衫,裹了狐裘大袄,黑髮用金冠随意一束,好一个锦衣玉面小公子,每天都不敢照镜子,要被自己帅到好几次。 松竹跟在我后头一个劲儿地夸,他和我出来最快乐了,眼睛都给笑成一条缝。荷塘街八里红灯笼照得一片火红,金顶玉雕的马车来来往往,远远的还没到鹤归楼就有姑娘迎出来了,我寻思着她们这穿了衣服比不穿衣服还清凉。 “这是谁呀!我们的姬小公子来啦!”笑声一起,满楼空闲的姑娘们都探出头来看我,香帕、锦囊、轻纱,尽往我身上招唿。 我也笑咪咪的,还没开始寒暄,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一人拉着我翻身上马:“得罪了,公子。” 松竹“哎哎!”叫唤着跟着马跑,我趴在马背上颠得肠子快吐出来:“大胆!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极力扭过头来看,这人一身黑衣面若冰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摁着我后背防止我乱动:“好哇原来是你!常天云你这个王八蛋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啊!” 这傢伙,我六岁那年骑猪跑,就是他带头大喝了一声“保护太子殿下!”一排侍卫齐刷刷拉开弓指着我的胯下,这怎么得了!外邦进贡的极品小香猪,那皮毛粉嫩油滑的,我心疼死了,抓着猪耳朵一路抖一路高喊:“不得伤害小猪!”于是常天云这个乌龟王八以树枝代箭射中了我屁股,我成功从猪身上滚了下来。他原本是要腰斩的,还是我求情救了他,打了几十大板,从此他就对我很有意见,我能怎么办呢,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又不让我骑马。 王八冷冰冰地说:“殿下赎罪,皇宫内有急事,微臣奉命带殿下回去。” 狗屁!能有什么急事啊!能有什么事比我逛鹤归楼还紧急啊!我还要看花魁呢我,今天新花魁亮相,气死个人了。 一路颠到宫内我已经没剩几口气了,他把我抱下来我根本就站不住,靠在他手臂上直翻白眼,常天云试探着晃了晃我:“太子殿下?” 我一张嘴弯腰吐了他一身,稀里哗啦的,吓得小宫女刷刷跪了一地,我心想跪啥呢还不快取水来,常天云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身上,不过没有松开我,他准备喊太医我拦住了他:“让我簌簌口吧,王八……咳咳,将军啊,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啊,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他说:“是皇帝陛下快不行了。” 我两眼一黑。 常天云拖着我去父皇寝宫,我一路上看着漆黑的夜空和深色的宫墙感觉内心有一点点沉重,啊,我父皇要是挂了这天下苍生的重担就落在我肩上了,那我一定要自由地……首先就把这禁令都给我撤喽!叫啥好呢,人人都可修仙!众神皆可参拜!话本戏折随便看!噢哈哈哈,不不不我还是很伤心的。 我胡思乱想着感觉眼也不花头也不晕了,蹦蹦跳跳地跑进寝宫,一连声叫着“父皇!父皇!”结果一看大惊失色,老头子中气十足地搁椅子上坐着呢,一点都没有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我有些惊恐,回头看看,乌龟王八没有跟进来。 “渊姬啊!”父皇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我,颤颤巍巍的。我吓得赶紧依偎过去靠他肩膀上:“哎!父皇,我在呢。” “你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啊!” 要死了,我就知道老头子一张嘴肯定没什么好话,这可是要砍头的问题啊!我只能硬着头皮抱着他,唯唯诺诺地把脸埋进他胸口,闷声吹着彩虹屁:“父皇是千古明君嘛!” “千古明君,好!”他一边笑一边咳,“明日起你要替父皇上朝了,文武百官都会辅佐你,记住啊渊姬,不该碰的事情就不能碰,好好护着天下苍生。” 我的笑意都快抑制不住啦,当然我还是扭捏着点头,在他怀里撒娇,表面笑嘻嘻心里直骂放屁。 可惜了我苦命的哥哥,终究是没命等到黄袍加身的那一刻,我原本晚上就想去他墓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转念一想实在是太冒险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还念着他,而且我哥吧,谁也不知道他以个什么形态存在着,刚死没多久应该没投胎,我就当睡前祷告告诉了他这件事,等我当了皇帝就带他的骨灰一起去看被禁的那些戏。 ☆、第 2 章 第3页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宫女从被窝里扒出来了,天还没亮透呢!我气得抱着床柱不撒手。 “殿下!你要上早朝的呀!” “不去了!我不去了!放假!没有早朝了!”我声嘶力竭地,“我要睡觉!” “不行的呀!”“殿下你一定要去的呀!” 门在我们的僵持中“吱呀”一声开了,明晃晃的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居然没人通报,来者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弯弯的:“小太子赖床啦。” 我一看见他立马委屈死了,嘴一撇都快哭了,赶紧向他伸出双手:“皇叔啊!” 他一把接住我,抱着转了个圈:“哎呦,太子大了,微臣快要抱不动了。”我赖在他怀里揉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就不肯动了,他的手在我背上一遍遍顺毛,给我摸舒坦了,我就哼哼一声。 “好啦,快些准备上朝,大臣们都等着呢,”他贴在我耳边说话,热气弄得我痒痒的,“殿下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要我帮你更衣?嗯?” 我臊红了脸,一把推开他,老老实实随宫女去换衣服。我皇叔可真好看啊,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姑娘能绕京城十圈,单身黄金汉,有钱有权又有势的,问他干嘛不娶妻,他就要轻飘飘地讲一句:“我要陪着你呀渊姬。”要命,这种狐狸精,人美心黑,满肚子坏水。 主要还是我比较讨人喜欢,可爱嘴甜,整天认真吃喝玩乐的太子爷谁不喜欢啊,这群拉屎都是拉一堆阴谋诡计的人精最喜欢我了,所以我比我哥活得长远啊,原本他才是太子的。讲真我还是不太明白老头子这时候喊我上朝是为什么,太突然了吧,往龙骑上一做我就是半个皇帝了,只等他嗝屁,不过我这个窝囊废还什么都不会呢。 结果我屁股还没做热,前殿小将“报报报——”的连传三道急报,那红色的加急军事情报看着我头都大了:“咋回事儿啊?” “殿下!边关战事吃紧!三座城池已经失守!镇北将军叛敌!敌军正一路南上!快要渡江了!” 果然老头子让我上位就没什么好事,他一辈子没什么差池,到临了要打仗了让我上了,赢了他还在位呢算他的功劳,输了那我就是亡国罪人了。 那小将一边讲一边淌血,满心期待地望着我,估计长年边关打仗没听说过我太子骑猪的威名,把希望全寄託我身上了,我做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虚心求问:“那,是哪个国家要和我们打啊?” 满朝寂静。 前排几个鬍子花白的老臣眼泪都快下来了,拍着手嘆:“荒唐啊!”“天要亡我青烟!” 皇叔站边上都笑出声了,小将恨不能一头撞死:“殿下,你是认真的吗?” 冤枉啊!“皇天在上,我是认真的呀!” 关键时刻还是我皇叔出来救场了:“启禀殿下,极北凛国数年前就骚动不安,屡次挑衅,我国将士镇守冰寒之地身心疲乏,他们乘虚而入妄图瓜分我疆土。” 还妄图呢,人家都打家门上了。我说:“那在这数年僵持期间,父皇是怎么处理的?” “陛下仁厚,大爱以待。” 那就是求和呗!老东西不敢打,现在真打起来了,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有两个公主就是送到北边去的,嗨,什么玩意儿! “除了投敌的那位,现在能带兵的将军还有多少?” “镇远大将军不在,西南方有两个军营不可妄动,朝中,呃……”皇叔话还没说完,几个武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步,那排就剩常天云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站着。 我只好当做没看见,人家不想卖命也不好硬逼:“苏奇威跑哪儿去了?” 哦对!喊他给我找话本去了。也不知道他找到没有,最好有讲神仙遗踪的……当务之急是处理战事。 但是怎么处理呢,文官们七嘴八舌吵不出个名堂,不能让常天云一个人去送死嘛,援军的话,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青烟仗着地大物博向来自认高人一等,周边国家等不及看笑话。 我喝了三杯茶了,隐隐有不可阻挡的如厕之感,忽听有人说“再去和亲!”“再和亲只能送太子过去了!”我一拍桌子:“放肆!” 众人整齐地跪下,在一片寂静中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打着哈哈:“啊,众爱卿辛苦啦,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散了吧都散了吧。”说完我压根不想看那帮老秃驴什么反应就自己跑了。 ☆、第 3 章 我一直相信,这世上是有神仙的。 小的时候,每到花灯节我哥就带着我偷偷熘出宫去看话本,我们手牵着手飞奔的影子投在宫墙上,迎着外面明亮的月光,寒风里都是糖丸的甜味,我感觉一点都不冷。那时候关于神仙的话本已经是不允许在市面上出售了,家家户户都不许挂神仙画像,哪一位都不许。我们街头巷尾地蹿,在黑漆漆的街角和小贩对暗号,可逗了。 话本为手抄,看过之后偷偷烧掉,里面说了,天上有许多神仙,各司其职,有掌管风雨雷电的,有掌管财运考运桃花运的,甚至还有管生娃娃的,众神美貌长寿无所不能,凡人可以修仙而飞升,天地间歌舞昇平彩鸟翩飞,神与人共享大好河山。 第4页 我当时大惊小怪的:“生孩子还有神仙管啊!”我哥捏着我的嘴嘆气,喊我小点声:“也许这就是青烟国歷代君主痛恨神仙的原因吧。” 我贼头贼脑的,坐在他腿上悄咪咪讲话:“哥,你说为什么我们这里不准拜神仙。” 他一开始会说:“根本就没有神仙”,但显然他是蒙不过我的,于是只好说:“你知道吗,青烟曾经差点亡国。” 我嗤之以鼻:“君主治理不好国家,绝望中的百姓将神仙作为活下去的希望,何错之有?” 我哥冰冰凉凉的手在我脖子上划来划去:“砍头喽!你要砍头喽!”我嬉笑着躲他,搂着他晃,仰头看连绵不尽的花灯,看漫天的烟火,我也好想变成神仙啊! “不可能的,”我哥说,“根本不可能。”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后背一层冷汗,我缩在被子里睁开眼睛,屋内黑漆漆空荡荡,暗自思索大半夜好哥哥託梦所为何事,越想内心越怕,不由得喊了一句:“来人!” “微臣在!”常天云那个王八托着烛台走到我床头,一张冰山脸给跳动的烛光映得红红白白,我心想你还是别来了你比鬼还吓人。 我刚要问现在几时了,“噹噹当”的丧钟接连敲了十二下,沉闷的声音在皇宫里迴荡,彻彻底底地把活人全吵醒了,女人们齐齐开始哀嚎,天塌了一般。 宫女们哭喊着冲进我寝宫给我更衣,我的心拔凉拔凉,看看常天云,他保持着那个托着烛台的姿势没有动。 完了,我想,父皇驾崩了。 我制止了宫女们:“等一下!”我觉得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我走向墙角那半人高的漆金彩瓷尿桶,这玩意儿无比厚实沉重,日夜承载我的童子尿,而现在我终于举起了它,举举举不动……我回头看常天云,他扭头走了。我只好使出吃奶力气用力砸烂了它,哗啦的脆响,哎呦这砸得可是真宝贝,当初做这个桶的时候我贴了多少金银珠宝上去。 我从碎片里拾出一把剑,啊,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会把我哥的剑从棺材里偷出来用泥塑在夜壶的夹层里。 去正殿的路上我感觉我装疯卖傻的二世祖人生就快结束了,我身边除了嘤嘤哭的小宫女只剩下冰块一样的常天云,我抱着哥哥的剑轻轻爱抚,这味道有点不太好昂……哎我要靠自己,吃完这把糖丸我就长大了。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正殿,一推门两把长剑唰唰的横在我脖子上前,吓得我唧哇乱叫一回头撞在常天云身上,他也唰的一拔剑,把我护在身后。 我一看,殿内两路兵,领头的就是那什么,呃,应该是个武将,我气死了大晚上的,我刚死了爹呢还这么欺负我这个孤独弱小:“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包围他们!”有点秃的瘦高个说:“狗皇帝驾崩!太子无能!我等临危而出拯救苍生于水火!” “你个死全家的软蛋孬种!你才无能呢!给狗日的下作玩意儿!疮烂流脓了嘴里憋不出什么好屁!你能耐父皇在的时候怎么没胆子谋反啊!看老子好欺负啊!我日你奶奶个千人骑的野砸碎!”我噼里啪啦越骂越气,拔剑窜出去噗呲给他捅了个对穿,想想不解气,又捅了两下。 常天云赶紧拉住我仔细查看,他估计一路都没注意我抱在手里的是把剑。“殿下息怒。”他轻轻地说。 我甩开他,剑尖直至另一个带头谋反的将领:“来啊狗逼!来战!你爹我今天教你做人!” 他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估计毕生未受如此奇耻大辱,抬手抹脖子自尽了。 剩下的人抹脖子的抹脖子,其余的全押牢里。 我疲惫地拎着剑,这下好了,我果然不负众望,除了太子骑猪我还有太子国骂的佳话,我是史上最废太子。 废归废,我还是得去看看我那尸骨未寒的老爹,哎呦活生生和睡着了一样,里面的宫女全吓得躲在墙角抽抽搭搭,常天云和我一起在尸体旁坐下,我双手握着剑柄,剑插在地上:“我就在这里守着,守到天亮等寺庙来抬棺材去念经,我倒要看看多少狗东西想谋反。” 常天云似乎心情还挺好的,我一度觉得他想笑,他说:“殿下,时辰还早,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看着暗红的血在剑身上蜿蜒,宝剑就是好啊,锋利如初,我说:“这是我哥的剑。” 殿外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皇叔到的时候我刚从寺庙回来,这老狐狸肯定早听到风声了,还安安稳稳睡一宿,毕竟没人能拿他怎么着,这会儿到我面前来抹眼泪了:“陛下!微臣来迟了!都没有见到先帝最后一面。”这“陛下”都喊起来了那我看你也是没有多想你弟弟。 我懒得和他烦,摆摆手让常天云回去睡觉,转身歪在皇叔怀里哭,正好让这老狐狸伺候我沐浴休息。 这也是示好的一种表现,我还是小朋友啊,当然要和自家皇叔相亲相爱,他像小时候那样给我捻被角,小心地替我擦干头髮,坐在我床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眼睛都不高兴睁开:“登基大典先放一放,等我睡醒去看看凛国打到哪儿了,先把这群猪油蒙心的混帐畜生赶出去,对了还有那个叛变的镇北将军,谁啊?他干嘛叛变啊?” 第5页 皇叔笑笑不说话,一下下摸我脑袋。 这回我又做了个梦,可能因为一直在想极北凛国的事情,我梦到了千里连绵的雪域,目之所及皆是雪白,烈日当空也不会融化的寒冰,我不断在雪山上飞奔,一片苍茫中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我大口大口喘气,不知何处飘来的梅裹挟着雪随风落入我怀中,我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叮咚一声银铃响,恍若隔世经年。 我依稀看见了雪山掩映中有一座庭院,小炉中雪未化,松石下几处耐寒的青苔凝着冰渣,堂前有一人跪坐,长发如墨,顺滑松散地披在肩头,白色长衫随意一裹,露出白皙胜雪的后颈,他似乎想回头,有雪花落在我眼睫,冰冰凉凉,待我眨眼想要看清,残影已淡去。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皇叔正笑眯眯看着我:“呦,哭了。”我说我怎么梦里这么冷,被子蹬了这人都不给我盖好,我心里既绝望又痛苦,鼻子一酸搂着他嚎啕大哭:“父皇啊!母后啊!哥哥啊!” 他搂着我拍我后背:“哎,还有皇叔呢,梦到什么了乖乖?” 我总不能说梦见了雪山和美人,我只能一边体会梦境里延伸出来的酸楚之感一边哭喊:“我现在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孩了!啊!皇叔啊!” 常天云的身影在门外晃了晃,估计是听到我哭了,但是没进来。 我感觉接下来只能靠他和苏奇威去前线顶着,我守着京城,顺带派人安抚西南那边,提醒一下公子小姐都还在皇宫养着千万别轻举妄动好好守着边疆……我哭着哭着不哭了:“叛国的那个镇北大将军有子嗣在京城内吗?” 皇叔惋惜地看着我:“镇北将军是断袖。” 我于是又哭了起来。 讲真话我感觉我有点发烧,头晕眼花的:“打到哪儿了现在?”“微臣不知。”不知个鬼,你那么多密探你会不知道,其实我还蛮好奇皇叔这种老狐狸给自己留的后路是什么。 我哥的剑在我屁股底下压着,硌得慌。我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气。 ☆、第 4 章 第二天上早朝又开始吵吵,一个文官双眼通红,捧着官帽大喊了一声:“陛下!微臣有话说!” 我给他喊得头疼:“说吧。” “微臣死罪!今先皇驾崩,天下有难,贼人占我河山!抢我城池!屠我百姓!青烟深陷战乱之苦中,微臣无能替陛下分忧,无能救百姓于水火,无颜苟活于世,唯有一死!”他慷慨陈词咬牙切齿,两行热泪顺着涨红的脸颊滑下,将官帽狠狠掷在地上(帽子还弹了一下)义无反顾地沖向柱子,血溅三尺。 “哎好好好,”我说,“来人吶!抬下去,喊太医来!” 我看着那摊血喘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呢,一员小将哼哧哼哧跑上殿来“报——”我头都大了,他身后跟着一人满身杀气走路带风,声音冷冷的:“不用报了。”来人径直走到我面前,将一个包袱扔在我面前,跪也不跪:“微臣来迟了。” 我先解开包袱翻了翻,确实是我想要的东西,这才擦擦冷汗赔上笑容:“奇威啊,你来得好,快收拾收拾准备带兵抗敌了。” 苏奇威显然对我失望至极:“微臣再晚两日,是不是青烟要改姓了?” 大殿鸦雀无声,只听他的沉重的声音在迴响。 你凶什么凶啊!你凶给谁看啊!我执政才两日,期间要应付父皇嗝屁,将军造反,还有个老狐狸天天笑眯眯地围着我转悠……但是我最终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表示可以退朝了。 我坐在龙椅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倍感凄凉:“松竹啊,这皇帝真是不好当,我感觉头也疼,眼也疼,胸口疼,哪儿都疼,要是哥哥还在就好了。” 松竹磨叽了半天,说:“陛下,多喝热水。” 苏奇威去抗敌了。 我终于又恢復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先风风光光地办好了登基大典,向百姓们表示一下咱们国家还是有皇帝的昂,再去鹤归楼快快乐乐地玩一玩。 边疆天昏地暗,京城纸醉金迷,衣服不如不穿的姑娘们轻歌曼舞,一个个儿把小曲儿唱得勾魂夺魄,不去做杀手都可惜了。有人来拉我,艷红的指甲三两下扯我的外袍:“来嘛来嘛!公子!” “别拉,公子我要潜心研读话本,你们好好跳舞弹琴。”我默念阿弥陀佛往被窝里钻,话本架在常天云腿上,我趴在旁边吃着蜜饯仔细看。 常天云坐在床里侧,怀中抱着剑。 讲真青烟国到了这个地步么,苏奇威能把外敌赶出去是最好,要是赶不出去那西南那边肯定自立为王,我手中又没有兵权的,我只等去种田了,以前所有人都惯着我啊,我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学,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的,谁能想到我哥就那么死了。 我哥要是还在,青烟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是肯定轮不到皇叔的。 “唉。” “公子是不是累了,”常天云说,“我们早些回宫吧。” 我茫然道:“不累啊,回宫才累呢。”我明白了,他觉得陪着我无趣,啊男孩子大了嘛:“要不你自己出去玩吧,找几个姑娘喝点小酒什么的。” 第6页 他抿了抿唇,生气了。 哎,冤枉。 我继续看着话本,上面说神沉睡在云层之上,还有的说法是世界上最后的神居住在最高最险峻的山上,这里哪座山最高呢?我要是能找到,说不定可以请求神来救救青烟国。 在常天云临近爆发边缘的时候我终于拍拍手表示可以回宫了。 天气越来越冷,阴雨不断。 我天天都在为快要被搬空的国库发愁,我节衣缩食啊,零食都不吃了,能变现的都卖了换钱拿去救济灾民支援前线,苏奇威来报说可能顶不住了,再守就要人吃人了,万幸的是凛国不杀投降俘虏,我表示逃命要紧,城弃了就弃了吧,哎我真是最苦命的皇帝了。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我心想好哥哥可别给我託梦了,上回梦到他父皇嗝屁,这回梦到他岂不是国都要亡了, 还是那个雪山,漫天遍野的白仿佛都有了生命般剧烈翻涌,尖利的哭嚎穿透耳膜,无尽的白中有一抹刺眼的红,那人浑身是血跪在雪中绝望哭喊,双手捂着眼,表情狰狞如同恶鬼,滚烫的红自他的脸上、身上淌下,蜿蜒成血泊。 我给吓得扭头就跑,拼了命地想逃离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转身又来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庭院,叮铃铃一声脆响,屋檐上积雪滴滴答答,堂前煮着茶,幽绿翠竹万古长青,白皙修长的大腿上满是暗红的痕迹,交缠的颈,按在地上无力挣脱的双手,泼墨似的长髮披散开来遮住了两人的脸,欢愉又似痛苦的声音,这回我看清了,脚腕上以红绳系了个银色小铃铛。 勐地眼前一片火光,我睁开眼睛,松竹把烛台外面的纸灯罩给烧了,他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干嘛啊你,笨手笨脚的吓我一跳。” 松竹说:“你才吓我一跳呢,你刚刚叫了。” “我叫什么了我,”我说着感觉不对劲,掀开被子伸手往裤子里一摸,妈耶。 常天云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看看我和我的裤子,再看看松竹和燃烧的灯罩,他没说什么,放下手里的战报就走了。 松竹一边找水一边沖屋外喊:“您别误会了啊将军!” “误会什么啊,你长这样我能和你搞么,你看看苏奇威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都没碰他。” 屋外咣当一声,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摔了。 松竹气得直翻白眼,拿了干净裤子甩我脸上,小宫女们伺候我沐浴,有外人在我不和他小孩子计较,哎。 我坐在浴桶里看战报,事实证明不管我有没有梦见我哥,该来的东西总归是要来的,苏奇威战败,凛国大军直逼京城,按照我们青烟驿站慢吞吞的尿性,这战报都到我手上了,那么敌军应该也快来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想,一支燃着的羽箭咻的一下扎破窗户插在我床顶,金红床帐猎猎燃烧。 我捂着胸口尖叫:“非礼呀!”一边把水泼得到处都是一边挣扎着爬出来穿衣服,宫女们都抱头鼠窜的没了影,常天云破门而入在我淹死之前把我捞了出来,拿狐裘一裹就跑,我绝望地伸手喊:“裤子裤子啊!” 松竹搁那儿幸灾乐祸的:“拜拜了陛下,他们要抓到你肯定要悬尸示众的哈哈哈。” 我气得不想理他,现在的小孩子都不讲情谊的。 临走的时候不忘把玉玺和剑带上,常天云纵马飞奔,还要防着乱箭射到我,我给裹得就剩一双眼睛,狐裘的一圈大毛领子弄得我痒痒的,感觉脸上有点冰冰凉,我抬头看看,原来是下雪了,鹅毛大的雪花打着转儿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瑞雪兆丰年。 “公子!救命啊公子!”一个紫衣姑娘抱着琵琶跪在路边哭,我一看有点眼熟哦,是鹤归楼的一个头牌。 我拍拍常天云让他停,跳下马刚要伸手去搀那姑娘,她唰的一下从琵琶里抽出一把剑:“狗皇帝!我青烟……”常天云干净利落地斩下她的头。 “哎呀,”我看着那年轻漂亮的脸孔沾上泥污感觉十分惋惜,“你让她说完嘛,真是的。”那双通红的眼,死不瞑目。 我打了个喷嚏。 ☆、第 5 章 常天云带着我一路出了京城,我想着凛国要是大行仁政,这儿的百姓就再也不用嫉恨诛连九族,酒楼茶馆贴的“禁”字也可以统统撕掉,大街小巷都可以卖话本啦!人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想来也是一件好事。 我真的太困了,颠着颠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我发现常天云肩头有我一滩口水,我十分冷静地偷偷擦了擦,擦不掉,我就装作没看到。 马停在一间茶肆外,城郊,山野村夫歇脚的地方。茶水一个铜板一碗,我给了个金锭,喊小二多上些好酒好菜。 老闆收了钱眉开眼笑的:“太好了,我的财神爷,我今天刚把神像摆出来,您就给我送钱来了。” 我于是也笑:“呦,你还敢拜神啊,不怕杀头?” “怕啥,皇帝都死了,过不了多久国号都改了,生意人咋能不拜财神。”“现在神仙都救不了青烟!” 常天云估计职业病犯了,逮捕信神佛者逮习惯了,一听神仙二字手就握上了剑柄准备砍人,我按住他示意无妨。 “管他呢有肉吃就行。”醉汉拎着酒罈勐灌。 第7页 啊有酒有肉确实是很好。 城外的风裹挟着粗粝的沙,漫天遍野唿啸而来,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大漠扬起的尘土。 “镇北大将军,究竟为什么叛国呢?” 常天云没理我。 没过多久我们就没钱吃饭了,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他都不提醒我一下,气人。马和衣服都当了,再当只能当宝剑和玉玺……我开玩笑的。 我坐在树下,思索着该去街头卖艺还是去饭馆刷碗,常天云笔挺地站在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夜晚的湖,落了月色波光粼粼的,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衣带束着一把精瘦的腰,高高的鼻樑,淡漠的眼。 他察觉到我一直盯着他看,刚想回头说些什么,咻的一支箭迎面射来,稳稳扎在我头顶树干上,我有些无奈,这些人出场都是射箭开路哦,射还射不准。 前面树林哗啦啦一片响,几十个黑衣人举着火把蹿出来高喊:“杀啊!取皇帝狗命!” 常天云拔剑迎敌:“快跑!” 兄弟你保重,我已经在跑了,边跑边喊:“我还在一天,青烟就不算亡国,有本事来抓我啊哈哈哈!” 我一路披荆斩棘跑到山上,挖了个坑躲进去,头可断血可流,话本不能丢,宝贝还在呢,极北断崖有神明,看看,我都感觉前几次梦到雪山就是神仙给我託梦呢,不过这位神仙好像不太正经,给我托那么嘿嘿嘿的梦……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探头看看一堆傻帽搜山呢,搜了半天找不到我就放火烧山,我嘆了一句造孽啊,果然火在山脚下烧了一会儿就停了。 雪下这么大呢,哪儿哪儿都结着冰,有什么好烧的呢。 我在坑里思考人生,这应该是国内有人要我死,搞死我他们自立为王,有兵有粮草的,思考了一会感觉自己快饿死了,我想去会一会那个叛国将军,去看一看最北边到底有没有神仙,这样最快的方法就是做战俘,凛国优待俘虏还管饭吃。 我看话本看得很激动,双手合十挽了个剑花“哈!”了一声:“风来!雨来!”不知哪里冒出一只山鸡给我吓得直跑,我一把揪住它很开心的,但是想想我又不会生火,也还没饿到生啃的地步,于是拍拍小兄弟把他放走了。 于是我睡醒了就蹲树下守着,终于盼来凛国押送俘虏的车队,高头大马雪亮的铠甲神气的呦,我几步跑下山,扑通往队伍前一跪:“凛国万岁!我将誓死效忠凛国君主!”不能怪我,他们那儿的人名字都又长又奇怪,国君叫什么阿什么西丁的,我实在记不住。 领头的一言不发就刺了我一刀,我躲了一下刺在我肩膀上,那血哗哗的我感觉一条手臂都废了,几个人搜了身把我困成粽子扔上了车。要命呦,不是说优待俘虏吗,这一人捅一刀太残暴了。 我靠在木栅栏上喘,感觉自己的待遇都不如六岁那年的小香猪,来世投胎做头猪算了,心下悲凉,又饿又冷又痛,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时候旁边的人拱了拱我,蓬头垢面的乞丐我都不想搭理,大家都是苦命人了,不要和我讲话,我很烦躁。 他又拱了拱我。 我气得扭过头准备骂人,一看,我去,居然是苏奇威,好傢伙,绑得比我还像粽子,这英俊的脸蛋哦煳的全是泥巴,我往旁边挪了挪:“你怎么会在这里!”嫌弃归嫌弃,遇到他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也很惊讶:“你不知道我在车上?我以为你故意跳下来的!” 他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纯粹是听说战俘有肉吃……不过我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苏奇威一看我这德行就知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我还是感觉很开心:“您居然没战死啊!” 他瞪圆了眼睛估计想取我狗命,旁边的士兵“啪”的一鞭子甩了过来,操着浓重的口音:“安静点!” 马鞭的尖尖勾到了我的脸,一阵刺痛,我立马哼哼唧唧地委屈哭了,完了破相了,上哪儿再去找我这么美丽的可人儿。 哼唧了一会儿没人理我,我就靠在苏奇威身上睡着了,他身上一股味道一言难尽,但总归比靠在又硬又扎的木栅栏上强。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快乐牢房双人间了,前面碟子里放了水和包子,身下还有厚厚的稻草,一咕噜爬起来,感觉手臂也不疼了脑袋也不疼了,我有不管在哪里都能睡成猪的好本事,我啃着包子嘲笑靠在墙边的苏奇威:“哇!你真的没战死啊!” 他翻了个白眼。由此可以断定他肯定伤的很重,居然都没有过来打我。 我有点不放心,爬过去掀他袍子,都被血黏住了,我不敢撕开,看着都疼:“腿断了吗?”他有气无力的:“没断。” 我小心翼翼地问:“还能飞檐走壁吗?” 他不理想和我讲话,我包子都没心情吃了,靠着他坐着哀嘆:“前路一片黑暗啊,我看不到出路啊,怎么办啊。” 隔壁一个蓝眼睛的凛国老头嘿嘿嘿地笑:“娃娃小小年纪就这么悲观啊!” 我还只是个娃娃啊!我为什么要这么痛苦!我到栅栏边和老头聊天:“大爷,你活了这么久都没死一定很有本事,你快教教我吧!你给我透露透露你们国家的情报!来日九泉之下相见我一定好好孝顺您!”天无绝人之路,一般来说主角陷入困境都会有高人出手相救传授秘籍的!我瞅着这老头就很有高人之姿!看他关哪儿不好,正好关我旁边,上天这么安排一定是有用意的! 第8页 老头“呦”了一声,皱纹更深了,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洗澡,我感觉我能完整地从他脸上揭下一层泥壳子,他说:“你这小娃娃,没有诚意,我不理你。” 我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好,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气氛,大爷估计被我严肃而又悲壮的目光震慑了,他咳了一下:“凛国国主叫阿依怒热姆·艾尔西丁,有你们青烟人两人之高,食生肉,喝人血,虎背熊腰力大无穷。” 我说:“啥?什么鸡丁?” 老头咳得脸都憋紫了。 “这个鸡丁啊,”老头勾勾手指示意我凑近些,我几乎要把头塞栅栏里了,只听他说:“是个断袖!” 我凝神屏气,就怕漏听一句影响我復国大业,半响没动静,看老头咂咂嘴没下文了。 “就这样啊?”我十分失望。 “你还想怎样?”老头反问。 这个事情我在青烟的时候皇叔就告诉过我了,断袖就断袖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回过头想徵求一下苏奇威的意见,发觉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于是也看着他,我们对视着,目光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下一瞬间我俩一起沖向围栏,把铁栅栏拍得砰砰响,苏奇威喊着:“来人吶!青烟国主在这里!这个人自称青烟国主!” 我真以为他腿断了,我震惊于一个残废能沖这么快,并且被他前所未有的厚颜无耻吓了一跳,我还什么话都没喊呢就被人绑着拖出去了。 我一边死命蹬腿一边吼:“我□□祖宗你个王八蛋!我不是皇帝啊你们放开我!” 苏奇威瘫在墙角装残废,满意地沖我笑笑。 这个狗东西。 讲真话,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让他去□□那个什么鸡丁,他这样把我出卖了我真是,我只能为了我的子民牺牲一下了。 几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我扒光了就往热水里泡,肩膀的伤遇了水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洗完了裹上粗布衣裳再绑好,蒙着眼睛送到一个大帐篷里。 有人在我膝盖弯处踹了一脚,我啪叽一下跪了,遮眼的黑布被解开,我看到这屋里像我这样的齐刷刷跪了七八个人,有胖有瘦。 我四处张望着,原本以为能看到鸡丁,结果就远处的案几后坐着一个披着大袄的尖下巴。 尖下巴,蓝眼睛,眼角一点硃砂痣。 妈耶,我心想,这长得像个小妹妹,估计是那什么鸡丁养在床边的小少年了,娈童还能审俘虏,权利很大嘛。 小妹妹优哉游哉地走过,转着拇指上一个白玉扳指:“每天都有很多人自称青烟国主想要见我。”这个声音倒是很好听。 他走了一圈,缀着狐毛的白靴子停在我面前,细长手指掐着我下巴抬起我的脸,力气真大啊,蓝眼睛直直看着我,看得我心咚咚咚跳,小妹妹微微一笑,枯木都要开花了:“我看你比较像真皇帝。” 那你好聪明噢。 我还不知作何反应,他摆摆手:“剩下的都带出去杀了吧。” 我惊了,眼看着那些人鬼哭狼嚎地被拖走:“不是说优待俘虏的吗!” “是呀,”小妹妹还挺无辜,“优待俘虏,只杀皇帝,扒皮剔骨,斩首祭天。”末了还冲我笑:“你是皇帝吗?” 我,我我说啥好呢。 他哈哈大笑,给我松绑,牵我到案前邀我同饮,我惊疑不定的:“那什么,你们国君呢?”他挑了挑眉。我只好说:“你是不是应该引我去见你们老大,叫什么西丁的那个。” 他说:“阿依怒热姆·艾尔西丁。” 行吧。 “天色已晚,明日再见。” 我还能说什么呢,随手拿了个包子,又不太敢吃:“没毒吧这个?”小妹妹不耐烦地接过包子,啃了一圈包子皮又还给我。我看看这湿哒哒的玩意儿直嘆气,口水就口水吧,国都亡了我还怕口水么。 洗完澡我就睡小隔间了,终于有床了我真是十分欣慰,想想苏奇威那个狗日的还在睡稻草我就很开心,期间我拒绝了小妹妹要一起睡的请求,尽管他长得好看,但是我还不想因为染指娈童而被鸡丁干掉。 盘算着明天怎么杀鸡丁,我有点点兴奋,小妹妹好像也睡不着,喊我聊天:“你们青烟国的人说,人死后,亲人不可长哭,死者灵魂会因此牵绊不愿前去投胎,留恋徘徊人世间。” “是啊,是啊。”我满口瞎应,我估计他知道我身份,但是留着我还有用处。 他在那边低低地笑:“早知如此,我应该哭个天崩地裂,我倒要看看他的魂会不会回来。”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悲切,侧过身子想安慰两句:“你有亲人去世了吗?” “父亲和……一个兄长。” 我来劲了:“我也是啊!我哥和我爹都死了,我爹刚死没多久呢,你爹怎么死哒,我爹好像病死哒。” “我杀的。” 噢好吧。 我没心情聊天了,草草说了几句转身睡觉,睡觉前默念几句极北雪山的神仙哥哥快快显灵帮帮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 6 章 结果雪山神仙还是很灵的!梦里又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望无际的雪域深处,阴沉的云雾越过了千万座山,陡峭高耸的断崖之上站着一个人,刺骨的风扬起他的发和长袍,那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吹落深渊。 第9页 我站在冰河之上抬头望他,望不清他的眉眼,圣洁而又高高在上,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我就纳闷了,这究竟是谁,怎么几次三番入我的梦。 画面一转,又是那个熟悉的庭院,这地方我都来好几次了,那人跪坐在堂前,地上堆满了酒罈,我从没见人那么不要命地喝酒,他拎着罈子抬头勐灌,不及吞咽的液体顺着颈脖淌下,湿了衣襟,喝完一坛勐地向墙上掷去,咣当一声响,他转头又拎起一罐酒。 求不得,留不得,不可说,不可想。 我不忍看他如此伤心,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轻道:“对不起,我只是……想你了。” 那声音仿佛自旷古寒冰中幽幽传出,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一个哆嗦醒了,依稀记得梦中有人说了什么,但是头有点疼怎么也想不起来。 两个黑脸大汉守在我床头,看我起来先恭恭敬敬邀请我吃早饭(其实我还想睡的,天都还没亮呢),然后再把我五花大绑地拖了出去。 我一看,好哇,这么大阵仗,雪地上披甲□□的队伍排得整整齐齐呈包围状态,当中跪着苏奇威和常天云,这两个难兄难弟已经肿成猪头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一路哈哈哈笑着被拖过去,摔在他们前面。 挣扎着起来,跪坐好。 尖下巴蓝眼睛的小妹妹翘着二郎腿坐在最高处。 “不是吧!”我感觉不可置信,“你真是那个什么鸡丁啊!”手刃老父亲,吞併大青烟,都是小白脸,你咋就这么厉害呢? 他有点生气:“阿依怒热姆·艾尔西丁。”我从善如流:“艾尔西丁。”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脸色好了一些。 我诚恳地问:“我能成功地刺杀你吗?”他说:“你觉得呢?” 行吧。 “您要做什么啊大王?京城都给你破了,我就在这儿,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善待我百姓就成。” “那不行的,”他温和地说,“百姓都得死,你,扒皮剔骨斩首祭天。” 我给他弄得愁眉苦脸,冷风带着雪直往我衣领里钻,我一边抖一边讲:“这样不太好吧,死之前,你是不是可以让我见见我们青烟的镇北大将军,是谁来着?” “林青。”苏奇威在后面答道。 艾尔西丁点了点头:“我就是林青。”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回头去看苏奇威,他观察了鸡丁一会儿,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说:“大王,你这就是开玩笑了,林青虽然叛国,他生是青烟的人,死是青烟的鬼,生他养他的故土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祸事是他开的头,你让我这个当皇帝的见见他,我死而无憾。” “胡言乱语!”他大喝一声,身体鬼魅一般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我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被他握着脖子拎起来,他凑到我面前,那双蓝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就是他,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我被他掐得直翻白眼,这个疯疯癫癫的死断袖,我可怜的林青大将军怕不是被他搞死的吧。艾尔西丁拖着我来到悬崖边上,摁着我的头:“看到了吗。” 我一边咳一边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去,大漠尽头便是青烟国土,原本的万家灯火被庞大而不详的红光所笼罩,那是个阵法!只在话本里见过的,巨大而繁复的红色纹路以整个青烟国为界限,将山河田野尽数笼在其中,夜空被染得一片暗红。 “骗人的吧……”我喃喃道,“太壮观了。” 艾尔西丁笑了,笑声爽朗又不失礼数:“世界上是有神的,青烟国皇帝陛下。”他抬起手,手掌向下,阵法外壳仿佛有生命的巨兽般缓缓波动。 “有神也不是你!”我的背后一层冷汗,强忍着头晕, “你到底要干什么!” 艾尔西丁做出一个表示理解的表情:“让国人安居乐业不要乱跑,我才可以以阵法杀光他们,这是最毒辣的一种阵,朗朗天光下,千百万活人生祭,恶鬼将肆意游荡撕裂啃食,血海滔天,永无宁日。” 我听着和听笑话一样,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你怕不是疯了,头顶三尺有神明,就算你说的这个阵法是真的,你不怕黄泉路上向你讨债的鬼太多吗?” 他点头:“尽管来,我就是要看看,神,究竟还管不管这人间。” 我信了你的邪。 “还有两日,两日后阵法发动,我希望庇护青烟的神可以出来和我谈一谈。” 越听越煳涂了,从青烟的太子当到皇帝,我怎么不知道青烟还有护国神呢,艾尔西丁不愿意解释,吓唬我之后又把我丢回了帐篷里。 我感觉脑壳都要疼炸了。 ☆、第 7 章 我难得失眠了,辗转反侧,心口闷闷的,我一直想找神,神法力无边,神无所不能,如今终于有些许迹象了,我却希望只是骗局。 艾尔西丁沐浴完,漂漂亮亮地坐在镜子前打扮,纤细的腕子,拈起一支笔点了些红,笔尖轻悄悄触在眼尾,满意地眨眨眼左右端详,蓝汪汪的。 我看着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干什么啊,哪有男子汉给自己点硃砂痣的!” 他瞟了我一眼,冷哼:“硃砂痣怎么了?镇远大将军自小从军,战功累累声名远播,他就有这么一颗痣。” 第10页 我觉得更加愁苦了,这是林青的小迷弟吧,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什么的,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是断袖,却不提他这袖是和谁断的,我的林青大将军啊……我试探着问:“将军究竟在哪儿?” 他唇角微微翘起,抬手抚上自己胸口,眼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手微微下移,我看到他摸肚子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条银坠子,链子上繫着一节指骨。 “只剩这个了。”他说,“我要和神谈一谈,叫他把林青的魂还给我。” 我仰面躺倒在床上,决定不和疯子说话。 疯子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一国不够我再杀一国,杀尽天下人我也要他回来。”半响他还宽慰我:“你安心睡吧。” 我痛苦地哀嚎。 这两日时间我过得行尸走肉一般,混混沌沌,感觉自己享乐半生现在开始偿还代价了。 寒风颳得如同厉鬼恸哭,我知道时间快到了,只觉得紧张和恐惧,艾尔西丁看上去比我还紧张,他已经换了好几套衣服了,时不时还问我:“这样好看吗?”他的两鬓已经长出白髮,细纹爬上了眼角,在微微笑的时候显得很深邃。 我除了一刀捅死这个妖孽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如果我能无知无觉,或许能更快活些。 他亲自拎着我把我拖出去,结结实实绑在高台上,苏奇威和常天云就在我旁边,两人看到我都挺生无可恋的。 “你眼睛怎么肿了?”苏奇威说。 我不想理他,疲惫。 “那个……”常天云终于开口了,我十分新奇地看着他,他在我的注视下显得欲言又止,“其实我还没想好说什么。” 艾尔西丁迎着刀子般的风站在崖边,双手负在身后,远处天地交接,血色的红一瞬间亮起,那个诡异的阵如同大到畸形的兽,露出了夹着血肉的獠牙。 “不行啊!”我喊,“你这样,林青他要恨死你的!” 事实证明和疯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艾尔西丁恍若未闻,拿了我的宝剑上下端详一番,赞嘆:“好剑!” 不知他若是知道这剑在我的尿桶夹层中润养多年会作何感想。 我只好说:“这是我哥留给我的遗物。” “你哥死了?” “乱刀砍死的,原本他才是皇帝。”我可以种田养花逍遥快活的。 他摇了摇头,拔剑出鞘,利刃破风寒光闪过,常天云被拦腰一斩,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我操。 艾尔西丁说:“你还记得你作为皇帝要怎么死吗?”他一剑捅进苏奇威胸膛,从我这儿能看到苏奇威脑门儿上青筋暴起。 扒皮剔骨斩首祭天。 我声音都抖了:“咱打个商量,你直接把我斩首吧,就别折腾么蛾子了。” “住手!”苏奇威喝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艾尔西丁手还握在剑柄上,轻轻转动,利刃在苏奇威的血肉中翻绞,那撕裂的声音听得我牙酸。 “行了行了,”我说,“你开心就好,来剥皮来剥皮。” 艾尔西丁于是向我走过来:“杀你祭天,皇帝,为你的臣民开路吧。” “放下武器!”身后传来金戈之声,数支长箭唰唰的射过来,将艾尔西丁逼退了几步,一群白甲士兵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和凛国将士杀了个天昏地暗。 又来? 我是真没力气闹了。“微臣救驾来迟!陛下赎罪!”一人落在我身后轻声道:“往雪山深处跑。”他一剑断了绑着我的绳子,顺带给我手臂划了条口子(……)我一看,皇叔笑眯眯的,好哇,躲着看热闹看我快嗝屁了才出来。 “皇叔辛苦,黄袍金甲都穿起来了昂,应该我管你喊陛下了。”老狐狸笑而不语,成功地挥剑牵制住艾尔西丁,小妹妹红着眼想操控阵法,被老狐狸逼得只能抬剑抵抗。 我管不了那么多,随手从尸体上拔了把剑就跑,普通小将根本拦不住我,来一个我砍一个,只是几日寝食难安两腿灌铅,跑不动,入眼皆是雪白,脚下松松软软,我喘不过气,唿吸间满是血腥味,回头看看,已看不清凛国营地。 不能停啊,皇叔让我往雪山深处走,他一定知道什么,这个老狐狸,到现在才告诉我,说不定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嘞!这么想着,我又快活了一点,喊神仙帮忙不太好意思,我可以借一点点法力干掉艾尔西丁…… 忽然脚下踏空,我头朝下栽了下去,天旋地转地滚落,都是雪嘛,我又不知道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断崖,滚了很久,满目色彩斑斓,分不清是我在动还是天地在动,只觉仿佛过了千年之久,终于摔进湖泊。 我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往旁边挪了挪以防自己滑进去,四肢都冻得无知觉了,鼻涕冻在脸上,温热的血从额角淌下,我嘆了口气,被一片雪白刺得眼疼。 忽闻一阵细碎铃声,恍若梦中。 我痴傻一般寻声望去,那人沉默着蹚过这冰消雪融的湖,一步越过孤寂无声的漫长岁月,他左脚腕上以红绳繫着小巧银铃,被细碎浮冰碰得叮噹轻响,风雪自他身前唿啸而过,那双寒冰凝成的眉眼,望进去是无悲无喜的死寂,如墨的发,浅淡的唇,额前坠着一块蓝玉,是那张毫无神色的脸上唯一的灵气。 第11页 他静静地站在刺骨的湖水中,终于抬眼看向我,一瞬,也是万古。 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我果然是在那个梦中的庭院了,我臊得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尽量以最优雅的姿态爬起来坐好,抹了把鼻涕……卧槽我的鼻涕!怎么可以让神仙看到我的鼻涕!我简直又要晕过去了。 一个扎着两揪揪的小童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鼻尖冻得红扑扑,眼睛滴熘熘直转,我招招手,他一熘烟跑进来。 我的小心肝呦,这是谁家的可爱孩子,粉雕玉琢的,我握着他的手和颜悦色地笑,他喘着气说:“公子……”“哎,不急,慢慢说。” “公子你身体还好吗?”“好得很,嘿嘿嘿。” “我们家主人请你用膳,你跟我来吧。”“好啊好啊。”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家主人是什么身份?”他神神秘秘的:“不可说,不可说。” 走在路上入眼皆是青翠松竹皑皑白雪,我穿着单衣却也不觉得冷,哎我怎么穿着这么破的衣服……容不得我多想,小童拉着我来到厅前,他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我往厅里一看瞄到一个白色身影,顿时十分紧张,扭头看看小童子的背影恨不得和他一起走。 “进来吧。”那人说。 我只好咬咬牙,看着自己脚尖一步一挪地进去,从脸颊红到耳朵尖,跪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说话,我就低头髮呆,心跳得要跃出胸膛。 实在受不了这安静的氛围,我偷偷抬起头,发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吓得我赶紧装模作样地看向别处。 真是个大美人啊! 比我哥和苏奇威加起来都要好看很多啊! 和他一比他们都是村夫了! 哎苏奇威是谁? “不用拘束,”他说,“起来吃吧。” 我一边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一边吃东西,小口小口抿哦,没吃几口我就表示饱了呢,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让残渣黏在嘴唇上。他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着一张脸,我都不敢讲话,看他没什么指示就立马告退了。 一出厅堂无比轻松,才发现背都挺酸了。 ☆、第 8 章 闭着眼睛躺在浴池里,小童挽着袖子给我头上浇水,我安静了一会开始痴笑。 “干什么呀!” 我眼前浮现出那张脸,感觉面颊又烧起来了:“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那当然啦,我家主人最最好看了。” “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兇,”我遗憾地说,“他都不讲话,脸拉得怨妇一样。” “呸!”小童泼我一脸水,凶神恶煞斩钉截铁,“我家主人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他一点都不凶的。”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我捏捏他粉嫩的小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啊娃娃?” 他朝我翻白眼:“松竹。” “松竹?”我挠了挠头,“怎么感觉有点耳熟。不行啊,这个名字和你不相称,你看你头上两个小揪,我就叫你二狗吧!” 他气得拿水瓢砸我,咚的一声,朝我“呸”了几下口水,扭头跑了,我快笑死了,一边笑一边喊:“别走啊哈哈哈,你走了我多无聊,没人和我……”门口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我脸一下子僵了,手忙脚乱地从浴池爬出来,扯了袍子一裹就往外跑:“松竹等等我!” 吓死人了! 松竹小朋友对我很不屑一顾,帮我铺床都用摔的,我试探着问他:“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啊?”他也不理我。 其实我感觉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从山上滚下来,主人把你带回来啦。” 这样吗,那我是谁呢?我脑子里一片浆煳:“我是不是,失忆了?” 松竹说:“撞坏脑子了吧?” 是撞到了?可是我头不疼啊。 讲真话我现在的生活基本就和猪差不多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养的油光水滑,白衣服的大兄弟再没来吓过我,我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着雪慢慢融化淌下来,以及欺负松竹小朋友。 我一边吃蜜饯一边揉他的小揪揪,忽有伤春悲秋之感想要抒发雅兴:“好无聊啊!哎你给我找点笔墨纸砚,大爷来写写诗。” 他一直都想打我,奈何身高差太多,不得不屈服于我的压迫,将砚台用力拍在桌子上。 我刚刚拿起笔,身后响起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你会写诗?”我满心的卧槽,头都不敢回,看看松竹这个卖队友的一脸贼笑地跑了。 我只好说:“略知一二。” 他于是安静地等,我捏着笔,手都快抖了,墨汁顺着笔尖就要滴落。 窗外轻轻风响,残雪从竹叶尖滑落。 “怎么不写?”他问。 我干脆把笔一放,转身看他:“你,你靠得太近了,我写不出来。” 他两手按着桌沿,我被困在他怀中,近距离对着他那双漆黑的眼,这次没法逃,可是我又不好意思看他,只能看着他身后的墙,他越靠越近,我闻到他身上隐约的冷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第12页 “你……” “什么?”我沉浸在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这样那样的事情里,满脑子不可描述的事情,没注意他讲了什么。 “阿渊,”他轻轻地说,“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语气还有点小委屈哦,我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只好一手推他一手捂脸:“有有有,你别靠过来。” 他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说。 我从指缝里看他一眼,忍不住崩溃地嘆:“你实在太好看了!” 他又变得面无表情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个孩子。 一整天我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松竹跟在我后面骂:“摔死你个没正行的!屁股给你摔三瓣子!” “我感觉你家主人好像对我有点意思!” “呕!”他做呕吐状,白眼翻上天了,“嘴笑得咧到耳朵了你!” 我一心只有粉粉嫩嫩的东西,没理他,路过一个房间看到里面一面巨大的镜子,白纱蒙着。我说:“哇塞!这么大!”“那是主人的宝贝啦。” “啊?宝贝就这么放着也不锁一下?” “这里没人会来的,法器都这么随便摆着。” 我扭头问他:“能进去看看吗?” “不能你就不进去了吗?” 我于是很快乐地对他说:“那你站在这里别跟着。” 讲真话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足有近两人高,古朴厚实的木质框架,上书“离尘镜”三字,笔风遒劲狂放。 厉害啊,我想。 我往镜子前一站,镜面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微微亮起,显出两道身影,我回头看看,却是只有我一人在屋内。 那是雾气氤氲的浴池,雪水淌过山石,竹叶被洗得滴翠,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眉,低垂的眼看不清情绪,额前的蓝玉随着动作微微晃,跨坐在他身上的人居然再熟悉不过了,水珠顺着纤细的腰滚落,已经布满了青紫的掐痕,那是我的脸,双眼含泪,唇咬得通红,一次次的起伏指尖都在颤抖。 我如遭雷噼,转身就走,就算隔着白纱也已经够清楚了,松竹还在问:“你看到什么啦!” 跨坐在那人身上…… 松竹推推我。 我看看他纯真的小脸,再想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唿:“啊啊啊我该死!” “哦呦,疯掉了。” 我扯着他哭笑不得地指屋子里:“那个什么离尘镜……”“那是前尘镜好嘛!” “前尘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能显出前尘往事的镜子吧?” 他点头,随后又改口:“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新来的。” 我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觉得无比荒谬,这荒谬在我发呆的安静中升华出了另外一种诡异,我说:“我要出去。”松竹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继续道:“总感觉漏了什么事情,这里太安静了,我要去山脚下看看。” 松竹说:“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出去,除非你把外袍留下,否则主人会感觉到你的气息消失了,你就从那里穿过竹林,我过不去,你要快点回来,别连累我受罚。” 没白疼你啊小朋友!我来劲了,捏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呀!为什么帮我?”他小脸红扑扑的,拍掉我的手。 ☆、第 9 章 我愉快地顺着松竹指的那条路往前走,茂密的竹林渐渐稀疏了,在越过某个界限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浑身一震,霎时间风声水声人声一齐涌入耳朵。 一男一女守在桌旁喝茶,看到我出来,那红衣女子惊奇地“咦”了一声,她指尖金光一闪,我就感觉嘴上被贴了什么东西,四肢僵硬无知觉,不可动弹。 她绕着我转了几圈,上下端详,眉开眼笑的:“呦,还真是,木轻子没有说谎,果真让我们等到了。”她伸出一只手来抚上我的面颊,尖尖指甲一点点划开我的皮肉,缓缓拉开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淌下,我疼得鼻尖冒汗却又无法躲开。 她的眼眶红了,我寻思着我还没哭呢大姐您哭啥,她咬牙切齿的:“行啊,该叫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落魄成什么样了,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在你清醒的时候,蚁虫撕皮咬肉,啃去四肢做成人彘,浇灌屎尿,让你生不如死!” 行了别说了,这个疯婆娘哎……让我回去吧,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 “这样不太好吧。”旁边的男子终于出声,我可感动了,他拿着把摺扇挡着嘴笑:“咱们还在那位家门口,说不定那位还能看见。” “那又怎么样!”疯婆娘说,“就是要让他看见!反正他出不来!” “主要是,你觉得他会害怕皮肉之苦吗?依我看不如叫他与畜生苟合,我倒是很希望看到他那样高傲的人在最低贱的畜生□□婉转承欢。” 我谢谢您嘞! 男子站起身来,宽大袖袍微微一抖,几缕黑烟自衣袖中溢出,渐渐在地上凝聚成实体,似狼似虎,通体肉瘤浓疮,腥臭粘稠的口水顺着獠牙滴滴答答,兽爪不安分地刨,赤红的眼已经盯住我了,我看着那四五只丑得妈都不认识的怪兽恨不能咬舌了断。 第13页 冤枉啊,这两人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疯婆娘掩着鼻子向旁边让了让,目光中满是嫌弃:“我看是你想上他吧!太噁心了,还是把他带回去再处置,我一定要好好折磨他。” “当年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况且拥护他的人不在少数,夜长梦多难免滋生意外。”他伸手摸了摸兽头,轻声道,“去吧!” 我瞬间感觉被抽掉嵴柱般瘫软在地,那几只兽扑上来撕咬我的小腿和腹部,我疼得整个人弓了起来,腥臭的兽爪抓着我翻了个身,背部一整剧痛,兽已经挤进了我两腿之间,我脸埋雪中快要喘不过气,内心无比绝望。 早知有今日我还不如从了皇叔,或者应该和苏奇威来一炮,我想他也是很乐意的。 头快被踩碎了,闷闷的疼,眼前一片血红。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似乎是我曾梦见过的,漫山遍野的雪剧烈翻涌,尖利的哭嚎穿透耳膜,无尽的白中有一人浑身是血跪在雪中哭喊,双手捂着眼,表情狰狞如恶鬼,我看到了,他的皮肤寸寸开裂,滚烫的红自他的脸上、身上淌下,蜿蜒成血泊,那血蔓延开来如蛛网般笼罩了整个雪域,撕扯着旷古寒冰,地动山摇。 “我曾不顾一切地爱过你,燃尽鲜血以毁天灭地的热度为你灼烧整片冰域,而你走的那般决绝,将我的一颗真心亲手挖出又千刀万剐,你不再是我的神了。” ☆、第 10 章 身后突然传来哀鸣和痛唿,我挣扎着回头看,几只兽痛苦地仰天挠肚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隆起的腹部钻出来,随即兽体膨胀炸裂,黑紫色的浆液溅了我一身。那兇狠毒辣的一男一女跟着四分五裂地碎成肉块了。 我发现自己又能动弹发声觉得十分开心,便一路哭嚎一路一瘸一拐地逃回去,跑到竹林尽头的时候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我赶紧抹了抹鼻涕再走过去。 他上前几步将我打横抱起,我又惊又羞的呀,自己身上这么臭臭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他抱我去了浴室,握着我的衣角顿了半响才小心地掀开衣服,我原想伤口一定狰狞无比,却发现大多痊癒了,只剩几滩血污,我还以为可以看到肠子呢。 想我青烟第一臭不要脸太子,我何时这么羞涩过呢,主要是他太好看了,真不好让他帮我洗澡,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有额前那颗蓝玉被月色映出清清冷冷的光。 我一边甜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说:“你取一个。” 我不假思索:“小白?”谁叫他一直穿白衣服嘛。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但表情还是保持住了,冷酷!霸道! “白白啊,你说,你是神吗?” 无悲无喜的眼看着我,他静了半响,缓缓道:“你说我是,我就是。” 高人讲话就是这么高深莫测哦,我看着他浅淡的唇,恶从胆边生,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他拉住我不安分的手,微微靠近我,我忍不住屏住唿吸,湿润的双唇相触,胸口都快烧起来了,他十分冷静地凝望着我:“你身体有伤,受不住。” 哦呦,瞧瞧这说的,臊死了,我于是蹬鼻子上脸的:“那你为什么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呢?”其实我也是在诈他,刚刚那疯婆娘他们口中的人应该说的就是白白。 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嗤笑一声:“什么神,也不过是被放逐的罪人。”我看他明显不愿多说,便识趣的没再开口。 回到厅堂,松竹小朋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蛋涨得通红,眼泪不断地淌,眼神恶狠狠的,那架势恨不能扑上来把我吃了。 我窝在小白怀里,舒舒服服地嚼蜜饯,时不时伸手向上餵他一个,我试探着唤了一声:“木轻子?” 他恶狠狠地冲着我吼:“渊姬!你好好想想你都忘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小白挥了挥手,他便整个人化为流萤散在空气中,眼中带着绝望和无尽来不及诉说的情绪,我看着这一丝痕迹也未留下,心中略感悲凉。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 我回头看小白,他错开视线不看我。 卧槽?卧槽! 我可是青烟的太子殿下!噢现在是皇帝了!我的百姓还困在穷凶极恶阵法中,艾尔西丁那个神经病还妄图毁天灭地的…… 脑子有点疼,我一把推开了小白,他腕上的银铃叮噹一声。 “是你吧,”我说,“厉害啊,神仙,封了我的记忆把我困在这里。” 他没说话。 我感觉又气又恨,我在这儿逍遥快活,外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莫急,此间一年,人间一天。” 行,最好是这样。 我说:“现在就放我走。”他还是不说话。 我拎着他衣襟,看着他眼睛,那双我最喜欢的眼睛:“让我出去,你不是神仙吗?借我点法力,不还了谢谢。” 指尖流出一缕金芒,送进我眉心:“只能给你这么多,你现在是人身,用得越多反噬越多。” 他不解释,也没有挽留,冷着一张脸,冰到我心里去了,我于是也冷酷地转身就走,其实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为他粉身碎骨百蚁穿心也无所谓,只要他说几句……算了。 第14页 我跑过那个湖泊,跑回山上,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喊打喊杀了,远处天地相接处一片开阔晴朗,暗红的大阵还将亮不亮地闪,我松了一口气。 我用仅有的一点法力变幻成林青的模样,瞅准了杀红眼的艾尔西丁,从山头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面前。 如果人的目光真有实质,我已经融化在炙热岩浆中。 狂风将我的衣袍扬得猎猎作响,长发飞舞,他的双眼死死盯住我,脸色惨白,整个人僵住了,身中数刀恍若未觉。 我眯着眼冷冷地看他。 他似乎想向我走来,却又终究停在原地,眼中掀起致死不休的滔天巨浪,仿佛周遭一切都消失了,我能想像他的千言万语,但他最后只是轻轻问了句:“你还恨我吗?” “恨。”我说。 “好,”他笑了,“好一个恨字!”笑意蔓延出无尽悲凉,仰天长笑,状若癫狂。 我拿起剑,指着他:“把阵法撤了。” 他只顾盯着我,抬手一挥,遥远天际那一片暗红渐渐消散,我将长剑毫不留情地送进他胸口,血溅了我一脸。 “骗人啊,”他依旧注视着我,捨不得眨眼,“你根本不是林青……我没想杀人,我只是想再看看你,假的也好……”他抬手摸我的脸:“你说你今生定不负我。” 我根本不敢朝他看,双手拔出剑,斩下他的头颅。 “好!”不远处皇叔喊了一声。 一口气还没喘匀,只觉脚下大地颤动,头顶传来轰轰巨响,那一片白剧烈翻涌而下,腾起的雪雾遮天蔽日,卧槽!搁这儿闹腾半天,雪崩了! 我还呆在原地迟钝地喘,苏奇威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扯着我就跑,我是真的累死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感觉自己应该死不了,我挣扎着甩开他:“你跑吧,我跑不动了,别管我。” 他不听,还要拉我,其实看得出来他根本也没力气了,我都懒得骂他。 “快走!蠢货!”他倒是凶我了。 拉拉扯扯的结果就是积雪遮天蔽日覆过头顶,我们一起被吞没了。 ☆、第 11 章 我在一片黑暗里闷着,晕了醒醒了晕,浑身剧痛无法动弹,我估计是反噬了,反噬怎么这么疼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声音,有人在刨雪,压在我身上的雪被扒拉走了,我大口大口地喘:“嗨!我在这里!” 那人在我身边停下了,摸了摸我颈侧,把我背了起来。 我说:“苏奇威?”那人脚步顿了顿。 “这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黑?” 他背着我走了很久,期间我都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我明白了,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不是天黑,是我瞎了。 “嘿,这叫个什么事儿!”我感觉贼有劲,“我居然看不见了,苏奇威,你怎么不说话,快点庆祝一下。” 他不说话,进了客栈把我放到床上,扒了衣服要给我洗澡,我捂着衣服不给扒,身上太疼了,又痒又疼,我估摸着没好事,但是抵抗无效,一碰热水我疼得吱哇乱叫,他摁着我不准动,细细地洗好每一处,一点点给我缠绷带。 折腾完我基本没气了,和他讲话他居然转身出去了,我只能一个人睁着眼感受前所未有的黑暗。 遗憾的是第二天我就被刺眼的阳光闹醒了,我感嘆自己还没有好好体验盲人生活,上天就又把光明还给了我。 掀开被子吓了一跳,全身上下缠满了绑带,处处都是红色,我是个血人了。 门吱呀一声响,常天云端着包子进来。 “呦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苏奇威呢。”我招招手,示意餵我吃馒头。他搬了椅子坐到我床边,依旧是冷冰冰一张脸。 “苏奇威呢?朕的镇远大将军去哪儿了?”我问。 他犹豫了半响,我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屁,果然他说:“死了。” 给我乐得呦,抬起行动不便的胳膊鼓鼓掌:“真死啦?” 他点点头。 “你能不能给我餵点肉馅,尽给我吃包子皮……葬哪儿了?最好能放我哥边上,以前就他俩关系最好,这样我去看我哥也能顺路看看他。” 半响我还是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很疼吗?”他说,“你全身都是血泡。” 我摇摇头。我的英俊少年郎,死一个少一个。 “我会护着你的。”常天云说。 “呦!天云哥哥!”我笑了,“可把你牛逼坏了!” 他气死了,包子也不给我吃,转身出去了。 一开始他带着我住客栈我以为他是有钱的,但是后来发现这只是我的错觉,我身边的人跟着我长大,都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没过几天我们就露宿街头了。 听说青烟已经改了国号,不知道哪位人物坐上了龙椅,希望他已经忘了我这个小可怜人儿,不要来追杀我就好。 我蹲在桥洞里理了理灰不熘秋的绷带,身上的血泡结痂脱落,然后再冒出生机勃勃的新血泡,我哀伤地看着水中自己坑坑洼洼的倒影:“要是我没毁容就好了哦,我可是青烟现存第二美男子,我可以去青楼假装要卖身,然后你再把我劫出来。” 第15页 “男子承欢的风月场所应该不叫青楼。”天云说。 我拍拍他,眉开眼笑:“你很懂哦,要不你去吧?”我在他发火之前改口道:“上街卖艺也能赚钱。” 天云试图维护他前皇家将领最后的尊严:“其实种田也可以。” 最后我们一起饿了两三天,他终于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用美色向村头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预支了一个月房钱。 我掐着嗓子甜甜地喊:“姐姐好!”并且掐一下常天云大腿,他也只好跟着我喊姐姐。那寡妇本来不怎么待见我,两手捂着胸口惊喘:“这是哪儿来的小乞丐!”一边向常天云身上倒去。 天云痛苦地扶住她。 我快要笑死了,然后我们就有了一间大屋子,我用蓝花布隔成两间,前头打算卖馒头烧饼,后头睡觉,虽然还没有床,但是我在凛国大牢里也睡过稻草的。 “你会做包子吗?”我问常天云。 他揉着额角,看上去有点头晕:“没有馅的应该会做。” 我们确实没有馅啊,我们连面粉和锅都没有,但是天云去和小姐姐喝喝茶之后我们就有了。我蹲在河边一边洗绷带一边笑到吐血,是真吐血了。 他冷着一张脸:“我们清清白白的,这些都是借的。” 行吧,哎,生活不易啊。 我拿黑墨在花布上写了四个大字“小鸡烧饼”,往门口一晾,这就算开张了,大饼三铜板一个,小饼两铜板一个。 常天云每次看到那招牌都很难过:“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名字。”被剥削阶级是没有任何权利的,我敲敲锅铲以示权威:“不行,我叫渊姬,取个谐音,我就要叫小鸡烧饼。” 他整天生无可恋的,不过我感觉他在我的薰陶下活泼开朗了许多。 那天我歪在长椅上打瞌睡,店前乌压压站了一堆人,我刚想喊天云接客,结果一抬眼,带头的那个眯着眼沖我笑呢。 常天云拔了剑护在我身前。 王八羔子就是不打算放过我,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我拍拍他:“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我于是也笑:“是不是啊,皇叔?” 皇叔看了我半天:“乖乖,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不止脸呢,我全身都这样,噁心死你。 “没事儿,皇叔怎么有空大老远跑来?想我了?” 他点头:“想念得紧,渊姬,让我单独和你说一会儿话。” 我只好把他让进里屋,盘算着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哦。 他看着我嘆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真是懒得和他客套了:“行了皇叔,您别老说我了,说说您自个儿吧,现在是不是该叫您陛下了?” 他笑着“哎”了一声。那也行,他坐在那个位置上,青烟百姓可以安安稳稳休养生息了。 我给他看得浑身难受,干脆凑近了问他:“皇叔,现在你还想上我吗?我从小到大,你那点心思可真是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啊。” 他被揭穿也丝毫不恼,维持着坐姿没有避退,诚恳道:“其实我一直觊觎的是你父皇。” 我眼都要瞎了卧槽。 他说:“可惜你们长得并不是很相似。” 那可真是大好事啊! “我父皇知道吗?”“他不知情。” 我说皇叔到现在未娶亲未纳妾的,我真是,哎,从此无法直视他了。 “你也看到了,我估计活不了多久,不会和你抢皇位的,开个烧饼店种田养花是我毕生的愿望,你要是现在想取我狗命我也无话可说。” 皇叔的笑容第一次冷了,眼中是晦暗不明的情绪,半响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淡淡地说了一句:“说笑呢,你可是我抱大的。” 皇叔还说,其实林青从未叛国。 我坐在那儿不知该答什么,心头空落落。 他唰的一下出现又唰的一下走了,留下很多很多金银,我看看沉重的包袱还是感觉很开心的。 常天云沉默着和面。 我问:“我现在是不是超级超级丑啊?”这个没良心的看都没朝我看:“也没有特别丑。”末了他还补了一句:“反正看习惯了,你小时候大便拉裤子里我都见过。” 我快气哭了。真是的。 ☆、第 12 章 一天比一天嗜睡,有时候店里生意好,天云顾不上我我就一直睡,从夜晚睡到第二个白天,然后看到他焦急的脸,我就嘿嘿嘿地笑。 “怎么都叫不醒你。”他说。 我想啊,我要是死了他怎么办呢,还能回皇宫吗,将军啊,陪着我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头疼。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常天云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卧房里,没有点灯,只觉得轰隆隆的雷声就炸在头顶,一阵接一阵的喘不上气,大片色块在我眼前染得奼紫嫣红,很冷,我想,我真要死了。 “渊姬!”天云在门口叫了一声。 他抖着雨伞上的水,我看清了,他手里牵着一个小孩。 我就想我得等会儿再死,这事大了:“村头寡妇生了?孩子是不是该跟你姓?” 第16页 他摸了摸我额头:“烧得好烫,你都说胡话了。”他转身去熬药。 我晕乎乎地坐起来,那小男孩浑身湿漉漉的,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天云这傻驴打个伞还把小孩淋成这样,瞧着怪叫人心疼的,我刚想沖他招招手,又想起自己一身血泡别吓了孩子。 他很乖地站着不动,自己玩手指,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眼睛又大又圆像水汪汪的黑葡萄,看得我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通体舒畅。 “哎天云!”我喊,“你从哪儿拐来的小朋友啊!像有钱人家养的,别隔天人家来寻仇把我们店拆了。” “我不知道,”他说,“在街上一直跟着我,又不说话,这么大雨,我只能把他带回来。” 我笑:“怕不是看上你了!” 他拿药勺堵我的嘴:“自己喝药。”牵着小朋友换衣服去了。 小朋友大概是害羞,坐在板凳上不讲话,两条小腿晃悠着,常天云跟在旁边愁:“他不吃东西啊!” “不吃就不吃嘛。”我懒洋洋的,精神好了很多,“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家住在哪里啊?” 他摇了摇头。 我说:“估计是傻了,那就叫你二狗吧。” 二狗每天坐在店门口玩,看路过的大哥大嫂有没有认识他的,爹娘没等来,倒是等来很多漂亮小姐姐,姐姐们看到他眼睛都放光了!每人都来揉揉他的脸,摸摸他的头髮,再抱起来玩一会儿,临走前不忘带上几块饼。二狗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十分懂事,有人给他糖丸就全部上交给我。 于是我每天都有零食吃,十分快乐,总归是不用我干活的嘛,我就瘫在长椅上看二狗小短腿跑来跑去,忙的时候他自己搬小板凳踩着帮他天云哥哥和面,粉嫩嫩小脸红扑扑的。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 二狗喜欢看我洗澡,我每次脱了衣服解绷带,他都要坐在旁边,我怎么好让小孩子看到这么吓人的伤口呢,可天云把他拎出去他又要跑回来。 随他去了。 原以为作为反噬的血泡会一轮轮烂下去,直到肠穿肚烂而嗝屁,没想到竟一点点好转了,我对着烛光戳了戳几处疤落后的皮肤,光滑如初,感觉万分神奇。 闲了没事干我会给二狗梳头,每到这时候他就苦闷地看着镜子,小嘴撇着,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乐死我了,我给他扎两个小揪,看了一会儿又给他散了,这样像松竹,不知道最北边的那位怎么样了,说起来皇叔为什么喊我往雪山里跑,上回见面都忘记问了,有机会一定要看看这老狐狸都知道些什么。 脸上的血泡一消我立马就坐不住了,偷偷的想去集市玩,刚准备猫着腰出去,裤子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二狗一脸正经地看着我:“我和你一起去,你不可以一个人。” 我笑眯眯地蹲下颳了刮他的小鼻子:“小可爱,知道担心哥哥啦,其实是你也想去玩吧。”没等他反应,我看了看常天云,他在卖包子没注意到我,于是我牵着小朋友一熘烟跑了出去。 集市上买什么的有,脸谱糖丸刀剑棍棒,胭脂水粉字画铜镜,我瞅着没什么兴趣,二狗倒是很新鲜,一个个摊位看,眼睛亮亮的,不肯走,我想想该不是哪个贵人养在深院子里的小孩吧,这些市井小玩意儿都没见过。 我要逛就要去最大的酒楼,中气十足的喊:“小二给我上一桌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来,不要素的!” 风轻云淡,日头正暖,二狗很期待地盯着店小二,人家在附近转悠一圈,他眼珠子就粘人家身上跟着转一圈,笑死我了。 糖醋排骨,红烧蹄髈,麻辣口水鸡,粉蒸肉,绿色菜是不存在的,我不吃蔬菜,每次常天云逼迫我,我就歪在二狗身上哼哼:“你天云哥哥又欺负人啦!”于是二狗就会把我碗里的青菜吃掉。 吃饱喝足之后我才想起来没有钱这个事情,我摸着二狗圆滚滚的小肚子:“宝贝,你身上带钱了吗?”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半响摇了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和老闆说先把我弟弟押在这里,我回去取钱,可能我们长得比较像贵公子,老闆勉强答应了。 我就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结果没跑多远身后就传来喧闹声,“站住!”“别让他跑了!”我胆战心惊地回过头,一看二狗这小兔崽子不知怎么也跑出来了,小短腿跑得跌跌撞撞的,一熘烟赶超我了居然,我“哎”了几声他没理我,后面都是拿着木棍的打手!这小东西坏的很! 常天云老远迎了上来,好声好气地付清了饭钱把人哄走了,我和二狗乖乖地跪在堂前。 天云说:“你们两个行行好吧。” 我倒是感觉很好玩的!二狗看上去也很开心,小脸红扑扑的。 由于烧饼店生意好得出奇,我们现在已经有大房子了,一人一间屋子,二狗非要和我睡,给他弄了张小床,他半夜还是要拱到我被窝里。 二狗枕在我的肚皮上,迷迷煳煳快要睡着,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我忍不住摸摸他狗头:“你要不要回家啦?父母该担心了。” 他摇头:“没有家的。”每次问都不愿多说。 第17页 小朋友伸手在衣服里掏啊掏,居然掏出了一个小酒袋,双手捧着递给我。“有前途啊小伙子!”我晃了晃酒袋,满满的,他也不嫌硌得慌,“是中午的酒吗?” 他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我忍不住啪叽亲了他一口,他惊讶地捂住脸,耳朵都红了。 ☆、第 13 章 我一边喝酒一边吃蜜饯,感嘆自己果然伤员体虚啊,就这么一小袋酒都有点晕。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总是浮现那个冰冰凉凉的蓝玉坠子,以及坠子下方那双冷漠的眼。 人老了就容易伤春悲秋噢…… “哥哥?”小兔崽子扯着我晃了晃,我哈哈哈地笑:“没事儿,蜡烛太亮了,刺眼,我来弄暗点。” 半响看我还呆坐着,他又试探着拉拉我:“哥?”怎么说呢,我一想起那个人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这软软糯糯的一声哥一下子把火给燎燃了,烧得我脑袋发蒙,看着这粉嫩濡湿的唇一张一合,他还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了,按住他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只觉得身上很热,身下的人很软,他不哭也不叫,只在疼极了的时候慢慢推我,轻声念着:“哥…哥……”长长的睫毛湿了,委委屈屈。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很冷静地望着床帐,躺着不动,我果然不负众望,继太子骑猪、太子国骂之后我又有了太子断袖的美谈,断的彻彻底底,断给了一个小可爱……我应该还算太子吧,反正皇帝不是我了……我看着床上的血,心想当初艾尔西丁怎么没有一剑噼死我。 我走了出去,看到小朋友在帮他天云哥哥刷锅,袖子挽着,唇角破了,可把我心疼的呦,趁没人注意亲了他一下。 “哥哥。”他叫了一声。 哎呦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 我只好说:“以后别叫我哥哥了,就叫我阿渊。” 他乖乖的点点头。我伸手抱抱他:“还疼吗?”“不疼。” “要命了,我都没眼看了。”常天云端着面站在门口,嗨,和我在一起呆久了他都会翻白眼了。 “小乖乖呦,”我故意说,“心肝肉肉小甜心,快让哥哥亲亲。”我撅着嘴,小朋友笑着躲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呢,可爱死了。 青烟国的梅雨时节又到了,连绵不断的阴雨,都已经记不得出太阳的日子。 听说今年的收成很烂,南边饿死人,东边发大水,感觉我皇叔要忙秃头了。 小朋友和我窝在床头嗑瓜子,我总感觉他最近精神不太好,老是贪睡,喊他起来吃午饭都不理,我抚了抚他额前的发,上回被我剪得奇丑无比,现在又有些长了,小朋友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伸出爪子捏了捏我的手,又睡着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在睡,额头烫烫的,我有些慌,一边喊着“常天云你过来看看”一边掀他衣服,入手一个丝滑小巧的雪白锦囊,绣工精緻,我寻思着可能是家里留的东西,小朋友贴身戴着的。 刚想放回去,鬼使神差的我又把锦囊拿了出来。 常天云问:“怎么了?” 锦囊里是那块蓝玉坠子,还有一个红绳系的小铃铛。 我心一下子沉了,我说:“行了,你忙吧,没事了。”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真是最坏的一种可能了。我坐在床边安静地等他醒来。 午夜时分,小朋友终于动了,挺虚弱的样子,朝我望一眼一看我表情就明白了,脸上再没了稚嫩,恢復了面无表情的冷淡。 “到底怎么回事,那些梦,那个庭院,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声音都抖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拎着小铃铛举到我面前:“我是你此生唯一的伴侣,是你千百年不变的爱,这些都是你说的,你不记得了,现在倒是来怪我了。” 我是不会被甜言蜜语所俘获的:“你就是雪山庭院里的那位?”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简直不想理他了!先是封了我记忆想把我困在雪山上,现在又装成小朋友骗我,被他耍得傻子一样,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走吧。”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抬手端端正正地把蓝玉系在额前,映得一张白净小脸面无血色的,自己翻身下床,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形晃了晃,我看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真牛逼啊他,一句都不解释。 常天云发现少了个人什么也没问,照旧打理我们两人的小鸡烧饼店,只是来买烧饼的人越来越少,石井街头流传着一个天塌地陷的说法,估计是被接连的灾害吓傻了,人心惶惶。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和我哥小时候,他要背书,我缠着他不停地问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趴在板凳上晃,喊着哥哥:“我也要修仙嘛,为什么父皇不允许我修仙。” “没有人见过神仙啊,怎么修嘛,你去问问老师,看他要不要抽你。” “不行不行!我也想变成神仙!” 眼前万道金光闪过,耳边嗡嗡作响,雾气弥散,我看到雪山之后顶天立地的神像,那描摹了千万年的眉眼,那藏在心头最深处的念想,悲悯的目光淡淡地望着人世间,被那双眼望着直叫人心悸,却不可逃,不可想。 第18页 “如观法。”我喃喃道,霎时轰鸣大作,尖锐刺耳头疼欲裂。 “渊姬!”常天云疯狂拍打我的脸,“快醒醒!地动了!” 我想着三更半夜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睡觉,委屈得快哭了,他拖着我跑到门口,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往下掉,大街上全是人,喊爹喊娘鬼哭狼嚎的,不远处还有隐隐火光。 我们刚跑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我们面前,皇叔从车上探出头来:“乖乖,回皇宫吗?” 我连声说好好好,弯腰爬了进去倒头就睡。 这一路吵得我呀,睡都没睡好,马车颠簸得我直想骂人,后来皇叔把我抱进了怀里才舒服些。 醒的时候皇叔还在摸我头髮,我拍掉他的手,自顾自揉眼睛,皇叔看着我笑得别有深意,我疑惑地探头照照镜子,万分新奇:“呦,这白头髮长的,不匀称啊,怎么不给我弄个满头白髮,一把黑一把白的,还有这皱纹,这下该你喊我皇叔了。”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他说,“想得开,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和小猪一样能吃能睡。” 京城里一片太平,地也没动天也没塌。 我说:“皇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他慢悠悠地喝茶,摇头晃脑卖关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沉着气等他慢慢腾腾把一杯茶喝完,再慢慢腾腾地开口:“你这模样,是妄自动用神力所遭受的反噬,天道取你阳寿了。” 行吧,我就用了那么一丢丢,纠缠到现在,磨磨唧唧婆婆妈妈。 皇叔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他说:“你以前的记忆是你自己丢弃的,你现在还想要吗?” 我心想我当时都不要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我严肃地摇了摇头:“您就随便给我讲讲,让我死个明白。” 他说:“我本是上天扫撒台阶的小童,名唤松竹。” 我笑得糖水都呛着了,实在忍不住,越想越好笑:“为什么全世界的小童子都叫松竹啊!” “还不是你给取的名字!不许笑!”他一脸严肃,“可能是因为如观法喜欢在院子里种竹子吧。” 如观法,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广阔寂寥的空白,眼眶酸胀。 “很久没有凡人飞升,但是你来了,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如观法,从此漫天神仙就看着你整天缠着他吵闹,远远看他一眼你都能乐好久。” “他本是最最凉薄的性子,极北之地的旷古寒冰硬生生被你用神血烧化了。” 我听得悽惨,梦中那个皮肤寸寸开裂哭嚎的人想来是我自己,我忍不住问:“然后呢?” “千山雪尽,他终于肯回头看你一眼。” 我沉默着吃了一会儿零食,只觉心中悲凉无比,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我说:“世界上是有神仙的,凡人也可以修成神。” 他点头。 “那为什么?” 他说,渊姬啊,你自己做的事情,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但其实你根本放不下。 ☆、第 14 章 很多年以前,世界上是有神的。 人神共享万里山川,白日永昼,百花齐放,彩鸟翩飞。 有些命格生来便是神仙,有些命格一生滚落尘土卑贱而不得善终。 有人恨这不公,于是撕裂天道,击杀众神,妄图众生平等。 “为何不准人修仙?” 惊雷噼开荒土,狂风暴雪遮天蔽日,我在极北之巅迎着天地之怒挺直了嵴樑:“饿殍遍野,痴傻成群,人人沉迷于极乐幻境不可自拔,我要驱逐众神,还人间太平安宁!” 皇叔长嘆:“哪儿有那么多人能真正修成神呢,千百年能出一个,人间那几年如同炼狱,商人不商,渔人不渔,多少人卖子□□只为谋取钱财挤进山门修炼,白白熬死的多,自相残杀的更多。” 我听得无比郁闷:“您别是看了哪国话本来矇骗我吧?” “你还要不要听了?” 我忙说要要要,添茶递糖捶腿顺毛。 “你就像个傻子一样,飞升第一天起就尽干丢脸的事儿,这次也没人在意,但是没想到你真成了,丢脸啊,那么多神打不过你一个凡人。” “这么厉害!”我眼放精光十分激动,勐地起立又感觉有些头晕,晃晃悠悠坐回原处,兴奋难耐地扭了扭,“没想到我这么牛逼啊!”随即我又有些担忧,“我会不会树敌太多,毕竟是因为我大家才不能正大光明修仙。” 皇叔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要不是如观法护着你,你早死成肉渣渣了,渣渣都不剩下。” 我想到那个人就感觉很难受,但是面子还是要的:“他那么厉害,不还是被关在雪山上。” “是你给他下的禁锢啊,”皇叔意味深长,“你赶走了所有的神,唯独这一个捨不得。” 我感觉地动了一下。 我很惊恐地望着皇叔,他示意稍安勿躁,半响说了一句:“呦,天谴。” “啊?” “可能要天塌地陷。” “为什么啊?” 第19页 他捉摸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动神力了,当初你许下承诺永世为凡人尝遍疾苦再不用神力,否则就遭天谴不得好死。” 我要崩溃了:“就如观法给了我一丁点的法力,我变成了林青的样子杀鸡丁,这么点小破事烦到现在?” “不是不是。”他说,“应该不是这件事情。” 我忽然想到那天在院子后面变态男女企图放妖兽虐待我,结果我一回头他们已经四分五裂了,如观法不能出来,那肯定就是我自己…… “卧槽,”我说。 天谴听上去有点点吓人,但是看皇叔很淡定的样子,我觉得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以前还是很厉害很叛逆的神仙!无所畏惧的! 果然他说:“怕什么,天塌地陷有神仙顶着,京城有我在,没关系的。” 我安心了,又感觉有点不对劲:“这里还有神仙?” 他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神不就是北边的那位吗?” 我懵了,我和我的小情人一句话都还没好好说过他就要去送死了。 我仿佛一个愁绪满肠情窦初开的少女,扭捏着盘算:“你说,我现在还能见他吗?” 皇叔有些惊讶:“你应该不记得他。” 我点头:“以前的不记得,但是我觉得我哪怕失忆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见到他还是会一见钟情。” 我执意要走,皇叔留不住我,常天云自愿陪着我送死,我难得仁义一回,把他打晕了又拖回去。 越往北走越惨不忍睹,热闹的村庄荒无一人,只剩饿得骨瘦如柴的老狗趴在水缸旁呜咽,大漠的风捲起尘沙,坍塌的矮墙下蜿蜒着干涸血迹,死寂的街道上残留了一只破烂的孩童小鞋。 我住进了小鸡烧饼店,看着行乞的老人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含煳不清地念叨:“行行好吧……只能吃人了……” 这算个什么事呢,我想,天道真不是个好东西,神仙的纠葛却要降罪于无辜百姓,怪不得皇叔说我以前老想着把天给捅个窟窿。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如观法静静坐在我床头,他的双眸漆黑,面容依旧俊美无双,长袍上还有未化的雪。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勐地一伸手把他摔在床板上,他微微吃痛的皱眉,额前蓝玉晃了晃。 我早已分不清是否在仍在梦中。 “你还知道来找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开口就讲这种东西,明明我有千百句情话要说。 他别开脸,不看我:“天谴我会替你挡。” 我一下子就火了:“你替我挡?你是我什么人啊!如观法!” 他也生气了,翻身压住我三两下扯了我衣服,好哇,现在不装小朋友了力气大了,我挣扎不开,冰凉的手按着我后腰,他的吻从颈脖向下,我一阵战慄。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你下的禁锢,我强行出来只能维持孩童模样。” “那现在呢?” 他没说话。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回他怕是没留后路了吧。 撕裂的剧痛疼得我咬牙切齿,我们才刚刚重逢就要忍受无尽分离的苦痛,我干脆回过身搂住他,什么都不去想,自欺欺人地只顾抵死缠绵。 记不清做了几次,浑身酸软无力,眼睛也不想睁开,他最后在我眼角吻了吻,转身离去。 我忘了你多久呢。 独自在雪山深处的你,孤独吗。 天边翻滚的黑云不知何时消散的。 自第一滴雨落下之后很多年,村庄渐渐有了人烟。 我躺在长椅上哼着曲儿摇晃,叫不出名字的花被风吹得落了我一脸,香倒是挺香的。随手拿了话本摊在脸上又立刻被人揭掉,我眯着眼,刺目的阳光把枝丫都染金了。 “爷爷!去钓鱼嘛!”几个戴着斗笠的孩童嘻嘻哈哈来拉我手。 “话本还给我!谁是你爷爷!哥哥我貌美如花!” “老爷爷啊鬍子一大把!” 我根本没有鬍子嘛,要不是我有点跑不动我肯定拿鞋底抽死这群小兔崽子。 想当年我上蹿下跳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唉,岁月啊……”我不由得感嘆。 “岁月怎么了?”身后有人问。 我回过头看,眯着眼睛看不清,只见这人穿着白衣:“呦,美人啊,看着有些眼熟。” 他弯下腰吻了吻我的额头,世界重新清晰起来,我神志清明如沐春风,舒服得简直要哼哼,低头看看自己光洁滑嫩的双手,一点皱纹都没啦。 “妖,妖怪……” 我回头,看到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目瞪口呆地瞪着我们,我得意得不得了的:“我们可是神仙!” 他吓得怪叫着跑掉了。 如观法搂着我的腰往身前带了带:“别看他,看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不会是梦吧?你是不是又编了个什么幻境来蒙我?” “没有。”他很冷酷。 我拍了拍他:“能让我返老还童不早点帮帮我,我还以为等我老死了你都不会回来。” “你以前说过,我要是死了你绝不独活。”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第20页 我最受不了他这么看着我,结果他还轻轻唤了声:“哥。” 行吧,哎,就算是幻境我也认了。 “挡天谴受伤了吗?” “伤好了才回来的。” 我于是亲亲他,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亲不够了?”我笑,想吻你千百次,吻到冰消雪融地老天荒。 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我忽然想起来,当年飞升第一眼见到他也是在这样的大好晴天,喜气洋洋的小神官臭屁得尾巴要翘上天去,转头看见了那个白袍身影,一眼望进了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里。 那时烟波浩渺,长天双鹤,从此蓝玉坠子就晃晃悠悠荡在心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