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倾城》 第1页 《冰雪倾城》作者:秦寒烟【完结】 文案: 但使人心作人偶,莫若玩火自焚 东离的影门使者来到雪国,盗走了传说中的冰魄,还顺手拐走了小王子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边缘恋歌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莲,莫离 ┃ 配角:莫映烛,慕容清,银杏 ┃ 其它:雪国 ================== ☆、断念 我是被冻醒的。 天很干净,无风,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我孤伶伶地躺在雪坑里头,躯干四肢都不听使唤,仿佛与大地连成了一体。咬牙挣扎许久,才勉强能够翻过身子。 等到终于坐起来时,才发现左手如何也动弹不了。我屈起右手,艰难地捋起袖子,只见左臂皮肤惨白至极,肘关节已经断裂,半条手臂挂在上面正晃荡。稍微想想就知道,之前我在地牢里关了两年,手臂也被绳索铁链捆绑了两年,供血不足,整条手在那时就变得十分脆弱,今儿个又在万丈悬崖上磕了一磕碰了一碰,被枯枝挂了几十回,估计还在雪地里滚了几滚,再冰冻上个十天半月,不废掉才叫没天理。 废了废了,跟我一样。 从牢里捞出来的残破身子,摔一次昏几十天,这样都没死,真是命贱得可以了。 衣服被树枝石块挂得破破烂烂,露出底下的伤痕,我慢慢忆起一些事来。 阴冷的地牢,青紫的唇瓣,冰凉的手指,残忍的笑靥…… 只一望,就看见那抹暗红色的身影,凄冷而荒凉。 想要捂住脸恸哭一场,可我已经没有一双完整的手了。身子虚弱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妙手回春,医者最宝贵的就是一双手,断手等于自断生路,这回我要怎么办? 眼看这条手臂是要不得了,硬拖着反成累赘,不如捨弃。我用右手挖了雪,施法凝结成冰,做成刀的模样。割开皮肉,拉断筋骨,生生截去了这条残臂。血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刀刃和雪地。 简单地包扎好手臂,我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冰块残雪,无意间瞧见自己的头髮,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来。到底怪在哪,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脑袋被撞坏了罢。 直到谷底闪过一人,才将我惊醒过来。皇天保佑,他行色匆匆,没认出我这个雪族罪人。不过呢,我这副鬼样子恐怕都可以考验亲娘了。 那也是个雪族的人,长髮及腰,银色,晶莹剔透的银色。现在我终于晓得哪里不对劲了,原来我的头髮黯淡无光,正是折寿的预兆。枯草一样的髮丝,了无生气。 清冷的泪,划过我的脸庞,淋在心上。 人这一生,只能死一回,只能爱一次。我不后悔曾经做过的一切,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爱上你。 扎好头髮,乱发归到耳后,我单手裹紧衣袍,减少寒风灌进来。 天有些阴,乌云凝固,但有了雪,天地便亮堂多了。 既然没死成,那就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为自己。 废掉的是手,废不掉的是一身医术,何妨悬壶济世,浪迹天涯? 我长这么大,平生第一次离开故国,好奇心盖过痛苦,毕竟还年轻。而且,我的灵根并未完全废掉,刚不是还使了幻术么。 我平静下来,踉踉跄跄出了山谷。 莲哥哥,山长水阔,珍重不再见。 ☆、再会 我收回切脉的右手,和声道:“令堂并无大碍,只需从先前的方子里去掉硃砂,添上苏合香即可。请姑娘暂时迴避一下,待我再仔细检查一番,以确保无误。”银杏担忧的脸色略缓,朝我福了一福,感激道:“多谢先生。”言罢出了房间,轻轻将门掩上。 好吧,其实刚才最后那句话是託辞。我已发现老太太脉象怪异,应是邪气入体,寻常药物根本无法根治,所以打发开银杏,欲试试冰魄的力量。 我调匀气息,平心静气,将所有意念集中于手掌,冰魄之力缓缓传出,从我指尖渡进老人心口。一刻钟后,浊流渐渐净化消散,脉象转为平稳。我松了一口气,将灵力撤回,徐徐吐气睁开双目。 打开房门,银杏正焦急地守在门外,见我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笑道:“好了。只要姑娘悉心照顾,不出半月,老太太即可痊癒。现在高烧已退,晚间传大夫一看,便知好歹。”银杏红着眼睛,道:“母亲患病已久,若不是先生出手相救,恐怕随时会归西,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没齿不忘。”我道:“举手之劳,若无他事,小生先行告退。” 银杏贝齿轻咬红唇,突然一撩裙角,对我跪下来,“不敢麻烦公子,只是杏儿有言在先,凡能医好母病者,愿以身相许,望公子成全!” 我暗叫不好,刚只顾上治病了,竟然把此等大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怎生是好? 我无奈道:“姑娘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婚姻乃终身大事,须两情相悦方可,你无需如此苛求自己,请起请起!” 没想到银杏不仅不起来,还哽咽道:“杏儿已许下重诺,怎可食言?难不成是公子见弃,瞧不上奴家?” 天哪!我好心为你着想,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小姐你乃佳人,何必这样想不开?我右眼皮跳了一跳,道:“小姐多虑了,在下只是不想连累小姐,何来瞧不上这一说?这样吧,既然你如此有心,不如请在下出去吃顿饭,正好解解连日劳乏,岂不美哉?” 第2页 银杏终于站起身,面生桃花,“也好,去酒楼再谈不迟。”我嘿然一笑,只要出了这里,你能耐我怎何? 老夫人这边有侍女照顾,银杏梳妆打扮一番,换上新鲜衣裳,同我一道出了宅子。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随处可闻,好不热闹。银杏在前,我背着药箱,悠悠跟上。 时间真快,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十二年间,我辗转于各国之间,走走停停当个郎中,见过名山大川,倒也自在。 江湖上混得久了,渐渐有人称我“独臂神医”,听着听着竟就顺耳了。 当然,银杏不认识我。 这一次,我游到了凉国。正巧有一户人家张榜求医,说什么母亲病重,凡有医好者,这家姑娘愿以身相许。秋高气爽,我在那榜下略站了一站,就有好事者前来搭讪:“这位小哥,你莫不是看上那家姑娘了?”我哈哈一笑。那人顺水推舟,又道:“看你一身郎中打扮,不若去碰碰运气,听闻那户小姐生得可标緻,拿下可就赚啦!”我点点头,“行啊,我试试。” 前脚刚踏进大门,后脚就忘了这件事。 小姐果然俊俏,柳眉杏眼,真真是个佳人。 这不,被佳人提醒的我心中老泪纵横。 原来我真的好笨! 银杏领我去了临江仙,我一路思忖怎么下贼船。 该酒楼依江而建,别有一番风格。我初来乍到,一切都交给银杏去办,乐得清闲。 姑娘办事能力不错,两人上了二楼,要了个雅座。一会菜上上来,一水儿白瓷青花,煞是好看。这家菜卖相和口感一样好,我夹了一筷子花菜放嘴里,尝起来又脆又鲜。 银杏看起来心思重重,目光一直往我这边瞟,碗里饭没怎么动。我咽下口中饭食,笑道:“姑娘怎么不吃?”银杏红了脸,道:“方才公子的话不无道理,可,可是杏儿是真心喜欢公子的……” 我差点咬到舌头,呛了好一阵子。说什么呢?现在的我说白了就是一残废,天底下怎会有姑娘看上我? 我放下筷子,指指左袖,“姑娘你也看到了,在下身有残疾,只怕连累了姑娘,还望姑娘三思。” 银杏轻轻摇头,投向我的目光灼灼:“不要紧的,杏儿根本不在意这些,轻尘哥哥你说是不是?” 我心中叫苦不迭,都道凉国民风开放,这才萍水相逢,就叫起哥哥来了! 要怎么拒绝才好? 就在我咬着筷子努力思索时,忽然听见前方一声脆响,像是杯盏碎裂之声。 我抬头一望,只见前面坐着一名红衣男子,长长的墨发倾泻下来,右手挡住了脸,容貌看不真切,唯见长睫轻颤。左手边躺着几块碎瓷。 那身姿,难道是他? 我心里一紧,不管是不是,此地都不宜久留。拿手绢匆匆抹过嘴,我歉然道:“我忘了今天还有急事,姑娘有情有义,在下十分欣赏,只是现在耽误不得,日后有缘再见吧!”管不了了,我收拾收拾,匆匆离开是非地。 躲得远不如躲得巧,我一头扎进闹市,打算去城东,从风陵渡走人。 绕过这座寺庙,就能够到达江边。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时,身后似有破空之声,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掠过,拦住我的去路。 火枫衣迎风飘摇,玄色索带斜扣腰间,一双凤目清冷,长睫如羽。 果然是慕容莲! 他一双美目上下打量我一番,失声喊道:“阿离?” 我化名轻尘,真名一个离字,能叫出这个名字的,定是慕容莲无疑。 十二年过去,他越发出挑了。我不耐烦一挥手,冷声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做甚挡道?” 孰知他不仅没退后,还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搂住,痛声道:“你怎么罚我都可以,求你不要再离开我,求求你!” 我拼命推他:“我爱去哪就去哪,你少管闲事!” 他力气本就比我大许多,如今我又失了左手,更加不敌。我把手抵在他背上,冷笑道:“再不放开,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你?” 慕容莲置若罔闻,一把将我推到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医者父母心,嘴上占个便宜,我又不能真拿他怎么样,只是恶狠狠去瞪他。他眼中现出一丝悲戚,俯首吻上我的唇。 柔软的触感,熟悉的气息,漫天血色是他的身影。午后的日光从慕容莲的背后扑过来,满目空花。 当我还是小王子时,我总是靠在他怀里,倚在他胸前,慕容莲含笑看我,然后俯首亲吻我的唇角,柔软的髮丝在微风中拂过我的脸,满心满眼的幸福。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像雪国门前的护城河,浪花轻轻翻腾。 他曾无数次这样吻我,但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苦涩,味若黄连。 我的眼泪涌出来,死命将他推开,狠狠赏了一记耳光。 慕容莲白皙的脸上一道血痕,却只是痴痴地望着我。 十二年前,我伤心过度,又在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自此落下心疾。一旦情绪过分波动,就会心痛如绞。 我捂住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耻!” 话一出口,就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心肺俱裂,咳到一口血吐出来。 第3页 好累…… 天空突然暗下来,身子轻得似要飘起来,有一双手轻轻托住我的腰身,铺天盖地的红色淹没了双眼。 ☆、惘然 待我再醒来时,正躺在一家客栈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我揉揉眼睛,撑着床坐起来。 捲帘打起,凉风习习,眼看着天色将晚。 慕容莲坐在床前,将我的手重新塞回被窝,掖好被角,不解道:“大夫说你有心疾,怎么回事?”我盯着被套上的花纹,“这是私事,用不着你操心。”慕容莲望望我的脸,“好好,我不问。” 我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床,就那么愣坐着。慕容莲端起床头柜上的参汤,用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试过温度,送到我唇边,柔声道:“来,吃药。”我扭过头,不屑道:“我自己有手。” 装什么好人?莫离就是两只手都废了也轮不到你献殷勤。 “乖,先吃药,不要管我。”语调温柔,好像哄孩童。 论口舌,我永远逞不过他,但这并不代表我得屈服。我转过身子,不理不睬。 没有声响,就意味着人没走,他在等。 药不能不吃,我还要留着这条命走天涯。我气结,却拗不过他。 转回来,他还端着那碗药,对我微微一笑,长睫闪动。药汁淋进碗里,如泪滴落。 药汤入口,苦多甘少。他一勺一勺地喂,我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咽出了泪水。食不知味。 慕容莲手下一顿,急忙问:“怎么了?烫着了?还是我弄快了?” 我低下头,头髮遮住眼睛,哽咽道:“没事,我不想喝了。” 他将碗放了回去,脱掉靴子翻身上床,轻轻搂住我。我习惯性地靠过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放自己,闭上双眼。 直到腰被人环上,才惊醒过来,刚才我在做什么? 太晚了,慕容莲已经近在咫尺,羽睫轻轻扫过我侧脸,气息可闻。 身体还留在过去,心却已经走远。 曾经深爱过的人,依旧是一湾春水,跳过地牢片段,仿佛一切都不曾变过,甚至比往日还要温存。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歷史也不会重塑,我们谁也不能够视而不见。 我不再是小孩子,逃避是一种罪孽。 莲哥哥,你究竟瞒过我多少,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值得我们都流血受伤? 天晚,房间里光线昏暗。银色的髮丝缠上他的手指,丝丝绕绕,四周一片沉寂。半晌,他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很沉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愈发委屈,愈发痛苦,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格外脆弱,一碰就碎的那种。 我很郁闷,但我改不掉。 在他面前,我就像个女子。 慕容莲不觉得,但我觉得。 没办法。 他幽幽嘆气,手指抚过我空荡荡的左袖,“这都怪我,我太自私,也太自负了……”残臂被他这么一触碰,惊得我险些跳起来。 早知道还能再碰到他,又这么痛苦,我情愿当年就摔死在悬崖下,从此长醉不復醒。 慕容莲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苦笑道:“阿离,你不会再原谅我了,是么?” 我茫然,道:“不知道。” 他的目光太凄凉,仿佛一道惨白的月光,我被困在里面。 他笑了笑,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错,我理亏,我等。”然后吻了吻我的额头,拥我在怀。我真好奇他能等多久。 慕容莲道:“老实交代,你身上是否还带着冰魄?”我淡声道:“是残留的。怎么?难道你要杀了我吗?”他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今天是不是用过它?”我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噗嗤”一笑,“笨蛋,心疾会吐血?你是巫医,也不觉得蹊跷?”我抢白:“不许说我笨,越说越笨!” 完了,说惯了,没堵住。 慕容莲眸子弯弯,捏捏我的脸,缓缓做了个口型——三个字。 看都没看,一拳打过去。 他捉住我的手,咯咯笑起来。我跟个傻子似的看他笑,看着看着自己也想笑。 他好不容易收起笑容,正色道:“总之,以后不许再用冰魄去救人,再救下去我就要去救你了。” 我不解:“可我当时明明与它签过契约的,为什么还会受到伤害?”慕容莲答道:“很简单,你当时为了我,强行把它逼出体外,等于半途反悔,自然要受到惩罚。” 困意上涌,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好吧,不用就是了。”他扶我躺下,“不行,反噬不会停止,我们得想办法。”我笑了笑:“是吗?难道你不希望我早死?”慕容莲摇了摇头,没作声。 慕容莲给我掖好被子,道:“你好好睡,我出去了。”我疑惑道:“这么晚了,想去哪里?”慕容莲抬头,望向窗外,道:“发生了太多事,我想一个人静静。放心,你莲哥哥不是好人,暂时还死不了。”摸摸我的脑袋,柔声道:“乖,睡罢。” 我呆了一呆,只晓得望着他了。 第4页 他起身出去,火红色的衣摆在月光下忽明忽暗,背影拉得很长,说不出的怆惶。 一夜无眠。 ☆、雪见 天冷极了,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游走,在半空中凝成冰凌,阳光一照,就像一把把匕首寒光闪烁。 每座宫殿的屋檐上都或多或少挂着那么一串,与积雪相映成趣。孩子们最喜欢将它们击落下来,拿在手上当剑使。 又是一个化雪日。 同样是一年十二个月,雪国的冬天几乎占了一半时间,余下的施捨给春夏秋三季。这就是雪国”其名的由来。 作为一名雪族人,我自然是不怕的。这不,大清早的,我从床上爬起来,只套了一件夹袄和裤子就往殿外跑,侍女都拦不住。 站在殿外台阶上时,听见一阵滴滴答答的化雪声,宛如雨水淅沥。 我有些丧气,化雪什么的最讨厌了,好端端的雪景多漂亮,非得弄得一团糟! 兴趣索然,沿着雪月宫的柱子,我手脚并用爬上屋顶,扫去屋嵴上的积雪,左腿架右腿地坐上去。 正托着腮帮子思考今天早上吃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小小的人影从长街尽头一路飞奔过来,边跑边喊:“小哥哥!小哥哥!去不去看热闹?”我正从红雪联想到红花(一味中药),勐然被打断,不由得微愠道:“什么热闹?”一眨眼映烛跑到雪月宫前,仰着小脑袋,脆声道:“哥你不知道吗?今天雪国来了一位新占星师,刚从王宫里出来,大家都去看啦!” 原来是这点小事,我没好气道:“是吗?占星师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了,你们真是闲得可以!”映烛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啦!听说那名占星师是个小哥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生得跟雪莲似的。我等你一下,可不要后悔哦!”说完作势要走。行啊,我来了脾气,去就去! “了不起!”我站起身子,三步并两步走到屋檐边,一个纵身跳下去,堪堪落地。 “快点!”小丫头跑步赛过兔子,追得我苦不堪言。 那个占星师还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周围围了一圈小孩子,叽叽喳喳,大清早的,跟一群小鸟似的。 映烛迫不及待地挤进去,我紧跟其后。 这傢伙果然年轻,顶多刚刚成年。遥想我国最年轻的占星师年纪最少是他的两倍朝上,我感慨烛丫头还算有良心。 他身上是一件标志性的占星长袍,印着六芒星图纹。 眼角微微上挑,长且微卷的睫毛,一袭白衣,腰间一支白玉笛。 仿佛冰雪中走出的精灵。 好奇的孩子围着他问长问短,那人只是微笑,未有过多作答。 这时有眼尖的人瞅见他腰间的笛子,吵着要他来一首。年轻的占星师没奈何,只好取下玉笛,凑到唇边。 此时是清晨,他却吹了一首《星辰》。 笛声清丽悠扬,如雪融,如风逝,晨光要褪去,子夜再临。 他的肤色极白,远望去笛手合一,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尊绝美的冰雕。 我站在一旁,听着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眼神是疏离的,心思也没有完全放在音乐上,倒是像在眺望远山。 一曲终了,日上树梢。积雪融化得更欢快了,叮叮咚咚,顺着王宫中的翡翠河奔向城外。玩够了,孩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剩下的只有小皇妹、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我觉得扫兴,想打道回府用早膳。莫映烛也要回去了,临走时她拉了我衣角,惹得我回头多望了一眼。 这一望不要紧,刚才只顾看热闹了,全然没发现小哥哥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也有点发紫,他正以手掩面,轻轻咳嗽。 仔细一看,他穿得也太单薄了,算上顶外面的占星袍,估计通共不会超过三件。远道而来的人不知道雪国的厉害,刚又开口灌了冷空气,回去难保不大病一场。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不打算回去,径直到花坛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等等!”我叫住映烛,吩咐她把小哥哥看好,我回家拿衣服,可不能让他冻着了。 打开衣柜时才发现,我的衣服都太短,没法给他穿,只有……斗篷? 一堆浅色斗篷里只有一件酒红色的还行,因为是一个远房亲戚送的,长期不见,误以为我的身高进步很大。 反正我也不适合穿红色,送给他正好。 我抱着衣服匆匆出了宫,没人敢拦我。 映烛是个话筒子,还没等我到就跟别人混个半熟了,叽里哌啦说得不亦乐乎。 我放慢脚步,突然有些紧张,不自觉抓紧手中的衣服,想好措辞,鼓起勇气道:“那个,欢迎来到雪国。这边很冷,你穿太少,还是多添点的好。” 说完这些话,我没敢看他的眼睛,急急抖开斗篷,双手绕过他脖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披上。 等我忙完后,他才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我。 红色加身,小哥哥整个人都显得妖冶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瞳,恰似一轮血月,瞧得人心跳又胆寒。 他笑了,“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离。”我结结巴巴地答道。 “好名字,你的心跟你的外表一样美丽。在下慕容莲,星宿族人。”他眯起眼睛,斗篷领口处有一圈银色狐毛,长且柔软,此时的他就像雪狐一样慵懒。 第5页 慕容莲站起身,向我们告别:“很高兴认识你们。晚上来占星台玩吧,正好把衣服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开始 ☆、星轨 是夜,王城里万家灯火,恍若银河落九天。 我换了件淡紫色的长袍,好不容易才给雪月宫的守卫放出来,沿着街道一路向北去。 占星台在王城边缘,据说建于山顶,高逾千尺,手可摘星辰。每次我爬到雪月宫顶上时,都能看见它。从小登上占星台就是我的梦想,但一直以失败而告终。何也?每座占星台都归相应的占星师管辖,那些老傢伙欺负我小,又没甚地位,每每刁难我不让上。 如今认识了慕容莲,终于有机可寻。 心里高兴,不觉就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成了小跑。到达雪山下时,摸摸额头,竟出了一层薄汗。 四下不见人,抬头一望,山顶上一抹艷色,白雪红衣,翻飞在天风中,映着星光灯火,显得如此虚幻。 “莲哥哥,我来找你玩啦!”隔得太远,只能用千里传音。“结界我打开了,你直接上来吧。”他回话。 “好!”我唤来疾风,御风上了山顶。天高风疾,我的衣服没扣好,被风吹开,赶紧多扣了几颗。慕容莲转身,笑道:“这么急?我还以为要等到深夜哩。”又道:“小公主没跟你一道来?”我摆摆手:“别指望她,整日价在外面疯,这会子早不知去哪了。” 他还披着我那件红斗篷,长长的墨发垂落下来,更衬得面如冠玉。我道:“原来你还穿着我那件斗篷,感觉还好吗?”慕容莲扯动斗篷上的帽子,“嗳,还挺好看的。”“既然莲哥哥喜欢,那就收下好了。这件是新的,我还没来得及穿。”我道。他点头:“那就多谢了。” 此刻我们正在山顶上,头顶是漫天星斗,脚下是皑皑白雪,如此景象,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就是占星台?” “占星台还在前面。” “前面不是悬崖吗?” “就在悬崖前面。” “什么?!” 慕容莲转身,他在前,我在后,他道:“下面我会打开占星台,你跟上就行。” 他举起占星杖,往前方一指,口占咒文,只见一道白光从杖头激射而出,在空中破裂开来,清光点点,一条天路就这样凭空自悬崖边延伸出去。 天路由许多台阶铺成,只有光线勾勒出的轮廓,却不见实体。我惊嘆其美丽的同时,也吓到不敢举步。 慕容莲向我伸出手,“来吧,不要耽搁,这个有时间限制。”我拼命摇头:“不不不,前面是悬崖,我会摔死的!”慕容莲动作极快,一把拉起我,往前一带:“不会的,你跟紧我。”我怕得要死,但转念一想从未听说过占星师摔死的,再说要死两个人也一起死,怀着种种不良想法,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往前挪。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慕容莲在捏我的手,好笑道:“怕什么?快睁开眼,悬崖已经过了。” 什么?! 睁开眼睛,脚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踩上去却是大理石的感觉,我诧异极了。 见我一脸不解,他解释道:“这是隐藏空间,只在需要时开启。之所以你只见到一些虚幻的光影,是为防止外人进入。” “那,如果我不小心走到边缘外面,会不会掉下去?” “当然会。” “啊?!” “哈哈,逗你的!”慕容莲阴谋得逞,一脸坏笑。占星杖一挥,阶梯尽头出现一束银光,顺着水平方向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大大的六芒星图案,光线从六个顶点倾泻下来,形成星形光瀑,从低处望过去,美不胜收。 走上占星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我们离悬崖已经很远了。 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潋滟。 王城被甩在身后。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占星台。 我展开双臂,衣衫猎猎,面朝大海。海风捲起髮丝,璀璨的银,耀耀生辉。 慕容莲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一条腿悬在占星台外侧,手搭在另一条腿上面。他望着苍茫的海面,有些失神:“想当年,我最想当一名扬名四海的占星师……”我弯腰,试着抽走了他手中的占星杖,对着星光一照:“说什么呢?现在你不是已经实现梦想的嘛!哪像我……” 他一愣,随即笑道:“你说的没错。” 他侧首,望向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感觉并不快乐。我摸摸他的头,道:“不要难过啦,我可比你惨多了。”他身子往后仰了仰,笑道:“小王子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来帮你纾解纾解。” 我把占星杖抱在怀里,闷闷道:“怎么没有?我从小就希望成为一名幻术师,但我天生比哥哥姐姐都差得多,高阶测试一直都过不去,如今只能改行当巫医……” 慕容莲道:“你努力吗?勤奋的人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恨声道:“不是我夸口,我明明比别人都要用功,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早知道干嘛还要费那么大心思去学!”一提“勤奋”这两个字,我就来火。 第6页 夜那么冷,仿佛所有的星星在一瞬间都化作了雪花,直直地朝我坠下来。 慕容莲接过占星杖,安慰我:“不要紧,这个问题,也许我能帮你解决一点,要相信自己,这样你才会进步。” 杖首镶着水晶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在两人的手中交接,小心翼翼,像是一个被呵护的梦。 东方大陆的人一百二十岁成年。 那年我一百零七岁,他一百二十二岁。 一切都未曾发生,一切才刚刚开始。 ☆、疼痛 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他。伸手一摸,枕头都湿透了,不是泪水又是什么。 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半晌之后,我才发现慕容莲靠在床头,似是睡着了。星子稀疏,还是半夜。挣扎半天,还是把他给推醒了,“那个,你来床上睡吧,受凉了就不好了……”他睡眼朦胧地脱了外衣,掀被躺到我身边。“我告诉你啊,你别……”警告尚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我恼羞成怒:“别碰我!”他轻轻道:“阿离,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是不是?”他是那么用力,我抵着他的胸口,推拒不能。 均匀而熟悉的唿吸洒在颈侧,我的眼中再一次盈满了泪水。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我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小王子,他还是那个年轻的占星师。 细雪纷纷,灯花挑落,百无聊赖的我,突然想到可以去找慕容莲玩。父王很看重慕容莲,特许他住在王城里,这一来倒是方便了我。 门虚掩着,我顿了一下,推门而入。屋子不大,但住一个人绰绰有余。我有些纳闷,一向严谨的人,今晚怎么忘了锁门?屋里很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转过去有一点光亮,那是一盏微弱的烛灯,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渲染出压抑的气氛。烛火后,是慕容莲的脸,他在饮酒。桌上满是空酒罈,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只看见他仍无知无觉地往嘴里灌酒。那一刻,我怕极了。我鼓起勇气,冲过去夺下他手中的酒杯:“莲哥哥,你——”他一反常态的没有抬头,只道:“阿离,你来了。”声音又低又沉,透着隐忍之意。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子……”他这才抬眼望了望我,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抚过我的头髮,笑着摇摇头。 烛光落入他的瞳人,倒映着满满的绝望与哀伤,以及,还有我。 到底是什么事,能把坚强的慕容莲逼成这个样子? 他没束髮,漆黑的长髮悉数披落下来,在暗夜里平添了几丝魅意。他掩口咳嗽:“我好累,你扶我去休息,好不好?”我点点头,带他去了卧房。 我们坐在床沿,雪地里的光反射进来,他倚在我胸前,气息微乱:“阿离,如果我有一天离开雪国,你……会不会想我……”我想也没想:“嗯,我不仅会想你,而且会非常非常想你,我甚至会想和你一起走。” “嗯,那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你还会原谅我吗?” “……莲哥哥怎么会做错事呢?我相信你不会。” “最后一个问题,”慕容莲突然站起来,我猝不及防被他推倒在床上,“阿离,你喜欢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从背后看几乎是要压到我身上。我慌乱道:为什么要这样问问题?你让我起来,让我起来……”“先回答。”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像一片温柔的火焰,让人避无可避。我涨红了脸,闭上眼睛,小小声说:“当然喜欢,干嘛要问……”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他倾身吻住,大脑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恐惧。 黑暗中,他抬起我的脸,道:“阿离,我想要你。” 语调平平,甚至听不出他的情绪。 那时还小,只是觉得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现在想来,真真是造孽啊。 我在床头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地摇头:“还是不要这样了,我……”他轻轻地抱住我,吻了吻我的脸颊:“不用怕,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可是我太喜欢你了,这让我怎么办?” 慕容莲今天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突然很怕,怕失去他。 于是,我捂住自己的脸,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答应了他。 那一夜格外漫长,两个人都是初尝□□,把握的不是很好。我疼得昏了过去,他也冷汗淋漓。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趴在他怀里,□□,他也没有穿衣服。我羞红了脸,不敢再睁开眼睛。 后来怎样,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不后悔。 无论如何,慕容莲都是一个优秀的人,只是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适合。 那样胆怯的我,在那样年轻的年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给了他。 现在,我只想好好做一个医者,不问其他。 我瞪他:“你就这么不怕我生气?还不快把我放开!”他笑,无所谓道:“你逃不掉的,阿离,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第7页 他将我拥得更紧,“别闹,我带你去东离玩,好不好?” “去干什么?” “见家长。” “……” “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现实 ☆、风雪 “你把我当什么了,可以随便□□的玩偶吗?再说一遍,我天亮就会离开这里,从此我们再无瓜葛。”再待下去,真要给他活活气死。“当年是我不对,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行不行?”曾经那么倨傲的人,如今也会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了。“冰魄也给你了,我人也废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自嘲地笑了笑,“对了,我的身体和心也是你的,难道还不够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话到一半成哽咽,什么时候慕容莲也会哭了,我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真搞不懂他。 “阿离,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理由?” “不,我只想睡觉。” 其实,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我知道后会疯魔。 “这个理由,是我欠你的……”他突然狠狠地吻住我。 莲哥哥…… 莲哥哥…… 彼时的我,身处雪国王宫地下密室,不受控制地念起禁咒,眼睁睁地看着大厅中央的悬浮球破裂,万丈寒光中浮现出一滴晶莹来——那,就是冰魄,传说中雪族的宝物。 “莲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莲终于揭下我身上的符咒,解除了对我的控制。“现在不是讨论理由的时候。”他瞥我一眼,向冰魄走去。 我想起过去他对我的种种好,剎那间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炸开,“你,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吗?只是为了得到冰魄?”他足下一顿,没有回答。 “冰魄是我族圣物,你不能拿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挡在他前面。“你,让开。”慕容莲面无表情道。 我脸上还挂着泪水,此刻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不会让开的,你杀了我吧!亏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不会杀你,劝你快离开这里,否则……”慕容莲神色微动,但依然不容置喙。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可以完结了,然命运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冰魄将我认作主人,融入了我的体内,额间的冰凌花作为结盟的印记。 慕容莲看向我的目光中是震惊与痛苦。 随后赶来的护卫军包围了整个山洞,我推开慕容莲,为他担下所有的罪名。 在我被押送出去的时候,慕容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山洞里没有风,他寂静得像一尊雕像。 自此,我身陷囹圄,被打入死牢,受尽酷刑。可是冰魄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再难取出。后来我才觉得奇怪,打小我身子就弱,居然在牢中奇蹟般撑过了整整两年。 “哥哥。”牢门“哗啦”一声打开,外界的光线汹涌而入,一个娇小的人影走进来。“映烛,你怎么来了?”我又喜又悲,喜的是居然还有人惦记着我,悲的是自己犯下的错。“嘘——”映烛捂住我的嘴巴,“我救你出去。” “你的心意哥哥领了,可现在哥哥是戴罪之人,这样会连累你的,速速离开这是非地吧,听话!”映烛一嗤:“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哥哥不像是那无情无义之人,这次的事呢搞不好就是那个慕容莲捣的鬼,族中长老都看你不顺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心中一惊,忙道:“你个小丫头混说什么?哥哥自己犯下的错,却教谁来顶替不成?” 小丫头踱着步子,细细审视着我:“哼,我可不信。”说着手指朝我穴道上点去,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小丫头把我安置在一座小镇上就离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早就不见踪影。留给我一张羊皮纸写成的信——哥,好好活着。 后来我才从一位老人口中得知,她回去之后,就在大殿上自尽身亡了。 我握着信纸,手抖地厉害,扪心自问,我有什么资格活下去?窗外大雪纷飞,北风鬼哭狼嚎也似。不多时,外面传来厮杀声。 心里一个激灵,我不顾身上的伤痛,不顾收留我的妇人挽留,推门就往外走去。 来得太晚,只看见地上趴着一名红衣人,旁边有两个黑衣人狠狠将刀剑捅进他的身体,其中一人还骂骂咧咧:“既然不把东西交出来,王还留着你做甚?和你哥一起下地狱吧!”红衣人吃力道:“你们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来,欺负我哥算什么?”另外一人发话道:“行了,我们撤吧,看样子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言罢两人就消失在了风雪中。 地上除了那个红衣人,横七竖八躺的都是死去的黑衣人,鲜红的血流淌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我拖着受伤的身子挪过去,去查看红衣人的伤势。在我拨开他染血的髮丝后,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个人是慕容莲! 他伤得极重,一口气吊在喉间不散而已,眼看着血就要流干。此情此景,我无端地掉下泪来,那一刻我忘了密室里的一切,我只知道,我要救活他。 医术再高,也不能生死人肉白骨,绝境下,我想到了体内的冰魄,真气夹裹着它,滋养着这具濒临死亡的躯体。 第8页 八天九夜,我终于把慕容莲从死神手里抢出来。这时,黑衣人的话迴响在我耳侧:“既然不把东西交出来,王还留着你做甚?和你哥一起下地狱吧!”他们指的应该就是“冰魄”吧,既然它对你如此重要,成全你又何妨? 冰魄被强行从体内逼出来,分离期间,我吐血不止。 第十天,慕容莲醒来,我强颜欢笑,扳开他的手,将冰魄完好无损地交给了他。 他抱着被子,神情恍惚。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的手松开。 他很强,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而我,就此别过了…… 风很冷,雪很大,这座小镇坐落山头,一步一步,我向崖边走去。 得不到的爱,不可饶恕的罪,呵,我这一生真是枉活! 风雪凄迷,心一点点被掏空,我闭上双眼,纵身跳下悬崖。 …… ☆、人心 口中一片腥甜,慕容莲也不放开我。 好不容易挣脱开,又呛得我咳嗽连连。苦笑着,我抓起慕容莲的手,抵在自己心口:“来,只要杀了我,我们就都能解脱了。”慕容莲怔怔的看着我:“你为什么要逼我做这种事……”我笑出眼泪来:“嗯,我知道,你已经拿走了我的身心,现在可不就缺我的命了么?只要你想,我都能给你,可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啦!” 夜风入户,月色珊珊,如果没有再遇慕容莲,也许这是一个清心的夜晚。可是凡事没有“如果”,就像,就像—— 慕容莲失了神,喃喃道:“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爱上你,该有多好?” “我是一个杀手,本不该有感情……” ——可我偏偏对你动了情。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流淌,“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多说一个字,便加重我一分痛苦。 其实,当年我早发觉慕容莲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占星师,从他教我学幻术开始,从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手刃欺侮我的人开始,从他可以轻易避开王城的防守来到我身边开始…… 我们都“明知不可而为之”。 我吁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嚮慕容莲靠过去,“莲,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族冰魄?”他苦笑道:“那天晚上想必你也听见了,如果拿不到冰魄,我兄长就必死无疑。”他伸出手来揽住我,“我的好阿离,让哥哥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慕容莲乃东离人士,星宿族传人。慕容家族小辈中当属慕容莲与其兄长慕容清天赋最优。慕容莲天生擅长暗杀术,慕容清则继承了优秀的占星术。按照规矩,两人被要求各自向最优的方向发展。然,慕容莲自幼喜好占星,梦想有朝一日成为名扬四海的占星师。无奈王命难违,倔强的孩子只得私下自学占星术。 “我记得你初到雪国时,曾感慨自己今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占星师,原来没骗我啊。”慕容莲的眼中有泪花闪动,“当年你那样信任我,是我负了你……我们接着说……”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名最优秀的孩子,最终会是慕容家仅余的倖存者。 慕容莲凭藉出色的暗杀术,尚未成年便成为东离国“影门”(隶属东离王室的一个秘密机构)的首领。同一年,其兄长慕容清即将迎娶东离三公主,在外人眼中,这都是慕容一族兴盛的迹象。 “王室女子大多爱慕吾兄,国人皆以慕容清为美,那三公主,乃王上爱女,此生非吾兄不嫁。年少盛名,妻娶娇娥,我哥二者占全,这便是祸事。”慕容莲摇摇头。 三公主性子决绝,不顾左右声音,坚持下嫁慕容清。如此便激怒了大皇子,原来他也喜爱三公主,为此还特意夜访扶摇宫,向其表示心意。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大皇子从此对慕容清怀恨在心。 半年后,慕容清随军驻守边疆。恰逢国内动盪,大皇子藉机上奏诬衊慕容清谋反,王上将我慕容一族满门抄斩。 “那你怎么……”我奇道。“……你就这么想我死掉?”慕容莲抽了抽嘴角。“不不不,你继续。”我连忙讨饶。 这就是我来到雪国的原因啊。 三公主闻知噩耗,心中愤恨不已,于是孤身前去面圣,若不能给出确凿证据,便要喋血宫门前。 王上爱女心切,便让了一步,允诺可以不处死驸马,但有个条件,除非慕容族中有人取得雪国至宝,方可饶慕容清一命。 世人皆知雪国有宝,但也皆知那宝物不过是个传说。 “这是故意的吧,在咱们找到冰魄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它的方位,更不要说盗取了。”我道。“这是大皇子出的主意,本来就是要整死我哥呀。”慕容莲耸肩。 于是刚刚及冠的“占星师”来到了雪国。 顺便拐走了小王子莫离…… “阿离,我利用你是真,我心仪你也是真。”慕容莲静静地注视我,“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算咱俩之间的帐了,所以……”“不用算了,暂且跟你去东离一游,之后的路,看我心情。”我打断他的话。 第9页 我想去见见慕容清。 ☆、哥哥 我有些后悔和慕容莲一起去东离了。 路途遥远,一路风尘,一路被他各种非礼。 譬如现在。 “日头真毒,这附近都没个歇脚的地方,头好晕,阿离你给我靠一下。”这傢伙可怜兮兮道。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我快要炸毛的时候,心口一阵抽痛,疼得我跪在了地上。 “阿离!”慕容莲的“头痛”立刻好了,“天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我也不知道……”剧痛之下,我已无暇思考。“大太阳底下待不得,我们找片荫凉先。”说着一把将我抱起,朝最近的树下跑去。 “你感觉怎么样?很严重吗?”慕容莲急道。凉国的那一幕从眼前一闪而过,我喘道:“你还记得上次在凉国的事吗?” “是冰魄反噬,这可如何是好?”“果真如此,那就只好等死啦。”我吃力道。 “你不会死的!不要胡说!”慕容莲道,“因为……”我虚弱一笑:“你就这么肯定?不过,我现在突然有点捨不得离开人世了……” “其实……”慕容莲欲言又止,又止欲言。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抱着我……好不好……我冷……”明明是暑天,我却如置冰窟。慕容莲抱住我,小心翼翼的。 “莲哥哥……”我逐渐失去意识。 “我在。” …… 这次醒来后的状况更差。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我本该死在牢狱里边,奈何冰魄延长了我的生命,能撑到今天,已是奇蹟。 慕容莲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个桃子,我心里一酸,强笑道:“难得你如此,看来莫离若是死了,也不算亏。”他瞪了我一眼:“既然醒了,就别想着死。”“莲,人终归是要死的。”我无奈道。 “这位姑娘,你终于醒了!”房门打开,阳光铺了一地,进来一名女子。“这是我皇嫂,东离三公主。”慕容莲见我一脸迷惑,遂介绍道。 三公主果然名不虚传,明艷而有气质。“原来是公主殿下,请恕在下身子不便,无法……”“免礼。”三公主一愣,“等等,你是男子?” “……” “哈哈得罪了,本宫瞧你生得俊,还以为是阿莲的心上人,原来是位公子。”公主微显尴尬。 “……” “嫂嫂,阿离大病初醒,需要休息。”慕容莲出声提醒。“抱歉,本宫竟给忘了。阿莲,你好生照顾他,嫂嫂出去了。”公主重新将门掩上。 这是,慕容莲的家?! 慕容莲见我困惑,便道:“当时你昏倒时,其实已经离我家不远了。”我点点头,这便说得通了。“令兄不在?”“他晚些回来。”慕容莲沉思片刻,捏捏我的脸,“怎么,这么想见他?是了,我哥可是个大美人……莫不是我的小阿离想见异思迁?这可不行哦。”“我只是想见见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气死我了。 “没有就好。”慕容莲俯身在我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可是我的东西,不可以想别人。”“你……” 傍晚,慕容清归来,邀我去后花园共用晚膳。我观他容貌,与莲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前者平和儒雅,后者眉眼带了一丝戾气。月下花前,慕容清倒真有几分谪仙之姿。慕容清浅浅一笑:“阿莲,这位是?”“我在凉国结识的一位朋友,莲与他相见恨晚,遂带来家中做客。”慕容莲面不改色地掩盖了我的身份。“原来如此,在下请教公子名讳?”“鄙姓陆,单名离,无字。”他扯我也扯,总不能让慕容清知道我是雪国人,否则吃不了兜着走。这时三公主前来劝酒,慕容莲很快将话题岔开去。 吃完饭,慕容莲朝我使个眼色,我心中领会,便向众人告了退。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又绕过池塘假山。我问他:“这么晚,你带我去哪?”慕容莲拉着我:“噤声!一会你就知道了!”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丛瀑布前。慕容莲击掌两下,唤道:“出来吧,他来了!”我越发疑惑。 潭水开始波动,水面浮光跃雪,潭心处缓缓浮出一个人来。天色已晚,那人披髮赤身,可把我吓坏了。那人分开水波,径直朝我游过来。我不由得后退一步。那人伸出两只瘦削的手臂,趴在岸边,并没有上来的意思。 我这才发现,这是个小姑娘,她的头髮极白,天生一双冰蓝瞳,倒有些像我们雪族人。慕容莲笑道:“阿离,我此行带你来东离,便是为了此人,还不过来认亲?”我一惊:“认亲?我我我,我不曾干过风流事,哪来的孩子?”闻言,慕容莲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连带这只小姑娘也笑出声来,她仰头看我:“主人你也太嫌弃我了,这样我很难过啊。” 主人?! 我蹲下身子,“你是谁?为何叫我主人?”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我,“当年是你把我亲手託付给慕容莲,忘了么?”我不可置信道:“冰魄?你是冰魄?你变成人了?”慕容莲在一旁道:“这个说来话长,你让她先上岸罢。”“那,我把衣服借你,对付一下穿吧。”我解开自己的外衣,慕容莲按住我的手,“还是用我的罢,你现下身子弱,注意着凉。”慕容莲身量修长,小姑娘裹在身上像斗篷,格外惹人怜爱。 第10页 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银杏来,心道若是自己仍在雪国,该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若有这样一个女儿,此生亦无憾了罢。 小姑娘开口道:“我来自冰魄,但我不是冰魄,小女乃雪国先皇膝下九公主。” 九公主告诉我:其母亲生前乃一代贤后,母仪天下,但遭人陷害冤死,九公主其年七岁,愿随母而去,于是服毒身亡。皇后临死前哭泣,流下眼泪数滴,九公主的魂魄飘飘荡荡,最后竟附在了其中一滴泪水上。皇后临刑路上,眼泪洒在雪地上面,凝结成冰。九公主死后怨气极深,于是那滴冰块从此成为邪物,拥有诅咒的力量。 当时一名书生得知,便隐晦将其写作传奇,引得后世之人追寻不已。 听到这,我不由得抖了一抖,“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完成契约?”九公主扑到我怀里,嘻嘻道:“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再抖了一抖,慕容莲一挑眉。九公主小手抱住我的腰,钻到我怀里面,轻轻道:“主人,你不知道,你和我哥哥有多像,外表像,性格也像,你和慕容公子进入密室的时候,我差点把你认作他了……” 我竟然和一个死人很像…… 九公主再可爱,也不是活人,我有些怕:“你还能再变回去吗?”她摇头:“慕容公子已经把我唤醒,我将永远以亡灵的姿态存在于这世间了。”慕容莲突然说话:“如果你愿意,今年七月初七,我可以让我兄长做莲花灯渡你超生。” “不行。” 好心相助对方却不领情,慕容莲脸色有点难看。我有些奇怪,“为何?”小公主窝在我身上捨不得下来,就像黏住了一样,她道:“非我不愿,而是慕容公子不愿。”“此话怎讲?”小公主将手压在我心口处,缓缓说:“主人十四年前为了您,强行将冰魄逼出体外,身体受到重创。冰魄性邪,反噬会随着时间的拉长愈演愈烈,而今主人的身体怕是撑不过三个月了。” 此话一出,三人一齐陷入沉默。 “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就是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体里去。”小公主攀住我的髮丝,沖我甜甜一笑。 我沉默半晌,“可那样你会永不安息的……” “不不不,如果这次重新回去,我就不会再有任何意识了。” “你的意思是,失去所有意识?那样岂不是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只要你能活下去,怎样我都无所谓啦。” 我嘆了一口气:“那算了,我本是该死之人,又何必连累别人。” 慕容莲走上前来,也蹲下,把小公主从我怀里扒拉出来,焦急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小姑娘斩钉截铁。“那可怎么办?阿离,我怎能看着你死去?但若要搭上这个孩子的命,我亦于心不忍……” “嗳,你好啰嗦,都说了让本公主来,都让开让开啦!”“我不……”我想将她推开,不料她动作太快,一把攥住我的手。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虚化了,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透明。 我哭了,她却咯咯笑了。 她对我说。 哥哥,好好活下去…… 她还说。 我哭着死去,在慕容公子的悲伤中醒来,如今却能笑着离去。 如此甚好。 ☆、尾声 九公主死后,时间仿佛倒流一般,青春与生命重新回到我身上。 我对着铜镜发呆,伸手一摸,依然是活生生的雪银色,像一夜之间染在髮丝上的。 我想起一事,遂去找慕容莲。 慕容莲正从偏房出来,面色不善,嘴角犹带血丝,脚步有些不稳。犹豫片刻,我上前截住他。这时慕容清也跟了出来,喊了他一声“阿莲”。慕容莲没回头,也没理他,只是对我说:“我们今天就得离开这里了。” “你们,吵架了?”我的声音有些打颤。 慕容清望着我,苦笑道:“他自废星灵,叛出家族,只为永世不听君王差遣。他说,他是为了你,是吗?”慕容莲勐地转身,“冰魄的事,已经让我毁了阿离一生一世,王上拿什么来偿还我?难道是给他做一辈子的奴才吗?” 慕容清嘆道:“你喜欢他,对否?”慕容莲没回答,他突然把头埋在我肩窝,泣不成声,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孩子。 我觉得万分尴尬,想了一想,自觉地顶了锅:“这事说来都怨我,是我……勾引令弟……对不起,我很快就离开这里……” 慕容莲缓缓抬起头,眼中犹含泪花,目光投嚮慕容清,“哥哥从小对我极好,这份恩情莲永生永世不敢忘记;只是东离伤我太深,这道疤怕是再也痊癒不了,请恕莲就此别过了。”说着朝慕容清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慕容清沉默良久,终是长嘆一声:“也罢。无论你想去哪里,哥哥永远欢迎你回家;无论你爱上谁,只要是对的人就好。那么,哥哥就不送你们了,好生保重……” 出了城门,我问慕容莲:“那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但我再也不当杀手了,还有,好好陪着你。” 第11页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