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女讼师》 第1页 《寒门女讼师》作者:喜宝 文案 萧锦云是一朵小白花,被扔在农田里自生自灭。舅娘踩一脚,表姐踢一下,还有那畜生表哥,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顽强地长了十六年,萧锦云忽然想反抗了,可是那个远在京都的爹爹却忽然要接她回去了。京都在哪里呀,京都在哪里,萧锦云手搭凉棚看着远方。那里,有一场更大的阴谋还在等着她,山雨欲来满楼都是腥风…… 标籤:种田文 经商 古言 ============== 【 第1章打了舅娘 萧锦云还在屋里洗漱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舅娘的声音,舅娘是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她知不知道都要点评几句。 萧锦云迅速洗漱完,端着木盆里的水走出去。 舅娘扯着嗓子在骂:“老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家那是什么破烂货,我儿子会看上她,呸!”说这话,舅娘的手都快要指到对面那老人的脸上。 老人没来得及后退,又被舅娘啐了一口。脚下一滑跌坐到地上,不知是气还是疼,浑身都在颤抖。 萧锦云稍稍低头,透过舅娘的咯吱窝,正好瞧见老人的模样。 这不是村里的刘奶奶吗? 刘奶奶住在村东头,年轻的时候加过一回人,但后来丈夫被拉去充军,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敢改嫁,大好年华就这么耽搁了。 好在后来她收养了一个孤女,抚养她长大,两人相依为命,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但就在三年前,那女儿却忽然疯了。整日在村里乱晃悠,整天喊着要“杀了他,杀了他”,也不晓得她到底是要杀了谁。 后来流言就出来了,说是那女儿被哪个负心汉给骗了,据说还是个城里来的公子,那人要了她的身子,却不肯给她名分。 她跑到城里去闹了几回,被那公子家里赶了出来,脸都丢尽了,就想死在那家门口。结果被守夜的小厮发现,没有死成,从此也就疯了。 流言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后来村里人见到刘奶奶和她的女儿,也都躲着走。 刘奶奶也是没什么话说的人,就自己搬到了村子最东头,带着那个疯女儿独居。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帘,那疯女儿疯了一年后,病情竟有了好转,再后来便完全恢復了。只是恢復之后,她却变得不爱说话,也不跟人交往,仍旧只跟着刘奶奶住在村东头。 如今三年过去,那些事已经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那疯女儿却因此再也没有说婆家。 萧锦云还记得,那女子疯的那年,自己已经十三岁。按道理,萧锦云该叫她一声姑,但萧锦云叫不出口,一直都只叫她“灵儿姐”。 她随刘奶奶姓,叫刘灵儿。 人如其名,长得剔透水灵,萧锦云不晓得该用什么来作比,但是看到她就会想起那剥了皮的荔枝,晶莹玲珑。 荔枝在他们这里可是稀罕物,她一直觉得,灵儿姐在他们村里,也该是稀罕的。 只可惜红颜到底命薄了些。 当年那件事,萧锦云不知其中因由,却晓得,那些流言跟她舅娘那张嘴脱不了干系。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三年,她总觉得陈家欠了刘奶奶的。 陈是萧锦云母亲的姓氏,这是舅舅告诉她的,但她却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据说,她的母亲是在生她那晚死的,所以舅娘常常骂她小克星。 但舅舅却常感嘆,当年陈家那是何等荣耀的朱门贵族,哪里是等闲人高攀得起的。 萧锦云想像不出朱门贵族该是什么样子,她是在这个小乡村长大的。从她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老实的舅舅,刁钻的舅娘,还有个顽劣不堪的表哥和同舅娘一样刻薄的表姐。 可是她知道,舅娘不会白养她。每年年尾,萧家都会派人送银两过来,算是给她的抚养费。 但这些钱被舅娘收着,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分毫。舅娘说,是他们养着她,她该知道感恩。 舅娘还在叫骂,眼见着刘奶奶连气都快喘不匀了,萧锦云赶紧跑过去,看似不经意地往舅娘面前一挡,问:“舅娘,我去做饭了,您今儿要吃什么?” 那位舅娘正在气头上,被她这么一打断,憋了一肚子的火,扯着她的胳膊便将她甩开,“滚一边儿去,没看到我在教训这个老不死的,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这家里,养头猪都比养你好……” 舅娘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萧锦云也吓了一大跳,看着正扣在那位舅娘脚背上的木盆,心脏“突突”跳得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且不说这一下力道有多重,光是弄脏舅娘脚上那双昨日刚穿上的新鞋,就够她结结实实吃一顿竹编了。 恰巧今日舅舅又不在,还不晓得这个女人会怎么收拾自己。 萧锦云心有余悸地吸一口气,吸得肺里都在疼。 惊叫过后,舅娘红着眼瞪她,弯腰抄起地上的木盆子就要给她砸过来,“死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萧锦云下意识地拿手挡在头顶,舅娘却自己没站稳,踩着那滩水滑了下去。又是一声尖锐的“哎哟”,那木盆子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眼见着就要落到刘奶奶头上,萧锦云赶紧扑过去。这一挡,那盆子就砸在她的背上。她受不住力,只觉得嵴梁骨都被砸断了。 但舅娘却在那边骂的更厉害,说萧锦云吃里扒外,联合着一个外人来欺负她,他们陈家养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说着就爬起来,连踢带打地把萧锦云跟刘奶奶都赶出了院门。 乡下的院子大都是篱笆围起来的,陈家却例外。陈家是村里出了名的殷实人家,连院墙也是青砖堆砌的,这在乡下是罕见的。 萧锦云原本以为,是舅舅舅娘能耐,可后来听人碎嘴的时候说起,原来前几十年,他们也不过是受了陈家的接济。 据说,陈家自早几辈拜官开始,就迁到了京都。但本家却还留在临淄城里,自己这位舅娘便常打着亲戚的名义上城里哭穷。 虽说只是远了不知道多少房的亲戚,但一来二去,陈家少不得也给了他们许多接济。 后来他们家便也渐渐富裕起来。 再后来陈家衰落了,萧家却又找到他们。萧家把萧锦云送到这乡下,每年也给他们送不少银子。 前两年,舅娘甚至用这些银子在小镇置乐房产,还开起了茶馆。 只是,那茶馆交给那位表哥在经营,舅舅和舅娘便仍是住在这乡下。 此时,院墙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乡下人都爱看热闹,也爱家长里短。萧锦云不去理会他们,只揉揉自己的背,弓着腰要过去扶刘奶奶。 围着的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却忽听不远处的大路上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众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立在那里。 第2页 那鬃毛油亮油亮的,双眼炯炯有神。 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勒着缰绳往这边看。 第2章赶出家门 那人不是村里的,可是萧锦云却看得呆了过去。 她想起书上写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她想起“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只可惜,那人却不是个女子。 他穿着一袭天青色劲装,袖口用绸带紧紧地绑起来,脚上是一双深黑色的缂丝云履靴。目光看过来,带着三分客气,七分淡漠。 那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萧锦云的脸上,弓手作了个揖:“打扰姑娘了,请问到凤凰岭该走哪条路去?” “那边,走那边一直往西就对了。” 萧锦云还没来得及开口,舅娘家那个表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脸上浮起两抹红云。 马背上的男子微微颔首,勒紧缰绳道谢离开。 一群人目送着男子走远,表姐才收回目光,看到萧锦云又瞪了她一眼,冷哼:“娘说咱陈家养不起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但是她心善,你吃里扒外,她却不能不管你。” 说着把门打得开一些,从里面踢出一堆东西,“这是你的东西,娘说西边那几间房子,往后你就住在那里吧。” 萧锦云就这样被赶出了陈家,这次终于遂了舅娘和表姐的意。 她扶刘奶奶起来,收拾好被踢了一地的衣物,顺从地往西边走去。周遭围着的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刘奶奶拉住她:“孩子,不如你跟我回去吧。” 萧锦云摇摇头,谢过刘奶奶的好意:“我没事,过两日舅舅就该回来了。” 她晓得自己那舅娘陈王氏厉害,也早想把她赶出这家门,可往日舅舅陈德贵在时,她们也不敢这么对她。 也不过看着这些日子舅舅不在罢。 可若是她跟着刘奶奶回家,到时候舅娘那张嘴里,就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虽然刚及二八的年华,但这其中的利害,萧锦云还是掂量得清。 她抱着自己的一堆东西,都是些补了补丁的粗布衣服,萧家年年送下来的那些好东西,都被舅妈和表姐据为己有了。 村里人都知道陈家这些是非,也知道陈王氏那张利嘴,到了这种时候,虽然有些不平,却也只是闲话几句离开了。 萧锦云也住进了西边那几间茅屋,几年前,那里还是陈家的牛棚。后来舅妈在镇里置乐房产开了店,牛棚里也就不再养牛。 再后来舅舅寻思着可以在里面放些杂物,便找人简单翻修了一遍,四周都砌上了土墙。萧锦云推开门,扑面而来都是灰尘,梁檐上也处处结着蛛网。 萧锦云嘆了口气,搁下东西先去隔壁婶子家借了些工具。打扫了两天才把空余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 这两天都是舅娘让表姐给自己送吃的来,每天只有两顿,都是馒头咸菜。但用一个大食盒装着。 萧锦云知道,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想着过几日舅舅回来就好了。 但她却没想到,舅娘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高明许多。舅舅回来那日倒是来看了她,送了棉絮被子,环顾四周,脸上似乎有愧疚,但终没有提出要让她回去。 舅舅走了以后,萧锦云看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嘆了口气,抱着棉絮被子到了房间。这地方她一个人住还算宽敞,一个厅堂,两个房间。 那几日,仍是表姐给她送吃的,要好一些,却仍填不饱肚子。 几日以后,舅舅请了人来,把稍大那件房子辟开,其中一半做了灶房,又送了些米面蔬菜和生活必需品。 从此以后,萧锦云就在西边那几间茅屋里住下了。 独居的生活反而自在,不用起早贪黑,每天干不完的活儿,挨不完的骂。只是,大屋那边不再时常送东西过来。 舅舅拿来的东西有限,她寻思着要活下去,还得自己想办法。 茅屋后面有两块不大不小的地,原来是陈家的,但后来舅舅舅娘有钱了,便买了别的良田,嫌这块地贫瘠,也就荒废在那里。 萧锦云想,如今正是开春,自己也许可以在上面种点什么,自己就一个人,那两块地虽然贫瘠一些,但好好经营,或许也能养活自己。 她平素在舅舅家里就没少干农活,下田种地这些是难不倒她的。现在唯一的难题是,从哪里去弄些菜种。 思来想去,她决定这两天再去找一趟舅舅。 舅舅家的门开着,她敲了几声却没人应。她在门口瞅了一会儿,再敲了几声,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往堂屋走,家里好像没人,正打算转头回去,却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舅娘的责骂声:“你这个蠢货,咱家这样的条件,你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去招惹那个疯子,你……” 舅娘还要说什么,被表哥打断:“行了,现在说我有什么用,有那空闲功夫,不如想想办法,那老东西是铁了心要去告官,这事儿还是捅到了衙门,我可是要吃官司的。” 说着语调缓了些,像是带上了哀求:“娘,你可是我亲娘,这是重罪,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你儿子去住大牢?更何况……我听人说,这种罪是有可能……”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几声狗吠里,萧锦云只站在那里听入了神,却不晓得那只黑狗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她认得这狗,叫黑虎,是表哥身边的爱宠。从前表哥还没去镇上时,便喜欢带着它到处作威作福。但自从它跟着表哥去了镇上,萧锦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它了。 黑虎是个大个头,就站在萧锦云对面的走廊上。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萧锦云一动,它就随时都能扑过来。 萧锦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脚步却不敢挪动半分。她想叫舅舅,也怕开口会惹怒这只大块头。 便只能木头一样,绷紧了身体站在那里。 第3章堂屋密谋 屋里的几个人很快出来了,表哥陈礼州走在最前面,见到萧锦云,眼里放出光彩来,招手唤回自己那条黑虎。 舅娘却黑了脸,从廊檐里走出来,沉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锦云还没回答,表姐陈淑兰就先抢过了话:“还能干什么,偷偷摸摸跑到我们家来,能安什么好心?” 萧锦云的目光从大块头的黑虎身上收回来,腿还在发抖,却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舅娘,解释:“我敲门没人应,我是来借菜种的。” “借菜种?” 舅娘陈王氏眯起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也不像说谎的模样,才问:“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萧锦云连忙摆手澄清:“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刚进院子黑虎就扑出来了。” 舅娘像是松了口气,目光却是轻蔑,冷哼一声:“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有人生没人养,萧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让我来帮她养女儿。” 第3页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走到萧锦云面前,萧锦云下意识要后退,忽然被她伸出手揪住耳朵,“要我说就该让黑虎咬死你这小贱人,看着你就来气。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养着你,还被外头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力道越来越发狠:“也就是你舅舅老实才被欺负,还专门花钱给你修灶房,小贱人,那天还敢拿盆砸我,我那鞋子,颳了你也赔不起的。” 萧锦云被她揪着挣不脱,又不敢叫。从前舅娘就是这么收拾她的,舅舅在外面,就把她叫到里屋,拧她的肉,哪里疼拧哪里,还不许出声。 要是出声了,就拧得更疼。 萧锦云便只好忍着,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总听舅舅提起萧家,说她是京都萧家的女儿,可是除了每年寄过来那些东西,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萧家的人。 也不晓得京都在哪里。 舅娘却说,陈家通敌卖国,犯的是谋叛的罪。而她的娘亲便是陈家的嫡长女,是罪人的女儿,萧家怎么可能再要她。 萧锦云不大搞得明白其中的关系,但被打得急了的时候,她也会恨恨地想,萧家为什么不来接她。 她的娘亲死了,可是她的爹爹还在呀! 那个时候她也是盼过的,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渐渐不去想了。连她自己也相信,萧家再也不会要她了。 再后来,她偷偷跟着表哥去私塾,识得了一些字,又偷了表哥的书来看。被表哥逮到后,挨了一顿打。 她哀求表哥不要告诉舅娘,表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书拿在她眼前晃一圈:“以后,还想不想看书,想不想跟着我去听先生讲课?” 萧锦云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半边脸还肿着,却认真地点下头。 表哥阴谋得逞似的笑,“想看书可以,想去听课也可以,我可以帮你瞒着娘,不过……”他顿了顿,把那书放进萧锦云手里,“以后先生布置的作业,你必须好好给我完成。” 萧锦云捧着手里那本书,惶恐又惊喜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她就过上了替表哥写作业的日子。但也因为这样,她从小便看了不少书,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不要黄金屋,也不要颜如玉,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出这座小村子,到很远很远的大城市去看看。 她想去京都,看看京都究竟是怎样的繁华,看看舅舅口中的朱门绮户到底是什么样子。 舅娘还拧着她的耳朵在发力,她咬着唇求饶,表哥牵着黑虎走过来,看着她那张拧在一起的小脸笑。 顿了顿,才慢悠悠地开口:“娘,行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舅娘的气已经消了许多,但仍冷哼一声:“我不跟她计较,我那双才做好的鞋,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表哥的目光始终放在萧锦云脸色:“卖她做什么,赶明儿我让人给您送一双来。上个月,茶馆进帐可不少。” 舅妈听到进帐不少,脸上的表情也有了缓和,放开萧锦云的耳朵:“今天便权且饶你这小贱人一回,要是还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你的耳朵。” 萧锦云揉着自己被拧得通红的耳朵,忍一忍把眼里的泪花儿包回去。表哥虽然这样说,她却一点也不感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表哥的害怕就已经超过了舅娘。舅娘打她骂她,却也还得顾及着舅舅。 可是每回没人的时候,表哥看着她,那眼神却像是要把她撕碎了吃进肚子里一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学会避着表哥,直到后来,表哥不念私塾了,去了镇上,她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从那时起,她看偷偷书也就没人帮她掩护了,常常被舅娘发现一顿毒打。 舅娘说她,没有小姐的命,却还害了小姐的病。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会借着干活的时候,隔三差五找地方偷偷看书。后来那些书,便都是私塾那位先生借给她的了。 先生是位落地的秀才,后来对科举绝望了,就到了这乡下教书。萧锦云常去私塾偷偷听课,时间长了先生也就认识了她。 知道她想认字,喜欢读书,便抽出时间亲自教她,给她挑书看。 萧锦云在读书方面倒真有些天赋,加上自己也刻苦,先生便对她喜欢得紧。后来连自己的书房也对她开放了,她想看什么书,便让她自己进去挑。 萧锦云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哪怕是被舅娘发现了,挨了打,也会好好护住那些书。 舅娘还恶狠狠地瞪着她,表姐在旁边一副看好戏随时准备添油加醋的模样。表哥倒是对她表现出十足的关心,只是,那目光看过来却让她忍不住浑身一个战慄。 表哥蹲下身,手抚摸在黑虎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目光却一刻没从萧锦云脸色挪开。只听他开口道:“一双鞋而已,娘何必这么斤斤计较。既然表妹都说了,今天是来接菜种的,娘便给她菜种就是了。” 舅娘陈王氏当然不乐意,可瞧见自己儿子看那小蹄子的眼神,再想起最近那桩棘手的事,心念一动。 “既然你表哥都开口求情了,我也不能不给。不过,我们陈家怎么对你好,你表哥怎么对你好,你可得记住这份恩情。” 顿了顿,面上扯出一抹笑来:“行了,你先回去吧,菜种我一会儿给你表哥,让他亲自给你送来的。” 第4章不怀好意 萧锦云回到自己的住处仍心神不安,总觉得舅娘方才那话里没安什么好心。舅舅不在家,她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拿到菜种,却没先到舅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萧锦云想不出舅娘的用心,倒是方才舅娘说,让表哥给她送菜种,弄得她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表哥是什么样的德行,别人不晓得,她还不晓得吗? 他每回看萧锦云的眼神,都看得她心里没来由发紧。若舅妈真让他给自己送菜种过来…… 萧锦云心里忐忑,便晚饭也不想去做了。只心绪不安地想着,若一会儿真是表哥送菜种来了,要想什么对策早早打发他走才好。 一直想到日落西山,没想出什么好对策,表哥却也一直没来。 萧锦云心里松了口气,大约舅娘只是为了打发她走,随口那么一说。 倒是下午她在那院子下听到的那些话才最可疑,萧锦云没听太明白,只听他们说招惹什么疯子,高官、衙门的。 她想着往灶房走去,这些几日舅娘把她赶出来,没人打骂,她也就过得懒散了。她平素就不爱出门,现在越发只躲在屋里看书。 前两天舅舅请来建灶房那几个人还笑她,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看这么多书,当心日后没人敢娶回去了。 这些打趣的话,萧锦云也不过笑笑就过去了。 可今晚上,她正在灶房做饭的时候,却听外面响起砰砰的拍门声。灶房安了简陋的窗,用一根木头棒子支着,萧锦云往外头一瞧,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4页 这会儿,会有谁来敲她的门呢? 她正疑惑,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锦云,开门呀,我是表哥。” 表哥! 萧锦云心里咯噔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忙拿手在围腰上擦了擦,问:“表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听到萧锦云的声音,外面那声音像是缓和了些,答:“我给你送菜种来呀,你忘了,今天下午你来要的。” 表哥这会儿对她可客气着,萧锦云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身体却并不动,只道:“表哥放外面吧,我明早出来拿,太晚了,表哥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外面的声音又有了一些不耐烦:“你拿进去吧,外面天凉,菜种冻坏了。” 这月正是三月打头,春寒还正料峭着,萧锦云倒不知道会不会冻坏菜种,可她却晓得,今晚决不能让表哥进来。 可听不到她的回应,表哥在外头便焦急起来,音量也提高了许多,喊:“锦云,你快开门,你想冻死表哥呀!” 他这么喊,外面那条黑虎就配合着叫起来,叫得萧锦云浑身一个战慄。 外面的敲门声越响了,表哥的声音里有了怒意,对着门喊:“萧锦云,你快给我开门,这房子让你住着,你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萧锦云……” 黑虎也在外面急得跳,龇牙咧嘴,学着表哥的样子。 萧锦云知道,今晚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他的双手还在围裙上反覆摩擦,已经摩擦地泛红,嘴里喊着:“来了来了,马上就来。” 脚下却只团团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好。 目光在这灶房里打量,忽瞧见门边那个馊水桶,计上心来。 萧锦云去开门的时候,陈礼州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了。见门终于拉开一条fèng,一脚就踹过来,险些把萧锦云踹倒在地。 萧锦云撑着桌边站稳,就见陈礼州从里面把门栓栓上了。他朝她走来,萧锦云顺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当然不是要打人。 只恭恭敬敬给他倒了杯水:“表哥,喝口水吧。” 握着茶壶柄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她努力抑制着,倒了大半杯,推到陈礼州面前,假意挤出两分笑意,“表哥,喝水。” 陈礼州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在桌边坐下,手靠在桌上,手指夹住茶杯却并不动,只看着萧锦云。 眼睛里原本有的愤怒,也渐渐变成了别的神色,像是打量,又像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萧锦云最怕的,便是他这样的眼神。 她垂下头,目光正落在陈礼州手中的菜种上。陈礼州也瞧着她的目光,将那菜种拿在手里掂了掂,得意一笑。 “小表妹儿呀,表哥为了给你要这菜种,可花了不少功夫,现在又冒着寒风亲自给你送来,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萧锦云讪讪,嘴上说着感谢,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才能快点撵走这个瘟神。 可是黑虎就在桌边,仰头望着她,那眼神跟表哥可真像,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萧锦云起身要往灶房走,“表哥先坐着,锅里还炖着菜,我去看看别炖煳了。” 她原本只是找藉口避开那一人一狗的目光,却没想陈礼州也站起来,跟着她走到灶房门口:“哟,小表妹儿做的什么呢,能让表哥瞧瞧不?” 说着走进灶房,灶房本来就不大,萧锦云拿着锅铲,双腿紧绷。装模作样地从锅里沾了点菜汤尝味道,却没想陈礼州走到她身侧,忽然一把将她给抱住了。 萧锦云惊叫一声,锅铲掉到灶台上,“咣当”一声又掉到地上,大声问:“表哥,你干什么?” 她挣扎着要扯开陈礼州那双手,他却把她抱得更紧:“我想干什么,小表妹儿,你说我想干什么?” 他的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萧锦云使出了全身力气挣脱他,还没跑到灶房门口,却见那条黑油油的狗堵在外面,绿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萧锦云的脚步剎住,陈礼州便从后面追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小表妹儿,你还是从了我吧,你要是从了我,明儿我就带你上镇里,吃香的喝辣的。小表妹儿,你看怎么样啊?” 陈礼州把她抱住,手在她的腰上游走,大概没料到萧锦云敢反抗得那么激烈,一不小心被她踢中了裆部。 瞬间的疼痛传来,陈礼州捂着裤裆“哇哇”乱叫,这下,他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第5章:神秘男人 陈礼州大喊一声:“黑虎!” 吓得萧锦云浑身一个激灵,以为他要纵狗咬人。黑虎在门外龇牙咧嘴已经蓄势待发了,却没想陈礼州只看了看门口:“去,给我到大门口好好守着。” 黑虎本来已经欢快地要扑过来了,听到这个吩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睁大眼睛看着陈礼州。 陈礼州又喝了一声:“去啊!” 黑虎才不甘心地呜咽一声,灰熘熘地往门口走去。 萧锦云看准机会,趁陈礼州和黑虎都没注意,拔腿就往房间跑。陈礼州一愣神的功夫,追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萧锦云使劲一拉,“滋啦”一声,衣袖就被扯成了两半。萧锦云顾不得,一口气跑回房间,陈礼州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抓起衣袖在鼻尖嗅了嗅,才追过去。 萧锦云要关门,被他一把抵住,她使劲往外推,同时抬头看了看地上。陈礼州没瞧见那个细小的动作,勐地往前撞。 萧锦云退开,门楣上那桶泔水正好倒下来,淋了陈礼州一身,畅快淋漓。 那木桶还扣在陈礼州的脑袋上,萧锦云已经看准时机一把抵上了门。 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晓得陈礼州已经不会轻易放过她。现在他们之间就隔了一扇门,不过延缓一时,若陈礼州果真想进来,又怎拦得住他。 萧锦云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为今之计,只有从窗户跳出去了。 只是,这一跳陈礼州今晚的亏就白吃了。以舅娘和陈礼州的性子,这回定然不会轻易绕过她。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她若是不逃,说不定今晚就得死在这里。 陈礼州已经在外面开始撞门,萧锦云推开窗户,眼睛一闭,就迎着夜里的寒风跳了出去。 这一跳跳出了女侠的风范。 只见她从窗边腾空而起,一个前倾的动作,做自由落体状,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抱臂,一个漂亮的收尾,然后稳稳落地。 那是不可能的。 萧锦云沿着窗边小心翼翼地跳下去,崴了一只脚,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前村跑去。前村人口多,人家也比较密集,若是一会儿陈礼州发现追过来,她也好求救也好躲。 但萧锦云没想到陈礼州会察觉那么快,她前脚跳出窗户没几步,后脚就被他追了过来。大约主要还得归功于那条黑虎。 萧锦云咬牙切齿,总有一天,她要把那条狗弄来炖了。 第5页 眼见着就要跑到有人家的地方,萧锦云回头去看,哪知身后就是一块石头,砰一声就栽倒下去。 陈礼州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就要追上了,也不着急,停下来冷笑两声:“跑啊,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萧锦云果真就要爬起来跑,但黑虎却已经抑制不住兴奋朝她扑了上来。 那一下扑得狠,畜生眼里带着嗜血的光芒,若真被扑倒,萧锦云这条小命不丢恐怕也得搭上去一半。 萧锦云心都凉了一半,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开的狗嘴,眼见着就要朝她脸上咬来,却不知斜刺里哪里传来一股力道,勐地将她拖过了转角。 那人拉着她跑,黑虎还没反应过来。等陈礼州跑上来在它脑袋上一拍,回过神来的时间,哪里还有萧锦云的影子。 陈礼州踢了黑虎一脚,让它追,一人一狗冲进两堵墙间的巷子,在夜色里越跑越远。 那人抱着萧锦云一跳,这才从墙壁上跳下来。 萧锦云倒是站稳了,那人却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夜很黑,其实萧锦云不大判断得出,那到底是不是血,但是从前她也看过许多书,若是根据书里那些桥段来判断,便定当是血无疑了。 她扶住那个人,问:“你没事吧?” 以她的理解,眼前这人可能只是刚才抱着她爬得太高,掉下来也只顾护着她,所以摔伤了自己。 但那人却忽然将全身的力道都靠在她身上,压低了声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是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果决,萧锦云心里一跳,目光撇过他手里的短刀,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不全然明白。 但片刻的思索后,她还是扶着那人,一瘸一拐地往西边那屋子走去。 萧锦云的腿摔得并不厉害,只是被陈礼州追着那会儿忍痛跑得狠了,现在一回到屋里,就感觉痛得厉害。 屋子外面那扇门大开着,大概是刚才陈礼州追她是没关上的。而她的房间门口还是一团糟,几间屋子就那么大,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泔水的味道。 男人微微皱眉,萧锦云扶他在桌边坐下。 外间里的油灯还亮着,将熄未熄的,萧锦云拔下头上的糙标拨了拨灯芯,屋里登时就亮堂起来。 萧锦云抬起头,要把糙标插回头上,不过那么一个抬眼的空隙,她瞧见男人那张脸。 云出月岫的一张脸,一身天青色的束袖劲装,左腿上绑着一只护膝,已经被砍掉了一半,头髮也零零地散落下来。 与那日马背上的光风霁月全然不同,但萧锦云却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人,马背上那个男子。 眼里闪过一丝云雀一样的快乐,只那么一瞬间就被她压下去,脸却禁不住泛上两朵红晕。她看着那双眼睛,又躲开,问:“你还认识我吗?” 深潭古井一样的眼睛,带着清冷,带着平静。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萧锦云赶紧提醒:“就是那天,你路过村庄,骑着一匹马,你向我问路,还记得吗?” 男子瞧着她,眉头微微凝起来。 似乎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印象,那日他经过村庄,瞧见一群人围在那儿。走进问路才瞧见,好像是个小姑娘挨了打,还被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瞧着那个小姑娘,一张鹅蛋似的脸,青丝绕成最简单的双丫髻,垂着眼,周围围满了人也不看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衣服上的尘土,弯下腰去扶地上那个老人。 动作里虽能看出无奈,却又透着通透的淡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不相干,她只扶起那个老人,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就那么远远地看了一眼,瞧着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但那模样动作里却自有几分媚骨。 媚得风流潇洒,却不艷俗浓丽。 第6章:捲土重来 男子伤得很重,萧锦云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伤……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吧?” 男子摇头:“你看我这伤像是正经来的吗?” 萧锦云思索了一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男子却笑起来,唇角轻扬,是一抹风轻云淡的弧度。 “若我真是歹人,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再说……”他将这房子环顾一周,“你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觊觎的呢?” 萧锦云自然知道,他不会觊觎自己的东西,可是如今他受了伤,看得出来是刀伤。连他自己都说,这伤来得不正经,萧锦云又怎会愿意去惹上不该惹的事。 男子再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捂着伤口站起来,往房间走去:“我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便走,不会给你惹麻烦。” 萧锦云怔了下,知道心思被人看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方才是他救了她,于是跑过去扶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轻轻咳嗽一声,像是震到了伤口,拧眉道:“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不会让你白救的。” 他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你先拿着,若日后有什么困难,拿着这玉去江宁府去找刘刺史,他能帮你一次。” 萧锦云怔怔地把玉接在手里,还在思忖该不该要,男子已经继续往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转头看她,“姑娘能否送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料进来?” 萧锦云愣了下,忙不迭点头:“好。” 相安无事的一夜,萧锦云没想到自己那表哥会去而復返。天色尚早,远处张婶儿家的鸡刚叫过头遍,萧锦云就被一阵砰砰的砸门声吵醒了。 接着就是几声狗吠,恶狠狠的,像要破门冲进来。萧锦云在拼起来的硬凳上一个激灵,险些掉下来。 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陈礼州的声音在外面大喊:“萧锦云,萧锦云你给我开门。” 萧锦云分辨得出这个声音,忽然就睡意全无。桌上那盏油灯黄豆一般大小,若有似无地烧着,她跳到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拍门声更急了,“萧锦云,我知道你在屋里,你把门给我打开。” 萧锦云往里屋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又往外走,但又不敢,止步不前。 陈礼州又在喊了:“萧锦云,萧锦云!” 萧锦云手足无措,只得答了声:“哎。” 外面拍门声停下来,接着是陈礼州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把门给我打开,再不开我就撞门了啊。” 萧锦云又看了眼里屋那扇门,才慌慌张张答一句:“来了,马上就来。” 对着门口喊,萧锦云却跑过去推开里屋的门。陈礼州本就是混人,这种时候,要是被他瞧见,更是有理也说不清。 萧锦云想让男子先躲躲,但推开门屋里却已经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哪里还有人影。 东边那扇窗户开着,萧锦云想起昨晚男子的话,他只在这里住一晚,大概是已经走了。不知是什么情绪作祟,心里微微嘆了口气。 还没嘆完,就听到陈礼州又在门外叫嚣了,边叫还边咚咚踢起来。那门本来就老旧,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第6页 一顿胡踢乱撞门就开了,黑虎先闯进来,跑到萧锦云面前就是一阵乱叫。 萧锦云站在门口不敢动,陈礼州从后面气急败坏地跟进来,见她站在那里,冷笑一声:“跑啊,你不是能耐的很,跑啊!” 他走到萧锦云面前,制止住黑虎,一脸阴恻恻地看着她,“做人就得想着知恩图报,你以为你是怎么长大的,这些年不是我家给你吃,给你穿,你能是现在这样?” 陈礼州冷笑一声,去摸她的脸,萧锦云身子一闪,眼里带着警惕:“我当然记得是舅舅和舅娘把我养大的,我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昨晚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也不会说出去,可是如果表哥再这样……” 她看一眼陈礼州,目光撇过门外那片天,天色已经渐渐明亮,她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底气,继续道:“事情传出去,不仅表哥,舅舅和舅妈脸上也不好看。表哥是有见识的人,犯不着跟我一个乡下丫头计较。” 萧锦云想拿舅舅陈德贵来压陈礼州,可她看着眼陈礼州,他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动容,反倒笑得越发放肆。 抬手捏住萧锦云的下巴,转过她的脸:“威胁我是不是,没想到我的小表妹还学会威胁人了。” 话里有几分阴阳怪气,萧锦云见惯了陈礼州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偏过头去,“表哥,你干什么?” 陈礼州又向前半步,“干什么?小表妹你说我要干什么?” 走过来,萧锦云后退,手正好扶在门框上,看准了时机就要关门,却被陈礼州先一步截住:“表妹你关门干什么,莫非屋里藏着什么人?” 说着,他便伸过脑袋。 萧锦云死死推住门,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和门一起撞到墙上。 陈礼州进屋环视了一周,身后拉过门往后推上,看着萧锦云,“昨晚表妹可是害苦了表哥,今儿个不给表哥好好赔礼道歉?” 语气分明不怀好意,昨晚他追萧锦云到巷子口,就不见了她的踪影。他找了一圈没人,也就愤愤地回去了。 可半夜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从小到大他都市村里的小霸王,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于是今儿个一早,便带着黑虎气势汹汹地折返了回来。萧锦云不过是个寄宿在他们家的孤女,在村里无依无靠,除了西边这几年茅糙房,他不信她还能插上翅膀飞到哪里去。 昨晚让她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了这几间小屋,萧锦云还能往哪里跑? 果不其然,早上回去一瞧,就从门fèng里瞧见了灯光。 陈礼州推上门,萧锦云瞧准了空隙就往窗边跑,但陈礼州早有准备,一闪身挡在她前面,“表妹要去哪里?” 陈礼州平日里混是混了些,人却并不蠢,昨晚的伎俩,今早故技重施,在他这里便不管用了。 第7章:在劫难逃 陈礼州算不上壮实,可到底是男人,萧锦云防备得再好,也经不住他用力的一推,带着狠劲儿,“砰”的一声,萧锦云整个身体都撞到了床上。 她反应不过来,陈礼州已经扑上来,压住她的腿,将她的手捉在手里,“既然表妹跟我提昨晚的事,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帐。”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什么好意,看着萧锦云:“今儿个你要是好好跟我道歉,昨晚的事我就不跟娘讲了。但你如果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冷笑一声,将萧锦云的手反握到头顶,“那你就别怪我没给过你脸面,娘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过,到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接着说下去,却埋下头把脸凑到萧锦云面前。 萧锦云吓得惊叫一声,往旁边挣扎去,陈礼州沉下脸,使了力气一把把她拽过来。萧锦云挣不脱他的手,眼见着外套就被扯开了几个扣。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萧锦云吓了一跳,陈礼州也吓了一跳。一晃神的功夫,萧锦云忽然挣开他的手,大叫:“救命,救命啊!” 陈礼州反手过来捂住她的嘴,也不管门外是谁,开口就喊:“黑虎!” 连喊了几声没有反应,外面的敲门声却越大了,陈礼州不耐烦,问:“谁呀?” 外面却没人应在,只有敲门声不断,陈礼州火了,正好萧锦云又奋力挣扎起来,他索性把她往旁边一扔,起身去开门。 黑虎这狗东西,让它在门外守着,关键时候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陈礼州心里憋着一股火,从里面一把拉开门。 破口大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没来记得张嘴,就见迎面来了一根大棒子。也亏了陈礼州从小便同人打架,这种时候反应极快,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那根棒子。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紧接着又挥过来一棒子,陈礼州已经退到了屋内,这次连萧锦云都看得清楚,那棒子朝着陈礼州的脑袋落下去,他下意识抬起手,棒子就打在他的小臂上。 那一挥对方使足了力气,陈礼州虽然挡住了躲过一劫,但还是吃痛地“哎呦”一声,痛得连脚都站不稳往后退去。 那人还要打,身后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灵儿,灵儿使不得,快住手!” 那声音喊得喑哑,萧锦云一怔,便听出是村东头刘奶奶的声音。前些日子刘奶奶跟舅娘吵了一架,被舅娘推倒在地,据说腿摔出了毛病。 但舅娘不承认,说刘奶奶故意讹她,表哥还放出话来,那老不死的再到他们家,就是私闯民宅,他就是放狗要死她,也是她自己死有余辜。 表哥读过几天私塾,晓得一些东西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混,刘奶奶的事儿乡里都传遍了,但没人敢出来帮她说句公道话。 事情的来龙去脉萧锦云没去打听过,不过,那天推倒刘奶奶是她亲眼所见。至于刘奶奶为什么来找舅妈,听那天舅妈骂的那些话,大概是表哥去招惹了刘奶奶家里那个女儿。 萧锦云刚想到那个灵儿姐,就见那棒子又朝着陈礼州挥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脑袋上。 但因为那棒子的人被刘奶奶抱住了腰,力气明显减小,只听陈礼州“嗷嗷”叫了两声,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外屋那灯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等陈礼州跑出去,萧锦云才看清,那个拿棒子的人,正是刘奶奶的女儿——刘灵儿。 刘灵儿要追出去,被刘奶奶抱住,但刘奶奶年纪大了,哪里挣得过刘灵儿。只见她披头散髮,疯了一样要追出去,刘奶奶拦不住她,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 刘灵儿追着陈礼州跑,陈礼州从外屋穿出去,此时鸡已叫过三遍,天色微微亮。陈礼州跑到门外才瞧见黑虎跟在一只白色小母狗身后,正转悠得欢快。 他气得破口要骂,却又害怕身后有人追上来,只得大喊了声:“黑虎!”捂着受伤的脑袋朝前村跑去。 黑虎转头看见自己的主人跑了,又看到刘灵儿手里拿着那么粗一根棒子,不敢冲上去,只龇牙咧嘴做出一脸兇相。 第7页 可刘灵儿却顾不了那么多,冲上去就要打那只狗。黑虎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转头瞧见自己的主人已经跑远,连那小母狗都顾不得,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跑了。 刘奶奶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撑着地面往上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萧锦云瞧着刘灵儿跑得不见人影,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刘奶奶。 “快,快去拦住灵儿!” 刘奶奶指着门外,不知是着急还是疼痛,浑身都在颤抖。萧锦云不敢放开她,把她朝床边扶,“刘奶奶您别急,您现在这里坐一下。” 刘奶奶却连连摆手,“灵儿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快去把她追回来!”说着把萧锦云往外推了推,萧锦云并不走,但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刘奶奶要自己站起来,但还没用力,脚上的疼痛传来,又痛得她赶紧坐到了床上。 萧锦云连忙回去扶住她,“您别乱动,您的脚好像受伤了。” 刘奶奶只摇头:“好多天了,你别管我,灵儿她现在神志不清楚,你一定要去拦住她呀!” 萧锦云又往外望了一眼,回过头来看刘奶奶,刘奶奶焦急地想要站起来。萧锦云忙按住她的肩膀,“您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追灵儿姐。” 刘奶奶点头,又一把拉住她:“你别怕,灵儿不随便伤人,她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刘奶奶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萧锦云忙点头,安抚刘奶奶两句,跟着陈礼州和刘灵儿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一拔腿就追到了前村,萧锦云自小干惯了粗活,倒有些力气,但跑得太急,还是累得弯腰直喘粗气。 陈礼州钻进两家院墙的fèng隙里,脑袋上的血已经凝固了。黑虎站在他前面,呲着牙注视着刘灵儿。 而刘灵儿站在院墙的fèng隙外,拿着那条又粗又大的棒子,恨恨地看着陈礼州。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第8章:帮你表哥 萧锦云是后面追上去的,陈礼州看到萧锦云,像看到一根救命稻糙,使劲喊:“救我,快,锦云,把这个疯女人弄走。” 萧锦云也不敢靠近,虽然刘奶奶说刘灵儿不乱伤人,可是现在她的样子却着实可怕得很。萧锦云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几米之外,小心翼翼地喊一声;“灵儿姐。” 这一声灵儿姐,刘灵儿转过头来,萧锦云瞧见她眼里的神色有所动容,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灵儿姐,刘奶奶让我来叫你回去,她的脚受伤了,你……你跟我回去看看她吧。” 萧锦云说得诚恳,目光却瞥见陈礼州正沿着小巷偷偷往另一边走去。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萧锦云的眼神,赶紧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抓住时机从小巷跑了出去。 刘灵儿还沉浸在萧锦云那些话里,思索了片刻,勐地转过头去,才发现小巷里陈礼州已经不见了。 刚才还平静的姑娘,忽然又疯了一样,围着那两堵墙大吼大叫,手里的棒子乱挥舞,却怎么也不肯走进去。 萧锦云吓得眼睛都直了,往后连退几步,见刘灵儿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才站住了脚步,看着她。 她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灵儿姐,荔枝一样娇贵,一样水灵的姑娘,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萧锦云慢慢朝她走过去,又喊了声:“灵儿姐。” 她手里的动作顿住,转过头来,看萧锦云的眼里却都是戒备。 她已经对萧锦云有了戒备,许是因为萧锦云刚才那一声喊,才放走了陈礼州。萧锦云向前一步,她的脚步就不自觉后退一步。 其实她手里拿着那根棒子,萧锦云哪里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并没有攻击萧锦云的意思,只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也走得小心,目光瞥见她手上的棍子渐渐握紧的动作,停下脚步,道:“是刘奶奶让我来找你的,她的腿受了伤,走不了路了。” 提到刘奶奶,刘灵儿眼里似乎有了动容,萧锦云向前一步,轻轻地喊一声:“灵儿姐。” 刘灵儿回过神般抬起头,那双眼睛又大又清澈,就那么看着她。萧锦云有一瞬间的愣神,其实她晓得,方才陈礼州走的时候,她是可以告诉刘灵儿的。 但是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开口,只眼睁睁看着陈礼州钻进了小巷的另一头。 现在她说这些,也是想劝刘灵儿走。可是,刘灵儿为何对陈礼州恨之入骨。她虽然看着疯癫,但是并没有伤害萧锦云,说明她是分得清一些事情的。 那她为什么偏偏追着陈礼州不放呢 萧锦云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陈家院子里听到的那些话,舅娘大约是在问表哥,说他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疯女人。 她看着面前的刘灵儿,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可不就是个疯子吗? 萧锦云心头一震,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讷讷地看着刘灵儿,讷讷地开口:“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刘灵儿一路跟着萧锦云,平静得出奇。萧锦云走前面,好几次眼风不经意扫过来,都只觉得,跟着自己的分明是个正常人。 可是刘灵儿的确是疯了,这件事已经传得前村后村都知道。 萧锦云把刘灵儿领到了陈家,正巧今日舅舅也在家里,正坐在门口那里抽旱菸。村里的男人大多都有这个习惯,干完了地里田里的活,闲暇下来坐在家门口,抽一袋旱菸。 萧锦云在陈家时,舅舅便是这样,但那时她没好好看过舅舅。如今这么乍一走过来,才察觉,舅舅头顶的白髮又多了些,背似乎也有些驼了。 她脚步略一迟疑,舅舅便转过头来了,看到她,恍惚地一愣,眼角的皱纹便聚集起来,拍拍屁股撑着地上站起来,“是锦云来了。” 说着身子从门边让出一条道,“来来来,快进屋里坐会儿,你舅娘正做着早饭呢,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 目光移转见看到萧锦云后面的人,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萧锦云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虽然不喜欢舅娘,可是对这个舅舅,感情却有些复杂。这些年不管是看在萧家还是银子的份上,总归是他们把她养大。 舅娘时常为难她,只有舅舅在家时,还能帮她说上几句话。 表哥虽然混帐,但到底是舅舅的儿子…… 萧锦云的思绪在舅舅僵硬的笑容里恍惚了一瞬,才硬着头皮道:“这个是灵儿姐,就是东村刘奶奶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舅舅打断:“你带她来我们家干什么?” “我……” 萧锦云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巧陈礼州这时不知从哪里回来,萧锦云见他头上那伤口已经包扎过,大概是去找了村口那个老大夫。 黑虎还跟在陈礼州身后,见到萧锦云和刘灵儿便大叫起来。陈礼州这才看到萧锦云在这里,而萧锦云身后还有个刘灵儿。 第8页 他下意识一个激灵,正要拔腿往大门跑,刘灵儿便沖了过去。 陈礼州大叫一声:“爹,拦住她!” 转身就往房子后面跑去。 刘灵儿连黑虎都顾不得了,跟着就追了上去。陈德贵反应过来去拦她,没防备被她使劲一撞,撞倒在地。 萧锦云原本是要拦住刘灵儿的,见陈德贵被撞到,轻唿一声:“舅舅!”赶紧停下脚步去扶他。 却没想陈德贵避开她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喊:“快去,快去帮你表哥一把。” 萧锦云愣了下,已经被推出去,等站稳了,赶紧往刘灵儿的方向追去。陈德贵也赶紧从另一边追了过去。 陈礼州围着房子转了一圈跑回来,回来正好撞在陈德贵身上。陈德贵被撞得后退几步,身体撞在背后的墙上。 陈礼州慌忙叫了声:“爹!” 看看陈德贵,又看看后面追过来的刘灵儿,便再顾不上自己的老爹,拔腿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第9章胳膊外拐 刘灵儿追了一圈没追到人,被萧锦云拦下:“灵儿姐,别追了,人都跑了。”她小心地注视着刘灵儿的一举一动。 道:“刘奶奶还在家里,她的腿摔坏了,我们先回去看看她吧。” 她想上前拉刘灵儿,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看着她。刘灵儿也没有动,只死死瞪着陈家那扇大门。 片刻陈德贵也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见到他,刘灵儿眼里的恨意又涌上来。萧锦云眼疾手快,拦在她面前,“灵儿姐,刘奶奶还在我家,我们先回去看她吧。” 提到刘奶奶,刘灵儿握着那根棍子的手紧了紧,慢慢转头来看萧锦云,带着陌生,又带着防备。 但眼神里的恨意却渐渐消褪下去,许久,手一松棍子落到地上,然后吐出一个字:“走。” 萧锦云没料到她会说话,看一眼陈德贵,才道:“灵儿姐,你跟紧我。” 临走的时候,萧锦云多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舅舅也正朝她看过来,眼里的情绪她没有看明白。 萧锦云的茅糙房其实离得不远,抄近路绕过几条田垄就是了。等她带着刘灵儿回去的时候,刘奶奶已经自己挪到了门口,正坐在门槛上望着她们这边。 见刘灵儿回来,忙要起身,但起得太急反而又坐到地上。刘灵儿的反应比萧锦云还快,忙跑过来扶住她。 刘奶奶抓住她的手,眼泪就往下落,“灵儿啊……” 后面的声音哽咽了,话也没说出来。 萧锦云在旁边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灵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抬起另一只手给刘奶奶擦眼泪。 萧锦云看着那只手,又细又长,可是骨节有些突出,还能看到上面的老茧,该是干活留下的。 这些年,刘奶奶和刘灵儿其实过得都挺苦,家里没有个劳动力,什么事都靠着她们自己动手。 刘奶奶虽然把刘灵儿当亲闺女养着,但是这几年她也老了,很多田里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动了,只好由刘灵儿去干。 可现在刘灵儿又变成了这样。 萧锦云看着,心像被人揪住,一点一点地往外扯。 她蹲下身,一手扶着刘灵儿,一手去扶刘奶奶,“别在这门口坐着了,外面风大,进屋去说吧。” 刘灵儿没有动,刘奶奶却看她一眼,就着她和刘灵儿的手慢慢爬起来,同她走到屋里。 她的确是老了,佝偻着背,身上瘦的摸不见肉。萧锦云扶着她,看着那花白的头髮,这会儿正乱糟糟地堆在头顶。 心里那种同情又无可抑制地滋生出来。 萧锦云扶刘奶奶在椅子上坐好,像是看出刘奶奶不舒服,又往屋内抱了床破棉絮,给她铺在椅子上。 刘奶奶连忙道谢,说自己歇一口气就走。 萧锦云摇摇头,目光落下来就看到她那头蓬乱的白髮,心里不是滋味,问了句:“刘奶奶,到底什么事呀,您非跟我舅妈表哥过不去。” 她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问出口又感觉问得不对,有些窘迫,解释:“我的意思是……” 刘奶奶摇摇头,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嘆了口气,继续摇头,“哪里是我跟他们过不去,实在是……” 后面的话断在这里,抬头看了看刘灵儿,又摇头:“算了,不说这事了。”她抬手向刘灵儿,“灵儿,快扶我起来。” 话只说到一半,萧锦云看她要走,知道她对自己还有防备。这些年,虽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王石对她坏,但是说到底,她到底也要叫王氏一声舅娘。 哪有人的胳膊肘不会往内拐呢? 刘灵儿过来扶刘奶奶,但刘奶奶站了一下却没站起来。萧锦云要上前,刘灵儿忽然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她。 萧锦云不敢动了,刘奶奶拍拍刘灵儿的手,“没事没事,锦云是个好姑娘。” 刘灵儿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但眼神终究是渐渐缓和下来。萧锦云也不敢再靠近她们,只道:“刘奶奶您在这歇会儿吧,我去做早饭,您和灵儿姐都在这儿吃了再走。” 刘奶奶赶紧拉住她:“你别去别去,别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萧锦云按住她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刘灵儿的手,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是深浅不一的勒痕。 她的动作一顿。 刘奶奶也看到了,嘆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拉下刘灵儿的袖口,正好把那手腕上的勒痕遮了过去。 又顺势扶着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但刘灵儿没有动,只低头看着被衣袖盖住的勒痕,有些发呆。那模样像是不明白,但又分明像明白什么。 萧锦云别过目光,只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说:“刘奶奶,您坐着吧,这大清早的,您跟灵儿姐肯定都饿了,我去做饭。” 说着,不容刘奶奶拒绝,变去了灶房。 生活做饭,还有些昨天中午剩下的菜,萧锦云拿到鼻子边闻了闻,这几日天气还没转暖,倒是没有馊。 变凑合着给热了热,又狠狠心,摸出两个鸡蛋来打碎,做了蛋花汤。 鸡蛋还是前些日子舅舅一併送来的,一共是六个,她捨不得吃,都还留着。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饭菜的香味儿。萧锦云端着蛋花汤转过身,看到刘灵儿还站在外间,不时拿眼睛瞟她。 两双眼睛对上,她对刘灵儿笑笑,对方只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萧锦云端着蛋花汤出去,笑眯眯地招唿:“灵儿姐,快扶刘奶奶过来吃饭吧。”说完又转身钻进了灶房。 萧锦云是干活的好手,不一会儿就布置妥当了,刘奶奶和刘灵儿都坐在桌前,但是没有动筷,都等着她。 她拿起勺子,仍旧笑眯眯,给刘奶奶盛了一碗汤:“刘奶奶,您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又伸手去拿刘灵儿面前的碗,但手还没伸过去,刘灵儿就一个激灵站起来。萧锦云吓了一跳,还是刘奶奶安抚了几句,刘灵儿才慢慢坐下。 第9页 萧锦云给刘灵儿也盛了汤,看她低头去喝,衣袖本来就破了,手腕上的勒痕又露出来。实在忍不住,才张口问:“刘奶奶,灵儿姐那手腕……” 后面的话没有问出来,只看着刘奶奶。 刘奶奶许久没说话,终于放下碗,嘆了口气:“哎,作孽啊!” 第10章:告上衙门 事情的起因其实并不复杂,那天刘奶奶在后山的菜地里翻土。眼尖着季节回春了,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刘奶奶便寻思着把后山那块没人要的地好好翻一翻,撒上菜种,过些日子就够她和灵儿吃了。 刘奶奶人不懒,可到底岁数大了,只翻了一会儿地就直不起腰杆。刘灵儿见状,连忙扶她到树下休息。 正巧已经是晌午了,自己便回去带饭。哪知回来的路上却遇到陈礼州,他刚从小镇上回来,刘灵儿走路有些急,正与他撞了个满怀。 陈礼州在乡里是跋扈惯了的人,被人撞了抬头就要发作,却见对方手足无措,蛋白一样的小脸上挂着两片霞红。 许是走得累了,边道歉还边微微气喘。起伏的胸口,看得陈礼州眼睛都直了。 刘灵儿道完歉要走,陈礼州双手一抬,把她拦下:“刘姐姐走得这么急,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灵儿听过陈礼州的恶名,自然不敢招惹,只太太手里的瓦罐,道:“去地里给我娘送饭,刚才走得急,撞了陈公子实在对不起,还麻烦陈公子行个方便让我过去。” 陈礼州当然不会给她行这个方便,向前走两步:“方便当然可以行,不过,刘姐姐撞了我,光嘴上道个歉可不行。” 说着伸手去抓刘灵儿的手,刘灵儿吓一跳,从田埂小路上跳进了田里。 陈礼州也跟着跳进田里,假意去扶住刘灵儿,“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顺势在刘灵儿手背上摸了一把。 刘灵儿浑身一个激灵,把手往回挣,但陈礼州却早有防备,刘灵儿不仅没挣脱,反而弄洒了瓦罐里的汤。 热汤泼出来,正好泼到陈礼州的手背上,疼得他松开了刘灵儿就跳了起来,旁边的黑虎见状要扑过来。 刘灵儿吓得瓦罐都摔到了地上,赶紧去扶陈礼州。却没防着被陈礼州忽然拉入怀中,她惊叫一声挣扎,陈礼州反手捂住她的嘴。 黑虎也龇牙咧嘴,像是马上就要扑上来,她挣不开,也跑不掉。旁边正好有一圈小土包,上面都是树,中间长满了杂糙。 陈礼州便连拖带拽,把刘灵儿拽进了糙丛。 刘奶奶在后山上等了半日,也不见刘灵儿来送饭,心下着急,便拿着锄头摸索着下山去。没想到刚走到山下,就有人跑来告诉她,刘灵儿出事了。 刘奶奶赶紧跟着那人下山,等到了村子里,才看到一个疯女人,披头散髮,衣衫不整,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见人就要扑上去咬。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当初灵儿发疯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披头散髮,满村子乱跑,见人就咬。 可是她偏偏不咬女人,只是见到那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扑上去就要跟人家拼命。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一个负心汉给抛弃了,才成了这副模样。 先前还有人同情她,后来便什么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刘奶奶是个不多话的人,也晓得那么多张嘴自己堵不住,便索性搬到了村东头独居起来。 那时候她不知背地里悄悄抹了多少泪珠子,为了防止刘灵儿犯病出去闹事,她要是出去干活了,就得把她绑起来。 就像现在一样。 所以刘灵儿手上就多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勒痕。 萧锦云有多看了刘灵儿的手腕几眼,才犹豫着问:“前些天您去找我舅娘,也是为了这事儿吧?” 刘奶奶也不想萧锦云会这样问,眼里有几分挣扎,但终究还是点头:“灵儿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能同我说几句话,一句两句的,我才晓得跟他们陈家有关系。” “可是,会不会……” 萧锦云还有心辩解几句,但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表哥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了解?更何况,刘奶奶也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人。 当年刘灵儿发疯,村里人风言风语,刘奶奶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带着她搬到了村东头。如今要不是确信,怎么会平白无故找上舅娘。 只可惜,舅娘就不是个说理的人。 说话间,萧锦云的目光不时往刘灵儿手腕上看。大概不是故意的,可是总是忍不住。刘奶奶对她说的那些话说了一半留着一半,她都晓得。 毕竟她是陈家的侄女,要叫陈王氏一声舅娘。 后面的早饭萧锦云也无心吃了,刘奶奶也只喝了面前一碗清粥,倒是刘灵儿,闹了一早上饿极了,很快就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刘奶奶有些歉意,萧锦云心里却装着刚才的话,只低低嘆了口气。 吃过饭刘奶奶要走,萧锦云送她们到门外,刘奶奶对她摇摇头:“别送了,麻烦你一早上,你快回去吧。” 萧锦云的嘴动了动,终于犹豫着挤出一句话:“你们怎么不去告官?” 她想起那天在舅娘家听到的那些话,并不真切,但似乎是听到表哥在说什么“告官”“大牢”的。 若猜的不错,他们提到的那件事,跟刘奶奶和刘灵儿有关。 可刘奶奶却只摇摇头:“去了好多天,官老爷说这件事是我们没理,陈家没告我们,反倒是我们在瞎胡闹胡,再去就要打板子了。” 萧锦云想了想,问:“你们告状写状纸了吗?” 刘奶奶愣了下,摇头:“官老爷也说要状纸,但我不识字,灵儿又……”嘆了口气,继续道,“听说写那东西要银子,我们哪里去拿银子呢?” “那你们没去找江先生吗?” 刘奶奶嘆了口气,摇头:“现在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我们哪里还有脸去找旁人。” 萧锦云摇头:“江先生不一样的。” 江先生便是那位私塾先生,是这村里头数一数二的文化人。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可是为人温和,大概村里难得有这样的读书人,大家平日里也都十分敬重他。 当面背面都称唿他一声江先生。 萧锦云是想让刘奶奶去找江先生,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她虽也看过不少书,但是写状纸的事却从来没有做过。 何况刘奶奶要告的人,她还得叫一声表哥。虽然她晓得陈礼州的德行,但是舅舅舅娘的面子却不能不看。 那天过后,萧锦云不知道刘奶奶去找江先生没有,但没几天,村里却被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第11章:告上衙门 舅娘把刘奶奶和刘灵儿都告上了公堂,说刘奶奶纵女行兇,而刘灵儿伤人,且两人有谋杀的嫌疑。 刘灵儿一听,这其中就有蹊跷,舅娘哪里懂得什么纵女行兇、谋杀还是贼杀的,这些话肯定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更何况,这么些日子了,以舅娘的性子,若表哥真是什么都没做,恐怕早就闹上衙门了,可这事儿偏偏拖到现在。 第10页 且她告上衙门也丝毫不提先前那些,只拿表哥被打伤的事来说事儿。大约她也在忌惮着什么。 可是既然忌惮,她又为什么要闹上衙门呢? 萧锦云想不明白,只听村里人都在传,说刘奶奶和刘灵儿都被衙门的人拘走了。 那时她正在房子后面那块地上播种子,前些天虽然经过陈礼州那么一次惊吓,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菜种也留下了。 听到消息,她菜种都没播完,扛着锄头跑回去,锁了门就往江先生家奔。 有人告状告到县衙,这在村里还是稀罕的。乡里人大多老实,不过有些东加长西家短的事,也最多交给村长或者里正调解一番,或各打三十大板,就算是过去了。 真真实实告到县衙里去的,还真是不多见。 好在县衙距他们这里不算很远,赶车的话,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官差是骑马来的,还要快点。 萧锦云没有车,这村里肯借她的,也只有江先生。 更何况,这件事她也想听听江先生的意见。但到了江先生家才知道,他已经出门好几日了,听说是去江宁城里了。 萧锦云急得团团转,好在江师母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见她那模样,晓得她是有急事,便把家里那辆马车借给她了。 萧锦云驾着马车直奔县衙去,等到时,案子已经开审了。 衙门外围了一圈人,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萧锦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听县官已经下了定论:“犯妇张刘氏纵女行兇,犯女刘氏行兇伤人,本该收监发配,但本官念及犯妇年岁已大,犯女神志不清,额外开恩。” 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收监可免,处罚难逃。按照本朝律例,罚银二两,各打五个板子,以儆效尤。” 说话间,手已经伸到那个写着“严”字的签筒里,抽出一支黑签,扔到地上,道:“着实打!” 纵然在人群里,萧锦云的身子也抖了抖。 她从前翻到过一本写闲话官场的书,就放在江先生书房最后一格书架上。大都是写荒诞之语,江先生说,是上不得大台面的东西。 但又嘆口气,说,书里的学问倒是大得很。 于是有一回萧锦云去借书的时候,就顺便借来翻了翻。 据书里说,这县官审案打板子,其实是有讲究的。首先,是闻其声,板子落在身上的轻重,跟县官问案声音的分贝有莫大干系。 若县官喊得是“朝死处打”,衙役便要用出吃奶的劲儿;如果县官只是喊“往狠里打”,就是向衙役发出逼供的信号,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那种审问半天,犯人抵死不认的情况下。 还有就是“着实打”和“着力打”,着实打要比着力打更重一些。或者就是对有点关系,但是送礼力度不够的,就喊“用力打”。 最后一种就是,既有关系,用送足了礼的犯人,就喊“用心打”。衙役们心领神会,就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用何种刑拘笞打,打哪个部位,腿还是臀还是背,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书上便说了,这打板子里的学问可大着。 公堂之上,县官手边除了惊堂木,还有四个签筒,分别写着“执”“法”“严”“明”,写“执”字的签筒里放的是逮捕的令签。 其它三个筒分别放白、黑、红三种颜色的令签,白签每签打一板,黑签每签打五板,红签每签打十板。 令签一旦丢出去,就不能再收回,案子也就成了铁案,不能改判。 这正好昭示了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的官家威严。 萧锦云不晓得书上记载的是否属实,可是刚刚公堂上那句“着实打”,萧锦云也着实替刘奶奶和灵儿姐捏了一把汗。 虽然只有五个板子,但她们到底是女流之辈,灵儿姐生得细皮嫩肉的,而刘奶奶又到底老了,能不能承受得了这几个板子? 但是官令已下,官威在那里,这件事就没有改变的余地。 周遭的百姓还围在那里,指指点点,有人在摇头:“怎么惹上这样的官司,我看那娘俩,嘴可叼得很。” 萧锦云转过头去看那人一眼,不知她说的娘俩是谁,刘灵儿和刘奶奶是娘俩,她那位舅娘和表哥也是娘俩。 萧锦云环视一周,倒没看到舅舅和表姐。不过也在情理中,官家之地,无事还是少惹是非。 舅舅是陈家掌家人,表姐又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都不宜来这里抛头露面。 但萧锦云又听那人身边的人道:“可不是,我看他们跟陆知县,恐怕也是有关系的。” 这句话,大约便是说的舅娘他们了。 只见刚才说话的人摇摇头:“天高皇帝远的,现在这年头,当官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旁边的人里面拍她一下,“你可仔细被人听到。” 两人议论着,公堂上已经开始行刑。刘奶奶整个人枯瘦得像根柴火,被那些公差两边拖着走。 刘灵儿见状就要扑上去,被两边早有准备的公差扑上来按住了。 见那些人摁住自己,刘灵儿忽然就发了疯,又吼又叫地挣扎起来。更多的公差上去帮忙,有人拿出早准备好的绳子,几人粗手粗脚地把刘灵儿绑了个结实。 舅娘王氏在一旁看着,落井下石:“这个疯女人,还敢冲撞公堂,公差大人,您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她才是。” 公差绑了刘灵儿拖下去,并没有理会王氏的话。 王氏吃了个瘪,却也不敢发作。平日在乡里,她虽泼皮得很,但是在公堂上,却还抡得清自己的斤两。 公差把刘灵儿扔在地上,饶是她大喊大叫,那竹板子还是一下一下地落在她背上。刘灵儿惊叫起来,杀猪一样的嚎叫,却挣不脱那绑在身上的绳子,只让自己显得越发滑稽。 围在衙门外的人都笑起来。 第12章:被冤入狱 萧锦云看不下去了,转身挤出人群。她虽然来得迟,但也看出这场案子审得不对,结案结得糙率,连程序也不对。 她从前在江先生那里翻过一些关于本朝律例的书,虽然写得不全,但也提到过,官老爷在衙门过堂审案的时候,首先必须要取得口供。 取得口供后三日,还要覆审,以观其供词是否相同,覆审以后才能进行判决,且还要向被告宣读判词,叫“读鞫”。 判决后,犯人是能够请求“乞鞫”的,这个她在江先生口中也听过,口头上好像就叫復讯。 期限为三个月。 萧锦云能记得的也就这些,她听江先生提起过,本朝的律例都比较散乱,没有被统一整合,只能散见于一些书籍。 且稍微写得全面点的书,都被收录进皇宫的书库了。 先生说,君为上,君王掌握着全民之智,大唐的律例,只有皇上皇子们才有资格知晓。 那时候,萧锦云还不甚明白,可她仰头看着先生那模样,却也晓得,他并不认同这些话。他说:“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民知有辟,则不忌上。并有争心,以徽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 第11页 这些话,萧锦云并没有听懂,但是最后一句,她却牢记在了心里:“国将亡,必多制”。 念完这句话,先生没再说什么,只负手走出了书房。萧锦云看不到他的目光,却看到他的背影,带着几分萧索。 “国将亡,必多制”,直到后来她看了很多书,才知道,那些道理根本说不通。 萧锦云挤出人群,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尖叫。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却只看到人头攒动的公堂上,那四个高高挂起的“明镜高悬”。 她转回头,嘆了口气,往栓马车的方向走去。 但走了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喊:“先生,方先生。” 是表哥陈礼州的声音,萧锦云从小就怕表哥和舅娘,对他们的声音也格外熟悉。这会儿她还没有走出很远,听到这个声音,连头都不敢回了。 但又好奇,表哥是跟舅娘一耳光扇下来的,自小跋扈,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跟班,也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客气过。 就连对舅娘和舅舅,也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脚步顿了一瞬,萧锦云就近找了个木桩,掩耳盗铃地躲到后面,陈礼州其实只要抬眼过来就能看到她。 可也巧了,陈礼州偏偏没忘这边看,只走到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身边,停下了脚步。两人皆侧脸朝着这边,萧锦云能看清六七分。 那中年男子倒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停下来,朝陈礼州作了个揖,陈礼州连忙扶起他,回了个端端正正的鞠躬礼。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才为我们母子讨回了公道。” 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块细碎的东西,摊开在手心里,那东西在太阳底下闪着光。陈礼州又说:“这是答应给先生的酬谢,还望先生收下。” 陈礼州难得这么懂礼一回,那人也不客气,只笑笑,把银子收入了手心。 萧锦云心里一动,陈礼州那些话方才她都听在耳中。加上他叫了那声“方先生”,萧锦云已经大概可以确定男子的身份了。 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舟山县里有个叫方世杰的人,人称“铁嘴秀才”。除了她,那时候好多人都知道舟山县有这么一号人物。 连江宁府城里好多富贵人家惹上官司也都是来找他。 但他这个人却狂傲得很,不知是恃才傲物,还是只是为了摆谱,以至于后来得罪了江宁府一个当官的。 被人合起来戏耍,最后以《大唐律》中关于“斗讼”的规定,“诸为人作辞蝶加状,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定了罪。 萧锦云虽然没看过这长篇大论的《大唐律》,但也听江先生提起过,这是延续了前代的法令“告不干己事法”。 所告之事若与自己不相干,便是触犯法律的。 可是方世杰还被人戏耍了,涉及一个诬告罪,最后被判了徒刑,还附加了侮辱刑——髡刑和游街。 还好那人没想把他置于死地,徒刑只判了两年。但后来从大牢里出来,方世杰就像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帮人打官司,也不同人打交道。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又怎么会出手帮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哥。 陈礼州和方世杰说话的时候,陈王氏也在,良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大概是对这次官司的结果很满意。 方世杰也不多说,拿了钱就要告辞走人。陈王氏似乎还想说什么,“哎——”了一声,眼珠子忽然就落在不远处的萧锦云身上。 萧锦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背过身拔开步子就跑了。 一路忐忑,只祈求陈王氏没有认出自己。 等走远了那颗心才渐渐放下来,可是到了拴马的地方,马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萧锦云这下是真的慌了,若是自己的东西也罢,可那马车还是跟江师母借来的,要是弄丢了,自己怎么回去,回去了又该怎么跟先生和师母交待呢? 萧锦云手足无措,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马车的影子,抓了几个路人问,也都摇头说没见着。 她急得直拍自己的脑袋,方才就顾着想刘奶奶她们的事就大意了,马车怎么能随便停在这里呢。 这人来人往的,现在让她哪儿找马车去呀! 正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她一回头,那人就站在身后,对她笑:“果然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是那个男人,萧锦云见过的人里难得有生得这样好看的,她一眼就将他记住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身骑马的劲装,也没有那晚在她家时的狼狈。如今他换了一身柔软月牙色绸缎,更显得人如玉,世无双。 玉冠束髮,公子翩然,往下那领口上绣着一些针脚细密的云纹图案,萧锦云是从小做针线活的,只看一眼,便晓得是上等的绣功,用的是蜀绣的技法。 这种技法萧锦云不会,但是也是听说过的。 第13章:巧遇故人 能遇到认识的人,萧锦云心里那口气忽然松了一半,但还是焦急,开口便道:“我的马车丢了,我就拴在这里,可是一回来就不见了影儿。” 停下来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那是我找人家借的马车,要是丢了,可怎么陪呀!” 男人却仍是那副模样,只语气有了几分调侃:“你倒是有趣,马车丢了,不先担心自己怎么回去,倒先担心怎么赔。” 萧锦云自然急,只是回不回去这事儿跟赔偿比起来,她还是更担心后者。便道:“今天回不去,大不了走到明天,明天不行就走到后天,总能回去。” 想了想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是这舟山县里的人吗,能不能帮我找找马车?” 她在身上摸索,掏出一块玉佩:“这是你给我的,你说我有事可以拿着这个去江宁府,现在我还给你,就麻烦你帮我找到马车,行吗?” 男人却不接玉佩,只笑道:“你倒是不贪心,我说这玉佩能满足你一个条件,你若是要银子,多少马车买不回来,何苦还要费力去找?” 萧锦云顿了下,摇头,义正言辞道:“马车时别人借我的,就算我再买,终究不是原来那辆了。更何况,无功不受禄,我自知对你那点帮助,不值当让你给我那么多东西。” 她咬着嘴唇,目光灼灼地看那个男人,心里其实早就后悔死了。方才怎么没有想到呢,若是要银子,何苦还去费那个周折? 只是现在话已出口,她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收回。 也不知男人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倒没说什么,却也没去接那玉佩,只道:“你且收着吧,那晚你对我的帮助,不止值这么多。既然你不愿占我便宜,我也没有道理占你的便宜。今日帮你寻马车,就当我日行一善了。” 萧锦云没想到这么容易,还有些不敢相信,问:“你真的要帮我找马车?” 男子轻轻一笑,“君子之言,岂可反悔。” 第12页 但萧锦云自己却为难了,“我先前就把马车绑在这里,想到那边看过来,也能一眼看到,便没有太在意。” 她指着县衙公堂的方向,顿了顿,又道:“可现在马车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被偷了多久。说不定那个贼已经出城门了。” 男子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眯眼,萧锦云只能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想,这个人可真是好看。 男子收回目光,问:“你从这里到那边,大概离开了多久?” 萧锦云想了想,答:“大概有两个钟的时间。” 男子想了想,点头:“不算长,还能找回来。”转身往不远处一家卖笔墨的店铺走去。 萧锦云跟上去:“怎么找?” 男子转过头来,故意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男子走到店里,向店家要了笔墨纸砚,撩开衣袖肆意一阵挥洒,宣纸上赫然出现几个大字:“重金收购马匹!” 萧锦云跟着江先生学过写字,虽然功夫不到家,但好歹还是识得字的好坏。男子写下的这几个字,力透纸背,苍劲而不刻板,没有下一番苦功夫,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她看得有些呆了,指着几个字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男子像是很有信心的模样,朝着门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等着盗贼自己过来。” 萧锦云恍然,道:“你是想用重金吸引盗贼?” 男子看她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道:“两刻钟的功夫,盗贼走不远。且马车是大物件,盗贼都谨慎,不会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一定是先想办法,就近卸下车身。若只单卖马匹,就要容易得多。” 萧锦云思考着:“可是,他还会回这里吗?”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顿了顿,又往前走去,“不过,你的担心也没错,我们去那边吧!” 男子说的那边是个十字路口,那里人来人往,更容易吸引目光。他找了个引人注目的位置,把宣纸往地上一铺,让萧锦云:“你在这里守着。” “你去哪里?” 萧锦云见他要走,连忙跟上。 男子摇摇头,“我去找人帮忙。”说完没再理会萧锦云,便朝大街的另一边走去。 今日恰逢舟山县赶集的日子,时辰虽已晚,但街上还是有不少人,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小堆。人不多,但萧锦云也晓得,消息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便也顾不得丢不丢人,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重金收购马匹了,大家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啦!” 到底还是有些胆怯,不敢把声音放得太开,但也有了些效果。 等男子回来的时候,恰好就看到这一幕,萧锦云小小的身躯,被围在一群人当中,穿着粗麻葛布织出来的衣服,短短小小的,肩膀的位置已经明显不合身,上面还打了补丁。 头上两个羊角辫也已经有些凌乱,可那张脸却干净得很,眼睛也明亮,眨呀眨呀,生生就要眨出水波来。 一张小嘴开开合合,没有点染也自带了几分朱色。 男子的脚步顿了下,走过去,还没拨开人群,萧锦云便眼尖地看到了他。随即对围观的人笑道:“我知道大家不信我,但我们少东家可是真的有钱。大家请看,那位便是我的少东家,只要大家送来的马能被他看上,银子还是什么都不成问题的。” 男子倒也配合,点点头:“大家手中若真有良驹,不妨牵来给我瞧瞧,价钱都好商量。” 人群里开始交头接耳,有人蠢蠢欲动了。正好这时有个人牵马过来,拨开人群,“让一让,大家让一让了。” 那人是来卖马的,指着自己手里的马匹:“这马,您看看能值多少钱吧。” 萧锦云没想到真有人来,转头去望男子。男子到不慌不忙,走上前,像是十分懂行的模样,把那匹马看了看,摸了摸。 最后手一收,敲定价格:“五两银子。” 人群里顿时就乱开了锅,有识马的人嗓门也大起来:“这马也值五两,公子您再仔细看看。” 卖马的人不高兴了,挥手要赶那人:“去去去,公子说五两就五两,你要是有,也去签来,让公子给你出个价。” 那人不好再说什么,一桩买卖就这么成交了。莫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忘记更新,以后不会了,这段时间会保持每天两更,上架加更,文有点慢热,但是会越来越精彩,大家如果喜欢,可以在评论区扣一个1,让我看到哦! 第14章:盗马的贼 有按捺不住的人,看得眼红,也转身离开去牵自己的马。一会儿陆陆续续就有好多人都牵了马来。 男子看了萧锦云一眼,萧锦云心领神会,一匹一匹仔细地辨别。 果真,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那匹马。 正要开口,被男子抬手拦住,男子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问:“不知兄台这马,想要什么样的价格。” 那人是听说市场上这桩奇事才来的,但生意之人,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底价,便道:“公子看着给个价吧。” 男子说:“我给五十两。” 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人群里炸开了锅。等大家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男子才继续道:“不过,你得跟我去衙门取。” 提到衙门两个字,卖马那个大汉先是一怔,随即勒住缰绳,眼里带着警惕:“公子是官家之人?” 男子却摇头:“我不是官家的人,不过我很想知道这匹马,兄台是从哪里得来的。” 话说到这里,卖马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把马牵到自己身后:“公子这话就不好听了,既然公子怀疑我,那这马我不卖了。” 说着就要牵马走。 男子却伸手拦住他,“你可以走,不过马得留下。” 那人见形势不对,立马扯开了嗓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买卖不成还要抢了是不是?” 周围的人群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看着两人没说两句就争执起来,卖马的大汉说男子抢马,但见男子那文文弱弱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抢马的。 更何况,大汉那马并非什么好马,可能有这样行头的公子,要买什么样的马没有呢。 人群里的声音更多倾向了萧锦云他们这边,大汉更急了,推开男子的手就要走,却被男子握住手腕。 “不留下马也可以,那就跟我衙门走一趟。” 大汉这回是真急了,另一只手放开缰绳就朝男子噼过来。就看大汉那身量,一掌过来也是男子承受不了的。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没吸完,却见男子身形微挪,轻松就躲过了那掌。 大汉像是练过的,连着又是几掌,掌掌都带着狠劲儿,但都被男子轻松躲过,最后男子一个反身,大汉的手臂就被反握到背后。 第13页 而男子却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纹丝不动。 人群里先是沉默,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地叫好声。最后还有好心人上来,扭住大汉要送衙门。 萧锦云却等不及了,看向男子:“我得赶回去了,要是去衙门……” 男子抬头看一眼天色:“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先把这件事解决了,今晚找地方歇一宿,明日再动身。” 萧锦云摇头:“不行不行,我……” “你的马车还没找到,这样回去也没法交差。”男子打断她,看向大汉,“若是不去衙门,恐怕他也不会交代。” 男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萧锦云咬咬唇不再说话。 男子轻笑:“放心吧,你算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他笑起来,只在唇角勾起一点微微的弧度,像是世家公子那种修养极好的模样。 萧锦云看得有些呆了,她想,原来世上竟还有这样好的男子。 又紧紧摇了摇唇,才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去哪里感谢你才好?” 男子低下头来,带着弧度的唇角动了动,轻轻吐出两个字:“沈珩。” 沈珩,沈珩,珩为美玉,果真只有这个名字才当得上他…… 简单的两个字,萧锦云却在心里咀嚼了好几遍,然后才开口:“我叫萧锦云,以后我就叫你沈公子吧。” 男子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又吐出两个字:“随你。” 偷马的事本就没什么悬念,县老爷大约也急着回去休息,案子便审得很快。 最后偷马人签了字画了押,罚了六十个板子。 萧锦云没想到偷马会罚这么重,看那大汉被打得“嗷嗷”直叫,心里还有几分过意不去。 沈珩帮她牵着马,走出衙门。见她一步三回头,便笑:“按照《大唐律》的规定,五十下算是格外开恩了。 《大唐律》书:偷盗以折绢法算,若财物价值一尺绢,杖六十;财物价值一匹绢,杖七十;赃物价值五匹绢,徒一年;财物价值五十匹,流三千里,并三年劳役。” 沈珩说的风轻云淡,萧锦云却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她一眼,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这会儿正是太阳西落的时候,天边的云被烧得红了一片,像铺开的彩缎。 沈珩就朝着那些彩缎都过去,萧锦云看着那个背影,清隽洒脱,龙章凤姿,是说不出的风流状。 她加紧脚步跟上去,微微偏过头:“那县老爷为什么要开恩?” 沈珩微微摇头:“当今圣上奉行‘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所以律法一直深藏在大内,供重臣皇亲们阅览的。便是许多知府知州,也不全然晓得律法,只是做了官,到底读过一些,比庶人了解罢。” 这点,萧锦云倒是听江先生讲起过,点点头,又问:“那你是如何晓得的。” “偶然所见。” 短短的四个字,沈珩大约不愿给她说。但萧锦云已在心里有了计较,面前这个男子,定然不是普通之辈。 跟着男子一路走到一处宅院前,宅院的门庭并不大,但门口摆着一只石头雕刻的貔貅,倒也显得气派威严。 这种石刻,一般人家摆不起,但富贵人家倒是喜欢用来镇宅。只摆着一只,说明不是官家人,且摆的是貔貅,说明这户人家很可能是经商的。 萧锦云在书生看到过,貔貅有聚财的作用,所以最为经商人家喜欢。 萧锦云正四下观望着,宅院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出来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见到沈珩,忙把门开得大了些,迎出来:“公子回来了。” 沈珩朝他点点头,吩咐道:“先找人把这马牵到后院吧。”说着把缰绳交给男人,又道,“今晚这位姑娘在宅中歇脚,你让人给她安排个住处。” 句句都从容不迫,中年男人接过马绳,只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就牵马走了,萧锦云也跟着沈珩进了宅院。 第15章:杜家宅子 房子是一通二进的宅院,按照大唐的律法规定,除非身居要职或者有功名在身,或者御赐,否则,普通人家,不管身份地位再高,也只能住在两进的宅院里。 只是,富贵人家却有富贵人家的办法, 普通百姓若是建二进的宅子,通常只在东西厢房的南山墙之间加隔墙,在隔墙合拢处设二门,以供出入。 二进院落属小型四合院,占地面积一般较小,东西宽度不过十五六米,南北深不过二三十米。 这样的小院没有抄手游廊,二门多採用屏门的形式,既美观又经济。 富贵人家则不同,富贵人家的二进院落规模就要大得多,也比较讲究格局。占地较宽的二进院落,北房可以排出七间,即正房三间,两侧耳房各两间,成为三正四耳。 这种四合院正房、厢房都可设外廊,外廊之间由抄手游廊连接。 更长一点的,还可以在东西厢房南侧各设一间厢耳房,分隔内外院的障墙设在厢耳房南山墙一线。 抄手游廊由厢房南侧接转,沿障墙内侧延伸并交于二门。二门採用四柱垂花门形式,与两侧游廊相接。 这样,由正房、厢房的外廊、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共同构成内院的环形通道,雨雪天气也各屋也可相互穿行。 萧锦云打量着这座宅子,坐北朝南,宅子的大门开在东南方向,进来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砖雕的照壁。 这倒也符合富贵人家的作风。 只是,她还有一点不解,看这宅子,像是沈珩自己的宅院,但进门的时候,她多看了几眼,门楣上那硕大的两个字,却写着“杜宅”。 萧锦云思索着,已经走到了前院的客堂。客堂与大院相连,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丫鬟,走下台阶,朝沈珩行了个礼。 “公子。” 又瞧一眼萧锦云,便告退下去了。 沈珩带着萧锦云进了客堂,片刻功夫,方才那丫鬟就端着漆盘来送茶。萧锦云在心里默默感嘆大户人家的做派。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沈珩吩咐准备晚饭,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请公子和姑娘过饭堂用饭。 沈珩先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但那个字还没说完,守门的小厮就跑进来,道:“公子,表小姐来了。” 沈珩眉尖微蹙,往外看了眼,那姑娘已经提着裙子走了近来。 屈膝一个礼,叫了声:“表哥。” 沈珩点头,问:“表妹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姑娘笑起来,明眸如星,皓齿如贝,答:“爹爹叫我过来问问,表哥住在这边可还习惯,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沈珩看她一眼,唇畔有了微微的弧度,有礼道:“烦请表妹替我多谢姑父,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那姑娘也笑道:“那就好,那静若便不打扰了。”说话间,目光却无意划过堂屋外那边天。 第14页 沈珩道:“天色不早了,我这边正好备了晚饭,若表妹不嫌弃,便留下来一起吃吧。我让管家备下马车,一会儿送表妹回府。” 听沈珩这么说,那姑娘这才转头,大大方方地看了眼天色,道:“那就听表哥安排吧。” 懂事的丫鬟们早下去布置了,沈珩便转头看萧锦云,介绍:“这位是萧姑娘,我府上的客人。” 又对萧锦云:“这位是我表妹,杜静若。” 萧锦云有些手忙脚乱,学着方才杜静若的模样,上前行了个见面礼:“杜小姐好。” 杜静若将她从头打量到尾,终于不轻不淡地还了个礼:“萧姑娘。” 萧锦云手足无措,不知该当如何。 她自小虽也看了不少书,但眼界却终是小了点。书中写得详尽,可真真见到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姐,还是忍不住心头的胆怯。 沈珩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到底不同,沈珩是萧锦云先前便见过的,那时候她帮过他,而如今他又口口声声将她当做恩人。 可是杜静若于她,却并没有那样的牵扯。 更何况,萧锦云在心里已经思忖出一些名堂。方才进门时,瞧见门上的“杜宅”两个字,还心下疑惑。 可刚听了杜静若那些话,这会儿便想明白了,大概连这座宅邸也是杜家给沈珩住的。若真是如此,自己如今便是住在这位杜小姐家里。 自古便有“拿人手短”之说,自己住了人家的宅子,哪里能不多客气几分呢? 吃过饭管家也安排好了住处,沈珩吩咐丫鬟带萧锦云回房。萧锦云好奇,没忍住多问了几句。 “沈公子不是这舟山县的人么?” 其实听口音,萧锦云已经有所怀疑,加上沈珩如今住在杜府里,若他是这舟山县的人,以他的家世,想必是不必寄人篱下的。 丫鬟把床铺给她铺开,倒是没太在意,答道:“沈家和杜家是表亲,沈公子是杜夫人娘家的侄子,是建宁城里的人,这次来咱舟山,是为了同小姐的亲事来了。” “亲事?” 萧锦云正要坐上那小杌子,冷不丁动作便顿在那里。 丫鬟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笑:“是啊,听说沈公子跟咱家小姐是自小订的娃娃亲,如今公子年已二十,小姐也刚过了十八,早该是成亲的时候。” 萧锦云缓缓地坐上杌子,眼睛落在桌上那盏油灯上,门外清风浮动,屋内烛影憧憧。 她又开口:“既然早过了成亲的年纪,为什么公子和小姐却现在还……”后面的话,她想斟酌一个词。 丫鬟却以为她是点到即止,倒也不在意,笑道:“这婚事本该前两年就办的,只可惜好多年前沈公子便外出游学,虽时时有书信回来,却已经很多年不曾归家了。” 说到这里,床已经铺好了,正好另一个丫鬟端着水进来,她也就闭嘴不再多言。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后来的丫鬟服侍萧锦云洗漱换衣,萧锦云还有些不适应,但也只好客随主便。 等萧锦云洗漱完,两个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萧锦云环顾四周,这杜宅里的装饰摆设,就连客房都是样样精细周到。她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房子,哪怕舅舅舅妈在村里已算富庶,可那房子跟杜宅比,也都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杜家还不止一幢这样的宅院。 她痴痴地想着,又想到那位杜小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小姐,又知书识礼。 这样一位小姐,怎能叫人不喜爱。也难怪沈公子游学回来,便急急地来舟山县商量亲事了。 沈公子…… 萧锦云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想得有些魔怔。在房里站了好一会儿才上床,丝绸缎面的锦被,上面绣的是松鹤图案,大概有迎客的意思。 萧锦云躺下去,动作很轻,不知是怕惊扰了谁,还是怕坏了这一屋的宁静。 第16章:死心不改 第二天早上,萧锦云告辞的时候,马车果真已经恢復了原貌。原先被弄坏的地方,已经被完完整整地修復。 她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谢意,只能向沈珩鞠了个躬。沈珩扶住她,“萧姑娘不必如此,这些都是感谢你那晚的收留之恩。” 一句话说得萧锦云不好意思,那晚明明是沈珩救了她,后来不过借她的地方住宿一晚,举手之劳,并不足挂齿。 不过,她倒忽然想起来,看向沈珩:“沈公子那晚受了伤,不知如今……”目光不自觉看向沈珩的伤口。 沈珩却没事人似的笑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前些日子从江宁城过来,因带了些东西,没想到路上遭了盗匪,幸得我那些随行功夫不弱,才让我侥倖逃脱。 后来多亏遇到了姑娘,让我歇息了一宿,第二日伤势有所好转,我便匆忙赶来了县城。倒是忘了同姑娘道别,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难怪当日陈礼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但萧锦云嘴上什么也没说,只跟着笑笑,客气道:“沈公子哪里的话,公子有原因,我也能理解。不过一事归一事,昨日之事,我还是要感谢您的。” 沈珩不再说什么,只吩咐管家好生送萧锦云。 萧锦云也不再推辞,大约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家教。不过,对沈珩那些话,她到底有些没想明白。 沈珩说,自己是在来舟山县的路上遇到劫匪,受了伤。可是那日萧锦云明明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马背上,并没有带东西,也没有同行的随从。 且他打听的地方,也不是舟山县,而是凤凰岭。这凤凰岭和舟山县,可是一个在动,一个在西。 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原因,不过萧锦云也没有多想。大约沈珩不愿说罢了,她也不是舅娘那种好事之人,非要事事都晓得清楚。 驾车马车一路回村子,明明是同一条路,却总觉得这马车不如去县城时颠簸了。 萧锦云原本也没太在意,只是去还马车时,却听江师娘问:“哎呀锦云,这车轱辘怎么回事呀?” 萧锦云心里一紧,莫不是江师娘看出什么了? 不过这事儿是她不对,她原本也没想到要欺瞒江师娘,但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现在也没事,也就没有说出马车被偷的事。 哪知江师娘一眼就发现了问题,她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出来。 但江师娘却抓着她查看起来,“人没事吧?” 一句话问得萧锦云心里愧疚,低头笑声答:“没事,就是马车……” 她不敢抬头,江师娘却像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你要是真驾我的马车出事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舅舅他们交代,还有你江先生,回来也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这话自然有些玩笑,不过萧锦云也看出,江师娘是真正在关心她。 心头莫名涌上来一股暖意,还没开口,又听江师娘嗔怪道:“你这丫头也是,就算真掉了,我也不能怪你呀,也不是你想弄丢的,你该回来,还是得回来呀!” 第15页 萧锦云仍低着头,“那样我就真的没脸见您和江先生了。” 江师娘笑笑,道:“可不能这么想,马车自然重要,但终归还是人要紧。”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那朋友是什么朋友,我看这马车修復得比原来还好了,你看那车轱辘,还给套了层皮。” 萧锦云低下头去看,果真是,难怪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路平缓了许多,原来是沈珩…… 她想到那个男人,但终究不敢多想,只跟江师母道了谢,就回了自己家中。 赶了大半天的路,萧锦云回家倒头便睡了过去。迷迷煳煳听到有狗叫,她勐地从床上惊醒。 那狗叫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下意识栓上房门,从窗户跳了出去。 躲在墙后面仔细听着前屋的响动,果不一会儿,陈礼州就在外头拍门了。这回他的脾气可没前几回好,拍了几下没人应,索性就把门给踢开了。 萧锦云不知道昨日舅娘是不是看到了自己,不过,表哥今日倒是越发的肆无忌惮。 联想到昨日衙门的事,大概是因为在县里赢了官司,便以为自己在衙门里有了底气,回到乡里又涨了面子,便更加天不怕地不怕。 萧锦云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表哥原本便是这乡里的霸王,从前她在舅舅家时,有舅舅在,表哥还要忌惮着些。 哪怕是舅舅不在家,回来舅娘也得跟他交待得过去,更何况,那时候表哥的目光还没有完全放在她身上。 可是现在她搬出来了,就是自己照顾自己。而表哥这些日子,也明显开始打她的主意。 前几日因为有刘灵儿的事,他还忌惮着,可是昨日之后,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呢? 萧锦云背靠在后墙上,听着表哥一脚便踹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心里一抖,还好方才自己逃离得及时,否则便不晓得今日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可是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逃得了初一,也逃不了十五。她迟早还得回来,除了这里,她也没处可去了。 但陈礼州却厉鬼一样阴魂不散,小时候萧锦云便知道他的性格,他想得到什么,就非得得到不可。 等他玩够了,又一脚踢开。 这样想来,萧锦云便觉得刘灵儿的事,越发像是真的。可是这件事刘奶奶告到县衙,那县官老爷却没有理会。 倒是陈王氏和陈礼州,官司一告就是一个准儿。 最后挨板子的倒成了刘奶奶和刘灵儿,还有那罚款,二两银子对大户人家来说或许不多,但在小老百姓这里,稍微省吃俭用一些,都快抵上一年的用度了。 更别提刘奶奶和刘灵儿,她们到哪里去拿这些钱呢? 难怪陈礼州回来后越发嚣张了,大约是摸清了县衙的门道,只要出些银两,便能在衙门那边手眼通天。 可这天高皇帝远,这些事也没人能管得着。 萧锦云越想越不对,索性房子也不回了,摸索着偷偷去了刘奶奶家。 刘奶奶家门口那破烂的篱笆门大开着,但屋里却没有人。大约是昨日被官差带走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关。 可若是这样,那便意味着,刘奶奶和灵儿姐现在还没回来。 第17章:杜家小姐 萧锦云在刘家门外坐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影,心头也有了不好的预兆。 昨日刘奶奶他们是被官差带到去县衙的,后来还挨了板子,纵然是衙门放她们回来,这么远的路,她们也未必能走回来。 更何况,还有那二两银子的罚款,若是她们交不出来,很有可能会被打进大牢。 大牢那地方,萧锦云虽然没有去过,但听人提起,也绝对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更何况,刘奶奶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前些日子腿还受了伤,昨日又挨了打。 实在不晓得那种条件,她能不能熬过去。 萧锦云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路又跑到江先生家。昨日的事,江师母也听说了,可先生还没回来,她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萧锦云急急地跟江师母借了马车,又匆忙赶往县城。临走前江师母拉住她,“记住,切不可鲁莽行事,打听好消息就快回来,等你江先生回来,一起商量下再说。” 萧锦云点头答应。 到了县城已经是第二天拂晓,萧锦云在衙门外等到日上三竿,但却连衙门都没能进去。她从前也听人说过,到衙门里看人,是要花银子的。 可是她身上没有银子,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又去了“杜宅”。 沈珩的那块玉佩还在她这儿,她想,若是这次他再帮自己,她便一定要把玉佩还给他了。不然这天大的恩情,她也没法子去还。 萧锦云牵着马车到了杜宅,却没想到还有另一辆马车,也正在杜宅门口停下来。马车上下来的是位小姐,萧锦云认得,便是当日那位杜小姐。 她连忙牵着马车要迴避,却不料被迎出来的管家看到。 管家叫了声:“萧姑娘。” 杜静若便也看到了她,萧锦云不好意思再躲,只好牵着马,过去打招唿:“管家好,杜小姐好。” 她本便不晓得那么多规矩,但见管家脸色沉了下,迅速看过杜静若,她才知,大约自己说错话了。 小姐和管家,自然该先给小姐问好的。 但杜静若却像并不在意,似乎也没听到她的问候,只对管家问道:“表哥今日可在家中?” 管家点头,“少爷在书房呢!” 杜静若一笑:“那烦请管家去通报一声。” 其实这是杜宅,沈珩也说过,若是杜静若来,便不必通报。可是到底是家教严格的千金小姐,该守的规矩也还是一丝不错。 管家也习惯,点头称是。却又看向萧锦云:“萧姑娘也是来找公子的吗?” 萧锦云连忙点头:“有点麻烦事,想劳烦沈公子帮忙。” 管家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姑娘请随我进去吧。” 管家这么一说,萧锦云愣了下,还没开口就听到杜静若带着几分不满的声音:“管家你是老煳涂了吧,这杜府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杜静若并不看萧锦云,站得笔直,双手笼在衣袖里。 萧锦云只能看到她一个侧脸,却很容易窥见那精緻的妆容。她今日的打扮,更比那日见面时好看。 额上贴着一朵翠地红花的翠钿,钿心上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那一双眉也修得细细的,用螺子黛描画得很长很长。 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牡丹纹的窄袖敞口襦裙,襦裙是月牙色的,正衬她的皮肤。双臂之间搭着一条用银线绣出来的薄纱罗披帛。 头髮梳成两侧结高鬟的飞仙髻,更显得粉颈乌鬓。 萧锦云看得心里一阵羡慕,再看看自己脚上那双快要穿破的布鞋,缩了缩脚趾头,手指也不自觉抓住了衣袖。 她虽在乡下长大,却总听江先生谈起城里的事。江先生爱出门,每次回来都能给她讲一大堆的新鲜东西。 大大小小,包括京都最新流行什么服装,什么髮饰,什么妆容。她没见过,却都牢牢记在心底。 第16页 她总在想,京都那些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呢?肯定个个都仙女一样,美得让人不忍卒视。 她想,或许等哪天自己存够了前,也能说服江先生带自己去一趟京都。 可现在她还没去京都,只在这小小的舟山县,已经觉得自己渺小。 她知道这位杜家小姐现在的妆容打扮,正是京都小姐们惯爱的。半年以前江先生去过一趟京都,回来给她讲过。 说京都那些小姐们,都喜欢在额头贴上一朵剪纸的花样子,叫做“花黄”,还喜欢画又长又细的眉,穿窄袖敞口的裙子。 尤其是双臂间,要旋绕一根很有讲究的纱罗,叫披帛。 可是这些,她都只在心里想过。 舅舅说,她也是京都的小姐,总有一天萧家会接她回去。 可是她已经不指望了,她要去京都,可是才不稀罕什么萧家来接她。长这么大,她只知道京都有个萧家,里面住着她的父亲和姐妹,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也无法想像他们的模样。 方才杜静若的话,问得管家也有些惶恐,不过这一惶恐,才知道自己思虑不周。但现在话已出口,也只好道:“小姐说的极是,只是,这也是公子的意思。上回萧姑娘从府上离开以后,公子便交待下来,说若下回萧姑娘再来,便直接请进去,不用通报。” 杜静若像是有些不相信,拧眉,问:“你说这话是表哥说的?” “是。”管家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怎么可能,我去问表哥。” 这种时候,杜静若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姐的规矩,带了丫鬟便往里走。 管家有些为难,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对着萧锦云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萧姑娘也随我进去吧。” 萧锦云看看自己停在门边的马车,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那个……” 管家道:“萧姑娘放心,我这就让人给您牵走。” 萧锦云这才点点头,“那就麻烦管家啦!” 杜静若比萧锦云快一步,进去的时候,沈珩正在后庭煮茶。今日阳光正好,从西南边照过来,透过枯木的枝桠,枝桠上缀着两三点零星的绿,嫩得仿佛能挤出水。 微风斜阳,那个穿着暗红色云纹织锦的男人跪坐在桃树下,敛袖抬手,缓缓揭开紫砂壶的盖子。 有风过,桃枝摇曳,挟裹着后院花园里泥土的气息。 杜静若站在沈珩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适时赞美一句:“想不到表哥不仅才华出众,竟还能煮的一手好茶。” 第18章:京都萧家 沈珩抬起头来,对着对面的空位作了个“请”的手势,等杜静若坐下来,才道:“表妹是谬赞了,不过皮毛功夫而已。要论琴棋书画,这舟山县哪个还能比表妹精通。” 杜静若微微脸红,低下头:“表哥这才是取消我呢!” 沈珩只是笑笑,没再言语。 管家便走过去,道:“公子,萧姑娘来了。” 沈珩抬起头来,正看到已经走到垂花门处的萧锦云,便道:“请萧姑娘过来吧。” 这话说得随意,杜静若便不得不信方才管家之言,只是她没想到,表哥竟然会对一个乡下丫头这般。 她瞧着萧锦云穿得破破烂烂,却像是有几分姿色的样子。 梳着最普通的双丫髻,头髮也有些乱了,但朝这边走来,一双手握在外面那件并不合身的蓝布褂子上,捏得很紧,显得模样越发俏生生的。 但她的眼睛迅速看过沈珩,这些年表哥在外游荡,如今倒真是十分出息了。在外面什么世面见不到,纵然这小丫头有几分姿色,又怎么能入他的眼。 想必也只是看她可怜罢了。 想到这,杜静若又拧了拧眉,表哥虽然有心帮这丫头,但她自己却不能这么不识好歹。听说那日便是表哥帮她找回的马车,今日她来找表哥又是为了什么? 杜静若暗自度量,萧锦云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坐!” 只一个字,沈珩的态度倒不像是对待一个急需给于施捨的人,而是对待一个相熟的故友。 杜静若迅速看萧锦云一下,没想到她还真在旁边坐了下来。 沈珩揭开壶盖瞧了瞧,才问:“这回又遇到什么难事了?”目光迅速扫过萧锦云手里的玉佩。 萧锦云有些坐立不安,把玉佩拿出来,推到他面前,“沈公子,这是你的玉佩,我确实遇到了麻烦事,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 杜静若睁大眼睛,看着沈珩慢慢拿起桌上的玉佩,轻轻地摩挲,然后收进自己的衣袖,问:“何事,萧姑娘但说无妨。” 萧锦云不便去讲那件事的起始,只藉口说自己有两个朋友,被人诬陷进了大牢。需要银子赎人,她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所以才迫不得已找到了沈珩。 但她也表明,这些银子只是暂借,她以后会慢慢还给他。 事情的原委萧锦云不愿多说,沈珩也不多问,只道:“县衙也不是好进的地方,萧姑娘既然来了,那我便陪你去走一趟吧。” 这些话像就那么随意一说,杜静若却着急了,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进来。这人叫青阳,是沈珩的贴身随从。 青阳进来后,附着沈珩的耳朵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站在旁边,像是在等待着沈珩的什么命令。 却见沈珩不紧不慢地盖上紫砂的茶壶,对管家道:“叫人来把这些东西都搬走吧,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管家得了吩咐下去了,沈珩又转头看萧锦云:“萧姑娘先在府上歇歇脚,我先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可是……” 萧锦云倒是不怕等,只是,刘奶奶和刘灵儿却未必等得了。但沈珩像是真有急事,自己找人帮忙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好闭了嘴。 等沈珩安排好要走的时候,又实在忍不住,道:“不然沈公子先借我些银两,那边还等着,我怕……” 沈珩犹豫了一下:“你这样一个人去……” 话还没说完,那样的神态落在杜静若眼里,身上便不是滋味起来,打断沈珩的话:“表哥且去办事吧,这边急的话,不如我回去跟爹爹说说,让他想想法。” 沈珩静默了一刻,道:“既然萧姑娘是来找我的,这事儿就不能劳烦表妹和姑父,不过,表妹的心意,我还是先替萧姑娘谢过了。” 杜静若微扯开嘴角,“表哥见外了。” 旁边的萧锦云松一口气,她虽然不知杜静若为何会开口帮忙,却隐隐地感觉得到,这位杜家小姐对自己并不太友好。 沈珩的话让她越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正酝酿着要说些什么,就听沈珩对青阳说:“你先带人去查看一下,我很快过来。” 青阳有些奇怪地看了萧锦云一眼,利落地告退:“是。” 正好管家带人进来收拾傢伙,沈珩又对管家:“你去准备马车,我同萧姑娘一起去趟县衙。” 第17页 管家答是,让人下去准备马车。 沈珩才看向萧锦云:“麻烦萧姑娘先到前堂坐坐,我去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萧锦云点头,由下人带着往外走。 既然沈珩要出门,杜静若自然也不便再留下,便也告辞带着丫鬟往外走。走到萧锦云旁边的时候,加快了脚步。 一阵轻盈的香风从萧锦云鼻尖扫过,带着杜静若柔柔的声音:“要银子都要到府上来了,面皮倒也是真的厚。” 她没有转身,萧锦云抬起头,只看到前面那堆乌髻上插着的羊脂玉镶红蓝宝石金累丝步摇,随着杜静若身体的走动而微微摇晃。 跟在她身旁那丫鬟扭头看萧锦云一眼,眼里尽是鄙夷之色,道:“乡下人可不是这样吗。我听人说啊,乡下人还不喜欢洗澡洗头。”说着捂住鼻子,“真臭。” 萧锦云下意识拉开了同她们的距离,等她们走远了,才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一闻。她确实好些天没洗澡了,这两天还风尘僕僕地来回跋涉。 但她也知道,杜静若那丫鬟说的不是这些,她说那些话,只是故意想说给萧锦云听。 萧锦云的脸被说的红一阵白一阵,等沈珩出来的时候,再也不敢抬头同他说话。 去衙门的路上,萧锦云坐了沈宅的马车,比她那小破马车舒服多了。但与沈珩同乘,她却感觉如坐针毡。 那个男子,生得太过俊美,举止间又尽是说不尽的贵气。眉眼都是温和,但看着人不动时,只那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浑身生寒。 偏偏沈珩斜靠在对面的小引枕上,目光还一寸不挪得朝她看过来。 萧锦云低着头,脸色晕红,却听沈珩忽然问:“萧姑娘也姓萧,可曾听过京都萧家?” 第19章:狭路相逢 京都萧家? 萧锦云勐然抬起头,莫不就是舅舅说的,自己祖母和父亲的家?但那算得上她的家吗?他们从没来看过她,她也从未见过他们。 眼中的神色黯了黯,摇头:“没听过。” 她否认了,沈珩也不再追问,收回目光看了眼窗外,道:“快到衙门了。” 其实刘奶奶的案子算不得什么大案,这种案子,县官通常也不会记到官家的档案里。不过是为了捞点钱花。 萧锦云是看到沈珩掏银子的,收银子的不是县官,而是那日公堂之上做记录的师爷。他收了沈珩的银子,拿在手里掂一掂,满脸笑意,挥挥手让衙役放人。 萧锦云见到刘奶奶的时候,她的头髮似乎又白了些,佝偻着背。萧锦云看得眼睛发酸,赶紧上去扶住了她。 刘灵儿也扶着刘奶奶,但她俩却走路都不稳。萧锦云想起来,前日公堂之上,她们刚挨了板子。 沈珩也看出刘奶奶行走不便,吩咐车夫带他们先回杜宅歇息。刘奶奶看看沈珩,又看看萧锦云。 萧锦云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便扶刘奶奶和刘灵儿上了马车。 沈珩还有事要处理,并没有上来,说让他们只管先在杜宅住着。 刘奶奶在牢里受了不少苦,身上多处淤青,刘灵儿身上更甚。到杜宅后,丫鬟们赶紧打来水,让他们清洗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服。 萧锦云有些愧疚,说:“其实这事儿,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都是舅娘和表哥搞的鬼。刘奶奶您放心,这天底下总有公道,我就不信讨不回来。” 萧锦云说这话,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她却有私心。表哥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已经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如果不给他些教训,他以后不知道还得怎样变本加厉。 萧锦云握着刘奶奶的手,刘奶奶却摇摇头:“算了,什么公道不公道,要是真能讨回公道,这些年我和灵儿也不至于……” 刘奶奶花白的头髮,像是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萧锦云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听人说过,刘奶奶年轻时丈夫不知所踪。 后来她不敢改嫁,却又不受夫家人的待见,那大伯和大伯娘兇悍,抢了她丈夫留下的田宅,只给了她几年茅糙房,就把她赶出了家门。 被赶出来,刘奶奶也不敢回娘家,便自己一个人在茅糙屋里孤零零地过活。还好后来捡了刘灵儿。 两人才相依为命地开始过活。 想来,这刘奶奶也的确是命苦之人。这些年心里不晓得积累了多少苦和冤,但却没法跟人提起。 萧锦云有些愧疚了,对于自己的私心。于是真诚道:“刘奶奶您别这么说,公道自在人心,那些做了恶事的人,迟早会遭报应。” 刘奶奶仍只是摇头:“报不报应我都不想了,我还能活几年,过几年就是要进棺材的人了,就算讨回公道又如何?” “可是,灵儿姐呢?”萧锦云有些急,“灵儿姐还年轻,您愿意看她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 刘奶奶愣了下,但仍只说:“灵儿有她的造化,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她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是灵儿姐跟您不一样啊!” 萧锦云这么一着急,说出来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并非有心,但看到刘奶奶眼里的神色黯淡下去,就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心里也愧疚,但还是希望能说服刘奶奶。但刘奶奶却并不为所动,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道:“你这话没错,不过人各有命,如果灵儿也跟我一样命该如此……” 顿了顿,继续道:“原来我也想着告官的,这件事,是他们对不起灵儿,我也不要他们负什么责,我只想给灵儿一个公道,可现在……哎……” 刘奶奶嘆了口气,继续说:“在牢里这些日子,我才算想明白,要什么公道呢,这年头能安安生生过日子才是最难的事。” “可是……” 萧锦云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刘奶奶像是察觉,阻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心,这回又救了我们的命,这份恩情我和灵儿都会记得。” 这话让萧锦云越发愧疚,自己那点私心,却被刘奶奶记作了恩情。她摇摇头:“不是的,这件事是舅娘和表哥挑起的,我也是陈家的人,也难辞其咎。” 刘奶奶握住她的手:“不关你的事,陈家是陈家,你是你。不过,你还是别跟我们走得太近,谨防你舅娘知道了又跟你闹,要是连累了你,才真是我跟灵儿的罪过。” 萧锦云赶紧摇头:“刘奶奶您千万别这么想,这都是我们陈家欠您的。” 陈家欠了她们,而萧锦云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但刘奶奶还这么一番感激,说得她面红耳赤,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房间。 刘奶奶她们遭了这几日的罪,自己再在这里,连她们休息的时候都耽搁了。 萧锦云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躺在床上看着大朵牡丹盛放的帐顶,看得心生羡慕。像杜静若那样的小姐,从小该是受了多少宠爱呢? 舅舅说,她也是小姐,可是她却想不出小姐该是什么样子。 第18页 连杜家的丫鬟都看不起她,说她乡下来的,浑身都是臭味。 萧锦云想着这些,想得有些迷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沈珩还没回来,但是杜静若却来了。 杜静若进来的时候,看到她从西边的厢房出来,脚步停了下,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她身边那丫鬟最会察言观色,扯开了嗓子:“哟,怎么还在这里呢,要赖着不走了是吧?也难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就迈不开脚。” 大户人家惯讲规矩,但这回杜静若却并不喝止自己的丫鬟,又听她道:“我听说,乡下人不仅没见过世面,有的人脸皮还厚,简直比那县城的城墙还厚,赖在人家家里就不走了。” 萧锦云知道这些话都是针对她的,可是这种时候,她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到。 第20章:屋里有人 正好这会儿管家进来,瞧见杜静若在那里,感觉过了行礼。说完话又看向萧锦云,问:“萧姑娘也起来了,前厅准备了早饭,萧姑娘快去用饭吧。” 刚才那一幕管家没有看到,却也感觉这院子里气氛不对,便打了个圆场。 萧锦云的手在身侧握了握,放开,板着脸道:“不用了,麻烦管家帮我把车牵出来把,我这就回去了。” “这……”管家为难,道,“公子还没回来,萧姑娘是不是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萧锦云摇头:“不了,我们这就走了。” 管家还要说什么,旁边那丫鬟又尖声尖气道:“人家要走就让人家走呗,说不定人家这是以退为进呢。这么好的地方,要是换了我,也一定捨不得走。” 最后一句话,带着十足的轻蔑。 恰好刘奶奶也带着刘灵儿出来,听到一半的话,就问萧锦云:“锦云,这是怎么回事呀?” 刘奶奶是老实人,这辈子也不曾见过几回这样的小姐,更别说住这样的宅子了。 刘奶奶的话还没落,就听那丫鬟笑:“哟,这回还是携家带口来的,我说嘛,怎么捨不得走了,回去哪里比得上这蹭吃蹭喝的日子。” 杜静若没有管,管家也左右不是,为难道:“翠儿,你少说两句。” 萧锦云没有解释,对管家行了个礼,“这两天麻烦您的照顾了。”又看向刘奶奶:“刘奶奶,您和灵儿姐的身体好些了吗,要是好些了,我们今天就回去了。” 刘奶奶看着杜静若和那丫鬟不善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点头:“好多了,回去吧。” 萧锦云瞪一眼那个丫鬟,坚定了语气:“好,我们这就走。” “萧姑娘……” 管家还要说什么,被那丫鬟拦住:“人家自己想走,咱也不好拦着,只是,若真是有骨气之人,往后就别再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人贵在自知。” 萧锦云不欲与她置气,只扶着刘奶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杜宅。 可是回去的时候,萧锦云又胆怯了,纵然刘奶奶回去了又如何,现在全村都知道,刘奶奶官司打输了。 只要官府一认定,再多的不是,便都在刘奶奶这边。可是这样,表哥日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如果他再来,自己该如何是好?躲得了一次两次,可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一路上萧锦云都心事重重的,刘奶奶也看出她情绪不好。可是她却不再提起那些事,在杜宅的时候,刘奶奶的态度已经很坚决。 况且,她们想要过的是安生日子,她不能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就再让她们去涉一趟险。 萧锦云把刘奶奶送回家,已经是夕阳偏西的时候,她又去江师娘那里还了马车,才一路往自己那破茅糙屋里赶。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麻,外面门没有锁,萧锦云脚步顿了下,记起那日自己是逃出去的,大概后来陈礼州没找到人就走了。 推门进去,饭厅没有採光的窗户,一进去就抹黑看不见。 萧锦云摸到桌山的油灯,到灶房找了打火石点燃,正准备要回房间,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陈礼州。 幽灵一样,靠在灶房门边上看着她。 吓得萧锦云险些摔了油灯,但镇定一下,叫了声:“表哥。” 陈礼州笑起来,那笑容里尽是对猎物志在必得的得意,道:“表妹这几日躲哪里去了,真是害得表哥好找啊。” 他慢慢走进来,走到萧锦云面前,伸着脑袋在空中虚嗅了嗅,眼里都是陶醉:“真香,表妹可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天表哥见不到你,魂都快被勾没了。” 说着伸手过来抱萧锦云。 萧锦云轻唿一声,躲开:“表哥你别这样,再这样我叫人了。” 陈礼州笑起来:“你叫啊,我就喜欢你叫,不叫我还不高兴了。”陈礼州是料定了这地方不会有人来。 更何况,现在这么晚了,更不会有人经过。 萧锦云知道陈礼州的德行,这种时候求他是没有用的,可是这是在灶房里,没个地儿可以逃。 她心里一横,只能跟他拼了。 萧锦云往后退,陈礼州紧逼过来,眼见又要扑过来的时候,萧锦云忽然把油灯往地上一扔,闪身摸住旁边的菜刀。 “表哥你别过来!” 陈礼州似乎也感觉到了黑暗里闪过的寒光,脚步顿了下,问:“你干什么?” 油灯刚灭,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凭声音判断彼此的位置。萧锦云将菜刀的角度转了转,对准陈礼州的方向。 “我现在手里拿的是刀,如果表哥想对我做禽兽不如的事情,那就是逼我死,反正我也逃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手里握着一把刀,萧锦云心里有了些底气。 黑暗里的气氛凝固了半刻,她才听到陈礼州的声音:“表妹你说的什么话,表哥就是来看看你,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表哥是怕你不安全,怕村里那些野汉子对你图谋不轨。” “是吗?”听到陈礼州的话有退让的意思,萧锦云心里底气又足了些,冷笑一声,“那现在表哥也看到了,只要你不来,我就好得很,所以表哥请回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锦云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灶房上头那天窗开着一个fèng,月光从fèng子里钻进来,泠泠洒了一地。 她看到面前那个黑影举起手来,嘴里叨念着:“行行行,我这就走,看到表妹没事我就放心了,表妹早点休息吧。” 说着,陈礼州慢慢退出厨房,又退出了大门,临走还不忘把门给她拉上。 萧锦云松了口气,摸着砰砰乱跳的一颗心,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知道陈礼州欺软怕硬,却不知竟然这么轻易就吓走了他。但那门关上以后,萧锦云还是有些后怕,要是方才陈礼州没走,她敢跟他拼命吗? 萧锦云放下菜刀,慢慢蹲身捡起地上的油灯。添了些油,拨出灯芯,手颤抖着,打了好几回火才把油灯给点燃了。 第19页 走出灶房的时候,她察觉哪里不对,想了想走过去把大门从里面锁死了,这才稍稍安心一些。 第21章:贼人入室 本来准备烧一锅水给自己洗澡的,可经过陈礼州那么一惊吓,她这会儿还没缓过神,便思忖先回房去躺躺。 油灯的光线有些暗淡,到底比不得烛火。烛苗烧起来火焰又红又高,在杜宅的视乎,他们就燃的是烛。 但是烛的价钱也高,便是舅舅家也不敢时常用的,她又怎么能用得起。 萧锦云借着油灯的光亮爬上床,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她也是困极了,没去在意,吹了油灯准备小眠一觉。 哪知,这床一上就上出了问题。 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躲了个人,拿被子盖得严严的,还是个男人。待萧锦云一上去,一个勾手就把她抱了过去。 男人的力气很大,萧锦云惊叫一声没挣脱,被他捂住了嘴。 “小表妹,我说过你逃不过我的掌心。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叫啊,越叫我越疼你。” 萧锦云听出来,这是陈礼州的声音。 畜生,这个畜生! 萧锦云在心里怒骂,但被他捂着嘴却喊不出声。陈礼州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陈礼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咬着牙掰开萧锦云的手,一把扯下她的外衫。本来就不厚,陈礼州的力气又大,被他这么一扯,只听“哗”的一声,那布料就被扯成了两块。 萧锦云从前是见过陈礼州跟人打架的,蛮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头疯牛。他把萧锦云的手强行扭到头顶,扭得她生疼。 可是身体那些疼远及不上心里的恐惧,她在陈礼州身上乱蹬乱踢,陈礼州吃不住稍一松懈,她就放声叫出来。 可是她这茅糙屋建得偏,虽然跟陈家看着只隔了几条田埂,但是这种时候大家都锁门关窗了,哪里听得到她的唿喊。 况且就算听到也未必有人肯过来,舅舅对她虽有一丝情谊,但那里经得住舅娘的哄劝和撒泼。 而她这屋子的窗户也紧闭着,萧锦云忽然醒悟,陈礼州或许就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从大门出去,关了门,又偷偷从窗户爬起来,栓死了窗户。 恰好这时黑虎在房间门外叫了两声,萧锦云越发肯定,陈礼州是早有打算。方才她觉得不对,也没细想,原来是黑虎。 黑虎一直没走,就在这房子了。 说不定刚才陈礼州出去的时候,连大门外面都给她锁了。如果是这样,就算有人听到什么动静,也进不来。 而且就算撞开大门,黑虎还守在客厅。 陈礼州、陈礼州……萧锦云咬着牙齿拼了命的反抗,只恨刚才没有一刀砍在他的脑袋上。要是现在让她挣脱的话,她一定要杀了他! 砍断他那双脏手,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萧锦云心里都是恨,不仅是今天的,还有过去,很久很久以前。不仅是陈礼州一个人的,还有陈王氏的,还有那个便宜表姐陈淑兰的。 过去她只是忍着,忍着,她以为一切都会好,可是到了今天,到了现在,她才知道,没有结束的一天。 他们欺负她没人要,从小剥夺属于她的东西,却让她做着粗鄙丫头都不愿做的活。召之即来唿之即去,还随意打骂。 而现在陈礼州还一步一步把她逼到这份上,他就是要逼死她。 不,不对,应该是他们! 她不相信这件事舅娘毫不知情,前些日子她去要种子的时候,舅娘对她又打又骂,后来却答应给种子。 还特意给自己的儿子,让他送来,陈礼州是什么东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不知道吗? 萧锦云心里恨,陈礼州揪住了她的头髮,几乎要把头皮给她扯下来。她疼得撕心裂肺,可是越疼,脑子却越清楚,对陈王氏母子的恨意也越深。 他们这就是要逼死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却知道,陈家除了舅舅没人待见她。但她都不在意,那些都能忍,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狠毒。 竟要对她下死手。 她拼不过陈礼州,如果今晚他得逞,她也就活不下去了。但萧锦云也想好了,如果今晚自己真被这畜生糟蹋了,那就一起死吧! 她披头散髮,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发了疯的野兽,拳打脚踢挣不脱,就抓挠掐咬,她已经顾不得一切了,逮住哪儿就往哪儿咬。 陈礼州的胳膊被咬住,疼得他哇哇叫,但萧锦云疯了一样下死口,怎么也挣不脱。既然要死,就一起死吧。 但陈礼州力气到底大得多,狠命一甩,萧锦云受不住力被甩出去。陈礼州起身就扯住她的头髮,从床边把她拽进角落。 “啪”一声,一个利落地耳光,打得萧锦云鼻子嘴巴都是血。 但她嘴里的血不全部是自己的,还有陈礼州的,很浓,又腥又臭。她唾了一口,痰加上血一起吐在陈礼州脸上。 又一个耳光,陈礼州大叫一声:“婊子!” 抬手就扯脱了她半个裤管,膝盖以上一半的大腿都露出来,陈礼州伸手一抓,就握住她的脚踝,再用力一拉,萧锦云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身下。 那肥大的手从脚踝摸上来,萧锦云惊叫起来。陈礼州又拽住了她的头髮,底下那只手却停也没停一路往上。 萧锦云要疯了,她已经疯了,又惊又怕,可是怎么也挣扎不脱,陈礼州就是个阴魂,还要陈家那些人,他们就想要和她的血,吃她的肉。 可是她没有办法,陈礼州的手在那光滑匀称的小腿上流连了片刻,忽然抓住剩下那半截裤腿。 眼看着就要往下扯,黑虎却忽然在门外狂嚎了起来。 陈礼州的动作顿了下,黑虎却叫得越发厉害,他呵斥一句,黑虎的声音弱了些,这才听到门外传来的响动。 是撬门的声音。 萧锦云也听到了,这时候也管不得门外是什么人了,只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 后面的话被陈礼州捂了回去,她便开始死命挣扎。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拼了命也不能放弃。 第22章:好个通jian 门外黑虎又叫起来,越叫越大声,声音里带着要把对方撕碎的狂怒。 萧锦云已经顾不得门外了,同陈礼州厮打在一起。不能就这么认命,死也不能死得这么屈辱! 屋内的厮打,屋外的狂嚎交织在一起。萧锦云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只觉得筋疲力尽,但又分明不甘心。 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煳,房顶咕噜噜地转起来,越转越快,眼前那片模煳也越来越大。 终于没有力气了,陈礼州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整个人都坐在她身上。 她想,完了。 但是醒来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场景,还是她的房间,床也还是乱糟糟的。只是这会儿,房间里挤满了人,而她被裹在那床破旧的棉被里。 那些人都是村里的,熟悉的面孔,正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见她醒来,有人指着她,叫:“醒了,叫她自己说!” 第20页 话音刚落,萧锦云就看到一个身影从人群便蹦过来,指着她骂:“小不要脸的,竟然做出这种事,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说话的正是舅娘陈王氏,斜着眼,手都快指到萧锦云的鼻子上。 萧锦云正虚弱,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屋里那些指指点点的人。 陈王氏见她那样子,越发嚣张,习惯性要伸手去拧她的耳朵。眼见着萧锦云就要躲不过去,一个身影忽然拦在她面前。 “我家公子敬您是萧姑娘的长辈,前面那些话已经没与你计较。但你如果再这样无理耍泼,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边说边要撸袖子。萧锦云只看得到他的背,可那声音分明稚气未脱。 听他提到公子,萧锦云这才往他旁边看去,果真看到那个男人。 此时,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圆领的长衫,袖口绣着暗绿和暗红两层交叠的滚边,并不显突兀,倒是和膝盖前蔽膝的颜色十分相称。 此时他也正向萧锦云看过来,四目相对,萧锦云终于有力气扯了扯嘴:“沈公子。” 她的声音很低,有些嘶哑。 沈珩点点头,示意她躺好别动。 陈王氏却在这时叫起来:“呵,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我们陈家世世代代都是清白人家,现在倒好,脸都让这个小娼妇丢尽了,既然做了娼,还有什么脸面住在我们陈家的房子里!” 陈王氏说着要发做,但她个头矮,不及面前那男孩,便不敢再动手,索性变了脸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命苦,怎么养了这么一只白眼儿狼啊,相亲们都帮忙评评理啊……” 陈王氏哭得伤心,左右立马有人上来劝她,“我说陈家大嫂呀,你也别太难过,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就是,外人始终是外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你对她再好就养不熟。” 后面接话那个萧锦云也认识,就是村子里兰花她娘,平日大家都叫她一声周婶儿。这周婶儿可没别的长处,只那一张嘴,就能把活人给说死过去。 当年刘灵儿的事,她和舅娘就没少在背后掺和。这回刘灵儿犯病,在村里说三道四最厉害的也是她。 从前萧锦云看她一个寡妇,觉得也是可怜人,左右见着都恭恭敬敬地打一声招唿。可现在方才晓得,自己那声婶子都叫到狗耳朵里去了。 萧锦云转过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看到了陈礼州,看到了陈淑兰,还看到了舅舅。 舅舅也在,见她看过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过去拉了拉陈王氏,“行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陈王氏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加厉害:“我像什么样子,你怎么不看看我们的儿子成什么样子了?我家阿州心善,原本想着教训这jian夫一顿便算了,却没想到,竟被他们联合起来欺负。” 她跳起来,把陈礼州拉到人堆中间,捋起他的袖子:“大家看看啊,这就是那小不要脸的给我家阿州抓坏的,她为了顾全那个jian夫,连自己的表哥也下这么狠的手。” 说着放开陈礼州,一屁股又要坐下去:“我们家这是造得什么孽哟,怎么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没想到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陈礼州一副受了伤的模样,伸手把扶住陈王氏:“娘,您也别太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既然表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那便与我们陈家再没瓜葛。我们也不偏私,这件事我们去请里正来,让他评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礼州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萧锦云看着却恨不得撕烂他的嘴,扒下他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 她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人过来扶她,只有沈珩走过来,不动声色搭了把手。但人群里立时就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特别是舅娘的叫骂声,混在其他声音里,尖利又难听。她指着萧锦云,指着沈珩,“大家看看,啊,大家看看啊,先还有人说我污衊他家公子,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吧。这还当着大家的面呢,就这么拉拉扯扯起来,羞死个人呀!” 她身后那几个妇女点头称是,又拿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对萧锦云道:“锦云呀,你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舅舅舅娘这些年养你不容易,你怎么就想不通……” 说着,还重重嘆了口气,像这件事跟她有莫大的干系。 “就是呀,你说咱村里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你看那疯女人,前些年也是放荡,结果……”旁边的人拽了拽她的袖子,大概是示意她,话别说得太难听。 那女人闭了嘴,接着又有几个轮番地说。听他们教训萧锦云,陈王氏那哭声也有意小了下去。 陈礼州扶着她,站在那几个女人身后,看着萧锦云。萧锦云也瞪着她,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他走到那几个女人中,“算了算了,婶婶们也消消气,你们都是为锦云好,可她现在却未必领情。我们还是去请里正来,把这通jian的事好好解决一下。” 第23章:有口难辩 通jian! 萧锦云听到这两个字,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沈珩扶她坐稳,才转过身来。他的动作不大,但一直闹哄哄的人群却安静了一瞬。 窗外的天早已经黑尽了,浸了墨汁一样,屋内那张小木桌上点了两盏油灯。其他人手里拿的,则全是挑担、锄头、木棍一类的。 他们是听到动静跑出门的,都以为是抓小偷,没想到被声音引到这里,却是为了捉jian。 当时在萧锦云门外大喊大叫的,就是陈礼州。 原本陈王氏也听出了动静,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总不至于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吃了亏。 可是后来她越听越不对劲儿,那声音明明就是自己儿子的。这才叫了自己家那口子,急急忙忙跑过来看究竟。 穿过几条田埂,就看到陈礼周坐在萧锦云门外,一边哎哟哎哟的叫,一边骂着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语。 黑虎跟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旁边,也不敢再叫了,只舔着爪子,委屈地看着他。 陈王氏跑过来,可心疼坏了,赶紧搀起陈礼周:“儿子,哎哟,你这是怎么了?” 黑虎站起身摇尾巴,却拖着一条腿,始终不肯落地。陈淑兰先看到,叫起来:“黑虎这是怎么了,这腿怎么……” 话还没问完,陈礼周又嚎起来,抱住陈王氏的腿:“娘,你可来了,你一定要给儿子做主啊,屋里……屋里有男人。” 陈礼周这么一说,陈王氏眼睛勐地亮了下,又沉下去看着陈礼周道:“你爹在这里,可不许胡说。” 这话像是警告,却是在提醒,今晚陈礼周上这茅屋干什么来了,别人不晓得,她心里却不可能不清楚。 陈礼周哪里可能没看到陈德贵,正因为陈德贵在这里,他才要这样说。不然刚才那些打,不白挨了。 第21页 萧锦云这个小蹄子,没想到还真能找个男人回来。 陈王氏当然不知道,生怕陈礼周说错什么。陈礼周却把袖子往上撩开,让陈王氏看:“娘,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那小蹄子给我咬的,我要抓那jian夫,她就死命护着,对我又抓又咬。那jian夫也带着帮手,你看黑虎,就是被那小子打的。” 陈礼州指着黑虎,陈淑兰也赶紧帮腔:“我看黑虎这伤很严重啊,都说打狗要看主人的面,我看那小蹄子这不仅是没把我哥放在眼里,也是没把爹爹和娘亲放在眼里呀。” 听陈淑兰这么一说,陈王氏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嚷道:“她敢,我供她吃供她喝,把她养这么大,她还敢反了不成。” 说着站起来一脚踹开萧锦云的门,萧锦云家的大门本就没有关,陈王氏用力地踹,只听“嘭”一声响,那门摇摇欲坠地几乎要掉下来。 陈王氏叫骂着就冲进萧锦云的房间,却被沈珩那个小随从拦在门口。 陈王氏愣了下,她也没想到jian夫竟然会是个小屁孩儿。不过只愣了一下,立马扯开嗓子叫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你这个jian夫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你们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就是村长来了,也得拿去浸猪笼。” 陈礼州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了,拉拉陈王氏的手,摇头:“娘,不是他。” 陈王氏顺着陈礼州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屋内还有个男人。这会儿,那男人正坐在萧锦云的床边给她掖被,拿着热毛巾往她额头上敷。 陈王氏心头一激动,推开那随从就进去了:“原来是你,你还有脸留在这里,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走到萧锦云床边:“小蹄子,你给我起来,装什么死,啊,打了人现在知道装死了。我告诉你没用,就算你今天真死了,该赔的也得给我赔上。” 伸手就要去拉萧锦云,被沈珩一手拦住,看也不看陈王氏,对自己那个小随从道:“萧姑娘需要休息,青云,把这些人都请出去。” 沈珩用了“请”字,足见得他是耐着性子的。但陈王氏却听不出来,也不怕,大喊大嚷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别说这房子是我陈家的,就算不是我陈家的,她萧锦云有什么。我把她养这么大,她的什么东西我要不得?要不是我,不是我们陈家,她不知道早就饿死在哪里了。” 停了停,冷哼一声:“况且,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推她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她还想要什么?” 陈王氏这些话说得底气十足,其实她早就打算好了。如今已经又过了一年,等下半年萧锦云就该十七了。 这些年萧家送来的东西,全部都被她以萧锦云年幼为藉口,拿捏在手里。可若萧锦云一旦成了年,难免不会向她要回去。 前些年陈家的,这些年萧家的,若是全都给了萧锦云,他们家就什么都没了。但若是不给,万一这小蹄子跟她闹呢? 村里那些人个个都盯着他们家,眼红得很,还有那个江先生,在村里声望也高。这些年小蹄子跟他走得近,难保他不会帮小蹄子说话。 万一到时候她没占得了上风,损失可不小。 陈王氏是个精明人,早就开始计较这些。没计较出一个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己儿子主意多些。 那天萧锦云从陈家借种子离开以后,陈礼州就搓着手对陈王氏说:“娘不是一直怕那小蹄子来抢东西吗,儿子倒是有个主意。” 陈礼州附在陈王氏耳边说了几句,陈王氏的眼睛亮得几乎要发出光来,连连点头:“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我家阿州聪明。” 陈淑兰也在旁边插嘴:“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我哥不明媒正娶,只给她一个偏房,想来她也不敢不答应。” 陈王氏眼里是精明的笑,又有些不屑道:“你哥能看上她,就已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什么偏房正房,还由得她挑了?就算让她一辈子在我陈家当个烧火丫头,她也得乖乖听话。” 陈淑兰点头:“娘说的是。”又有些担忧,“不过爹爹那边……” 陈王氏白她一眼:“担心这么多干什么,你爹那边我去说,我还不信他不为了我们陈家着想。那些钱难不成他捨得吐出来?” 说着又冷哼一声:“再说,让那小蹄子嫁到我陈家,难不成还委屈了她?” 第24章:知人知面 主意陈王氏是早就打好的,只是谁都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 不过,既然有jian夫,他们也就将计就计。 陈王氏叫骂着声音就越来越大,说着说着,竟坐到地上大吵大闹起来。陈礼州索性也坐下,陪着她闹。 不一会儿村子里的人就都被引来了,人越来越多,陈王氏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最后干脆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大家都围着萧锦云和那个男人开始指指点点。 而萧锦云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可这些人嘴里说的,却完全是在颠倒黑白。 萧锦云指着陈礼州,手指都在发抖:“都是他,是他想对我做不轨之事,现在还反过来污衊我,我什么都没做,我跟沈公子之间清清白白!” 她想下床,掀开被角才发现,自己的裤腿被撕烂了一只。她记得,就是陈礼州给自己撕烂的,那个畜生,他还想对自己做那种事。 萧锦云的眼睛直了一下,沈珩已经把被子给她拉好盖住了大腿。此时萧锦云坐在床上,上身也破破烂烂的,沈珩便索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沈公子……” 萧锦云动了动嘴,沈珩对她微微摇头,制止了她后面的话,“披上。” 只有两个简单的字,其中的冷暖只有萧锦云知道。 从前陈王氏打她骂她的时候,她没有哭过;今天陈礼州对她做那种畜生之事的时候,她不曾哭过;现在那些人说她,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没想过抹眼泪。 但此时听到那两个字,心里却明明惹得很,像什么东西烧起来,烧着烧着眼泪就要往下流。 她晓得沈珩是好人,也只有他才这样帮过她,也只有他才肯这样帮她。 而他说的她对他恩情,其实这些天早就报答完了。 萧锦云的手握住那被子角,握紧再握紧,她想,他都是为了帮她,怎么能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呢? 陈王氏哭得越发大声,指着萧锦云:“大家听听,大家听听她这都说的什么话,为了护着这个jian夫,她把我们阿州咬成这样,现在还要反过来咬一口。我怎么样了这么个东西呀,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还为了外人,连亲人都要往死里陷害了。” 大家都点头,尤其是陈王氏旁边的几个妇女,点着头说:“陈家婶子你也先别急,公道自在人心,凭她怎么说,咱没做过难道还能被她冤枉了不成。” 这话明显已经认定了是萧锦云在信口雌黄,诬陷陈礼州。 第22页 萧锦云气得大口喘气,“我没有冤枉他,陈礼州他……他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萧锦云说得急了,咳嗽起来。 沈珩正好在边上,给她顺了顺气,人群里顿时又炸开了。 特别是陈德贵,黑着一张脸看着,也不说话,像被什么触到似的不痛快。 陈王氏在旁边煽阴风点鬼火:“大家听听,听听啊,这叫什么话,自己做出了畜生不如的事,还有脸骂别人。” 陈礼州也走上来:“锦云,你这么说可真是太让表哥伤心了,平日里你在陈家,我们都知道你小,哪样不是让着你,今天这件事,我就是想拦住这jian夫问个清楚,你现在怎么这么是非不分了?” 萧锦云恨不得抓破陈礼州那张脸,撕破他的嘴。可是沈珩拦着她,她现在的身体,也根本没力气跟陈礼州他们对抗。 只哆嗦着嘴唇:“是我是非不分还是你们不要脸,陈礼州,你自己做的那些畜生事儿你自己还不清楚?” 萧锦云并不擅长同人吵架,一气得狠了,就说不出话来。 陈礼州却果真厚颜无耻,反问道:“既然表妹一心要污衊我,那当着大伙儿的面,表妹倒是说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礼州这话说得模稜两可,可分明就是故意的。这事儿只要姑娘家还要脸面,就断然是说不出口的。且今日还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她若真能说出口,不管真假,往后她的名声都毁了。 在乡下,可才是真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姑娘家的名声被人说臭了,十里八乡立马都能知道,往后她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毁了。 萧锦云的手握成拳头,陈王氏见她不说话,越发得意,道:“说不出来就不要张嘴乱咬,趁着事情还没捅里正那里,你自己快快承认了,还少受一些皮肉苦。” 陈王氏一副认定萧锦云的口气,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 萧锦云知道说不过他们,把最后一丝希望都寄托在了舅舅身上。舅舅平日里虽话不多,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可到底是陈家的当家人。 这么大的事,只要舅舅为她做主,舅娘不敢闹得太大。 萧锦云的目光朝舅舅看过去,与舅舅的目光撞在一起,却不想舅舅却挪开了目光。 萧锦云的心沉了一下,陈王氏还在说什么,表哥陈礼州和表姐陈淑兰此刻都在旁边看着好戏。 大概是陈王氏的话太难听,舅舅终于扯了她一把:“行了,闹什么闹,大晚上的,都回去睡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拽了陈王氏要走,却被陈王氏挣脱:“走什么走,今晚这件事解决不了,我就不睡了。” “行了,大晚上的,大吼大叫像什么样子。”陈德贵脸上的表情有了恼意。 陈王氏还不依不饶:“我不像样子,你自己看看这贱人。”她指着萧锦云,“这贱人偷人就像样子了?” 又把陈礼州拉到面前,“你自己看,这些伤口可都是实打实的在咱家阿州身上,这小贱人为了那jian夫,是想咬死我们家阿州啊。今晚要不是我们来的快一步,指不定这两人还能做出什么事呢。” 陈德贵的目光落在那些伤口上,抬眼看向萧锦云,萧锦云也正看着这边,四目相对,她正要摇头解释,陈德贵先一步开了口。 “这事,明天交给里正处理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再看萧锦云一眼。 萧锦云原本心底燃气的那点子希望,挣扎了一番灭的火星子都不剩了。陈王氏和陈礼州那些话,她只当别人是信了,却没想到舅舅也听进去了。 这事儿她不怕里正来处理,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她都没觉得这么委屈过。可是舅舅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觉得鼻子忽然就酸了。 她不晓得今晚这事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所有人都针对她,最后连舅舅的话,也把矛头朝她对准过来。 第25章:她是外人 陈德贵的话,明里是帮理不帮亲,但却真正把萧锦云推到了风口浪尖。 无论如何,陈德贵是陈家的当家人,陈王氏闹得再厉害,只要他不开口,外人便不敢把萧锦云如何。 可是现在他已经说了,明天请里正来处理。这话,就相当于是把萧锦云推出去给了外人。之后要怎么处理,他也不会帮她说话。 陈德贵表明了态度,萧锦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孤立无援的一边。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连唯一的舅舅也要这样对她。 屋里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听陈德贵这么说,也跟着道:“那就先饶过他们今晚,不过,可不能让这jian夫跑了。今晚我们组织一下,大家轮流值守,先把他们看住了。” 有人不乐意,但另外有几个男人也点头:“对,不能让jian夫跑了!” 以陈王氏为首的几个妇人也表示贊同,大声高气地说:“那我们来分配一下,今晚怎么守夜。” 一群人就这么商量定了,也不关萧锦云的事。眼见着萧锦云还有些虚弱,他们才勉强没把她从那屋里赶出去。 而沈珩也因为牵连,被那些人困在房间里,不许出去。 值夜的人两个一组,就在客厅里,换班的时候都要过来,伸长脖子往里瞧瞧,生怕他们在里面行什么苟且。 但见到他们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却又像是有些失望,唾一口回到外面的饭厅。 萧锦云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煳煳又睡了过去,下半夜的时候忽然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沈珩撑着脑袋在桌边睡着了,那个叫青云的小男生不知从哪里抱得破棉絮,双腿夹着裹在身上也睡着了。 萧锦云口渴得厉害,起来喝水,屋里两人都十分警觉,她一动立马醒了。 沈珩给萧锦云倒了水,萧锦云接过去,眼里都是歉意:“多谢沈公子,今晚的事公子原不必受此牵连的,都是我……” “不关姑娘的事。”萧锦云的话没说完,沈珩就打断她,“倒是我表妹那些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静若也是从小惯着,小姐脾气,但没什么真正的恶意,萧姑娘不要跟她计较才好。” 萧锦云楞了一下,才知原来他是为了杜静若的事来的。 旁边青云插嘴:“我家公子回府,一听说你们走了,就连忙赶了过来,怕你们路上出什么事。” 又撇撇嘴:“可是没想到来这乡下却发生这样的事,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还有你那些什么亲戚,简直个个不讲理,特别是你那表哥……” 青云一肚子都是埋怨,却被沈珩一个眼神看了回去。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萧锦云也明白那意思,更无地自容了,只低头道:“这事儿本来跟沈公子不相干的,没想到公子又救了我一回,还把自己也牵扯进来。我舅娘和表哥都不是讲理的人,不知道他们明天还会生出什么事端,不过果子放心,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跟你没关系。” 萧锦云看着沈珩脚上那双黑色缎面的靴子,上面还着泥灰,想了就是青云说的那样,他回到杜家,还没歇上一口气,就匆匆赶到了乡下。 第23页 也亏得这样,萧锦云才从陈礼州手下获救的。 可她只嘆了口气,同样是表哥,沈珩能为了自己表妹几句失礼的话,亲自替她来道歉。而陈礼州却对她做出这种畜生的事。 “杜小姐真是好福气!” 她这样感嘆了一句,不知道是替自己惋惜,还是对杜静若羡慕。 沈珩大约能听懂她的意思,但是并没有接话,却转而问道:“明日之事,萧姑娘可有周全的法子?” 萧锦云摇头,“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跟他们死扛。但沈公子请放心,这件事我会跟所有人解释清楚的。” 沈珩却否定了她的话:“解释不清了,今天这件事,我们在一条船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珩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这倒让萧锦云愣了下,反问:“那沈公子有什么办法吗?” 沈珩的目光落在屋里那盏油灯上,看着小小的火苗蹿起来又落下去,忽然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晚先睡觉吧,明早再说。” 萧锦云看着沈珩脸上的笑,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再说什么,只躺下勉强对付着又睡了几个时辰。 鸡叫过两遍,东方的天才露鱼肚白。萧锦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昨晚陈礼州欺负自己的事,又想到舅娘不讲道理,恶人先告状还倒打一耙,想得她心头的血气一阵阵上涌。 其实能为了什么事呢,昨晚舅娘口口声声提的都是陈家对萧锦云的养育之恩,都是萧锦云不要脸,不懂得知恩图报。 其实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萧锦云大了,让陈王氏有了危机感。这么多年,萧家送下来那些好东西,可都被陈王氏拿去了。 要说到恩情,他们陈家对萧锦云又有几分恩情?还不是看在那些钱财的份上。可是这么多年,陈王氏拿着萧家送下来的东西,却欺负着萧家的女儿,让她在他们陈家当牛做马。 这些萧锦云都不去计较,可是到了如今,陈王氏还这样来逼她,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萧锦云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既然陈王氏想坏了她的名声,想贪走那些钱,那她就偏不让她得逞。 原本她是想不争不抢的,可是既然不争不抢也不能自救,她也就只好也学会心肠冷硬一点了。该是她的东西,她凭什么不要? 里正来的时候,天刚亮。大概是陈王氏急着要处理萧锦云,天还没亮就去吵了里正家里。这会儿里正背着手,匆匆地过来,脸色并不好看。 在这村里,里正也算是官老爷,按照大唐的户籍录入,四家一邻,五邻一保,五保一里,五里一乡。 里正算是离大家最近的官了,大家有什么事也喜欢去找他解决,在这乡里地位极高。 但不知这里正是一大早被打扰不高兴,还是来之前就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走到萧锦云的屋内,脸色却极为难看。 第26章:贪得无厌 舅娘陈王氏和表哥就跟在里正身后,其他人都在门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萧锦云起得早,已经收拾过了。 虽然还是昨日那破烂的衣裙,外面却早套了别的东西。有些不伦不类,但该遮住的却总算没露在外面。 她脸上早已没了昨日的愤怒和急切,坐在床边,见里正进来了,才搬一个破木凳,给里正倒了一杯茶。 茶自然是凉茶,里正接过去,也没喝就放在一边,目光扫过沈珩,问萧锦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便是已经认定了昨晚陈礼州和陈王氏的话。 萧锦云抬起头,目光正好看向门口那个人,舅舅站在门框边,手里拿着旱菸袋,却一句话也没替她说过。 萧锦云知道,昨晚回去舅娘一定又不晓得说了什么。但她也不是示弱的人,从前忍着不过想着息事宁人,如今既然已经不能息事宁人,又何必还要忍让。 况且陈礼州和舅娘害她、诬陷她的时候,可一点没留情。 萧锦云便看着里正的脸,一字一顿答: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舅娘尖声尖气地叫,“昨晚可是那么多人看着,那男的当着大伙儿的面,还跟她眉来眼去,像是冤枉她的样子吗?” 里正转回头去问:“这些是真的吗?” 大家都不搭腔,只有周婶儿站出来,指着沈珩:“没错,就是他,昨天我们在这里都看到了。” 萧锦云冷笑:“看到了什么?沈公子不过借了件衣服给我,昨天我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扯碎了,沈公子看不惯,做了件男人该做的事,就活该被冤枉?” 说这些话时,我的目光扫过屋外围着的那些男人。大多数都是年长的,也有几个年轻的,都伸长了脑袋等着看热闹。 萧锦云却不再看他们,她知道这些话他们未必在意。可是她也不怕得罪他们了,从昨晚的事她就看清,这些人都不会帮她。 陈礼州和陈王氏在村里是什么人,睡会无缘无故去得罪他们,更何况,人家多年的邻居,肯定是要比过萧锦云一个外来的小丫头片子的。 萧锦云也不会再指望他们了。 周婶儿没想到萧锦云的态度会忽然强硬,愣了下,又听萧锦云道:“舅娘和表哥要说我偷人可以,那就拿出证据来。大家都在这看着,里正大人也看着,若光是信口开河,凭一张嘴,谁也会说。” 舅娘站出来,双手叉腰,“你这意思是说,我们大傢伙冤枉你了?” 萧锦云冷笑:“相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当然不会胡乱冤枉人,但是你跟你那儿子,可就说不准了。” 这陈王氏有几分吵架的功夫,萧锦云从前便见识过,方才那些话,陈王氏就是想把萧锦云引到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萧锦云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她虽然晓得那些人不会帮她,可她也不能就这么任由陈王氏算计。 陈王氏要她得罪人,她就偏偏不得罪,不仅不得罪,该说的好坏还得说全了。 陈王氏大叫起来:“什么叫我跟我儿子,我是你舅娘,我儿子是你表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好心把你养这么大,还弄得跟我们欠了你似的……” 陈淑兰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地说风凉话:“有娘生没爹样可不是这样吗?” 萧锦云勐地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陈淑兰吓了一跳,躲到陈王氏背后,“妈,你看她什么德行。” 陈王氏护着自己的女儿,对萧锦云嚷:“说你怎么了,你别忘了自己是谁养大的,怎么,现在翅膀硬了,还反了不成?” 萧锦云的目光看向舅舅,不知道是觉得没脸面还是什么原因,仍一句话也没说。 萧锦云一颗心往下沉去,挪开目光,道:“舅娘欠不欠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你把我养大,我很感激,不过,既然你要跟我提这个问题,那这些年的帐我们也来好好算算。” 屋里屋外是一双双的眼睛,萧锦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心里已经没那么害怕了,目光看向里正:“正好今日里当着大伙儿的面,里正也在,我们便把这话说清楚,我一个小孩儿家,一年能用你家多少,大伙儿都是看着的。倒是萧家每年送来的东西,送了多少,你拿了多少,大家都不清楚。” 第24页 停了停,转身走向屋子角落那个木箱边:“舅娘要实在想算帐,正好,我这里有份清单,萧家每年送来的东西不能没个数,送东西那人都记了,清单就放在我这里,白纸黑字,我这就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看看这些年到底是我用了你们的,还是你们占了我的。”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家的东西,都是爹娘一笔一笔挣回来的,你家每年送来的那点,还不够你自己消耗的。” 说话的是陈淑兰,萧锦云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就把单子拿出来,让大家也评评理,我一年到头这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到底值不值得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 萧锦云话一出口,人群里就炸开了锅,连里正也睁大眼睛,看着陈家那一家人,问:“萧家每年给你们送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在村子里可不是小数目,要是省吃俭用,能当一个三口之家好几年的口嚼。 村里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特别是那几个妇人,喜欢嚼舌头根子,萧锦云这话一出来,自然惹得不少人羡慕嫉妒。 陈王氏也慌了,大声喊:“萧锦云,你别睁着眼睛说胡话,你以为你多值钱,你们萧家每年就送那么十几两银子,什么时候变成三十两了?” “哦。”萧锦云瞭然地点头,“原来是十几两,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其实她哪里晓得有多少,又哪里来的什么清单,不过都是她胡编乱造罢了。 可是没想到陈王氏那么蠢,一下就中计了,现在大家都知道,陈家每年都收他们萧家那么多银子。 萧锦云又道:“银子的事可能记错,但那些衣服裤子可是错不了的。你看表姐身上的衣裳,那可是城里小姐才穿得上的样式,还有那面料,结实着呢,还不是萧家送来的。” “那是我给他们养女儿,我该得的。” “可萧家给的钱,舅娘不是全都拿走了吗?” 第27章:我的东西 萧锦云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听着村里那些人小声的议论:“没想过萧家每年竟然送这么多银子来。” “可不是,难怪他们陈家人在村里过得最风光,原来是拿了别人的钱。” 有人摇摇头,目光怜悯地看着萧锦云:“拿了人家的钱,还把女儿给人养成这样,这可是要遭报应的。” 这一下,矛头忽然就朝陈王氏转过去。 萧锦云侧过头,目光正好对上沈珩,今日他倒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只坐在旁边,看着这场好戏,目光越过萧锦云,有些高深莫测。 萧锦云对他笑一笑,大概想让彼此都安心。 沈珩眼里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的,仔细看,似乎多了几分玩味。萧锦云看不通透,只觉得那样的眼神让人浑身不太舒服,索性挪开目光。 陈王氏便撒起泼来:“我的天哪,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呀,我给人家样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没想打竟然养到一只白眼狼。这些年我对她的好人家全都看不到,却反过来污衊我抢了她的东西。” “那些东西都是我辛辛苦苦挣下来的,现在怎么就被白眼狼盯上了呢?” 陈王氏哭的声音很大,干脆要坐到地上去。却被自家男人喝住:“行了行了,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今天请里长来,是来解决啥事的,你净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大家这才像回过神,话题又转移到萧锦云和沈珩身上。 “还有什么说的,通jian这么不要脸的事,自然是该沉荷塘的。” 有人这么喊了一句,萧锦云转过头去,看到是村里的吴二狗。这吴二狗年纪也不大,却整天不务正业,平日里也巴结着陈礼州,两人倒是走得近。 萧锦云没理会吴二狗的话,倒是舅舅的话让她上了心。 舅舅那些话,看似在教训自家婆娘,却只是为了转移矛盾。要是再那么说下来,别说舅娘,恐怕整个陈家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舅舅是要面子的人,这些年,他也愿意接受陈家和萧家的施捨,便也可看出他的骨气了。 只是萧锦云原以为,他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可她却没看到,那些真心里又到底有几分真心呢? 舅舅是陈家人,听说从前也受了陈家不少恩惠,但这么多年,却很少提起陈家,每每提及往往都是如今朱门大户的萧家。 萧锦云想,自己从前怎么就没看透呢? 若不是陈礼州这回把她往死里逼过,她也只以为舅舅是怯懦。可是现在她却有了些别的看法。 萧锦云瞪一眼吴二狗:“你要把我沉塘?吴二狗,里正大人还在这里呢,什么时候就轮到你说话了?” “你……” 吴二狗不知道萧锦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没找到反驳的。 萧锦云也不再看他,只对里正道:“还是那句,我相信大人的公正和英明,一定不会冤枉好人。若舅娘和表哥咬定是我,我也不多解释,就让他们拿出证据来。若拿不出证据,便是闹到衙门,严刑拷打,我也还是没做过。” “我就一条命,死了没关系,但是日后萧家要是来要人,没有证据可就不好交代了。” 萧锦云其实连萧家是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先吓唬住那些人。方才陈王氏已经承认萧家送钱的事,那么多钱,也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就能拿出来的。 村里那些人知道什么,都是些喜欢欺软怕硬的人。 可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光凭这些话,到底能唬住几个人。更何况,普通村民也罢,如今舅舅和里正可都在这里。 她在心里又计较了一番,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却没想沈珩在这时候开口了,他的声音同乡里那些汉子都是不同的,不疾不徐,带着山涧清泉的舒缓,低低的,叫人听着听着就听到了心坎里头。 他说:“按照《大唐律》斗讼篇的规定,‘诸诬告人者,各反坐。’”萧锦云听得明白,其他人想必也听得明白。 意思就是,如果是诬告,到时候查出来,诬告者要受到和和诬告罪名同等的处罚。 他们给萧锦云指认的是通jian,但萧锦云曾经从江先生那里听过,本朝民风相对之前开放不少,通jian也没有以前的律法规定得重。 按照本朝律法规定,“和jian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也就是说,通jian者如果没有成过亲,就是男女各判一年半的徒刑。 一年半不长,可若落到萧锦云和沈珩头上,从此两人名声也就毁了。但若是其他人诬告,那么他们也就会承担同样的责罚。 大家不过是看热闹,说几句风凉话,谁也不愿无端端把自己牵扯进来。 陈王氏也心虚了,但和自己儿子对视一眼,又有了底气,扯开了嗓子道:“你不用拿这些吓唬我,不就读过几个书,认得几个字,要真是做人事的,就不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勾当来。自己都做了,还怕人说不成?” 第25页 “我做了什么了?” 萧锦云把头髮拢到肩膀后面,她个子不高,不晓得是这几天吃得不好还是什么原因,发育也不太好。 在乡里,十六岁都是可以做母亲的年纪了,可她自己看起来却还跟个孩子似的。身板儿小,皮肤也偏黑。 倒是那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 可现在她的笑却并不发自内心,带着冷冷的嘲讽,看着陈王氏:“听舅娘这话,好像巴不得我做什么,是不是舅娘觉得,我做了什么,就能把我赶出村子了?这些年那边送来的东西,也就不用给我了?” 这些话她原本没想着说出来,舅娘对她再无情,可舅舅到底没有亏待她。只是现在,她到底还是看出来,对他们来说,利益才是最要紧的。 舅舅把她养在陈家,真的就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吗? 见陈王氏又要嚎叫,萧锦云先一步打断她:“舅娘若是没有这个意思,那今天当着大家和里正的面,把那边送来的东西都给我吧,按理十六岁就是成人,如今我也快十七了,确实该自己照顾自己了。” “你……你什么意思啊!” 陈王氏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都快指到萧锦云的鼻子上。 陈礼州也跟着出来指责萧锦云:“表妹你这话可没良心了,这些年你在陈家,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我妈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要是再城里,请个老妈子也不只这个价。再说,萧家能给我们什么,给的那些东西还不是全都用到了你身上。” 他眼珠子一转,继续道:“你那里不是有清单吗,那你就把清单拿出来大家对一对,也免得大家说我家占了你多大便宜。” 萧锦云瞪着陈礼州,没想到他倒是有几分头脑。萧家什么时候看好过她这个女儿,每年派人来送东西,却从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她哪里会有什么清单。 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为了唬陈王氏。 可没想到却被陈礼州一眼看穿。 第28章:信口胡言 萧锦云一时找不到话接,所有人都看着她,其实这场戏演到现在,人群里已经有人眼红了。 每年萧家送东西来的事儿,是村里村外人都知道的。大家虽也有些眼红,但不知道送了些什么,倒也没什么话说。 可是如今萧锦云却报出那么一个惊人的数字,加上陈家这些年在村里,日子确实过得比大家都强,难免就有人连看热闹也看得心里不平衡了。 听陈礼州这么一说,便小声接嘴道:“什么清单不清单的,这陈家不明摆着就是占人一小姑娘的便宜吗?”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纷纷点头,“锦云这孩子,这些年确实过得苦了些。” 大家虽然没有大声说,可议论起来,陈家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陈王氏和陈礼州对视一眼,又扯开嗓子嚷起来:“什么萧家的东西,什么占了便宜,锦云啊,说话可得凭良心,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你要非说我陈家占了你什么东西,就把你的清单拿出来,若是我们真拿了你一分多余的,我立马就分毫不差地退给你。可要是你拿不出来,在这里凭空捏造,你又要如何?” 萧锦云攥紧了拳头,陈王氏这分明就是耍赖,现在他们都已经料定,她就是拿不出清单。 她看向舅舅,舅舅拧着眉,却只挪开目光,装作没有看到。 这时陈礼州也站出来,装模作样道:“锦云,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竟然为了维护一个jian夫,这么坑害自己的家人。你先前冤枉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连爹娘的养老钱都不放过,你说……” 陈礼州指着萧锦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这样让他们多心寒,这种事连牲口都做不出来。” 陈礼州倒真是有几分聪明的,他这话不仅把矛盾又推回到萧锦云身上,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门口的人又议论开了:“这姑娘自小就是在陈家长大,却没想到现在竟为了个外人……到底不是一个姓,咋养都养不熟。” “谁说不是呢,这是谁遇到都教人心寒呢” “是啊,你看陈家那当家的,一句话都没说,不晓得是有多心寒。” 萧锦云的目光不经意又看过舅舅,那些话他分明是听到了,可是只当做没听到一般,低头拿烟枪在地上敲了敲。 陈王氏和陈礼州一唱一和,萧锦云本就处了劣势,加上自己又拿不出什么清单,这下就更被堵得无话可说。 正不晓得怎么办的时候,沈珩却从她身后走上前,仍是不疾不徐的动作。语气平静:“到底是不是冤枉,锦云说了不算,陈家的一面之词也未必就当得真。要弄清楚这事儿,倒不如去请萧家的人来问问。” 沈珩的目光看向里正:“至于大家口口声声说的通jian,我虽不敢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但是玷污一个小姐清白的事,也实在做不出来。这事儿我原本是不打算计较的,可现在看来,有人非把这事儿栽赃到锦云头上,我也就不得不管上一管了。” 他看向萧锦云,萧锦云微微一愣,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对她改了称唿。 锦云、锦云…… 这两个字在萧锦云脑中不断回放,她的脸也禁不住地红了起来。 沈珩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却安静下来,连里正也是顿了下,才开口问:“既然你说你们不是通jian,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给大家看,口说无凭。” 里正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着他们,萧锦云脑袋一热,提高了嗓门:“里正大人说得好,口说无凭,那凭什么陈家的人说我通jian,我就是通jian呢?” 里正微微皱眉,显然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却碍于村民都在场,没有多说,只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跟一个男人在这屋里,衣衫不整,你还在狡辩什么?” 萧锦云的气血冲上脑袋:“我为自己说话就是狡辩?你们看到沈公子在屋里照顾我,看到我们坐什么苟且之事了吗,衣衫不整,我还是说是陈礼州给我扯坏的,你们怎么不听呢?” 萧锦云这话说得不明智,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她衣衫不整是事实,不管是怎么回事儿,总归传出去她这个姑娘的名声都不好听。 可是萧锦云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这些人想看热闹,恨不能把事情闹大。不仅要冤枉她,还巴不得把沈珩也牵扯进来。 虽然他们也不见得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萧锦云越想越气,音量也提高了,“这么多年,我在陈家是怎么过来的,做饭、洗衣、挑水、砍柴,只要有点眼力的,我不信没看到。可是我落难的时候,谁来管过我,我长这么大,吃你们谁一口饭,喝你们谁一口水了,现在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来评判我?” 萧锦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其实说完这些话,她自己也有些愣住了。这么多年,原来她的心里早已积满了怨气。 第26页 只是那时她还小,要靠着陈家,便只得忍气吞声。若果不是这次陈礼州和陈王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她都不晓得,原来自己也是会耍泼的。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萧锦云会说出这种话,愣了下又在门外开始窃窃私语。周婶儿的声音最大,带着一股尖酸刻薄。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还想要招人待见,我看陈家这些年做得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晓得咋偏偏就养了个白眼儿狼。” 萧锦云握紧拳头,一眼瞪过去:“我还敬你一声婶子才好好跟你说话,但你无凭无据说我白眼儿狼,我就是不认。我再白眼儿狼,还能看着自己丈夫活生生疼死也不肯给他出钱请大夫?” “还有你那个有出息的女儿,咋嫁出去这么久,也不回来看你呢?你要真是闲得慌,就好好管管自己家里的事,别啥事都跟着掺和!” “你……你这丫头……”周婶儿被她气得鼓起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事,萧锦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还是听自己舅娘在背后嚼舌头跟着的时候说的。原先她还同情她,可现在才晓得,有些人自己有了伤疤,就恨不能把所有人的伤疤都揭开。 自己过得不好,就恨不能别人比她过得还不好。 第29章:污衊之罪 周婶儿不晓得从哪里捡起一个掏火棍,三步两步就要冲到萧锦云面前,但是被身边的人拦住。 “周婶儿,你冷静点。” “就是,犯不着动气,这还是个姑娘家呢,就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 周围的人都转来指责萧锦云,萧锦云也气,可是晓得跟这些人辩驳不通的。 这时又听人说:“我听说,她娘是在生她的时候死的,后来家里也不肯养,才把她送这里来的。你说她家人也是,这么个克星,自己不养就拿来祸害别人。” 说话那人平时跟周婶儿走得近,东加长西家短的也没少口舌。 陈王氏斜着眼睛睥她一眼:“可不是,也就是我们家才肯收养她,剩下换了谁,你看愿意搭理她的,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呢。” 萧锦云握紧了拳头,也不理会陈王氏,却把目光直直看向周婶儿身边那个人,“我克星怎么了,克着你什么了,我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剋死你家什么人了吗?” 那些污衊的话,萧锦云都能听得下去,可是她也不是什么罪名都承担的。这些人欺软怕硬,要是任由他们胡说,还不知道要扯出多少事端来。 可这些话却听得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被骂的那个人更是忍不住,夺过周婶儿手里的掏火棍就要来打她。 前些年萧锦云在陈家就没少挨陈王氏的打,憋屈了多少年,这会儿又正是气头上,哪里肯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便抓住那人的棍棒,要跟她拼了。 可是陈王氏却一把上了抱住她,“锦云,她可是你婶儿,你不能这么大逆不道。” 话说得好听,陈王氏那两只粗壮的手却死死钳住萧锦云。萧锦云挣扎不脱,手上使不出力,便被那掏火棍生生打在身上。 她疼得叫起来,“放开我,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但陈王氏却抱得更紧。 上来帮忙的人也并不去拉打人的人,都跑来把她按住。 里正也在旁边,喊了几声住手,却并不让人上来拉架。 萧锦云肩上背上挨了几棍子,不知道是谁扯住了她的手,眼见那棍子就要从她手上落下来。她慌了,大叫:“舅舅,舅舅救我!”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糙,那棍子的力道,若是下来,必然那条手就断了。 “别打了,都给我停下来!” 她听到陈德贵的声音,带着恼怒,可是已经迟了,眼看着那棍子就要落下来了。 她闭上眼,半晌没有疼痛,周围却安静了下来。 睁开眼,是沈珩把棍子握在了手里,“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都是她的长辈,我倒还是第一次见有长辈这样对晚辈的。” “她活该!” 打人那个妇人愣了下,狠狠“呸”了一口:“自己不要脸偷了人,不知道错就算了,还敢这么嚣张,简直是没脸没皮了。” 又转头看里正,换了副眼泪汪汪的样子:“里正大人,这可是您看到的,您可要给我们做主,瞧她那一副贱样,咱清河村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 周婶儿也掺和:“就是,您也听到了,她刚才说的那都是些什么话,这种人现在就能偷人,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沈珩也不跟她们争辩,只将目光挪向陈德贵:“陈先生也觉得锦云是活该?”轻轻一笑,“这事儿我既然牵扯进来了,也就不能袖手旁观。” “既然有人存心要污衊我跟锦云,那咱就衙门去走一趟。这大唐还是有王法的,到时候看衙门怎么判怎么说。” 停了停,又继续:“没关系,大家都可以去做个证,既然都看到了,我也不为自己辩解。若到时候事情真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没法抵赖,但若查出来我们没有做过,恐怕几年的牢狱之灾众位也是免不了的。” 沈珩说着话的时候,不大像一位公子,倒更像是一个痞子。萧锦云第一次觉得沈珩像个痞子,却偏偏又觉得他是一个修养良好的痞子。 从前江先生就告诉过她,对付坏人,你就得拿住他的痛处,比他还要坏。 现在面对陈王氏的无赖耍横,还有那些掺和着只想看好戏的人,萧锦云忽然想,或许他们都不一定是沈珩的对手。 沈珩说着就要带萧锦云往外走,里正却一拍桌子:“给我站住!” 他站起来,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立即就拦在沈珩前面。里正背着手走过去,“我看今天谁敢走!” 她没有沈珩高,但却有里正的威严,背着手站在沈珩面前:“这是村里的事,是不是有这回事,我们自己会查清楚。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珩笑:“大人这话问得好,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民宅。我若是不能想来就来,在场的众位又凭什么想来就来?至于是不是想走就走,你们若是觉得拦得住,就尽管上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锦云拉了拉沈珩,担忧地摇摇头。沈珩没在村里活过不晓得,难道她还不清楚吗?这里正也不是啥好东西,前些年穷的时候,家里有个糟糠之妻。 后来在外头做生意发了一笔财,回到乡里又娶了村长那个守寡的女儿,这才当上了里正。可是村长那女儿可凶得很,处处都要压他的原配一头。 他的原配也是老实人,没什么话说,这么多年,就一直被村长那女儿欺负着。 这里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年,没少往村长家里跑,但自己原配娘家那边,却过年也难得去一次。 第27页 这样不讲情谊的人,能跟他说得清楚什么。 不过她倒是第一回晓得,原来城里的公子也有不讲理的时候。 只是这事儿要是现在走了,到底不好,沈珩这般驳了里正的面子,到时候真上了衙门,带人去作证,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的往他们脑袋上扣屎盆子。 沈珩的那些话,能吓到寻常百姓,却未必吓得住那些又横有不讲理的人。 第30章:要你好看 萧锦云这边兀自担忧着,沈珩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仍要往外走。里正使了个眼色,旁边立马就有两个小伙子要扑上来。 “谁敢动我家公子?” 青云身形微动,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匕首,不等众人回神,已经架在里正脖子上。 里正吓一跳,声音都颤抖了,“你……你干什么?” 谁也没看清青云的动作,等众人回过神,沈珩已经走到里正面前,抬手:“青云,不要伤了大人,到时候衙门里还需得有人去作证呢!” “你、你们这是行兇!”里正几乎要吼起来。 青云手里的匕首又近了几分,他仰着脖子不敢再说话,却把目光转向门口:“陈德贵,快看看你养了个什么样的好侄女,还不叫他们快住手。” 陈德贵手里拿着菸袋,没想到里正会在大庭广众忽然呵斥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转向萧锦云:“你还嫌不够丢人吗,看看你,看看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萧锦云也没想到青云会这么大胆,刚准备要拉住他,却被陈德贵这么一顿呵斥,有些委屈,叫了声:“舅舅……” 这两日的事虽然让她对这个舅舅有些失望,但这么多年,她到底早把他当做亲人了。 但这一声“舅舅”却被陈德贵打断,“不要叫得这么好听,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不?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我们陈家的人可做不出来。” “我没有做过,是陈礼州……” “闭嘴,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晓得,他胆子再大还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萧锦云被呵斥得愣了一下,手指慢慢攥紧,“难道我不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舅舅就不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眼睛里有了些潮红,她抿一抿嘴,继续说:“舅舅也晓得那是畜生不如的事,在舅舅的心里表哥做不出来,可我咋就能做出来呢?” 陈德贵皱了皱眉,像是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但陈王氏却冷笑一声:“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都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们陈家把你养这么大,亏待你什么了,你现在却把屎盆子朝你表哥头上扣,还反过来连陈家的东西都想抢过去,你说这种事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萧锦云张张嘴,还要说什么,被陈德贵打断:“行了,你是什么样你自己还不知道吗?这些年你在陈家长大,我想你再怎么不计我的好,也不至于合着外人来陷害家里人。可是你呢,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我怎么了,在舅舅眼里,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王氏冷冷地唾了一口,道,“刘家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前些日子是不是你带着她们到陈家来闹的?” “你现在也不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谁知道你肚子里装了什么坏水儿,年纪不大,心已经坏透了。我们陈家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去教唆那个疯女人来对付你表哥。我看你就是巴不得看我们陈家绝后!”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挑唆了,你儿子自己做了什么事……” “呸!”陈王氏耍起泼来也十分了得,一口吐在萧锦云脸色,“我儿子做了什么事了,衙门的判决都出来了,我们家阿州是无辜的,都是那个疯女人闹事想讹诈我们家……”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我就说,她们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敢情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好啊萧锦云,看来你是早就盯上我们陈家的东西了,故意教唆外人来讹我们,你这招真是用得好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萧锦云忽然吼起来,朝陈王氏冲过去,“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萧锦云从没在人前耍过泼,可是也见到别人这样做过,她冲过去一手揪住陈王氏的衣领。 这个贱人,原来都是她在中间挑拨。现在舅舅也是这样的态度,不知道这个贱人还说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话。 陈王氏尖叫一声,旁边的人反应过来,连忙按住萧锦云。陈淑兰不知从哪里钻过来,扬手就给了萧锦云两个嘴巴子。 “给你脸了是不是,贱人,你要是敢动我妈一根汗毛,我今天就在这里打死你!” 萧锦云被打得有些懵了,忽然反应过来,挣扎着奔向陈淑兰:“你打死我啊,你们就是这么欺负我的,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打不死我,我一定让你们全家好看!” 萧锦云情绪上来,红着一双眼,旁边几个人都按不住她,眼看她就要抓住陈淑兰了,却被陈德贵一巴掌打过来:“够了,你看你现在想什么样子。我真是后悔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要我好看,好啊,我今天就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好看!” 陈德贵的声音很大,看来是真的发火了,一双眼睛瞪着萧锦云,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锦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也收不回来。陈王氏挑拨离间,陈礼州是舅舅的儿子,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们一家人怎么也得帮着一家人。 陈德贵扯着萧锦云,一把把她扔向青云的方向,“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好意思在这里吵,还要行兇,你今天到底放不放人?” 萧锦云被扯得身子踉跄,险些就坐到了地上,沈珩扶了她一把。她却只咬着牙,抬头瞪着陈德贵不说话。 他们都这样对她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偷人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连青云劫持的人,也要算到她头上。 陈德贵抬起烟枪就要给她打过来,“你放不放人?” 萧锦云仍瞪着她:“不放,你凭什么让我放,又不是我抓的人,你有本事就让……啊!” 话还没说完,陈德贵那烟杆子就落在她身上,疼得她几乎要跳起来,陈德贵却又抬起手,“你怎么就成这样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竟然就是个白眼狼!” 说着手里的烟杆子又要落下来,但这回却被沈珩截在手里。 第31章:锦绣荣华 陈德贵愣一下,往回抽,目光却看着萧锦云:“你想干什么,你还想让这个jian夫也打我一顿是不是?” 他往回使劲一拉,没想到沈珩却轻轻松了手,陈德贵用力过大,自己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萧锦云还有些动容,上前一步:“舅……” 第28页 被沈珩拉住,“你自己还虚得很。”转头对着青云,“去给我搬个凳子过来。” 青云的匕首在手里转了两圈,不知那身形是怎么挪动的,只一眨眼,已经把凳子放到了沈珩手边。 再一眨眼,匕首又架在了里正的脖子上,轻轻一笑:“这些人都没把你这个大人放在眼里,你看你在这里受苦,他们却在那边忙着争财产,忙着打人抱自己的私仇。你的命在他们眼里不值钱呢!” 青云说得云淡风轻,那把匕首再在手里挽了个花样,从里正眼睛前面掠过,还带着细细的疾风。 里正惊唿都没惊唿出声,脑袋上束得好好的头髮忽然就散乱开来。 他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巴,就那样木讷地看着青云。 青云却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这就算是个教训,要是下次再敢对我家公子不敬,可就不止断个头绳这么简单了。” 青云摊开手,那根头绳在他手心赫然已经断成两半,他把头绳仍在地上,擦了擦手,回到沈珩身边。 里正吓得好长时间没说话,勐然回过神来,赶紧就要走:“这件事我管不了了,你们陈家人这么有本事,自己去解决吧。” 这话他是对着陈德贵说的,显然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大概也是怕了青云,单单青云那几句话,不见得有挑拨离间的效果。可他现在急着走,分明是晓得青云的厉害了。 刚才青云那几招,离得近的几个人都看到了。陈礼州虽然没看清,但是昨晚他挨了青云的打,也知道他的厉害。 见里正要走,他连忙上前拉住:“大人,您可是来主持公道的。这通jian的事……” “你们陈家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里正甩开他的手,一副已经不想管的样子,“你们的事,让我来得罪人,到头来我还落不到一声好。你们家的人好本事,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 “可那也不是我们……” “你给我滚一边去!”里正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推开陈礼州,“不是你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出了事就想到我,有好处的时候就不管我的死活。自己家里出了不要脸的事,还让别人来给你扛着不成?” “这件事你们自己解决,要杀要剐,打死还沉塘都跟我没关系,到时候反正有官府管呢!” 里正说着往外走去,那几个跟着他一起来的人也走了。 剩下的人还在观望,青云把匕首往桌上一拍,“都留在这里干什么呢,里正都不管了,难道你们还想管不成?” 这话一说,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你拉拉我,我拉拉你,低着头转身走了。 青云呸了一句:“都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还有人忍不住回过头来看,青云嘴角一挑:“怎么,还想留下来作证不成,要不要我带你们去衙门呀!” 一句话问得几个人拔腿就跑了。 屋里只剩下萧锦云,还有陈家一家人。 陈王氏看看萧锦云,又看看青云手里那把匕首,没有开口。陈礼州也是知道青云厉害的,只有陈德贵,把那烟杆子往桌上一放。 也不看萧锦云,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陈家已经养不起你了,你要是还有脸在这村里住下去,这房子就留给你,可是我也说清楚,从今以后,你跟我们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萧锦云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陈德贵站起来往外走,陈王氏和陈淑兰也赶紧跟上去。只有陈礼州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萧锦云,你给我记住。” 现在外人都走光了,他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扮好人。 沈珩扶萧锦云在那凳子上坐下,吩咐:“青云,你去厨房里烧点水来。” 青云一时没回过神,沈珩抬眸看过来,“我看你这两日是真有些皮痒了不成?” 青云回神往灶房走,但脸色却并不高兴,嘴里嘟囔着:“随从也有随从的操守,我又不是使粗的老妈子。” 沈珩并不理会他,搬了个凳子在萧锦云对面坐下,托着下巴瞧她。 萧锦云被他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叫了声:“沈公子……” 沈珩却只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又打量了她半晌,才开口:“高宗十二年,京都有陈氏,世袭太尉,为京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煊极一时。” “陈氏有嫡女,名陈婉,二八年华嫁入太师府。原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却在高宗十六年发生了变故。” “陈氏被告谋反,罪证属实,判了满门抄斩。陈婉是嫁出去的女儿,本不必受牵连,却在生产当日,因忧心过重难产而死。” “不过陈婉虽死,却为萧家生下一个女婴,名唤锦云。锦绣荣华,彩云出岫,飞盖上天衢。太尉府和太师府的嫡长孙女,自然当得起这个名。只可惜谁也没有想到,太尉府会在一夕之间满门抄斩。” “陈婉逝世,因朝廷并未迁罪于她,萧家仍以夫人的名义为她下葬。不久以后,太师府高升为司空府,从一品的太师也升为正一品的司空。同年六月,萧司空扶了自己的姨太太,尚书右僕射的庶小姐温静初为正妻,称夫人。” “九月,温夫人有孕,有游方道士来萧家,下人抱着未及半岁的大小姐出来,被游方道士看见,便留下‘克母害父老不闲’的预言。后那位嫡长的大小姐便被送出司空府,从此生死不知。” 沈珩平静地讲完这些话,像是在讲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萧锦云的拳头却一点一点握紧,这些事,她从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她知道从前陈家了不得,知道萧家是朱门大户,却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纠葛。 先前沈珩便问过她,是否听过京都萧家,她只摇头否决了。 可原来沈珩竟比她晓得的多。 锦绣荣华的锦,彩云出岫的云,原来他们给她这个名字,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飞盖上天衢的。 可是现在她却落进泥沼里,险些被人踩入地底。 第32章:告上官府 青云已经烧好了水,萧锦云在洗澡换衣的时候,他们就守在门外。 早已到了开春季节,田里地里一片油绿,农家的春水田也泡上了,只等着过几日便犁田播种。 接近晌午十分,田里还有人在劳作,乡间的人家,便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青云想不明白,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沈珩:“公子不是说,我们来这里是来避灾的,却为何三番五次地去管这些麻烦事呢?” 沈珩的目光从那阡陌间收回来,回头看一眼那关得严严实实的柴门。 “听说,皇上将萧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了太子。” 青云摸着脑袋,并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道:“这事儿,公子离京前不是就得到消息了吗?” 沈珩点头,目光又望向前方,春水田的尽头,是起伏的山峦,笼罩在阳光底下,是一层不真实的金箔。 第29页 青云见他不答,也不敢多问,只又闷着脑袋自己纠结去了。 倒是沈珩,眼里始终一派平和。 离京之前,他便知晓皇上赐婚的事。可若不是后来被追杀,流落于此,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萧家的嫡长女,原来并非京都那位萧舒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萧舒窈的名,原本是取的这个好兆头,却没想到,她果真长得天姿国色,窈窕静好。 十二岁那年,便已是名冠京都。 那姑娘沈珩也是见过的,如今大约十五上下,模样许是随了母亲,跟萧锦云倒是没几分相像。 萧锦云很快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见沈珩和青云还在外头,愣了下,赶紧请他们进来坐了。 已是晌午时分,萧锦云家却已快粮尽米绝,做不出像样的饭菜。沈珩倒也不介意,只问:“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萧锦云的神思还有些迟钝,恍惚地瞧着门外,摇摇头:“我还没有打算,可昨夜之事已经闹开,若是留在村里,今后想要过安生的日子却是不容易,除非……” 她的话停了停,看向沈珩。 沈珩没有开口,耐心等着她后面的打算。顿了片刻,萧锦云才开口,目光坚定地看着沈珩:“除非这事儿,让官府来断一断。” 说这话萧锦云其实是犹豫过的,这事儿虽关系她和沈珩两人的名声,可沈珩却到底是男儿,且不是这村里的人。 待离开这里回到县城,他仍是让人看了都要心声羡慕的公子哥。可萧锦云却不得不承受那些流言。 她自然可以离开,可是这么多年,她都一直住在这里,如今忽然让她走,她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呢? 但是若是要把这事儿闹上官府,却非得要沈珩帮这个忙的。他已经帮过萧锦云许多次,虽说是报恩,可萧锦云晓得,若真算起来,自己对他那点子恩情,早就已经报完了。 沈珩倒是没有别的话,点头:“无论日后留不留在村里,但女子名节为大,这事儿报上官府的确没错,免得日后再惹不必要的口舌。” 萧锦云眼里还有一丝挣扎,顿了顿,道:“若是公子不方便……” 沈珩打断她后面的话:“我每日都是闲暇,不过斗鸡走狗,没什么方不方便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双方各执一词,那些旁人凑个热闹,也不敢胡说。” 萧锦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道谢:“这事儿给公子添麻烦了,锦云先在这里谢过。既然如此,公子也不必生疏,叫我锦云便是。” 说这话,萧锦云脸色微有些晕色。但先前沈珩当着那些人的面已经这样称唿过她,她便也安慰自己宽了些心。 两人又聊了两句,都是关于昨夜之事,对于先前沈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萧锦云却绝口不提。 她从前便听舅舅嘆过,陈家衰落,萧家荣宠。她也曾期盼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有祖母和爹爹,可他们却从没来看过她,也不把她接回去。 直到沈珩说的那些话,她方才明白,原来爹爹已经另娶了他人,对方是高门大户的官家女子,两人如今正是鹣鲽情深的时候,对已故多年的亡妻的感情自然也就淡薄了。 萧锦云倒不愿去多想这些,倒是沈珩说,当年陈家是因谋反才被满门抄斩。这件事让她心头暗暗震惊。 这么多年,舅舅倒是提到过陈家衰落,言语中都是惋惜,只是陈家到底如何衰落,他却从来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 萧锦云现在才晓得,原来是因为谋反。 谋反是大罪,轻则处死,重则株连九族。陈家当年是满门抄斩,也算是罚得不轻了。 沈珩对这件事倒是知道得清楚,但萧锦云也不愿多问。她是在这乡下长大的,当年许多事,她不知道也没有经歷过。 如今听听也不过听故事一般,却懒得费神去深究。 至于沈珩为何知晓,她更觉得无可厚非。前些日子便听杜家那丫鬟说过,沈珩自小就不长在沈家,而是在外游歷。 游歷之人,听得多也见得多,知晓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 萧锦云跟沈珩正说着话,却看到刘奶奶从门外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从牢里出来以后,萧锦云觉得刘奶奶整个人都变得矮小了些。 她佝偻着腰进来,见沈珩和青云也在,愣了下,才颤颤巍巍地过来道谢。 沈珩看一眼青云,青云赶紧将她扶住。这才听沈珩道:“这事儿其实不必感谢我,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倒是锦云忙前忙后,吃了不少苦头。” 沈珩倒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萧锦云提过那一句,他果真又改口过来叫了锦云。 萧锦云的脸不自觉烫起来,不看他,道:“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白忙一场,最后还是多亏了沈公子。” 青云在旁边插嘴:“就是,害得我家公子险些耽误了大事。” 沈珩看他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闭嘴不言。 刘奶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连连道谢。忽又自己是来看萧锦云的,这四乡八邻最是人多嘴杂,好事不出门坏事却能穿千里。 萧锦云的事,刘奶奶今早也听说了。 只是思虑再三,到底没敢来。 灵儿的事前些日子已经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如今锦云又是这事儿,若是她来了,指不定那些人得把话说得多难听。 况且,如今她也实在没有脸面了。不管怎么说,这庄稼人,蹲过大牢就是一辈子都能被人戳着嵴梁骨嘲笑的事。 第33章:高调离开 刘奶奶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只站在远处不敢过来,见萧锦云从屋里出来,才蹒跚着往这边走。 不远处的农田里有人干活,她怕人看到,便低着头只顾往这边走。 却没想到沈珩还在这里。 萧锦云的脸上还有明显的伤,刘奶奶一眼就看到,大概也猜到这伤是怎么来的。于是避过去没有去问。 但她没想到萧锦云回主动提及,不仅提了,还握住她的手,要她同她一起再去趟衙门。 刘奶奶愣了下抽回手,又嘆了口气:“去告又有什么用,那县官怎么管的上我们的死活,还不是谁有钱多塞一些,便让他赢了官司。” 说着她反倒握住萧锦云的手:“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旁人说什么也听得过去。可你还是个大姑娘,千万别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萧锦云却摇头:“这件事,我若是不还自己一个清白,才真会后悔。”况且刘奶奶说的也没错,她还是个大姑娘。 正因为还是个大姑娘,所以不能这么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刘奶奶看向沈珩,欲言又止,大约希望他能跟萧锦云说说。 沈珩不说什么,刘奶奶又看向萧锦云,担忧道:“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儿的,可得好好想清楚,你看我……” 提到自己,刘奶奶没再往下说。 萧锦云反握住她的手,摇头:“我没有闹着玩儿,也知道那边难缠,可是这次我没有退步的余地。” 第30页 她看一眼沈珩,才慢慢将陈礼州这几次想欺凌她的事讲了出来。 刘奶奶原本还不知道有前面那些事,听萧锦云这么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过了好久,才嘆口气:“可是告官的事没有那么容易,我听说,陈家告官的事,也是有人帮着他们出的主意。” 萧锦云眸色微动,刘奶奶这么说,的确是让她想到一个人。 上次在县衙外遇到的那个方先生。 其实表哥和舅娘忽然去告衙门那件事,她也觉得有些蹊跷,那种事平常百姓哪里想到会闹到衙门。 更何况,那件事跟表哥脱不了干系,纵然他平日里再混帐,可是自己犯了混,也是万万不敢告到衙门的。 却偏偏前些日子,忽然就把事情捅上了衙门。 如今刘奶奶说起来,萧锦云倒真的觉得跟那个方先生有干系了。 只是,他是如何认识表哥的,又为何要帮他呢? 萧锦云想不明白,不过既然牵扯到这位方先生,她心里的底气又少了些。这位方先生当年是何许人物,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若陈家真是得到他的帮助,告官这件事便的确有些难办。 萧锦云看向沈珩,讲了自己那天在衙门外看到的事,又讲了当年那些关于方世杰的事迹。 沈珩倒没说什么,微微拧眉,许久,又渐渐松缓,道:“倒像是有几分本事,不过,倒也不是非输不可。没有狭路相逢,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萧锦云和刘奶奶都看着他,两人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可看他的模样,倒像是胸中有了一番丘壑。 萧锦云家里的米缸已经见了底,这几日乡下这房子也已经不能住了。 沈珩让萧锦云先同他回杜府,可刘奶奶却拉住他们:“锦云如果不嫌弃,这几日先去我那里住,也算有个照应。告官的事,我看还是想想再决定。” 刘奶奶佝偻着背,这几日头髮又白了不少,额头上一道道的皱纹。可看着萧锦云,眼里却没任何坏心。 萧锦云咬着唇想了想,看向沈珩:“我还是先去刘奶奶家吧,既然要告官,就不能给人更多口实。我们虽然是清白的,但是人言可畏,到时候我又住在你府上……” 沈珩自然知道她们的担忧,只是也不在意。不过见刘奶奶和萧锦云都有担忧,也只好点头:“行,那你先在刘奶奶家去,等我回去安排好,明日让人来接你。” 萧锦云似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好。” 等沈珩走了,刘奶奶终究还是不放心,拉住萧锦云:“上衙门可不是闹着玩,弄不好就……” “我知道。” 萧锦云打断刘奶奶,岔开了话题,“我家还有些面和咸菜,我去拿,放在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拿走了。” 说着往灶房走去,刘奶奶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 萧锦云在厨房静了片刻,才去拿面和咸菜。刘奶奶那些话她不愿意听,只是,如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决心,再听刘奶奶这么说,她怕自己真的会退缩。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换了别家,恨不得压下去才好,她却偏偏要上衙门。她想要一个清白,到底有几分胜算可以要到呢? 萧锦云不愿去想,这件事沈珩是为了救她被牵扯进来的,到了如今,沈珩还在为她着想,她也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才是。 走到门口,瞧见刘奶奶那矮小的背影,眼睛有些发酸。刘奶奶劳碌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这辈子却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走过去,一手抱着面和咸菜,一手扶起刘奶奶:“刘奶奶,咱快回去吧,灵儿姐还等着吃饭呢!” 刘奶奶望着门外水田的目光收回来,连连点头:“哎,走、走!” 沈珩果真第二天就让人来了,一辆大马车。村里好多人都跟着来看热闹,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回来探亲。 却没想到马车直接开到刘奶奶的茅糙屋,车夫下来,恭请萧锦云上了车。 围在栅栏外的人议论纷纷,萧锦云知道,这件事不出两天,肯定就会传遍全村。但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不知道沈珩为什么要这样。 马车离开的时候,刘奶奶就站在大门口,看着车轱辘一路远去,苍老浑浊的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昨夜萧锦云没有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嘆息。要上衙门,对一个大姑娘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三人同宿一床,刘奶奶听着那些嘆息,心里也百味陈杂。 第34章:明日再来 灵儿已经在刘奶奶身边睡着了,可是她心里却停不下地担忧。她是老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还在乎什么。 可是灵儿还年轻,几年前那件事…… 罢了,那都是从前,怪灵儿有眼无珠。只是原本事情是没有人知晓的,都是周家和陈家那两个碎嘴婆,一传十十传百。 后来他们实在抬不起头在村里做人,搬到了村东口。却没想如今又除了这些事,若是没有这些事,灵儿的名声虽坏,可日后待自己百年,她自己也是可以供活自己的。 而如今,不仅她跟灵儿的名声都烂透了,灵儿的病还…… 若是日后自己真不在了,她该怎么去活。村里那些打着光棍的汉字,还不把她给生生糟蹋了。 原来她与陈家、周家便已结下那桩恨事,到了如今,更是将那陈家人恨得如骨。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从大牢出来,她是真的没什么可恋了,若不是灵儿,她真愿意拿一根绳子就在这房樑上把自己挂了。 可是如今却还得苟且活下去。 听村里的冷言冷语,看陈家人活的逍遥自在。若不是昨晚……若不是昨晚陈礼州又去做那畜生不如的事,她其实已经死心了。 她和灵儿也就这样了,实在不行,到自己百年的时候,便去买一包耗子药,带着灵儿一起走罢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外人怎么说她没法子,却不能留她在这世上让人糟蹋。 但如今…… 刘奶奶在门口站了好一阵,篱笆的围栏外还围着一堆人在指指点点。有人眼红那马车,想过来问,但似乎又忌惮什么,终究没有过来。 马车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岔路口,风吹得那帷幔旁边的流苏肆意飞扬,马车的四个角都挂了铃铛,一路走便一路响。 声音清脆如歌,伴着春日漫山的梨花。 人群也渐渐散了,大家田里地里都有活要干,刘奶奶回过头就看到刘灵儿坐在屋檐下,那黄土地,她一身布裙弄得脏兮兮的。 刘奶奶正要叫她,却发现她的目光呆滞,正看向远方,看着刚才那马车消失的方向。 刘奶奶心下一动,拖着还没有痊癒的腿一步一步走到刘灵儿身边,嘆口气坐下来,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进去吧,我给你做饭。” 刘灵儿的眼睛还是不动,看着那个方向。 刘奶奶叫了声:“灵儿……” 第31页 她才慢慢抬起手,指着大门外那坑坑洼洼的黄泥路,“去……” 黄泥路两旁的杂糙已经及脚踝,刘奶奶握住刘灵儿的手,目光望过去,怔了下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年刘奶奶虽然一个人住在村东头,却也不是那性子软弱的人。若不是如此,她何必自己一个人独居。 若不是如此,为何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俩人却没有男人敢欺负上门。 她没什么话说,也不过是知道说不通罢了。若是能说通,她也不会被夫家那些亲戚合起伙赶出家门。 人一旦变了嘴脸,比那豺狼虎豹还有兇狠。 “去。” 刘灵儿嘴里又发出含煳不清的一声,刘奶奶才回过神,点头:“去。” 这是灵儿自己的选择,她不过这把老骨头,也不怕折腾。 这边刘奶奶心里有了计较,另一边马车载着萧锦云也很快到了县城,连杜府都没有去,直接就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大门呈八字大开着,血红的廊庑栅栏映衬着对面雪白的重檐照壁,栅栏内右面是鼓,左面是锣。 那锣鼓可是轻易敲不得的,萧锦云听江先生讲过,那面鼓还有个名字,叫登闻鼓。 衙门的规矩是击鼓鸣冤,若非有真正的冤情,随便击响那面鼓,是触犯律令要受到责罚的。 萧锦云从马车上下来,沈珩已经等在外面。瞧着只有她身后没人跟下来,便知道她没有说服刘奶奶。 昨日萧锦云答应住在刘奶奶家,自然不单单只为了避嫌,还因着前些日子刘灵儿那些事。 若是刘奶奶肯答应同她一起告,这桩官司的把握就要大得多。若只她自己,一是没证据,二是那天晚上那么多人看着,她怕…… 萧锦云神思恍惚地想着那些事情,下马车的时候没注意,险些就栽倒在地。但身体前倾,喉咙里的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觉眼前有人影晃动,然后身体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抬起头,是那张光风霁月的脸,那微抿的唇,唇线生得尤其好看,像水墨里不经意的一笔,又像工笔中精心勾勒的痕迹。 “不用担心。”沈珩只一只将她接在手里,等她站稳,又不动声色地放开,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眼里。 “不会有人来公堂上作证,我们没有证据,他们也没有。就算要拼尽全力,我也总能保住你的名声。” 春日的阳光从头顶洒下,萧锦云看沈珩看得有些发怔。若不是此刻的春风十里,怎会觉得这高高的日头还能暖人心。 沈珩说,就算拼尽全力,他也要保住她的名声。 可是她萧锦云何德何能,值得沈珩这样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对她如此? 若是欠下这大恩,她又该要如何去报? 萧锦云随沈珩往那廊庑的栅栏便走,还没回过神,沈珩已经拿起那鼓槌,敲响了右面那面鼓。 鼓声响起,萧锦云吓了一跳,站在那八字门便得衙役跑过来,问:“来者何人,因何事击鼓,有无词状?” 这些问题都是例行公事,有人击鼓鸣冤,值班衙役便该问清楚,然后再进去报告县太爷,递交词状。 如果状告之人没有词状,还得找代书先写出词状。 然后交由县太爷过目,再由衙门的师爷办理有关审案事宜,出差票传唤原被告及干连佐证,在确定地时间到案。 沈珩是有备而来,只等值班衙役问完,便拿出词状交上去。又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一锭给衙役,道:“此事匆忙,烦请差爷速速禀报。” 然后把大的一锭塞过去:“这是给知县大人的,望今日大人能抽出时间,好好看一看这案子。” 沈珩像是识趣的人,那衙役也多看了他几眼,接过词状,把银子塞进袖口,缓和了语气道:“好说好说,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沈珩拱手:“那就麻烦差爷了。” 那衙役没说话,只是笑笑。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回覆说:“老爷说了,今日便去传唤,你们明日再来吧,明日巳时一刻升堂。” 沈珩点点头,“那我们明日再来。” 第35章:突发命案 走出衙门,萧锦云才问:“为什么今天不能升堂?” 沈珩转头打量她一眼,忽然笑起来:“若不是急需审理和查证的案子,官府通常都是另定时间审理。” 沈珩这么一说,萧锦云反应过来:“方才你给那县官银子……” 沈珩转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古都是这个理。若不给些好处,谁愿意去劳这心费这力。” 萧锦云自然知道这个理儿,但还是有些不高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买豆腐。这舟山县的县官老爷,真不像是个能为民做主的人。” 沈珩原本是走在前面的,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把她打量了半晌,道:“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不知到了公堂上,是不是还能这么伶俐。” 萧锦云脸一红,沈珩这话分明就是在拿她打趣。 不过她心里也没有半点懊恼,倒是觉得这公子哥,说起笑来的时候,更让人觉得亲近些。 这些日子,她虽与沈珩熟了,但到底有些隔阂。无论沈珩如何,萧锦云瞧着他,都像是在瞧着天上那高不可攀的日月。 两人一路走,下了县衙外的石阶,街对面就是林立的商铺,都挂着飘摇的旗幡。风一吹就“飒飒”作响。 沈珩先走到马车边,打开那帘子,萧锦云跟过去,脚步却停在那里。见沈珩的目光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却仍说:“麻烦公子送我回去吧,既是明日开审,那我就明日再来。” 她的手有些不自觉地绞在衣服角上,不去看沈珩。沈珩却像是看出他的窘迫,放下帘子走过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低头正好看到那柔软的发顶,细密柔软的青丝绾成两个髻,从耳后垂下去。 沈珩嘆了口气:“你不用刻意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锦云,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跟我说。” 萧锦云咽了口唾沫,终于对上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睛:“公子是好人,你对锦云的大恩,锦云这辈子都记得。可是杜府我却不能去,去了也会让公子为难。” 默了默,又道:“不过,公子既然早知道今日不能开审,为何还要在今日便来接我?” 沈珩自己也是当事人,就算没有萧锦云,他自己也能来告。到时牵涉到萧锦云,官府自然会派人穿她。 萧锦云没想明白,但她觉得沈珩不是一个行事随便的人,他这样做或许不是没有考虑到,而是另有深意。 街对面是个二层的茶楼,茶楼上是红漆漆出来的几个字,清风雅座,笔走龙蛇的字体。萧锦云也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只知道有那么几分味道。 大概就是江先生常讲的笔锋。 萧锦云也没有心思细细品味,就听沈珩反问:“锦云这么聪明,真的想不到吗?” 第32页 四目相对,只一瞬间,萧锦云只觉恍然大悟,又暗暗佩服沈珩的周到,“原本我还一直没想明白,公子并不是高调的人,却为何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还要让这气派的马车来接我,原来公子是早有打算。”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好想明白,沈珩这样做无非是想告诉乡里那些人。陈家有本事,他却可以比陈家更有本事。 况且,在萧锦云家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过那些话,诬陷是要入罪的,但凡是能想问题的人,都懂得权衡。 沈公子那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沈珩这样大摇大摆来接萧锦云,又立马告了官,就是告诉那些人,别说是陈家和他们,就算是上衙门他也不怕。 他也照样敢把萧锦云接到县城里来。 萧锦云倒是没料到,沈珩的心思会这样缜密。她翻来覆去一夜,担心陈家多了那些人证,到时候会对他们不利。 没想到这个问题轻易就让沈珩勘破了。 但萧锦云仍是咬着牙:“公子思虑周全,但我却不能再去府上叨扰。若是公子有心,只望公子能帮我找一家客栈,我先暂时在那里住一夜。” 沈珩想了一下,也不再勉强,只吩咐车夫:“那你先回去,一会儿我自己回来。” 车夫领命走了。 沈珩带着萧锦云正要离开,只听街对面一阵吵嚷声,一个男子从不远处火急火燎地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往身后看,像是有什么东西追着自己。 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已经摔了好几回。 越跑越近,也不知看没看到沈珩和萧锦云,跌跌撞撞就从他们中间跑了过去。萧锦云吓一大跳险些跌倒。 沈珩拉住她的手臂往回一扯,她才堪堪地站定。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些不好意思,萧锦云脸色微微发红,赶紧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沈珩的目光也朝着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看去,只见他径直跑到县衙的那面大鼓下,砰砰砰就敲了起来。 沈珩微微拧眉:“看这样子,像是有莫大的冤屈啊!” 萧锦云自然也知道,没有冤屈是不许随便敲那面大鼓的。 值班的衙役很快出来,不耐烦地问了几句什么。萧锦云隔得不远,能看到那衙役的侧脸。 衙役脸上原本是不耐烦,可听那人说完后,连脸色都变了,也没说要收银子什么,匆匆忙忙就跑进了县衙里面。 边跑还边喊:“不好了,老爷,出大事了!” 萧锦云心里一惊,连衙役都慌了,说明真是什么大事。 乡下人惯爱瞧热闹,萧锦云想过去看看,但沈珩似乎并不想惹多余的麻烦,负手对她道:“走吧,先去给你找歇脚的地方。” 萧锦云只得点头,跟上沈珩的脚步。 走到街对面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便看到那帮衙役正在县衙门口集合。仵作似乎也来了。 看来,是出了什么命案。 萧锦云还想多看几眼,但前面的沈珩已经越走越远,她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远就有一家客栈,在一家气派的绸缎庄旁边,那绸缎庄有两层大高楼,飞檐翘角,修得可气派着。 绸缎庄门外的旗幡上,还招摇地写了个大大的“杜”字。 萧锦云愣了下,沈珩瞧见她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姑父家的生意,绸缎庄旁边安静,你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宿吧。” 萧锦云的眼睛仍看着那个大大的“杜”字,想起先前杜静若的那些话,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第36章:客栈被封 萧锦云就在那客栈住下了,本打算住一夜,第二天上了衙门就走的,却没想到那晚就出了事。 官兵来清房的时候,萧锦云刚吃了店小二送上来的清粥咸菜就馒头。 官兵一间一间敲开房门,把所有住客都赶了出去。萧锦云不明所以,跟着住客一起走下楼。 楼外已是火光沖天,一对官兵围在客栈门口,举着火把。 那些火把都燃得特别旺盛,火光把大半条街都映得通红。那些住客都是良家百姓,走夫贩卒,外地来经商的,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各自抱着各自的行礼,在门外站了一堆。 萧锦云向旁边的人打听:“这是出什么事了?”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穿着褐色棉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三十上下,瘦瘦长长的,生得一副精明样。 一看就晓得是常年在外经商的人。 遇上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不踏实,又被萧锦云那么一问,那男人原本也有些火气,但转头看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顿了顿,也就把怒火收了回去。 答:“谁晓得,莫不是要查什么逃犯?” 萧锦云沉思了片刻,觉得不像是追查逃犯的样子。正准备再问点什么,就见两个官兵押着掌柜出来了。 这掌柜抖抖索索的,看起来倒是一副老实像。但官兵却着实不客气,把他拉出门往台阶下一推。 那掌柜险些被推倒,还没站稳官兵就拿出了封条,往大门上一贴,转头对着众人道:“这客栈现在官府查封了,谁要是敢擅自进去,便只能上衙门走一遭了。” 话一说完,下面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大家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谁也不敢先开口。 官兵带着客栈掌柜要走,终于有人站出来。 “这么晚了,没有客栈我们住哪里?” 说话的是个秀才模样的人,那张脸倒是生得周正,只是略微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火光映出来的,还是怕极了。 几个衙役转过头来,萧锦云看到那秀才双腿都在发抖。 官家有官家的权威,平常百姓也难得能遇上这种事,说一点不怕是真的虚张声势了。 萧锦云也怕,可也知道那秀才说的在理。站在人群里绷直了身体,那只脚想要踏出去,却到底又不敢。 周围都是人声,她竟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只要一步,踏出去她就表明了跟秀才的统一战线。他们住在这里是交了房钱的,可现在官府二话不说就要封店撵人,道理上便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官府也说了,他们封店是为了查案,从律法上又是合情合理。 萧锦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任由胸膛里那颗心砰砰地跳着,连脸都憋得通红。 为首的官兵朝秀才走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手里握着佩刀:“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那秀才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倒是这时有另一个人又站了出来,挡在秀才面前,“我觉得这位小哥说得在理,官差大爷,你们办案,也不能不考虑我们百姓的死活啊。” 站出来的这个男人三十上下,长得虎背熊腰,手背上若有似无地还有一道刀疤,看起来像是会两下子的。 但那衙役的头头却走过来,不屑地笑一声:“不考虑百姓的死活,大家可听到了,这个人藐视官威,污衊官差。” 第33页 看着那个人,眼神一狠:“这可是你自找的。” 对着身后一挥手:“一起带走。” 立马有两个衙役要上来,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看得出来他也怕,只是到底要比读书人强一些。 官兵见他的模样,越发不屑,说着就要走上来。 萧锦云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步跨出来挡在中年男人面前。她个子矮小,只及中年男人的下巴,也没有面前两个官差高。 却仰头看着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不能这样随便抓人。” 她的腿也有些微微的颤抖,心跳明显加快,但还是抑制着保持镇定。两个官兵愣了下,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开口,嘻嘻一笑,道:“小姑娘,我们这可是在办公,你要是挡着就是妨碍公务。” “就是,那县衙大牢可不是好地方,你要是妨碍官差办公,那是要蹲大牢的。” 另一个衙役也接话,盯着萧锦云,语气里都是不正经。 旁边高瘦的那个男人眼观鼻鼻观心,表情一变就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把萧锦云拉到身边:“小姑娘不懂事,不要跟着瞎掺和,官差大人办案,哪儿轮得到我们插嘴。” 说着又谄媚地走到衙役面前,“官差大人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说话间,萧锦云见他迅速塞了个什么在衙役手里。 那动作并不明显,但她的角度却看得一清二楚。两个衙役不动声色地接过去,掂了掂,放进了衣服袖兜里。 受了好处,他们自然也不说什么了。退回去,跟为首那个人使了个眼色。 为首那衙役收到眼色,目光扫过来,等了那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和那个秀才一眼,“今晚时辰也不早了,这案子棘手耽搁不起,我就先不跟你们计较。要是有下回,你倒是看看还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两个人虽然不服,但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为首那个衙役就一挥手,带着掌柜的离开了。 等衙役一离开这条街,四周瞬间就陷入了黑岩。 大街上黑灯瞎火的,大家的声音却大起来,有人在骂那些衙役,也有行礼多的人在担忧,今夜要如何是好。 这个时间点,不晓得别的客栈还有没有房间。 只是这边交了的房钱肯定就是白交了。 还有人出来的时候聪明,连行礼也忘了拿,这会儿正坐在那客站外面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萧锦云也只呆呆地站着,她倒是没什么行礼,身上却也没有钱,连住这客栈的钱都是沈珩给交的。 现在被赶出来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第37章:路遇好人 这种时候,萧锦云第一个就想到沈珩。 但上次杜静若的话已经说得那么难听,她自然不会去找沈珩的。更何况今天是自己要来住客栈的,出了事又去杜家住,她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 周围的人群都快散了,那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不知跟那秀才说了什么,两人都嘆了口气,摇摇头,也要走。 那中年男人却忽然看到萧锦云,脚步顿了下,走过来:“小姑娘怎么一个人住这种地方?” 萧锦云正在愣神,思考着该怎么办,听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来。瞧见是方才那中年男人,眼里的警惕便也减轻了些。 方才在衙役面前,他也敢站出来说话,可见是有几分正义感的。 萧锦云不禁对他有了些好感,回答:“今日到县城正好有些事需要办,便打算留宿一日的,却没想发生这样的事。” 顿了顿,道:“那些官兵真不讲理。” 中年男人摇摇头,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高瘦的男人也走到了他们旁边。在萧锦云背后听了她那话,眯起那一双精明的眼睛笑了笑。 “小姑娘你是还没看明白呀,这年头,跟谁讲理都别去跟衙门的人讲理。你要跟他们反着说,要么就是你比他能,要么可就要倒大霉的。” 他这么一说,萧锦云忽然想起方才他那个举动,有些促狭地施了个礼,道:“我是看不透这些,不过方才多谢先生搭救。” 她原本想说,那些银子也该自己来出的,可是话到嘴边到底没有那个底气。自己今晚在哪里住还是一个大问题,哪里去拿那些银子。 这种时候她才晓得,到底还是钱才有好处,若自己也是个有钱的主,哪里还用忍受杜静若那些伤人的话,今夜又何必落得这样破败的境地? 几个人看着她那样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高瘦的男人倒也仗义,摆摆手:“谢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有需要帮衬的时候。” 再看向萧锦云,眼里有了几分欣赏:“倒是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胆识却不小。只是以后做事不要这么鲁莽了,你跟他们讲理,他们随便能给你找出成千上百的理来。谁是理,谁手里有权力,谁说的就在理。” 男人这一番话说得也无心,只是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做点小生意,道理还是懂得几分。 只萧锦云这会儿听着,却觉得在理。 都羡慕有钱有势的人,从前她也没有多大的感觉,这些日子倒是见识了不少。趾高气扬的杜静若,为所欲为的官府衙役。 萧锦云想得出神,却听旁边那秀才开口:“方才的事,也是该多谢这位小姑娘的。这么多人被赶出来,哪个心里是服气的,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没想到最后竟是你这个小姑娘……” 秀才嘆口气:“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连一个小姑娘都及不上。” 萧锦云连连摇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方才您第一个站出来,我对您才佩服得紧。” 高瘦的男人忽然就笑了:“你们这就佩服过去佩服过来,要是还觉得逞能才是对了,那我真是可惜我的几钱银子了。” 萧锦云立马涨红了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高瘦男人也懒得计较,摆摆手道:“我行礼多,还得趁这会儿再去找别家客栈,你们有人要一起吗?” 中年男人立即应和:“那就一起去吧。” 说完才看萧锦云和那秀才。 秀才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可说到要找客栈又是一脸愤愤。大约行囊里也有些羞涩。 萧锦云更不敢说一起,如今口袋里空空,又怎么好再去麻烦人? 便推说自己有亲戚就在那杜氏绸缎庄做工,几步路,实在不行今晚去找她挤挤。 那几人也不疑,只跟着她一路到了绸缎庄外,见萧锦云相安无事作势要进去了,才各自拿着行李离开。 可是他们一离开,萧锦云这次才真的陷入了绝境。 她哪里认得杜氏绸缎庄的人,不过今天听沈珩提起,找个藉口罢了。可是这会儿该怎么办呢? 她听说过京都的街道,都是青砖铺成的大道,宽敞又平坦。内城还有专供皇室和达官显贵们马车经过的道。 到了晚上,道路两旁也都点着油纸煳出来的灯笼,那些灯笼都有花样子,灯光一照,红彤彤的,可好看了。 第34页 可是这些舟山县却没有。 舟山县算不得什么大县,也没有江先生讲的像京都一样的夜市。街上也不挂灯笼,等天色稍微黑下来,家家户户就关了灯都准备睡觉了。 只有客栈门前还点着一盏长灯,等着那些跋涉而来的客人。 舟山县的外来人不多,但听说京都却有很多外国人,他们长得跟大唐的人有些不一样,蓝眼睛,高鼻子,倒也有好看的。 萧锦云在村里,从没见过那样的人,可她却惯爱听江先生讲这些。 可到了如今,她也只能抱着膀子,蹲在杜氏绸缎庄外头。借着那廊檐的映蔽,还有绸缎庄外头将息未息的那盏灯笼。 其实从前她也没少过过这种日子。 舅娘大小不喜欢她,总说她吃里扒外,只吃饭不干活,便总在夜里要吃饭的时候,找个藉口把她赶到门外去。 刚开始她还觉得委屈,抱着纤细的膀子哭得身体都止不住地抽搐。 可后来也就习惯了。 就像对萧家的期待,一开始她也期盼过,期盼哪天那个朱门碧户的萧家就想起她这个女儿来。 可是盼了这么多年,也就死心了。 如今蹲在杜家的绸缎庄外,她觉得有点冷。虽然已经开春了好些日子,可是就她身上那几件单薄的衣服,也抵挡不住夜里头的寒气。 她缩成一团,困意袭上来,一边发着抖,一边就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萧锦云做了个梦,梦到一户碧瓦飞甍的大宅院,院里雕樑画栋,莲池假山,移步换景,哪里都像是在画里。 莲池上头蒸腾着迷濛的白雾,厚厚一层,叫人看不清前路。 但她听到有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在喊:“大小姐。” 到处都在喊大小姐,可是她不知道大小姐是谁,只躲在假山后面。后来雾气渐渐散去,那些声音也渐远了。 萧锦云才看清,这是一座好气派的园子。满园的碧波芙蕖,莲叶田田,风拂过,带着清新的泥土的香味,一点一点慢慢在鼻尖氤氲开。 她好像想起什么事,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抬脚往前走去。 可是刚一抬脚,她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哪里有一寸土地,脚下万顷都是水,四周碧波茫茫,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想叫,声音到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情急之中,脚下一滑,忽然就往那水中栽倒过去。 萧锦云吓一大跳,勐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才真正听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叫她:“锦云!” 从前舅舅也这样叫她,可是那日过后,却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过她。她看着眼前那个人,分明看得清楚,却又觉得迷迷煳煳,像是远在天边。 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沈公子……” 然后就感觉身体被人抱了起来,她听到那个声音,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说:“靠着我睡一会儿,你在发烧。” 第38章:案子延期 四月的尾巴上,已经到了五月头,最难的倒春寒那几日是过去了,舟山县的白天也开始日头高照。 萧锦云醒来就瞧见那一屋子的琳琅,窗户拿那支架支着,外头是一片园子,春光大好。 几只春海棠迎风开,有枝子伸得老长,眼见着就要伸到那窗扉里来。但丫鬟拿剪子将那长的一绺剪下来,插进那个佳人舞点金钗熘的美人斛里。 那美人斛就放在屋里,墙壁上那个高高的博古架,放着几个瓶瓶罐罐,萧锦云虽然叫不出名儿,却也晓得是珍贵的东西。 美人斛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那几枝海棠上的花苞已经开放,一层一层的,沾着几滴新鲜的露珠。 大概是新剪进来的。 桌上放着一个香兽炉,没有燃香,只闻得到那满屋子的海棠。再吸一口气,满口都是芬芳。 萧锦云没来过这间屋子,却晓得定然是杜家无疑。 杜家是一幢二进二出的宅子,沈珩的房间朝向最好,坐北朝南。萧锦云刚来时便见过的。 他房侧的窗户下有一株海棠树,开枝散叶取好兆头。萧锦云也听江先生提起过,大树遮着那房子,便叫树荫底下好乘凉。 也是好兆头。 丫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见萧锦云醒来,连忙通知外头的丫鬟去叫沈珩。 等她走近了萧锦云才看清,这丫鬟她是见过的,便是前些日子给她引过路的丫鬟,叫桃枝。 桃枝年纪不大,倒很知道怎么去讨好人心。知道萧锦云是乡下来的,却也不同别人那样对她冷眼相待。 萧锦云要起身,桃枝赶紧放下药碗过来扶她。 她餵萧锦云喝药,萧锦云还有些不习惯,接过药碗道:“我自己来吧。” 桃枝可不肯,安慰:“您现在生着病,身子弱,这些小事让我来做便是。”又抿嘴一笑,“要是公子知道了,肯定怪罪我,姑娘就不要为难我了。” 说着舀了一勺的药,试了温度递到萧锦云嘴边。 萧锦云有些不自在,还是张嘴把药喝了下去。等桃枝餵完药,又送了蜜饯到她面前,笑道:“姑娘快吃一颗杏脯吧,这是公子吩咐去玲珑居买的呢!” 萧锦云从盘子里拿出一颗,放进自己嘴里。果真是杏子的味道,却甘甜慡口,像沾着蜜糖。 从前她哪里吃过这些东西,在乡下,这可是稀罕物。倒是见舅娘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买过,可是她眼巴巴地望着,最后却望来一顿骂。 萧锦云把那蜜饯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细细的品味。桃枝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笑起来:“姑娘您就吃吧,公子叫我们买来,本来就是给您吃的。” 桃枝慢慢收拾药碗,又道:“玲珑居的糕点果脯可都是上品,京都也有一家,那里光顾的可都是些达官贵人。” 萧锦云眼眸一动,惊讶地看着桃枝:“你也去过京都吗?” 桃枝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伶俐一笑,答:“我可没去过,都是听玲珑居店里的人说的。不过,谅他也不敢骗我,要是敢骗我……” 桃枝脸上都是羞赧,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便不再说下去,只收起碗,道:“姑娘好生在这歇着吧,公子对姑娘可是真的好,公子这房间,平日里除了我们这些贴身丫鬟,连杜小姐也是不许进的呢!” 提起杜静若,桃枝眼里多了几分羡慕,但也没多想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主子的命是羡慕不来的。 萧锦云看着桃枝走出去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 原来这便是千金小姐的生活,从前她也做过这样的梦。可是梦里也没有这样的享受,她知道这世上还有朱墙碧瓦的大宅院,却想不出来那该是什么样子。 那京都会是什么样子呢? 萧锦云想不出,却见沈珩从院外走了过来。此时的他一身黑色劲装,朝这边走来,脚步飒飒生风。 竟比那日在马背上还要英气逼人。 等走近了,萧锦云才发现,他的头髮并非一丝不乱,额头也有细细的汗珠。 第35页 桃枝也跟着进来,见萧锦云的目光,便道:“公子每日晨起都要练功,方才丫鬟去叫,公子才刚搁下手里的剑呢。” 跟着便有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桃枝赶紧拧了热巾递到沈珩手上,沈珩随手接过来,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还给桃枝。 每一个举动都得体而理所当然,萧锦云看得有些出神,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同他比起来,陈礼州简直就如同猪狗。 萧锦云想着,又想到那晚的事,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沈珩:“今日是不是还要去县衙?” 沈珩随手拿了个凳子,在床前坐下,道:“不必,县衙来人通知了,我们的案子延后审理。” “为什么?” 萧锦云想起昨日沈珩说的,这种事越拖恐怕越难决断,更何况她现在住在杜家,若是延后,延到什么时候? 沈珩道:“我也不知道,等着吧。听说衙门那边出了人命案子,比较棘手,如今县衙的衙役都派出去查案了,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我们。” 沈珩这么说,萧锦云倒也想起什么,“对了,昨晚那些官兵来客栈……”说到这里,停了下,看向沈珩,“昨晚又劳烦公子了,我这……” 沈珩却不在意的样子,打断她:“举手之劳,锦云跟我不必这么客气。” 这话说得随意,却不知为何让萧锦云红了脸。 桃枝是个机灵的丫鬟,年纪不大,却也到了晓得女儿家心事的年龄。抿嘴一笑,插嘴道:“公子这是把姑娘当自己人呢,姑娘可不知道,昨晚公子听到绸缎庄那边的客栈被官兵查封,赶紧就出门寻姑娘了。” 停了下,目光落在萧锦云那身衣裳上,又道:“昨日姑娘发烧,出了一夜的汗,一会儿起来好好泡一泡热水澡,公子也特意让人准备了衣裳呢。” 萧锦云看向沈珩,张张嘴要说什么,又在心里多酝酿了片刻,才开口:“锦云何德何能,值得公子这般对待。” 沈珩却微微摇头:“锦云若是认为自己值得,我做的一切便是值得的。人的高低贵贱,不在别人如何看你,如何待你,而在自己如何看自己。” “我……” 萧锦云觉得喉头一滞,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人的高低贵贱,不在于别人眼光,而在于自己如果看待自己。 这些话从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第39章:闹上门来 不过衙门不用去了,沈珩也没有要送萧锦云回去的意思。 因着临时有事,便吩咐丫鬟好好照顾萧锦云,自己带着青阳出门去了。 桃枝让人打了水抬到屋里,萧锦云沐浴更衣后,又把她带到衣冠镜前,瞧着萧锦云那张脸,比划着名道:“姑娘这眉生得可真好,一点不杂乱,都不用修。弯弯的,可不就是当下最时兴的婵娟眉么。” 又转头对着身后捧梳妆盒子的丫鬟道:“你来瞧瞧,是不是那个样。” 那丫鬟上前一步,细细瞧了,点头:“是倒是,不过姑娘这眉生得厚重了些,挡了眼睛的灵气。我看姑娘那双眼睛,可才是真真的好看呢。” 桃枝虽然跟萧锦云接触过几回,倒不曾仔细瞧过她。到底公子看重的这女子,有何独特之处呢? 听身后丫鬟这么一说,借着这个机会,她也好好把萧锦云打量了一回。算不得倾国倾城,但眉眼间却有寻常女子难得有的英气。 桃枝是不会看相的,若她会看相,便知,这样的面容,若生在一个男儿身上,将来必定飞黄腾达,拜官封侯的。 萧锦云不知道桃枝在打量自己,更不会知道她心头所想,只配合着让她们瞧,让她们在自己脸上涂了脂,搽了粉。 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描花钿,点绛唇。等桃枝让萧锦云睁眼的时候,她险些没有认出铜镜里的那个人。 正惊讶着,外面有个下人跑进来禀报:“门外有人找萧姑娘。” “找我?”萧锦云指着自己。 那人点头,道:“是个老妇人,说是萧姑娘的同乡,有事找姑娘。” “刘奶奶?” 萧锦云勐然站起来,站得太急,险些让头上那簪子掉下来。桃枝说,府里哪里有那些东西,都是特意让他们去买的。 萧锦云哪里好意思,可也不得不接受。 沈珩倒是事事都考虑得周到,只是难免让萧锦云觉得独断了些。 萧锦云本也不爱跟人争执,更何况还是这些小事。这件事过后,也未必还能跟沈珩有交集……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下人带着萧锦云出去,门外站着的果真是刘奶奶,正焦急地来回搓着手。见到萧锦云,连忙走过来。 “这事儿也算上我和灵儿一个吧,我们跟你一起告。” 萧锦云愣了下,正好管家从外面採办回来,刘奶奶和刘灵儿都是他上回见过的,见几人都在外面站着,随即便呵斥了下人。 “不长眼的东西,萧姑娘如今还在病中,若是出来着了凉,你能给治好?” 说着忙请刘奶奶和刘灵儿进府,刘奶奶像是犹豫了一下,看向萧锦云,萧锦云的目光也有些不自然,但终究还是道:“刘奶奶您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带灵儿姐一起进来喝口热茶吧。” 她知道这话不该她来说,自己也没有那个立场。可是刘奶奶性格也要强,上回杜静若的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若是今日她不开口,刘奶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进来的。 但这里到底是杜府,当着管家和杜府下人丫鬟的面,她说完自己也面红耳赤。 只没想到还有更巧的事。 萧锦云刚说完那话,就见杜静若从旁边的马车上下来,扶着她的仍是那日那个叫翠儿的丫鬟。 翠儿瞧见刘奶奶,又看向萧锦云,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是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还当是谁呢,以为换了身衣裳就是千金大小姐了。” 又抬头望一望杜府门前那块门牌,继续道:“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原来这还是我们杜家呀!” 管家连忙走过来,给杜静若问了安,杜静若不满地皱了皱眉,问:“表哥呢,怎么现在我们杜家成乞丐收容所了吗,表哥这几天有事,你们就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管家也有些侷促,答:“萧姑娘只是在府里暂住两日,这事也是公子的意思。” 杜静若却冷哼一声,敛袖拿出一张手帕,捂住鼻子:“表哥心好你也不知分寸了吗,现在这街上乞丐那么多,是不是还要个个都领回家里来。” 眼光瞟过萧锦云那张脸,越发刻薄:“要是来要钱的,便打发几个好了,怎么给了一次还讹上了不成,日日都来缠着?” 说着,看也不看萧锦云几个,迳自就走进了府里。 翠儿也后面轻轻“哼”了一声,与萧锦云擦肩而过:“年纪轻轻,做点什么不好,乡下人当真就是没脸没皮。” 第36页 一句话臊得刘奶奶不敢抬头,萧锦云的脸也烧得通红。 管家跟下人丫鬟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巧这时候陈王氏竟也来了,身后还跟着自己那女儿陈淑兰。一看到萧锦云就破口大骂,“臭丫头,你躲到这里来了,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 指着萧锦云一路快步走过来,正好看到台阶下的刘奶奶,使劲撞了她一下:“老傢伙,你倒是知道路,要不是跟着你,还不知道这小蹄子躲到这里来了。” 刘奶奶腿脚本来就不方便,哪里经得起陈王氏那么一幢,险些跌倒,被刘灵儿扶住。 陈王氏却浑不在意,瞧着刘灵儿骂了句:“破烂货。” 也不知道刘灵儿听懂没听懂,但是瞪着陈王氏,额角的青筋都隐隐现了出来。 陈王氏却不怕,几乎要指着她的鼻子,骂:“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自己勾搭过多少男人自己还不知道?还在人家家门口栓了绳子上吊,给人家找晦气,这事儿谁不知道。别以为……” 陈王氏话还没说完,刘灵儿忽然朝她扑过去,吓得陈王氏惊叫一声就往后跑,大喊:“打人啦,疯子打人啦!” 刘奶奶拉不住,跟在后面也跟不上。 陈王氏嗓门本来就大,不一会儿杜府外面就围了一堆人。 陈淑兰也不敢上前,就跑过来骂萧锦云,“好你个萧锦云,你现在倒是好了,自己跑到jian夫家里来住着,还让那个疯子打人。枉我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陈淑兰的性子像她娘,骂起人来也不带含煳的。这会儿见围观的人多了,索性装起可怜来:“你忘了你小时候,我娘是怎么对你好的。现在自己过上好日子了,就连家里人都不认了。” 说着转向周围的人,扯开嗓门喊:“大家快来看一看啊,这就是我们陈家养出来的白眼儿狼,勾结jian夫就算了,现在还让个疯子来打她舅娘。” “陈淑兰,你给我闭嘴!” 萧锦云急得满脸通红,“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们陈家怎么对我的自己还知道吗?你们以前欺负我就算了,现在最好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第40章:闹上杜家 萧锦云不会吵架,本也不愿跟陈淑兰吵架,但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在说什么。是她自己的事儿,也她不怕别人针对,只是到底不愿意连累别人。 现在,连杜家的几个下人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但管家是知道这件事的,且到底是见过些世面,挡在萧锦云面前,对陈淑兰道:“这位姑娘请自重,这是杜家门前,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陈淑兰也是在乡下长大的,虽然陈家算是富庶人家,但到底没跟城里人打过交道,愣了下,才继续道:“什么杜家门前,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随便欺负人,我告诉你,我跟我娘今天就是来找你们杜家要个说法的。” 骂人的时候,陈淑兰也不顾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叉着腰拉下脸,口水都要喷到管家的脸上。 萧锦云气得不行:“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要解决我们回去解决。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这里也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好啊!”陈淑兰指着她,“好你个萧锦云,现在就跟那老东西口风一致了,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现在有野男人了,自己家里人也不认了。” 陈淑兰这些话说得太难听了,萧锦云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指着她:“你给我滚!陈淑兰,你要是再在这里含血喷人,别怪我不客气。” 对于陈家人,萧锦云原本想着要留一丝情面,念着陈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念着舅舅对她的好。 只要衙门那边给了她一个清白,那件事她也就不打算追究了。 但现在,陈王氏和陈淑兰这么闹,哪里想到什么情面,哪里又想过要给她留脸面。 她是陈家养大的又如何,陈家收了萧家那么多恩惠,那些都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不欠他们陈家的。 陈淑兰挺着胸逼到萧锦云面前:“来呀,你来对我不客气呀,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萧锦云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桃枝实在看不下去,推了陈淑兰一把,陈淑兰抬起手就给桃枝一个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丫鬟也敢来推我,还不去把你们主子叫出来。有本事偷人,没本事承认了是吗?” 说着撞开桃枝就要往府里走,后面两个丫鬟也没有拦住。眼见着陈淑兰就跑到那雕砖的照壁前,正准备要往里绕,哪只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正是杜静若,她来找沈珩,却不巧沈珩又不在。进来的时候还在大门口遇到萧锦云,这会儿心里正憋着一股无名火。 翠儿虽然在萧锦云面前放肆得很,可是见着杜静若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只乖乖跟在她身后。 陈淑兰这一撞,撞得杜静若后退了两步。陈淑兰自己也愣住了,她虽然不知道杜静若是这杜家的小姐,可是穿着打扮都与别人不同。 这点眼力见儿陈淑兰还是有点。 愣了一下,陈淑兰也拿捏不准眼前的情况,原本想骂的,也只得把话收了回去。 却不料翠儿先开了口:“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连我家小姐都敢撞?”说着已经打量完陈淑兰那一身行头。 陈家虽然有点钱,但到底是乡下,哪里有城里的小姐那么讲究。更何况这些年,陈王氏从萧家剋扣下来的钱财都给了自己的儿子。 哪里还有多余的给陈淑兰去穿着打扮。 翠儿那双眼睛尖得很,在陈淑兰身上扫了两遍便提高了嗓门:“怎么又是个乡下来的,怎么,都讹上我家公子了不是。一个两个,全都跑杜家来,以为这里是乞丐收容地吗?” 陈淑兰没读过书,却也听得出翠儿是在刻薄她。她虽然看着杜静若有几分忌惮,但见翠儿不过丫鬟打扮,便多了几分底气。 但正要开口,却被跑过来的下人拦住:“府里你也敢乱闯,快出去。” 陈淑兰是不怕这些下人的,萧锦云既然是跟主子偷的情,丢了陈家的脸,那他们就要找这家里的主子。 更何况,现在萧锦云都住进这里来了。若是有了名分,那他们家的主子便该叫她一声表姐,哪里犯得着跟这些下人说话。 现在一个下人要赶她出去,陈淑兰自然不走。正要开口骂,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她这才想起,自己光顾跟萧锦云那贱人理论,还忘了疯女人那边。 听到喧闹,赶紧转身跑出去。 杜静若被翠儿扶住,脸上的怒容还没有消去。她一个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哪里来的乡下野女人,一个还不够,还有两个三个,都想登堂入室。 现在撞了她还敢这么嚣张,真当他们杜家是好欺负的吗? 杜静若也跟着陈淑兰走出去,刚到外面,就看到杜家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先前那个老婆子正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呻吟。 第37页 刘灵儿要扶她站起来,扶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急红了眼。萧锦云也要过去,却被陈王氏挡住。 陈王氏死性不改,先前被刘灵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头髮都扯乱了,这会儿却依然嚣张。 朝着刘奶奶吐了一口:“老东西,摔死也是活该。破烂货女儿还敢带出来,自己不知道检点,逮着人就想咬几口。蹲了大狱还不知悔改,现在又来多管别人家的闲事。要是嫌活得太久,怎么不去死啊!” 陈王氏那张嘴素来会骂,在村里就算那兰花的娘周寡妇,骂起架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边骂完了,收回目光又看向萧锦云,“我告诉你萧锦云,你别以为给你有人撑腰就了不起,你要上衙门我也不怕你,但你丢了我陈家的脸,现在我跟你舅舅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萧锦云被陈王氏拦着,手心攥紧,嘴唇直哆嗦。陈淑兰已经不要脸了,没想到她妈更不要脸。 这事儿是他们自己捅出去闹大的,现在倒还要反咬一口,跟着刘奶奶跑到杜家来闹。 天下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先前她可还真小看了她们。 第41章:矛盾升级 陈王氏这边骂够了,转身要往杜府去。还没抬脚,却瞧见站在门口的杜静若。 翠儿惯会察言观色,瞧见杜静若眉头一皱,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走出门口,瞧一眼坐在地上的刘奶奶,又瞧一眼萧锦云,最后目光落在陈淑兰脸上。 向下人吩咐道:“没瞧见这宅子门外都脏了吗,还不去拿东西来打扫干净。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儿,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钻。” 说完转回头,看到几个下人还愣愣地在那站着,便发起脾气来:“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吗,还不快去!” 几个下人吓一大跳,其中一个赶紧反身跑回了府中。 陈淑兰反应了一下,才听出翠儿那是在骂她呢,脸都气绿了,握着拳头冲上前来:“你说谁是阿猫阿狗呢,你也不瞧瞧自己那样子,狗仗人势!” 陈淑兰是陈王氏一手养大的,性子最像她娘,横起来的时候谁也不怕。 况且,在村里的时候,她也是大家眼里水灵灵的姑娘,谁见着了不夸两句漂亮。可现在竟被一个丫鬟指桑骂槐地说是阿猫阿狗,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翠儿自然也不能认输,她常年跟在杜静若身旁,除了受过杜静若的骂,这舟山县里,谁还敢多骂她一句。 平日里她替着杜静若出头,骂旁人骂了也就骂了,却不想如今被这个乡下来的泼妇给骂回来。 她越想越气,一副气势汹汹地模样走到陈淑兰身边:“你说谁是狗,你现在可瞧好这是在哪里。乡下来的丑妇,看你这一身破破烂烂,还敢到杜家来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 “丑妇?” 忽然听到这两个字,又听翠儿寒碜自己穿得破烂,陈淑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别说翠儿是个丫鬟,还有个萧锦云。 萧锦云从前是什么东西,在他们家脏活累活,哪样敢不干。现在可好,到城里来了,连穿着都跟她不同了。 她自认无自己跟那些乡下村姑是不同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萧锦云又算什么东西,现在竟也敢在她面前炫耀了。 陈淑兰想着,一双眼里都是恨意,却不骂了,看着翠儿问:“你说谁是丑妇呢?” 翠儿不知陈淑兰的脾气,还以为是被自己骂得不敢还口了,兀自得意,道:“谁接话我就说谁呗。” 她没瞧见陈淑兰的动作,也没料到陈淑兰会突然朝她扑过来,一把就揪住她的头髮:“你说谁丑妇呢,臭丫头,狗仗人势还有理了,看我今天不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翠儿惊叫一声,来不及反抗就被陈淑兰按到了地上。牙尖嘴利她在行,可吵架哪里是陈淑兰的对手。 被陈淑兰两个大嘴巴子扇上来,连喊救命都来不及。倒是站在台上的杜静若反应过来,赶紧叫下人:“快,拉开她们。” 但在场唯一一个家丁刚才已经被翠儿呵斥进去了,管家和几个丫鬟围在周围都不敢近前。 陈淑兰打起架来也是真吓人,以前萧锦云便见识过。但这会儿见几个丫鬟不敢上前,她也只能亲自去拉。 到底是在杜家的门前,她不顾及杜家的颜面,却不能坑害沈珩。是沈珩收留的她,又帮了她这么多,可现在却因为她,引了舅娘他们来闹事。 沈珩也不过寄人篱下,如果舅娘他们真在这里闹出什么祸端,她便真的没有脸面再见他了。 萧锦云去拉陈淑兰,被陈淑兰回手就挠破了手背。却因为这一挠,萧锦云也发了狠,拽住陈淑兰的胳膊,用力一拉便把她从翠儿身上拉了下来。 别看萧锦云生得瘦小,可是她从小干活,力气还是有的。 陈淑兰被她拽下来,愣了下,起身就要打她。但萧锦云现在还顾什么脸面,陈王氏和陈淑兰能闹到这里,早就没想要给她留脸面了。 她们这样逼她,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看准陈淑兰扑上来的时候,伸手就是两耳光。 “啪啪!” 清脆的两声,人群都安静了一瞬。 陈淑兰也被打懵了,看着萧锦云,好半晌才回神,扑过来就要跟她拼命。幸得刚才进去拿傢伙的那个下人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这才跑过来按住了陈淑兰。 不料这时陈王氏却忽然往地上一坐,扯开嗓子哭起来:“大家来看啊,快来看啊,这就是我养大的好侄女,小时候我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她拉扯长大。现在做出丢人的事不说,还伙同那个jian夫,连她的表姐都要打,没有天理了呀!” 这种把戏陈王氏玩得多了,哭得也真。周围那些人都开始对萧锦云指指点点,还有人连带着杜家和沈珩都在骂。 杜静若脸色铁青地走过来,“你们的事,跟我杜家有何牵连。难不成做好事还得被你们赖上?” 目光转向陈王氏:“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住,你的侄女儿跟我们也没关系,人你们要带走就带走,可若再张嘴闭嘴牵连上我们杜家,别怪我把你们送官府。” 大家小姐有大家小姐的风度,这种事原本不该掺和,可却没想到正让她给撞上了。撞上了也罢,现在这些刁妇竟敢在杜家门前就撒气泼来。 连杜家的声誉也敢污衊,简直没衡量过自己是什么东西。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三番两次缠着表哥的乡下丫头。 杜静若的话里有威胁的意思,陈淑兰虽然是初生牛犊,什么也不怕,撇撇嘴回了句:“有本事就去告官啊,我还等着看官老爷会怎么判呢!” 但陈王氏到底年长些,从前京都陈家还辉煌的时候,她跟着陈德贵没少往临淄的陈家本家去套近乎讨接济。 大户人家连胳膊都比他们这些人的大腿还粗,这些她哪里能不知道。 所以对杜静若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她们跟着姓刘的一路到这里,不过就是想找到萧锦云那丫头。县衙的衙役昨夜便已经去乡里传唤过,里正来通知的时候,陈王氏跟陈淑兰正坐在桌边吃晚饭。 第38页 她没想到,那臭丫头还真敢上衙门。 她便知道姓刘的那两母女也没安好心,坐了大牢还不知悔改,竟然跟那臭丫头勾结在一起。 如果不是有人教唆,那臭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她没想到,那丫头勾搭上的,竟然真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住着这大宅子,穿着绫罗,吃着山珍。 陈王氏跟过来,眼睛便发了亮。 第42章:主子僕人 因为心里有了计较,又瞧见这杜静若的穿着打扮,且是从这宅子里出来的,陈王氏便拦住了陈淑兰。 陈王氏记得大户人家那一套,倒晓得要上前给杜静若行礼,连态度也变了,问道:“不知小姐是这府上何人?” 翠儿地上爬起来,头髮也都散了,但气势还在,手往腰上一叉,眼睛都要看到天上:“我家小姐是谁,也是你这个村妇能过问的吗?” 陈淑兰立时就要发作,陈王氏拦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又瞥了一眼翠儿道:“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问一句,我跟你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 这些话,都是当初陈王氏到陈家讨便宜的时候,听那些小姐夫人教训下人的。那时候她便记住了,也想着有朝一日荣华富贵,成为那人上人。 只可惜后来陈家说没就没了,倒是萧家从此更加荣华富贵。当初养萧锦云,虽然担着风险,但她也想从萧家讨点好处的。 她以为,自己养了萧锦云,萧家就该将她当做恩人一般地来对待。却不想这些年,萧家除了年末时送些银子和东西来,再也没来瞧过萧锦云一回。 更别提是要接她回去。 陈王氏得了好处,但比起当年陈家,萧家给的到底有限,那些东西层层送下来,中途也不晓得被剋扣了多少。 更何况,当年陈家没有求着她的地方。 而现在,萧家需要她帮着养女儿。 这些年陈王氏越想越气不过,于是这些年看萧锦云也越看越不顺眼,从起初的小姐,后来就变成了陈家的下人。 连一个使粗的丫鬟还不如。 而现在萧锦云又跟那姓刘的母女勾结起来,还要害了自己儿子,陈王氏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今日陈德贵不在,便带着自己的女儿就上城来了。 原本以为对着杜静若恭恭敬敬就能讨得一些好处,哪知那丫鬟却是个不识抬举的主。陈王氏这一番教训,她自以为自己是有这个资格的。 不过是府上的丫鬟,可萧锦云那身打扮却像是个主子。 若那臭丫头真成了这宅子的主子,那她便是这主子娘的长辈,一个丫鬟,怎么敢这样对她讲话? 陈王氏教训完翠儿,原本心里还兀自得意,却不想听到杜静若冷笑一声:“你也晓得我是她的主子,你是哪里来的村妇,我的丫鬟轮得到你来教训?” 陈王氏虽只说了翠儿不懂规矩,却实实在在是在说杜静若管教无方。这些话,主子可以拿来教训下人,可是外人却不能随便乱说。 打过几回交到,萧锦云知道那杜静若也不是好惹的,这些话话虽说得平静,不似陈淑兰那样带着尖利,也不似翠儿那般带着刻薄,却是十足的小姐架子。 陈王氏还未得意完,这冷水一样的话浇下来,就浇得她连脸色都僵硬了。 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道:“是、是,小姐说的是。”和陈淑兰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杜静若,笑得有些谄媚。 “不过,既然小姐是这府上的人,那我也就直话直说了。”忽然转头指着萧锦云,“那丫头,得叫我一声舅娘,是我的外甥女,可她现在不明不白就住到府上……我们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只是,这事儿还得请府上那管事儿的人出来,给我们个说法吧。” 陈王氏当真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即使是到了杜静若面前,想的也是怎么捞到好处。 她以为自己说的那些话也算态度诚恳,没有什么错处可挑,却忘了大户人家可比平常百姓更看重脸面。 杜静若气得脸色发白,却又碍于围观的人群,不好发作。翠儿是个机灵的丫头,知道杜静若对沈珩的心思,如今那乡下丫头住进来,本就让小姐脸上无光了,没想到现在这些人还来挑事儿。 这就是存心让她家小姐丢脸。 翠儿瞧着脸色,理了理头髮挡在她面前,“你们倒是好意思得很,自己也知道是不明不白住到别人府上的,我家公子哪里欠你们了,好心收留你那外甥女,现在还没脸没皮地来闹事。” “你要什么交待上衙门要去,少在我家府门外撒泼。还想找管事儿的,你也配!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来挑事儿的。” 翠儿先前被陈淑兰打了,那口气正找不到地方出。陈王氏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她也就不客气。 但陈王氏骂架那功夫,萧锦云和刘奶奶都是见过的,若她真要骂翠儿,别说那些难听的话,单只是声音上,便已经把翠儿压过去了。 可是翠儿身后有杜静若,这又是在杜宅门前,陈王氏到底没能拿出在乡下骂架时的气势。 翠儿骂完出了口气,挑衅地看一眼陈淑兰。 陈淑兰可没受过这样的挑衅,加上年轻气盛,立马就不干了,破口大骂:“小贱人,没见我娘在跟你家主子说话?敢说我们来挑事,你杜家要真是没做那亏心事,就不怕别人挑事儿。” “那jian夫现在哪儿去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躲起来不干见人了?有本事你让他出来啊,今天这事儿不给我们个说法,我跟我娘就在这外面不走了。” 陈淑兰横起来的时候,连自己哥哥都不认,更何况这个小丫头。她是陈王氏一手养大的,骂架的功夫虽不及陈王氏,但那骄纵的性子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姿色倒是有几分,只是性子泼辣。也不怕人笑话,说着跑到杜家门口坐下来。 萧锦云气得胸口止不住地起伏,这是什么舅娘什么表姐,她们恨不得把她的皮,喝她的血,逼死她才会满意。 说什么脸面,都闹到这种地步了,还要什么脸面? 她上前一步要去抓陈淑兰,但陈王氏却抢在了她前头。这种情况下,陈王氏也考虑得清楚。女儿跟她才是一边的,她不会去拉陈淑兰。 但杜静若和翠儿也不好惹,便看向萧锦云:“小娘蹄子,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没听人家都说了,是你自己贱倒贴上去的。我跟你表姐这是在给你讨回公道。” 说着走过去拉萧锦云:“去,去把那jian夫给我叫出来。” 第43章:疯狗乱咬 萧锦云挣了几次没有挣脱,纵然萧锦云从小干农活,力气比普通的孩子大一些,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陈淑兰比她大不了一两岁,打起架来不是她的对手,但陈王氏却是个狠手。拽着萧锦云,非要把她往杜府里面推。 翠儿气得脸都冒绿光了,指着陈王氏和萧锦云:“你们也太不要脸了,骂谁是jian夫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送给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还嫌懒得抬眼皮儿。” 第39页 转身扶着杜静若:“瞧瞧你们那张嘴脸,怎么跟我家小姐比,我家小姐才是公子的正经未婚妻,一个乡下丫头,身上哪点值得我家公子多看一眼?还口口声声jian夫,我看是你们是讹上我们杜家了是吧。” 陈王氏还在拽萧锦云:“你倒是进去啊!” 翠儿对着站在院内那些下人丫鬟喊:“拦住她们,一个也不许进,谁敢让她们进去,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都知道翠儿是杜静若身边的人,她说的话就代表杜家小姐。更何况现在杜静若就在那了,也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几个下人赶紧守住了大门。 管家也站在那里,他虽然不怕翠儿,但是陈王氏和陈淑兰这么一闹,的确让杜家脸面上十分过不去。 他对萧锦云一直没什么恶意,公子带回府,他便也好生招待着。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果真还是乡下来的,鸡窝里哪儿非得出凤凰来? 陈王氏见那些人都拦在府门口,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剎。萧锦云被她推得跌跌撞撞,几次险些跌到地上,终于找到机会,甩开她的手。 陈王氏被甩得后退了两步,没想到萧锦云敢反抗,站定了脚步看着她:“怎么了,我还碰不得你了?行啊你,住到城里来就忘了本了。我告诉你,以前我打得你,现在照样打得。” 陈王氏到底比陈淑兰想得到办法,知道自己斗不过杜家的人,便把注意力都转到萧锦云身上。 伸手过来揪萧锦云的耳朵,“怎么,你还……” 话没说完,手却落了个空。 萧锦云偏头躲到旁边,一把打开她的手:“闹够了就给我滚,你们什么东西,配得上让我叫一声舅娘和表姐?” 萧锦云紧握着拳头,握得掌心发疼,指甲直往掌心里钻。却尽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既然你们说我欠你们陈家的,那行,我们现在就去衙门,让官老爷明鑑,我们就好好算算这笔帐。 你把我拉扯大,你怎么把我拉扯大的自己知道,萧家每年年尾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你们拿去了? 从小到大我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挨了多少打,那都是村里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欠你们的是吗,那你们去把舅舅叫来,我们这就上衙门去。” 萧锦云不会骂人,可是也不代表她任人宰割。从前是因为年龄小,又看在舅舅的情分,所以不愿去计较。 可如今到了这一步,她若是再退让,便真的让人当成软柿子给捏了。 陈王氏没料到萧锦云的态度,前后不过几日,这丫头便要造反么? 愣了下,陈王氏索性同陈淑兰一样,也在地上坐下来。旁边的人还不及反应,她已经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天哪,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要让我遭到如此报应。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儿狼啊!大家来给我评评理啊……” 陈王氏的声音大,一叫起来,便有更多的人围到杜府外。 “你们说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跟男人私通就算了,丢了我们全家的脸,现在竟还敢住到这jian夫家里来,我还说不得,骂不得了。我从小把她养到大,现在勾搭上jian夫了,就让我滚……” “还有这杜家,自己做的事情不敢认就算了,还仗势欺人……大家来评评理呀……” 陈王氏越喊越大声,她的嘴里什么话说不出来。 这若是在乡下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是在杜家门口,还有这么多人围着。若真任由她胡说八道,日后沈珩还要如何做人? 陈淑兰也跟着哭:“不要脸的jian夫yin妇,仗势欺人啊……” 萧锦云浑身发抖,一把拽住陈淑兰的领口,“你给我起来,陈淑兰,我就没见过你跟你娘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到底不敢去碰陈王氏。只拽住陈淑兰拉,陈王氏上来帮自己的女儿,一把掐住萧锦云的手。 萧锦云吃痛,一把松开,被陈淑兰推了一下,后退过去,真好撞在杜静若身上。 杜静若也正气得不行,哪里来的乡下刁民,简直没把杜家放在眼见。抬起手就给萧锦云一耳光。 那一耳光打得脆生生的,听得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萧锦云捂着半边脸,懵在那里。 杜静若嫌恶地瞪她一眼:“你们自己那些破事,自己去解决,但凡要点脸的人,也不能去坑害自己的恩人。我表哥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伙同这两个泼妇来这么构陷他的名声。” “就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翠儿也随即附和,“我家公子心好,看你流落街头可怜才收留你,没想到你竟然伙同两个泼妇来陷害他的名声。”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我家公子又是什么人,那是天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会看上你,呸!” 说着朝萧锦云啐了一口。 杜静若倒是没再说什么,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方才气急了,但在人前还是要有知书达理的样子。 只回过头对着管家:“日后把宅子给我看好了,不要什么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往里放。” 萧锦云的手在身下捏成了拳头。 偏偏翠儿还补充一句:“就是,有的人是人,有的人却牲口都不如,你帮了她,她回头就能乱咬你一口。” 翠儿的头髮还乱着,都是刚才被陈淑兰扯的,那个贱人! 似乎说得还不够,翠儿还要继续说,萧锦云却两步走上前,一扬手,眼看就要打下去。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唿吸。 但萧锦云的手却在半途被人截住。 第44章:维护贱人 转过头,萧锦云就看到沈珩那张脸。分明的轮廓,坚毅的下巴,微微拧眉看着她,“你干什么?” 不只是什么莫名的情愫涌上来,萧锦云的眼睛忽然就红了,任由沈珩抓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她骂我!” 沈珩的目光朝翠儿看过去,翠儿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倒振振有词:“是她先勾结那几个泼妇来诬陷公子和杜府的名声的。” 翠儿在杜静若面前待的时间长了,平日里除了杜静若,上下的丫鬟都敬着她,她便也把自己当主子身边的红人看待了。 往日里,她附和杜静若的话,替杜静若训人,有谁敢说半个“错”字。 可偏偏沈珩那双眼睛,却一动不动的地看着她,轻轻“哦”了一声,问:“她怎么诬陷我和杜府的名声了?”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翠儿却只觉得有一股森冷的气息压下来。 幸好杜静若在旁叫了一声:“表哥。” 走上前,目光始终不经意落在沈珩握住的那只手上。 萧锦云也察觉,想要挣脱。沈珩却忽然拉着她转身,瞧向坐在地上的一对母女。明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让陈王氏心头一缩。 陈淑兰也有些怯了,但脸上却不自觉浮出一丝红晕。这个男人那晚她便在萧锦云家见过,原本女儿家是不该抛头露面,今日她也不该来的。 第40页 可是听娘说,今日来找他们算帐,无论算什么帐,今日总归是能见到他的。 陈淑兰只觉得那张脸英气逼人,却又觉得熟悉,那晚她便疑心,像是在哪里见过。 而今日一见他这身打扮,倒是想起来了。那日在她家门外,向她问路的那个男子,不就是他吗? 陈淑兰看得有些痴,原来他竟是这舟山县里的公子哥儿。 只是,却怎么偏偏走眼了看上萧锦云那小蹄子。 这是听陈王氏喊了起来:“怎么着萧锦云,我可是你舅娘。既然jian夫也出来了,还不快把让人把我扶进去休息。” “jian夫?” 沈珩没有理会陈王氏的话,倒是挑出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嘴角有了一抹弧度:“这个词倒是有趣。” 停了停,忽然冷哼一声:“那日在锦云家里,我不同你们计较,是念及你们是锦云的亲戚,也念你锦云的面子。” “原本这件事,我也不过想着到官府给锦云讨会个名声便罢了。可你们既然都闹到我府上来了,这么多人听着看着,那这事儿也就不能这么算了。” 男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温度,并不回答,喊:“管家。” 管家赶紧上前。 沈珩沉着声音,终于看他一眼:“你是这府里的管家,别人都闹到府上来了,你也不拦着?” 管家背心沁出一层冷汗,连连称自己有错。 沈珩也不跟他废话,道:“现在这件事,你来看着处理。”停了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刘奶奶身上。 “那是怎么回事?” “这……那是……”管家一时回答不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本该拦着。可是那两个泼妇太泼,而且杜静若又…… 管家也急得无所适从。 “先把人扶进客房,派人去请个大夫。” “表哥!”沈珩话音未落,杜静若便喊了声,“我杜家宅子里,不养不干不净的人。” 这话虽然是说刘奶奶,但分明是冲着萧锦云来的。沈珩也微微眯了眯眸子,问:“什么叫不干不净的人?” 杜静若说不出话来。 翠儿拦在她面前:“是她们自己说的,这个女人在外面有jian夫。她们还想无赖公子,多亏了我家小姐……” “我就是她们说的那jian夫!” 沈珩忽然打断翠儿的话,语气里喜怒不辨。翠儿和杜静若都愣了下,杜静若更是不敢相信,“表哥,你说什么?” 沈珩并不在意:“这事儿我们已经去衙门立了案,通jian可不是小罪,轻则是要扒了衣服游街,重则要受刑,还有牢狱之灾的。” “可若是有人蓄意诬陷,那便是要反坐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我相信衙门能给我一个公道。” 说着,也不管杜静若,带着萧锦云就往杜宅里走。 “表哥……” “表妹不用再说,这件事既然还没有定论,锦云的名声便容不得别人胡说” 杜静若脸都气白了,锦云、锦云,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罢了。 她只想维护杜家和表哥的名声,才说那些话,把罪责都往萧锦云头上推。却没想到,表哥会那样维护那个贱人。 翠儿见杜静若的脸色,对着沈珩喊:“小姐也是为了公子……” “行了!” 杜静若忍者身体的颤抖打断她,“我们回府,这件事我说不得,那就让爹爹来定夺。” 等杜静若带着翠儿上了马车,管家才连忙吩咐下人去搀扶刘奶奶:“快,先把她们扶进去,你去请大夫。” 吩咐完又对着其他人说:“你们,把这两个闹事的人给我送到衙门,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吧?” 为首那人站出来,鸡啄米一样点头:“明白,明白。” 陈王氏和陈淑兰见势不妙,起身要走,却被几个下人团团围住。陈王氏还要叫,索性被人塞住嘴巴,拉去了县衙。 沈珩拉着萧锦云回府,都到了院内,他还拉着萧锦云的手。 萧锦云停下来,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处。沈珩也放开她,倒也没有尴尬,只道:“唐突了。” 萧锦云看着那张平静地脸,咬咬牙,终于问道:“沈公子是用我来挡杜小姐……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应这门亲事呢?” 她原本不该多问,却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就问出来了。 本以为沈珩不会回答,却见他慢慢摇了摇头:“很多事既然发生了,肯定有原因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萧锦云听出他不愿说,也不再问。两人往内院走,沈珩却忽然转过头看她:“锦云有没有想过去京都?” 萧锦云的脚步停了下,沈珩继续往前走,她也跟上去。 又听沈珩道:“以你的聪明,不该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聪明? 第45章:杜家丫鬟 萧锦云知道沈珩是在夸自己,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只摇摇头:“我若是真聪明,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沈珩停下脚步,看了她片刻,似乎并不贊同,道:“我看到的锦云,虽然没有伶俐的性子,却有聪明的头脑。不够胆大,却勇气十足。没有足够的自信,但十分独立。” 那晚在萧锦云家里,沈珩几乎没有出手帮她,后来要去衙门告状的事,也差不多都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而沈珩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看这个姑娘,到底值不值得他去下功夫。 可是这样的评价,却是萧锦云从来没有听过的。从小到大,她只知道干活,做得再好也会挨舅娘的大骂。 她不知道什么叫聪明,什么叫勇气,什么叫独立。 倒是沈珩说的,她不够伶俐,不够胆大,不够自信,才是她自己知道的萧锦云。 可是现在沈珩竟给了她如此高的评价,她一时愣在那里,连大脑都是空白的。 但是她又听沈珩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却分明像是蛊惑:“有机会,去京都看看吧。” 去京都! 去京都…… 沈珩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可对萧锦云而言,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时时在她心里徘徊,却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从前,她也不过是一直怀揣在心里。 可不知为何,那天以后,萧锦云就变得坚定。京都、京都……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去京都见识一番。 那晚萧锦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沈珩,梦到了京都,梦到了自己的娘亲,还有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和奶奶。 醒来天已大亮,桃枝端着一盆水,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的。 待伺候萧锦云洗漱,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昨日那些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杜家小姐脾气不太好,但是人还是不坏的。” 桃枝是杜家的丫鬟,帮着杜家说话是有的。但没有因昨日的事看轻萧锦云,也说明她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丫鬟。 第41页 萧锦云只是笑笑:“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况且她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无家可归,沈公子收留了我。但却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姑娘您也别自责。”桃枝摇头,“公子做事总有他的打算,他既然肯帮您,就证明您是值得他帮的人。” 萧锦云忽然不说话,瞧着桃枝。桃枝被看得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脸,“姑娘这样瞧着我,是我婢脸上有什么吗?” 萧锦云回神,连忙笑:“我是瞧着这杜府上下,怎么人人都生得这样好看。如今虽然承蒙了沈公子的恩德,我也换了身皮囊,但到底不如你们水灵灵的。” 桃枝顺着这话道:“姑娘这可是在说笑了,我们当丫鬟的,左右不过主子那些事儿。虽然事儿多些,但不至于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但若是论起这长相,我敢说,我们这府上可没谁能及得上姑娘。要是您在这府上多住几时,便知……” 说到这儿似乎察觉自己说错话了,没再说下去,只抬手给萧锦云整理了披帛,又帮她把系好的腰带上绾出一个好看的结。 她不过是个丫鬟,留客人多住些日子的话,可不该她来说。 可萧锦云听桃枝的话停下来,越发觉得她是个规矩的姑娘,不仅规矩而且聪颖。就像方才提沈珩的那些话。 她说沈珩做事有自己的打算,这种话可不是一个寻常丫鬟就能说出来的。 便是杜静若,也未必勘得穿。 但萧锦云也不便多问,只夸桃枝打的那个腰结好看,像那院子里满枝头盛开的海棠。 萧锦云忽然想到,沈珩房间外种的也是海棠树。不自觉勾起嘴角,道:“怎么你们都爱海棠?” 乡下人不爱种这些树,觉得华而不实,在萧锦云看来,海棠便是名贵得不得了的花了。 跟沈珩倒也相衬。 桃枝实在聪明,一点就透了,也笑:“姑娘是说公子窗外那株海棠树吧,那树原本这院子里可没有,是公子花了大价钱,找人从京都运过来的。” “要我说,这一路的养护费便不知要多少银子了。也亏得公子是那爱花人,也有那个雅兴。” “京都运来的?” 萧锦云倒实在没想到,沈珩竟然这样懂得享受,也没想到那海棠树竟然这样名贵。 她的想法倒是跟桃枝达成了一致,这么多银子烧着可真是心疼死人。 但又听桃枝道:“不过,公子那海棠可真真是神奇。昨日姑娘在那房中,可有闻到花香。自那海棠花开,公子便不许我们燃香了,都是挑那多余的海棠枝,剪了送到公子房中。昨日是刚换上的,拿进去时还沾着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可新鲜了。” 萧锦云也想起,昨日在沈珩房中醒来,的确是觉得花香袭人。还见着那美人斛里的几枝花枝呢。 正想夸几句,又听桃枝说:“从前跟着另一个主子的时候,也见多了那海棠树。只是,那些都是没甚味道的,不像公子窗边那树,香得甜腻,只要路过那里,你便觉得鼻子尖都游走着那香味。” 萧锦云思索了一下,想到什么,道:“应该是西府海棠吧,从前我在书上看过一些。说这西府海棠是海棠中的上品,既香且艷。花形也比别的海棠要大。四至七朵簇在一起。那花骨朵还未开时,花蕾便红艷似胭脂点点。开花后颜色渐渐变成粉红,仍簇在一起,像那天边的云霞。” 桃枝痴痴地听着,想起那夕阳落下的时候,天边朵朵堆簇的红云,忍不住点头,“姑娘说得真好,可不是像那云霞吗?” 萧锦云被夸得不好意思,腼腆一笑:“我还不是从书上看来的,都是书上写得好。” 听萧锦云这么答,桃枝显然有点吃惊:“姑娘从前也念过书识过字吗?” 萧锦云点点头:“不过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但那孔圣人的东西却学得不多,其他大约都是拿不上檯面的。” 桃枝却急忙摇头:“姑娘可不能这样想,我倒是觉得,公子对姑娘挺特别。旁人如何我不知道,可公子的眼光,却是不会出错的。” “是么?” 桃枝这样说,萧锦云心里却忽然不似方才那么高兴了。沈珩的眼光自然不错,但他这样处处维护她,却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锦云自认为虽不是没有大户人家的见识,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沈珩如此待她,处处帮她,她自然感激,却也不会去有那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倒是这桃枝,像是对沈珩十分了解得样子。提起沈珩,言语见都是钦佩。 第46章:西府海棠 萧锦云心里也猜得到,沈珩定不是那凡夫俗子。可这桃枝却不过是个杜府丫鬟,难道她也…… 等桃枝给她收拾妥当了,萧锦云才问:“公子今日在府里吗,我想过去打个招唿。” 桃枝点点头,萧锦云住在这府上,过去跟沈珩打招唿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昨日闹出了那样的事,但桃枝却以为,这萧姑娘心性坦荡,不像是大小姐和翠儿口中那种趋炎附势和忘恩负义的人。 萧锦云住的客房在西厢,正好两间客房,一间给萧锦云住了,还有一间昨日给了刘奶奶娘俩。 萧锦云本欲先去看刘奶奶的,但想到刘奶奶昨日受了伤,怕是这会儿还歇着。便想先去看了沈珩,回来去看刘奶奶,顺便就一起吃早饭了。 桃枝领着萧锦云朝北房走,萧锦云跟在她身后,张了几次嘴,才终于找到个不突兀的问题:“桃枝姑娘从前也念过书吧?” 桃枝回过头来,那一瞥,萧锦云只觉得那个笑容十分明艷。便听桃枝答:“我是公子在外面带回来的丫鬟,很小的时候,被公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后来跟着公子游歷山川,公子也教我读书认字,只是,我家公子他命不好……” 说到这里,竟有些黯然神伤,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便转移开话题:“我才是真真地佩服姑娘,从前我跟公子也去过不少地方,甭说乡下姑娘,便是那大户人家的姑娘也遇到过不少。若真要比起来,姑娘同她们也是不差的。” 这话夸得萧锦云当真脸红了,转头瞧着院里那几棵夹竹桃,粉的、红的攒在一起,小小的一朵,却像是要开得遮天蔽日,开得满园都绚丽锦绣。 萧锦云不敢与那大户人家的小姐比,只摇摇头,心底疑惑,桃枝方才分明说漏嘴了,说她家公子命不好。 可萧锦云瞧着沈珩,却哪里像是命不好的样子。 倒是桃枝的解释,若她真是自幼便跟着沈珩游歷,由如今的见识倒也不奇怪。但她还是好奇:“你竟不是这杜府里的人,原本我还在想,这府里的丫鬟个个都伶俐,却也没瞧出有桃枝姑娘这样方方面面出挑的。原来你竟是跟着沈公子来的。” 桃枝被这么一夸,脸都红成了云霞。 但萧锦云却记得方才在房间时,桃枝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只做无心问道:“桃枝姑娘既是从小便跟着沈公子,为何先前却提到还跟过别的主子?” 第42页 萧锦云原本也只是心生好奇,总觉得这府里总有些怪怪的,加上今日桃枝那些话,便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可却没想到桃枝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方才还红扑扑的,忽然就像落入了冰库,变得僵硬冰冷。 桃枝是聪明的姑娘,多次在萧锦云面前失言,都能巧妙应付,何至于如此变了脸色。 但见她只是摇摇头,不愿说的样子,萧锦云也就不便再多问什么。 跟着桃枝到了沈珩的北房,桃枝上前敲门,敲了几声,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但走出来的却不是沈珩,而是青阳。 青阳像是一夜都没睡好,眼睛周围有些泛黑。 目光在萧锦云脸上停留了片刻,挪开,看向桃枝。桃枝似乎有些怕青阳,不去看他,只低着头道:“萧姑娘说,来给公子打声招唿,我带她过来。” 青阳也没说话,看向前方,笔直地走了过去。 桃枝这才转过头看萧锦云,不自在地笑笑:“青阳是公子的贴身护卫,应该是刚在公子房间谈完事情。” 萧锦云回头,看着青阳走出去的方向,只觉得一股冷意遍布全身。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面目周正的男子身上,隐隐透出一股戾气。转过头,正好对上桃枝的目光。 连桃枝也怕青阳,这个青阳,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锦云还在疑惑,听桃枝叫了声:“公子。” 回过头,便见沈珩从屋里走出来。 “沈公子。”萧锦云行礼,这一套礼数,还是她从杜静若那里看来的,依葫芦画瓢。 外面阳光正好,洒在那拥簇的夹竹桃上,花团锦绣,像一团团惹了霞光的清雪。沈珩的目光瞧过去,原本微拧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又瞧向萧锦云,唇畔微有了笑意:“锦云同我不必这般,且你那手放的位置也不对。” 萧锦云窘迫,微微脸红。 他却浑然不在意,摇摇头:“你瞧见那夹竹桃没有,虽然没有牡丹富丽,没有梨花清白,但开在这院子里,却也独成一处风景。” 这话是说花,却意味深长地瞧着萧锦云。 萧锦云自然明白,点头:“做自己便是最好的,旁人再好也不必刻意照搬,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忽然将话题挑到另一边,“昨日傍晚衙门传话,让今日上堂,去把那官司解决了。一会儿吃过早饭,锦云便与我一同前去吧。” “一会儿吗?” 沈珩说得太突兀,萧锦云一时没能回神。 又见沈珩点点头:“本来便该解决的,只因为前日那桩命案,事出严重,县衙的衙役都派出去查案了,才搁置下来的。昨日傍晚县衙来传话,说既然那陈王氏已经送到了县衙,便正好把案子了解了。” 桃枝也点头,像是想到昨日的种种,道:“是该早些了解,免得白白让人糟践清白。” 萧锦云却忽然沉肃了目光,抬头看向沈珩:“沈公子的大恩大德,锦云不知该如何回报。公子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锦云一定万死不辞。” 这会儿太阳正升起,从那梨树的枝桠间,透出斑驳的光晕,晃得人有些眼花。沈珩看着萧锦云,不愧是陈老的外孙女,竟比当年她母亲还要聪慧。 他们那案子,知县自然不可能白白为他们腾出时间,昨日管家送人去的时候,沈珩便额外交待,如论如何,那个案子不能再拖下去。 沈珩自然是想卖个人情的,但这人情却不能卖得浅显,得让她自己去领会。 可方才连桃枝也没领会得出,这萧锦云,倒果真没让他失望。 第47章:公堂之上 早饭萧锦云是顺便在沈珩那边吃的,因着时间紧迫,便没过去跟刘奶奶她们打招唿,只让桃枝转告了一声。 等两人到县衙,外面已经围了些人,下人在前面拨开人群,沈珩和萧锦云才跟着过去。 大堂之上,陈王氏和陈淑兰都披头散髮,想是昨日被送到衙门之后,就一直收监在牢房里,没有来得及整理。 萧锦云一眼就看到公堂之上的陈礼州,今日穿着一袭白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摺扇,倒是一副斯文的做派。 不了解他的人,还真以为他就是个读书人了。但萧锦云才清楚,陈礼州的肚子里,装的不是那墨水,而是一肚子的坏水。 还没走近,萧锦云就见陈礼州那张嘴,一开一合在说着什么,倒是一派从容的模样。萧锦云知道这陈礼州jian诈,这种时候,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 果然,刚走近便听他在说:“县官老爷明察秋毫,我相信老爷会替我们这种小民做主。昨日我娘和妹妹白白被人诬陷,吃了不少苦头。那对jian夫yin妇如此放肆,简直就是没把老爷这县衙放在眼里。” 只见堂上那人摆摆手:“这事儿我们县衙定会明察,给你们一个交代。绝不冤枉好人,也绝不姑息恶人。” 陈礼州拱手:“大人明鑑。” 话刚说完,沈珩就一脚踏进了县衙大堂。大堂内的两人纷纷侧过头来,沈珩上前行礼:“县丞大人。” 萧锦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听陈礼州说话那人,竟是这县衙的县丞。 见是沈珩,县丞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走到堂前那椅子上坐下,“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升堂吧。这几日县令杂事缠身,这按着便由本县丞来审理。” 说着,手里惊堂木一拍,一声“升堂”,两边的衙役便立时喊起“威武”来。 大堂两边站的是六房三班的衙役,都穿着县衙统一的服制,手里拿着杀威棒,那喊声严肃又整齐。 萧锦云第一次真正上衙门,县丞那边堂威一喊,登时就吓一大跳。县丞再喊一声:“堂下何人,因何冤屈,见到本县还不跪下。” 萧锦云没见过大场面,见陈礼州“噗通”一声跪下去,自己也跟着膝盖发软。正要跪,却被旁边的沈珩一把拽住。 “按本朝规矩,民事案件,你是原告,不必下跪。”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萧锦云耳中。 她转头看他一眼,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表情,心里忽然便有了底气。 县官又一拍惊堂木,问:“原告何人,快快报上你的姓名,因何事告上衙门,也速速向本官道来。” 这些都是程序,案情缘由,来听以前,原告就必须以诉状的形势呈上。被告有何要陈诉的,也要用诉纸写好,呈给县官先瞧。 然后才是过堂。 萧锦云看沈珩,沈珩上前一步,拱手:“禀大人,小人姓沈名珩,原是建宁人士,因这舟山县杜老爷是我姑父,来这边走亲戚,却不料被人诬陷通jian,坏了我的名声便罢,还害了一位小姐的清白,小人良心不安,所以才不得已告上衙门。” 本朝沿袭的是前朝的律法,制度上并不鼓励百姓告官。所以凡告官,都必须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话从沈珩嘴里说出来,明明是脱口而出,却像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想好。 第43页 萧锦云正要庆幸,幸好自己跟沈珩是站在一边的。却不料陈礼州忽然冷笑一声,对着县丞道:“大人明鑑,这位沈公子口中所言,我昨日已去杜府核查过,杜老爷并不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位亲戚。” 此话一出,公堂都安静了一下。 萧锦云看一眼沈珩,他没有说话,但眉头微微拧起,萧锦云便知道此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杜府是这舟山县的大户,县丞也不敢贸然去传人,只派了衙役先去查询情况。衙役回来禀报,结果果真和陈礼州说的一致。 杜家所有人都说,没有这么一位公子。 再去沈珩住的那杜宅,管家也说没什么沈公子。 “怎么可能,我们今天早上明明……” 萧锦云急了,站出来要说什么,被沈珩拦住。沈珩的目光朝县衙外看热闹的人群瞟过去,又不经意地看回来。 向堂上拱手:“大人明鑑,今天我们堂上告的是诬陷案,跟杜家认不认得我,似乎并无太大干系。” “怎么没干系?” 陈礼州似乎料到沈珩会这样说,冷笑:“按《大唐律》,你若不是舟山县的人,也没有亲友在此,便不得作为原告。即便是在此地受了冤枉,也得回你们当地去告。” 陈礼州说得头头是道,连《大唐律》都搬出来了,萧锦云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不过识得几个字,会算几笔帐罢了,哪里懂什么《大唐律》。 可她的目光看过县丞,却见县丞在贊同地点头,还朝沈珩看过来,道:“大唐律确实有这样的规定,既然现已查明,堂下沈氏不是杜老爷的亲戚,那便责令退出公堂吧。” 县官是拿了沈珩好处的,这县丞是县官的左膀右臂,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他。 陈礼州嘴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朝萧锦云看过来,如果没有沈珩,看她自己还能在公堂上站多久。 但只是责令退出公堂,陈礼州似乎还并不打算罢休。朝县丞磕了个头,道:“既然已经查明这沈珩与杜家并无干系,那我娘和妹妹被诬陷的事,还请大人做主。 这沈珩分明不是杜家亲戚,昨日却让人那般陷害我娘,陷害我妹妹,还欺瞒了大人,这是罪一。 而今日,对着老爷,他也敢自称是杜家亲戚,欺骗朝廷命官,对衙门不敬,这是罪二。” 陈礼州又连着磕了两个头,“还望大人替小民做主,还小民的娘和妹妹一个公道。” 萧锦云已经握紧了拳头,陈礼州今日倒是能说会道,但全都是在胡说八道。昨日明明是陈王氏跟陈淑兰来杜家门口大闹,却被他说成诬陷,倒打一耙。 只是这杜家是怎么了,为何忽然不承认沈珩不是他们家亲戚?明明今天早上沈珩是从杜宅里出来的,可现在,连杜宅那管家都是没有这个人…… 第48章:反戈一击 杜家的态度始料未及,萧锦云一时竟愣在那里,一句反驳的词都找不到。 那县丞拧着眉,似乎在想如何决断。沈珩和陈礼州都是塞了银子的,不能太过偏颇任何一方,更何况现在那衙门口还围了这么多人。 决断不好被传开,日后受到诟病的也是他自己。 原本以为是一桩简单的案子,只想着尽快了结便完事。没想到才刚升堂,就扯出这么多问题来。 县丞一时难以决断,陈礼州又磕了个头,催促:“还请大人替小民做主。” 陈王氏是那惯精明的人,瞧着县丞大人和萧锦云的表情,又见陈礼州这般,便已经明白过来八九分。 跟着一个头深深地磕下去:“求大人替民妇和小女做主!” 陈淑兰虽不如陈王氏那般心计,但见自己的娘都磕了头,也跟着磕下去:“大人,民女是冤枉的!” 三人这么齐刷刷地跪在县衙大堂,外面围观的人群都在指指点点。 县丞左右思索,终于一拍惊堂木:“大胆沈珩,他们说的可是属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声惊堂木拍下去,惊得萧锦云的心“突突”跳个不停,若说先前那位县丞大人还在思忖,但这一声响,便说明他已经偏向了陈礼州那些话。 她觉得奇怪,今日的陈礼州,太过聪明,也太过能言善辩,甚至连杜家都搬出来了。 可是,杜家又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呢? 大堂内外,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珩身上。萧锦云这个共同原告,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她看向沈珩,动了动嘴角,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沈珩忽然的目光制止。 见他又行了个礼,仍不下跪,只道:“县丞大人明察秋毫,沈珩有冤屈,自然是要说出来的。” “这陈家几人,口口声声说是我冤枉了他们,那么请问我是如何冤枉他们的?且先不提昨日他们有没有过,只论他们是如何到这县衙来的,是我将他们送来的吗?” 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堂上没人开口,陈礼州却仍旧得意着,早知道沈珩会这样说,他已经想好了说辞。 只听沈珩又问:“若不是我将他们送来,又何来我冤枉他们一说?” 陈礼州便立马截断:“你少在这里狡辩,那时杜宅外面不是一两个人,只要派人一查,自然就知道是不是你吩咐的。” “陈礼州……” 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推到别人身上。 萧锦云气不过,却被沈珩拦住,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是我吩咐的又如何?你不是说昨日已经打听过,杜家根本不承认我这个亲戚?方才大人也派人去查了,杜家说并不认识我。 既然如此,又何来听我的一说?即便是我吩咐了,杜家跟我没关系,会听我的吗?” 沈珩问得轻巧,萧锦云却恍然大悟,陈礼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竟然没有想到。 “这……” 陈礼州根本没想到这点,只听了先生的方法,照搬着去做了,话也照这样子说了,可是却没想到,这沈珩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好,就算我娘那事儿跟你没关系,那你在公堂上谎称自己是杜家,也分明是不把大人和衙门放在眼里。” “我当然没把大人和衙门放在眼里。”说到这里,沈珩故意顿了顿,见一干人众都变了脸色,才接着道,“朝廷命官和衙门都是用来敬的,我自然得放在心里。” 众人舒了口气,萧锦云也舒了口气。 但陈礼州却提着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反驳。 沈珩接着道:“我的确说了自己是杜家的亲戚,却也未必就说的是这舟山县的杜老爷,周舟山县里,姓杜的也不止那一家,为何就说我欺骗了大人呢?” “我倒是想问问,这堂上两位是如何被送到衙门来的?若这事真跟杜家有关,不如提了那杜家老爷来亲自审问一番?” 沈珩这番话说得几妙,陈礼州自然不敢真的要求衙门去提什么杜家老爷。杜家不承认沈珩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可心知肚明。 第44页 沈珩是杜家的亲戚,得罪杜家也无妨,可是他却不同。若是因为这事儿得罪了杜家老爷,日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衡量再三,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那县丞也是收了陈家银子的,见陈礼州没话了,便也愿意跳过此事,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正待他要继续审案子,陈礼州却又忽然指着沈珩:“大人,纵然如他说,小民的母亲和妹妹被诬陷与此人无关,但也查清,此人跟杜府并无干系,且在这舟山县也没有长期落脚处,按照律例,便该将此人逐出这公堂。” 县丞略微思索,朝沈珩看过来。 经过这一番辩驳,他对这沈珩的印象,倒是要比陈礼州深。虽然也是句句咄咄逼人,但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让他难做。 偏偏那陈礼州,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进退。 可是在公堂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而陈礼州说的也丝毫不错,他一时也只有责令沈珩先退出公堂。 沈珩瞥过陈礼州得意的嘴脸,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反倒往前又走了半步,道:“大人明鑑,按《唐律》规定,小人没有本地户籍,本地也非我常住地,更没有本地有名望的亲戚为我担保,的确是不能在本地县衙告官。” 停了停,继续:“不过,不知大人可否还记得,两年前京都附近州县的一桩案子,那时天子便有敕令,无论涉案人员户籍,只要案子发生在当地,并且当事人告到了当地衙门,衙门就可以受理。” 沈珩此话一出,那县丞明显是愣了一下。京都离他们这舟山县隔着十万八千里,纵然有什么事,也很难传到这里。 可是沈珩却说得有理有据,连天子敕令都能讲出来,可见也不是在胡编乱造。 若沈珩所言是真,他这个当县丞的却不知道,传出去难免让人耻笑。可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去查。 只拿眼睛瞟过一旁的师爷,师爷手里捏着笔也是一脸无奈。 第49章:对簿公堂 公堂之上的气氛有些玄妙,忽然有人拨开人群闯进来:“我要告官,我是冤枉的。大人,您一定要为老妇和我这可怜的女儿做主呀!” 进来的正是刘奶奶和刘灵儿,但刚走到大堂门口,就被两个衙役拦住。衙门口一阵哄乱,刘奶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她的腿本就有旧疾,萧锦云连忙过去搀住她:“刘奶奶,您这是……” 刘奶奶抬头,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丫头,奶奶来跟你一起告。先前是奶奶老煳涂了,相信恶有恶报,可是连灵儿都知道,老天不会管咱老百姓的事。咱要伸冤,只能靠自己。” 萧锦云心里忽然就有些感动,其实就算刘奶奶不来,她也不怪她。毕竟那不是什么好事,刘奶奶和刘灵儿还因此坐了一回牢房。 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任谁也不想再经歷一遍。 但她今日却又来了这公堂,或许是被萧锦云的话说动,但到底也给了萧锦云支持和勇气。 她想,这场官司无论如何要打赢。 刘奶奶跪在大堂之外,看向大堂之上的县丞,捣蒜一样磕了几个头:“民妇和小女有冤屈,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说着指向陈礼州的方向,道:“堂上这三个,简直就不是人!”说着,目光直勾勾看向陈礼州,“就是他,就是他那天对我女儿做了那……那禽兽不如的事!” 说着刘奶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恶人先告状,诬陷民妇和民妇的女儿打人。” “大人,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 大约真是触动了刘奶奶的伤心事,那头磕在地上每一下都没有含煳。而刘灵儿也不疯不闹了,见自己母亲磕头,便跟着一个接着一个地磕。 她原本便没有什么轻重,几个头连着磕下来,脑袋头撞破了皮,鲜血直流。刘奶奶脑袋上也有些青紫的痕迹。 围观的人群便渐渐热闹起来,听有人在“啧啧”地嘆息:“这到底是多大的冤屈……” “是啊,要是没有冤屈,能磕成这样吗?” 人声渐渐大起来,陈王氏没想到这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护子心切,气得跳起来,骂:“老不死的,你还嫌大牢都没蹲够是吗,还来诬陷我儿子。你那女儿是什么东西,疯疯癫癫的疯女人,也值得我儿子去糟蹋?” 又指着萧锦云:“是你教唆的吧,小蹄子,我看你还反了不成,你今天……” 说着要去打萧锦云,堂上县丞惊堂木一拍:“大胆被告陈王氏,公堂之上如此喧譁,你眼里还没有本官,有没有王法?还不快回来跪下!” 陈王氏被那声惊堂木吓到了,腿一软,还没回来,转身面向堂上便跪了下去。 又听那县丞道:“本官审案,什么人敢冲撞公堂,给我拖下去。” 两个衙役就要动手,但刘奶奶却拉住其中一个的裤腿,大喊冤枉。县丞大怒,已经从手边一签筒里抽出了竹籤。 眼见就要扔出去,萧锦云情急推了刘奶奶一把:“大人在审案,有什么冤屈等案子结束再来,大人是好官,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刘奶奶不解地看向萧锦云,她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等衙役把两人都带下去了,这案子才开始继续审理。经过这么一闹,前面那些枝外生枝也被抛到了脑后。 县丞又问了些话,却难判断到底双方谁说的在理。这时陈礼州看了眼县衙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得意。 对着县丞道:“大人,我们要求传唤证人。那晚的通jian之事,是全村都看到的,并非我们胡说八道,更没有污衊一说。” 他忽然变得这么底气十足,萧锦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县衙外那朱墙的转角,有一抹人影,高高瘦瘦地,就站在那里。 萧锦云还记得他,便是那日陈礼州口中的方先生。 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今日陈礼州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原来背后果真是有高人的。 陈礼州传唤的证人便是那周氏,这风口浪尖的,村里人都怕被牵连,都不愿出来作证,却没想到这周婶儿倒是不怕。 说不怕,可刚进衙门的时候,腿都在发抖。但到底是在村里是碎嘴惯了的人,一碎起嘴来胆子便慢慢大了。 捡着那天的场景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气得萧锦云牙齿都在发抖。 这周氏当真是不要脸,萧锦云想,在村里这许多年,自己也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可如今,她为何要帮着陈氏落井下石? 若说是什么邻居间的交情,她可不信,这周氏便不像是会和人讲交情的人。 更何况,她来做这个证,还得冒极大的风险。 那晚的事,她虽然的确看到萧锦云衣衫褴褛,的确看到沈珩砸屋子里,但再多的东西,自己便没有看到了。 不过,在这县衙之上,她却说得头头是道。说当日自己到那茅屋时,时如何看到两人在同一张床上,衣衫不整的。 第45页 简直一派胡言! 萧锦云想上去撕烂她那一张嘴,但到底忍住了。这周氏说得虽然不全真,但是真真假假,竟没有半点破绽。 若只是周氏,哪里会有如此聪明。 想到这里,萧锦云已经想到了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只是,她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何要帮陈礼州。 陈家何德何能,陈礼州又算什么? 可是周氏一出来作证,优势明显就偏向了陈家。陈礼州要求还他一个公道,还他娘和妹妹一个公道。 顺便提出通jian之事,一定要严惩jian夫yin妇。陈王氏跟着掺和,说萧锦云是他们陈家养大的,如今做出伤风败俗的事,丢的是他们陈家的人。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因为这事儿给他们陈家带来的影响,她要求两人对他们陈家做出交待。 萧锦云当然知道陈礼州和陈王氏是在无理取闹,只这周氏也一口咬定,当晚就是看到沈珩在萧锦云床上,两人还衣衫不整。 “那么晚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的床上,还穿成那样,除了做那苟且之事,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道理,萧锦云气急,问:“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我们做苟且之事了,我看你自己寡妇门前是非多,便想来污衊别人罢。” 第50章:又出命案 没想到那周氏也是厉害人,萧锦云这么一说,里面就跪在地上,说萧锦云污衊她,要官老爷给做主。 萧锦云简直没见过比陈家还无耻地人,正要反驳,却听沈珩问:“既然你说那晚看到我们在床上苟且,那我倒想问问,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当然是一进门就看到了。”周氏见萧锦云吃瘪,自己也得意起来。 “好。”沈珩点头,朝大堂上拱手,“大人,既然这周氏说在门口就看到我们同床,那这事便简单了。这周氏的房子距离那晚事发地点并不是最近的,也就不可能是最先到的,大人只需派人去查一下,那晚先到那些人,是否看到我在床上,便能知道这周氏是不是在说谎。” “我……我没有说谎!” 周氏倒不知道,那晚任由村民怎么说,也不多开口的人,今日竟然变得这样能说会道,一时语塞。 但她并不是讲理的人,又道:“当……当时太远,但从我进门的方向,的确就是这样。而且不管怎么说,当时两人都在房里,也都衣衫不整,这是村里人都看到的。” 这周氏也聪明,知道不能说看错了,只说是方向问题。 明明就是信口胡说,偏偏萧锦云不知如何反驳,便越发气恼。可她又不是他们的对手,这陈王氏,再遇上一个周氏,简直就是出了名的会抵赖,会说冤枉话。 正不知如何辩解的时候,门外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衙役。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那县丞本还要说些呵斥得话,岂料那衙役忽然就跪在地上:“大人,那河岸边的樟树林里,又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 县丞勐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这舟山县是临河的县,水路交通十分发达,许多外地人和番人都沿着水路,来这里做生意。 几年前,朝廷还专门在这里设了市舶司,管理港口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和查禁走私黄金和盐铁等朝廷禁止贩运的物品。 虽然这几年,舟山县靠着水路越发发展起来了,可是治安却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杀人越货的事。 大家都晓得,这舟山县令就是个清闲官,闲来无事最爱去那“清风雅座”茶楼喝碗茶,听听小曲。 平日里衙门有什么事,大都是县丞和主簿在处理。 但现在是人命案子,县令不在,县丞便慌了神。急急宣布萧锦云他们这边的案子先退堂,择日再审。 便吩咐师爷,一起跟着衙役去了樟树林。 又命人去叫了仵作,并将那在外查案的捕快先叫回来。 衙门里捕快本就不多,这些天又都派出去查前两天发现的那桩命案。衙门里留下的,都死些普通值守和抓捕的衙差,查案子的事不能指望着他们。 县丞一走,衙门外的人也都散去了。听说那樟树林出来命案,大家都跟着去凑热闹。 县衙大堂只剩下萧锦云几个,陈礼州便站起来,斜眼打量着沈珩,冷笑一声,越过他,走到萧锦云面前。 “小贱人,你不是要告我吗,今天算你运气好,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萧锦云瞪他一眼,懒得跟这种人计较,去扶刘奶奶站起来。 “小蹄子!”陈淑兰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扯着萧锦云的头髮就开打,“你不是得意得很吗,不是要告我们吗,告啊,我让你得意!” 说着左右就要开工,但被萧锦云握住手腕:“我告诉你陈淑兰,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自己蹲了大牢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我还要奉劝你一句,贪得无厌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话,她不仅是说给陈淑兰听,也是说给陈王氏听的。 她们想欺负她,当真还以为她会象从前那样退缩,任人欺负吗? 方才她生气,不过是因为在公堂之上,她不敢在那县丞面前放肆。可是现在这里就只剩下她们,她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萧锦云推了陈淑兰一把,陈淑兰力气不及她,被推得后退了两步。陈礼州扶住她,抬手就给了萧锦云一巴掌。 “贱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人前给你三分颜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先不提你吃我家喝我家的,单就你现在没了杜家撑腰,我看你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这话陈礼州也不仅仅是说给萧锦云听的,还有沈珩。 他原本也以为这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原来也不过是依附杜家,靠着吃软饭过活。现在得罪了杜家小姐,得不到杜家的承认,他倒要瞧瞧,他还有什么本事。 纵然他嘴皮子再厉害,有能如何? 原来在沈珩面前,他还有几分忌惮,说话做事都压着三分火,可现在晓得,这沈家公子身份也不过如此,便也没什么好怕了。 他给萧锦云那耳光,是让她长记性,也是给沈珩的下马威。 萧锦云被打得一个踉跄,陈礼州是个什么角儿她自然知道,道貌岸然,却是个会下死手的主。 虽然不会像陈王氏那样骂街,但却是村里的霸王,村里人怕他的可比怕陈王氏多。 萧锦云从前也怕他,怕成了奴性。他打她可不像陈王氏那样,暗地里掐一下,揪几下耳朵。 他要打她,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耳光拳头就上来了。 有一次拽着萧锦云,头髮给她揪下来一大半。晚上被舅舅知道了,气得骂了他几句,拿起藤条要打,舅娘赶紧上前拦住。 说小孩子玩耍难免不知轻重,舅舅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却帮着一个没人要的小扫把星。 还说萧锦云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想离间他们陈家,才故意告的状。后来因为这事儿,舅舅不在家时,她还挨了舅娘不少打。 第46页 但那时萧锦云还是感谢舅舅的,当时舅舅为了她还跟舅娘吵了一架,她自己也觉得心里愧疚。 只是,现在忽然想起那日舅舅说的话,恍惚才明白一些道理。 舅舅骂舅娘:“你这个蠢老娘们,就知道惯你儿子,这马上就是年尾了,萧家人马上就要下来了,到时候怎么交代,可怎么跟萧家人去交代啊!” 舅娘却不以为意:“到时候别让人瞧见不就成了,反正那些每年下来的人,谁仔仔细细看过她。给她送东西,不过是因为她还占着萧家那点子的血脉,你没听到去年下来那人说,如今京都里,谁还知道有这么个萧家嫡小姐?” “承不承认她也是萧家的人,保不准日后就……”舅舅手里的荆条已经被舅娘拿走了,但还是觉得陈王氏头髮长见识短。 “当年陈家何等风格,如今呢,只要她还占着萧家的一丝血脉,你就最好管好你那儿子。” 舅舅气得出门去了。 萧锦云那时还小,不晓他们争的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可如今,终于是想明白了。 那时舅舅也并不见得就真要打陈礼州,这么多年,如果他真捨得教训他,也不会让他变成如今这样欺男霸女。 舅舅那外厉内荏的几下子,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但是一旦真出了事,他还是第一个护着自己的儿子。 刘灵儿的事如此,萧锦云的事也是如此。 第51章:怒扇耳光 这些道理,萧锦云在那个孤立无援的夜晚便想明白。 陈礼州如今的性情,不是单单一个陈王氏就能惯出来的。 陈淑兰看萧锦云挨了打,立马又得意起来:“小蹄子,敢跟我动手,你还反了不成?”从前他们兄妹俩就是这么欺负她的。 陈淑兰总是找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她头上,这陈淑兰,不仅泼辣,还惯会冤枉人。而陈礼州也不会问青红皂白,只要陈淑兰一哭,就会没轻没重地打她一顿。 而这种时候,陈淑兰便在旁边幸灾乐祸。 萧锦云因此恨透陈淑兰,也怕透了陈礼州。 现在陈礼州打她这一巴掌,仍旧是陈淑兰在旁边幸灾乐祸,忽然便勾起了她对从前的记忆。 吵架已经不能解决心头只恨,她忽然就朝陈礼州冲过来,两人相距本来就不远,她扬起手。 陈礼州反应还算快,放开陈淑兰就要去截她。萧锦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陈礼州,那一耳光正好甩在陈淑兰脸上。 陈淑兰还来不及反应,她又一把拽住了她的头髮:“贱蹄子、贱蹄子你骂谁呢?陈淑兰,你这个贱人,别以为就你会撒泼会打人,那咱们今天就来较量一番。” 说着扯住陈淑兰的头髮就往后拽,她还记得,当初陈礼州就是这样拽她的。他力气更大,几乎要生生将头皮都给她拽下来。 站在周围的人大概都没想到,都愣了一下,萧锦云当然知道陈礼州就在自己背后,也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 可她比他反应快,对着沈珩喊:“沈珩,我跟这个贱人的恩怨,你帮我拦住其他人。” 她从来没叫过沈珩的名字,也从来没这么慡快地骂过贱人,可是她憋得太久了。今日或许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谁让陈淑兰就撞上来了呢。 她打不过陈礼州和陈王氏,那就打陈淑兰,当着他们的面打给他们看。 正好衙役都跟着县丞出去办公了,现在只有他们几个,她相信,沈珩有本事拦住其他人。 陈淑兰被揪得脑袋后仰,还没来得及还击又挨了萧锦云几个嘴巴子,打得她惊叫起来,一边骂贱人,一边大叫:“哥,哥,这贱人打我,你快打死她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嘴巴子,那左半边连都肿了起来。 萧锦云虽然不如陈礼州的力气,但是既然是新仇旧恨一起,手下自然也没有半分留情。 陈王氏咆哮着要冲过来,被沈珩不知哪里来的匕首比在脖子上。陈礼州要上去打沈珩,被他反拧住胳膊动弹不得。 两人又急又怒却不敢动,沈珩仍旧事那副神色,淡淡的两个字:“看着。” 那边陈淑兰一个劲儿尖叫,萧锦云一把将她拽到地上,像她小时候欺负她,伙同别的小孩儿在她身上骑马那样,一屁股坐在她的胸前。 “既然说我是贱人,说我欺负你,既然我都平白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那索性今日就把这些事情都做到位了。” 她扯下陈淑兰脚上的鞋,把她裹脚布扯下来,一团塞进陈淑兰嘴里:“正好今天就让你也常常这裹脚布的味道,陈淑兰,好玩吗?以前你们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你们陈家……” 萧锦云明明觉得自己恨他们恨得如骨,可是声音却有些哽咽,忍不住眼圈都红了。但她看着陈淑兰,却仍像是看着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又是“啪啪啪”几耳光,萧锦云只觉得痛快,痛快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陈淑兰终于不叫了,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人,他也看着她,一双眼睛真好看。 他说:“够了,锦云。” 萧锦云摇头,笑起来:“够了?怎么会够?沈珩,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她明明想笑,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 沈珩把她拉起来,给她擦干净眼泪,目光渐渐变得沉静而复杂,看着她:“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锦云,你最该找的人不是他们。” 萧锦云不知道陈家那些人是怎么离开的,她只觉得恍惚,眼前是陈礼州,是陈王氏,是陈淑兰,但又是沈珩。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在陈家受尽了苦难,但是沈珩却说,她最该找的不是陈家那些人。 不是他们,那又是谁呢? 萧锦云怔怔地看着沈珩,那一时的痛快之后,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失落。 陈礼州把陈淑兰扶出去的时候,回过头来狠狠看了她一眼:“萧锦云,你给我记住,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完。” 陈王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昏天黑地。 沈珩也没带他们回杜宅,只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下来。今日这案子还没了结,不知什么时候再升堂。 而陈礼州和陈王氏又会搞出什么么蛾子。 萧锦云心里有些不安,但晚饭的时候,沈珩却来找她了。正好刘奶奶和刘灵儿也在,正跟萧锦云说告官的事。 沈珩便坐下来,听他们聊了一会儿。 店小二已经把晚饭送到了楼上,因沈珩过来,又加了几个饭菜。边吃着,萧锦云见刘奶奶不时拿眼睛看沈珩,像是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事情。 其实,她也过意不去。 正酝酿着想说点什么,沈珩却先开了口:“其实没什么,杜家那边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就算没有你们,日后也不知道会有别的什么事。” 萧锦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 但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又听沈珩道:“如今这事儿也没什么麻烦,他们一开始无非就是想从我的户籍入手,让我退出这官司。若能让衙门给我些惩罚,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他们请的那个人,有谋略,懂辩论,却对律法了解不全面。” 第47页 萧锦云咬着手里的筷子看沈珩:“从前江先生也跟我说过,纵然是到了知府知州的位置,也未必人人都对律法了解得全面。” 说完这话,再不敢看沈珩。 沈珩的目光却瞧过来,倒也没生气,只微微一笑:“锦云想说什么?” 第52章:收买周氏 萧锦云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刘奶奶碗里,不看沈珩:“我只是随口一说。” “哦。”沈珩倒也不再问,只忽然转了话题,“不敢今日在公堂上,锦云倒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从他认识萧锦云那一刻,她就一直在受欺负,事事都要跟你讲个理。虽也在抗争,可总是被打压一头。 所以他说她有勇气,没胆量。 可今日子衙门的大堂上,她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她挨骂挨耳光的时候,他故意没上前帮忙,就是想看看她要抗争,她自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有些事,她需要自己看明白,需要自己去克服,别人没法帮她。 他的话里有戏嚯的成分,但萧锦云也没去计较,倒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头看向他:“如果没有今天那件事,恐怕我这辈子也不会明白,对待不讲理的人,你只能比她更不讲理。对待恶人,你只能比她更恶。” 原来反抗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胆量和勇气。便像今日,哪怕她有一点点的退缩,便还得被他们踩着欺负。 但她打了陈淑兰,心里畅快了,却也并没有想像中的开心。 陈淑兰到底是舅舅的女儿,而她又是在陈家,跟着舅舅长大的。 萧锦云咬着筷子,屋内的煤油灯摇晃了几下,映得地上的人影也歪歪扭扭。心下不知思忖了些什么,萧锦云抬起头看向沈珩。 “今天算是敷衍过去了,可是后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村里时,也听过那周寡妇的一些事,骂起人来也没有几个对手。可现在她一口咬定……” 停了停,才继续道:“她一口咬定错在我们,如果我们没有认证物证,那陈家便占了优势。更何况……更何况今日在衙门,我还打了陈淑兰,那周寡妇也在,不知道回去她那张嘴又能说出什么。也不知道借着这事儿,陈王氏还要闹出多少是非来。” 沈珩抿嘴不言,看着萧锦云,看得她心里一阵阵发虚,疑心自己脸上沾了饭粒儿。却又觉得沈珩那目光分明不同。 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听沈珩开口:“既然道理都想得明白,打人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下那么重的手呢?” 萧锦云听出这话里有戏嚯,却不知为何还是被那笑容晃花了眼。沈珩笑起来,只轻轻勾一勾嘴角,如那秋天里的一片毫毛,轻轻地飘下来,落在人的肩头。 惊不起一丝涟漪,却偏觉那满湖的春水都在荡漾。 萧锦云不自觉红了脸,低下头去,“打人不就图个痛快,那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从前便是这么欺负我的。” 停了停,忽然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但又带着忐忑,问沈珩:“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是不是挺招人看不起?” 摇摇头,最近浮起一丝苦笑:“还有比这更惨的,我也不是不想反抗,但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反抗一次反而挨打更多,后来我也就学会了忍耐。” “那时候我觉得舅舅也挺可怜,总是护着我,为了我和舅娘讲嘴,惹得舅娘哭闹,可最后还是护不住我。” 她的目光从沈珩背后看出去,看向窗外那漆黑的天,便如同当年她看到的自己的未来。 “其实现在想想,舅舅若真想护,哪有护不住的……” 她手里那双竹筷就在碗里拨弄来拨弄去,看着那一颗颗发涨煮熟的米,继续说下去:“我也不愿意被欺负,所以总在给他们做衣服的时候,用破布fèng几个小人,放在床底下,拿针来扎。恨极的时候,便诅咒他们快点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锦云也不觉得有什么恨,小孩子的那些恨大约都不叫恨。只是委屈罢了,从前她也曾渴望,有一天能被人捧在手心,仔细地收藏,小心地爱护。 可是从做这些事开始,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好人。 就像今日打陈淑兰,她就是想她死的。江先生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魔,贪念嗔痴皆由此而生。 人的一生都在与这位恶魔战斗,好坏不过一念之间,人性占了上风,便是好,魔性占了上风,便是坏。 萧锦云听不懂,但她却觉得,某个时刻或许自己见过那只恶魔。 桌上放着一屉水晶玲珑饺,沈珩夹了一块,放在萧锦云碗里:“你能把这些说出来,说明你心里是坦荡的,真正的坏人,不会把自己坏的一面告诉别人。” 萧锦云勐地抬起头,沈珩竟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吗? 可她看着沈珩,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不妥。只听他又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周氏这个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萧锦云的思绪被拉回来,知道自己说多了,有些窘迫。但看沈珩的从容,刘奶奶侧过头和刘灵儿说着什么,似乎也并未在意。 便想了想,道:“周氏的确是麻烦,原本这件事便是子虚乌有,可是有周氏作证……”说到这里话锋忽止,有些担忧地拧了拧眉头。 沈珩看着她,“你想到什么,没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周氏虽然难缠,但也只是个农妇,没什么见识,也不愿意扛事情。这事儿她能来作证,陈家肯定是给了好处的。”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陈家能收买周氏,我们未必不能。只是,我担心那个为陈家出主意的……” 看向沈珩。 沈珩也微微拧眉,点头:“的确是不好对付,今天公堂之上,那些切入点都不错。别说平常人,就是熟读过《唐律》的人,恐怕一不小心也会被难住。” 萧锦云也贊同,如果沈珩不知道那个什么“敕令”,恐怕今日他们在公堂上就已经输了。 还有杜家忽然反目的事,萧锦云还不知道陈礼州,只凭他,就算说破天也未必梦说服杜家如此。 萧锦云也不多言,沈珩这么说,肯定已经知道陈家背后那个人是谁了。 第53章:策反证人 萧锦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方世杰为什么会跟陈礼州走到一起,又为什么要这么三番五次地帮他。 从前她听过方世杰那些事,虽然恃才傲物了些,却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从前就算是富贵人家送上银子去,他也未必肯接。 但是昧良心的事,倒也不是没做过。 接不接案子,出不出主意,都看他的心情。 那么他帮陈礼州呢,又是为了什么? 萧锦云本能地觉得,没那么简单。方世杰从牢狱里被放出来这几年,整个人都收敛了。也不再接官司,整个舟山县都很难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第48页 萧锦云把这猜测跟沈珩一说,沈珩也拧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不管这方世杰是为了什么,但这个人不好对付。若跟他周旋需要费些时日,但我们这个案子,最好不要再拖下去。” 萧锦云明白他的意思,拖久了大家虽然流言蜚语少了,但大家心里也就都那么认定了。更何况,这些日子,舟山县还很乱。 从第一个命案开始,当晚客栈被查封,而今天,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再拖,不知道他们这无足轻重的案子,会拖成什么样子。 “那你的意思是……先从周寡妇入手?” 这周寡妇没什么见识,除了东加长西家短喜欢碎嘴,贪财爱占小便宜,实在没有什么太多的心计。 从她这里破坏对方的打算,的确是最容易的。 沈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萧锦云自顾自说下去:“那明日我回乡下一趟。” 沈珩仍没答。 刘奶奶却有些怯畏地看过来,“不如我去吧,锦丫头现在回去,村里那些人都会注意到。我和灵儿一向不招人看,不容易招人眼。就算有人看到,我们跟着官司没什么关系,那些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沈珩看着萧锦云,萧锦云这才明白过来,有些窘迫,自己真是疏忽了,刘奶奶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她竟然没有想通。 这种时候,最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不然就算最后说服周寡妇,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但刘奶奶的主意,沈珩也没点头,想了想,才说:“他们既然找上那周氏,肯定就有办法封住她的嘴。你们去谈未必管用,不过,倒真是需要刘奶奶帮个忙。” 刘奶奶听沈珩这么说,忙不迭点头,“哎,您说。” “明日我会给您找辆合适的马车,您去送个信就行,让那周氏自己来找我们。” “这……”刘奶奶看看萧锦云,有些不安,“那女人,她能来吗?” 沈珩笑笑:“给她许诺一个更大的好处,她自然就来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刘奶奶沈珩便找了马车送刘奶奶回去。刘灵儿跟刘奶奶寸步不离,也跟着一起走了。 萧锦云送他们离开,回来正遇见一个人从沈珩房间出来。 她的脚步停了停,那人已经关上门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那人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萧锦云见过这个人,正是沈珩身边那个叫青阳的侍从。 青阳朝她走过来,每一个都才得很实,却又轻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萧锦云朝他笑笑,打招唿:“青阳大哥。” 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开口,青阳的脚步顿了下,末了,还是“嗯”了一声,才继续往前走。 萧锦云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她只觉得,这个青阳定也不是简单的人。 正准备会自己的房间,见那房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沈珩。看到萧锦云呆呆地站在那里,展颜一笑。 “怎么傻站着?” 沈珩走过来,脚步停在她面前。 萧锦云收回思绪,笑道:“我刚才看到青阳的,他不是杜家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珩打量他一眼,笑:“锦云这是明知故问。” 萧锦云“啊”了一声,但忽然明白过来,有些窘迫,道:“我只是猜测,前几天桃枝告诉我,她是跟着你来的。所以我想,青阳和青云应该是你带来的吧?” 沈珩点头:“他们都是跟着我一起来的。” 萧锦云又想到什么:“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沈珩知道她要问什么,答:“那时我急着去凤凰岭找人,半途发生了一些事,跟他们走散了。” 说着,顺着二楼阳台的木栅栏往楼下瞧了瞧,今日阳光大好,万里无云,楼下那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两旁,种满了杨柳,这时节早已是翠绿鲜艷。 青阳正在一棵柳树边上解马绳,背对着他们,沈珩瞧了一眼收回目光,对着萧锦云道:“我要出去一日,你先在这里住下,我会赶在明日周氏来之前回来。” 萧锦云不好意思问沈珩去哪里,便只嘱一声:“你小心点儿。”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 从前她见过乡下,那些汉子出去谋生的时候,家里的婆娘便是这么说的。 但是话已出口,她只能佯装没有察觉,同沈珩道了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去了。 萧锦云自己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下楼吃饭,果见沈珩从客栈外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青衣儒冠的男人。 男人约而立之年,生得唇红齿白,乍看之下便是个文弱书生。可举止之间从容有礼,丝毫不见俗气。 萧锦云料,这男人定也是个不凡之人。 沈珩请男人进门,身后跟着青阳。一进来就看到萧锦云立在那里,模样有半分痴呆。青阳也看到了,但只装作没看到,把目光转向别处。 沈珩走过来,跟萧锦云介绍:“这位是傅先生。” 又看向那位傅先生:“这位便是昨日跟你提过的,萧家那位小姑娘。” 萧锦云没怎么见过生人,如今又是一位这么气度不凡的先生,有些乱了手脚,赶紧过来行礼。 “傅先生。” 那傅先生倒是没什么架子,不动声色已经把她打量了几遍,摆摆手:“萧姑娘无需如此,我跟这位沈公子是朋友,你怎么称他,就怎么称我便是。” 听着语气,倒是洒脱。 但萧锦云的脸却更红了,她如今跟沈珩都是以姓名直唿了。可是对面前这个男子,第一次见面,纵然对方随和,但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造次的。 沈珩见她窘迫的样子,竟然笑起来,排着青衣男子的肩膀:“景之,你这样可要吓到小姑娘了。” 虽然沈珩让萧锦云称唿那男子为先生,但男子说气话来着实不像位先生,到更像是个登徒子。 萧锦云听沈珩叫他景之,这个名字,倒是很好听。 说话间,傅景之看了沈珩一眼,朗声笑:“在京都那时,我只道公子那风流倜傥不过掩人耳目,却没想如今都到了这里,公子还是如此怜香惜玉。” 说着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沈珩脸上似有无奈,不再理会他,倒是瞧向脸上红了一片的萧锦云,道:“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人不正经惯了,日后离他也远着些。” 萧锦云犹在自己的震惊中,她不曾想到,这么一位看起来眉清目秀的男子,性格竟然如此狂放。 沈珩让她离此人远些,大概也只是玩笑话,那人没有说什么,萧锦云也没有往心上去。 第54章:被人盯上 一夜未歇,几人吃过早饭,沈珩便带那位傅先生上楼休息了。 下午的时候,送刘奶奶回去的马车夫来了,向沈珩禀报,已经把刘奶奶已经平安送回村子。 萧锦云不知道沈珩打的什么主意,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第49页 沈珩解释:“舟车劳顿,刘奶奶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来回地折腾。况且就眼前看来,这事儿也无需牵扯她们。” 萧锦云沉默了片刻,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自然明白沈珩的意思,原本她没打过官司,又想到自己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心里总不落实。 若有刘奶奶,好歹她心里还能多些胜算。 可刚听沈珩那样说,却觉得自己的确是自私了。不过沈珩考虑比她周到,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想来他的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 萧锦云也不过多过问,果然,吃了午饭不久,就听到客栈外有人吵闹。她走出房门,从二楼的栏杆探头往外看,正看到周氏站在那里。 她手里牵着一匹瘦马,拖着木板车,她应该就是坐这家什来的。但是到了客栈门口,店小二却不让她把马车停在那里。 周氏那也是跋扈惯了的人,哪里肯答应,就和店小二吵了起来。 如果不出所料,周氏就是来找沈珩的。萧锦云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帮忙,就看那店小二涨红了脸,被周氏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周氏也没管他,自顾自就闯进客栈里来了。 “周氏那张嘴,当真是厉害。” 萧锦云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一声嘆。回过头,不知何时沈珩竟已站在自己旁边。 对他的话,萧锦云也表示贊同,点了下头:“这周寡妇跟我舅娘,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恶妇,大家见了都要绕着走的。” 沈珩看过来,反覆着她的话:“恶妇?” 萧锦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两人言谈间,周氏已经上楼来,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沈珩和萧锦云,面上露出喜色,但只那么一瞬间,又赶紧压下去,冷着脸走过来。 “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她的目光看过萧锦云,最后落在沈珩身上,细细打量。她跟沈珩也算见过几次,这沈珩生得一副好面容,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不知道怎么会看上陈家那不让人待见的丫头。 周氏在心里嘆息又鄙夷,最后目光又转向萧锦云,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道:“你们找我来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我这人,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绝对不可能……” 话音未落,目光只直直地落在沈珩手里那锭银子上。 “屋里来谈吧。” 沈珩先转身走,萧锦云也不理会周氏,跟上沈珩。周氏自己站了片刻没趣,也灰熘熘地跟上去了。 沈珩房里,傅景之也在,萧锦云进去便打招唿,傅景之没有回,只慡朗地笑着去看沈珩:“这萧家大小姐,可真是有趣得紧。” 萧家大小姐? 萧锦云的脚步顿了下,沈珩的脸色也沉下来,走到那傅先生身边,小声警告:“你这张嘴要是比不上,我不介意把你毒哑了。” 傅景之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窘迫地打着哈哈,把话题岔过去了。 周氏进门来正好也听到那句大小姐,撇了撇嘴,嘀咕道:“什么大小姐,就她那样也能成大小姐,那我都能当夫人了。还大小姐,给大小姐提鞋差不多。” 萧锦云离她近,自然听到这些话,但她懒得跟周氏一般见识,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 房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茶壶和水,傅景之和沈珩先坐下来,萧锦云还有些犹豫,周氏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伸手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看着沈珩:“说吧,可别耽搁我时间,我的事可多着呢。” 沈珩和傅景之对视一眼,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一字排开,道:“这是五十两银子,只要过几天公堂之上你肯说实话,这些银子就是你的。” 周氏眼睛都直了,五十两在他们乡下,都可以抵得上一大家人好几年的口嚼用度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只要我照着你们的意思说,这些钱就给我?” 萧锦云看不惯她那样子,想起刚刚她才刻薄了自己,便忍不住道:“什么叫照着我们的意思说,真把自己当什么了吗,这银子你爱要不要。” 萧锦云说着要收起桌上的银子,周氏急忙拦住她,“你干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银子,谁说我不要了,狗拿耗子!” 边说边将那些银子往怀里装。 见周氏那模样,傅景之摇头笑起来,看向萧锦云:“还是锦云有办法。” 傅景之跟着沈珩叫,也叫她锦云。 可他说萧锦云有办法,萧锦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一激动,反倒让周氏着急了。 有些心虚地吐吐舌头,她很难说出口,自己那举动是真真在心疼那些银子。不过是让周氏改个口,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即便是陈家给了那周氏好处,那也是远远给不了这么多的。 萧锦云看周氏把那些银子收进衣兜,沈珩和傅景之都没有开口,仍是闲闲地坐在那里。自己虽然心里不舒坦,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想方设法找周氏的茬,“收银子的时候动作倒是利落,衙门上怎么就知道胡扯呢?这种昧着良心的事也做,眼里就只看到钱了。” 周氏也不在乎她的讽刺,笑一声:“我眼里是只看到钱,你没看到钱挡着我干什么?你要不是看人家沈公子有钱,能不知廉耻地贴上去?” “你……” 萧锦云被堵得说不出话,这周氏那张嘴到底还是比她能说。 还是沈珩给她解围,对着周氏:“这银子你要是收的不乐意,可以放回原处,我们找你来,也不是非你不可。那天在那房子里看到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沈珩开了口,周氏虽然不乐意却也只好闭了嘴。 可萧锦云还是想不明白,听沈珩这口气,证人也不是非这周氏不可。可他却为什么非要找这周氏,还给她这么多银子呢? 这些银子,即便是去贿赂那知县,也是绰绰有余了。 第55章:撕破脸皮 萧锦云正想不明白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响动。有人踢开了房门,她回头,竟看到是自己舅舅站在那里。 而他身后,还跟着表哥陈礼州,表姐陈淑兰,和舅娘陈王氏。 门外又有身影闪过,陈礼州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才开口:“大人可瞧见了,就是这些人,正在这里教唆人证呢!” 周氏吓了一跳,站起来,急忙站到萧锦云后面去,顺带还推了萧锦云一把,“不关我的事,都是他们。” 周氏这么一慌,袖里的银子正好掉出来两锭。 陈礼州眼睛尖,大步走进来,捡起地上的银子。 萧锦云看清楚刚才在他旁边闪过的身影,不正是那个县丞吗? 陈礼州把银子递给那个县丞,请他过目。又回过头来看向沈珩,看向萧锦云,“锦云啊锦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恨我,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找人来坑害我?” 第50页 没想到陈礼州话刚说完,就被人拉开了几步,陈德贵走上前,像看仇人似的看着萧锦云:“这些年,就当我是白养你了,以后,你也别回去了。” “舅舅……” “别喊我舅舅,我丢不起这个人,也当不起你的舅舅。”陈德贵打断她,手里那铜制的烟杆子都在晃。 “你简直是被那个野男人迷了眼睛,我们陈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把我们往死里害?”说着他拉过陈淑兰,“你看看,好好看看,这是你表姐,不是仇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就不知道你的心肠这么毒呢?” “你表姐跟舅娘来找你回去,你就让人把她们打成这样。还串通外人,告到官府诬陷你表哥,我怎么就瞎了眼,没早点看出你是个小狼崽子呢?” 陈德贵上了给萧锦云一顿骂,萧锦云只站在那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连心都渐渐凉了。 她晓得那些话肯定是陈王氏几个回去向舅舅告的状,可是那些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陈家人的嘴脸,可是对舅舅,她心里到底还是存着那么一些感情。 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她也是真的慌了,真的想解释的。 可如今看来,她也晓得没有必要了。 现在在陈家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外人,一只白眼儿狼。陈礼州跟陈淑兰才是陈家的孩子,他们才是正正经经地一家人。 可是这些年,他们一家人都心安理得地用这属于她的东西,却从来没把她当人看。 萧锦云握紧了拳头,终于对上陈德贵那双填满怒气的眼睛,“好,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外人,那我就是外人。舅舅说我是白眼儿狼吗,我倒想问问舅舅,什么才是真正的白眼儿狼?” 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原因,萧锦云的语速有些控制不住地快,也不等别人插嘴,自己就说了下去。 “舅舅也知道叨念当年陈家的好,当年陈家给过你们多少恩惠,可是舅舅却只记得那些恩惠,记得陈家的好,那舅舅可曾有半点记得,我是当年那给你们恩惠的陈家的外孙女呢?” “如果没有当年陈家,你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她的嘴只不停地动,原本以为自己会哭,但眼泪流到眼眶,却怎么也没有流出来。 昨日在衙门大堂之上,暴打陈淑兰的时候,她尚且还有眼泪,可是现在,却再也流不出来。 只嘴下生风地说下去:“且不说陈家,当年陈家给了你们多少恩惠。便是萧家,也从来没有薄待过你们,是,你们是替萧家把我养大了。但是你们摸着你们的良心说,这些年我吃的用的,哪一样是你们的。而你们这些人,又占了我多少便宜,吸了我多少血……” 说到最后,萧锦云几乎要喊起来,但话还没说完,却被陈德贵忽然一个耳光打得懵在那里。 后面的话也戛然而止,屋里瞬间就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德贵,萧锦云看着,陈家几个人也看着,眼里都露出了得意之色。陈淑兰的脸上还有萧锦云的手掌印,但此时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连周氏都没忍住抖了一抖,但萧锦云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只看着陈德贵,看得眼睛通红,但那两行泪水终究还是没有流下来。她知道,不值得了。 陈家的任何人都不值得她再流泪了。 自然,也不再只得她去留恋。 陈德贵最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恩惠,你好意思跟我提恩惠。要不是我肯收留你,你现在就去见阎王了,轮得着你在我面前嚣张?” “你做了不要脸的事,丢的是我陈家的脸。你自己不知道悔过就算了,还要诬陷你表哥,你就以为我陈家受了你多少恩惠是不是,你要什么,要我把这条老命给你够不够?” 萧锦云眼里那两行泪终于掉下来,落在脸上,烫得皮肤发疼。但她却笑起来,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年所谓的那点感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摇头,看着陈德贵,声音渐渐平静:“舅舅不用紧张,我不要你的命,也不会问你要任何东西,你把我养大,那些东西就算是给你的报偿。但从今以后,你们也别想再从我身上要到任何东西,你们能过成什么样,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说着忽然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给陈德贵磕了三个响头。那几个头,她是真的用了力气,额头都磕破了,正洇洇地往外渗血。 但抬起头,她的背嵴却挺得笔直,看向陈德贵,“这三个头,感谢这些年您对我的养育之恩,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欠。” 转头看着那县丞:“大人正好在这里,我希望大人能给我做个见证,从今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自己承担后果,跟陈家无关。我跟陈家,也再无任何牵连。” 那县丞皱着眉,看看萧锦云,又看向陈德贵。 “好,好得很。”陈德贵拿着那烟杆子,冷笑,“在外面找好了野男人,是不需要我们陈家了,正好我们陈家也高攀不起你这要去当夫人的人。” 说着,转头看着闻声而来的掌柜和店小二,“劳烦这位小哥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我今天就白纸黑字跟她写清楚。今后她荣华富贵也好,还是再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哪怕是去蹲大牢,也跟我陈家没有关系。” 店小二愣了下,那掌柜的却认得那位县丞,赶紧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就跑了出去。一会儿就端了笔墨纸砚上来,放到桌上。 陈德贵也不含煳,他自己不识几个字,便恳求县丞代笔,写了一封断绝恩义的字据,自己摁了手印。 又丢到萧锦云面前,道:“你要是真有骨气,也在这上面签字画押,以后,你的死活跟我陈家再没半点关系。” 萧锦云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只觉得他忽然变得如此陌生。 她眼前有些恍惚,目光看向四周,看向陈家所有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真的见过他们,是否曾经真的跟他们生活过。 抬手,拿起桌上的笔,挥挥洒洒,自己的名字就跃然纸上。再将拇指蘸了硃砂,看着那恩断义绝的白纸黑字,终于重重地摁下去。 从今以后,她便同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从今以后,她便再无亲人。 第56章:江宁刺史 客栈的房间外,又围了一些人,大概是这里的房客。 陈礼州看萧锦云签完字,摁完手印,又看着陈德贵把那张纸收进袖里。眼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上前两步。 “大家都看到了,现在这个女人跟我们陈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做的什么事,也与我们陈家无关。” 说完转头去看那县丞:“既然这件事情解决清楚了,那么,还有一件事要请大人定夺。” 冷笑一声,陈礼州眼里射出寒光,看向沈珩,看向周氏,说道:“今日,这几个人在这屋里密谋串供,不知按照《大唐律》该如何问罪呢?” 第51页 那县丞听陈礼州这么一问,立马也反应过来,往桌子上一拍,指着沈珩几个人:“你们几个,简直事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做出诱供串供的事情,妄图冤枉无辜,实在胆大包天。” 说着,头也不回,只大喊一声:“来人。” 门外不知哪里竟真的窜进来几个捕快,个个腰上都插着佩刀。隔开围观的人,就把几人包围了起来。 又听那县丞一声吩咐:“把这几个目无王法的人,给本县丞拿下。” 几个捕快领命,正要动手,傅景之却忽然开了口。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减过半分。 只听他道:“这舟山县县衙办案的方式,今日我这个外乡人也算是见识到了。办案抓人要县官自出面,却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信一面之词,便要拿人问罪,这是什么道理?” 傅景之说得不卑不亢,纵然被那些捕快围着,也是一派从容。而他嘴里这些话,却毫不掩饰对县衙和那县丞的嘲讽。 那县丞也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又一拍桌子,“什么道理,你说什么道理,你们几个教唆证人串供,认证物质俱在,还不之罪吗?” 说着,把周氏落出来的两锭银子也拍在桌子上。 陈礼州也上前,附和道:“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你们还敢狡辩不成。认证物质都有了,你们说这些话,难道是对大人有意见?” 陈礼州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却没想到傅景之是个不信邪的犟脾气,也站起来,看着陈礼州:“你这话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对这位县丞大人有意见。” 唇畔微勾,正是恰到好处的弧度,又听他道:“你们所谓的认证物质是什么,认证就是你吗?还是你那几个家人?” 抬起目光看向那县丞:“大人不会不知道,按照《大唐律》,当事人是不能作为认证的吧?” “至于物证,大人若真见到两锭银子就要算为物证,那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说着,从袖中又摸出两锭银子,“大人看看,这也是物证吗?” “更何况,就算按照大人所言,这些人能作为认证,那么我想问,他们听到了什么呢?” 环视一周,屋内竟然只剩下一片寂静。 但不过片刻,陈礼州忽然笑起来,“好一个我们听到什么,我们听到你们在这屋内做骯脏的交易,教唆证人,串供企图诬陷我。” 说着目光划过陈王氏那边,陈王氏也站出来,“对,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 “诬陷?”傅景之笑,“身子不怕影子斜,为什么我们没有诬陷别人,偏偏要诬陷你呢?你自己要是真的没有做过,又何必心虚,何必这么着急地推脱?” “更何况,你们真的听到我们说了那些话吗?”话锋一转,变得冰冷,看向陈礼州,“还是,只是你们合起伙编造的谎言呢?” 这个时候的傅景之,忽然一改方才的纨绔模样,目光如炬,从陈礼州脸上,看到那县丞脸上。 “大人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大人也听到了吗?”冷冷一笑,继续,“又或者说,大人只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来帮着他们冤枉好人的呢?” 傅景之那张嘴果真了得,萧锦云听着,只觉得连沈珩在他面前,都得自愧不如。 可是偏偏正是这些话,把那县丞说得恼羞成怒了。指着他们几个:“放肆,本县乃朝廷命官,岂是你们这种刁民随便污衊的。” 一挥手,喊:“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 捕快一拥而上,陈礼州嘴角划过一丝得意的笑。 果真还是方先生料事如神,知道他们会去找周氏,所以将计就计想出了这招。 不过那日公堂之上,沈珩的本事他也见过些,原本还怕他们有什么后招,却没想到都是些蠢货,这种时候,竟敢挑县丞的是非。 到底还是方先生棋高一着,让他塞些银子,一定要让县丞跟着一起来。除了人赃并获,更是露出一些把柄让他们抓。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这么蠢,真的去抓这个把柄,跟县丞大人过不去。 他看着那些捕快围上去,腰上的佩刀已经快要拔出来了。却不料,方才说话那人一抬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牌子。 沉声看着那几个捕快:“我看谁敢动!” 几个捕快都愣了一跳,为首那个态度甚是嚣张,从男生手里扯过牌子:“什么东西,也敢拿出来吓唬……” 话音戛然而止,脸色都变了,赶紧把那令牌递到县丞面前,“大人。” 县丞接过那令牌,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正反面地翻看着,终于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刺史大人驾到,还请大人恕罪。” 县丞这话一喊出来,周围的人都跟着跪了下去。只有陈家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不知所措。 “怎、怎么会是……” 陈淑兰不敢相信地喊出来,陈礼州脸上也再没有得意地表情。他千算万算,怎么又会算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竟然是刺史大人。 萧锦云也没想到,见众人动跪下去,自己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是该跟着众人跪下去,还是该继续站着。 只有沈珩不动声色,仍旧坐在那里,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下去。 县丞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才察觉,这个沈珩可能不像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原本沈珩也给县衙送过银子,他知道沈珩和杜家的关系。可是那日在公堂上,杜家否认和跟沈珩的关系。 也因为这层,这次他才受了陈礼州的游说,收了他的银子跟着来。 可没想到,这个沈珩,竟然跟刺史大人在一起。 而更让县丞没想到的是,这位新上任的江宁府的刺史大人,竟然会出现在他们县。 傅景之的目光扫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去。 第57章:抢夺证人 闹了一场,陈家那边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到,陈王氏还要耍横撒泼,指着沈珩和傅景之:“刺史又如何,刺史就能随便包庇吗?”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能管刺史的,他们在这里教唆……” “行了!” 陈德贵喝断陈王氏,陈王氏刚要站起来,又被他拉着跪下。 那县丞已经吓得双股战战,连忙磕头:“刺史大人恕罪,都是这几个人拉着我来的,说这里有人串供,我……我实在不知刺史大人会在这里。” 傅景之走到县丞面前,从他高举过头顶的双手中拿过自己的令牌,不冷不热地笑一声:“不知道我会在这里,所以就来这里欺负良民了?” 这些话从傅景之嘴里问出来,总有些不正经的味道。 陈淑兰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来,指着萧锦云:“既然是刺史大人,那就更应该给我们做主了。不能因为跟谁关系好,就偏袒着谁吧。” 第52页 说着目光还瞟过外面那些围观的人,以为人多,傅景之就不能为所欲为。 可傅景之偏偏不是那种怕人言可畏的官,拿起桌上一个空杯子,边把玩着,看过来:“听你这意思,这里还是你说了算了?我倒是想偏袒,这里站着这么多人,大家都看着,你当大家都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傅景之说话也有一套,不仅训了陈淑兰,还指责那县丞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这话别人听不出来,可那县丞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背上早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等陈淑兰再要开口,那县丞咳嗽一声,陈礼州立马拉住她,“行了,你少说两句,既然是刺史大人,自然不会以权谋私,你好好跪着听刺史大人明断就是了。” 傅景之笑一声:“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停了一下,“砰”地一声将手里的茶杯倒扣在桌面上,“这案子虽然不该我来审,但既然遇到了,公道话我还是要说几句的。只是,我不是这舟山县的官,便来做个人证吧。” 说着,看向那县丞:“这案子,你们该怎么审还怎么审,不用看着我的面儿。便是王子犯了法也和庶民同罪,我不会包庇任何人,但也绝对看不惯任何好人受到诬陷。” 这几句话,算是天衣无fèng,但要人信服,还得做出点实际行动。 傅景之这么说,这件案子他应该就是真的不打算从官方插手。不过,他的态度和身份都摆在这里,萧锦云心里那口气便已经松了一大半。 傅景之倒真不偏袒,对着一个捕快道:“你先把这周氏带出去吧,这事儿我先讲一遍,再单独让她进来讲一遍,免得有人说我们串供。” 旁边立马有捕快站起来,就把周氏押了出去。 把今日的事该讲的都讲了一遍,看着陈礼州:“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到底听到了什么。不过,我听到的,沈公子只是让那周氏实话实说,谁知道先前公堂上那些话,她到底昧了多少良心。那些银子,也只是买个良心的价钱。” 说着抬抬头,都起来吧,自己却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头看着陈家人:“有句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这事儿,到底周氏有没有说谎,很好查。” 说着走出门去,让捕快将周氏带了进来。 周氏进来以后,唯唯诺诺,不知道到底该帮哪边。那县丞和捕快都已经站起来了,但是傅景之不在里面,沈珩还在,倒也没人敢去坐着。 只拿县丞怒目看着周氏,大喝一声:“大胆周氏,那日你在堂上所言,到底是否属实?今日你来这里,又到底所为何事,你把这前前后后的经过,详细给本官讲来。” 那县丞不傻,纵然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偏颇,可是当着门口那么多人,自然还是得做出自己的官威。 周氏本就受了惊吓,那县丞再这么一喝,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周氏的眼神有些飘忽,飘过陈家的几个人,陈礼州就站出来:“周婶儿你别怕,既然大人在这里,肯定会给我们做主的。你告诉大人,你今日来这里,是不是有人叫你来,威胁你什么了?” “陈礼州,你可别教唆证人!” 萧锦云气得眼睛发鼓。 陈礼州看也不看她,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周氏来这里,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那日从衙门出来,方先生就提醒了他,让他提防着对方会来这手。甚至将计就计的办法都给他想好了。 所以这周氏,也是他早就提前打过招唿的。 周氏贪财他也知道,让她不要这钱也难。所以陈礼州的意思是,若沈珩这边真给她好处,她可以收着,但话该怎么说,她自己最好还是权衡着。 毕竟,在衙门上说过一遍的证言,若是翻供,就成了作伪证。 “证不言情和译人作伪”,《唐律》有规定,证人和翻译人员作伪证导致定罪有出入的,按照反坐的原则处罚,证人按其所出入的刑罚减二等处罚,翻译人员按其所出入的刑罚处罚。 这些,陈礼州早在刘奶奶去周家以前,就加重了程度对周氏威胁过一遍。只是,方先生所料不错,那周氏果真还是会因为贪便宜来找沈珩。 陈礼州佩服方先生的料事如神,倒也不怕,将计就计,这些人愿意跳,他正好不劳而获。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这小小的房间里,竟然还有个刺史大人。 计划虽然被大乱,陈礼州也很快恢復平静,那些话,他已经对周氏讲过,周氏虽然平时看着兇悍,但是乡下人都胆小怕事。 他还不信,这周氏真不怕自己说出来,也被关进牢房去。 周氏支支吾吾,陈礼州便越发有信心。周氏是怕那刺史,只要刺史不插手,这事儿未必沈珩就能占到多少好处。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沈珩那边竟还能想出变数。 第58章:亲亲首匿 《唐律》里的确有关于“证不言情”的规定,但却也规定了“亲亲得相首匿”。 青云不知何时进了这屋子,手里拿着一沓纸,沈珩一抬手,青云就递过去,放到那县丞手里。 “这些证据足以表明,周氏和陈家是有亲属关系的。” 那县丞接过来一看,里面有一张是那周氏同自己丈夫的婚书。红纸墨书地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介绍人、主婚人、订婚人等等。 而那周氏的丈夫也姓陈,跟陈家算是亲戚关系。按照辈分,陈礼州还该叫周氏一声大伯娘。 沈珩道:“证不言情是罪,但是如果是亲属,考虑到特殊情况,根据《唐律》的规定也不为罪。” 目光扫过周氏:“所以,即便是周氏如今说出的实话与先前不同,但以她同陈家的亲属来算,先前包庇陈家那边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现在良心发现,说出实情,也未尝不可。” 见那县丞在点头,陈礼州就知道沈珩所言绝不是口说无凭。但他怎么会去找到那些东西,难道,他早有防备? 不可能。 陈礼州摇头,他怎么可能比方先生还多料到一步。 他忽然指着沈珩:“大人,不要听他胡说。那周氏的丈夫虽然是我大伯,但是我大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这周氏……周氏已经不是我们陈家的人了。”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 沈珩看向县丞,“这些年周氏并没有改嫁,也并没有行为不端被赶出陈家,反倒独自抚养陈家那女儿长大,所以,是不是陈家人,还请大人好好定夺一下。” 陈礼州还要说什么,被那县丞打断:“好了,这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还是让周氏来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周氏听几人正争得热闹,没想到矛盾忽然又转到自己身上。看看陈礼州,又看看沈珩,最后看向那县丞。 第53页 袖子底下那手又微不可闻地掂了掂,忽然在地上磕起头来:“大人明鑑,是我一时煳涂,我不应该念着那陈家跟自己是亲戚,就一时胡说,冤枉好人。我良心也过意不去呀,大人!” 这周氏不是蠢笨的人,傅景之刺史身份都亮出来了,帮着哪边她自己不会不知道。更何况,她还拿了沈珩的银子。 纵然对陈家人那边也有几分忌惮,但到底不如银子的诱惑大。更何况,她也记恨这陈礼州,事到临头了还敢威胁她。 周氏这边口一松,案子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但因着衙门那边有记录,最后还得过一遍公堂。因为傅景之在,那县丞也不敢含煳,当天就把案子审了结了。 上公堂的时候,陈礼州还想反咬一口,说按律,状告亲人也是犯罪。既然他们跟周氏是亲属,那周氏出来作证,也应该判罪。 还有萧锦云,更是被自己父母养大的,卑幼告长辈,罪加一等。 这些话都是陈礼州临时想到的,这段时间跟着方先生,多少也学到些东西。 他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被那县丞训了一顿,说他愚蠢:“周氏是你大伯娘,大唐是一个尊卑长幼有序的国家,自古只听过晚辈告长辈有罪,还没听过长辈告晚辈也有罪的。” “那萧锦云呢!” 陈礼州这么一问,县丞更是铁青了脸,“那断绝关系的书,是你们当着本县的面才写完的,难道就忘了不曾?” 一句话问得陈家人无言以对。 陈德贵更是脸上无光,那纸上就是他亲手按的手印。 那县丞也不想再跟陈家人废话,要不是这些蠢人,今日他又怎会在刺史面前丢了脸面。 陈礼州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件事他故意让陈德贵知道,让他一起来,就是为了跟萧锦云断了关系。 如果抓了萧锦云跟周氏意图串供,那萧锦云就是要入罪的,断个干净免得牵连他们陈家。 却没想到反而成全了她。 案子断完,签字画押,陈家人跟周氏也就被赶出了衙门。 傅景之这边跟县丞客套了几句,萧锦云和沈珩便出去晚了一步。没想到,那陈王氏跟周氏竟然在门外就打起来了。 陈家人多,那周氏不是对手,一头都被抓得乱七八糟。 陈德贵和陈礼州虽然没动手,但也没有阻止。周氏到底是害了他们陈家,也让他今日丢了一个大大的面子。 那时萧锦云刚跨国县衙大门那门口,看着陈德贵的侧脸。原来这才是她的舅舅,冷漠自私,作壁上观。 这些年,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审案的时候傅景之没有去,说是为了避嫌,这件事自己要袖手旁观。但萧锦云心里却清楚得很,他才不愿为了这种小事麻烦一趟。 沈珩说,他就是这么活的,不愿去涉足那些浑水。 萧锦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他说的不仅仅是今天这件事。 不过到了晚上,舟山县那县令却不知从哪里匆忙赶回来了,要亲自到客栈把傅景之接到衙门。 傅景之摆摆手,表示自己懒得跑一趟。 说自己就是随便下来走走,不用太大张旗鼓,上任的日期也快到了,明天就要回江宁府去。 那县令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留了官兵在这守着,又吩咐掌柜收拾了最好的房间,上了最好的酒菜,方才告辞离去。 走了还得不到好,萧锦云听到傅景之在身后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多事”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喜欢眼前这个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傅景之,潇洒倜傥的傅景之,活得肆意,活得潇洒。 傅景之自然不知道萧锦云这些想法,但他住这里,却有他的原因。他这回来舟山县,更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谋杀上一任刺史的事,我怀疑……跟这舟山县有关。” 沈珩拧眉想了想,“你怀疑?有证据吗?” 傅景之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倒是有些蛛丝马迹。” 沈珩的眉拧得越深了一些,又听傅景之道:“不过,我来这里,还有个目的。” “什么?” “吏部尚书你该知道吧?”傅景之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下,见沈珩不说话,才笑,“这次出京之前,他来找过我。” “找你?” 第59章:尚书嫡女 “哎,你可别误会。”傅景之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道,“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这次他来找我,我也着实意外。不过,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说着转回头来。 “你知不知道,吏部尚书吴谦,当初还到到这舟山县做过县令?” 沈珩仍旧拧着眉,点点头,似乎回忆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 傅景之又继续说下去:“他这回拜託我的事,还就跟当年那事儿有关系。这舟山县可是藏龙卧虎,不仅让你在这里发现一个萧家的嫡长女,竟然还藏着一个吏部尚书府嫡长的小姐。” “你是说……” “没错。”傅景之看沈珩那模样,八成已经猜到什么,便不再卖关子,说道,“当年皇后还是婕妤的时候,跟朝中那些老臣矛盾可不小。这吴谦原本是陈老的学生,跟娘娘的矛盾也不小,后来因为犯了点事,让人抓了把柄,就从中央被贬到了这舟山县当了县令。” “随他来的,还有他家那位正夫人,和他们的女儿。那女儿自小就生得唇红齿白,见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但有一回京都来了个有名的命相大师,一看那女儿便摇头。吴家人都不解其中之意,忙找那大师问清楚。” “大师嘆了口气,指着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此女将来命途多舛,可若一旦得势,一念之间名垂青史,一念之间……祸国殃民。’” “这话听得吴家人心惊胆战,那吴谦虽然摇头不信,却也知道那大师的利害。从此以后,对这个嫡长的女儿的教育便格外严。” “但千算万算,他却没算到,自己这女儿会在这舟山县里被拐子拐走。吴谦虽然是这舟山县的县令,对女儿的下落却也无可奈何。吴谦自己在京都里虽然还有儿女,但那位正夫人却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自小那女儿也是受到钟爱最多的。可自那以后,却生死不知。那正夫人也一蹶不振,整日以泪洗面,不久以后郁郁而终。” “吴谦倒是没有放弃过,虽然几年以后因为办案有功又调回了京都。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派人在打听自己女儿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消息,这回知道我被派到江宁府,便紧赶慢赶地来找我帮忙了。” 傅景之轻笑一声,关上窗户,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并不坐下,看着沈珩:“他这回来找我,倒是十分恭敬,你说,他到底有多重视这个女儿?” 沈珩看他一眼:“江宁府只是一个中州,你这个刺史不过也就正四品,吏部尚书正三品。一个中央正三品的官员,来求一个地方正四品,大概对那个女儿,的确感情非浅。” 第54页 傅景之很贊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要是不在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扶正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沈珩站起来,“那我们就权且帮他找一找这个女儿吧。” 说着往门外走去。 这是傅景之的房间,他倒也没有留人,只斜倚在那桌边,手指玩弄着一绺头髮,说不出的风流入骨。 “我提供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殿下准备怎么感谢我?” 沈珩不置可否,走出了房间。 但萧锦云的麻烦事也接着来了,沈珩如今是住在客栈,她也沾了光住在客栈。但是案子已经结束了,她不能长久留在这里。 可若是回去呢? 她跟陈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连断绝关系的文书都写了,又在公堂上闹了这么一出,陈家恐怕再不会管他 连茅屋也没有给她住的了。 今后,她便真的要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决定要先回村子去看看。 沈珩也不劝她什么,只将自己腰上那玉佩扯下来,交到她手里:“这个你带在身上,如果以后有什么事,便到江宁府。” 看一眼傅景之:“要是有什么冤屈,刺史大人会为你做主。” 萧锦云不愿再麻烦沈珩,但不知为何,还是收下了那块玉佩。她知道沈珩是京都来的,傅景之也是京都来的。 或许冥冥中,自己也不愿断了跟他们的联繫。 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这是不是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攀龙附凤。 萧锦云回到村子里,果真那茅糙房已经上了锁,门外扔着几件破衣裳,都是她的。她看了半晌,蹲下身一件一件捡起来。 外头那大片的农田已经放上水,种了稻谷,等到秋天的时候,稻子便成熟了,甜头地里一片一片都是金黄色。 萧锦云把那些衣服抱在怀里,站起来,望着远处嘆了口气。 这清河村被环绕在一片连绵的山峦之中,从前挨陈王氏打的时候,她就想过,逃到山的那边去。 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京都。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那个胆量,她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没钱、没东西吃,她还是会回来,不然就只能饿死在田垄里。 “萧家丫头。” 有人喊了她一声,萧锦云回过头,是刘奶奶和刘灵儿。 刘奶奶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拐杖,刘灵儿就跟在她身后。自第一次从县衙回来以后,刘灵儿便时刻都跟在她身边,一步也不离。 起先大家都只当她是害怕,可是后来萧锦云却发现,每每有人敢欺负刘奶奶的时候,刘灵儿都是最先扑上去的。 或许,她只是怕有人再伤害自己的娘。 萧锦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抱紧了怀里那几件破衣服,笑笑:“刘奶奶来了,您的腿好些了吗?” 刘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好了一些,多亏了沈公子找来的大夫,扎了针,又抓了药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我这心里啊……” 嘆了口气,继续说:“听说那官司你们赢了,始终还是恶人有恶报……只是,不知道沈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杜家跟沈珩的事,刘奶奶也知道些。 萧锦云倒是不担心,说道:“沈珩的本事,未必见得就要靠杜家,我看现在这样也不一定就不好。” 然后又摇摇头:“不过,要说恶人自有恶报,却真是一句空话。我虽赢了官司,也不过是给自己讨了个公道,可胡说八道的人还是会胡说八道。” 陈王氏是什么样的人,就算输了官司,那张嘴也未必肯饶人。 只是,萧锦云这边赢了,以后该怎么说,旁人心里也有个数。 这场官司,她也就是想给陈家一个教训,却终究不忍心赶尽杀绝。诬陷通jian原本罚得不清,可那天公堂上,她也就要了陈家几两赔银也就算了。 纵然是断绝了干系,可只要他们不逼她,她也不愿去把事情做得太绝。 第60章:人命案子 萧锦云跟着刘奶奶先去了她家,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还得想想自己的未来,今后该如何过活。 从前想不明白的时候,萧锦云也爱去找江先生商议。可如今江先生还没回来,听江师娘说,还得过几日。 可是萧锦云住在刘奶奶家,就增加了这家里的负担。从前是刘奶奶和刘灵儿干活,养活他们两个。 现在刘奶奶腿脚不便了,也下不了地,萧锦云自己没田也没地,解决不了什么实质的问题。 最多也就是帮着刘奶奶做一做砍柴烧水,打扫卫生的活儿。可对于填饱肚子,终究抵不上什么事。 不过刘奶奶家倒有两块田地,就在后山那边,也不远,虽然偏僻一些,但往年也是有产量的。只是今年春耕的时候,正遇上刘灵儿那些事儿,后来刘奶奶受伤也不轻,就搁置了。 现在别家禾苗已经长出来了,再要种稻谷也不太可能了。 可那年头,田地便是庄稼人的命,也不能白白搁在那里荒废了,萧锦云便寻思着跟刘奶奶商量,去弄点啥来种上。正好她住在这家里,干活什么的也能帮上点忙。 还没想好种什么,萧锦云倒先想到了自己重在原来那房子后面的菜。菜种还是当时自己去问陈王氏要的。 也因为这样,陈礼州那个畜生才有机会进她的房子。 萧锦云想着,脚步便不由自主朝那屋后走去。已经是五月上头的天气,气温早已回暖,这会儿又正是午后太阳刚烈的时候。 萧锦云躲着日头只管走,心里却总想到杜静若,想到那蛋清一样的皮肤,又白又滑,嫩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再抹上那清水化开的上好的胭脂,白里透着红,简直说不出地惹人怜爱。 不知道沈珩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姑娘。 萧锦云自己胡思乱想着,只觉得日头晒得她眼花,一会儿想到杜静若,一会儿又想到沈珩。 杜静若明明是那样美貌的一个女子,丫鬟也说她和沈珩是有婚约的,可是沈珩看她时,眼里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或许,沈珩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那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呢? 萧锦云迎着日头走过去,整个人已经有些恍惚。她眯着眼睛,抬手搭在眉骨处,前头不远的大路上,站着一个男人。 虽然背对着她,但是长身孑立,倒是有几分熟悉。 等走近了,萧锦云才认出来,这人竟然是傅景之。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个青衣的男人,正牵着马等在那里。萧锦云认得那个人,是县衙里的公差。 正好傅景之也转过头来,瞧见了萧锦云,脸上立时便有了笑容,“真是他乡遇故人,锦云怎么也在这里?” 萧锦云觉得,他这句话用得并不怎么样。对于她而言,这不是他乡,而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故人。 可傅景之却十分热情,问她去哪里。 萧锦云如实说了,目光在傅景之周围打量几圈。傅景之笑起来:“你是在找沈珩吧,这些日子他过得可不顺心。” 第55页 萧锦云心里忽然就“咯噔”一声,“是因为杜家吗?” 傅景之的笑容里闪过一丝狡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摺扇。先前见面的时候,出于礼数,萧锦云并没有太认真去瞧过他,如今一想,又觉得这扇子好像从一开始就拿在他手里。 傅景之看她盯着自己手里的摺扇,微微一笑,道:“你看他像是能被杜家为难的样子吗?” 萧锦云想了一下,也笑了:“倒的确是不像,不过,除了杜家,我就不知道什么事情还能让他不顺心了。” 她看着傅景之手里那纸扇,扇面是素净的田园山水图。便又随口说了句:“以前听人提起过苏扇,苏扇中又以檀香扇最为出名。檀香扇不仅工艺精良,玲珑纤巧,而且带着天然的馥郁芬芳。” 傅景之跟她隔着不远,她特意嗅了嗅,那扇子摇出来的风里,果真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傅景之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有些惊讶,随即眼神也闪过一丝复杂:“锦云知道的,倒是真多,还真不像是这乡间的农妇。” 萧锦云微微拧眉,傅景之大约是误会了,以为她在卖弄。她倒是真没什么卖弄的心思,不过是听江先生讲过,随口一说罢了。 可傅景之的话,却着实不好听,她便接道:“原来在傅先生眼里,我也不过能同那乡间农妇作对比罢。” 傅景之没想到她还会呛自己,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沈珩说,你头脑聪明,有自己的主见,原本我还不信,第一眼瞧上去也不过如此。不过如今看来,倒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 萧锦云笑笑:“谢谢夸奖。” 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不愿跟他多说,寒暄几句便要走。 傅景之却跟着她:“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沈珩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萧锦云脚步也不停,继续往前走,“刺史大人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犯不着跟我在这里费口水皮。再说,我就算问了,也帮不到他,还不如不问。” 明知道傅景之是刺史,民见官礼数不该少,可如今萧锦云对傅景之却怎么也拿不出礼数来了。 傅景之倒也并没有在意,就这么一路跟着萧锦云,“你倒是懂得拿捏,只是,你怎么觉得他的忙,你就一定帮不上呢?” 萧锦云的脚步停了一下,皱眉:“这跟拿不拿捏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明白,刺史大人既然有公务在身,为何还要花时间在这里跟我费口舌。” 先前她虽然佩服傅景之的潇洒,可方才她们交谈,傅景之的话里却三番五次藏着戏耍的意味,让她听着不舒服。 傅景之也看出来了,萧锦云这是对他有意见。先前他那些话的确是不太正经,却也不是他看不起萧锦云。 只是听沈珩那么说过,便有心要看看着萧家的嫡长女,到底是不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如今本事没看出几分,脾气倒是看出来了,跟那位名动京都的萧家小姐比起来,到底还是野了许多。 只是,聪慧的话,倒也算有那么几分。 至少她能看出,他此番是来执行公务,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第61章:他能解决 不过,傅景之也好奇,问:“你怎么看出,我就是有公务在身?” 萧锦云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看向跟在他们后面那个牵马的男人,“他是县衙的人,我应该不会看错。” 傅景之大笑:“难道我就不能带着县衙的人出来游玩?” “前些日子对着那县令时,你说过,你赴任的日期快到了。我记得你说第二日便要去江宁府的,可是这么多日子了,还没动身,这可不像是留下来游山玩水的样子。” 傅景之摇着手里的摺扇,上下打量萧锦云,“啧啧”地嘆:“没想到,锦云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随口一句,你都记在心上了。” 那模样轻浮又孟浪,怎么看都与一个刺史沾不上边。萧锦云想到沈珩,沈珩那样整肃又端庄的男子,怎么偏偏跟这个人就成了朋友呢? 萧锦云不再回答,快步往前走去。 傅景之又追上来,“怎么就生气了,行了,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我留在这里,的确是因为公事,前些日子县衙的两起命案,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 提到命案,萧锦云的脚步忽然就不动了,转过头来:“真是杀了人吗?” 傅景之还是那副神情,浅笑流转,一绺头髮从鬓边垂下,他只消拿手那么一绕,简直说不出的风流入骨。 “可不是杀人吗,不过,有舟山县的县令在,原本也不该我管。可偏偏这件事却跟沈珩扯上了关系。” “你是说,有人栽赃陷害?” 萧锦云抢白,被傅景之看回去,“可没有人栽赃,只是这件事的确是跟他有一点关系。我也不便插手太深,这几日,他自己在想办法周旋。倒是你,他帮你那么多,你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萧锦云的眉毛都要拧到一起了,她当然不至于袖手旁观,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能做什么吗?” 傅景之笑:“不然你去帮他查查,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那县衙的官也煳涂得很,那案子又这么多日了,交给他们也未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可萧锦云却使劲摇头:“不行不行,你别拿我开这种玩笑,衙门都不成的事,我哪里能做?” “我看你就比衙门里那帮尸位素餐的人好。” 傅景之脸上波光流转,看着萧锦云,像是蛊惑,又像是真心,还带着几分让人看不懂得意味不明。 萧锦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又听他继续说:“刚才你不是看得很好吗?知道我在这里是有公务在身,知道沈珩的事儿,你不问我自己也会说。” “我看你观察能力倒是不差,记性也不坏,这张嘴更是……” 后面的话,傅景之笑笑,没有说出来。 大约是日头太大,萧锦云被晃得有些眼花,看着眼前这个人,“刚才你一直都在试探我?” 傅景之的笑容就在那日头里,像酿了一春的陈年秘酿,嗅一嗅,就能让人头晕目眩。 他说:“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而且,我来这里可不是来找你的。” “那你来干什么,查案?” 先前那么一瞬间,他说那些话,萧锦云真以为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真是自己头脑不清楚了,纵然傅景之觉得县衙里没有个明白人,却也不至于特意来请她去查案。 方才那些话,大概也是临时起意随口一说。 不过,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傅景之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查案的事有县衙,至于那些煳涂官,沈珩自己会想办法,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有一点你倒是说的没错,这舟山县还没有真正能难倒他的。” 嘴角又扶起一丝笑意,看着萧锦云,“不过,若是有个聪明的人帮帮他,或许能帮他分担一些烦恼。” 第56页 两人说着又往前走,上了小路,旁边便有了树荫。傅景之手里那把摺扇轻轻一转,就合在一起。 耳边不时传来一阵鸟叫,清灵悦耳,萧锦云的声音也放得轻了些,道:“谢谢夸奖,不过聪明人我是担不起了,但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我一定是万死不辞的。” 傅景之点头,“你倒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萧锦云没有再回答,两人之间安静下来。但只有片刻,又听傅景之说:“我来这里虽然不是查案,但也和查案差不多,我要查一个人,也不知你听没听过。” “什么人?”萧锦云转过头。 “一个小女孩。”傅景之说完又停了一下,“当年是小女孩,可如今也该有十九了。我记得,你今年才是二八年华,应该不知道。不过,或许也听大人提起过。” “一个外来的小女孩儿,当年来的时候,大概也就四岁左右。” 萧锦云摇摇头,“没听过什么外来的小女孩儿,不过你说的这个年纪,我们村里的确有那么几个姑娘。但你确定人是在我们村吗?” 傅景之朝远处望了望,说:“应该就是附近这几个村子了,这消息我也打听了一阵,不过,打听到这附近几个村线索就断了。”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说着萧锦云蹲下挽起自己的裤腿,纵身跳过面前那条小溪。又回过头来,看傅景之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否还要跟着跳过来。 哪知,傅景之却一点没有退缩的模样,连裤腿都不挽,长腿一跨就过来了。 萧锦云看得出了神,随口道:“你身手不错。” 傅景之不置可否:“以前练过几天功夫。” 难怪。 可先前萧锦云竟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她倒是小看他了。 萧锦云也没把傅景之那些话放在心上,只盘算着今后该如何过活。可等她怀着满心欢喜急急忙忙赶到块地,却发现地里长起来的菜早就被人踩踏得奄奄一息。 耷拉着脑袋枯死在那里。 萧锦云站在那菜地边上,这菜地当初荒废了,是她辛苦开垦出来,撒上菜种的。想到当初因为这菜种,还被陈王氏骂了一顿,又险些被陈礼州欺负了去。 越想越气,可她又没办法。这事儿肯定是陈家的人做的,但她没法找他们理论。现在不过是一地的菜,要是她去了,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第62章:煳涂县官 出来一趟,一无所获。 萧锦云站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只唿出一口气,看向傅景之:“刺史大人不去找要找的人,跟着我要干什么?” “你真不关心沈珩的事?” 傅景之饶有兴趣地看她,“他可是帮了你不少忙,你看你不像是忘恩负义的人。” 萧锦云走到一块阴凉的地方,蹲下去,捡起一棵枯死的菜,看了很久,“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我是很感激沈珩,可是他都不能解决的事,我又能干什么呢?” 想了想,仰头朝傅景之看去,“原本周寡妇那事儿,我也以为真的要收买周寡妇。可他却比我想的多。” “既然我们能想到,给陈礼州出主意那个人未必想不到。所以他找了你,用你的身份,又用你这个人证,还故意等陈家人来抓现行。” 他事事考虑周到,事先就想好了对策,也难怪连方世杰都不放在眼里。 可现在傅景之让她去帮他,她要如何帮? 但傅景之却说:“当局者迷,沈珩他现在被这案子牵扯着,束缚了手脚,有的事未必能自己去做。就像我想帮他,可是我的身份放在那里,我跟他的关系也摆在那里,我贸然插手就成了以公谋私。” 傅景之这道理讲得明白,萧锦云才知道这些人都狐狸一样的狡猾。她刚要说,既然傅景之是沈珩的朋友,却为何不出手相助,就被他几句话堵了回去。 萧锦云也不说什么了,只问:“沈珩现在跟杜家怎样了?” 傅景之打量着她,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案子。”抬头望一眼头顶上那毒辣的日头。 “找个树荫处吧。” 说着往来时的路上走,萧锦云在那多蹲了片刻,还是跟着去了。心里虽然气不过傅景之随时一副拿捏她的模样,但是沈珩的事,她也的确是挂念着。 跨回小溪那头,便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那个穿青衣的男子牵着马跟在他们后面,傅景之比萧锦云高出许多,一步要比上她的两步了。 但他也不急,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走。 一路走,萧锦云便听傅景之说着。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前些日子那县城河边的樟树林里,出了两桩命案。 第一桩案子是被那东市的里甲发现的,尸体从河里浮起来,当时他正跟几个工人在河边视察堤防。 吓了一跳,匆忙让一个工人到县衙报了案。 按那里甲的说法,尸体浮起来的地方,离河港不远,恐怕是有人杀人抛尸的。县衙也赶快贴了告示,让人来认领尸体。 可告示刚张贴出去不久,就有人说,那人是个外地人,有人看到他在“运来”客栈住过宿。 当夜官府便带人查封了运来客栈。 这件事萧锦云也还能回忆起来,当夜她便是住在那运来客栈,后来却忽然来了一批官兵,将他们全都赶了出来。 还把客栈也查封了。 第二桩命案,其实她也有印象,因为那日正是他们在公堂与陈家对峙的日子,后来衙役回来报,案子便停了。 若不是周氏那事儿,陈家出了银子请了县丞来看好戏。若不是那日正好有个端着刺史身份的傅景之,他们这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 “只是,这两桩案子之间,有什么牵扯吗?” 萧锦云看着傅景之,傅景之也转过头来看她,“原本是没有什么牵扯的,不过,那一桩案子牵扯到运来客栈,可那掌柜却打死也不认自己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更不认那死人在他的客栈住过。” “可是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且不说舟山县是个交通要道,来往商贩不少。便是那县官,在他辖区内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对他的乌纱帽也有影响。” 萧锦云想了想,偏头看傅景之:“如今他们知道你是刺史,想必就更着急了。那县令肯定以为你是来查这个案子的。” 傅景之眸色微动:“这么说,锦云觉得我不是来查案子的?” 萧锦云似乎察觉自己自作聪明了,便低头扯了一根狗尾糙,夹在指尖不说话。 傅景之也不逼问,只作不经意地一笑带过,可那目光里,却有复杂的神色。 后面的事,他也不能往复杂处提,只删繁就简地又说了几句:“开始那客栈掌柜抵死不认,说那人不是他客栈里的客人。可那县令却说,他客栈里人多,未必全都记得,更何况那人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他认不得也不是没可能。” 第57页 “简直是个煳涂官!” 萧锦云听得心里不舒服,拳头也不由自主握了起来。 傅景之看在眼里,又抬头看向头顶那树枝。 小道两旁的树已经长得枝叶相连了,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傅景之看得忽然有些心烦。 从京都到地方,那些枝叶已经环环相扣地连在了一起,牵一髮而动全身。 萧锦云想的每次,他这次来,的确不是为了这些小案子。 所以那个县令再是煳涂官,只要沈珩那边出不了大问题,他便暂时不会插手这些事。 也不便说什么,只道:“煳涂不煳涂,只有等案子查清才知道。总之第一桩命案,运来客栈那掌柜已经认了下来。眼看就要签字画押了,可没想到那县令让他把第二桩也认下来,一桩两桩都是死罪。那县令大概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萧锦云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民心也不是找人顶罪就能安定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这舟山县到底也是个中县,这么多老百姓,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傅景之眉头一挑:“这几年,百姓的日子不是照常过了?这舟山县令,虽然胆小怕事些,却也算不上大jian大恶。” “这还不是大jian大恶,这案子明明有很多蹊跷,却让一个无辜的人来顶罪,人命关天的事,到你们这里都不是大事了。” 说着连带着傅景之一起白了一眼。 傅景之也不生气,只摇头笑:“那是你还没见过,什么是大jian大恶之人。” 萧锦云看他的眼神冷了几分:“我觉得你这笑好没有道理,难道在你们当官的眼里,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是江宁府的刺史,舟山县只是江宁府下的一个中县,难道这事儿你眼睁睁看着就不管吗?” 傅景之看她冷冷的样子,像是真生气,才收敛了笑容:“不是不管,不过暂时也就这样了。” 第63章:开垦农田 什么叫暂时也就这样的,萧锦云并不明白,但是傅景之却是不想说下去的样子。想想还是气愤不过。 就问傅景之:“你说这些,跟沈珩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只是,那掌柜见到第二桩命案里的两具尸体,当即便认了,说那两人的确是几天前在他店铺住过,只是,第二天他们去收拾房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了。也不知是何时走的,但因那客栈人来人往,有许多商贩的确是天不亮就赶着出去做生意,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可是他也不认人是他杀的,正赶上认尸那天我也在现场,那掌柜大约也听到我的身份,便拼死跪在我面前,要我给他做主,连同第一桩案子也给翻供了。” “可他却不晓得,你并不关心他的死活。” 萧锦云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也不看傅景之。 傅景之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道:“我管不管他的死活不要紧,可是我在那里,至少能让他好过一些。那掌柜要翻供,县官也不敢做的太过,这案子也就着人下去查了。” “然后,查出来的结果跟沈珩有关系吗?” 萧锦云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这种可能。 傅景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抬头望望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傅景之又收回目光,对萧锦云道:“我说的那姑娘,你别忘了帮我留意一下。” 傅景之带着他的人走了,萧锦云看着他跃上马背,沿着小道原路返回。小道的尽头树荫也尽了,他们就那样,迎着日头走了出去。 越走越远。 好片刻的失神,萧锦云才迈开脚步,沿着那小道走回去。 沈珩的事她管不过来,若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她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更何况,傅景之都不管,应该也就不会是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折腾够了,萧锦云也想过两天安生的日子。 可是她这样想,却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意。 萧锦云跟刘奶奶商量了,这时节种稻谷是不能了,但家里还有些油菜籽,拿去撒在田里,等收割的时候,或许还能榨些油。 拿去卖了也是能换粮食的,总不至于饿死。 说干就干,萧锦云当天便拿了出头去后山的田里翻土,刘奶奶干不了活了,刘灵儿却手脚灵便,见她扛了锄头,也拿着傢伙要跟着去田里。 刘奶奶站在那破败的篱笆门边,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嘆了口气,才转身走进院里。 干活的时候,萧锦云好几次被刘灵儿甩到后面,她直起身子擦汗,正好看到刘灵儿的背影。 总疑心这不像是个得了疯病的姑娘。 正好刘灵儿回过头来,叫她:“锦云。”又指着不远处那棵老树,大概是让她累了就去休息一会儿。 萧锦云怔了怔,笑笑:“不了,我要跟灵儿姐一起,快点把活儿干完呢!” 说着手底下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刘灵儿开口说话了,她想,这是个好兆头,今晚刘奶奶也一定会高兴。 从陈礼州那件事发生后,村里人都说刘灵儿疯了,她也就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连话都说不囫囵。 萧锦云脸上都是笑容,干活也更卖力了。 晚上回去两人都已经筋疲力竭,刘奶奶的晚饭已经准备好,虽然也就是简单的两个野菜,还有一个汤,但是萧锦云已经满足了。 刘奶奶特意给两人都盛了一碗汤,萧锦云喝了一口,眼睛都直了:“好香。” 刘灵儿也正好喝了一口,跟着她不住地点头。 萧锦云问:“这是啥汤啊,怎么这么香。” 见两人的表情,刘奶奶也高兴,笑道:“我下午闲得没事,就在这四周走了走,没想到在小山坡那边,捡到几朵野山菇。” 想着你们累了大半天,晚上家里也没啥,都拿来炖了汤。 萧锦云和刘灵儿都高兴,刘奶奶便又给他们盛了两碗。她自己倒捨不得吃,只吃了另外的野菜。 萧锦云喝完那汤,忽然想起下午在田头间,刘灵儿叫她名字的事,便跟刘奶奶说了。 本想让刘奶奶高兴高兴,却没想到,她笑着,竟开始抹眼泪。 萧锦云慌了,赶忙放下碗筷,“刘奶奶,您这是怎么了,灵儿姐开口说话,这是好事啊!” 刘奶奶慌忙抹干眼泪,也点头:“是,是好事。” 刘灵儿见刘奶奶哭,也侷促起来,站起身去给她擦眼泪。刘奶奶握住她的手,“你们都不要管我,我这是高兴的,灵儿会喊人了……这是好事。” 上回灵儿得这疯病也是这样,会喊人了,慢慢意识也就清醒了。 刘灵儿蹲在她面前,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伸手摸着自己这个女儿的脑袋,也不知是在对萧锦云说,还是在对刘灵儿说。 “灵儿命苦,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要让她遭这么多的罪。现在我也老了,可是撑着一口气不敢撒手就去了。灵儿还是这个样子,我就是走了,也走得不安心啊!” 第58页 说着,看向萧锦云:“其实前些日子我带着灵儿去县衙,也不全是因为想帮你,灵儿的事,也是那畜生做的,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逍遥。” 又垂眼看刘灵儿,嘆口气:“灵儿也是不愿意的,虽然她看着疯疯傻傻的,可是她有什么,都知道跟我说。” “我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谁做了那畜生的事,就该有惩罚,老天爷有眼无珠,我们自己也没法子,这事儿就真的算完了。我原来想,若是有人负责,也免得以后我走了,灵儿被那些人欺负去。” “可是看到陈家人那么对你的,我也才想明白,这官司并不是好打的,就算最后打赢了,那官老爷判了他们对灵儿负责,可是以后也未必见得灵儿就有好日子过。到时候再一脚踢开,岂不是更让她被欺负。” 所以回来以后,她们也就放弃了打官司的念头。 只是萧锦云这才想明白,刘奶奶原来也计较了这么多。不过,她倒是可以理解,这些年刘奶奶和刘灵儿过得不容易。 要是没有点主见,没有点算计,孤儿寡母,这日子也过不到今天。 第64章:提亲闹剧 夜深人静的时候,萧锦云躺在床上,想了过去那十六年的好多人,好些事,终于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一忽儿是前两天傅景之给她讲的两桩案子,还有运来客栈那个掌柜,一忽儿又是刘奶奶和刘灵儿。 刘奶奶那些话是没有错的,光靠老天,老天未必睁眼。可是靠自己,却又连自己都靠不住。 那运来客栈的掌柜保不住自己,他们这场官司,若不是傅景之,她跟沈珩也未必赢得这么轻松。 这些她心里其实都清楚。 但现在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么多,田间劳作了一天,浑身都在疼。眼睛一合上,很快就没了意识。 第二天一大早,萧锦云跟刘灵儿又去了田里,连着三天,才把那些土给翻完。 别人家都有犁,但刘奶奶家里没有。这些年刘奶奶待人不错,从前翻地的时候,左邻右舍也还有人肯借。 可是今年大家却都商量好了一样。 萧锦云和刘奶奶挨家挨户去敲门,大家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几句话把她们打发了出来。 这事儿其实不用想,大概也知道怎么回儿。 那晚的事,萧锦云得罪的不仅是陈家,还有那位里正。虽然官司是打赢了,但是那些人那里却还没有完。 好在刘灵儿跟她都是能劳的,几天下来虽然筋疲力竭,但总算把地都翻了一遍。 萧锦云以为,总算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陈淑兰跟陈王氏会找来。 难得陈王氏没有闹,还对她客客气气的。 正遇上萧锦云出门倒水,便将他们堵在门口:“你们来干什么?” 对陈家这些人,她已经拿不出任何好脸色。 但陈王氏却丝毫不介意,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起:“你瞧你问的,都是一家人,你也别跟你舅舅置气了,有什么事气两天就过去了。” 说着,扬起手:“你看,我这不是给你送点米过来吗?” 萧锦云愣在那里,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王氏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可萧锦云却不知道她此番来她面前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陈淑兰也跟在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裳。 “娘,你别跟她说这么多,她是咱家养大的,这是天大的恩情,她这辈子也还不清。难不成这点事,她还能不同意。” 陈淑兰对萧锦云仍旧是一副不屑的样子,陈王氏却拍了一下,让她不要胡说八道。 但陈淑兰那些话传进萧锦云耳中,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也不愿听,把盆里那水往外一泼,陈淑兰和陈王氏赶紧后退几步,水珠从地上迸溅起来,落在陈王氏的鞋子上。 陈王氏的脸色瞬间便黑下来,“我说锦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好意给你送米来,你还拿脏水泼我们。” 说话的时候,她的嗓门很大,生怕旁人听不见。 萧锦云不想理会,转身走回院子里。没想到陈王氏竟也跟着进来了,还没迈过门槛,就先听到她的声音。 “萧锦云,你往哪儿去,我可是你舅娘!” 她嗓门儿大,还真有附近干活的人听到,走过来远远地围在篱笆外看热闹。 刘奶奶和刘灵儿也出来了,一看到陈王氏,刘灵儿的神色就变了,转身跑到廊檐下抓了一根挑担。 “你想干什么?” 陈王氏见篱笆外有人围过来,态度也嚣张起来。指着萧锦云,“我这可是为你好,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还有谁肯娶你。自己把名声闹得这么臭,我可好不容易才给跟人家王二壮说好的,你要是再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陈王氏说这话,萧锦云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确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萧锦云也见过,正是他们村的王二壮,这名字倒是跟他那身型符合,长得又黑又壮。三十来岁了,是个丧妻的鳏夫。 说起这王二壮,村里人都晓得,他爱喝酒,喝了酒撒酒疯就要打人。他妻子死的时候萧锦云还小,不太清楚。 不过听人说,他那妻子就是被他喝了酒活活打死的。 但这事儿也没传开,就他那临近的几户人在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今又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去记当年的事。 只是,如今这陈王氏竟然要把她跟王二壮拉到一起,简直就是没安好心。 萧锦云指着门外:“是不是好心你自己知道,你们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 “萧锦云,你可搞清楚你实在跟谁说话,你也不看看……” 陈王氏见说不动萧锦云,正要撒泼,刘灵儿拿起那根挑担就跑了过来。陈王氏指着她,“你想干什么,萧锦云,难道你还想让她打我不成?” 萧锦云冷笑一声:“我不让谁打你,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动手。”说着抢过刘灵儿手里的挑担就朝陈王氏打去。 陈王氏躲闪不及,尖声叫起来:“萧锦云你敢打我!” 萧锦云手里的挑担停在她脖子边没有落下,陈王氏已经吓得脚都在发抖。这种时候,陈淑兰却只顾着自己先跑到一边。 大喊:“二壮叔,你媳妇儿要打我妈,你快拦住她!” 王二壮的脑袋是一根筋,先前提亲的时候,陈家人已经收下了他的彩礼,做了保证,一定把萧锦云嫁给他。 在他心里这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时听到陈淑兰这么喊,果真就要去拦萧锦云,却听萧锦云“呸”一声,拿挑担指向陈淑兰,我告诉你们,想让我嫁给王二壮,门儿都没有,想坑我,你们最好想想自己够不够格。” 萧锦云现在并不怕陈王氏,既然那日已经在那恩断义绝的字条上摁了手印,那就是必须作数的。 如果陈家还妄图拿这点来坑害她,可真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第59页 其实萧锦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那日他们带着县丞去捉现场,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她跟沈珩都送进牢房里去。 虽然她不知道舅舅是不是也是这么想,但是从他跟她断绝关系这点,就可以看出,他也怕她会连累到陈家。 既然那时候他们都没有给她留情面,她又何必再给他们坑害自己的机会。 第65章:没有撑腰 萧锦云拿着挑担,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王二壮都吓了一跳,没有上前。陈淑兰却不怕,她已经跑到了门口,料定萧锦云打不着她。 对着王二壮:“二壮叔,她看不起你,你看我告诉过你吧,这种女人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等成了亲,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萧锦云打不着陈淑兰,回头见陈王氏想跑,两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那挑担就放在她脖子边。 “你最好让你女儿闭嘴,她要是敢再胡说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 “你……你敢!” 陈王氏心里没底,偏偏嘴上还硬气。 萧锦云那挑担往上抬了抬:“你看我敢不敢。” “萧锦云,你别得意。”陈淑兰指着她,“你别以为现在还有人给你撑腰,你也不去县城打听打听,你那相好的,早就被关起来了。” 说着转头看着篱笆外那些人,提高了音量:“县城里都传开了,是杀人吶,有钱怎么样,他都自身难保了,我看以后你还找谁给你撑腰。” “就是吶锦云,我们这也是为你好啊。”陈淑兰这么一说,陈王氏立即转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我这也是好心吶,一听说这个消息,马上带二壮来了。你看你现在这样,我可是费了好多口舌,人家二壮才愿意来看看的。” 这一番说,篱笆外也有人开了口:“都是一家人,何必做的这么难看,你舅娘也是为了你好。” “就是,他们把你养大成人,就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这么……” 外面的人都指责起萧锦云来,陈王氏眼神一动,越发讨起好来,“你看看,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能不为你好吗?二壮他人老实,年长些又沉稳,知道心疼人,你跟了他以后还不是过好日子的。” 王二壮在旁边忙不迭点头,眼里泛出来的都是贼光。 萧锦云气急,她原来只晓得陈王氏泼辣,却不晓得她脸皮还这么厚。 “既然他这么好,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嫁呢?为我好,从小到大你坑害我的还少了吗,要是你们这么为我好,恐怕什么时候我被你们害死了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陈王氏说着竟抹起眼泪来。 篱笆外那些人又开了口:“锦云,你这话可真是过分了些。你舅娘不是为了你好,还能为了谁。你看二壮的条件,你要是嫁过去,还真不算亏。” 那人一副苦口婆心为萧锦云好的模样,萧锦云气得唿吸都加重了。还没开口,又被另一个人截断。 “就是,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便由舅娘做主也没什么不妥。你舅娘是好心,你这些话可说得真不好听。这嫁人是得挑条件,可你如今也不比从前了,跟了二壮,兴许是好事呢!” 这些人说得都冠冕堂皇,可话里话外却都是落井下石看好戏的意思。 萧锦云冷笑一声:“谁要是觉得是好事,就把自己的闺女嫁过去呀!” 人群里安静了一下,有个尖利的声音传出来:“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村里谁家的姑娘没出嫁的,不都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是清清白白的?” 萧锦云放开陈王氏,朝那个声音走去。 说话的,是他们村李家的媳妇儿,年纪不大,那嘴却厉害。冷笑着看着萧锦云,“我可没说这话,你自己要是这么想,那就是你的事了。” “我怎么想你知道啊!”萧锦云看着那副损起人来跟陈王氏一模一样的嘴脸,恨不得上去打她两个耳光。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攥紧了手心:“我有没有偷人,衙门都已经判了,你们要是不相信衙门的判决,可以上衙门说去。那天在场的人可不少。” 她忽然指着李家那媳妇儿,“我记得你跟你家那男人也在吧,当时你可说了不少诬陷我的话,在场那么多人都听着,我没告你个反坐,已经是看在大家认识的情面上,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可不怕再上一回公堂。” “哼。”李家那媳妇儿双手抱在胸前,“三天两头上公堂,还当成是有脸的事了。都说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人走得到一起,我看这话果真没错。” 萧锦云强忍着心里的怒意,掂了掂手里的挑担,“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比你这种人差了什么?” 李家那媳妇儿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其他人没见过萧锦云这模样,平日里看她都是一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也不跟谁讲嘴,不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一时都不敢再多说。 萧锦云转头指着陈王氏,“都给我滚,我今天该放的话都放在这里,既然恩断义绝的字条已经写了,那从今以后我怎么过,就跟你们陈家没有关系,你们也休想再管我的事,休想再从我身上得到一个铜子儿。” 陈王氏知道如今的萧锦云不好惹,只方了句狠:“我这可是为你好,往后你后悔了,可别来求我。” 说着要走,却又返回来,把提来的那袋大米顺手也给提走了。 王二壮想说什么,没拉住陈王氏,便转头看萧锦云:“锦云……” “滚!” “可我那……” 话还没说完,就见刘灵儿拿了一根棍子,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王二壮虽然牛高马大,但是到底知道刘灵儿的疯病。 也不敢再说什么,跟着陈家那对母女跑了出去。 赶走了王二壮和陈家的人,那些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觉得没意思,便都说了几句风凉话散了。 刘奶奶嘆了口气:“都是一个村的,非把人往绝路上逼,你说这人的心,该得有多坏呀!” 萧锦云关了大门,过来扶着刘奶奶:“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干,恨不得有场好戏能看,又不是自家的事,谁管别人家的死活。” 刘奶奶摇摇头,被扶着走向屋里。 上台阶的时候,萧锦云又转头看了眼篱笆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陈王氏母女和王二壮的身影。 而王二壮,还多了个人,隐约可以看出是陈礼州。 真是jian滑,指使自己母亲和妹妹来闹,自己却远远躲开。可是什么事牵扯上陈礼州,都一定不会是好事。 萧锦云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还有陈淑兰嘴里说的,沈珩被关进了大牢,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60页 那日傅景之虽然跟她讲过这事,却没有说那案子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更没有提及沈珩被关进大牢的事。 第66章黑夜惊魂 一夜都没能睡到安稳觉,萧锦云心里总想着沈珩的事,想着陈王氏来刘家闹得这一趟。 陈王氏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她会带王二壮来,肯定是拿了人家不少好处。可是现在萧锦云不同意,那些好处她便得退回去。 到了嘴里的肉,陈王氏又怎么捨得吐出来。 有些隐隐不安的情愫,慢慢爬上萧锦云的心头。 到了第二天,这些不安就变成了现实。 萧锦云和刘灵儿拿着刘奶奶唯一存下来的那点油菜籽去田里,却发现,辛辛苦苦翻了几天的田,又被人结结实实踩了回去。 刘灵儿看得傻眼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心智还不足,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握着拳头站在田边,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如果只是陈王氏也罢,但现在陈礼州也掺和在其中,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见萧锦云只站在那里,刘灵儿也没有动,只是不是拿眼睛看过来,眉目见也有了些担忧。 这块田是连着地的,虽然在后山位置偏,别人也不愿意要,但却是刘奶奶和刘灵儿最大的收入来源。 乡下的庄稼人,除了依靠那几亩薄地,还能依靠什么。 可这事儿却是萧锦云连累了他们。 她弯腰提起地上那半袋油菜籽,对刘灵儿招了招手:“灵儿姐,这事儿我来想想办法,你先别让刘奶奶知道。” 刘奶奶如今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出这些事儿,又得让她操心了。 刘灵儿似懂非懂,但还是偏着脑袋点了点头。 在旁人眼里她是疯的,但萧锦云却觉得,刘灵儿这个疯人倒是比那些正常人更知道人情冷暖。 萧锦云藏好那半袋子种子,才带着刘灵儿回了家。 回到家里,刘奶奶的饭菜还没上桌,见她们回来,愣了下,疑惑道:“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昨日陈王氏来闹得那一场,刘奶奶也看到了,今日她们又这么快回来,不由得就联想过去。 萧锦云笑笑,放下手里的傢伙,“我们加快了速度,想着早点做完回来帮您做饭呀。” 说着舀了院子里那水缸的水,洗干净手才进厨房去,“来,您去歇会儿,今儿个中午我来做饭。” 刘奶奶还是疑惑,目光看向刘灵儿,刘灵儿不说话,只是木讷地笑笑。 萧锦云推着刘奶奶出去,“您去歇着吧。” 午饭其实也没什么做的,无非是些黍米,加上两个菜叶汤。萧锦云边做,思绪还沉浸在那些杂事里。 陈礼州要让她就范,肯定不会只做这么一件事,接下来肯定还会想办法坑害她,可是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们会从哪里下手呢? 一上午萧锦云都是愁眉不展的,但也没思量出一个结果。糙糙吃了午饭,原本想重新去把后山的田地翻一翻的,但是转念却又放下了锄头。 只要陈礼州那边不静下来,她再翻多少遍也是徒劳。 不过,心念一动,忽然有一计生上心头。 当天下午,萧锦云便拿着锄头去翻那片地。刘灵儿也跟着去,翻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翻出一小片地。 到了晚上已是筋疲力竭,太阳从山那头落下去,比那泡了盐水的鸡蛋黄还要黄几分。萧锦云捶着自己的肩,扛着锄头和刘灵儿回家去了。 等到吃过晚饭,太阳完全落到山的那一边去,她才拿了一根大木棒,偷偷熘出刘家,往后山走去。 只是这一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乎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路口正好有棵大树,转过路口的时候,萧锦云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藏在了路边的糙丛中。 等那身影闪过的时候,忽然跳出来,眼看着手里的棍子就要落下去了。只听那人吓得一声尖叫,这声音有些熟悉。 萧锦云赶忙收回了手。 刘灵儿缩成一团看着她。 “灵儿姐?”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刘灵儿,“你怎么来了?” 刘灵儿指指前面,又指指萧锦云,再指指自己,最后比划着名拿出自己手里的木棒,“我也去!” 她的话说得并不明朗,但萧锦云却听得明白,她是要跟自己一起上后山去。 这会儿月亮刚爬过西边那杨柳树,光影朦胧,从杨柳的枝叶间漏出来。萧锦云就站在那朦胧的光影里,咬了咬牙,点头,“那你跟着我来,要小心一点。” 刘灵儿握了握手里的木棍,跟在萧锦云身后,一起上了后山。 两人先在刘家的农田边上找了块杂糙深的地方,躲进去。萧锦云算准了,陈礼州他们想对付她,可是如今她一无所有,他们也只能从这些地方入手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收穫。 萧锦云跟刘灵儿是分开躲进糙丛的,一人守一边,方便行事。 这会儿已经是初夏了,糙丛里躲了不少蚊子,闻见人身上的味道都飞了过来。萧锦云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有人来了被察觉。 不远处有蛐蛐儿在叫,声音悠远绵长,仿佛一首久远的催眠曲。 萧锦云听着听着,上下眼皮就要打架了。 可就在这时,对面的糙丛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惊得那些蛐蛐儿都纷纷逃窜而去。 萧锦云听出来,那是刘灵儿的声音。 接着就是几声闷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顺着那杂糙地,拖向了不远处那片林子。 萧锦云心叫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许多,拿着木棒起身就追过去。 杂糙窸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但是再也没听到刘灵儿的叫声。 萧锦云走进那片林子,月光清澈,疏影横斜,那些树的影子被斜着拉长,映在地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 但萧锦云还是鼓起勇气喊了声:“灵儿姐。” 没有听到回应,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又喊了一声。 忽然听到左边不远处,那些树有枝叶晃动之声。她心里一凛,绕着近旁的杂糙,小心地走了过去。 “小心!” 第67章:因祸得福 眼看萧锦云就走近了,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惊唿。下意识转过头,身后那棍子不偏不倚就朝她落下来。 幸好她一直防备着,身体一偏,棍子只落在她的肩膀上。 但是这一下的力道不小,还是打得她闷哼一身,身子歪歪扭扭地往旁边倾斜过去。幸好撞到一棵树上,才勉强支撑住了。 接着就有人扑上来,萧锦云站立不稳,被摁倒在地。 是个高大的壮汉,力气大得出奇,萧锦云被压住了手脚,还来不及反抗,就听“嗤啦”一声,最外面那层衣襟被撕开一个大划口。 她吓得惊叫起来,“你干什么,来人啊,救……” 话还没喊完,就被那粗粝的大手捂住了嘴巴,她听到那人大口的喘气,唿哧唿哧地,像镇上那铁匠铺里拉风箱的声音。 第61页 那人又来撕她的衣服,眼见就要逃不脱了,却不知刘灵儿何时捡起了地上的木棒。一棍子打下来,正好打在那人的脑袋上。 那人疼得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转头去看刘灵儿。 萧锦云手脚并用,趁机又大又踹,终于踹得那个人放松了力道,她又用力勐推一把,把那人推开了几步远。 月光森寒,给头顶那片深幕蒙上了一层可怖。 这时萧锦云才看清,坐在地上那个男人,竟然是王二壮。 王二壮被推开,还想扑上来,萧锦云大喊一声:“王二壮,你想干什么?” 听自己的名字被人喊出来,王二壮愣一下,萧锦云勐然从地上跳起来,刘灵儿就在王二壮身后,举着那根木棍,随时伺机而动。 见萧锦云跳起来,王二壮也要动,萧锦云拔腿又跑了几步,知道王二壮要是追过来,自己肯定跑不过他。 索性停下脚步看着他:“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么做是要进大牢的。” 王二壮的动作果真停了,但只片刻,却扯开那厚嘴唇,不怀好意地朝萧锦云笑起来。 “我们今晚要是成了,你还捨得让我去牢里?” 说着起身朝萧锦云走来,“你舅舅舅娘都已经收了我的礼钱了,他们说,只要他们同意了,那你就是我的人,要是不愿意,那就把礼钱退给我。” 王二壮走近,萧锦云便后退。 可是受了方才那一场惊吓,她浑身都在抖,月亮光铺了一地,满地都像是扑了一层银子。 脚下不知踩到一个什么,萧锦云目光往一扫,就看到方才自己落下的那根木棒子。 立时弯腰捡起来,指着王二壮,“收你礼钱的事陈家的人,我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官府白纸黑字大家都签字画押了的。你要是想要礼钱,就去找陈家人,他们有的是钱。” 王二壮却憨笑着摇头:“我不要礼钱,他们说你是我的人,我就要你。我也不嫌弃你,你就跟了我吧。” “你别过来!” 萧锦云退后一步,踩在干枯的树叶上,惊了这林子里的蛇虫鼠蚁。 王二壮已经靠得更近了,她看到王二壮身后那个悄悄挪动的身影,又叫了一声:“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这一声比前一声有用,王二壮果真就停了下来。 “要说快说!” 他的声音带着庄稼汉子的粗野,又有些跟他性格相符的愚钝。 萧锦云知道,跟王二壮这种人,不能来硬的。于是道:“不是我不想嫁给你,但是既然我跟陈家已经没有关系,你何必把那礼钱给他们,若是要回来,我们还能过我们自己的好日子。陈家人对我怎样的你也看到了,你给了那些礼钱,他们也不会给你陪嫁,你不是吃亏了?” 王二壮虽然愚钝,但也是自私惯了的人,这点帐他不会算不清楚。 但他却不相信地看着萧锦云:“你真愿意跟我过?” 萧锦云故作迟疑地咬了咬唇,道:“我都这样了,村里人都知道,现在还有谁肯要我,你愿意出钱来讨我,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你得答应我,以后都对我好,而且也不能这么糙率。既然你是真心想跟我过日子,那就得找个吉日,风光地娶我过门。” 王二壮忙不迭地点头,“行,行,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过,你说啥都行。” 王二壮脸上的肉堆积起来,在森然的月光里,显得有些狰狞。他正高兴,搓着手朝萧锦云走过来。 忽然一记闷响,王二壮的脚步停下来,身体左右晃了晃。 那声闷响在夜空里显得尤为清晰,萧锦云都吓了一跳,刘灵儿拿着棍子,也愣在那里。王二壮回过头去,看着刘灵儿,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跑啊!” 萧锦云从身后勐地撞开王二壮,拉起刘灵儿就往山下跑去。 “贱人!”王二壮追过来,“陈家说你看不起我,你果真是看不起我。你这个贱人,贱人,你给我站住!” 王二壮跑得很快,眼见就要追上她们。 萧锦云拉着刘灵儿,两个人都吓得不轻,边往前跑,腿还在发颤。王二壮的声音近在咫尺,再有片刻,他就要捉住她们了。 叫他捉住任何一个,今晚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萧锦云急得浑身冒汗,脚下一个不注意,忽然就被杂糙绊倒在地。刘灵儿已经跑出去几步,赶紧返回来扶她。 “别管我,你快跑,去叫人!” 萧锦云推了她一把,王二壮就赶了上来。 “小娘皮,跑啊,怎么不跑……” 王二壮大口喘着气,身体还有些摇晃,那双眼睛看着萧锦云,在这漆黑的夜里,也像是要冒出绿光。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就不说了,看着前方,直直地朝萧锦云的方向扑过来。 萧锦云惊叫一声,刘灵儿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错开王二壮扑过来的身体。只听“噗通”一声响,王二壮的身体就扑在了地上。 泥糙飞溅起来,萧锦云嘴里也有了泥灰的味道。 但王二壮却不动了,就那样趴在地上,身体格外庞大,让萧锦云想起了年节的时候,那些有钱人家里杀来吃肉的猪。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刘灵儿勐地扯过她,“赶快离开这里,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 萧锦云慌忙点头,但忽然从惊恐中回过神,看向刘灵儿:“你……” “我没事了,”刘灵儿摇头,也是一副惊魂未定地模样,“回去再说。” 拉着她便往山下跑去。 第68章:新的机会 刘灵儿就这么恢復了正常,萧锦云和刘奶奶几乎都不敢相信,刘灵儿却走过去,抱住刘奶奶。 “娘,我是灵儿啊,我回来了。” 刘奶奶怔了半晌,才回抱住她,在她背上又捶又打,“可算回来了,你这丫头,这些日子,你可要急死我了。” 刘灵儿把她抱得很紧,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对不起,娘,对不起……” 萧锦云在旁边也看得热泪盈眶,谁也没有想到,王二壮这么闹了一场,因祸得福。 大概是因为那样的场景,刺激了刘灵儿。 刘灵儿说,当日陈礼州对她图谋不轨,她不是陈礼州的对手,可是陈礼州那样的人……她越想越害怕,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事。 那时候也是那样一番场景,只是对方家里有钱有势,她们告官无门,反被诬陷,最后活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在那家人的大门外去悬了根绳子。 后来却也不是那家人的门房发现的,而是刘奶奶察觉不对赶过去,把她拉了下来。那家门房不过后来出来,正好看到。 都是过去的事了,但那日陈礼州的畜生行为,却把那些久远的记忆都勾了起来。 后来的事,刘灵儿也没多说,只和刘奶奶抱着痛哭了一场。 第62页 虽然因祸得福,但萧锦云终究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们,如果自己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陈家和王二壮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当晚萧锦云便收拾了东西,要跟两人告辞。但刘灵儿却拉住她:“你在村里无亲无故的,能去哪里?” 萧锦云咬了咬唇,“村里虽然不留我,可我还能去县城,县城那么大,总能找到一个能住下来的地方,况且我有的是力气,就算是做苦一点的活,也能应付下来。” 刘灵儿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是想去找沈公子吧?” 一语道出萧锦云的心事,她急忙辩解:“我是想着县城能有我做的工作,陈家也管不住,要是再乡里,或者镇上,陈家人都能找到我。” “可那天陈淑兰说,沈公子受了什么牵连,他帮过我们,你真能不去看看?” “这……” 萧锦云心里有些惊讶,从前她只知道灵儿姐长得好看,却不晓得,原来她清醒的时候,竟这样聪明。 见她不说话,刘灵儿便先做出一个决定:“其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是读过书的,或许也能帮着想些办法。” “灵儿姐……” 小姐越发惊讶,她原本以为,刘灵儿是要阻止自己的,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刘灵儿打断她,“不过,你一个人去我和娘也放心不下。再说,沈公子也帮过我们,明儿一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灵儿……” 听刘灵儿这么说,刘奶奶也不禁叫了一声。 刘灵儿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娘,我就是同锦云去看看,如果真牵扯到什么命案,我们也无能为力。” “可是,那县令是个煳涂官,万一要是……” “放心吧娘,不是我们做的,怎么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来。再说,前些日子沈公子也帮过我们,我去看看也不关事的。” 屋内的油灯都要燃尽了,刘灵儿拿起旁边的一根竹籤子,将那灯芯往外挑了挑。烛火映着她的脸,虽然这些天被太阳晒得黑了些,但那五官仍旧十分出挑。 萧锦云看着,脑袋里便跳出“倾国倾城”这个词来。 但刘奶奶对她们要去县城的事,却十分不贊同,“沈公子帮过我们是不假,若是换了其他事,我们也能帮一帮,可是这牵扯到官府的事情,能是什么好事?” 刘奶奶扶着床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 刘灵儿的脸色也有了些变化,刘奶奶那些话没说出口,但她大约已经意识到。 狭窄的房间里沉默下来,萧锦云也看出气氛不对,想要说点什么。又听刘灵儿说道:“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光靠躲也是躲不过去的,该发生的事,你不去招惹,也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 刘灵儿想到从前那些事,又想到如今的遭遇。这一遭醒过来,竟觉得自己比从前通透了。 刘奶奶也不是那老煳涂的人,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担心,“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再这么去折腾一趟……况且你现在也清醒了,只要你能自己照顾自己,娘就放心了,不要再去惹那些无端端的是非。” 萧锦云似乎听明白些什么,又似乎没有听明白。但刘奶奶这样说,或许她对陈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 刘灵儿却摇头:“我不去告官了,陈礼州那畜生……算了,陈家的人个个都不是说理的,去告官若是告不成,反而自己惹一身骚。再说,那日那畜生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你是说……” 刘奶奶脸上似乎是惊喜,但只那么一瞬间,又被更复杂的表情取代了。 刘灵儿点头:“那时我虽然已经不太清醒,但是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当时我受了刺激,也没让那畜生占到便宜。” 刘奶奶这才点头,眼泪又流出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刘灵儿倒是没有先前的伤心了,虽然眼泪也跟着流出来,但比起刘奶奶却要平静不少。 她抚着刘奶奶的背,目光看向窗外那团漆黑的天,安慰道:“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她的眼里没什么波澜,萧锦云也看不到任何情绪。可是她却觉得那一片沉寂里,有别人都不易察觉的坚定。 刘灵儿依旧只拍着刘奶奶的背:“这些年多亏娘在照顾我,是我无能,才让娘受了这么多委屈,受了这么多苦。” 她直起身,看着刘奶奶那两鬓的白髮,“娘老了。” 只短短三个字,却听得萧锦云鼻子又发起酸来。 刘灵儿和刘奶奶相依为命,但好歹还有个体己说话的人。娘老了,该是女儿来照顾娘的时候。 纵然千难万难,却还有个想头,有个能牵挂的人。 可是萧锦云却连自己亲娘都没见过,那遥不可及的朱门,遥不可及的陈家萧家,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句空想的话。 不过,看着如今灵儿姐和刘奶奶的样子,她也真是打心里替她们高兴。 第69章:奔赴县城 刘灵儿果真就跟着萧锦云去了县城。 两人都是一大清早就起来了,赶着村里那趟去镇上的马车,再从镇上坐马车去县里。萧锦云身上还有些银子,都是前些日子赢了官司,陈家给的赔偿。 当着县衙的面给了三两银子,后来实在没现银,当场写了保证书。可那剩下的钱却迟迟没有音讯。 萧锦云也没去问过,虽然她手里拿着保证书,可真去找陈家要钱,难免还得闹一场。剩下那些银子她也没打算要了。 就当是跟陈家断绝关系舍给他们的吧。 从镇上去多转了路程,到县城的时候,天色差不多已经要黑了。 萧锦云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沈珩住在哪里。从前她就知道他住在杜宅里,可是那日在衙门,她也是听到的,杜家人并不管沈珩的死活,也不承认是他们家的亲戚。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其中必定是有些因由的。 更何况,如今他牵扯到人命案子里来,那日陈淑兰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些事,刘灵儿也知道一点,见萧锦云的模样,拉住她:“我们先找一间客栈住下,不管怎么紧急,也不差这一晚。现在来都来了,不怕见不到人,只是,这个时辰还不合适。” 萧锦云想了想,点头:“好。” 的确是她有些心急了,不管沈珩在不在杜宅,天色将暗,她们两个姑娘再去找沈珩也是不妥当的。 两人便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下来,正是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聚在客栈楼下那个破旧的大堂里吃饭。 萧锦云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便同两个人拼了一桌。 那两人也没要啥,一碟花生米,几两酱牛肉,旁边放着一壶酒,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正喝得尽兴。 第63页 见萧锦云他们坐下,也没啥表情,只自顾自地说话。 “最近这县城可不太平,那两桩案子也不知道查到啥时候才是个头。” “哎!”萧锦云左手边的人嘆了口气,“可不是,那些个官兵还是隔三差五在街上巡查,弄得我那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两人同时摇摇头,又喝下一杯酒。 右边那人砸吧着嘴:“听说人犯已经查出来了,原本该押入大牢的,结果好像是跟那个什么新上任的刺史有干系,便留在县衙没有关押。结果第二天人就跑得干干净净了。” “听说那刺史大人也已经离开,不知道这人犯逃跑的事,跟他有没有点关系。” “嘘!”左手边的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警惕地扫过旁边两个人,虽然只是两个女人,但他还是谨慎地多说了一句。 “官府的事,可不要胡说。” 右边的人也是常年东奔西走做生意的,立马就心领神会闭上了嘴。 可那些话却已经一字不落地被萧锦云听在了耳中,那案子果真还是没有查清楚,只是既然已经牵扯到沈珩,而他又逃走的话,案子上报到上面,肯定会悬赏通缉。 到时候,就是傅景之也没有办法。 至于傅景之,又为何会在这时候离开,是回去赴任,还是真的跟沈珩有关系? 无论如何,还是明日先去杜宅看看再说。 客栈这一夜,萧锦云睡得并不安生。外面打更的梆子声报过三更,她就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 刘灵儿不是什么时候也醒来,轻轻抬手理了理鬓髮,小声道:“你也别着急,那些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到底是怎样还不知道呢!再说,沈公子跟杜家是亲戚,不管那日公堂上,杜家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认他,可如今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萧锦云“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刘灵儿有没有听到,过了半晌,才喃喃开口:“我应该早点来看看的,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能安慰他一下……前些日子,一直都是他在帮我。” “我知道。”刘灵儿动了动,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一缕清风,“孤军奋战太难了,如果有个人在身边,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要好过自己一个人。” 这些感受她早就已经体会过,而萧锦云心里应该也清楚。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责。 刘灵儿的手落在她的肩上:“算了,都过去了,你也别想那么多。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我们先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联繫上沈公子。” 萧锦云摇摇头:“也许,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刘灵儿却比她笃定:“不会的,沈公子或许自由惯了,但是却不是不负责任的。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的。所以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只管等着看,如果真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到时候我们也不做那缩头乌龟就是。” 房间里有一阵沉默,萧锦云翻了个身,正对着刘灵儿,像是点了点头,但是动作太轻,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灵儿姐说得对,这件事你比我看得清,那我就先等等看。” “嗯。”刘灵儿拍拍她的肩,“我这是旁观者清,锦云,沈公子这件事上,你表现得太着急了些。也许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是你终究是姑娘……” 刘灵儿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点到即止,萧锦云却已经明白。 她的话是没错的,这件事上,自己表现得的确是太着急了些,到底沈珩于她,不过是个有些恩义的朋友。 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很静,只听得到一些轻微的均匀的唿吸声。 过了很久,萧锦云又翻了个身,平躺着看着那粗布葛麻的帐顶,问道:“那灵儿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原本也只以为,刘灵儿同她来这一趟,是为了顺便看沈珩,可现在看来,刘灵儿却比她看得明白得多。 这其中有些牵扯,或许她早就已经想明白。 如此,她到这县城,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刘灵儿也翻了个身,同她一样的姿势,平躺着看着蚊帐顶,道:“今年的庄稼耽搁了,家里剩余的粮食也不多,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还能娘去操心那些事。你说这县城活儿多的时候,我便有了打算。” “你有力气我也有,你不怕苦我也不怕,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同你一起来呢。至于抛头露面,我的名声已经这样了,也不怕别人再说什么闲话。” 第70章:再去杜宅 刘灵儿说着,脸上扯过一抹笑,萧锦云恰好偏过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晃了眼,又听刘灵儿道:“其实我该感谢那些人,如果不是他们,如今我这年纪,早已经在乡里成亲子。若是嫁对了人,或许也有几天安生日子过,可若是所遇非人……” 提起这个,她转头看了看萧锦云。 萧锦云摇摇头:“我没事。” 她知道灵儿姐是想起了王二壮的事,其实她来县城,不也是因为躲避那些人吗。 就算陈家已经写了那纸条,可是在那清河村里,她仍然不是陈家的对手,甚至连个王二壮也能随便欺负她。 这点灵儿姐想的没错,其实她们是一样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灵儿姐说她要感谢那些人,可是萧锦云却摇摇头:“就算是出来了,可还是前途未卜,灵儿姐,你怕吗?” 刘灵儿沉默了一下,才答:“既然怕不怕都要去面对,又何必去想这个问题。这段时间,甚至这几年,我经歷的那些事,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我就在那梦里,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可是昨天晚上,我觉得这场梦是该醒了。” “我看到王二壮朝你扑过去那样子,就想到曾经那些人的嘴脸。很多的人影,重叠在一起,那棍子打下去,我用尽了全力,觉得畅快淋漓。” “可是我也怕,特别是看到王二壮那兇狠的眼睛,我觉得他会杀了我,把我撕碎。但后来他却倒在我的脚下,那时我就忽然醒悟,很多事情躲避和害怕都没有用,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去面对。所以,那时我就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场梦已经醒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过来,握住萧锦云的手:“我们现在只能相信自己,虽然前途未必,一无所有,但是我们都好手好脚。被人欺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是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现在我们本来已经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怕的,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只要你不想变得更差,就一定不会更差。你想变好,也一定能变得更好。” 你想变好,就一定能变得更好。 萧锦云这一晚都没睡沉,耳边总回想着灵儿姐的这句话。 自从昨晚清醒过来以后,如今的灵儿姐,确实跟从前她见过的那个不一样了。 天色拂晓的时候,萧锦云才迷迷煳煳有了睡意,但那些做生意的旅客却三三两两地起来了。 第64页 刘灵儿也轻手轻脚地走下床,萧锦云睡眠浅,立马转醒过来,喊了声:“灵儿姐。” 刘灵儿穿好外套,对她笑笑:“你昨晚睡得迟,再躺会儿,等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杜家打探一下消息。” 提到杜宅两个字,萧锦云哪里还睡得着,就跟着刘灵儿起身,穿衣梳头。 早饭也吃得不太上心,随便对付了两口,两人就到了杜宅。 这会儿天色尚早,杜宅的大门紧闭着,已经到了眼跟前了,萧锦云却有些踟蹰。 “怎么了?”刘灵儿跟着她停下脚步。 萧锦云两手不自觉抓紧了身侧的衣服,“这一早上我心里都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刘灵儿笑她:“能有什么事,你呀,就是太担心了。” 一句话说得萧锦云的脸发起烧来,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刘灵儿上前敲了杜宅的门,说明来意。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门房,把刘灵儿和萧锦云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沈公子,这里是杜宅,你们找人打听清楚了再来。” 说着就要关门,萧锦云上前一步拦住他,“我知道是杜宅,但先前沈公子在这里住过,能不能劳烦帮我们找一下管家,或者有个叫桃枝的姑娘。” 那门房越发不耐烦,推了她一下:“什么桃枝柳枝的,这里没有这个人。” “那管家呢?” “管家每天事情多着呢,是你们说见就见的吗。”挥着手,“快走快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就关上了大门。 萧锦云还要敲门,刘灵儿拉住她:“别敲了,既然这门房这么说,说明沈公子已经不在这里。跟这些人也打听不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去问问杜家的人。” “你是说……” 萧锦云没想到,刘灵儿竟会有这样的打算,又道:“可是,杜家的人不一定能理会我们,更何况,那个杜家小姐……” 她想到杜静若,心下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刘灵儿却不管,拉着她两人一路打听就到了杜家那主宅。 杜家那主宅果真要比沈珩住的那边气派,门前也是一只巨大的石头雕刻的貔貅,却要比沈珩那边的大得多,威武得多。 刘灵儿看着那貔貅,还有些好奇,“这一路,我看那些有钱人都喜欢摆这些,却只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萧锦云抬头看着杜府的大门,太阳从那高高的墙壁后面慢慢升起来,晃得她睁不开眼。 “我见书上说,这是规定,当官的官宅门前才能摆成双的石雕,普通百姓只准摆一只。你看这杜宅,虽然气派,但是也不过是二进的院落,或许大一些,但也不敢多修的。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房子,穿什么样的颜色,等等,这些朝廷都是有规定的。” 刘灵儿听得认真,忽然笑笑:“这朝廷管的事还真多,可是,老百姓的死活怎么没人管。” 萧锦云摇摇头:“天高皇帝远,这里不是天子脚下,或许天子也是想管的,却管不过来了。” 她想到这舟山县的父母官,想到刚从朝廷调来的傅景之,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刘灵儿不再说什么,只收回目光,似乎并不在意,“天子也管不过来,当官的也管不过来,百姓就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太阳已经从杜宅东边的院墙后升起来,照着萧锦云,照着刘灵儿,那影子映在地上,慢慢往前挪动,十分滑稽。 第71章:虚张声势 萧锦云也没想到,让她进去的竟然是杜静若。 下人带着萧锦云和刘灵儿进门,仍旧是两进的院子,但是却比之前沈珩那边宽敞得多。那正院的厅堂也十分宽阔,萧锦云曾听江先生谈起过。 大户人家那大堂,都是男主人会宾客的地方,大堂之上供奉的,都是祖宗牌位。 而今日,杜家那位老爷不在宅子里,是杜静若要见她们,自然就不能走正堂。而是从旁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去,进入后院。 这边杜家正宅果见大家风范,那装潢可比沈珩那边气派得多。 只是,萧锦云一路进去,独独想起了沈珩那房间的窗户外,那棵不远万里从京都运来的西府海棠。 他明知那里不过是自己的暂住之所,总有一日会离开,但是还是不惜重金去搬了那么一棵海棠。 只为一时的赏心悦目。 想到这里,萧锦云不自觉便打量起杜府的格局来。拱形的月门,走廊相连的垂花门,一路穿过的游廊上,也爬满了藤萝,红红白白的花,倒是好看。 萧锦云仰头看了一路,走廊尽头便是一扇月门,月门上写着三个字:淑芳院。 刘灵儿抬头多看了眼,但她不识字,萧锦云便不自觉念出了声。她转过头,看着萧锦云笑了笑。 道:“刚过走廊的时候,我看你在看那些花,那是留求子,可以入药。我从前翻过一些书,有本叫《南方糙木状》的书上面记载过,此物可疗婴孺之疾。对小孩子疳积和驱除肚里的长虫最有效果。” 萧锦云十分惊讶:“灵儿姐竟然还懂医药之术?” 她其实更惊讶,刘灵儿竟然也识字。 刘灵儿却只摇摇头:“我不懂这些,不过正好看过那本书,是在哪里看的也忘了,还是别人跟我讲的。” “不过后来听到“留求子”这个名字,忽然觉得熟悉,才想起这些的。真要我去看书,我可看不来,不过认得几个简单的字。”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乡下人家哪里会去在意读书写字,况且还是女子。陈家便是清河村里最富庶的人家了,从前她那个表姐陈淑兰尚且没有念过书,更何况是别家的女儿了。 她也不过是因着江先生的缘故,机缘巧合才认得那么几个字,看过那么几本书。 可是,灵儿姐却没有她这样的运气。 这般想着,萧锦云真觉得自己该十分感谢江先生才是了。 进了淑芳院,就是杜静若住的阁楼了。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有十三上楼,十五梳头的说法。 虽然大唐的风气开化,对这一套已经没有严格的要求。但那深宅大院的小姐们,到了年纪,还是会搬进阁楼住。 一直到出嫁。 杜静若在楼下的厅堂里见了萧锦云她们,原本萧锦云以为,她让她们进来,是为了谈事的。 却不想,杜静若双手一拍,一众的下人家奴就把那厅堂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是干什么?” 萧锦云不知杜静若的用意,看着那些人问道。 “干什么?”杜静若冷笑一声,“把你们抓起来送衙门,既然你们跟那人是一伙的,他跑了,那我就抓你们去跟衙门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锦云大约猜到,杜静若嘴里的“那人”便是沈珩,可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却不像是好话。 第65页 “什么意思?”翠儿冷笑一声,“到了衙门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对着门外喊:“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小姐说的话吗,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起来,送到衙门里去。” 几个人得了命令立马要动手,却听刘灵儿的声音传出来:“杜小姐若真要送我们去衙门,那我们去就是了,可是到了衙门里,我们有什么话也只能跟衙门说,到时候杜小姐想知道什么,可别来问我们。” 那目光扫过杜静若,像是并不怕这些人。 萧锦云转过头,四目相对,她对她笑笑。萧锦云旋即明白过来,也附和着那些话:“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们只是来感谢沈公子恩情的,不知杜小姐何故要把我们送去衙门。不过既然是要送,我们也不怕的,只是到时候我们与杜小姐,便再无多余的话可说了。” 方才那一剎,的确是刘灵儿的反应比她快。杜静若要是真想送她们去衙门,哪里不能捉了她们,何必还大费周章将她们请到府里。 她如此做,无非是想从她们这里知道些什么。 杜静若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但翠儿却不知道,听到这两个人威胁自家小姐,立马就拿出了骂架的气势。 双手叉腰,指着那些下人:“还愣着干什么,绑起来呀!” 几个下人又要动,萧锦云却冷笑一声:“杜小姐这是要动用私刑吗?这些人要是真绑了我们,到了衙门有什么问题,可都是杜家担着。” 杜静若坐在那厅堂正中,今日的妆容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精緻,却也能看出是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的。 只见她那涂了丹寇的手动了动,水袖一挥,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吧。” “小姐……” 翠儿不敢相信,这是她家小姐说出的话。但那些下人得了命令,却全都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 杜静若那眉目都是精心修描出来的,那双杏眼扫过翠儿,她就立马闭嘴,悻悻地退出了厅堂。 “坐吧。” 杜静若抬首,看了看堂下的两个位置,千金小姐的架子,都是从小养出来的,即便如今被人拿捏住了软处,却还是不肯有半分低声。 萧锦云和刘灵儿忽视一眼,也不客气,挑了下首第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红木漆雕的椅子,靠背上是镂空的青山云月图,杜静若也没让人上茶,只冷冷看着她们,“你们知道什么,说吧。” 萧锦云惯不喜欢杜静若这样的姿态,刚要开口,被刘灵儿使了个眼色。只见她不疾不徐地看向杜静若。 “我们知道什么不是最要紧的,眼前最要紧的事,杜小姐想让我们做什么。如果是帮忙,就得拿出求人帮忙的样子。” “你这话说得,我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 杜静若脸色平静,但手心却不自觉收紧一些。 第72章:究竟是谁 刘灵儿笑:“既然我留下来了,就希望跟杜小姐坦诚地谈一谈,如果杜小姐实在不愿意说,那我们也不勉强,就先告辞了。” “你……” 见她果真作起身的模样,杜静若的眉不自觉蹙了起来。那双眉可真好看,细细的窄窄的,形如柳叶,偏偏眉尾处故意用笔拉得很长。 如今稍稍蹙起,真有一种不怒自嗔的形容。 萧锦云的思绪走得远了些,立马回过神来。听杜静若道:“若今日我不是被爹爹禁足,也不屑与你们为伍,既然你们来了,未必就不是有求于我。” 刘灵儿笑:“如果杜小姐现在还认为,谁有求于谁很重要,那今日我们也谈不下去了。” 杜静若喜欢端小姐的架子,刘灵儿却偏偏不买她的帐。那日她跟娘来县城找锦云,在杜宅门外,这位千金小姐是如何对她的,她可是记得很清楚。 只是如今看来,这位杜家小姐除了性子高傲些,也不见得就聪明到哪里。她那些情绪,虽然有意隐藏,平日里打架骂人的事,也不需要她亲自出面。 可她性子里的张扬,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刘灵儿一句话,说得杜静若再也说不出话来。四目相对,一个秋波微漾,一个火苗幢幢。 气氛一时变得凝固。 萧锦云轻咳一声,“我们不是来给杜小姐找不痛快的,相信杜小姐自己也不想找不痛快。沈公子是杜小姐的表哥,又是我们的恩人,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关于那案子,已经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唯一知情的大概只有杜家,我们也不过是想来找杜家打听一下情况。” 说完,目光落在杜静若脸上。 却听杜静若道:“他是不是你们的恩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我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我表哥。” 杜静若一语出,萧锦云和刘灵儿都愣住了。 “不是你表哥?” 萧锦云站起来。 杜静若也看着她,“我表哥早就已经死了,那两起兇杀案,死的其中一个人,便是我表哥。”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我也是听爹爹跟管家提起的,我们杜家,就算不是什么,在县城却也有头有脸,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跟官司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人,爹不让我跟着掺和。” 杜静若的话里,意味深长,目光从萧锦云脸上划过,有一丝不屑,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锦云不傻,自然听出那话里的意味。 杜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杜家小姐自然也不是她们乡下丫头能比的。这些事杜静若不掺和,却想让她们去掺和。 况且,她已经跟官司扯上过好几回关系,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再掺和进去也损失不了什么。 杜静若话没说出口,意思却很明显。 刘灵儿站起来,朝杜静若微微一笑:“杜小姐这话说得不错,既然跟官司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好人,那我跟锦云也就不打扰杜小姐了。” 说着对萧锦云使一个眼色,萧锦云领会,站起来也要走。 “站住!” 杜静若终于动了怒意,刘灵儿却不卑不亢,道:“杜家虽然不是什么,但在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们跟都是进过衙门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在这里恐连累了杜家的名声,便先告辞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 杜静若那涂了丹寇的指甲紧紧握在手心里,却仍要保持大家小姐的气度。 萧锦云暗暗佩服刘灵儿,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张脸。精緻的五官,工笔勾勒的侧脸线条,羽睫蝶翼一般,微微颤动,仿佛要振翅。 可是那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一丝怒意,一丝慌张,一丝胆怯,只有一双眼睛,镇定地看着面前那个人,看着这厅堂里的一切。 萧锦云心神微动,见她要说什么,甚至不愿让她再去出头,抢先道:“这句话应该我们问你,杜大小姐。” 第66页 四目相对,杜静若竟一时没有说话。 那双手又在手心握了握,终于放开,看着萧锦云:“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但我希望你们找到沈珩……”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杜静若的声音断在这里,片刻,才又道:“找到那个人的下落,先来通知我。爹爹虽然不让我理会,可是这件事到底跟我有关,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让人戏耍了去。” 杜静若这话虽然说得狠,但萧锦云瞧着她眼里的神色却不对,不像是恨极了一个人该有的神色。 但她也不说破,如今见到沈珩才是最要紧的。 当下便点头,“好。” 杜静若也知道再与她们为难下去,自己也会吃亏,便也不再生那敲打的心思,只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讲了出来。 原来在那运来客栈掌柜当着刺史的面要翻案后,那县令确实派人去重新调查过这案子。这一查,没想到还真查出了端倪。 有捕快从第一桩案子那死者身上,找到了半块佩玉。裹在那泡得发烂的衣服里,想来是随身携带的。 尸体发现以后,兇杀案的传闻便不胫而走。又正当死者身份查不到的时候,县令便张贴了告示,把那半块玉也画了上去。 告示一贴,一时间整个县城都是沸沸扬扬的。 杜静若的母亲杜沈氏,也是看了那告示,才心生了疑惑。那半块玉,跟她家静儿的,拼起来不正是一整块吗? 杜沈氏把心里的疑惑告诉了自家老爷,这事儿也就再瞒不住。 那杜老爷私底下去找县令比对了,两块玉合起来,果真就是完好的一块。 “那块玉是当年外公给我娘的,一分作二,我娘,舅舅一块。后来表哥和我出生,沈杜两家结下娃娃亲,舅舅的那块玉便给了表哥,而娘的玉给了我。说等我们俩长大了,就好拿着两块玉认亲。” 萧锦云的眉,渐渐蹙到一起,许久,终于开口:“那沈珩……我是说那个人,他不是你表哥吗?” 杜静若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爹爹不让我管,也不告诉我。” “是不是本人,让你表哥的家人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刘灵儿轻描淡写。 第73章:为自己活 杜静若拧眉,眼神划过刘灵儿那张脸,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才敛了神色,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不是靠嘴说几句那么简单。” “这些年,表哥常年在外游歷,见多识广,也学了一身本事,若说他这么轻易就出了事,谁也不肯信的。” 说到这里,杜静若的脸往上扬了几分,大约真是敬佩这位表哥得厉害。 静默一刻,又听她说:“表哥是沈家的嫡长子,且不是在家里有多金贵。便是他那一身本事,也是万万容不得人小觑的。可是水里那个人……” 杜静若的话停了停,脸上有嫌恶地表情,又道:“水里那个人都泡得发了肿,万一不是表哥,闹得就是我们杜家的笑话。到时候,舅舅舅娘也会对我们家不满。” “那万一是呢?”刘灵儿斜过眼去。 杜静若的脸色立马拉下来了,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冷声道:“如果真是,恐怕整个沈家都会迁怒于我们。” 刘灵儿眸色微动,朝萧锦云看过来,萧锦云也正看向她。 杜静若这话的确没错,如果那位沈公子真的这么博学多才,又是沈家的嫡长子,那就是沈家一家子的希望,如果真的在这里出了事,恐怕杜家也不能好过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这次是来找杜静若履行婚约的,在这舟山县里出了事,沈家记恨不算,弄不好杜静若还得背上一个“克夫”之名。 这件事,杜家那位当家的不让杜静若掺和,倒也有他的用心良苦。 后面的情况大约也就清楚了,沈珩被列入重点嫌疑人的名额,但是证据不足,他那边背后还有个刺史。 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 官府迟迟不查捕沈珩,但城里的传言却越来越重。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把沈珩请到了衙门。 说是请,其实也限制了活动的自由。 不过,鑑于傅景之的关系,官府倒也没对他如何,只是前些天,不知为何他忽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正好那时傅景之也打道回了江宁府。 等这边县衙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沈珩的踪影。 嫌疑犯失踪不是小事,官府立即发了悬赏,城内又闹得沸沸扬扬。 萧锦云一步一步走下杜家门前那石阶,眉心也拧的越来越紧,不解地看向刘灵儿:“灵儿姐,你说这沈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现在这个时候离开,不是加大自己的嫌疑吗?” 正是瓜田李下的时候,沈珩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 刘灵儿摇摇头:“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或许沈公子有其他事情也说不定。”转头拍拍萧锦云的肩“你也不要多想了,我觉得,凭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沈公子,更何况……” 停了停,刘灵儿转头看向杜家,目光落在那两扇大开着的院门上,水曲柳的木头算不上名贵,但透过那门一层一层看进去,却能窥见几分大户人家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只一剎那的记忆,很快便凭空消失,无迹可寻。 她又敛目回过头,并不看萧锦云,只自顾自道:“更何况,我看那杜家小姐,对沈公子的感情并不那么简单。” 这个,萧锦云也感受到了。 但她还是愣了一下,才道:“可如果沈公子不是她那位表哥,就断然不会同她成亲,她怎么想也不作数。” 刘灵儿点了下头:“沈公子的确不是能够受人摆布之人,不过……” 她偏过头来,看向萧锦云,“不过,我看你对沈公子倒是比那杜小姐还在意,你们俩提起沈公子时的眼神……真的太像了。” “没有的事,那是杜家小姐的事,灵儿姐不要拿我开玩笑了。”萧锦云再不敢看刘灵儿那双眼睛,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也不敢让人察觉自己那红得要烧起来的脸。 刘灵儿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笑,走到了她的前头。 萧锦云跟在她身后,那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从斜上方扫下,两人的影子便从脚底下生出来。 萧锦云低头看自己脚边的影子,短短的,倒是有几分可爱。 倏忽间,她便想到那张脸,想到他骑在马背上的样子,青衣窄袖的劲装,缂丝描边云靴,生得一副好皮囊。 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只可惜,这人竟生成了男子。 从杜府出来,时辰尚早,萧锦云脑袋里也没有个思绪,她虽然答应杜静若,找到沈珩告诉她。 可沈珩又在哪里呢? 萧锦云嘆了口气,刘灵儿却不像她这般怅然,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找沈公子心切,你想帮他,我也想帮他,但现在情况未明,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要是相信他,就再等等看。” 第67页 “沈公子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的事,自己心里肯定有数。这事儿他要是想洗清冤屈,就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留在这县城里,才能慢慢打探消息。” 萧锦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两人回到客栈吃了午饭,包里剩下的银钱已经不多了。萧锦云的银子,临走的时候偷偷给刘奶奶留了一点。 剩下的支撑她们到了县城,又住了客栈,这些银子若是只在村里,好好花能花上不少时间。但是这是县城,在这里样样都要用钱,她那点钱能支撑几天的。 午饭吃得很简单,吃过午饭两人便商量这去找个什么活干。萧锦云念过一些书,也会算帐,原本想着去找个帐房的活。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也不要求每月多少月给,只要能管她温饱,能余下一些便足够。 可刘灵儿却拧眉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萧锦云才听到她的声音,“锦云,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 她的声音很平静,在这个午后的燥热空气里,惊不起一丝波澜。 萧锦云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灵儿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刘灵儿摇摇头,“我只是过够了这样的生活,人人都是踩高捧低的,我已经卑微地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想为自己活一活。” 萧锦云心里一动,震惊地看着刘灵儿。 第74章:烟花之地 这些话,她似是懂了,又似是没懂,但她不敢再开口。只听刘灵儿又道:“不过这样也好,我已经没有名声了,我想为自己搏一搏。” “从前我觉得容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百无一用。但今天去杜宅,经过那片烟花地,四周的房屋皆破败,只要那一片还繁华招摇。烟花女子最是无情,但那种地方却最有人情冷暖。” “我忽然就想,这世上什么富贵贫贱,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吗?若在过个千年百年,岁月变迁,或许这一片都不在了,可是只要人还有欲望,那烟花地、风月场就仍然屹立不倒。” “那些衣冠楚楚的员外郎,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想往里面走。我若是能进去瞧一瞧,或许是一番造化也说不定。” 刘灵儿这一番说辞从容不迫,并不像是临时起意的,萧锦云只觉得惊讶,张大的嘴巴几乎要塞下一枚鸡蛋。 这番话若是从一个常年留恋风月场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也不觉得稀奇,可是如今,她却从一个女人嘴里听到。 而那个女人还不疾不徐,向她娓娓道来。 她咽了口唾沫,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灵儿姐是想去那……那种地方?” 刘灵儿没有答是,也没说不是,只接着道:“今日路过那一片,见那‘宝香楼’旌旗招摇,衣香满楼,我看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得起的。” 说着目光转向萧锦云:“我下午便去那里试试。” “可那些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种地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一掷千金不过为了一夜风流,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欢喜。” 刘灵儿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你不必劝我,不过,女子名声的确容不得玷污。我若真去了那里,日后我们就不要有太多联繫。若非必要我不会去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 “灵儿姐!”萧锦云有些急,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连累你。” “可是……” “你也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但你现在还是清白的,不管那些人怎么说,你一定要珍重好自己。” 刘灵儿握住萧锦云的手,她的手指很长,虽然常年干活掌心有些粗糙,可那双手仍旧纤长漂亮。 那指尖触及萧锦云的皮肤,她只觉得有些微凉。但掌心却是暖的,只那么一剎,她的心竟也跟着暖起来。 “既然灵儿姐不怕,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虽然我说服不了自己去……那种地方,但是也不会因此断了跟灵儿姐的联繫。名声再重要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也经歷了那些事情,如果还看不透,这些日子便算是白折腾了。” 萧锦云回握住刘灵儿的手。 “既然灵儿姐有了打算,我也不多说,只是我希望灵儿姐可以知道,不管经歷了什么,曾经有过什么,你都是我心里最干净美好的人。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但你的心是干净的。” 她握住刘灵儿的手越发紧了,“灵儿姐,总有一天我们会活成我们希望的那样,是不是?” 萧锦云看着刘灵儿,等着那个答案,竟觉得心里有些紧张,手心也有了细密的汗水。 这些话,她是在告诉刘灵儿,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可到底少了些底气,所以只能用了问句。 但却没有等到刘灵儿的回答,只听她仿佛嘆了口气,道:“锦云,你是个好姑娘,总有一天会等到那个值得的人,在那之前,好好珍重自己。” 萧锦云并不太明白这些话里的情感,只点点头,对刘灵儿道:“我们都要好好珍重自己,灵儿姐去了那里,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刘灵儿摇摇头,“娘还在家里,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 萧锦云点头。 刘灵儿忽然抬手扯开头上那根糙标,一头的青丝泼墨般洒下来,垂在她的肩头。 客栈房间里没有梳妆檯,她也不去拿那把木梳,只随手一拢,将那些青丝拢起来,然后推到头顶那头绳缠住。 只眨眼间,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郎就站在萧锦云面前。 “灵儿姐,你这是……” “我听说青楼里都要找端茶递水,给姑娘们打下手的龟奴,我去瞧瞧宝香楼那边要不要。” 萧锦云愣了下,才笑起来:“好,那我也去那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我能干的活儿。” 原来灵儿姐只是去当龟奴,虽然也是伺候人,但到底不一样,倒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里,萧锦云心头渐渐明朗起来。 下午两人便分头行动了,晚上再回客栈,刘灵儿那边便已经跟那宝香楼的鸨娘谈好,每月五钱银。 萧锦云走了几家店铺,人家都有长房先生,有几家有意向却又要有经验的。 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这边剩下钱也就够她们再住几天的客栈,刘灵儿明日起就要搬进那宝香楼去住,晚饭的时候,两人又商量了一番。 刘灵儿说:“要不别拘泥于这一个,你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萧锦云摇摇头,“我今天都看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又想了一下,道,“不过我去了城外那片樟树林。” 刘灵儿拧了下眉,问:“你一个人。” 萧锦云点头,看到刘灵儿的神色,又宽慰道:“不会有事的,那里离河港不远。” 第68页 刘灵儿却不贊同,沉着脸,“那里虽然离河港近,但毕竟隔着几道围墙,若真要绕过去,少不了也得一两个时辰,且不说那本来就是城外的荒郊,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有多危险。就说那两桩案子,不就是发生在那里吗?” “不是说可能是杀人抛尸吗?那尸体或许是有人抛到那里的,也不一定命案就是在那里发生的。” 刘灵儿的眉拧的越紧了,“杀人抛尸只是衙门的说法,许是他们不愿理会,不愿费心费力去查找的说辞也不一定。你以后还是要小心着点,那种地方,你好歹叫上我,两个人好有个帮衬。” 第75章:糙丛有人 不知为何,刘灵儿那严肃的表情,让萧锦云“噗嗤”笑出声来,“灵儿姐,瞧你紧张的,要真有什么歹人,光凭我们俩能打得过吗?” 这么一笑,刘灵儿那原本拧着的眉头也松开来,只是,到底还有些担忧:“你不要这么不当回事,要真有什么,你后悔都来不及。” 萧锦云吐吐舌头,“我知道了,这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一定注意。不过灵儿姐才要小心点,青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就算只是个跑腿的,也难免会受到为难。” “嗯。” 刘灵儿的目光又沉重起来,顺着客栈的大门看出去,晓星渐落,暮色四合,门外的一切都昏昏沉沉的,像是陷在一片无边的梦中。 她低下头扒了两口饭,住在这客栈里虽然用钱如流水,但是好歹能吃上一顿饱饭。 城里的人家里,都点起了灯盏,火光从别人家的窗户透出来,只看一眼,仿佛就要把整个人心都烧暖。 有时候,她竟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眼熟。 八角的灯笼外是一层轻纱罩,烛火在灯台里被点燃,然后用轻纱罩罩上,只薄薄得一层,上面却绘上了山水花鸟。 像是上辈子的事,但偶尔从脑袋里跳出的这些画面竟然清晰夺目。 某个夜里,那些画面就像洪水勐兽,朝她奔涌过来,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破败的房屋,那一身都是补丁的粗布衣服。 她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些东西,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第二天,刘灵儿就去了宝香楼,萧锦云仍在那客栈住着,可是连着三日,也没找到合适的活儿。 倒是有大户人家要卖身的丫鬟,那管家见她在门外徘徊,问过她两句。可她不敢作答,只匆匆就跑开了。 若是做丫鬟,她是不怕的,可怕只怕那卖身契一签,从此以后就再没了自由。 她虽然和灵儿姐的打算不同,但隐隐的,她却觉得,她们都有同样的想法。舟山县不过是个小地方,可外面还有另外一片天高海阔。 灵儿姐只道她上心沈珩的事,是为了报恩。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报恩的心思下,藏着的那几分急躁和不安。 沈珩曾跟她说过,她不该在这个地方,她该去京都看看。 是他给了她希望。 萧锦云私底下又去了几趟那樟树林,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那河两边的杂糙密集得很,只有一块地方是光秃秃的。 应该是打捞尸体的时候被拔了的,想到这里,萧锦云脑中灵机一动,如果是杀人抛尸,倒不是不可能。 但是从河港到这边,如果不绕远路,就只能爬墙。带着一具尸体爬墙,难道真的一点痕迹都没留? 她仔细回想了自己来时的路,如果是绕远路过来抛石,根本没必要抛在这里,这一路,这里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和河港隔着几道墙,但是毕竟不远,难免不被人发现。 萧锦云想着,便决定去那几道墙边找找线索。 正是午时烈日当空的时候,牛鬼蛇神的都要靠边站,虽然是荒郊野外,又刚死了人,但萧锦云还是壮了几分胆往上游走去。 头顶那阳光透过那密密的樟树林,从枝叶的罅隙间洒下来,在铺满枯树叶的地上落下斑驳的一层。 尘埃在那树fèng间乱舞,蝉的叫声在这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躁动。 旁边的糙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萧锦云转过头去。忽见糙丛里有一双眼睛,黑眼珠,白眼仁,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心下一惊,险些叫出声来,但还没等她看清,就有一道人影踩着枯叶乱叫着跑向远方。 她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追着那人跑去,“等等,等一下!” 可那人却充耳不闻,只挥舞着双手,越跑越远。 等那人跑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萧锦云四下张望一番,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后怕,赶紧也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城内。 这事儿她没敢跟刘灵儿提起,但回去以后也没了要继续找活儿的心思,回到客栈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想着自己这几次去樟树林的事,又想到今天那个人,心里不觉袭上一阵阵的寒意。 到了晚上,她又翻出自己的钱袋瞧了瞧,正唉声嘆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她惊得赶紧坐直了身子,把钱塞回行李包,问:“谁呀?” “是我,锦云,开开门。” 是刘灵儿的声音,萧锦云舒出一口气,才起身去开门。 刘灵儿已经换了一副小厮的打扮,虽然是男人的装扮,但扮相却比以前要周正,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只是脸上做了些功夫,遮挡了原本的容颜。 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黑黑的,那眼角自带的三分娇媚也被遮挡了去,只看见那双眼睛里,春水泛着桃花。 哪怕已经姿容敛尽,也能被那双眼睛一下子给吸引过去。 萧锦云呆了一下,才让到门边,“灵儿姐,你怎么来了。” “我……” 刘灵儿欲言又止,看得萧锦云心里紧张,急忙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刘灵儿摇摇头,看向她,“我来是想问问你,找到活干没有?” 萧锦云的眼睛立马暗淡下来,摇头又嘆气:“我以为,县城里活儿多,总能找到适合我的,可是瞎逛了这么几天,却一无所获,只能坐吃山空。” “你别瞎想。”刘灵儿迅速扫她一眼,“其实一开始,我对你要找的活儿就没报多大希望。一来做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到底不如那些老先生。再说,我看你这几日也定不能安安心心地找活儿,你是不是又去那城外的樟树林了?” 萧锦云惊,“灵儿姐怎么知道?” 问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讪讪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刘灵儿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摇摇头,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半晌,刘灵儿嘆了口气站起来。 “我要走了,一会儿天黑了宝香楼那边就该忙了,我是趁着给那些姑娘买胭脂的时间跑出来的,不能让那鸨娘发现。” 萧锦云也起身,把她送到了客栈门口。 下楼的时候,刘灵儿长了几次嘴,没能说出来,到了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道:“我听那鸨娘说,宝香楼要找个算帐的,你要是不嫌弃,明儿可以去看看。” 第69页 说完便转头走了。 萧锦云这才反应过来,灵儿姐来这一着,是给她送消息来了。 可是到底是烟花之地,灵儿姐大约也怕她看不上,自己多管了闲事,所以也并不多提,只到了这最后关头,才跟她提说一下。 萧锦云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刘灵儿走出去,沿着那条大道,夕阳在上,人影在下。 那步伐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但每一步却像是踩在她的心口,让她觉得,有些东西大约的确是不一样了。 去吗? 不去。 去吗? 去吧。 第76章:愿意留下 口袋里的盘缠已经见了底,但萧锦云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阳光正好,心情仿佛也变得明朗起来。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她也给自己束了个简单的发,奔着宝香楼就去了。 萧锦云敲门的时候,那鸨娘还没睡醒,盯着一双泛血丝的红眼睛,站在门边看着她。 那鸨娘长得不高,人也瘦,看起来大约年近四旬了,可脸上却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白得吓人。 萧锦云险些要打退堂鼓,可还是深吸一口气,看着她那双眼睛:“请问,你们这里需要算帐的吗?” 那鸨娘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嘴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会算帐?” 萧锦云认真地点头。 她又将萧锦云打量了一遍,忽然笑起来,“你一个小姑娘,看你这打扮,也不像大户人家的,竟然会算帐,可不要只是嘴皮功夫了得。” 萧锦云惊讶,自己明明扮了男子,她竟一眼就认出自己是女儿身? 那鸨娘见她得模样,掩着嘴笑起来,“小丫头片子,想瞒过老娘的眼睛,你这打扮,实在生涩得很。不过你也不用怕,就你这小身板儿,瘦成这样,老娘我也不感兴趣。你要想来卖身,老娘都得考虑考虑口袋里的银子。” 顿了下,那眼睛里发出精明的光,落在萧锦云脸上,“不过,我这里却是紧缺一个算帐的,要不是那些念过书的人,都不耻在这种地方,老娘也不会这么着急。” 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来也可以,不过,老娘得先考考你,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萧锦云看着鸨娘那张嘴一开一合,仰着头,咽了口唾沫,目光不卑不亢,答:“好。” 鸨娘的神色在那目光里愣了下,笑:“你这丫头片子,倒是有意思。不过,良家女子可以愿意来这种地方,你为什么想来,我也不问,但是你若是想在我这里动什么手脚,也大可以先去打听一下,我十三娘是不是那么好惹的。” 萧锦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回答,只跟着她走了进去。 十三娘说是要考考她,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让她做,只把她领到最内间,穿过后院那亭台楼阁,最后面还有一排房子。 十三娘把她领进去后,就交给了一个男人。 萧锦云还有些胆怯,她听说过那些被骗到青楼里头的姑娘,最后都是什么样的下场。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转念又想到灵儿姐,她也在这里。 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 十三娘带她去见的那个男人,身材还算高大,他转过头来,一双眉毛又黑又浓,五官还算端正,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慄的戾气。 萧锦云脖子一缩,便听十三娘道:“这位以后你就叫杜爷,是现在这里的帐房,你是新来的,先跟着他学吧。不过,我这里不养闲人,你勤不勤快我几天会来抽查一次,到时候你要负责向我汇报学习情况。” 萧锦云点头称“是”。 十三娘换了副颜色,转头对着那杜爷,道:“阿杜啊,这些日子这丫头就交给你了,还是前些日子我给你说的,等她学会,你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那杜爷看起来比十三娘小不少,十三娘这么叫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十三娘那言语之间的温软,还有看那杜爷的眼神,总让萧锦云疑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但她还没来得及深想,忽然就被那杜爷拎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这就是你找来的帐房,就凭她就想替了我?” “阿杜!” 十三娘的脸色也说变就变,看着那男人:“这些我前几天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到时候你就只管那些姑娘,调教一下新来的……” “那帐房这边呢,真不让我插手了?”男人看着十三娘,“前些天你是说过,可我还没有同意呢,这是我的地盘,谁想进来,先经过我的同意。” 十三娘的脸色越发难看,一双眼睛里是常年的算计:“你的?这帐房什么时候成你得了,还是你觉得这宝香楼也该是你的了?” “你可别忘了,这些年是谁收留了你,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 十三娘这些话,一点情面也不留。 可男人竟忽然泄了气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桌上放着一盏已经冷掉的茶,两人对峙,半晌,男人忽然将那茶盏摔到地上,大步走出了帐房。 一切发生得太快,萧锦云还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着十三娘,眼里都是忐忑。 十三娘瞪她一眼,“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萧锦云怯怯地,赶紧收了目光,刚见她那气势,虽然个子小,却连个男人都能唬住,萧锦云还真有几分佩服。 但还没佩服完,又听那十三娘道:“能干就干,每月一两银子,我敢打包票,除了我这里,没人能给你出到这个数。你要是不愿意,门在那边,自己出去就行。” 十三娘抱着一双手,这个女人虽然个头不如萧锦云,但说起话来气势却足得很。 萧锦云咬了咬牙,一两银子,对她来说的确已经是天价。前几天她也逛过那么多家,五钱银子都不肯要她的大有人在。 但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哪怕就是十三娘要人要得急,也没道理给这么高。更何况,她这里还不缺做帐的人。 萧锦云嘴皮子动了几动,才终于发出声来:“您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不会来青楼。一两银子,我当然愿意干,只是,我要做那些事儿,我还是想先弄清楚。” 她这些话,让十三娘的神色顿了顿,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锦云接着说:“您说的抽查,还有直接向您汇报,是指我在帐房的学习进展,还是包括那位杜爷平时的所作所为?” 问完这话,萧锦云看到十三娘的表情明显愣了下,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只那么一瞬间,十三娘又笑起来,打量着她,“是个精明人,不过,真正的精明人,就该知道,精明要用在什么地方。” “这样吧,你留下来好好学,我每月给你三两银。你若是能学好,之后,我就让你管这里的帐,若是学不好,这些钱我也给你,但该怎么做,你自己要知道。” 第70页 三两银子,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萧锦云虽然没想过真留在这里,但现在她没钱也没找到别的活儿,这里也是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更何况,灵儿姐也在这里,她们或许可以相互帮衬着。 想到这里,她便咬一咬牙:“我愿意留下来。” 第77章:查找痕迹 萧锦云就这么留在了宝香楼,前路茫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留多久,但是这个地方,她却一点也不喜欢。 十三娘的性格跟她的长相倒是很像,精明干练的一个女人,年近四旬,但还有些风韵,那个杜爷,手下带着一帮人,负责看护宝香楼,调教姑娘,也防止有人闹事。 宝香楼日常的流水和收入,也一应由他管着。 灵儿姐私下提醒她,不要得罪杜爷,虽然明面上看,这杜爷只是宝香楼的管事,但私下里,却是十三娘的相好。 而且为人也不是很大度。 这宝香楼里,得罪谁都好,就是不要把他给得罪了。 “不过……”停了下,刘灵儿又道,“你是十三娘招来做帐房的,大概那杜爷对你也喜欢不起来。” “为什么?” “这你还没看出来?十三娘跟杜爷之间有了嫌隙,杜爷管着帐房,十三娘防着他呢!” 萧锦云自己其实隐隐也感觉到了,嘆口气,“这么说,这杜爷我是得罪定了。” 刘灵儿拍拍她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宝香楼是十三娘的,只要她护着你,杜爷便做不出什么来。倒是有一点……” 刘灵儿说着压低了声音,看看四周,才道:“杜爷在这楼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点手腕,不怕他来明的,只怕他给你来暗的。我在这里虽只是干杂活,但碎嘴也听了不少,这里好些姑娘都被他……” 刘灵儿的话没有说完,萧锦云已经心领神会。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但刘灵儿倒不在意,“总之,你小心着点就行,平日里宁愿吃点亏,也不要去招惹是非。” 抬头望着萧锦云,皱了皱眉头,“倒是你这张脸,该遮一遮了,来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你这样子,还不一眼就认出你是个姑娘。” 萧锦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灵儿姐来的时候相安无事,她来的时候,十三娘却一眼认出了她是女儿身。 刘灵儿把她领到房里,拿出一喝盒子,里面装了泥一样的东西,刘灵儿仔细给她抹在脸上、脖子上,一点一点的,那皮肤果真就变了个颜色。 “这是什么的东西呀?” 萧锦云伸手去抹脸,刘灵儿打了她一下:“还没干,别乱摸。” “这是什么东西?” “你别管什么东西,只管用着就好,这是我用花糙露加了几味糙药调出来的,没想到抹在脸上还挺好用。” 刘灵儿满意地看着萧锦云那张脸,过了半晌,才放下手里的盒子,道:“你摸摸。” 萧锦云抬手一抹,这东西竟然一点也没沾手上,不仅如此,连脸上也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怎么这么神奇?”萧锦云睁着一双惊喜的眼睛。 刘灵儿只是浅浅一笑,“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以前娘说我这样子,不该被人瞧见,我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出门就用这个来抹。但几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也就无心去弄这些。”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仿佛是不愿说下去,岔开了话题:“对了,这东西涂在脸上至少能管三天,但是你平时注意着,如果哪块洗掉了,就回屋里涂一涂。” “十三娘刚跟我说了,说房间不够,姑娘们都要接客,谁也腾不出房间让你进去,让你先住我旁边那间。” 刘灵儿旁边那间房,简陋是简陋了一点,但是位置偏,也不受人打扰。萧锦云本来就图个清静,眼睛都亮了。 “真的吗?” 她不愿去跟那些姑娘或者客人打招唿,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刘灵儿收起盒子,嗔她一眼:“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说着把盒子塞她手里,收好了,“要是弄丢了,我这里可没多余的。” 萧锦云吐吐舌头,“知道了。” 萧锦云在宝香楼住下来,十三娘的意思是让她盯着点杜爷,但是白天杜爷却根本不来帐房,等到了晚上,前楼那边活跃起来,杜爷才慢慢来帐房,看帐对帐,而且做那些帐的时候,他总是想方设法把萧锦云支开。 平日里萧锦云看得帐本,也是誊抄过的,不是最原始的。 十三娘也好像没事一样,也没有来查问,也没有找萧锦云汇报过情况。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是当初找萧锦云来的人不是她。 萧锦云自然也不愿意去得罪人,十三娘不过问,杜爷又不让她插手那些重要帐目,她老老实实待着。 但她心里却念叨着城外樟树林的事,总是觉得不安,终于忍不住晚上去了刘灵儿的房间。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刘灵儿说了一遍,刘灵儿也很贊同,从河港到樟树林,如果绕远路会经过城门口,这样就会增加风险,所以,抛尸的人一定是越过那几道围墙,走近路出城的。 可是带着尸体翻那几道墙也不是容易的事,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刘灵儿说:“这几天天气不怎么好,不要下大雨才好,要是下过大雨就完了,什么痕迹都没了。” “那我明天就去看看。” “行!”刘灵儿见萧锦云那样子,也知道说不动她,只好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去,明天一早就出发。” 她说得诚恳,只怕萧锦云今晚就忍不住自己偷偷跑去了,那种荒郊野外,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第二天刘灵儿也不敢多睡,起来就去了萧锦云的房间。 看到萧锦云已经起来,正在房间里束髮,她心里才踏实下来。 外面天还没亮,只在东边微微有了晨光。细丝一样,越拉越长,越啦越宽,像是要把那黑色的幕布整个扯开。 夏季的露水站在杂糙上,雾气在湖面上氤氲。两人就沿着下游往上走到港口。河港的地方早就忙了起来,各种吆喝夹杂在忙碌的身影里。 两人继续往更偏僻的地方走,萧锦云心里也怕,紧攥着刘灵儿的衣袖,手心都攥出了一层汗。 第一缕天光扯破厚重云层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第一堵墙下,那墙很宽很长,但两人选了距离河港最近的一段。 如果尸体是从这里运出去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找远路,再去爬墙。 第78章:看出端倪 好在这么多天,没下过大雨,春雨也只零星地落了几颗。那墙垣长期遭受日晒雨淋,已经脱了一层皮。 而距离萧锦云她们找到的那地方不远处,就有几个鞋印儿,还有什么东西摩擦地痕迹。 萧锦云心里一动,只看着那痕迹,却不敢靠得太近。倒是刘灵儿胆大,走过去看了又看,拧眉道:“我看,这两个鞋印儿虽然鞋底纹路相同,但踩出来的深浅却不一样。” 第71页 萧锦云这才壮着胆子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真有一串杂乱的脚印,只有前面半截脚的印子,深浅不同。 这墙根是比较荒凉的地方,平日里少有人来,良家百姓也不会有人从这里爬墙出城。 萧锦云的脸色便凝重起来,刘灵儿却起身走向别处,并不在意,道:“虽然有脚印,但是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那些登徒子闲来无事到这种地方干什么坏事。” “不,我看不像。” 萧锦云还盯着那鞋印儿,“你看,这纹路是一模一样的,虽然看不全,但你看,从这里如果补全了,像是个什么样子?” 刘灵儿又过来,瞧了半晌,那浅一点的脚印已经模煳了,但深一点的,依旧能看出个轮廓。 刘灵儿看了一会儿,抬眼看萧锦云,“像那出河的船,船头那官家的标志。” 萧锦云本只想卖个关子,看刘灵儿想出来的纹路跟她是不是一样,却不料刘灵儿连出处都想到了。 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这舟山县虽然有这条天然的运河,往外连接着建宁城、江宁府,再往外沿途还连着几个大城市,但萧锦云跟刘灵儿从小是在清河乡里长大的。 那边小沟小河多,却没有能驶船的,更别提那打了官家印记的船。 这官家的印记,是整个江宁府管辖的船只,为了统一管理、检查、上税而打上的,只有交过了税的船只,才会给打上这个标记。 来往出河经过关卡的时候,也方便不少。 萧锦云也是前些天找活干去过港口,才见过那标识的,刘灵儿怎么会知道? 这边刘灵儿也拧眉,看向萧锦云,“我是前不久,无意中在杜爷房间里看到的,在一本帐册上,我也看不懂,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宝香楼的帐册。当时是十三娘让我去找杜爷,我疑惑,还多看了一眼,但杜爷立马就厉声呵斥我出去。” 萧锦云也不明白了,“不对啊,就算是宝香楼的帐册,也不该有这种标识啊,我记得那天那个船老大说,这种是专门给行船的用的。只有吃水上运输这碗饭的,才能打这种标识。” 刘灵儿也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两人也并未多想,刘灵儿拉了下萧锦云,“先别想那些多余的,先去另外两面墙边看看再说。” 萧锦云这才想起正事儿。 这三堵墙,就隔断了河港跟城外的小路,另外两堵墙都在外面,两人不愿去绕远路,便商量着翻过去。 两人自小都是干活的,力气有,手脚也灵活,刘灵儿让萧锦云先爬,踩在她肩膀上,等爬上去了,再拉她。 这旁边也没棵树,爬起来还真是费力,萧锦云在上头拉刘灵儿,拉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好不容易拉上来,墙上又多了不少鞋印儿。 等下去的时候,两人更是小心翼翼,脚踩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挪。 等下去后,墙壁上已经出现两道摩擦出来的印子。 刘灵儿那边也是,不过,刘灵儿比萧锦云要高出许多,脚深得长些,印子就要短些。两人站在墙根下,抬头望着那几道新的印。 不远处还有几道老的。 看着看着,两人互视一眼,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萧锦云先开口,但不敢确定,走到旁边那几道痕迹底下,道:“灵儿姐,你看我们的跟这个长短差距,你说,是不是身高的原因。” 刘灵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但点点头,“我看是。” 萧锦云抬手比了比,又比了比自己和刘灵儿的,在比一比自己跟刘灵儿的身高,最后道:“我觉得,那两个人应该也不是很高。” 刘灵儿没有说贊同她这个结论,也没有否决,只拉着她,“我们快去看看剩下的两堵墙,要是过了中午赶不回去,被十三娘知道了,兴许是要挨骂的。” 萧锦云这才想起还得赶回去的事,忙大步跟着刘灵儿往第二堵墙去。 剩下的两堵墙没有更多发现,也就是有几个脚印。不过,在爬上第二堵墙的时候,萧锦云在上面发现一块破布。 应该有人在爬墙的时候,被挂下来的。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就先收在了手里。 回来的时候,走过河港那边,刘灵儿说要去打探一下,萧锦云也同意,跟着她去了港口。 这河港一天载货卸货,可热闹得很,萧锦云她们去的时候,正有一艘船靠岸。工人们都忙着卸货,谁也没工夫搭理他们。 倒是在船上指挥的那个几个人…… 萧锦云从袖中拿出方才墙上捡来的那块破布,那材质和颜色,倒和那几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相像。 工人们络绎地搬着那些货物,有个人体力差些,停下来喘气擦汗,萧锦云就赶紧走上去搭话:“大哥,你们这搬的是木材呀?” 那人抬手擦了一把汗,点头:“是啊,刚来了两艘船的木材,我得赶紧去卸货了。” 萧锦云跟着他,又问:“那船上几个人是谁呀?” 那人看一眼,边走边答:“还能是谁,看他们穿那衣服,就知道是船上的人啊。” 船上的人? 萧锦云眼神一动,还要问什么,那人却不再理她,加快脚步走到甲板上去了。 萧锦云回来,看刘灵儿也愣在那里,显然也没打听到什么。 两人回到宝香楼,萧锦云刚进房间,就看到十三娘坐在那桌边,愣愣地看着门口的地方。 她惊了一跳,叫:“十三娘。” 十三娘冷冷地看着她,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你去哪里了?” “随便出去逛了逛,看看这县城有啥好玩的。” “玩?”十三娘像是被她气笑了,冷笑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出去请你,是让你来玩的吗?你可别忘了自己该干的事。” 第79章:街边乞丐 萧锦云吓一大跳,知道拿人手短,赶紧保证:“我肯定不能忘,十三娘交待的事,我都记在心上。” 从前在陈家的时候,萧锦云没少学一些装乖讨好的本事,就是为了对付自己那个舅娘,让自己能好过一点。 虽然最后作用也不大,但好歹让她现在能应付十三娘。 十三娘坐在那桌边,朝萧锦云抬抬下巴,“去,给我倒杯水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倒要看看,这几天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记在心里了。” 萧锦云心倒一声“完了”,知道十三娘要给自己出难题了。可是这几天自己在那杜爷那里,什么也没看到、没学到,不知道这一关到底能不能过。 萧锦云试了水温,倒一杯水,放在十三娘面前,“十三娘,喝水。” 十三娘没有喝水,目光撇过那瓷杯,站起来,抬手捏起萧锦云的下巴,“你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倒是喜欢得很,不过,今日你要是不能说出些我满意的东西,我这宝香楼也是不养闲人的。” 萧锦云从前也常被人这么捏着下巴,虽然十三娘并未用力,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牴触。只是,她并未露出声色。 第72页 在人家的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才能讨好。 她只低下头,把脑袋垂得更深了,看着自己的鞋面,小心答:“或许今日我拿不出什么让十三娘满意的东西,但是我既然要收十三娘的银子,便自然不能不办事。只是这几日,杜爷一直防着我,不让我接近帐本,他进帐房的时候,也不许我在里面。” “这我不管,”十三娘又坐下,斜她一眼,“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想要那些对我有用的东西。” 这个是自然。”这十三娘果真是不好煳弄的,萧锦云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今天刘灵儿给自己说的事,随口便道。 “但我这几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穫,那天我不小心看到杜爷手里,有个帐册,我没看仔细,但并不像是宝香楼的帐册,我还看到上面有个标识。” “我觉得那标识很熟悉,今天出去也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西门河港那边问问,我今天是不是去过那里。” 扯起谎来的时候,萧锦云自己都佩服自己得紧,这些还得感谢当年她那个舅娘陈王氏。 十三娘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打量着她,“那你倒是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萧锦云那些说辞迅速在脑中闪过,开口道:“那帐册上的标识,我看很像是那河港靠岸的大船上,船头打的那种官府的标识。刚才去河港那边比划了一下,果真就是。我觉得很奇怪,咱宝香楼是青楼,帐本上怎么会有那种走船的标识呢。” 这些话,连萧锦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想,十三娘应该也会相信几分。只是,如果刘灵儿没有看错,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萧锦云失了片刻的神,看到十三娘也拧起了眉头,但只那么一瞬间,又舒展开来,看着她,“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先跟我说,我没找你你就来找我,不要自作主张,跑去核实。” 说着站起身往门外走,萧锦云做出恭敬地模样,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回过头来,“还有,这件事不要跟别人提起,谁也不准提,听到没有?” 萧锦云连忙点头,“明白,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不说。” 十三娘哼了一声,这才抬脚迈过那门槛走了出去。 萧锦云松了口气,因怕十三娘再突击检查,帐房的工作便也不敢再懈怠。这回十三娘找她,她也想明白一些,既然留下了,就不可能希冀两边都不得罪。 她得做出选择。 杜爷这边,只要她留下来,迟早都要得罪,那就只有卖力讨好十三娘了。这样打算以后,她对那杜爷,也就没那么忌惮了。 只是过两天灵儿姐跟十三娘告了假,说是要回去看看自己年迈的母亲。十三娘倒也不是不通人性,还提前预支了她工钱,只是扣了那几日的。 刘灵儿还是感激不尽,把那几日的事摆脱给萧锦云,自己便回了乡下。 萧锦云知道她跟刘奶奶感情深厚,忽然离开这么多日,心里也不好受。况且刘奶奶老了,她们又是逃出来的,不回去看看,她怕那些人为难自己的娘,心里也始终放不下。 只是,刘灵儿一走那些跑腿的活便都落到了萧锦云头上。 但她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巧合。有一日她出去採买,正好遇到一个乞丐在街边乞讨。 披头散髮的样子,裸露出来的腿上都长了脓疮,她看得心里不忍,便过去要给他丢钱。 原本想叫那乞丐去瞧瞧大夫,却不想,那乞丐抬起头看到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爬起来没命地就跑了。 萧锦云看着那背影,一阵错愕,四处瞧自己身上,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再抬眼去看那乞丐,乞丐已经跑远了。 只是,她看着那背影,只感觉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萧锦云也没多想,只想着快点採买完回去,免得又被十三娘说是偷懒。不过就是些青楼姑娘们常用的胭脂水粉,可是萧锦云看着那盒子里的颜色,闻着里面透出来的香味儿,只觉整个人都要苏了。 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从前她也在表姐陈淑兰的房间里见过,可是从来不曾碰过。 有一回,她没忍住,伸手去拿了那盒子。可还没打开,就被进门的表姐看见,拉着她的头髮,说她不学好,专学人家偷东西。 后来把她扯到舅娘面前,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可是她明明记得,那东西是京都那边送来的。送来的人说,这些东西都是给那位小姐的,这是银两,你们收着,好好照顾小姐。 那人的眼神冷冷的,虽然叫萧锦云小姐,眼里却并没有尊敬,反倒带着一丝轻蔑,看过陈家的人,看过萧锦云。 萧锦云就怯生生地站在旁边,仰头看着那人,目光又透过他看到院子外面,看到那匹枣红色的大马。 一动也不敢动,但是思绪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等她回神时,那人已经出门跳上了马背。 第80章:听人墙角 陈家的人都出去送他,留他下来吃饭,他却头也不回,一甩马鞭就冲出去了。只留下马蹄子后面那一熘的灰。 陈王氏见那马跑上了大路,便扯开嗓子骂起来:“什么东西,不过是萧家的一条狗,也敢看不起我们,也不看看,是谁在照顾你家……” “行了!” 这时候,陈德贵总是不耐烦地喝断她,“话这么多,怎么不当着面说呢。背后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陈王氏这就不干了,叉着腰:“你说我没用,我是没用,但好歹是妇道人家,你呢,你瞧瞧你这样子,在一个下人面前也这么窝囊。” 这时候,陈德贵就把那大烟枪背在身后,沉着脸:“臭婆娘话真多,我窝囊你还不是要跟着我过一辈子。” 说完就进屋再也不理陈王氏。 陈王氏一转头就看到萧锦云站在门槛边,正适合转移火气,少不得抄起傢伙就要打萧锦云一顿。 说她是丧门星,要不是她,他们也不会受那下人的气。 可陈王氏却从来不提自己得到的好处,那些送来的东西,胭脂水粉,好看的衣裳,便全都搬进了陈淑兰的房间。 舅舅也从屋里看到了,但只是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萧锦云看着篮子里各色的胭脂水粉,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等回到宝香楼,刚进门,就瞧见杜爷正好走进了楼梯底下。 这是前楼,因为是皮肉生意,也只有晚上这些地方才热闹,白天冷清得很。前楼里面也少有人来。 杜爷拐进那楼梯,但人却没走,萧锦云听到他的声音:“那老娘皮,现在敢这么对我,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后悔。” 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哭啼啼地,压着嗓子:“让她后悔,怎么让她后悔,她才是这宝香楼的老闆,我们算什么?” “这你就别管,既然她找了人来看住我,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杜爷说得咬牙切齿,但听到那姑娘的哭声,转念又缓和了语气,“行了行了,你也是,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赶跟她顶上去,不知道她那脾气吗?她现在在怀疑我们的关系,我要是公然护着你,只会让她抓住我们的把柄,到时候,我们这些日子的计划就全完了。” 第73页 这么一说,那女人的哭声反而更大了,又带着些撒娇,哭道:“我不管,反正今天这两耳光,你要给我讨回来。” “行,行,我给你讨回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到时候这宝香楼你就是老闆娘。” 男人说着要去揽女人的肩,却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两人都一惊,同时拉开了距离。 “怎么办,是不是……” 那女人要说话,被杜爷捂住了嘴,他指一指那扇通往后楼的小门,才放开女人。女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偷偷踮着脚尖从那小门熘走了。 杜爷这才探出头来,偌大的前厅里,只有头顶上吊着的那个巨大的花球,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只是那转角掠过的一抹裙裾,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萧锦云惊魂未定,没先到自己会踢到脚下那板凳,逃命都来不及。只是,转过那个转角,却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哟,这是干什么呢,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被撞的就是这青楼的姑娘,叫秋笙,据说她是跟着家里逃荒逃到这舟山县的,后来被卖到这宝香楼。 来的时候整个人干瘪得像皮包骨头,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十三娘不想要,但她却忽然跪下来,求十三娘,给十三娘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让十三娘给她条活路。 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十三娘也是一时心软,便答应买下她。给她改命秋笙。 秋笙、秋笙,也是取求生之意。 秋笙在这宝香楼一住就是六年,从当初的十二岁,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姑娘,亭亭玉立,出水芙蓉一般。 虽然不是这楼里的头牌,可是在那些贵公子堆里,也是能拿捏姿态的人,还央着十三娘给她配了个丫鬟。 十三娘见她赚钱有手腕,也十分高兴,便打赢了。 只是,这秋笙的脾气却也越长越大,在这青楼里,除了十三娘和杜爷的,谁的面儿也不给。 连那两个花魁也没有放在眼里。 多少姑娘到十三娘面前告状,都被十三娘骂回来:“这宝香楼里,能赚钱的就是主子,要是哪天你们也能把钱给我赚进来,我也让你们横着走路。” 那些姑娘都委屈,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平日里只要秋笙不惹出大乱子,十三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萧锦云无端端撞到了秋笙,秋笙却只那么刻薄了一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借题发挥,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问:“方才,你站在那前厅,见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 萧锦云没有说话。 “我问你话呢!” 秋笙脾气不好,眼里有了恼意,萧锦云不愿与人结仇,便答:“我刚从外面回来,想到姑娘们都等着这胭脂水粉,忙着送过去,没防着装着了姑娘。” “哼!”秋笙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冷声道,“你不用跟我装蒜,我方才就一直站在这门边。天葵那狐狸精是不是在那大厅里,看她那狐狸精骚样,除了勾引男人还会干什么。花魁又怎么样,还不是挨了十三娘两巴掌。” “两巴掌?” 萧锦云方才仿佛是听到杜爷跟那女的说什么“两耳光”,难道那女的真的是天葵? 可是天葵不是一向巴结十三娘,怎么会说出那些话,又怎么会跟杜爷走在一起? 但天葵是这宝香楼的花魁,若真是她,十三娘怎么捨得打她,她可指着这些姑娘们靠那张脸给她赚钱呢。 萧锦云想不明白,那秋笙已经踢了她一脚,“你这奴才,我跟你说话呢,你竟然敢不听。” 说着抬起手就要打,萧锦云连忙拦住,“秋笙姑娘的话,我怎么敢我听,我是在想,姑娘说,那天葵姑娘进了大厅,可我却没瞧见,倒是刚才看到一抹身影,像是杜爷的。” 萧锦云在这里,处处被那杜爷排挤,当然对他没有好感,更犯不着为他挨一顿打。 更何况,不知为何她冥冥中还是向着十三娘的,可是她不确定那些事,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牵扯到什么,便借这秋笙的口,希望能传到十三娘耳朵里了。 秋笙听到这消息,果然眼睛都亮了一下,问:“你是说,秋葵那狐狸精,是去勾搭杜爷了?” “我可没这么说,秋笙姑娘可不要冤枉我。”萧锦云急忙摆手,“我只是说看到个男人,像是杜爷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我也不能够确定的。” 秋笙却不在意,笑:“管他是不是,只要我想说那是,就算不是也得是。”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都是得意,似乎这宝香楼,早晚她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警告萧锦云:“我在这里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不然我让你在这宝香楼里做不下去。” 萧锦云做出恭顺的模样,低下头去:“是!” 目送秋笙远去的背影,她才松了口气。 其实秋笙倒是好煳弄,这些天她听灵儿姐也讲了不少宝香楼的事,灵儿姐比她强,一来就能打听出那些事。 她说,这宝香楼里,谁背叛十三娘,秋笙也不能。 而萧锦云只是想,十三娘给了她这么高的月钱,她不能让十三娘觉得,那些钱都白拿来养闲人了。 第81章:找上门来 可萧锦云却没想到,自己说那话的时候,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那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煳煳,不知是做了一个梦还是怎么,只觉得有人站在自己床边。 她勐然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闪过,还没来得及叫,只觉得脖子上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萧锦云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脑袋疼得厉害,她打量周围的环境,破烂的大殿,已经铺满了灰尘。 地上横七竖八放着几张椅子,还有磕头的垫子,破旧的经幡扯下来公然扔在地上。因为手脚被捆绑着,萧锦云只能艰难地扭动身体。 她的身后,是这大殿原本神龛的位置,上面还供奉着几尊佛像,虽然完好,但也布满了灰尘。 只神龛上点着一盏油灯,依稀能照出一个大殿模煳的轮廓。 萧锦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看天色,仍还是晚上,天上无星无月,浸了墨汁一样的黑。 但外面不远处依稀有火光,似乎还有人吃酒划拳的吵闹声。 单火光被隔离在那些深深浅浅的杂糙后面,只隐约透过来一些微茫。萧锦云看着杂糙后面若有似无的影子,不确定那边到底是不是有人。 她心里害怕,但并没有马上喊叫,如果那边真有人,很有可能就是抓她来的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但是肯定不会是好心。 萧锦云把跟自己有过节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长到这么大,她没有得罪过几个人。除开陈家人到王二壮,她就再想不到别人。 但是陈家再乡下,不可能大老远千里迢迢跑来县城,把她绑了又捆在这破庙里。 第74页 王二壮呢? 萧锦云想着这个人,从前在乡下就听过他那些不好的评价,便走路也绕着他走,更不敢得罪。 只有那天晚上…… 王二壮这个人莽撞,做事又不计后果,不然也不可能听了陈王氏和陈礼州的挑唆,那晚去对她做那种事。 若是这样,没准儿他真追到县城里来也不一定。 但转念,萧锦云又觉得不对,若真是王二壮,就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宝香楼,还准确找到她的房间,又轻易把她带出来。 萧锦云心头一震,勐然想起一个人——杜爷。 这个名字一从脑袋里窜出来,她就觉得浑身都冷了。她听灵儿姐说过,那杜爷可是心狠手辣的人。 萧锦云的心里一下就空了,正好这时神龛上的油灯忽然熄灭,大殿一下就陷入了黑暗。 萧锦云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大殿门口有个黑影随一闪而过,窜到糙丛里就不见了。 那憋在喉咙里的惊叫就再也没有憋出,大叫了出来。 她看到杂糙后面的火光里站起两个男人,随即便拨开杂糙,朝大殿这边走来。 萧锦云惊恐不安,开始乱动,企图挣扎开手上脚上捆着的绳子。可是只是徒劳,那两个人很快就过来了。 他们往这边走,逆着身后的火光,看不清面目,但是看那影子,其中一个虎背熊腰,倒是跟那王二壮的身型有些相似。 想到王二壮,萧锦云心里一个激灵。 两人已经走进了,听其中一人说:“灯灭了,我去取个火来。你先进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那人答了一声:“哎!” 萧锦云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 反身回去的那人走了两步,又不放心,转过头来,道:“别乱来,这女人怎么处置,一会儿等杜爷来了再说。放心,是你的迟早跑不了。等给你之后,你想怎么处理,就是你的事。” 进来那人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听那人这么说,没有答话,似乎并不服气。 那人又问了句:“听到没有?” 他才讷讷地答了句:“听到了,但是你们也不能伤害她,教训她的事,我自己动手。” 那声音里带着粗壮,太过熟悉,萧锦云一下心都凉了。 王二壮,竟然果真是王二壮! 那人背过身往火光走去,而王二壮朝萧锦云这边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萧锦云的心尖尖上,踩得她胆战心惊。 “不要过来!” 她忽然大喊一声,像是极度紧张,声音都在颤抖。 “小贱人。”那人停了一下脚步,继续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走,“你也知道怕了,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男人。我这回来城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竟然去了那种地方。看我把你弄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人已经走到萧锦云面前,虽然黑着灯看不清他的脸,但已经确定是王二壮无疑,萧锦云甚至能够想到,他那张扭曲可怕的嘴脸。 萧锦云不断往后缩着身子:“王二壮你可看清了,这里是佛堂,上面有菩萨看着呢,我是不是你媳妇儿你自己最清楚。你那些钱财都是陈家收了,凭什么来找我要债?” 王二壮大手一挥,“那我不管,你跟陈家是一家子,你舅娘已经把你许给我。他们一家子都说你是我婆娘了,那你就是。” 王二壮蹲下身朝萧锦云摸索过来。 吓得萧锦云声音都变了,几乎要吼起来:“那你该去问陈家,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有官府文书为证,他们管不着我,你要是敢碰我,就是触犯王法,要吃官司的。” 王二壮的手忽然摸过来,吓得她最后一个字,音节都变了调,下意识一脚踢过去,“你敢碰我!” 踢得不重,王二壮也没有生气,反而搓着手,嘿嘿的笑:“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你看现在连老天爷做美,你还想往哪里跑?” 他一把抓住萧锦云的腿,吓得她惊叫一声,可是并没有人来。那个过去拿火的人大概不愿管这边的破事,一去就没有再过来过。 萧锦云只能胡乱踢,可是双腿被捆在一起根本使不上力。 王二壮的靠过来,声音渐渐就变了,嘴里骂着难听的话,“我叫你看不起我,贱人,你是我出了钱买回来的,就得给我当牛做马。还敢打我,还敢跑,还敢去ji院……” 提到ji院两个字,他的眼睛忽然红了,抬起手就甩了萧锦云一个巴掌。萧锦云尖叫起来,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锐痛。 第82章:人善被欺 萧锦云往神龛底下躲,王二壮便拉着她的脚把她扯出来。裙裾不知道挂在哪里,“刺啦”一声扯开一大条口子。 王二壮的手也快,黑暗里他却像看得见一样,手一伸过来,就捂住了萧锦云的嘴。另一只手拽着萧锦云往墙角拖。 饶是萧锦云有些力气,可是被捆绑了手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哭也哭不出来。 从前听村里人谈起,王二壮就是这么打老婆的。 陈家人就是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不管是什么时候,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反抗之力。挨打、受欺负,他们利用她心安理得地拿着萧家送来的东西,哪怕最后已经侵吞了所有,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只要她还还活着,她就是他们陈家的奴隶,就得给他们当牛做马。等不能使唤的时候,还能卖了赚钱。 就算有那一纸的文书,在陈家人眼里,她也不是个人。 她似乎忽然就明白了,前些天灵儿姐对她说的话,不该这样的,不该再继续这样下去。 从前萧锦云心里,对这些只是模模煳煳有个影子,可却在此时被无限放大。不能这样,命运已经把她们装扮得如此拙劣。 可是,正因为她们一无所有,所以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陈家人敢欺负她,王二壮也敢欺负她,那些看热闹的人却反过来对她指指点点。可如果她是傅景之呢,有他那样的地位,那么,那些人还敢欺负她吗? 所以,不能再这样了。 她开始反抗,比先前更加激烈,哪怕手脚都被捆着,哪怕骨头都在地上磨得生疼。 如果这次她还能逃过一劫,以后,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对任何人。 因为在她困难的时候,从来没人伸手拉过她。而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她也再不会选择忍让。 若一个人铁了心害你,不管你怎么躲,都是躲不过去的。 如果不反抗,就只能像她此刻这般,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遇,任人宰割。 萧锦云反抗得厉害,王二壮就有些火了,拖着她一把仍在墙角那边,抬起手就要打。 身后传来“咚”地一声,王二壮的后脑勺忽然就疼起来,然后就听见有石子蹦跳着落地的声音。 王二壮被唬了一跳,“哎哟”叫了声,勐然转过头去,厉声问道:“谁?” 第75页 没有人回答,殿门外只有风吹杂糙的声音,咋一听来有些诡异。 但萧锦云只顾着借这个空隙大口喘气,她已经筋疲力竭了,头上全都是汗水,一颗一颗流下来,有豆子那么大。 打湿的头髮掉下来,贴在脸上,脸色惨白,那模样咋一看如同幽魂一般。 王二壮并不怕,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又问了句:“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他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可门外还是没有声音。 杂糙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过,有仿佛只是风,带着夜晚的幽咽,穿过那些杂糙。 “什么狗东西,黑子,是不是你,是你就给老子出来!” 黑子就是刚才那个折回去拿火的人,他跟那些人是一伙的。王二壮跟他们其实并不熟,但他去陈家闹,想要回自己的彩礼,陈家却告诉他,刘家那破烂女人从城里回来了。 既然陈家那女儿是跟萧锦云一起消失的,那萧锦云指定也是来县城里了。陈家那婆娘和她儿子便让他来县城找,他们也不管了,找到就是他的人。 他爱怎么弄,怎么弄。 他知道,陈家虽然那婆娘兇悍,但还是男人才管着家里。于是转眼去看陈德贵,陈德贵嘆口气,指着自己的妻儿,“瞧瞧你们,瞧瞧你们这都干的什么好事呀,这种便宜也占,迟早落不着好!” 说罢,拿着那烟枪转身进门去了。 王二壮还傻站在那里,陈家那婆娘就对他说:“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要彩礼没有,要人自己去找。我可告诉你,那丫头一个人怕你,我们陈家可不怕。你要是再在这里闹,小心我放狗咬你。” 王二壮也知道他们家那条黑虎,那可是个厉害的角儿。 他又望望陈德贵进门那屋,陈家那儿子就笑着走上来了,拍拍他的肩:“二壮叔,不是我说你,自己的婆娘都搞不定,还好意思来我们家里闹。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你要是找到了,怎么对她那是你的事。但你现在还是先去把她找回来好,不然村里人再说出什么难听的,你可就真没脸面了。” “那你爹……” “这种事,我爹怎么好说明了,但是他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止,就说明是默认了呀!” 陈礼州这话一说,王二壮立马高兴起来,一张又黑又厚的脸,笑起来全是褶子,使劲点下头,“哎,那我就这去,把她找回来。” 可王二壮来城里寻了两天,却并没有见到萧锦云的影子,若不是今日她出门买东西,他正好遇上,一路跟踪,他还不晓得,这小娘皮,竟然到那种楼子里去卖了。 这简直就是看不起他,也是给他们王家丢人。那时他就想冲进那楼里,扯着她的头髮教训她一顿。 可进去的时候,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给拦了下来。 男人说自己姓杜,听了他的话又告诉他,别看那楼里能看到的都是女人,但他要是想从那里带人可不容易。 不过,那男人说自己也不喜欢那丫头,所以可以帮他。 王二壮顿时就欢喜起来,对那个男人感恩戴德。 男人是那楼里的人,真的就安排他躲了进去,让他躲在后面。后来又趁萧锦云睡觉的时候把她打晕了,让他背着从后门出去。 可王二壮没想到,自己一出后门,早就有人等在那里,那些人说他们是接应的,杜爷早给他们安排好了。 让他带人跟着他们走就行。 后来,那些人就把他带到了这破庙。 王二壮隐隐也觉得事情不对,但是那些人什么也不说,他们人又多,他不敢跟他来硬的。只能照着他们说的做。 第83章:绝处逢生 王二壮对着门外哇哇乱叫了一通,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他又转过头来。 “是菩萨显灵了!” 萧锦云忽然大喊一声,只觉得自己背心手心都是汗。 王二壮愣了一下,萧锦云的肩膀借着墙壁的力量就就滚到了另一边。那个姿势正好对着神龛的位置,她匍匐着跪起来。 “菩萨显灵了,是菩萨。”她不住地磕头,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也是为了骗过王二壮。 “你在菩萨面前作恶,菩萨生气了,所以要惩罚你。” 不知是因为她那样子,还是真的怕了,王二壮也没有再朝她靠近,只站在那里,看着她捣蒜一样地朝着那神龛磕头。 每磕一下,都能听到脑袋撞在地面的声音。 萧锦云甚至能到自己的心跳,混合在脑袋撞地的频率里。浑身都在颤抖,可心里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大。 一、二、三…… 她要记得今天晚上,没有退路,也绝不会再软弱。 门外有人进来,萧锦云听到了脚步声。王二壮也勐然回头,“黑子,刚才是不是你……” 好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萧锦云分明听到了拔刀的声音,心里一个哆嗦,回过头。 那人就站在她不远处,逆着门外的天光,长袍的裾角被风吹起来。但他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手里的剑直指王二壮的喉咙。 一滴汗水从额头上落下来,正好落在萧锦云干裂的嘴唇上。那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微弱的字眼。 “沈……珩……” 浑身的力气像忽然被抽离一样,再也支撑不住那具身体,忽然就倒了下去。 后面那些事萧锦云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沈珩守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萧锦云觉得口干舌燥,放轻了动作想从床上爬起来,沈珩却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里还有血丝,透着一夜未睡的疲惫。 萧锦云的心里便端端地透出愧疚来。 沈珩仍是那副山崩于前与己无关的模样,倒有些担心她:“你昨晚受了惊吓,额头也受了伤,我就先把你带到了客栈,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她这么问,萧锦云就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已经缠了一圈纱布。 又想到昨晚的事,心里一阵后怕,但随后又平静下来,咬咬牙,终只说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沈珩只笑笑:“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正好这时青阳走进来,喊了声:“公子!” 沈珩要说的话就被打断了。 青阳走进来,目光扫过萧锦云,并没有停留,走到沈珩身边,附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沈珩微微拧眉,看向萧锦云:“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你在那破庙,我们连夜回舟山县,经过那交汇处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住了马。” 萧锦云没有说话,只听着,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那个拦下沈珩他们的人究竟…… “是一个乞丐!” “乞丐?” “你不认识?”沈珩见萧锦云吃惊地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萧锦云摇摇头,勐然间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昨晚那个破庙,是不是离城外那片樟树林不远?” 第76页 见沈珩点头,她又继续道:“那天我去过樟树林,当时就有个人从糙丛里跳出来,穿得破破烂烂的,披头散髮,似乎很怕我的样子,顺着河边跑了。” “后来在大街上,我也见过他一次,就是个乞丐,在路边乞讨。我走过去给他钱,结果他一看到我,跳起来就跑了。”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多想,可是现在想起来,倒真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向沈珩,“你说,昨晚是他拦下你,让你救我的?” 沈珩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沉思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目光,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们遇到的那个,还不确定,不过倒是很相近。” “应该就是同一个。”青阳也插嘴,“不过那乞丐的态度倒是很奇怪,先是急急忙忙要带我们救人,后来走到明亮处,抬头一看到公子,嘴里忽然乱叫着,拔腿就跑。” 萧锦云略微沉思,觉得事情在自己的脑子里已经有了点眉目,道:“那就对了,那天我在城外樟树林,也是在那片抛石的地方遇到那个人的,后来他见到我就跑,而他见到沈珩就跑,说明那里的事,他或许知道一些。” 说到这里,勐然抬头看向沈珩:“那件事不会真的跟你……” “说来话长。” 只这么一句,沈珩似乎也没打算跟她解释。 萧锦云想起那些传闻,还有在杜宅,杜静若说的那些话,便问:“那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你不是沈家那位公子!” 沈珩没有否认她的话,答:“我的确不叫沈珩,也不姓沈,不过之前的确发生过一些事,现在不便对你说。但人不是我杀的,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 “可你之前为什么逃走?” “有些事需要处理,”他看着萧锦云,仿佛是嘆了口气,“锦云,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比你看到的更复杂。不管是冒名顶替,还是现在又回到这舟山县,我都有我的理由。不过……” 他停了下,看着萧锦云,那双眼睛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舒缓的嗓音在萧锦云耳边盘旋,“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 萧锦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重重地点下头:“你有你的苦衷,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我相信你。” 房间里一时静下来,萧锦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的心跳,然后是沈珩平静的嗓音:“谢谢你。” 有天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房间里,慢慢的,慢慢的流转。 萧锦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盖在身上的粗糙被面,幽幽道:“我相信你不算,还得衙门和老百姓都相信才行。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查清案子,洗清你的冤屈。” 沈珩点头:“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我还得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把事情查明,恐怕留下来也不得安生。” 萧锦云“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失落,也被她压在心里,并不让别人知道。 沈珩不是这舟山县的人,迟早要走,这些她心里其实早就有数。 第84章:隔墙有耳 沈珩却以为她是在担心,只说:“你也不用太过烦恼,这件事没有那么麻烦,我们不是官府,不需要去查案,只要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便是。现在不过还缺一些证据,但总能找到的。” “嗯。”萧锦云点头,又道,“我看那个乞丐就有问题,要不找他问问,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沈珩看一眼青阳,青阳会意:“我这就去查。” “等一下。”青阳要走,萧锦云又忽然喊。青阳转过头来,沈珩也看着萧锦云,她有些不确定,但还是道,“还有连着河港和城外的那几堵墙,前些天我和灵儿姐去看过,那墙上有脚印。那种地方,寻常人都走不过去,我想,会不会跟那死人有关系。我看那鞋底留下的半拉子纹路,像是那种正经商船上的人穿的,” 青阳看向沈珩,沈珩点一下头:“知道了。”然后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店家送点吃的上来。” “你去哪里?” 萧锦云下意识动了动身体。 沈珩却笑起来,“既然连你都希望早点查清案子,我又怎么能不积极一点,让自己早点恢復清白呢?” 这话让萧锦云愣了下,随即脸颊泛上一抹红晕,不再说话,只看着沈珩那衣裳。月牙白的绸缎,衣襟和袖口却是用极其复杂的手法绣出来的暗纹。 等沈珩再回来,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萧锦云给他留了字条,先回了宝香楼。她是昨晚被抓走的,这些天灵儿姐不在,她的事情格外多。若十三娘一日不见她,定又觉得她是在偷懒。 昨晚的事,虽然沈珩也没有告诉他一个所以然,但她自己心里有数。当时她见到的人是王二壮不错,可是光凭王二壮,还没有那个本事,能潜入宝香楼把人打晕带走。 这事儿,十之八九都跟杜爷有关。 不过她没有证据,只能今后防着点。 可是宝香楼里,她还得跟杜爷见面。她进那帐房的时候,杜爷正低头算帐,听到有脚步声也没抬头,只道:“这事儿你不愿意干,我也不愿意,但最近官府那边查得严,正好那县太爷又对你青眼有加,你就当是为了我们的以后……” 他的手指拨完最后一个算珠,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脸色忽然一变。 “谁让你进来的?” 萧锦云神色倒是坦然,只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走进门槛:“十三娘付我银子,让我在这里学做帐,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这样的话自然不中听,但既然怎么躲都躲不过,还不如让自己过得自在一点。 灵儿姐说得没错,她还得感谢这些人,如果不是他们心狠手辣,不是他们不放过她,她也不可能知道,让自己过得自在多么重要。 萧锦云走到那张桐木的桌案前,站在那里,目光却落在杜爷手里的帐本上,嘴角轻轻一扯:“这帐本,麻烦杜爷给我看看,让我也学习学习。如果现在不方便,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等杜爷批註完方便了再给我看。” 萧锦云边说,目光边从那帐本上抬起来。眼角一收,正好撇过那个图案。若不是方才杜爷瞧见她在门口时,那么慌张地合上帐本,她也不会注意到那封皮上的东西。 这么看来,那日灵儿姐看到的,应该也是这个帐本了。 只是,杜爷一个掌管青楼帐目的人,手里怎么会有走船的人才该有的帐本呢? 还有方才他提到县太爷,提到官府查的严…… 看来,这个杜爷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 黄昏薄暮的时候,青楼热闹起来。沈珩是一个人来的,手里一把摺扇,清水出芙蓉,浅浅的水波,芙蓉轻轻荡漾。 来通知萧锦云的,正是那个秋笙的丫鬟。前些天这丫鬟挨打,萧锦云帮她求过几句情,从此她对萧锦云的态度也好了些。 第77页 但她没说那人是谁,只说有个公子,在芙蓉阁,点名让萧锦云去。丫鬟传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萧锦云便知道,她这一趟不是白跑的,许是沈珩给够了银两,她才愿意来。在这楼里,只有钱才能让鬼推磨。 但萧锦云不是这楼里的姑娘,她的身份是新来的帐房先生,瞧着也年轻,平日里倒是有时会被姑娘们调戏。 萧锦云跟着丫鬟到了芙蓉阁,阁内作陪的正是这百香楼三朵金花之一的天葵。 这天葵长得美,画起妆来美得更加过分,分明就是俗气的大红大绿,在她身上却反而显出了几分妖媚。 难怪秋笙总爱说她狐狸精。 萧锦云掀开那帘子,瞧着天葵正在跳舞,沈珩的手靠在那凭几上,有意无意地敲打着节拍。 她忽然就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不只是进是退。 一支舞已经跳到了尾声,天葵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茶壶,水袖轻拢,长袖半掩,壶嘴正好对准了沈珩身旁的紫砂杯。 一壶斟满,音乐结束,沈珩抿嘴一笑,站起来,“好,果真是天葵姑娘,久仰大名多日,今日一见,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天葵屈膝行礼,“公子谬赞了。” 如此一番乖巧懂事的模样,那像是那日在楼梯底下,跟杜爷说话的情形。 沈珩朝门口看到,目光落在萧锦云脸上,昨日在破庙,她头髮散乱,狼狈不堪。可今日拾掇了,已然是男子的打扮。 好一个萧家儿郎,这装扮竟生生让她多出几分英气来。 见她站在门口不动,沈珩不自觉扯开嘴角,“怎么傻站着,进来坐啊!” 萧锦云心里有几分滋味难辨,挪了下脚步,却又停下来,问:“会不会打扰你们?” “这是什么话,我听说天葵姑娘一舞压群芳,不过请姑娘来跳了支舞,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这些话分明是解释,萧锦云听出来了,天葵和那丫鬟听得更加分明。 只是,说这话的却是一个男子,听这话的也是一个男子。便让人无端端生出许多猜忌。 正好这时外面秋笙在叫丫鬟,那丫鬟急急忙忙还没来得及告退便跑出去了。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默,天葵见状,也识趣地告退出去了。 她了解男人,更知如沈珩这般的贵公子。虽嘴上说是对她慕名而来,却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这个新来的帐房,究竟是什么来头? 昨夜听杜爷提起,说她竟然是个女儿身。看来这次十三娘是下定了决心,不然也不会眼巴巴放着一个姑娘不要,招进来做了帐房。 杜爷让她小心,看来果真是没有错的。 第85章:门外有人 天葵已经走到了门外,但忍不住又折回身来,这新来的帐房实在可疑,确是不能不防着点。 这芙蓉阁事三楼最安静处,少有人来,天葵便站在帘外,听着里面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出来。 萧锦云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珩便答:“你给我留了纸条,我自然要来看看。”那语气里竟有几分难得的轻浮,却又像带着温度一样,暖进人心里。 萧锦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落地的凭几,地上铺着茵席,绣着大团紧蹙的花团,像是牡丹,但艷丽得过于庸俗了些。 两人都曲着腿席地而坐,萧锦云也不再继续问刚才的话题,只转到正题上,问:“你们找到那个乞丐了吗?” 沈珩答:“找到了,不过什么也没问出来。昨夜他在路中拦马让救人的时候,还能说话,可今日却怎么也不肯开口。” 萧锦沉思了片刻,道:“看来他是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许对方还不是简单的人,他也许怕因此受到什么牵连。” 沈珩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拿起桌上那茶壶,翻开一个茶杯,倒上,涮了杯子,又顺着那茶海倒了下去。 然后再倒上一杯,推到萧锦云面前,“你这么说倒是没错,只是,我觉得他似乎也有些怕我。” “你还记得昨晚吗,他既然肯为了救你,冒着风险出入破庙拦马车,却不知为何在看清我的模样后,忽然怪叫着撒腿就跑。” 萧锦云也有些疑惑,“可是我跟他并不认识。” 沈珩的手指落在茶杯上,轻轻摩挲,道:“也许他只是碰巧看到,不过这倒是说明,他本性不坏。只是为什么怕我,或许你说得对,他可能是看到了什么。” 萧锦云不说话,她觉得沈珩这些话若有似无,似乎在提醒她什么。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抬起头,目光瞥见沈珩那张脸,在灯光里。 烛火暝暝,那张脸便越发得好看起来。 她想,自己真是戒备心太重,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呢? 于是开口:“比起你们,或许他更信任我,明天我去找他问一问吧。”停了一下,又想起什么,问道:“哦,对了,你去查墙上那脚印的事了吗?” 沈珩点头,“下午去看了下,倒是没什么特别,也并不能排除有人为了图省事儿,从那里翻出去。不过,目前我们也没什么头绪,既然有所怀疑,顺便查一查也好。” 萧锦云点头,“我总觉得,这事儿跟那些商船脱不了干系。只是,有官印的商船,都是做正经生意的,若真是……” 萧锦云说到这里,门外的帘子忽然动了下。她也没多心,只以为是风吹动的。却不想,沈珩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那帘子后的地面。 走廊上有灯光,这隔间里也有,人站在那里,就会被拉住好多影子,萧锦云见那帘外的地上,有一抹影子很快地划过。 后面那些话也就没有说出来,憋回了喉咙。 “好像是天葵。” 萧锦云看着沈珩,咽了下口水,才说出那句猜测。 沈珩没有回答,只站起来,悄声走到帘子后。掀开帘子,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人早已经走了。 他没有马上回来,站在那里,将那地面盯了半天,才放下帘子走进来。 “看到人了吗?” 萧锦云问。 “走了。” “是天葵吗?” “不确定。”沈珩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片平静。 萧锦云也拧起眉来,“不过这个天葵,好像也有问题。”萧锦云给沈珩讲了昨日她在大厅里听到的对话。 “而且昨晚打晕我的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光凭王二壮不可能在这宝香楼里带走人,还做得密不透风。” 今天她回来,竟然一个人都不知道她昨晚被绑走的事。 “对了,昨晚除了王二壮,你还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昨晚那破庙里,好像还有不少人。” 沈珩手里握着那个紫砂的茶杯,不是很好的质地,但他却细细摩挲。他想问题的总喜欢微拧着眉。 那样子,让人不经意就看得入了迷。 第78页 沈珩说,昨晚那庙里的确还有别人,但当时的情形,不宜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就只打晕了那个欺负萧锦云的人。 那破庙还有一道后面,那个乞丐就是带他们从那里进去的,后来他们带着萧锦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说完,沈珩又问:“你怀疑是那杜爷把你绑出去的?” 萧锦云自己也不确定,只说:“昨天下午我刚听见他们说的话,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再说,除了杜爷,我也不知道这百香楼还有谁对我如此恨之入骨。” 目光朝窗外看去,渐渐变得有些涣散,忽然又想起昨日的事,想起王二壮那张丑陋的嘴脸。 不自觉就开了口:“反正这件事,我没打算就这么过去了。我退一步,别人紧逼一步,最后便是无路可退。我不比人高贵,但也不比人低贱,凭什么要叫人欺负去?” 沈珩看着她,平静的眼里忽然有了些情绪,但只那么一瞬间,又被湮灭在一片沉寂里。 “对了。”萧锦云回过神,仿佛察觉自己失言了,便转过一个话题,“我看这杜爷,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今日我看到他在一个帐本上记帐,但那帐本却不是宝香楼的,那封皮上还有官家给行船的商船上打的那种标记,对了,就是那鞋印上那种。” 沈珩沉思片刻,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这事儿如果跟那案子没有关系,最好就不要去管,那杜爷能在这宝香楼这么多年,也不像是没有本事的。” 萧锦云知沈珩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考虑问题总是周全一些。不过她也不能张口就胡乱答应,只说:“我在这宝香楼的职责就是看着那些帐,若帐本真有问题,我还是要向十三娘汇报的。再说,杜爷那里,我不得罪也得罪了,横竖他看我不顺眼,我也懒得去跟他奉承。” 沈珩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你自己小心点就行,这些日子我就住在那客栈里,你有什么事尽管来那里找我就行。” 第86章:凉薄的人 萧锦云没有应答,她已经麻烦沈珩这么多了,怎么好意思再敢随便去麻烦他,便道:“我自己还能应付。” 沈珩倒觉得,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有几分可爱,像当初他第一次在乡下见到她的时候。 可那时他并未觉得那模样有何出众,若非后来她提醒,他早已忘了,他们第一次的萍水相逢。 而今晚,他却觉得那低眉顺眼的模样里,透着几分倔。 他忽然就问:“既然明知道已经得罪了人,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萧锦云愣了下,才道:“这种情形也不是这处才有,处处都有的,我能躲到哪里去。就算换一个地方做事,也不能保证就遇不到。” 沈珩微微点头,嘴角竟浮上来一丝笑意:“你能理解到,很好。我原本还在想,你这脑筋转不过弯,总要吃些苦头才知道的。” 他这话有打趣的意思,萧锦云却不迴避,反而对上那双眼睛:“难不成这些日子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昨夜你也是看到的。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难不成还不许我成长一些。” 沈珩抬起手来,“你这张嘴倒是变得能说会道了。”但那手在半空中停了下,转而又去拿自己才放下的茶杯。 萧锦云倒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只吐吐舌头,“我也不愿这样的,可是不这样就得被人欺负,我现在是想明白了,为着自己活比什么都好,谁爱嚼舌头根子让他嚼去。” 什么没有搭话,萧锦云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豪情壮志了,便又软下话来,道:“其实我留在这里,还有个原因。我算过了,自己要是离开,没有地方能再给我这么高的工钱了。既然我说要为自己活,那就要多存钱。男人为什么能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家里说话还硬气,还不是因为腰包是鼓的。” “有了钱,别人看你都是羡慕的眼光,哪怕你那钱来路不正。” 萧锦云说着,竟有些义正言辞了,察觉到沈珩的笑意,才闭了嘴。但立马又嗫嚅着:“我是说,我愿意自己赚银子给自己花。” 沈珩倒也没有笑话她,只有些打趣道:“难不成,锦云也想赚了钱去花天酒地?” “才不是。”萧锦云急忙辩解,但说完又觉得自己抢得太急了,故意停了一下才道,“我不花天酒地,那不是我爱做的事,我想做的是走遍这土地上的名山大川,饱览咱大唐的盛世风光。” “你这个理想倒是不小。” “那可不。”谈到理想,萧锦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京都,都说万里河川及不上京都繁华,我要去看看,那京都是不是真比这舟山县城还繁华。” 沈珩笑:“出去看看,怎么都是好的。只是,到了京都,你真能只为看风光?” 这隔间里挂着许多灯笼,都用那红梅色的轻纱笼了一层,于是透出来的光便也是红梅色的。 那艷色映在萧锦云的脸上,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只托腮想着什么,片刻的功夫,便又是无所谓的模样,“我现在只是孑然得一个人,那些幻想,或许小时候有过,但是也早已经湮灭了。既然他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出现,以后,我也就用不着他们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能将整个隔间都填满。 沈珩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我该走了,既然你要留在这里,自己小心一点。” 萧锦云送沈珩出去,走到岔路口,她要往里,他要往外。 外面人多,她也就不再相送,只跟沈珩道了别。但抬起脚忽然又想到什么,喊了声沈珩。 他转过头来,她说:“杜静若找我们了,杜家说是你杀的人,杜老爷找过几次县衙,要抓住你还他侄子一个公道。” 沈珩没有说话,萧锦云才吞吞吐吐道:“那个杜家小姐……说你欺骗了她,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你回来……去找她一趟,她要当面问清楚。” 萧锦云原本也不喜欢杜静若,不知为何,更不愿沈珩跟她牵扯。这些话,她原是不欲说的,但是答应了,又总觉心里过意不去。 沈珩的神色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淡淡说一句:“既然我不是她表哥,便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跟她的事从来都清清楚楚。” 说完往楼梯那边走去。 萧锦云倒是在那里站住了脚,她没想到,对杜静若,沈珩竟然能这般轻描淡写。虽然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最明智的。 可是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总让萧锦云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都说薄唇的人薄情,沈珩那张唇线条分明,好是好看,却分明太凉薄了些。 白日里青楼的事少,第二日起萧锦云便急着去找那乞丐。 可是不晓得他的落脚处,城里寻了一遍没有寻到,倒是撞见几个衙门的人,火急火燎的跑过去。 身后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发现那通缉犯的踪影。 第79页 萧锦云马上就想到沈珩,回来这两日,他虽然住在一家小客栈,倒也的确是没有躲藏的意思。 若真是让人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隐隐中,萧锦云却总觉,沈珩并没有害怕这桩官司。反而倒很希望官府找上自己。 萧锦云跟着官兵一路到了客栈,果真是沈珩下榻的那家。 里面吃饭的客人都惊慌地逃了出来,一时堵在街道上,街道上的行人也乱了。萧锦云心里发急,想往里瞧。 可伸长了脖子,忽然看见街角出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影子。 那人也伸长了脖子,在往里瞧。 是那个乞丐。 萧锦云不动声色,往人群里挤,眼见着快要挤过去了,可那乞丐眼尖,抬起头来就看到她。 愣了下,转身拔腿就跑了。 萧锦云连忙挤开人群追过去,那乞丐跑得很快,萧锦云倒也不是没有体力的。只是追了几条街,到底是支撑不住了。 况且那大街小巷,乞丐可比萧锦云熟悉得多。 两人跑到了一片老街区,趁萧锦云停下来的功夫,他一闪身就进了另一条巷子。萧锦云怕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跟丢了,赶紧追过去。 哪只越追越偏僻,那街头巷尾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第87章:挑拨离间 乞丐也不见了踪影,萧锦云找了几条巷子。那些巷子都是连着的,可找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却是条死胡同。 连阳光也找不到的地方,阴森得很。 萧锦云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勐然回头,竟然看到王二壮站在那巷子口。 巷子并不深,他一步一步朝萧锦云这边走来。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可虎背熊腰的,也骇人得很。 萧锦云背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她看到王二壮笑起来,“跑啊,你咋不跑了?” “你想干什么?”萧锦云的手在墙边乱摸着,企图摸下一块半块坏的墙砖,就算不是王二壮的对手,也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周围人家稀少,大多数住户又已经搬出去,庭院破败,又远离官道,不知道唿救能不能有人来。 且唿救是下策,不是万不得已或者有把握,也不要唿救,这种地方,惹急了王二壮更不会有自己好的。 “王二壮,你不要乱来,这里是县城,可不是荒郊野外。” 萧锦云一边摸索着墙边徘徊,一边企图跟王二壮讲道理。大道理他听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总还是想过下去吧。 “你若是想要钱,可以,你出了多少,等我回去全都还给你。我现在在县城找到了活儿,有钱还你。可你要是真不识好赖,在这县城里犯了什么事,那就谁也保不住你了。” 这话让王二壮的脚步稍稍停了下,张了张嘴,问萧锦云:“你真能还我?” 萧锦云连忙点头:“肯定还你,你看,你现在也知道我在哪里干活儿,要找我可容易得很。” “那要是你跑了呢?” “我再跑还能跑到哪里去,还能跑出这县城不成?” 王二壮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脸上稍稍有动容,却不知哪里钻出来个声音:“二壮叔,你别听她的。” 转角外走进来一个人,竟然是陈淑兰。而陈淑兰身后,还跟着她那能说会道的娘,陈王氏。 “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锦云心下一惊,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问题倒是问得好。”陈淑兰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自己还不知道么,要不是昨日二壮叔回来,我们还不知道你这不要脸,竟在城里干起了这样的勾当。” “我干什么勾当了?”王二壮来城里找她的事,原本就是陈家人挑唆,萧锦云正气不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是撞上来了。 陈王氏走到陈淑兰面前,“干什么勾当还要别人说出来,你不要脸做的出来,我女儿可是黄花大闺女,说不出口的。” 陈王氏这么说,萧也锦云自然明白她们是在说她去青楼的事。这事儿她原本也有些忌惮的,可是现在既然这两母女都知道了,那也就无所谓了。 她们要是存心败坏她的名声,这事儿迟早村里人都会知道个遍。萧锦云猜想,她们真想逼自己嫁给王二壮,恐怕这事儿早已经传出去了。 但现在她反而坦然,像是卸下一块心头负担。 知道就知道,她不欠谁的,也不吃谁家一口米,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人,她也不需要理会。 谁还没有背后说过人坏话,谁还没有被人背后说过坏话的。 这么想,萧锦云却见陈淑兰拉了拉自己的娘,不满道:“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这么恬不知耻的人,骂她也听不进去,我们直接找那青楼的鸨娘去,留了人不给钱怎么行?” 萧锦云这才恍然,原来她们特意跑这一趟,是来要钱来了。陈家这俩娘们也真是丧心病狂,为了钱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当初在陈家的时候,恨不得榨干她所有价值,现在连关系都断了,还想来压榨她,靠她来要钱。 萧锦云猜测,大约是王二壮吃了沈珩的亏,昨日灰熘熘地回去找陈家退彩礼,把她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了。 于是这俩母女就又打上主意了。 今天这事儿,恐怕还是这俩母女撺掇王二壮来的。她们来找到她,也就讹上她了。 陈王氏看萧锦云的神色沉下去,以为她是怕了,怕她们去青楼闹会牵连到她,于是越发嚣张,“不想让我们去也可以,好歹你也在我家吃了这么多年的白米饭,现在既然没有关系了,那饭也不能说白吃就白吃吧。你现在能赚钱了,我们也不要多的,每月拿出二两银子来,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来找你。” 不屑地打量着萧锦云,冷笑一声:“二两银子不算多吧,我看那宝香楼可是大地方,一晚上差不多也就能赚回来,我们也不算多要。不然,这事儿我不仅要去找你们那鸨娘,回去还会给你宣传宣传。” 萧锦云早知陈家那母女不要脸,但也没想到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二两银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双手的拳头都攥紧了,但看到旁边的王二壮,忽然就豁然起来。 这陈家母女泼是泼,可到底及不上陈礼州阴险,不过是两个没脑子的女人,难道她还斗不过? 她往墙角里又缩了缩,竟然忽然抬手擦起眼泪来,声音也软和了,“好,你们要二两银子,我可以给你们,只是现在这王二壮非要拉我回去,我回去了,可就没办法赚银子了。若是我真跟王二壮成了亲,那日后你们要银子,就找他要吧。” 陈家母女是混人,王二壮比她们还混,若不是因为陈家人口多,在村里又财大气粗,光凭这两母女怎么可能是王二壮的对手。 不过,今天也算她们倒霉,财迷了心窍,竟然自己就跟着王二壮来了。 陈王氏那双眼睛还在算计着,王二壮却听出了端倪,红着眼睛瞪着那两母女,“人是我的,交给我处置,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第80页 王二壮这人是一根筋,可也不是傻子,都到了这时候,陈家母女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陈王氏那张嘴能说,眼珠子一转就能想到一套说辞。正要张嘴,却被萧锦云抢了个先,对着王二壮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刚才你没听到吗,陈王氏都说我们没关系了,我给她钱只是报答她给我一口饭,她说的话现在已经不作数了。要不要嫁给你,现在是我自己来决定。” “可……可我彩礼钱都给了。” 王二壮粗着嗓子喊。 第88章:转移矛盾 萧锦云便故意嗤笑起来,“那我可不管,你彩礼给谁了,找谁要去。” 她句句都抢在陈王氏前头,就是不让她又开口的机会。 陈淑兰却急了,走山来指着萧锦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吗,你现在有钱,彩礼钱你自己来还。” 萧锦云便又做出委屈的模样:“我有钱,我哪儿有什么钱,还不是骗她的。再说我有钱还得每个与给你们,给他了,可就没有每月给你们的了。” “你……这……” 陈淑兰说不出话,之后去看自己的娘。 陈王氏要说,又被萧锦云抢了去:“二壮哥,你看我现在都这样了,银子也被她们要去了,人还进了青楼,彩礼钱就还不起了。而且我在青楼的事儿,有没有传出去,你肯定是清楚的,乡下人都爱碎嘴,你要真娶了我回去,不仅是负担,还连你家的名声都给拖累了。” “况且,人家也说我跟她们家没关系了,他们说话也不作数……” “但他们收了彩礼钱!” 王二壮认死理,喝断萧锦云的话。 萧锦云却不急不恼,点头:“我知道她们收了你的彩礼钱,既然这样,他们陈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萧锦云的目光转向陈淑兰,王二壮也仿佛勐然回过神来。陈淑兰尖叫一声,吼起来:“萧锦云,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嫁给王二壮!” 萧锦云轻轻一笑,天光流转,竟有一丝微弱的光线穿过那年久失修的墙壁漏出来,落在王二壮的胸前。 萧锦云看着那束光,笑得明媚璀璨,“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么说,是看不起二壮哥吗?” 王二壮的年纪,当他们的爹都不过,但萧锦云早已不叫他叔了,她叫哥,便让陈礼州和陈淑兰叫叔去吧,查着一个辈分呢! 王二壮这人,虽然丑事做了不少,但却也要面子得很。听萧锦云这么说,立马恶狠狠地瞪向陈淑兰。 在家的视乎,陈淑兰嚣张是仗着有自己的爹和哥哥,可这里却是县城,只有她和她娘两个。 王二壮这么一瞪,她赶紧就躲到陈王氏身后。 陈王氏也是气,可万万没想到,萧锦云这小贱货,来城里才几天,竟然把嘴学得这么刁了。 从前她在自己面前,什么时候不是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样子,哪怕后来发生那些事,也只有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唯一得意过几回,都是因为有个富家公子做帮手。 可今天他们已经跟了她一路,看她自己跑到这里,才出来堵住她的。 只是没想,她那张嘴,竟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陈王氏冲过去就要扇她耳光,可这是,王二壮却忽然去抓陈淑兰,“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家收了我的彩礼钱呢,你妹妹要是不愿嫁,那就你嫁过来。” 这种时候,王二壮也衡量得清,萧锦云在青楼的事村里已经有人知道了,就算抓回去也会被人戳着嵴梁骨骂。 其实他今天来,除了想收拾萧锦云,主要还是气不过那彩礼。 但他怎么没想到,陈家还有个陈淑兰呢!既然他们收了彩礼,想不给人,那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淑兰尖叫起来:“放开我,王二壮你干什么!” 陈王氏也赶紧回身过去护住自己的女儿:“王二壮,你狗胆子包天了是不是,我女儿的主意也敢打?” “你们收了彩礼,就得给人!” 王二壮说着又要过去抓人,却听陈王氏大吼一声:“我看你今天敢,你这么大岁数了,都够做我姑娘的爹了,还这么不知廉耻,也不嫌自己臊得慌。” 偏偏萧锦云在这个时候插嘴:“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比你女儿小呢,你都能让我嫁,你女儿为什么不能嫁。你这么说,还是看不起二壮哥吧。” 萧锦云语气轻轻,却挑唆得王二壮怒目圆睁,一把推开陈王氏,又伸手去抓陈淑兰:“贱人,骗了我的彩礼钱还敢看不起我。” 王二壮跟陈家早就撕破了脸皮,前两天去陈家要钱,还差点被他们放狗咬了。现在又怒火中烧,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 陈王氏被推开,尖叫着又扑上去拉王二壮,还不忘对萧锦云大叫:“臭丫头,还不来帮我们!” 萧锦云才不会帮他们,他们狗咬狗,她看着正解气。 现在,她心里已经不会有一点愧疚。 当初在衙门的时候,她扯着陈淑兰的头髮打了她一顿,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好滋味,可今天,她却只觉得解气。 这是她们欠她的。 快过午时了,萧锦云没工夫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绕过他们要走。王二壮正好推了陈王氏一把,陈王氏踉跄过来就撞在萧锦云身上。 这一撞撞得萧锦云也后退了两步,陈王氏就赶紧抓住她,“小蹄子,你给我兴风作浪。” 说着伸手去扯她的头髮:“我让你给我兴风作浪。” 萧锦云自然不肯认输,她跟陈王氏一般的个头,但身子却单薄得多。被陈王氏一把拽住了头髮,“小浪蹄子,你发骚去勾引男人去卖就算了,现在还来算计我了,啊,你倒是能说会道,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嘴。” 拽着萧锦云的头髮就往地上扯,萧锦云疼得头皮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偏偏力气不如陈王氏,不是她的对手。 陈王氏把她的脑袋拽下来,另一只手就要去撕她的嘴巴。 萧锦云偏头躲,一动,头皮立即被扯得生疼。这陈王氏是存心不让她好过了,那就拼了吧! 萧锦云尖叫起来,忍着痛双手胡乱地抓扯。正好那边陈淑兰惊叫着喊了声:“娘,救命!” 陈王氏一停手的功夫,萧锦云伸手就抓住她一把头髮。 陈王氏也叫起来,两人就这么扯着,互不松手。 陈淑兰的尖叫声越来越大,王二壮似乎扯着她在往巷子外走。陈王氏急了,但这边又不愿便宜了萧锦云。 只能大喊:“王二壮,你哥狗杂种,狗娘养的,你放开我女儿,你欺负我们陈家没人吗?你要是敢对她怎么样,她爹和她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王氏这话果真管用,王二壮不怕这两母女,却还忌惮陈家两个男人。 萧锦云这是却使劲拉了陈王氏一把,拉得她惊唿一声,后面的话就断了。 第81页 第89章:你是好人 萧锦云自己却趁机喊:“你别听她的,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不管你做不做下去,陈家人都不会放过你。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要是陈淑兰成了你的人,你就是陈家的新姑爷,谁还敢对你怎么样?更何况,他们也怕事情闹大,到时候他们还要脸呢!” 萧锦云喊话喊得很快,就怕被陈王氏打断。 但陈王氏的反应却没那么快,等她喊完了才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你这个贱人,今天老娘非收拾你不可。” 她使了全身的力气,萧锦云便更加招架不住,手一松,眼看着就被陈王氏拽到了地上。 陈王氏那屁股一坐就坐到她身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还要打第二巴掌,巷子口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放开她,放开她。” 那人一身破破烂烂,冲着王二壮过去,嘴里只晓得喊“放开她。” 王二壮猝不及防,矮了几棍子,放开陈淑兰就要跑。那冲进来的人这时却发现不对,瞧着陈淑兰,又转向萧锦云这边。 忽然拿着木棍就朝陈王氏冲过去,仍叫着那句话:“放开她,放开她……” 陈王氏以为遇到了疯子,丢了萧锦云就跑,萧锦云头上一轻,手上也放开。陈王氏见陈淑兰跌坐在那里,衣服已经被扯开,还好这疯子进来及时,没发生什么事。 跑过去拉住陈淑兰就逃出了巷子。 萧锦云浑身瘫软,跌坐在墙根,披头散髮,却惊讶地看着那个冲进巷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乞丐。 乞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还握着木棍。但看萧锦云那样看着自己,方才的凶神恶煞忽然就全都不见了,反倒侷促起来。 一把扔了棍子,手忙脚乱:“我……我是看他们欺负你。” 虽然的头髮已经结成绺,粘在一起,挡住了那张脸,但听那声音,竟觉得他年纪不像很大的样子。 可是先前那几次,他佝偻着背,萧锦云都以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萧锦云没说什么,只看着他,看得他的目光不晓得往哪里看了,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问:“跑回来就是来救我的?” 乞丐愣了下,才怯生生地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他第二次就萧锦云。 乞丐嗫嚅着,半天才吐出几句话:“因为……我看你像好人。” 这次换到萧锦云失神,但也只是片刻,又笑:“好人坏人你怎么知道。”她扶着墙角站起来,“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因为……”乞丐将头埋得更低,“因为我一直就躲在墙后。” 萧锦云勐然醒悟,看着旁边的一堵墙,原来乞丐根本没有跑远。他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安全,想摆脱她,但又怕她出事。 那么,那些话他就全都听到了。 萧锦云偏过脑袋看他:“那我也挑拨离间了,你怎么没觉得我是坏人?” “是她们先欺负你,你只是自保。” 自保…… 萧锦云想着这两个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是啊,自保,连一个素昧平生的乞丐都看得出来。 她眯起目光,看向乞丐,太阳已经朝西边偏移了,但还在他们头顶,只是找不到这块地方。 在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这个乞丐又救了她一回,并且告诉她,你做的那些只是在自保。 那个乞丐垂着头不敢看她,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脚上的鞋也破了几个洞,露出大拇指。 大概是难为情,他将脚趾又往鞋里缩了缩。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今后很多年,他都始终坚信着这句话,也因为坚信,他才能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陪她走过那些苦难和风风雨雨。 而这些,萧锦云也不知道。 日头还在朝西偏倚,这边安静下来,院子里那树上的蝉又不安分地聒噪起来。两边都是墙院,中间留下一条小巷。 萧锦云就坐在这巷子里,披头散髮,形同鬼魅。 乞丐站在原地,不敢过来,也不再逃跑。 萧锦云仰头看着天上那太阳,白剌剌的光晃得她眼睛疼,她便眯起眼睛,将目光落在那乞丐身上。 乞丐始终低着头,但是个儿倒是真的高。 她看着看着,忽然就笑出了声。乞丐不明所以,掀开一只眼皮看她,萧锦云便问:“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跑啊?” 乞丐没有搭腔,她却有了十足的耐心,将身子往上蹭了蹭,靠在墙边,看着乞丐。 “因为……他们认识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乞丐的声音不大,正好够萧锦云听清楚。 他嘴里的“他们”该就是指的沈珩了,萧锦云又接着问:“为什么我跟他们一伙的,你就要躲着我呀,难道他们是坏人?” 乞丐又不吱声了。 萧锦云也不逼他,就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来,你坐下歇会儿。” “我……”乞丐却后退半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脏。” 萧锦云看着他没有说话,看着看着,竟然就看到了自己。那个乡下的小姑娘,寄人篱下,小姐的身子,却连家里那条狗都不如。 视线渐渐有些模煳,她就吸了吸鼻子,非要把嘴角往上弯,又对那乞丐道:“没事儿,你来这里坐。你看我这一身,我也脏。” 乞丐终于挪动脚步往她靠过去,但并不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那天他们也找过我。” 萧锦云没想到乞丐会忽然开口,愣了下,又听他说下去:“我是看到了,那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城外来了一辆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那时我就在樟树林那片芦苇丛里睡觉,正巧那晚救你那位公子也骑马过来,林子外面那条路窄,两人让不开,马车上就下来个公子。可这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林子上空忽然窜出很多黑衣人来……” 说到这里,乞丐的声音停了下,像是回想起当时恐怖的画面。 萧锦云撑着墙壁站起来,看着他:“继续讲下去。” 她知道,乞丐嘴里的那位公子,一定就是沈珩。 第90章:真相大白 乞丐的脸上仍是害怕的表情,眼神有些空:“那些黑衣人跳下来,两边就打在了一起,死了好多人……后来,只有骑马的那位公子活了下来,但也受了伤。他跳上马,正准备离开,但是马车的帘子掀开,里面竟还有一位姑娘。” “那姑娘满嘴都是血,手上也是血,还有一排排的牙印儿。跳下马车忽然跪在一具尸体上,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尸体就是刚才马车里出来的那位公子的尸体。” 萧锦云神思一动,抓住那乞丐:“那你告诉我,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乞丐被萧锦云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抽出自己的手,后退而去,“别、别问我了,不要再问我了。” 第82页 说着像是又要跑的样子,萧锦云喊:“你要是今天不告诉我,可能就会有人枉死。”顿了下,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乞丐。 “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也不会救我,要真有人因为这件事无辜受到牵连,你心里肯定也过不去。” 乞丐却摇头,忽然抓扯着自己的头髮蹲下去,“不,我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没有用,我什么也不能做,杀人的时候,我只能躲在芦苇里,那天你被他们抓走,我也只能在外面扔石头,我只是个乞丐,只是个乞丐……” 他的声音分明还青涩,但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哽咽。 萧锦云也蹲下来,抬起手,在空中停了下,最终落下去,落在那又脏又乱打了结的头髮上。 乞丐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放声哭了出来。萧锦云也不说话,只在他脑袋上轻轻拍着。从前受了委屈,她也特别想有个人,能陪着她,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就够了。 而此时,她就看着这个乞丐。他害怕,可也委屈,委屈自己只是个乞丐,委屈没有人会信自己,委屈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才渐渐止住,乞丐没有抬头,就那么抱膝蹲在那里,慢慢开了口:“后来那公子没走,跳下马,在樟树林找了个位置,搬了树枝和枯叶,算是把那尸体埋了。” “那姑娘又哭起来,那位公子也没说话,转身跳上马要走。那姑娘却忽然跑过来,跪在他马前,磕了三个响头,求那个公子收留她。” 乞丐买卖抬起头来,但并不看萧锦云,只自己讲着:“那公子说并没有说话,仍要走,马蹄已经绕过那姑娘。但姑娘也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只说,带上她,她可以帮他。” 萧锦云听那乞丐继续讲下去。 后来那公子就停了下来,抽出剑指着那姑娘,那姑娘浑身一凛,但是身体并不动,背对着那公子,说:“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但是一事归一事,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我想跟着你,我想替我家公子报仇。” 那人手里拿着剑,眯起眼睛,“那我怎么知道,你想杀的不是我?” “我证明给你看。” 那姑娘站起来,看着他,“那些人这样紧追不捨,你的处境一定也不好过,既然你逃到了这里,我有办法让你避过那些人的耳目。” 那公子眉头一挑:“哦?” 后来那公子就带着那姑娘一起走了,马车也带走了。 乞丐在芦苇丛里吓破了胆,连跑都忘了,后来天黑尽了才战战兢兢地从芦苇丛里爬出来。 正哆哆嗦嗦对着这边作揖,就见有人打着火把进林子来了,他又赶紧找个地方躲下。看那火把的光映出来,好像有三个人。 听声音,其中一个像是马车上那姑娘。 那两个人似乎身手不错,很快把人都集中到一片空地,浇上油烧了。又把林子里处理了,几人才离开。 “那先前那个公子呢?” 萧锦云忽然问。 乞丐顿了下,更不敢看萧锦云,低下头去,“后来……后来我财迷心窍,拿走了那公子身上之前的东西,怕被人发现,就把他扔那河里了。” 乞丐讲到这里,萧锦云大约也清楚了,只是,那位姑娘…… 萧锦云只听桃枝说起过,她是跟着沈珩来的,而沈珩身边也再没别的姑娘。那么,马车上那姑娘,就是桃枝吗? 可是她看起来,明明还那么小,不过十四五的模样。 可是萧锦云的确再想不到别人,更何况,那位真正的沈公子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只有桃枝最清楚。 找到杜家,她也最有说服力。 而后来,不正是萧锦云认识的那个假沈珩,冒充了真沈珩么? 萧锦云又想起先前在杜宅,桃枝照顾她时,提起她家公子,说的那些话。那分明就不是在说沈珩。 只是,桃枝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为什么不出来说清楚,替沈珩洗清冤屈呢? 倒是有两种可能,就是桃枝自己不愿,但是桃枝现在听沈珩的,也只有沈珩能帮她,她不会不愿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沈珩自己不愿意。 萧锦云想到来时的那些官兵,心中愈发疑惑,沈珩能在县衙来去自如,不是没有本事的人。 如果不是他愿意,那些官兵怎么会知道他的踪迹? 但萧锦云仍抱着一丝侥倖心理,方才她追得太急,什么也没瞧见。或许只是巧合呢,那些官兵去抓的,根本不是沈珩? 她决定,再返回去看一看。 可她回去的时候,沈珩已经不见了,也不见青阳和青云的影子,却遇到一个人。 是桃枝。 仍是那副温和乖顺的模样,笑意盈盈地看着萧锦云:“萧姑娘,公子让我在这里等您,告诉您……” “沈珩是不是被抓走了?” 萧锦云打断桃枝,但眼里除了担心,还有更多别的情愫。 桃枝只当是没有看到,点头:“公子被抓走了,他让我留下,就是让我给您说一声,让您不用担心,他……” “那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萧锦云眼里的神色忽然沉下来,看着桃枝,“衙门里那个人真的是你家公子吗?你明明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去衙门作证?” 这会儿,客栈外的人已经散完了,只有桃枝站在那里,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绕城河上那座桥。 舟山县的人都把它叫做“姻缘桥”。 可桃枝那颗心却已经死了,这辈子,她的姻缘也早已经断了。 第91章:杀人灭口 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看着萧锦云的脸,“你以为这件事只要官府那边澄清就完了吗,杜家那边还等着给沈家一个交代。我是公子在外面捡到的丫头,沈家不会信我。而杜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阻止採用我的证言。杜家在舟山县是什么人,萧姑娘该比我还清楚。若是弄巧成拙,反而害了苏公子。” 苏公子…… 萧锦云勐然抬起头,原来他姓苏。 她知道桃枝说得对,但也知道她没有对她说出实情,“既然如此,那么这回总是他自己回衙门去的。桃枝,你不用瞒我,他是在躲避仇家,对吗?” 萧锦云这些话,倒是让桃枝一愣,“萧姑娘……” 萧锦云摇摇头,没让她说下去,自己也没有再说。可她却忽然明白,如果那位苏公子冒充真正的沈珩住在杜宅,是为了躲避仇家。 那么现在杜家已经庇护不了他了,他便要开始寻求衙门的庇护。他故意让衙门抓到自己,也不过是以退为进。 他的那些仇家,就算再厉害,可是衙门也还是得忌惮几分的。 更何况,大隐隐于世,他在衙门,那些人反而不容易想到。 “公子说,这些事跟你无关,不应该让你卷进来。” 第83页 萧锦云愣了下,却轻笑一声:“可他并没有拒绝我捲入这个案子,我在查这些事,迟早就要牵扯到他的事里来。” 萧锦云想到第一次见沈珩的时候,他骑在那匹马上朝着村民问路,她记得,他是要去凤凰岭。 从清河村去凤凰岭,就要经过那片樟树林。 后来他又回来了,还满身是伤。 萧锦云想,或许就是那夜在城外樟树林受的伤。 沈珩、沈珩…… 萧锦云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后来他告诉她,他叫沈珩。 而现在,她知道他姓苏。 可是她却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原来她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帮过自己很多次。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许多东西,也许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子,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子。 那么,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萧锦云没想出个结果,回到宝香楼。果真是时运不济,进门就撞见十三娘,十三娘横她一眼,“一整天找不见人,我可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这里不养闲人。” 萧锦云低着头没有反驳,十三娘哼了一声,手里的丝帕甩开,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 “对了,那天你说的那个事儿,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萧锦云想了下,摇头。 十三娘问的,应该是帐本的事,虽然这事儿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但这个却不能告诉十三娘。 十三娘手里的丝帕在她眼前扫过,“哼”了一声:“没告诉就好,我可是看你机灵才把你招进来的,在这里做事,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自己心里有个数。” 说着就要走,又顿住脚步:“还有,这事儿你最好别骗我,否则你看我有没有法子收拾你。” 萧锦云连忙答“是”,十三娘这才掐着自己那腰,挤出笑脸出去迎客了。 夜里是青楼最忙的时候,但萧锦云实在有些疲惫,忙里偷闲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乞丐说的那些话大概是真的。 但是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冲着沈珩,不对,是冲着那位苏公子来的。可是黑衣人也死了,死无对证,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证据证明,人是那些黑衣人杀的。 或许…… 萧锦云忽然想到那位苏公子举止的反常,在关键时候忽然消失,现在又回来,故意让官兵抓住自己。 或许那些黑衣人并不止树林里的那些,只是,从眼前的情形看,那苏公子正躲着他们,便很难在他们身上打主意。 更何况,招惹上那些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锦云想得迷迷煳煳,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河里一共捞出来两具尸体,可今天乞丐只讲了第一具尸体的来歷,萧锦云当时忙着去客栈,也没来得及问。 第二具尸体那客栈老闆倒是承认是他的客人,但并不承认是自己害了人。或许其中也有莫大的冤屈。 她决定第二天再去找一趟乞丐,除了打听一下第二桩案子,他们这案子,到时候若衙门真要审,还需乞丐去做个证。 今天这事儿,她原本是想要说的,但是因为急着走,而且她也看得出,乞丐也怕惹上事,要是他不愿去作证,以后想要找他可就难了。 萧锦云思忖再三,这件事该如何开口,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只是,萧锦云却不防,乞丐会自己找上门来。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被十三娘吼了起来,又要上街採买了。十三娘也是个会算计的人,这时候市场上那些东西正是又好又便宜的时候。 萧锦云朦朦胧胧地起来,朦朦胧胧地收拾了起床。城里面也没个报晓的鸡,只有夜夜那打更的瞧着梆子从楼后面过,眼睛一边往楼上瞟,嘴里一边喊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梆子敲几下,便过去了。 已经是月下枝头的时候,晨光在天边扯开一道口子,萧锦云走过楼后面第一条巷子的视乎,忽然有个人影窜出来。 吓得她连忙后退两步。 那人冲出来就跪在她脚下,不断磕头,“姑娘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求你救救我。” 萧锦云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认出,跪在她面前的,不正是那个乞丐吗?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求你了。”乞丐爬过了抓住她的裤腿,浑身都在颤抖,看得出,他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 萧锦云赶紧去扶他:“你先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要赶我走,求你救救我,我一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跟你去衙门作证,求你了。” 萧锦云一碰他,乞丐的情绪就激动起来。 “到底怎么了?”乞丐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么大哭着求她,萧锦云本能地感觉到,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有……有人要杀我!” 第92章:我只信你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儿,萧锦云挎着採买的篮子,带着乞丐从后门进了宝香楼,又被他带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才急急忙忙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些人!” “是那些黑衣人吗?”萧锦云的神经立马绷紧了。 乞丐眼里都是惊惶,摇头,但嘴里又不停地念;“是他们,是他们,他们要杀了我。” “是什么人?” 萧锦云抓住他。 乞丐却忽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看着她。 “你别怕,现在我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乞丐怔怔地将她看了帮上,听到这些话,像是忽然回过神来。 说:“你那些人,就是他们,那天晚上他们想害你,昨晚又要杀我。” “哪些人?”萧锦云的心忽然悬起来,勐然想到什么,“你是说那天晚上,破庙里的那些人吗?” 乞丐点头,“他们想杀你,他们还想杀我。” 这句话让萧锦云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东西,但只那么一瞬间,又不可捕捉。那天晚上抓她的,除了王二壮,的确还有别人。 她猜测跟杜爷有关,但也只是猜测。 不过乞丐这么说,她忽然想起来,那晚乞丐也在,那些人的面孔,他应该是见过的。 可是…… 萧锦云沉默半晌,很软看着乞丐:“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这整件事里似乎连着一根什么线,看不见又摸不着,但是却渐渐把所有有关的人、物都聚集到一起。 有什么东西,在萧锦云脑中唿之欲出。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她又问了一遍。 此时乞丐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復下来,萧锦云却听到自己的心跳,看着乞丐。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但终究没能躲开。 嘶哑着声音开口:“我看到他们把那个人扔进河里,那个人还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过去,他们把他扔下去,那人就醒了,在河里喊救命,然后……然后就沉了下去。” 第84页 “他们是谁,就是要杀我们的那些人吗?” “就是他们!” “那他们扔下去的是谁?” 萧锦云想起,那河里的确是捞出两具尸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乞丐又开始摇头,“他们是从墙那边爬过来的,我不敢说话,躲在那里,他们说,那个人是自己找死,还说有个什么东西,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藏在客栈里。” “什么东西?” 乞丐继续摇头,但忽然又想起什么,“他们说,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官府知道。” 不能让官府知道…… 萧锦云拧着眉,脑袋里似乎有些眉目,但又没有完全明白,忽然问乞丐:“那天晚上,你救我是为什么?” 他在樟树林里遇到两次杀人,两次都只是躲着没有出声,怎么偏偏就要救她呢? 乞丐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愣了下,才道:“我在那树林子里看到过你几回,你跟他们不一样,不像是坏人。而且你一直在那河边找东西,我以为……我以为那个死的人跟你有关系。” “这跟你救我有什么关系?” 乞丐不再看她,低下头去,“那天那个人在河里唿救,我害怕,没有救他,后来……后来晚上做梦就一直梦到他。他从河里爬出来,让我救他,可是……” 说到这里,他几乎要蹲到地上去,脑袋埋进膝盖,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萧锦云嘆了口气:“那昨晚又是怎么回事?” 乞丐的肩膀动了两下,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昨晚……我不敢回林子,也不敢再去破庙,就在城里找了个废弃的房子,后半夜的时候,我出去……出去出恭。” 大概因为萧锦云是女生,乞丐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一下,想了个比较文雅的说法。 顿了下,才继续道:“回来的时候,看到几个人正从院墙外面跳进来,有个人手里还拿着刀。他们说,不管我知不知道,不能留后患。我就知道出事了,他们是想杀死我。”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后院……有个狗洞,他们不知道,我就从那里钻出来了。我没地方去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要是找到我,肯定会弄死我的。” “所以你就跑来找我?” 乞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你也想知道,我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只要你保证我的安全。” 萧锦云看着那乞丐,一头蓬乱的头髮挡住了大半边的脸,露出的半边也是脏兮兮的,让人看不出他的容貌。 倒是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点稚嫩。 看样子年龄应该不大,可是心眼儿倒是不少了。这些事他看在眼里,闷在心里,对谁也不说。 也没人能想到他身上去,连上回青阳去了,也不能撬开他的嘴。昨日跟萧锦云,也是说一半藏一半。 可是现在有人威胁到他了,知道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就立马想到要找靠山。也懂得拿捏,知道要用筹码来交换。 只是,他这靠山却是找错人了。 萧锦云嘴边扯出一抹冷冷的笑:“那晚你也看到了,我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怎么保证你的?” “可是你认识那位公子,他可以。” 萧锦云神色凝了一下,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不!”乞丐摇头,“我信你。” 他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萧锦云心里却笑了一声,这乞丐真有意思,她自己都不信自己,他竟然说信她。 但话说到这一步了,萧锦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他道:“我还要出去买东西,不然一会儿得挨骂了,能不能保护你我说了也不算,我自己现在都还悬着。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先在这里躲躲。” 顿了下,忽然轻笑一声:“不过,你应该知道,我这扮相是假,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算在这里,我也不一定能藏住你。” 若那些人真跟杜爷有关,他肯定就能有办法把乞丐从这里弄出去。 不过这事儿到底跟杜爷有没有关系,萧锦云觉得自己还有些问题没有想明白。 第93章:暗生毒计 挎着篮子往外走,萧锦云没注意,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正是秋笙那丫鬟。她也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 抬头看到是萧锦云,笑着打了个招唿。 那笑容并不自然,萧锦云看她过来的方向,竟然是杜爷的房间。 不过,那丫鬟倒是穿戴整齐的模样,也不由人去多想,只是,她手里像是捏着个东西,萧锦云的目光扫过去,她便又捏紧了些。 打了个招唿,丫鬟便匆匆忙忙过去了。却也没去前楼秋笙那边,反倒奔着后院那小门那边去了。 萧锦云忽然想到那晚,沈珩来找她,便是这丫鬟来通的信。可那晚陪沈珩的,却不是秋笙,而是天葵。 按秋笙的脾气,她跟天葵最不对付了,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丫鬟借给天葵用。 而萧锦云是无意中偷听过天葵跟杜爷在楼梯下那段对话的,天葵跟杜爷关系不简单,那么秋笙这个丫鬟呢? 萧锦云原本也是要出门的,想到这里,索性就跟着那丫鬟往小门走去。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丫鬟也没发现她。不过她倒是看见那丫鬟,走到后院的小门后,四下张望一番打开了门。 萧锦云也停下脚步,听丫鬟咳嗽了几声,透过开着的那道小门,她瞧见有个人沿着墙根走过来。 小贩的打扮,却贼眉鼠眼,问了句:“姑娘买不买胭脂水粉。” 丫鬟说:“拿过来我看看。” 男子便伸手去袖中摸什么,丫鬟也拿出那张纸递过去。 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像是买卖不成的样子,男人便走了。那丫鬟又四周张望了一番,关上门。 萧锦云赶紧闪到一根柱子后面,等丫鬟过去了,才悄悄从后门出去。 街上那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锦云在附近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影,只能赶快去了集市。十三娘交待的东西还没买,要是回去迟了,又得挨骂。 萧锦云匆匆去了集市,买完东西又匆匆赶回来,给各家姑娘送到了房间。到秋笙房间的时候,她刚梳妆完,竟然捧着一本书在看。 萧锦云十分惊讶,平素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秋笙,竟然也会看书。她坐在窗边,书就放在腿上,一手斜倚窗台,一手翻书,那模样颓懒中竟然又几分让人挪不开眼。 萧锦云瞧了瞧门,走进去。 秋笙抬起目光,瞧她在这屋里四处打量,便冷哼一声:“再看也看不成你的,买了什么东西,放那桌山吧。” 萧锦云这才收回目光,故作疑惑地问:“秋笙姑娘一个人吗?” 秋笙知道她是问那丫鬟呢,把腿上的书拿开,站起来,“这话问的,难不成你不是人么?” 第85页 “我是说,青红姑娘怎么不伺候你?”萧锦云讪讪,不跟秋笙争嘴。 青红便是秋笙那丫鬟的名字,听秋笙冷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她又去哪里鬼混了,不开眼的东西,认不清谁才是她的主子,整日里就东走西窜,不知道又去巴结哪家去了。心比天大,说不定哪天也去弄个花魁当了,还当什么丫鬟。” 秋笙的话说的刻薄,不仅是在刻薄那丫鬟,也顺带刻薄了楼里那几个花魁。 萧锦云本不是说人是非的,但这时候却故意插一句嘴:“前些天,我倒是看到青红姑娘在天葵姑娘那边,对了,今早上还看到她从那屋里出来,我还以为是姑娘吩咐她去的呢。” 听到这里,秋笙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却不说话,只抿着那张唇,抿出一条好看的线条。 萧锦云也不在多说,看样子青红做的那些事,秋笙是不知道了。 那跟天葵会不会有关系呢? 她忽然想到,沈珩来的那晚,作陪的正是天葵,后来青红被秋笙叫走了,天葵变也走了。可是他们事情谈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到屋外有异动。 而第二天一早,沈珩就被官府的官兵抓走了。 昨天晚上,那乞丐又遭到了追杀。 想到这里,那根线索在萧锦云脑中忽然就明晰起来。 杜爷手中又那本帐本,而那晚她被绑到破庙里,虽然不清楚是谁,但十有八九就是杜爷的人。 加上现在乞丐遭到追杀,那些人跟绑她的正好是同一批人。这样想来,那些人也十有八九就是杜爷的人。 而据乞丐所说,那些人里,有两个就是那天清早,背着尸体扔到河里的,这么一来,事情似乎就明晰了。 那河里的第二具尸体,很有可能跟杜爷脱不了干系。 可是,杜爷做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乞丐说,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还是官府不能知道的。 萧锦云疑惑着回到房里,想再从乞丐那里打听一些事情,却没想到乞丐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被杜爷发现了? 她放下手里採购的篮子,匆匆往后院那帐房去,平日里这种时候杜爷就在那帐房。 萧锦云跑过去,却没在帐房里找见杜爷。她又匆匆往杜爷的房间去,但转过帐房那个转角,却听到又说话的声音。 “我本来还想再留她些时日,没想到她自己找死,今晚我会想办法把她约出去,到时候你们看着办。” “怎么处置,还请杜爷明示。” 果真是杜爷,萧锦云竖起耳朵听着。 杜爷又道:“不用看我的面子,既然她先不仁非要逼我,也别怪我不顾往日旧情。不过,今晚这事儿,必须处理得干净,不然以那女人的手段,将来必定后患无穷。更何况,我怀疑她已经看了那帐本,到时候要是捅出去,可不仅仅是我,张老闆那边也要受到牵连。” 那人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了。” “嗯。”杜爷说,“你走吧,回去好好准备,今晚听我消息。” 那人便告退了。 萧锦云也捂住嘴,赶紧转身跑了。 杜爷那些话她虽然听得没头没尾,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萧锦云一口气跑出了好远,才慢慢咀嚼着那些话。 杜爷提到那个女人,又提到旧情,还提到帐本……难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十三娘?ps:平时记性不好,虽然都有存稿,可是总忘了更新,对不起大家,如果大家喜欢这书,可以加扣735700492,要是以后再忘了更新,欢迎大家随时提醒。 第94章:虎落平阳 萧锦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十三娘。 十三娘和杜爷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萧锦云刚来这里,就听灵儿姐说过,杜爷是十三娘的老相好,两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 更何况,十三娘让她留下,只是让她盯着帐本的事。 如果她贸然多管闲事,而到时候事情没有发生,十三娘肯定会觉得她是在挑拨离间。 而这事儿要是传到杜爷的耳朵里,他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萧锦云也没有心情再去找乞丐了,看样子不是被杜爷抓走的。或许只是他自己后悔了,不想跟她上衙门去,自己又躲了起来。 萧锦云被这些事搅得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 到了开门迎客的时候,她却瞧见是楼里的一个姑娘在那里招唿,也不见十三娘的影子。她便走过去,藉口找十三娘有事,问:“十三娘呢?” 那姑娘是这楼里年纪最大的,平日里客人也最少,这会儿被安排来招唿客人,心气儿便也高了。 听萧锦云问起十三娘,她便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知道,十三娘的行踪,也轮得到你来过问吗?” “我找她有事情要汇报,麻烦姐姐告知一声。” 萧锦云仍是笑着,一副讨好的模样。 那姑娘才冷哼了一声:“我不知道,有什么事你去找杜爷说去。” 萧锦云赶紧点头,“是,是。”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抓紧了,她自然不能去找杜爷,不过,也说明安排那女人在这里招唿的,不是十三娘,而是那杜爷。 那十三娘哪里去了呢? 萧锦云心里暗叫不好,转身去了后院。 帐房的门上了锁,杜爷没在里面。她又去杜爷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难道杜爷真的把十三娘约出去了? 萧锦云有些后悔了,虽然她对十三娘没什么感情,但如果十三娘真的出了什么事,杜爷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她了。 今天杜爷跟那个人,提到帐本,可帐本的事她也知道,还是她告诉十三娘的。 杜爷绝对不会放过她。 萧锦云一口气不敢歇,跑到秋笙的房里,秋笙正在梳妆,准备出去迎客。青红也在房里,正为秋笙盘头。 似乎是走了下神,手指一松,那盘好的头髮就散了下来。 秋笙刚要开口骂,萧锦云就闯了进去,她先看到青红,但是没有说话,走到秋笙面前。 “秋笙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秋笙正一肚子火,又被她这么一吓,捂住胸口:“赶着去投胎哪,这么急急忙忙的,进门也不知道敲一下吗?” “姑娘……”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给你脸了是不是?” 秋笙没容她说,面色不善。 萧锦云却不走,站在那里,“姑娘知不知道,十三娘去哪里了?” 嘴里这么问,萧锦云的目光却撇过旁边的青红。那青红的脸色,果真就变了个样。 萧锦云故意冷笑一声,并不开她,只自说自话一般,道:“十三娘说过,这宝香楼里不养闲人,却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阴冷,跟平日里那个温和顺从的小厮根本不是一个模样。 秋笙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下,才勐然站起来:“你是什么东西,就敢跑到我这里胡言乱语。” 第86页 萧锦云却偏偏不停,继续说:“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知道,想要一步登天,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要吃里扒外也不是不可以,只到时候千万不要引火烧身才好。” “你有病吧,跑到我这里说什么疯话。马上给我滚出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跑到我这里胡说八道。” 萧锦云也不愿停留,倒是换了副脸色看秋笙,“姑娘是聪明人,我说的什么姑娘应该清楚。” 说完转身就出门去了。 走到门外,还听到屋内传来的摔打声,还伴随着清脆的耳光。萧锦云心里隐隐担忧,不知道秋笙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十三娘到底去哪里了还是不知道,杜爷也不在,萧锦云也偷偷从后门出了宝香楼。 太阳从街道的西边沉下去,沉到那些平房后面不见了踪影。于是家家户户便点了灯,青豆大的火苗,映得房间晦暗不明。 萧锦云沿着墙根走出去,没走多远,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 勐然转过头。 “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乞丐就站在她后面,还是缩着身子,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他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们。” 萧锦云怔在那里,片刻才问:“你知道我在找谁?” 乞丐没回答,只缩着身子,低着头往前走去。 萧锦云赶紧跟着他,绕过一个又一个巷子,越走越黑,街上几乎不见了人影。再走就是一片荒地,萧锦云有些慌了神。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乞丐回过头看她一眼,仍没有说话,又往前走。走了一刻的功夫,乞丐停下脚步,抬手指着前面,“就是那里。” 萧锦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座破败的茅糙屋。院墙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里面有隐隐的灯光透出来。 四周都是杂糙,乞丐猫着身子蹲下去,萧锦云也跟着蹲下去,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乞丐想了想,比出一个手,又加了跟指头。 “六个?” 乞丐没有回答,猫着腰往前走,萧锦云也猫着腰跟上去。 两人绕到房子后面,蹲在墙根下,那墙上正好有一扇窗户,透着亮光,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不清内容,萧锦云又把耳朵往墙上贴了帖。 忽然一声清脆的耳光,接着便是女人的尖叫从里面传来,还有叫骂:“狗杂碎,你要是打不死老娘,看老娘出去怎么弄死你。” 是十三娘的声音。 萧锦云绷紧了身体,连喘气也不敢大声。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又传出来:“老婊子,你到底说不说。” “呸!” 十三娘冷笑一声:“有本事你打死老娘,这么多年,老娘还没怕过谁。你们去告诉那姓杜的,我死了,他也别想逃过去。那帐本我已经让人保存妥当了。只要我一出事,那边立马就把帐本交到衙门去。” “你个老娘们!” 那边叫骂着,又扇了十三娘一个耳光。 这次十三娘像是早有准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听那男人愤怒地叫骂声,过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 正当萧锦云要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听那男人吼一声。 “老婊子,既然不说,就给我扒光她的衣服。” 第95章:一念之差 十三娘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萧锦云以为那些人是用错办法了。 却没想到,随后屋里传来十三娘的叫喊,还有激烈挣扎的声音。那叫骂声,一声比一声难听,也一声比一声惨烈。 听得萧锦云的心一声一声,像要跳出胸膛。 可是脚下却生了根一样,那晚王二壮给她的恐惧还留在心里,今晚又是那些人。可是她知道那种人为刀俎的绝望。 她忽然站起来。 “你干什么?” 乞丐勐然摁住她的肩,又把她摁回糙丛里。 “不能让那些人为非作歹,你没有经歷过,你不知道,但我今晚必须救她。” “那个人,也不是好人。” 萧锦云愣了下,乞丐仍死死摁住她的肩膀,“青楼里的人,大半都是逼良为娼。” 隔着支持的距离,萧锦云的目光正对着乞丐的目光,借着星光明月,她终于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 饱满鲜活,映出天上明月那泠泠的清辉。 “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好人坏人之分,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是今天这件事,我们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不知道乞丐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他真想袖手旁观,不可能跟着这些人,又返回去找她,带她来这里。 更何况,十三娘做的事也未必就伤天害理。 如果当年她没有救下秋笙,或许她便不会堕落风尘,但是等待她的却未必是比现在更好的命运。 这一点,秋笙自己应该也是明白的。 肩上那双手的力道放松了一些,萧锦云站起来摸索着往正院去。身后那乞丐忽然叫住她。 她转过头就听乞丐说:“他们人太多,不能硬闯,我想办法引开他们,你再进去。” 萧锦云原本以为他是要劝自己,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晃神的功夫,乞丐已经绕着墙根跑开了。 她神出手,那个“哎”字还卡在喉咙里,就见不远处乞丐捡起一块石头,勐地从那窗户扔了进去。 “分头行动。” 乞丐丢下这四个字,拔腿就跑得没影儿了。 萧锦云一愣,看着那消失在墙角的背影,这种时候,那背影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气魄。 屋里有人叫起来,十三娘得叫骂声也停止了,却听她哈哈大笑起来,直骂:“报应,报应啊。你们今天要是弄不死我,就给我等着……” 话没说完声音忽然断了,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听屋内有人喊了声:“出去看看!”里面立马便响起凌乱的脚步。 萧锦云回过神,拔腿就往乞丐相反的方向跑去。 院子里仍亮着灯,她不敢从前门进去,只能找了处坏掉的篱笆,灯光从房间里透出来,把那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院子的杂糙里,像是山魈野鬼。 萧锦云数不清有多少个影子,便没法判断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全都出来了。想了想,躲到墙根处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墙里去。 这时便听屋里有人喊:“那边那边,在那边。” 她赶紧拔腿跑,但不敢跑远了,只围着那屋子转。跑到屋后的墙根处,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喊,“人在那边,快追。” “跑那边去了!”身后的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停了下脚步,调转头就急急忙忙追过去。 萧锦云听到四下已经没了动静,才绕着墙根返回去,走到方才那地儿的篱笆处,知道时间紧迫,心一横便跨了过去。 第87页 这院子不大,像是早已衰败的样。中间被踩出一条道,四周都是乱糟糟的杂糙。萧景云慌忙拨开那些杂糙,一刻也不敢耽搁,就朝屋里跑去。 那房子都配着几间屋子,但只有一间亮着灯。门也是虚掩着的,萧景云一把推开门,果然就见十三娘被捆绑着扔在角落里。 披头散髮,鬼魅一样,哪里还有平素那般在人前的光鲜亮丽。 屋子里的人已经被引出去了,只有十三娘一个人,背着手,不甘心地在墙上蹭来蹭去。听到开门的声音,身体勐然一颤,抬起头。 大约没想到会是萧景云,愣了下,嘴里便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但她嘴上被塞了一块破布,任凭怎么喊也说不出话来。 萧景云不敢迟疑,过去扯开那破布,就听十三娘问:“你怎么在这里?” 萧景云来不及解释,只绕到她身后,手忙脚乱地解那些绳子,“十三娘,我先带你走,有什么事离开这里再说。” 十三娘也是聪明人,便不再问什么,配合着萧锦云解开了绳子。 萧锦云扶十三娘站起来,但她的脚被捆了太久,已经麻木,奋力站了几次,还是坐在了地上。 萧景云又把她拽起来,十三娘脸上受了伤,左边脸肿得很高,嘴角还有血,身上也是一碰就疼 萧景云不敢太用力,但眼看着外面的天气黑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就会返回。 她索性蹲下来,拽着十三娘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背上,“你抱紧我,我背你出去。” 十三娘手上脚上都是绳子捆出来的痕迹,她方才挣扎得厉害,绳子勒进肉里也越紧。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萧景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立马配合。 十三娘也知道萧锦云是个女儿身,不过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大的力气。愣了下,已经趴在她的背上。 自嘲地冷哼一声,道:“没想到我也有今天,还要靠个小丫头来救我。不过,你既然来救我,就是我的恩人。只要今晚我们能出去,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绝不会含煳。” 萧锦云没有回答,一手扶住十三娘,一手撑着地面强站起来。 他自小干农活长大,力气自然有,加上十三娘也瘦的厉害,只要能避开那些人,背着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萧锦云却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回来。 自己刚背着十三娘出了屋门,外面那半开的大门就忽然被人撞了个大开。 有个人歪歪倒倒地窜进来,膝盖一弯就摔倒在杂糙里,后面紧跟着走进来一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 “臭叫花子,我让你给我装神弄鬼。”一脚踢在那人的大腿上,那人疼得哼哼唧唧,也不敢还嘴,只顾爬在地上求饶。 萧锦云听得分明,那声音,分明是方才跑出去的小乞丐。 第96章:蛛丝马迹 小乞丐也看到了她,她还站在房门口,灯光从房里射出来,正好被她的背挡住。但仍有亮光穿过她身体的fèng隙,投到院子里来。 四目相对,仿佛是愣了下,小乞丐忽然大喊一声:“快跑!” 这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站在大门口那些人也看到了萧锦云。 萧锦云勐然回过神,拔腿就往旁边的篱笆外跑去。 可站在门口的那人反应也快,顾不得那乞丐,奔着萧锦云就追了过去,边追还边喊:“堵住他们,快堵住他们。” 他身后的人愣了一下,立时便大叫起来,有人跟着一起追过去,有人从门外绕着篱笆堵追萧景云。 萧景云的身手也算矫健,可到底是个女生,而且背上还背着个人。 那些人三步两步跑过来,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背上的十三娘也着急,对他喊:“放我下来,你先走。” 萧锦云并不听她的,脚步一刻也不敢停,继续往前跑。 眼看着那些人从周围包抄过来,十三娘娘更急了,大叫:“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跑,跑出去叫人来。” 说着整个人就往下挣,萧景云的手也抱不住,只听咚的一声,十三娘就落到了地上。 萧锦云却犹豫了,转回头来想拉她,被十三娘一掌推出去,“走,出去叫人。” 十三娘喊得撕心裂肺,萧锦云心一横,爬起来就要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追上来,三四个人把她们围在中间,喘着气,脸上都是狰狞。 为首的一个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锦云:“真是个不怕死的,那晚就让你跑了,现在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后面两个人拖着小乞丐也过来了。 只听其中一人道:“看来他们还是一伙的,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晚没能治得了这丫头,这些天又找不到这乞丐的影子,却没想到现在都赶着来送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一脚踢在小乞丐的小腿上,又弯下腰,从鞋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萧锦云的目光从那手上掠过,落在那人的鞋上。借着月光,那鞋子竟然有几分眼熟。 她的目光在几人的鞋上都转了一圈,六人中,有好几个人都穿着那样的鞋子。萧锦云忽然想起来,那日她跟灵儿姐去河港。 那停靠在港里的那艘船,船上的监工正是穿的这样的鞋子。 这种鞋子,是出河的商船统一配给的,鞋底也打着统一的标记。萧锦云装作不经意地挪开目光。 那人拿着匕首,在小乞丐面前比划了一番,冷笑:“听说,那天晚上就是这个乞丐坏了我们的事,而且他还看到不少事情。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不知道吗?” 说着那雪白的刀刃就比上了小乞丐的脖子,他吓得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动,但身体就那么瘫软下去。 旁边为首的那个拦住了那人的手,“别胡来,一会儿杜爷过来,先听听他怎么说。” “还听什么听,直接解决了算了。”那人不耐烦。 为首的人却拧着眉,拦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老娘们儿说她手里抄了一份帐本,要是她出事,帐本也会泄露给官府。这事儿我们不能拿主意,要是出了纰漏,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还是等杜爷来了再说吧。” 说着转头对其他人吩咐:“你们先把人带回去,好好守着,我们去看看杜爷和李老闆什么时候过来,顺便弄点吃的。” 那几人一听说吃的,顿时有了精神,踢踢打打地把萧锦云他们又带回了院子里。 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人朝着他们唾了一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大晚上的,还得守着他们。” 说这“砰”地一声把外面的门拉上了,那门也是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有几条fèng隙,那几个人把唯一的小油灯也点走了,屋里漆黑一片。 正好有月光从fèng隙里洒进来,在门口洒下几道泠泠的清霜。 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也格外地清澈,在外面的时候萧锦云没有注意看,可现在几个人都被捆绑了手脚丢在这屋子里。 第88页 隔着咫尺的距离,萧锦云才看到小乞丐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十三娘的脸也是肿的,青一块红一块,这里又是荒郊野外,就算那些人在这里把他们弄死埋了,也未必会有人发现。 那些人就在屋檐底下点了一堆火,火光跳跃,映得整座院子都是影影绰绰的。 萧锦云他们在屋里,离得很近,但被捆绑得根本无法动弹。十三娘仍靠在那个角落里,只是不再挣扎。 背靠在墙上,闭着眼。 屋里很静,静得只听得到几个人的唿吸声。忽然,那片寂静里穿了一声轻笑,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萧锦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就听十三娘喃喃开了口:“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没想到遇人不淑,又瞎了眼睛,才会把一条狼放在自己身边。” “我原本以为,他贪点小钱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连我也算计。我虽然不会查看那明细的帐目,但是宝香楼是我的,这么多年,出入的银子我心里能没数?跟我耍心眼儿,也不看看老娘我是吃什么饭的。” 十三娘说这些话原本还轻合着眼睛,但说着便带上了几分刻薄。 或许是后悔了,但是这么多年,要说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却也是假的。 不过,萧锦云却对她那些事不感兴趣,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人脚上的鞋子,还有当初她和灵儿姐看到的,留在那墙上的印记。 乞丐说,那杀人的两个人,就是翻墙过去,把那人扔进河里的。 而那墙上留下的鞋印,又跟这些人的鞋子一样。 这些人听命于杜爷,杜爷手里又有一本印着商船标识的帐本。更巧的是,不久以前,这些人要杀她。 而那晚,她和沈珩那晚在芙蓉阁那番对话以后,那些人又要对乞丐下手。 今晚他们又抓了十三娘,萧锦云分明听到杜爷说,是十三娘逼他。而那些人又说,十三娘手里抄了一份那帐本。 第97章:听天由命 夜色开始陷入一片无边的寂静里,门外有夜风吹过,吹皱了一院的杂糙,吹得火苗歪歪扭扭。 那些人坐在破败的廊檐底下,断断续续不知说着什么,偶尔有一两句传进来,传进萧锦云的耳朵里。 可是屋里仍然沉寂得可怕,只有十三娘的声音慢慢地,一句一句在絮叨着什么。萧锦云无心去听,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唿之欲出,就差那么一点。 十三娘还在絮叨,说着那些从前的事,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停下来,像是累极了的人停下来歇息。 月光流转,越过屋外的火光照进来,萧锦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没想到,十三娘还是个念旧情的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十三娘待杜爷倒是有情有人。” 提到那个名字,萧锦云明显看到十三娘的身体颤了一下,整个人似乎都绷紧了。 也不再说话。 萧锦云却冷笑一声:“自古情谊最难得,但却又是最廉价的。若是遇到有情有义的人,那便怎么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不知,自古有多少人都是真心错付。” “真心错付。” 十三娘像是冷笑了一声,她是何其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萧锦云在说什么。只是,语气却忽然一冷,仿佛方才那惆怅感慨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谁对谁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在这世间找不到更多的温暖,抱在一起相互慰藉罢了。只是,人非糙木,孰能无情。” 看向萧锦云,“你才多大年纪,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等我从这里出去,该报的仇一个都不会落。这么多年了,我十三娘对谁心慈手软过?” 萧锦云的确是怔了一下,她说那些话,无非是想从十三娘口中问出点什么,也怕十三娘感情用事,原谅杜爷。 若真是那样,最后吃亏的就该是萧锦云自己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十三娘一眼就看穿了。 不过,既然看穿了,她也不再遮掩,道:“十三娘是聪明人,那我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现在我们被捆在一条绳上,那我有话也就直说了。这事儿是谁做的,您心里也该有数,不仅是您,前几天我也被绑过。我是因为偷听了一些事,有人想杀人灭口。” 说着,扭头对着小乞丐的位置:“这位小兄弟也是,刚才的话您也听到了,他们不仅要害我,连这位小兄弟也不放过。” “那你们可真够倒霉的。” 十三娘这句话虽然听起来不在意,却仍竖着耳朵等着萧锦云的下文。 萧锦云也不跟她计较,她告诉十三娘这些,也不是白告诉的。 不过,她得先拿出自己的诚意,道:“十三娘难道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连这位小兄弟也不放过吗?” 十三娘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她知道萧锦云会说,萧锦云也不卖关子,接着道:“那天我告诉您的那本帐本,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位小兄弟看到一些事情,恐怕他们是要杀人灭口。” 说完看向角落那边,忽然问:“”十三娘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角落那边传来一声轻哼,借着门外的火光,萧锦云似乎是看到十三娘的的唇角往上勾了勾,道:“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么说,我跟你们就算站在同一条船上了吗?我想知道的事,我自己能查清楚,用得着你给我说?” 说着又闭上眼睛,往后靠在墙上。 萧锦云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再开口,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也不再说话,如今他们都被捆绑在这里,死生难料。 那些人说,等杜爷来了再处置,那杜爷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 萧锦云想着渐渐入神,却又听十三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仿佛嘆了口气,才说:“罢了,多个人也多分力,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不就是帐本吗?这是我的保命符,我原本是用来骗外面那些人的,那帐本,我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哪来的什么备份。” “那你……” 萧锦云惊得说不出话,先前听十三娘说得有模有样,竟然连她都骗了过去。可是十三手里如果没有帐本,那么他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几分。 “不过……”这时又听十三娘开口,“帐本我虽然没拿到,但顺着那帐本,我却也查到一些事情。那姓杜的,可不是我们宝香楼的帐房这么简单,这个人,早就跟那些行船的勾结在一起,暗地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到这里,萧锦云的耳朵都竖起来,这杜爷,果真干的不是什么好事。若只是贪些银两也就罢了,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了。 萧锦云倒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前几日我就是偷听到杜爷跟天葵姑娘说的话杜爷说,天葵姑娘跟县官老爷走得近,这件事还得天葵姑娘出面,去让县官老爷那边通融一下。” 萧锦云把那日杜爷和天葵在楼梯后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十三娘,她无心搬弄是非,只是,天葵若是跟杜爷走得近,自然也是要防着的。 第89页 还有青红的事,她也索性一併讲了。 “哼。”十三娘极冷地哼了一声,“他倒是知道拉拢人心。还有天葵那个吃里扒外的,我早就看她有问题里,两个人整天眉来眼去,以为老娘眼瞎了。说她几句,还敢跑去告状,真把自己当老闆娘了。” 萧锦云没有接话,十三娘自己骂了几句也就没了心情,靠在墙边不知想了会儿什么,才道:“天葵是我一手捧起来的,平时惹急了虽然张口也骂几句,但从来没对她苛刻过,不过既然她自己愿意作死,我也拦不住。” 顿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萧锦云:“倒是你这丫头,有那么几分心眼儿,我看你到现在也不急,恐怕早想好了后招吧。” 萧锦云正听着十三娘的话,忽然被她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招了,出来的时候正着急,也没敢跟任何人提起,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找秋笙的事萧锦云没有提起,现在只看老天给不给他们活路了。 十三娘却只笑一声:“听天由命,我看你可不像个听天由命的人。” 第98章:情断义绝 可是,话虽这么说,十三娘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接着先前的说下去:“算了,冲着你来这趟,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那姓杜的的确没干出什么好事,他要是贪几个钱就算了。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他的野心却越来越大,不仅私底下做了假帐煳弄我,还想霸占我整个宝香楼。” 冷哼一声:“现在更是跟几个船商勾结,在那货物里偷运私盐。真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惹上我,或许我心情好了还能放他一马,惹上官府,可没人救得了他。” 说这些话时,十三娘的声音一直都是冷冷的,看样子,对杜爷那仅有的一点感情,也经不住这一晚的心寒。 十三娘的话,萧锦云不知道该如何接,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那些想法。 那小乞丐更是被扔进来就没有话说,或许是在害怕,听他们说话也没有一点反应。十三娘也不再开口问,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萧锦云不时隔着窗户瞧一瞧外面的天光,那窗户虽然没有锁死,但想爬出一个人也不大可能 更何况那些人就在外面,而他们又被捆绑的手脚。 外面的天色似乎愈见黑了,萧景云看着那团是浓墨韵染开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里忽然传来十三娘一声轻笑。 “你也不用瞒我,老娘在这舟山县混了那么多年,便是靠看人吃饭的。没有点眼力见儿,敢去赚那些人的钱?” 说着睁开眼,看向萧锦云,“我知道你今天不是空手而来的,说说吧,你想什么后招?” 萧锦云没有立马回答,只看着十三娘,看了很久才终于张嘴,但却是问十三娘的,“不知十三娘如何看待秋笙姑娘,您觉得她值得信任吗?” 十三娘似乎是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一声,却不再问。只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从门fèng里看着外面的天色,喃喃的碎念:“秋笙,那个丫头…”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那语气里的意味萧锦云也没有听出来,一时更揣摩不透。 而十三娘忽然转了话锋,轻哼一声,道:“我看你这丫头也不是简单的,你来我那楼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锦云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然后才开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到十三娘的楼里自然是为了赚钱。” 顿了顿,似乎连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辞太过敷衍,又道:“我是被寄养在舅舅和舅娘养大的,可我不是他们亲生的,现在那家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愿在那乡下。我想在城里立足,所以我需要很多的钱。” 黑暗里,十三娘没有说话,却似乎点了点头,很久才道:“喜欢钱是好事,喜欢钱的人听话,不过喜欢钱,也容易养出野心来。可别动了什么歪心思,否则到头来也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这话像是感慨,但又像是在说杜爷。只是话头点到为止,十三娘又笑了一声:“看我这话说得,自己都是个做皮肉生意的,祸害的是年轻的姑娘,勾引的是被人的丈夫,破坏的也是别人的家庭。明里暗里,其实别人也没把我当好东西。” 说着又闭上眼睛,慢慢往墙上靠去。 她不再多说,萧景云也不再多问,只抬头望着外面那片天,漆黑一片,像是一潭死水,任凭什么也搅不出半丝的波澜。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安静了下来,那些人或许也累了,院子里只剩下一片火光,还有风声和虫鸣。 这样的安静反倒叫人害怕,萧锦云在心里默默掐算着时间,要是不出意外大约也快有人来了。 可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正是这样的时候才让人心急,偶尔听到有风吹杂糙的声音,也带着鬼哭狼嚎的萧瑟。 远处那水田间,是此起彼伏的蛙声一片。晚风吹过,半夜鸣蝉,一声一声叫得人心头越发燥热。 可风却很大,像是大雨将至,只有外面的夜色,依旧沉闷。 “噼啪!”天上忽然打了一个惊雷,闪电在天幕上拉出一条口子。那乞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子勐地一颤。 他在害怕! 萧景云也怕,但她庆幸是在夜里,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努力让自己沉着声音。 看向乞丐问:“你没事儿吧?” 乞丐没有回答,只把身子缩成一团,似乎还忍不住在发颤,但仍然摇摇头,算是对萧景云的回应。 到了这种时候,十三娘反而安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 萧锦云也没有再过问,正想合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见十年娘坐直了身体,嘴里吐出两个字。 “来了” 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院子里的火光早已经微弱下来,但仍然不甘心似的跳跃着,偶尔有人添一根柴,便怎么也不肯熄灭。 大门刚打开,就立马就有人喊:“杜爷来了,起来起来,都起来,快,杜爷来了。” 竟然是杜爷。 萧锦云心里一紧,看向十三娘,看似很平静,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倒是十三娘,脸上去没有什么表情。 萧锦云听到脚步声跑下院子,外面也有脚步声进来。那些人在说话,但夹在风里,听不真切。 不过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有人踢开了门。 火光顿时映进屋里,萧锦云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接着就有人走近来,萧锦云的眼睛还没适应,那人已经停了脚步。 “杜爷真是好气魄,拿着我宝香楼的钱,背着我人在外面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你养的这些人,可真是有种啊!” 是十三娘的声音,在这沉闷的夜晚显得有些尖锐,似乎还带着讽刺。 但杜爷没有生气,也没有马上说话,眯着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才轻蔑一笑:“怎么,没想到吧,你竟然也有今天。” 第90页 那语气竟不像是在对自己的老情人,而是在对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第99章:一样的脸 十三娘也不在意,像是早料到了,虽然双手被捆绑在身后,披头散髮显得有些狼狈,却仍然毫不掩饰地抬头看着他。 “我是有今天,人人都有今天,你未必就没有。所以,你也不要太得意。”说着冷哼一声,“今天是个教训,但未必是一件坏事,我倒还听过一个词,叫反败为胜,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她就这么看着杜爷,目光直直的看进他的眼里。 杜爷身后有人拿着火把,那火把的灯光微有些晃眼。其他人都站在门口,屋门也没有关。外面的风吹进来,跳跃着把屋内的影子拉成了山魈野鬼。 杜爷便在那山魈野鬼的火光里,冷笑了一声,“反败为胜,我看你今天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还要如何反败为胜。” 说着蹲下身来,一把抓住十三娘的头髮,十分得意,“如果你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饶了你一命。” 杜爷的力气很大,丝毫不顾念从前的感情,十三娘被扯得头皮都在痛,但他却朝着杜爷的脸上唾了一口。 “呸,有本事你今天弄死我,弄死我,我也让你一起陪葬。”咧开嘴一笑,“可如果你弄不死我,之后我要怎么弄你,你可就别跟我求饶。” 十三娘的话说得非常决绝,不给对方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萧锦云看到她似乎是在笑,但那表情却淡的很,让人捉摸不透。 萧锦云看得有些恍惚,只觉得这样的十三娘,竟让人忍不住地敬佩。 不择手段谁都会,可是她却还留着自己的良心,不违背道义,也不伤天害理。 但她却不懂得低头,到了这种时候,跟杜爷较劲儿,吃亏的还是自己。杜爷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那巴掌打得不轻。 十三娘的脸本来就是肿的,这一巴掌打得她嘴角开花,嘴里的血登时便流了出来。 萧锦云也吓住了,没想到杜爷下这么狠的手。 但杜爷却丝毫没有怜悯,一把掐住十三娘的脖子:“你要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我杀不了你,也能慢慢地折磨你,到时候我就让你生不如死。我还不信,你在我手里,还有人敢把帐本泄露出去。” “呸!” 十三娘等着一双眼睛,眼里布满了血丝,看着杜爷,全都是憎恨:“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是个狠人儿,这么多年,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开门迎客都是一张笑脸,遇到闹事的也能解决得妥妥帖帖。 软话不是不会说,但大概只是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哪怕是别人也好,可偏偏这个人还是她一手提拔,甚至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杜爷扯着她的头髮往后拽:“这么多年,老子伺候你也够了,到了现在你还跟我摆谱,老婊子,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杜爷的眼睛也红了,话里全是恶毒,仿佛十三娘做的全是十恶不赦的事。 那模样连十三娘也吓了一跳,连头顶上的疼都忘了。但杜爷却忽然发了狠一样,掐住她的脖子。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左右我。真把你自己当我什么人了吗,凭什么看不起我,啊,凭什么看不起我?” 杜爷像是失了心智,掐住十三娘不妨,十三娘不过那片刻失神的功夫,就已经脸红脖子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萧锦云看情况不对,顾不得自己还被捆绑着手脚,勐然前倾扑过去,“你干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 杜爷一手把她丢开,“你算什么东西,偿命,我倒要看看弄死这老婊子,谁来找我偿命!”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萧锦云被仍在地上,艰难地要爬起来,却见旁边的小乞丐忽然整个身子撞过去,“放开她!” 他这一撞,还真把杜爷撞得踉跄了几步,掐着十三娘脖子的手也放开了。 十三娘摔在地上,像是要连心带肺都一起咳出来。 杜爷抬手要打小乞丐,哪只小乞丐反应更快,跳起来就咬住他的手。 杜爷被咬得龇牙咧嘴,小乞丐却越是发狠,任凭他怎么拖拽自己的头髮也不松口。 “废物,还看着干嘛,过来弄开他!” 杜爷咬着牙吼了一声,门外的人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拥进来。 那些人是跟着杜爷的,也是狠人,拳打脚踢都是下了死手的。小乞丐吃痛不住,只好松了口。 那些人还不停手,杜爷气得大喊:“给我往死里打。” 那些人得了命令,就更加肆无忌惮。萧锦云惊叫起来,爬过去想要护住小乞丐,这时候,门外忽然又跑过来一个人。 那人没有进来,站在门口急急忙忙地喊:“杜爷,杜爷,张老闆来了,说有要紧的是找您。” 杜爷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这才抬手:“先别打了,张老闆来了,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 带着人就走,但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头来。 “那老婊子先留下,剩下的两个,你们看着弄,记得要处理干净。” 说完就走了出去,留在的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不怀好意地朝萧锦云看来。 门大开的时候,萧锦云听到杜爷喊了声:“张老闆。”抬起头,正看到一个人在往这边走。 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是她见过的——不正是那个发现尸体,栽赃到运来客栈掌柜头上那个里甲吗? 竟然是他! 萧锦云怎么也没想到,但她却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乞丐告诉她的那些话,他们在找什么东西,似乎还提到是在哪个客栈里。 那么那个客栈会不会就是运来客栈,那掌柜也承认了,河里捞起来的其中一具尸体,的确是在他客栈里住过的。 后来那天早上也没打招唿就走了,店小二去收拾房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那么,事情就绝对不是巧合。 而十三娘又告诉她,杜爷跟外面的人勾结,瞒天过海,在做私盐的生意。 萧锦云曾经听江先生提起过,在大唐,盐和铁的经营权都是国家所有,不许商人私下里买卖的。 若杜爷真是勾结了这里甲做这种事,那别提杀人了,只走私这一件,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第100章:你没事吧 萧锦云还在惊疑中,只见门外那几个人已经走进来,逼近她面前,脸上写的都是不怀好意。 跟陈礼州、跟王二壮一模一样。 萧锦云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可是小乞丐却忽然扑过来挡在她面前。其中一人抬脚来替他,他动作飞快,忽然抱住那条腿,勐一低头就咬了下去。 那人哇哇大叫,身后的人都错愕得回不过神来。 小乞丐却早有准备,抱着那人的腿往前用力一拉,那人应声倒地,还砸倒了身后的两个人。 小乞丐便看准空隙,回过身推了萧锦云一把。 第91页 “你干什么?” 此时,萧锦云才回过神。 “我给你解开。” 小乞丐把她推得转了半圈,正好抓住她手上的绳子。那绳子打的是死结,却被三下五除二地解开。 十三娘从错愕中回过神,大叫:“还有我,小叫花子,快给我解开。” 小乞丐却没有搭理她,解开萧锦云又低头去解自己脚上的绳子,边对萧锦云喊:“快,把你脚上的也解开。” 萧锦云这才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脚上的绳子,但是捆得久了,手腕都麻木了。那几个人嘴里骂着粗话,爬起来。 为首的那个大喊:“小叫花子,给我摁住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萧锦云一看动刀心里就慌了,手也使不上力。那些人围过来,小乞丐拖着她就跳到了旁边。 这房子久无人住,便有些年久失修,那镶嵌的墙上的窗棂也摇摇欲坠,小乞丐顺着拽断一根,把萧锦云推到自己身后。 他手里有了武器,又是虎视眈眈的模样,那些人也观望着不敢过来。 小乞丐便对着萧锦云喊:“拉开窗户,跳出去!” 他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眼睛被火光映成了赤红色的。他身后就是萧锦云,萧锦云身后就是窗户。 窗户半开着,但是空间很小,想从窗口跳出去不容易,得费一些力气。 萧锦云用力拉那块垂下来的窗棂,“啪”地一声,窗棂断了,萧锦云又惊又怕,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跳出去!” 乞丐忽然喊一声。 萧锦云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有个人忽然向他们扑过来,乞丐挥舞着棍子就迎上去,另外几个人也趁机扑了过来。 “快走,叫人!” 乞丐艰难地喊出这句话,被人一脚踢到了地上。 萧锦云心底一紧,要扑过去,但看到乞丐挥舞着棍子还在硬撑,心下一横,转身就要跳。 “等一下,先救我,救我一起出去,我能叫到人!” 是十三娘。 但小乞丐却喊:“走啊!” “你一个人,跑出去也没用的。” “快走!” 一声一声,萧锦云的心都被喊乱了,但十三娘还在喊:“你去哪找人,衙门吗,你别忘了那天他们说的话,你敢保证衙门会派人来?” “你先放了我,我知道去哪里叫人!” 萧锦云还愣着,十三娘恨铁不成钢:“快啊!” 她像是勐然回过神,朝十三娘跑过去。那天杜爷的话她听到了,天葵得那县令的喜欢,县令未必就不知道他们这些事。 还有方才她看到的那个人,那个里甲,万一他们真的是官商勾结呢? 萧锦云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给十三娘解绳子。有个人朝她走过来,小乞丐一把抱住那人的腿。 那人险些摔倒,转头又狠狠踢了小乞丐几脚。 小乞丐身体本就孱弱,哪里是那些大汉的对手,被他们一阵拳打脚踢,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可是她看着萧锦云,还是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抱紧那人的腿。 十三娘的绳子解开了,可是小乞丐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拳脚。手一松仰面躺在地上就不动了。 “等一下。” 有人喊了句,其他人都停下手脚,喊话的那人蹲下来,手指放在小乞丐的鼻子底下,试探了片刻,站起来:“还有气。” 另一个人又踢了一脚:“叫花子也想逞英雄。”朝着小乞丐轻蔑的唾了一口。 小乞丐还想爬起来,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他仰躺在地上,看着房顶上那破败的房梁,看着围在他周遭凶神恶煞的人,最后才转头看向萧锦云。 连他自己也惊讶,方才那瞬间,自己做了什么呢? 他一直不动声色,偷偷摩开手上的绳索。他原本可以逃跑的,可是却妄想着救人。那时候,他竟然忘了自己是个乞丐。 也忘了自己是在不自量力。 他看着那些人走过去,扯着萧锦云,又重新把十三娘绑起来,十三娘挡在萧锦云面前,大概是想护她。 但有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匕首,比在她的脸上,“杜爷吩咐先留着你,但并不代表我不敢动你。” 那刀比在十三娘的脸上,眼看就要划下去。 十三娘是果决的人,但这些人也都心狠手辣。人在屋檐下,外面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像是一锅大木头棒子也搅不开的粥。 又黏又稠,都到现在了,还没有人来,也许真的不会有人再来了。 十三娘也怕了,终于在那人的刀锋逼近的时候,踉跄着往后退去。 那人笑了一下,“老婊子,算是识趣。” 说着让人把十三娘捆上,自己却一把将萧锦云扯了过去。 乞丐伸出手,妄图抓住点什么。但是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只是个乞丐,什么也抓不住。 握紧的手慢慢放开,落到地上,他听到衣服被撕碎的声音,只能把头偏向另一边。 可大门外忽然传来响动,他看到火光晃动,然后有人影从门外进来了,火光的映衬里,那些人个个面目刚正,都穿着官家的衣服。 青阳出现的时候,萧锦云竟然愣得没有回过神。他身后还跟着衙门的人。屋里的几个人拔腿想跑,为首的衙役一声令下,就背拦住了前后的去路。 青阳仍是那副冰冷的神色,眉间萦绕着戾气。他只看了萧锦云一眼,萧锦云也没奢望他来理会自己。 可他却脱下外套,将她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腿一起裹住,“公子让我来带你,你没事吧?” 这些话虽然是关心,但是却只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终于发到一百章了,开森,可是竟然都没大家的流言,桑心! 第101章:好戏上演 萧锦云是被青阳抱出去的,后面的事有衙役,有十三娘,也就不用她操心了。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 挣扎了一下,看向地上的小乞丐。 小乞丐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匍匐在地上,目光正看向他们。 青阳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蓬头垢面的人。但他并没有要管的意思,抱着萧锦云继续往外走。 “他是重要证人!” 再开口,萧锦云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涩,但还是接着说,“他看到了那天的事,那些黑衣人……还有,你们回去处理尸体。” 小乞丐说,那晚回去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桃枝,那剩下两个身手不错的,应该就是青阳和青云了。 果真,青阳的脚步顿了下,虽然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应了萧锦云一声:“知道了。” 走到门外,萧锦云没想到门外还有人,应该是在外面接应的,青阳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淡淡说了句;“里面有个乞丐,留着还有用。” 两人会意,便往里面走去。 青阳把萧锦云放到门外那匹马背上,萧锦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这样的场景她不是第一次经歷。 第92页 这次对方虽然人多,但她却没有前几次那样的害怕。 只是觉得疲惫,陈家也好,王二壮也罢,更甚至是现在的杜爷,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招惹过任何人。 可是却谁都不肯放过她。 青阳没有把萧锦云送回宝香楼,而是送到了客栈。萧锦云裹着青阳的衣服不方便,只能任由青阳抱着进了客房。 沈珩早已经等在客房里,见他们进来,微微蹙眉。 桃枝也在房间里,见自家主子的神色,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青阳避开,道:“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去给她找一套能换的吧。” 他的语气没什么情绪,虽是商量,却带着不容置疑。桃枝看了眼萧锦云,又看了眼沈珩,便出门去了。 青阳把萧锦云放到床上,沈珩走过来,并不看青阳,只看着萧锦云,问:“有没有什么事?” 萧锦云有些脱力,但还是睁开眼睛,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沈珩俯下身,给她拉过被子,才道:“县衙的牢房,还锁不住我。不过,今晚倒是有场好戏。” 说着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继续道:“应该快开场了,但你现在身子虚,好好休息,我让桃枝留下来照顾你,明早我再来看你。” 说着,起身要走。 萧锦云勐然拉住他的衣袖,“带着我。” 沈珩拿开她的手:“你在这里休息。”明明和颜悦色,语气却不容商量。 萧锦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青阳了跟了出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桃枝回来的时候,沈珩刚走不久,萧锦云也没敢睡得太熟,听到有人推门便醒了。 桃枝捧着衣服进来,见屋子里只剩下萧锦云一个人,脚步停了下,才走过来,在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公子出去了吗?” 萧锦云双手捏着被角,望着头顶上那粗布打出来的蚊帐,似乎好片刻才缓过神,道:“他说有事,先走了,明早再过来。” 桃枝似乎有些不解,走到床边,把衣服整整齐齐地放下,才道:“是案子的事吗?那就奇怪了,公子怎么自己就走了。” 萧锦云以为桃枝是在担心,便答:“应该不会有事,有青阳跟着他。” 说话间只觉嗓子有些干涩,没忍住咳嗽起来,桃枝便起身去给她倒水,又:“我知道,不过,公子今晚在这里等着,原本是想带您一起去的,不过……” 拧一下眉又舒展开,笑起来:“不过,也许公子是见您受了惊,想让您多休息一下。” 桃枝的话虽然说得好听,但萧锦云也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沈珩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走到时候,明明压着些什么情绪。 但萧锦云也没有问,她知道问不出结果,桃枝是沈珩的人,这些话也有意无意在说沈珩的好。 有些事未必她就会告诉萧锦云。 萧锦云只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是案子的事有什么线索了吗?” 桃枝没有马上回答,端了一杯水走到床边,萧锦云已经自己扶着床坐了起来。 桃枝把水递过来,水面轻轻荡漾,水波一层一层散开,碰到杯壁有折回来,把那油灯里跳跃的火光映得水波粼粼。 萧锦云把杯子接在手里,便听桃枝道:“是运来客栈那老闆的案子,跟公子那案子其实是两码事,原本公子也不打算管,但是那些人不是对您……” 桃枝看萧锦云一眼,才继续:“公子说,现在纵容了他们,后患无穷,所以便把那案子一起管了。今晚官兵便会带人去搜客栈,那些人也跑不掉了。” “什么人?” “害您的那些人啊。”桃枝脸上仍微又笑意,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明眸皓齿,已见得是个难得的美人胚。 “你是说……杜爷?” 这么个想法掠过脑际,萧锦云顿时有了精神,放下手里的水杯,看向桃枝:“你家公子说,今晚有场好戏,到底是什么事?” 桃枝面有犹豫之色,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萧锦云知她是个谨慎的人,便道:“你也知道,今晚是我状态不好,但明早沈公子来,仍是要说的。你便现在告诉我,也没人会怪罪。” 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思被人看穿,桃枝有些窘迫,但还是开了口:“前些日子,姑娘不是跟公子说那鞋印和标记的事吗,后来公子让人去查了,果真跟那船上的人有关系。” 说到这里,桃枝压低了声音,看看房间的门,才道:“那些人贩卖私盐,牟取暴利。青阳去查出来,死的那个人便是个销货商。那晚住在运来客栈,天还没亮就离开,其实就是去河港接头了。只是没想到,两边生意没谈拢还发生了冲突,后来不知怎么就杀了人。” 萧锦云点头,贩卖私盐的事,她也听十三娘说了,这么看来,这件事便的确是跟那杜爷有关。 可是,那个里甲呢? 难道,他真的跟杜爷是勾结在一起的? 萧锦云在脑袋里把事情理了一遍,脉络终于清晰起来。当时到衙门报案的就是那里甲,据说后来也是他信誓旦旦,咬定兇手就是那客栈掌柜。 原来只是要找个替罪羊。 那么,今晚到底是什么好戏呢? 萧锦云问桃枝,桃枝也没说明白,只说,今晚官兵就会去抓那些人,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她也不太明白。 桃枝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在说谎,萧锦云便也不再多问。 这一夜,她确实受了些惊吓,整个人还没有缓过来。桃枝照顾她睡下,给她掖好被子便出门去了。 第102章:水落石出 沈珩是在鸡鸣丁夜四更的时候回来的,萧锦云整个人还有些昏沉,但是桃枝敲门进来,她便醒了过来。 穿戴洗漱完毕,桃枝带她到了另一间客房,沈珩和青阳都在。 萧锦云在沈珩对面坐下,起早的店小二便泡了茶端上来,沈珩倒了一杯茶,放到萧锦云面前。 看着她,眼里又是往日那般温和,问:“睡好了吗?” 萧锦云知他不是来闲聊的,不过,看他的模样,晚上的事想必是解决好了。便道:“好戏收场了,现在也给我讲讲,让我听听热闹吧。” 这会儿她精神好了一些,双手撑在桌上,再将脑袋捧在手心里,睁着一双还有些发肿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个男人。 沈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云淡风轻:“锦云这话里,怎么听出些不太友善的味道?” 萧锦云挑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珩没有说话,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像是在琢磨萧锦云的话。片刻,抬眼看她“不知锦云说的是那桩?” 萧锦云低头喝一口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喝在嘴里只觉舌尖苦涩,却笑得浑不在意。 放下茶杯,她才遗憾道:“昨晚错过一场好戏,心里难免不痛快。不过也怪自己大意,发生了那种事,才白白错过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给我讲讲吧。” 第93页 沈珩只用两只手指,便捏起了茶杯,他并不喝那杯茶,只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像是在品味萧锦云的话。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精彩的戏,不过,运来客栈那掌柜的案子破了。” “跟贩卖私盐有关系?” 萧锦云这么问,沈珩也并不惊讶,只略微沉吟,点头:“死的那个人也是贩卖私盐的,这些人早就串通起来,那些船商负责用船偷偷运送,然后运到各地的销货地点,都有人来接应。原本是相安无事,只是前段时间江宁府那边,官府有所察觉,查得严了,这些人要卖,成本就提高了。” 说道这里,沈珩看一眼萧锦云,萧锦云已经明白了大概,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那销货的商人就想压低价格,可是船商那边运输的价格也增大了,所以就不肯,两边发生了利益冲突,最后就没有和平解决,就……” 沈珩点头,“不过,除了利益,还有更麻烦的。那销货商人手里有他们每次交易的记录,帐单上双方都是签了字的。那商人是有备而来,拿着帐册威胁船商,没想到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 萧锦云感慨:“利益、贪念,都是身外之物,却没想到最后是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才丢了性命。” 说完又想起什么,道:“那销货商在河港是势单力薄,既然他要威胁他们,肯定是早有准备,所以……就算后来那销货商死了,他们也没找到那东西,是不是?” 她听小乞丐说过,那些人要找什么东西。 沈珩看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异样,但又笑:“景之说你心思缜密,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他的确比我会看人。” 沈珩的话算是在变相地夸萧锦云,但她脸上并无欣喜之色,又听沈珩道:“他们的确没有找到,不过,正因为这样,才能有昨晚那出守株待兔。” “你早知道他们在找那帐册?” “嗯。”沈珩并不否认,继续道,“我不仅知道他们在找那帐册,还知道他们怀疑那帐册就在查封的客栈里,所以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确定那帐册就在客栈里,也让他们知道,今早官兵便要再去盘查。” 萧锦云点头:“所以昨晚他们就按捺不住了,昨晚偷偷去了客栈。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局,官兵早已经守在外面。” 她想了想,又问:“不过,你们是怎么把消息放出去的?” “里甲。” 沈珩喝一口茶,放下茶杯,萧锦云听着那两个字,心里却一跳,想起自己昨晚也看到里甲的事。 道:“没想到真是贼喊捉贼,那里正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没想到竟然……” “不是里甲。” 沈珩打断她,见她愣住,又道:“是里甲的弟弟。那里甲有个弟弟,便是做船商的,平日里跟宝香楼的杜爷走得近。贩私盐的事,原本就是杜爷牵线搭桥的,后来见有利可图,他自己便也加入了进来。你看到的那帐本,就是他们贩卖私盐的罪证。” “不过……”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才道,“那帐本昨晚却没有搜到,大概是有所察觉,藏了起来。” 这种可能性倒是很大,但萧锦云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没想到,昨晚那人竟不是里正,而是他的弟弟。 可是…… “如果贩卖私盐的不是里甲,那官府怎么让他们得到消息呢?” 沈珩一笑:“走私的人虽然不是里甲,但却是他的亲弟弟。” 萧锦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解:“那万一,里甲没有去传话呢?” “不会的。”沈珩一手靠着桌子,倒是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买卖私盐是大罪,那里甲不会不维护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万一他并不知道……” “不会的,如果不知道,他不会不遗余力栽赃那客栈的掌柜,想让他来给自己弟弟顶罪。” “你是说……” “没错。”沈珩点头,“买卖私盐的事,里甲虽然不参与,可他那弟弟却是他一手养大的,两人从小相依为命,出了事他不可能放任不理。” 萧锦云听得直摇头:“可是他也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弟弟,就冤枉无辜,那掌柜也是有妻儿老小的,这么做简直……” 后面的话有些难听,萧锦云没再说下去。 沈珩看着她拧眉的模样,不置可否:“人性都是自私的,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不相干的人,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他忽然看向萧锦云,似乎在问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萧锦云怔了一下,一时竟哑口无言。 她没有至亲,也永远不会明白那样的感情。 可是沈珩却忽然又问:“你再想想,如果现在是里甲杀了人,他会不会把罪过推到自己弟弟身上?” 第103章:讨回公道 屋外已经过了五更天,日头渐渐爬上柳梢,屋内却只剩下沉默。萧锦云不明白沈珩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摇头。 “不会,既然他这么爱自己的弟弟,为了弟弟甚至不惜嫁祸给无辜的人。如果事发,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珩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私的人,永远都只会先想到自己。现在他爱自己的弟弟,因为那是他的亲人,除此之外,其他人便是外人。可若是触碰到自己的利益,那亲人也就变成了仇人。 萧锦云没有说话,沈珩说的话大约是有道理的,但听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萧锦云心里却隐隐有些排斥。 见到拧眉,沈珩也不再往下说,只道:“我说的也不一定正确,只是,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萧锦云没有回应他的话,转了个话题:“那这第二个案子算是查清了,可是另一具尸体怎么算?” 沈珩笑:“你不是找到人证了吗?” 萧锦云这才想起那个小乞丐,问:“他怎么样了?” 沈珩看向青阳,青阳站在旁边,身体站得笔直,像是冰冷不带感情的木头桩子。但偏偏他眉目生得极周正,薄唇一张一合,便答:“已经找大夫看了,没什么大碍,现在在县衙大牢里,明日过堂。” “为什么要关在大牢里?” 萧锦云有些不满,连音量也提高了。 青阳却没有再回答。她只能看向沈珩,沈珩道:“昨夜之事,还需他配合官府调查。” “可他又不是犯人。” “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沈珩语气沉静,萧锦云也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他们总能找到理由。可是到底是为了小乞丐的安全,还是只是怕失去一个证人,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或许沈珩说的没错,人性都是自私的。 第94页 萧锦云不欲争辩,她知道自己辩不过,只是,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方才进门后,沈珩说她不太友善,虽是句玩笑话,但他何等聪明,不会听不明白她那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昨晚临走,他的语气也不太友善。 这样一句玩笑话,萧锦云在表达自己对昨晚之事的不满。却也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 昨晚他说,县衙的牢狱还关不住他,可是在她出事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出现。虽然青阳也是奉他之命,但也可以看出,他给她的情义到底有限。 哪怕她还在尽心竭力帮他洗清冤屈。 他对她,到底还是防备着。 话说到这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算是清楚了。不过,对于昨晚的事,萧锦云也不想那么便宜就绕过那些人。 忽然问:“买卖私盐的事算是清楚了,那昨晚的事,官府会怎么算?” 沈珩的目光落在那茶杯里,忽然笑了,看着她:“锦云想怎么算?” “我怎么想都算,还的看衙门到时候怎么判,不过,这个公道我还是要讨回来的。” 沈珩没有接话,看了她许久,忽然笑起来:“相信公道自然是好,只是,有时候公道也未必真的就在人心。” “什么意思?” 萧锦云不懂,沈珩也不急着解释,只将话题转到案子上:“昨晚那案子,虽然抓到了人,可是却缺少最关键的证据。买卖私盐的事,那杜爷脱不了干系,我们心里都清楚,可是没有证据,就连衙门也拿他没有奈何。” “怎么会没有证据?”萧锦云忽然就急起来,道,“就算没找到杜爷那帐本,可不是还有那个销货商的帐册吗,应该也是罪证确凿了吧。” 沈珩点头:“那供货商住在客栈,帐册也的确藏在客栈里,不过,里面记了他们交易的数目,但是签字的都是船商,跟那个杜爷没有关系。虽然昨晚抓了人,但证据不够,只要他咬定不承认,官府也不能给他定罪。而昨晚绑你们的事,他更是绝口不认。” “可是那么多人……” “那些人都得了他的好处,大概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就连那船商,也没有把他供出来。” 萧锦云的目光落在剩下的半杯水上,权衡起利弊来。想了想,又道:“那现在就只能找到那帐本了。可杜爷是老狐狸,做事密不透风。既然那帐本是关键证据,他应该也早料到这些,所以……” 萧锦云看着那还在晃悠的水面,目光有些发散,道:“那帐本他应该也已经藏好了。” 萧锦云的手握住那茶杯,忽然抬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他时间不多,我猜他一定也藏不远,也许还在宝香楼里。” 她看着沈珩:“我一定会把帐本找到的。” 沈珩也看着她,眼里微有笑意,荡漾在眼角处,却始终不达眼底:“你非要置他于死地?” 萧锦云似乎也没想到,但怔了一剎后却坚定地点头:“他抓我两次,都是想之我于死地,从来没有想过放过我,我也不是软柿子只能由着人捏。更何况,他还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沈珩重复着她的话,像是在咀嚼,眼角的笑意却渐渐扩散,流连在唇畔,“是不是罪有应得不要紧,只要容不下他,他便是罪有应得。” 只要容不下他,他便是罪有应得……萧锦云还来不及品味这话里的意思,沈珩已经站起来,“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受了惊吓,这几天好好休息。” 说着,走出门去,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萧锦云:“你觉得,谁最有可能知道帐本的下落?” 他看着萧锦云,逆着门外的光,神色隐在一片晦暗里。但他的嘴角却有笑意,很浅很薄。 萧锦云看到他走出门去,只觉喉咙有些干涩,但还是张了张嘴,问:“杜爷跟你的案子并没有关系,你没必要……” 她咽了口唾沫,像是在期待什么,沈珩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官府的大牢关不住他,可他却自投罗网。 大隐隐于世,或许他正在躲避什么。 萧锦云只想到这种可能,但是,既然要躲避,在舟山县这种地方,跟杜爷那样的人过不去,显然不明智。 她想知道为什么。 沈珩没有再回头,目光越过走廊上的栏杆,越过对面的客房,淡然地吐出三个字:“有必要。” 桃枝是最后一个走出房门的,走到门口时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来,“那杜爷三番五次与姑娘为难,姑娘是聪明人,怎么会猜不透公子是为了什么?” 说完便转身,匆匆忙忙跟上了前面的步伐。 第104章:一波未平 为了她? 萧锦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也只是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桃枝说的都是沈珩的好坏,也许她知道,也许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萧锦云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了,沈珩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要做的事都有自己的目的。 屋里只剩下萧锦云一个人,楼下却渐渐热闹起来,不知是不是有客到了,楼下传来店小二殷勤的招唿声。 萧锦云回过神来,终只是笑了笑。 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图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锦云没有留在客栈,也没有去县衙。县衙那边沈珩会处理,可是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更想知道现在宝香楼那边如何了。 十三娘是个明白的女人,也是个记仇的女人,昨晚的仇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杜爷现在在衙门,但宝香楼里跟杜爷有关系的,可不止一个人。 蛋黄一样的太阳已经升上了房顶,日头高照,透过枝叶的fèng隙照在宝香楼三个大字上,照的楼头挂着的红灯笼越发鲜艷。 萧锦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那叫声带着让人心惊的悽厉,接着就是求饶。 “求求你,求求你,我错了,我什么都说。” 是天葵的声音。 萧锦云走进去,就见十三娘坐在花厅的正中间,头顶是悬挂的彩带。那些姑娘在她四周为了个圈,而她身后站着的,是楼里两个专门负责调教姑娘的壮汉。 萧锦云走进去,有人看到了她,轻声叫:“十三娘。”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便都朝萧锦云这边看了过来。 十三娘也抬眼看过来,看到萧锦云,怔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快,快去把萧姑娘给我请过来。” 说着自己也起身,朝萧锦云走来。 萧锦云虽然此时仍是男儿的打扮,但也不在意了。走过去大方跟十三娘打了招唿,倒是周围有几个姑娘眼尖,立即认出来。 “这不是新来的帐房吗?” 萧锦云也不解释,只对大家笑笑。十三娘立马招唿人,“去,再搬个凳子来。”说着挽了萧锦云,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自己的位置上。 第95页 而此时,萧锦云才看清,那些姑娘围成的圈里,还跪着一个人。 “天葵?” 那人虽然披头散髮,衣服都撕破了,但萧锦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心底稍稍有些异样,却也不意外。 天葵跟杜爷走得近,很多事情未必就不知道。 十三娘昨晚着了杜爷的道,但又没办法找杜爷出气,就只能找到他这个相好了。 萧锦云看着天葵,十三娘冷笑一声,对着周围那些姑娘:“我这个人赏罚分明,谁对我有恩,我记在心里,谁暗地里给我下过套,我也绝对不会忘。” 说着,看向萧锦云:“昨晚,是萧姑娘救了我,那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在这宝香楼里,你们看到她就要像看到我一样。” 周围鸦雀无声,那些姑娘看着萧锦云,眼里的神色都很复杂。 十三娘却忽然提高了音量,问:“听到没有?” 大家齐声答:“听到了。” 萧锦云却受宠若惊,不知十三娘为何如此,只急忙要站起来,“其实昨晚……” 十三娘按住她的肩膀,没有让她说下去,却道:“昨晚秋笙也功不可没,以后只要她愿意留在宝香楼,有我十三娘一口饭吃,也绝不会饿着她。当然,如果不想留在这里……” 她的目光扫向秋笙,继续道:“那我也随时给她自由。” 此话一出,四周的姑娘都炸开了锅。在这青楼里的姑娘,可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迎来送往,都只因身不由己。 可十三娘却给了秋笙选择的权利,甚至给她自由之身,这是何等让人艷羡的事。 但秋笙却忽然跪下,对十三娘一拜:“当年我被爹娘卖到这里,是十三娘肯留我,给了我活路。我做的这些,不过是在报恩罢了,怎么敢提功劳。” “我留在这宝香楼,吃好穿好,还有十三娘的照顾,哪里还有这么好的事。只要十三娘不嫌弃,我愿意永远留在您身边。” 秋笙是会看脸色的人,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也不过是对着楼里那些姑娘,对十三娘,她还是把握得住分寸。 十三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这才看向天葵:“对我忠心的人,我不会亏待,但对我不忠的,我也绝不放过。” 眼里的神色忽然变得尖锐,正好这时有人搬来了凳子,十三娘坐下来,“那你说说,这件事我们该怎么算呢?” 这话,她是问天葵,但萧锦云心里却暗暗佩服十三娘。 感恩的事,她摆在明面上来说,不仅收买了人心,也为后面杀鸡儆猴做了铺垫。果真是久在江湖的人。 天葵也是聪明人,十三娘做这些铺垫,她便知道,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忽然听十三娘这么一问,她便立马慌了神,爬到十三娘的脚边。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求你不要把我丢给那些男人,是我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 “闭嘴!” 十三娘忽然爆喝一声,花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天葵更是瘫软在地上。十三娘却不看周围那些人,只换了一副冷冷的神色。 “你们的事,当我我知道吗?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想将功折罪,我给你这个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十三娘的话没有点透,天葵却面如死灰,只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十三娘又冷哼一声:“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明儿个衙门可就要过堂了,你要是再不叫出来,以后也就没有机会了。” “你也别妄想着那个人还能回来救你,就算他回来,不死我也能让他脱层皮,宝香楼的银子现在在我手里,他拿不到,连自身都难保,你还妄想他能来救你?” 十三娘站起来,挥挥手让人把天葵先带下去。 萧锦云也站起来,十三娘看着她的脸色,吩咐人带她先去休息。又拍着萧锦云的肩膀,“我让人给你腾个好的房间出来,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还做帐房,每个月我仍给你三两银子。” “十三娘……” 萧锦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明知也许只是收买人心,但是她心里还是感激十三娘。 十三娘没让她说下去,只道:“昨晚你本来没必要来的,后来也是有机会逃走的,但为了救我又被抓住,你放心,我记性再不好,这点恩情还是记得的。” 说完便往内厅去了。 萧锦云站在那里,怔怔地出神,这十三娘,若在战乱年代,大约也能算是枭雄。昨晚为了保命,蛊惑萧锦云先救自己,不能不说自私。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恩情,而这份恩情,她也就真的记在了心里。 第105章:他的来歷 萧锦云这么一躺下,一觉睡过了卯时。太阳已经从树上落下去,落到天的另一边,但又不甘心似的挣扎着。 霞光从地面喷薄而上,又一泻千里,把半边天都烧得通红。 萧锦云眼睛还没睁得开,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个人影儿,吓了一跳,瞌睡也没了,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那人。 “灵儿姐,你怎么回来了?” 刘灵儿摁住她的肩,“你别起来了,这两天的事我听说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 萧锦云握住刘灵儿的手,借力坐起来,把这两天的事给她讲了。 刘灵儿沉思了片刻,又想起什么,道:“没想到陈家人这么恨你,都到县城来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你。” 萧锦云摇摇头:“恨倒是说不上,只是,我忽然不听他们的话了,让他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他们养的一条狗,平时给点馊饭剩菜,养大了就要供他们使唤,当牛做马。一旦我不受控制了,他们就觉得是大逆不道。” 刘灵儿点头:“村里那些人都不愿得罪陈家,个个都来指着你骂。不过,也亏得你那天反应快,现在王二壮正跟陈家闹得厉害,每天都鸡飞狗跳的。你那舅娘贪心,拿在手里的东西哪里肯推出去,偏偏王二壮也认死理,他们不退他就去闹。” 萧锦云只是笑笑:“王二壮孤家寡人一个,闹不过陈家的。” 刘灵儿也认同,不过又道:“闹不闹得过是一回事,至少,现在他们闹起来,你这边就可以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微拧一下眉,“不过,杜爷那里的确是个问题……如果找不到帐本,让他逃脱了这次,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知道。”提到杜爷,萧锦云也担心,不过却若有所思,“这件事不用担心,我们先静观其变。” “什么意思?” “你说,杜爷对付我是为了什么?他跟我有仇,但我只是个小人物,最终他要对付的是谁?所以这事儿不用我们着急,自然有人着急。” 萧锦云忽然想起,早上回来的时候,十三娘威胁天葵那些话,或许十三娘已经开始动手了。 第96页 刘灵儿沉默片刻,也没有说什么。起身走到窗边,望了望天色,又回过头,倚在那梳妆檯上,看着萧锦云。 “不过,你也要有准备,为了以后的安宁,绝不能让杜爷或者走出那县衙。” 刘灵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神色,但语气却异常决绝。连萧锦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下。 但终究只是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能任人欺。不管怎么样,如果能一次解决,当然最好。” 刘灵儿没有接她的话,像是在思虑什么,萧锦云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有话说,但是她没有开口,萧锦云也没有问。 窗外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时间便在这霞光里悄然走远,随着最后一抹红晕消失在天的那边 刘灵儿走到床边,看着萧锦云,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问了句:“你说……那位沈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刘灵儿忽然这么问,萧锦云怔了片刻才摇头。四目相对,她咬了咬唇,道:“不过,我知道他不姓沈,他姓苏。” “苏……” 刘灵儿念着这个字,眉头渐渐拧起,忽然道:“这次回去,我遇到江先生了。” “江先生回了来?”虽然不知道刘灵儿为什么忽然转了话题,但提到江先生,萧锦云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嗯。”刘灵儿的语调却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道,“江先生知道我跟你来了县城,还跟我打听过你。他说你从小爱看书,性格也好,到大点的地方闯一闯是好事,他也支持。” 萧锦云点头:“我念书识字都是江先生教的,他是我的恩师,待我也跟亲人一样。” “不过……”刘灵儿顿了下,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萧锦云,“江先生问我,你是不是准备去京都,他说你从前就想去,有想法的人不会困囿在舟山县这个小地方。” 萧锦云沉默了一下,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低下头,“我不是什么有想法的人,不过,我倒是真想去京都看看。天子脚下,不知会是何等的繁荣景象。” 刘灵儿没有对她这番话发表任何评论,只忽然沉默起来。 萧锦云见她是心里藏了话,先前还有些耐心,可是她提到江先生,提到京都,已经把好奇心给她勾了出来,她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便问:“灵儿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没事,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能不能听我自己都先听着。” 刘灵儿也不是真想卖关子,听萧锦云都这么说了,也道:“江先生让我嘱咐你,若是要去京都,先避开这阵子,这阵子京都的局势也不大好。好像是朝廷里的事。听说有大臣联合上书,劝谏皇上废掉皇后娘娘。原本皇上已经答应,但诏书还没下,事情就被皇后娘娘听到了风声。也不知道这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不求皇上开恩,反而跪在皇上面前,让他听从大人们的话,不要为难,废掉自己。” “后来不知怎么,皇上没有废后,却反倒把那些要求拟圣旨的大臣们批了一顿。这事儿看似就这么过去了,但江先生却说,没这么简单,这段时间京都一定会出些乱子。所以,让你不要先忙着进京。” 萧锦云仔细地听着,江先生说什么,她是惯能听进去的。只是,她觉得灵儿姐给她讲起这个,不只是把江先生的嘱咐告诉她这么简单。 她也愿绕圈子了,开口便问:“那这件事,跟沈珩有什么关系?” “我听江先生提起,本朝天家姓氏便是单字一个‘苏’。” “你是说……” 萧锦云勐然睁大眼睛,半天都想不出一个词来。本朝天家国姓便是苏,这些刘灵儿从前并不知道,她只是个生在乡下的野丫头,管的也只是自己腹中的温饱。 什么天家,什么国姓,对寻常百姓而言就像是那高高挂在天边的云,仰起头才能看得到,可是穷尽一生却也摸不着。 但萧锦云是知道的,她看过书,也听江先生提起过。只是,她从来没有往那边去想过,沈珩来自京都,原本姓苏,又在京都最敏感的时期出现在这舟山县。 难道一切只是巧合? 第106章:他的身份 不,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这天底下,姓苏的人那么多。萧锦云知道沈珩身份定不一般,可是要让她把他跟书上写的那铜墙铁壁的宫墙联繫起来,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但刘灵儿忽然握住她的手,“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应该掌握主动权,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她的语速加快,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掩饰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萧锦云没有动,看着刘灵儿那扮作男子的一张脸,这张脸要真是男儿,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子趋之若鹜。 可是此刻,那张脸下却掩藏着萧锦云看不懂的激动。 激动……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萧锦云猜的果真没错,十三娘不是个轻易罢休的人。杜爷敢找人阴她,她就会想方设法报这个仇。 还没到第二天过堂,十三娘就已经从天葵那里问出了帐本的下落,原本公堂之上还嘴硬打唿冤枉的杜爷,看到那帐本,立马就目瞪口呆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天葵会这么快就把他供出来。萧锦云其实也没想到。天葵和秋笙不同,秋笙平日里陪男人,哄男人,有一套自己的手段,但也不过是靠着那张脸蛋和那具身体罢了。 况且,她这个人藏不住情绪,什么都摆在脸上。萧锦云原以为,这样的人,才是最靠不住的。 而天葵姿色比秋笙更是胜了好几筹,在男人之间辗转,却不动声色,还能保住自己的身子。 这样的人会察言观色,会隐忍,最不容易对付。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杜爷才把帐本给了天葵,只是没想到,十三娘还是技高了一筹,对付姑娘,她自然知道用哪一套。 杜爷看着那帐本被呈上公堂,送到县令面前,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加上小乞丐的供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承认了杀人抛尸的事。 案子尘埃落定,犯人都签字画押收监进大牢里,县衙制作了文书报到江宁府,再报上去。罪轻罪重也都据实判了,杜爷跟那船老闆是主谋,只等着秋后问斩。萧锦云隔着人群凑上去,看到那船老闆的脸,果真跟那里甲有七八分的相像。那天晚上应该就是他了。 而他旁边,那里甲也跪在那里,低着头,浑身发抖。他大概是第一回作为被告的人,跪在这堂上,外面还围了不少百姓,脸都丢尽了。 但萧锦云却不同情他,先前他栽赃运来客栈掌柜的时候,可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诬告的罪,萧锦云听沈珩说过,是要连带反坐的。不过县令念及那里甲是犯人的哥哥,为五服以内的亲属关系,里甲这么做,也是救弟弟心切。 所以比照原诬告杀人判绞斩的罪,减了二等,只判了三年的徒刑,并且附加杖三十。 第97页 大家虽然也心服口服,但萧锦云却晓得,那县官也在有意包庇里甲,大约平日里里甲也没少给他好处。 不过,沈珩没有阻止,萧锦云也不会多说什么。里甲虽然包庇自己的弟弟,但是到底没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况且他们同里甲也有深仇大恨,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十三娘心里却忿忿不平,亲自去县衙看着案子审完。她要防着天葵耍花招。 不过这种时候,天葵自保都来不及,哪里敢跟她耍花招。 萧锦云原本以为,天葵是个有气节的聪明姑娘,现在看来,也只是个以自己利益为重的普通人罢了。 她不知道十三娘许诺了天葵什么才打动了她,但日后,天葵的日子,未必见得还有先前好过。 萧锦云就站在十三娘身边,听她咬牙切齿地咒骂:“忘恩负义的东西,这种人就该立即处斩,还等什么秋后。” 可她也晓得,这是规矩,歷来处斩都要等到秋后,那时候万物凋敝,才符合杀人的天时和地利。 萧锦云从前也听过这种说法,是从江先生那里听来的,不过,江先生还有另一种说法,便是本朝“死刑三復奏”的说法。 本朝法律规定,凡各地方的死刑判决作出后,必须三次奏报皇帝批准,待批准下达三日后方可执行。未经三次奏报批准的或批准后未满三日或超过三日执行的,均处以相应的刑罚。 江先生说,这个制度还是当年先皇定下的。先皇上是贤主明君,怕官员们都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会以权谋私,造成滥杀无辜的局面。 所以干脆在律法中便写出来,生杀予夺的权力,只能由皇帝自己行使。 萧锦云那时听得半懂不懂,偏着脑袋问:“这个就是书上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江先生却笑起来,“你要怎么理解都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这么个规定,倒也比让官员随便糙菅人命的好。” 萧锦云想,先皇可真是英明啊! 萧锦云听江先生讲过不少关于先皇的事,戎马江山,帝后情深,那时候,她最敬仰的人,就是先皇了。 不过现在因为这个制度,他们想要杜爷死却不得,萧锦云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十三娘心里也急,夜长梦就会多,杜爷现在不死,没准就能翻身。一旦让他抓住翻身的机会,倒霉的就是她们。 不过,急也没法子,她们只能等着。 沈珩的案子是跟这件案子一起审的,小乞丐是目击证人。 萧锦云先前一直担心,这案子他们哪里去找兇手。但沈珩却一句话惊醒她这个梦中人,找兇手是衙门的事,他们没有这个义务。 他们要做的,只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至于能不能找到兇手,那就是衙门的本事了。到时候怎么向上级交代,那也是衙门的事,与他们无关。 萧锦云恍然大悟,看着沈珩:“你怎么懂这么多,我怎么就想不到?” 沈珩笑笑:“这也不是我想到的,术业有专攻,我不做这行,也不精通此道,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萧锦云却忽然想到一个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个人既然能收陈礼州的银子,为他出谋划策,为什么就不能收沈珩的银子呢? 第107章:少管闲事 可是这事他们还是低估了杜家的作用,那杜老爷咬死不松口,就说他们跟小乞丐是串通一气的。 没有证据,自己侄子就是被这些人害死的,除非他们能找出兇手。 杜家的目的其实司马昭之心,先前萧锦云也听杜静若提过,找不到兇手,案子就这么结了,沈家不会放过杜家的。 杜家不想担这个责,就不会轻易放过沈珩这个替罪羊。 那县令不是个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若是换了别人,自然是要讨好杜家,人犯抓了也就抓了,关了也就关了。 可沈珩背后却偏偏有个刺史大人,还正好坐镇江宁府,辖下就是舟山县。 县令两头为难,看向师爷,两人眼色一对,县官便立马拍了惊堂木。买卖私盐和第二桩杀人案子审结,第一桩案子延后再审,一干人犯先收押大牢。 沈珩也是那一干人犯,自然要被收押的。萧锦云也不替他着急,这结果未必就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也不能让杜家这么乱咬下去,否则,到时候口怕就真的百口莫辩了。况且杜家在这舟山县有钱有势,这事儿,杜老爷有的是办法逼迫那县令就范。 萧锦云跟着十三娘回去,杜老爷也带着僕人走出公堂,目光扫过来,落在萧锦云这边,将她打量一圈。 萧锦云本不欲搭理,没想到杜老爷竟然朝她走了过来。 十三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认识那杜老爷,便扯出一脸的笑容过来打招唿。杜老爷也没搭理她,走到萧锦云面前。 “我念你是个乡下来的丫头,没有见识,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自己也好自为之。不是什么树都是大树,也不是大树都好攀爬。” 说完对着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随从走过来,杜老爷又使了个眼色,随从伸手从袖袋里拿出两张银票。 杜老爷接在手里,在萧锦云面前晃了晃:“这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舟山县的钱庄,你都可以兑换银两,收了这银票,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你要是再查,我也一定让你折腾不下去。” 杜老爷的话很果决,分明是威胁。 可那却是银票啊,萧锦云留在宝香楼,不也是为了赚钱吗。她想去外面看看,去京都,去更多的地方。 哪怕十三娘给了她一月三两的高工价,一百两银子,也足够她不吃不喝赚好多年了。 她心里微微一动,看着那两张银票,慢慢地抬手,接过来。 杜老爷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你也算是识时务,这一百两银子,买你这一辈子都够了吧。” 说完看向十三娘,冷笑一声:“十三娘,你那宝香楼的姑娘,能值得上这个价吗?” 杜老爷这些话说得十分刻薄,问十三娘那一句,是因为他看不上萧锦云,也是想给她一个警告。 收了钱就得办事,在他眼里,她跟宝香楼那些女人也没差别。 十三娘有些尴尬,也有些气愤,看着杜老爷,笑:“杜老爷您这话说的,我那宝香楼算什么,那些姑娘,当然不及您家那位大小姐金贵的。” 十三娘话这么说,萧锦云眉头便微微一动,朝她看过去。杜老爷却沉下脸色,瞪着十三娘:“你说什么?” 十三娘脸上有笑意闪过,故作不解:“我这是哪里说错话了么?” “你……” 杜老爷哪里知道,十三娘会是这样的态度,刚要发作,却见萧锦云抬起拿着银票的那只手。 那两张银票姿势也没换地被她拿在手里,送回杜老爷面前,然后收进手心,揉碎。 “在杜老爷眼里,也许我不算什么,可是在我眼里,也未必就把你当成什么。在这舟山县里,你有钱、有势,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干预不了衙门的审判。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该去查清真正的杀人兇手,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耀武扬威。” 第98页 “我跟你耀武扬威?”杜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个乡下野丫头值得我跟你说话?有时间也该上称,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不要以为来了城里,你在乡下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年纪不大,心思还不小,你还年轻得很,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杜老爷话说的不好听,但提到乡下的事,萧锦云也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杜老爷知道这些,跟陈家肯定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也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上回在公堂上,杜家死活说没有沈珩这个侄子。 大约是陈礼州早算计好的,去找了杜老爷。正好前一天杜静若在沈珩那里受了委屈,陈礼州再那么一挑拨。 杜老爷便真以为自己那侄子是被不要脸的女人迷了心窍,他不会帮萧锦云,正好也藉机敲打敲打自己侄子。 他是个老狐狸,妄图让沈珩听话,却不想,就算没有杜家,沈珩自己也有本事解决。 萧锦云沉吟一下,抬起头看向杜老爷,轻笑一声,把那捏成团的银票扔在地上:“杜老爷说的没错,我还年轻得很,所杜老爷只用一百两就妄图收买我的一辈子,是不是太无耻了一些?区区一百两银子,我是没见过,但也买不了我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可比你的要值钱。” “你……” “这么说不好听吗?”萧锦云没让那杜老爷插上话,反倒又笑一声,“是不好听,我也觉得不好听,不过,我只尊重值得我尊重的人,在杜老爷眼里,我不值钱,那在我眼里,你就更加廉价了。” 萧锦云连拐弯抹角都不愿意了,直接把话给他摆明。 杜老爷气得嘴上的鬍子都在颤,指着她,连说三个:“好、好、好……”转身就走了。 等他的背影走远,十三娘才忽然大笑起来。她是个狠辣的女人,也是个慡朗的女人,对着杜老爷的背影唾了一口。 “妈的,狗眼看人低,呸!姓杜的果真都没一个好东西。” 萧锦云心里也觉得畅快了,但并没有像十三娘那般,只是抿嘴一笑,“多谢十三娘。” 她当然知道,方才十三娘那些话,是在替她解围。 以杜老爷在舟山县的地位,十三娘没必要因为一句不中听的话就得罪他。十三娘是生意人,而杜老爷是男人。 第108章:一路顺风 十三娘的手落在她的肩上,“谢什么,老娘早看他不顺眼了,刚才公堂之上,也摆明了就是耍横。正好老娘心情也不好,谁让他也是姓杜的。” 萧锦云笑笑,不再说什么。但这事儿她倒也看清了十三娘的脾气,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是生意人的本性,但生意之外,十三娘确实也坚持着自己的道义。 “只是,得罪了杜老爷……” 萧锦云转开目光,看着杜老爷走远的背影。 十三娘却只轻轻哼了一声:“得罪他又怎么样,你不用担心,他那些话不过是说得狠。他只是一个生意人,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不成。再说,你留在宝香楼,就是我宝香楼的人,就算是他杜老爷,也得给我三分面子。” 萧锦云点头,对十三娘道了谢,十三娘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让她一道上了马车。 虽然跟杜老爷逞了口舌只能,但萧锦云自己心里清楚,这件事情还没有完。 不过,杜老爷还真是高看了她,以为沈珩在牢里,把她收买了,等拖几天他再给衙门施加点压力,这件案子就能定下来。 可他却不知道,真正有本事的,是沈珩。衙门奈何不了他,那么这案子到该了结的时候,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衙门了结。 只是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所以他才没用动声色。 但不动声色,不代表他没有办法。 只是,这案子是没办法查下去了。如果查下去,他们就跳进了杜老爷的思路,就是找出兇手。 可是现在看来,那兇手或许不是那么好找的。 沈珩或许知道,可是…… 萧锦云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些天的事,沈珩,沈珩……这个名字是属于沈家那位公子,可是现在已经命丧了黄泉。 那么,现在牢里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他又到底在躲避什么,是那些黑衣人吗? 萧锦云睡了个并不踏实的觉,第二天起来就去了大牢。 沈珩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牢房是经过一番收拾的,虽然简陋,但连桌椅板凳都齐全,倒不像是在坐牢。 萧锦云只能在外面,看沈珩负手站在那牢门之后。竟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被关在牢里的一个。 沈珩见是她,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问:“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我来看看你。”萧锦云的语气也是冷冷的,看着沈珩,“也顺便问问,这案子……还能不能查?” 这话是问沈珩的,她不想藏着掖着,她相信沈珩也能听得懂。 “你准备怎么查?” “那些黑衣人。”萧锦云咽了口唾沫,“杜老爷只是想找个顶罪的,给沈家一个交代,如果找到真正的兇手,他就不会再咬着不放。” 牢房里氤氲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萧锦云宁了拧眉,继续道:“当然,还是看你。你要是不方便,我也就不管这闲事了,杜家老爷已经警告我了,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沈珩想了想,没有像萧锦云预料中的那样,跟她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只慢慢吐出一个疑问句:“是吗?” 是吗,这是什么意思? 萧锦云愣了下,没有接话。沈珩倒是早把那些话回过味儿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不急不躁地问:“锦云是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心里不高兴了?” 他倒是看得通透,萧锦云依旧没有说话。 却见他忽然笑:“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从这里出去了。不过,案子不用查下去,那些人都是死士,来无影去无踪,也不过是听人之命,查到也没有用。更何况,我们只是想脱身,为什么要跟着杜家的思路走?” “什么意思?”萧锦云舔了舔嘴角,沈珩说她聪明,可在他面前,她明明就什么都看不通透。 沈珩也没有说破,只想了想,道:“你去找方先生吧,这事儿,或许还得跟他商量才行。” 沈珩这么说,就表明他也没有想好。 不过,他说方先生,虽然萧锦云先前便猜到什么,但还是有些吃惊,问:“是方世杰方先生吗?” 沈珩点头。 萧锦云没想到,沈珩竟然有心去联繫了他,又问:“先前他不是帮我表哥吗,你们不是……” 沈珩摇摇头:“一事归一事,他帮过你表哥,但并不代表不能帮我们。对他来说也一样,只是金钱和利益的关系。” 金钱和利益的关系…… 沈珩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萧锦云却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在沈珩眼里,似乎所有的事所有的关系,都很透彻。 第99页 他才是个真正聪明的男人。 可是,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只在萧锦云心里一闪而过,她觉得不自量力,所以不会问。只点点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不过,她还是决定去找那个方先生,但也不全是为了沈珩。这个案子她虽然尽心竭力,但其实作用不是很大。 就算没有她,沈珩也有办法。反倒是因为她参与进来,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杜爷那桩案子,沈珩原本是可以不管的。 可是他却费了心思去查,桃枝说是为了她,那么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探视人犯的时间到了,狱卒在外面催促。连接牢房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只有外面那个口有天光。 萧锦云说:“我走了。” 沈珩点头,又忽然道:“有些事我不是存心隐瞒,但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好事……” “我知道。”萧锦云打断他,又转过头来,“你不用跟我解释,只是我希望你也知道,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朋友。” 朋友…… 或许沈珩并不会因为这个词动容,但萧锦云的确是这么想的。 沈珩眼里有复杂的神色,但也不过一剎那,看着萧锦云:“等这件事解决得差不多,我应该也要离开舟山县了。” 萧锦云的眼神微微一定,“你的事……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离家这么久,我也的确该回去看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萧锦云,但似乎又在看着别的东西。 这晦暗的牢房,只听得到他们的声音,萧锦云又问:“是回京都吗?”京都,说这个词的时候,她眼里几乎要迸出色彩。 像是隐藏了太多的期待。 沈珩的唇微微抿着,过了很久才点头。但只是点头,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萧锦云觉得有些失落,但终究是松了口气了,唇角微微上扬,道:“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沈珩也轻轻仰起唇角,看着那双眼睛:“谢谢。” 第109章:一波又起 牢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萧锦云眯了眯眼睛,才跨出那门槛。 青阳已经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坐了一会儿,抱着手里的剑,冷冷地看着这边。看着那背影走远了,才跳下来,走进牢房。 “她去吗?” 青阳仍是那表情,只是把剑拿在了手里,他想进出,这牢房还拦不住他。 沈珩坐在椅子上,手边便是一碗清茶。只是牢房里的环境,却不是喝茶的好地方。修长的手指扣在那青花的茶碗上。 青花是釉下彩窑烧出来的,有些粗劣,但那手指却好看得紧,慢慢地摩挲,粗劣的瓷器也成了艺术品。 “她说,她当我是朋友。”沈珩的语气有些淡淡,像是不经意,又像有些无奈。说到这里,唇角微微上扬,却没有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青阳的神色却越发地冷,没有作任何评价,只看着沈珩:“那么公子的意思呢?” “看她的抉择吧。” 青阳紧抿着唇,若是细细地看,那唇线还当真是好看。面相也生得周正,若是不舞刀弄剑,还真以为那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了。 但此刻他看着沈珩,微微拧起眉:“我记得,从前公子可不会这样。若是让她……” “不急在这一时。”沈珩打断青阳的话,倒像是胸有成竹,“前些日子我被人追杀,她也算是对我有恩,我给她这个选择的机会,就当是给她个人情了。” “可是……” “不会有可是的。”沈珩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很浅,浅到不察觉,却带着笃定。青阳这才稍稍松开了眉头。 相信这的确是他家的公子。 “去不去京都只是迟早的问题,萧家大小姐……也算是我们藏身这舟山县最大的收穫了。不过,她倒是很有意思,我也想看看,她到底够不够聪明。如果只是碌碌之辈,带回去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可是太子和萧家嫡小姐的婚事……” “不用担心,想破坏这桩婚事的可不止我们。”停了停,揭开茶盖,看着里面青绿色的茶叶,“虽然翻不起大浪,但总能拖延点时间。到时候,说不定萧家自己就来把这大小姐接回去了。” 又轻轻一笑:“更何况,这大小姐由我们带回去,也的确不太合适,难免惹人怀疑。” “可是她是陈家……萧家未必会乖乖接她回去。” “那就看我们怎么推波助澜了。” 青阳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而外面萧锦云正沿着街道回宝香楼,方先生的确要去找,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却很复杂。 沈珩让她去找方先生了,那就是说,这个案子可以了结了。 了结之后,他在这舟山县也就没有牵绊了,应该也就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可是他把这个说给自己听,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日子沈珩对她的好,也曾让她幻想过,她要去京都,或许他可以帮忙。 这些小心机,萧锦云不知道沈珩是不是已经洞察了。可是现在她却知道,人无利而不往,沈珩跟她非亲非故,她没有道理要麻烦他这么多。 更何况,欠了别人的情分,未必就不需要偿还。 回到宝香楼,萧锦云跟刘灵儿提到这件事,刘灵儿托腮沉思了一下,忽然严肃地看着她:“锦云,这些日子,我觉得……” “嗯?”萧锦云伸长脖子,等着她的后话。 她忽然笑起来:“觉得你真的变了许多,长大了。” 说得萧锦云有些不好意思了,吐吐舌头,“如果不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们那么害我,把我往死里逼,我也不会想通这些。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求己。” “对。”刘灵儿重重地点头,“靠人不如靠己,要是自己都不能帮自己,别人谁会来帮你。” 可是顿了下,她却问:“那你说,那位苏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帮你?” 萧锦云原本还有些窘迫的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摇摇头,思忖道:“或许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又或许……” 她想说情谊,可是她不过收留过沈珩一晚上,该还的他早还了,萍水相逢,又有什么情谊呢? 她抬头看着刘灵儿,忽然问:“那灵儿姐觉得,是为了什么?” 刘灵儿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苏公子没那么简单。” 萧锦云便不接话了。 没那么简单,的确是没那么简单。 所以萧锦云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管自己多想去京都,这次也不会跟着沈珩一起去。 在牢里沈珩告诉她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一动,有些暗暗的期待,但又屏住唿吸,似乎生怕他说出更多的话。 第100页 沈珩就要回京都了,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交集。他就这么走了,或许她会觉得失望,可是再没有交集,至少也证明他对她是没有企图的。 可如果他提出愿意帮她呢? 带她去京都? 如果他真的开口,诱惑太大,萧锦云未必就能拒绝。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而他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跟着他到京都,未必就不会受制于人。 或许也不过是只笼中的小鸟。 可她想成为跟他平等的人,至少互不相欠,至少不要与利益无关。 萧锦云屏住唿吸,幸好,沈珩后面什么也没说。她失落即将到来的分别,但也松了口气。 至少,他们就还能做朋友。 萧锦云站起来,走到窗边。十三娘给她换的这间房,果真比先前那间好多了。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的视野也宽广了许多。 萧锦云的心也渐渐变得宽阔,她和沈珩原本就该是两条不想交的平行线,现在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那些疑问,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不过,沈珩让她去找方先生,却让她心底隐隐又燃起一丝希望。 方先生……当年他在舟山县声名鹊起的时候,萧锦云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她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铁嘴秀才! 只凭一张嘴,就能让这舟山县,甚至整个江宁府的大小衙门都谈之色变。 那是何等的张扬,又是何等的风光? 第110章:找方先生 萧锦云按照沈珩给她的地址找到了方先生,在西坊区还要西边的地方,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密密地挤在一起。 走进那小巷,只觉得人都闷得透不过气来了。 萧锦云没想到,方先生竟然住在这种地方。 狭小逼仄的小巷,低矮的房门,萧锦云走到巷子的最里边。最里面那房子尤其低矮,木质的大门已经发黄,门口还有一道低矮的门槛,日久经年,已经有虫蛀的痕迹。 已经接近九月伏旱的时候,一丝风也不见,天气沉闷得厉害。 远处的天边黑云已经压了好几层,萧锦云走过去敲了敲门。就听到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咳嗽。 来开门的,是个白髮苍苍的老人,只顾低着头咳嗽,萧锦云也没看清是男是女。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方先生是住这里吗?” 萧锦云甚至怀疑,沈珩给她说错地方了。 但那人这时却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咋一看有些吓人,但那眼神还算和善,萧锦云也就将嘴角的笑容勾得更深了些。 “姑娘是来找世杰的吗?” 她佝偻着背,比萧锦云矮了一个头,要仰着脑袋才能看到她的脸。 萧锦云听她声音才分辨出来,是位老大娘,她站着似乎有些吃力,便斜着身子倚靠在门上。 萧锦云心里有些难受,刘奶奶也老了,若是没有灵儿姐,过几年大概也就是这样。 但听她叫方先生的名字,萧锦云便点点头:“我来找方先生,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老大娘这才在门口让开一条道,“他去给我抓药,还没回来,应该快了,姑娘先进屋坐一会儿吧。” 又笑笑,“我这眼神不太好,光线一暗看东西就模模煳煳的,姑娘可不要见怪。” 老大娘的对她这般热情,萧锦云哪里敢见怪,赶紧上前扶住她,“老人家,您小心点。” 老大娘摇摇头,不再看萧锦云,但她耳朵却灵,问:“听姑娘这声音,年纪还不大吧,不知道找世杰有什么事?” “是受朋友所託。” 萧锦云扶老大娘进屋,房子里面也很破旧,正中间有间厅堂,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底下放着两张椅子。 桌子椅子都很旧了,但也可以看出,这家里曾经是辉煌过的。 老大娘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萧锦云在打量这屋子,便笑笑:“很多年前的老房子了,屋里寒碜,姑娘可别笑话。” 萧锦云有些不好意思:“您可别说这话,比我们乡下的房子好多了,我怎么会笑话。” 这老大娘,虽然看着貌不惊人的,但是听谈吐,却像是知书达理的人。 老大娘请萧锦云也坐下,自己却起身要去给她倒茶。萧锦云忙摁住她,“您别忙了,我是来找方先生帮忙的,怎么还敢劳烦您。” 老大娘笑:“来者是客,怎么是劳烦。”说着仍要起身,萧锦云不知道再说什么。 正好这时大门那边传来声音,老太太侧耳一听,便道:“是世杰回来了。” 方世杰出去给自己老娘抓药,没想到回来家里竟多了个人,还是个女人。 他打量着萧锦云,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倒是面善,像在哪里见过。 萧锦云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站起来,红着脸看方世杰,“方先生,我是苏公子的朋友,我是受他之託……” 萧锦云的嘴巴一张一合,方世杰终于想起来,这姑娘不就是前些日子陈家那小姑娘吗? 方世杰走进堂屋里,把药放在桌上,那老大娘就催促他:“世杰啊,快去给姑娘泡壶茶吧。” 萧锦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大娘真的不用麻烦的。” 那老大娘却站起来,“怎么能不要,我们家虽然贫寒,但礼数还是该有的,姑娘且先坐一会儿。” 老大娘说着就要往灶房走,方世杰过来扶住她,“娘,你别折腾了,该喝药了,我先扶您回房歇着。” “我没事,你先……” 老大娘推推她,要说什么,萧锦云赶紧上前,扶住老大娘,“没事,方先生去煎药吧,我扶大娘回房间歇着。” “这……这怎么好。” “该是我觉得不好才对。”萧锦云换了一副乖巧的笑脸,“大娘身体不好,方先生也有事情要忙,可我还来打扰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大娘就不要跟我客气了,让我也做点事,好减轻我打扰你们的罪过。” 说着也不给老大娘说话的机会,只对方世杰笑了笑,就扶着大娘出了堂屋。 萧锦云扶大娘回房,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方世杰便端着药碗进来了,黑色的鱼碗,碗口还有几个缺口。 方世杰坐在床边低头餵药,萧锦云实在想像不出,这个男人曾经也在这舟山县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萧锦云忽然想起了陈家,舅舅口中的,沈珩曾经给她讲过的陈家。当年的辉煌已经不在了,如今又还有几个人记得?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萧锦云等着方先生餵完了药,才跟着他出门。 方世杰回到灶房,清理着残碗好药渣。灶房不大,萧锦云进去就显得拥挤了,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方世杰忙碌的背影。 她知道,这时候得有诚意。 方世杰虽然买沈珩的帐,却不见得买她的帐。 第101页 “我见过你。” 萧锦云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没料方世杰忽然转过头,“你挺能说会道的,不过思维还不够强,容易被人带进去。” 萧锦云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方世杰已经收拾完了,走过来,“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去堂屋吧。” 他说话倒是客气,一点也不像萧锦云从前听过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方世杰。 从灶房到堂屋,穿过长满青苔的院子,午后的天气异常闷热。萧锦云抬头望了眼天,天边的黑云还在聚集,眼见着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来了。 萧锦云站在那院子中间,小小的一方天井,四周都是粘稠的空气和低矮的墙。 她觉得喘不过气,但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似乎就要破壳而出。 第111章:换个思路 方世杰手里提了一壶茶,给萧锦云倒上。 不是好茶叶,口感粗糙,带着劣质的苦涩。但萧锦云还是恭敬地喝了一口,正想说话,不料方世杰却先开了口。 “这件事,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他不叫她萧姑娘,似乎并不喜欢那个称唿,便直接称你了。 萧锦云怔了一剎,摇头:“苏公子说,这事儿我们没必要找兇手,这不是我们分内的事。而且我们也找不到兇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帮他开脱罪名便可。” “差不多是这么个思路。”方世杰点头,喝了口茶,接着萧锦云的话,“不过,你有句话也说错了,不是开脱罪名,我们这边现在有人证,虽然不充分,但是却好过杜家那边什么证据也没有。所以我们不需要开脱,只需要咬死不承认便行。” “可是,冒充沈家公子的事……” “那是另一码事,我们要引导衙门把这两件事分开。而现在杜家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咬着杀人的案子,那么我们就只需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就行。” “怎么证明呢?” “不是有人证吗?” “方先生是说那小乞丐吗?可是杜老爷非说,使我们苏公子串通了小乞丐的。杜家在舟山县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衙门未必就不偏私。” 方先生看着萧锦云,轻笑一声:“没想到,你也能看明白,很好。那你说,该怎么办?” 萧锦云没想到,方先生又把问题抛回给她,有些傻眼了。 方先生却不以为意,又喝了口茶,问:“杜老爷为什么咬着不放?” 堂屋里有一阵沉默,萧锦云忽然眼前一亮:“方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从沈家入手?” 方先生像是十分满意,点点头:“反应还不错,那你再说说,怎么从沈家入手?” 萧锦云又想了一下,这回的确是没辙了,摇摇头:“杜老爷咬着不放,是为了给沈家一个交代,只要我们能给出沈家这个交代,或许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嗯。”方先生点头,也不打算再为难萧锦云,道,“沈家失去一个嫡长子,这个交代恐怕不好给。不过,既然杜家为了推脱干系能找替罪羊,我们又为什么不能把这罪名再推回去。” “这件事我已经打听过了,杜家还瞒着,沈家那边什么都不知道。这正是个机会,我们先发制人,把风声传到沈家去。这么大的事,杜家瞒着沈家,沈家知道了,肯定会记恨。到时候我们再来推波助澜,就能事半功倍。” 萧锦云听得连连点头,“先生考虑得周全,只是,这风声要怎么才能传到沈家呢?” “这个简单。”方先生像是早胸有成竹了,“苏公子不是认识江宁府的刺史吗,这事儿还得以刺史大人的名义去说,只是既然我们占了先机,那怎么说就是我们说了算。” 萧锦云不说话了,低头看着那茶碗里的水,有些出神。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方先生忽然问这么一句,她才回过神,摇头:“我只是在想,其实这事儿就是个没法查清的悬案,可是当初我们就都跳进去了,以为非要查清案子,抓住兇手才算完。可是今日听先生这么一说,我才真正觉得种醍醐灌顶。” 这话是好话,也是萧锦云的真心话,从她踏进这屋子,方先生就没有一句说要查案子的。 可是一句一句,一件不可能查清的案子,就这么让他轻易化解开了。 但方先生只是摆手:“行不行得通,还得试过再说。至于厉不厉害的,也不过就是个思路问题。我是个讼师,不是衙门的捕快。讼师只要看准自己的目标去辩就行,不必非要查清案子。” 萧锦云十分贊同地点头:“对,我们都被套进去了,可是您一直旁观者清。虽然这么说,但是您还是很厉害。” 说着,她笑了笑:“我是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号了,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机会,听您谈这么多。” 方先生笑笑,像是无所谓:“什么名号,如雷贯耳,都是虚的。看不见也摸不着,过去我也喜欢这些东西,可现在却觉得,还是银两来得实在。” 外面忽然一声惊雷响,豆大的雨点跟着就落下来了。雨水落在房顶上,顺着沟槽汇聚到一起,又顺着屋檐流下来。 但那雨不是直着落下来的,风把雨帘都吹斜了,雨就顺着风往屋里来。 方先生起身起关门,萧锦云还愣在那里,是被那惊雷吓到了,也是因为方先生那么直白的话。 对于那些曾经,他竟然这么坦然就提起了,对于自己爱财,他也丝毫没有掩饰。 从前萧锦云知道这么个人儿,只觉得他高高在上,可是今日她才看见,他就站在她面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也许经歷过了,所以看得更通透,许多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方先生关上门走回来,给她把茶添满,道:“这季节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应该也不急着回去。” 萧锦云抬眼望着两扇禁闭的房门:“我不着急,这雨是在故意给我机会呢,能多跟先生说会儿话,兴许又能学到不少东西。” 方先生笑:“你倒是有意思,看你这样子,应该已经知道,我帮陈家的事儿,你不记恨我,反倒还对我这般抬举。” “这有什么可记恨的,先生又不欠我的,帮谁都是先生的自由。”停了停,又道,“不过,我也确实好奇,先生当初为什么会帮我表哥?” 方先生仍是笑,但嘴角多了些无奈,“无论如何,我总得让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让萧锦云觉得震惊,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这简陋的屋舍,还有那个生病的大娘,他们过得应该也不容易。 只是,她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可她心里却明白有多艰难。她现在不也一样吗,只是为了活下去。 或许,她还想活得更好。 她没有接话,方先生又继续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又是告上衙门,又也是断绝关系。哪怕是一个男子,也未必有你这般果决。” 第102页 “先生此言差矣。”萧锦云有些无奈地摇头,“其实我胆子也小,也不想惹是生非,但我跟先是一样,我也想活下去。” 如果不是陈家人非要这么逼她,或许现在,她还是陈家那个逆来顺受的丧门星。 方先生像是愣了下,嘆口气:“看来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容易。”停了下,又道,“不过,你这小姑娘,心思通透,倒也算有几分胸襟,跟我年轻时候也有几分相似。” 方先生这么说,萧锦云越发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先生高看我了,我哪里能跟先生相提并论。” 第112章:岁月安稳 那场急促的雨来得蹊跷,整整落了半个多时辰。雨过天晴,太阳竟然从云端露出半个脑袋。 萧锦云抬手在额头上搭出凉棚,看着远处被雨洗过的天。 方先生已经把安排告诉她,如果让沈家得到消息,需要傅景之去做。而通知傅景之的事,青阳他们就能做。 沈家如果真的来了,难免有怨气。到时候还需要一些说辞,有人从中斡旋,转移沈家的怨气。 方先生送她出门,看着她,说:“到时候怎么做怎么说我会告诉你,不过,这事儿恐怕还得你去做。” “为什么?”萧锦云不解。 方先生站在门口,虽早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孑然一身。他转头目光穿过狭窄的院子,落在那破旧的窗棂上。 “你看这院子……曾经,我也曾辉煌过,狂妄地以为凭藉自己一张嘴就能鲜衣怒马。可是,现在还是只能住在这促狭的院子。” 他收回目光,看着萧锦云笑了笑,“现在再回头去看,那样的生活未必好,这样的生活也未必不好。” “可是,你还可以从头再……” “没那份心了。”方先生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又沉思片刻,慢慢捲起自己的衣袖。 衣袖捲起来,萧锦云倒吸了口凉气,那手臂上触目惊心,都是结痂的疤痕。 方先生却只是笑笑,放下衣袖:“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也算是把自己这一生想明白了。我现在不过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人,勉强赚点钱餬口罢了。” “可是,就这么认命,你甘心吗?” “甘心。”方先生的答案几乎没有过多的考虑,萧锦云很意外。但又听他道,“你没有经歷过牢里的生活,暗无天日,从天上落到地上,每天都是煎熬。那时候你才会知道,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可是,我不甘心。” 萧锦云的确不甘心,就连方先生说的这些话,她也不能理解。被陈王氏他们欺负的时候,她也觉得暗无天日,可是她还是不甘心。 她不仅仅想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比那些欺负她的人活得都好。 方先生只是笑笑:“甘不甘心不要紧,其实不过是一种选择,也没有好坏对错,主要看你自己去做,怎么去利用这不甘心。” 萧锦云似懂非懂,点点头。 “人各有志。”方先生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竟然笑意更深了,也更愿意说,“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歷过,光听人说也很难体会。你现在还年轻,不着急,以后的路还长,很多事情慢慢去经歷,也就明白了。” “不过,有的事也不要太过强求。过分想要得到,未必就能得到,顺其自然反而自然就有了。” “我明白了。”萧锦云点头,“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多谢先生教诲。不过,我也没想要强求什么,什么鲜衣怒马、王孙贵胄,有人一出生就能得到,可是我却知道,自己想也是奢想。我不会沉迷在那奢想里,我不过跟先生一样,只是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罢了。” 方先生“嗯”了一声,点头:“你能体会到就好,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悟性倒也不错。没想到那家人对你不好,倒还让你念书识字。” 方先生说的应该是陈家,萧锦云摇头,“他们才不会管我,我不过是偷偷跟着村里的先生学的。那先生是好人,借给我很多书,给我讲外面的事情。” 萧锦云想到江先生,其实她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如果不是他教她念书识字,她跟那些乡下的丫头也没有区别。 这会儿也该被陈家卖给了王二壮,虽然不情愿,但终究不会,也想不到要去反抗。 可是现在,她觉得挺好的。 离开了方先生家,萧锦云直接回了宝香楼。 和方先生的对话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要去京都,可是要靠自己去。方先生说的话,她半懂不懂,但是有一句却听得很明白。 甘不甘心不要紧,不管走什么样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好坏对错,只是看自己怎么去走这路罢了。 人的一辈子,其实都在选择,有的选择,选对了是一生,选错了也是一生。 而现在,她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 走出了小巷,街上坑洼处还淌着一滩滩的积水,太阳已经偏西,从山的那边照过来,照在水面,那光就像是从水里散发出来的。 可是没有谁会觉得,发光的是水。 萧锦云的心便在那光线里变得豁然开朗,她不要做那地上的水,哪怕再光鲜亮丽,也不过是表面,没有太阳,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也不奢求能做太阳,但至少不要让人觉得,她是借了太阳的辉煌。 萧锦云回到宝香楼,开始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只等着方先生那边的消息。方先生说,到时候还需要她,也许得上公堂。 方先生不能上衙门,更不能接触人犯,否则被人抓了把柄,就有教唆词讼的嫌疑。但萧锦却不同,她是沈珩的朋友,去大牢也算正常探视,别人说不出什么闲话。 方先生只需出谋划策,另一边还有青阳他们,事情也很快就办妥了。 萧锦云又去了一回方先生的住处,方先生给她交待完,又嘱咐:“下次我去找你,你不要来这里了。” “可我……”萧锦云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我住在宝香楼里。” 方先生点头:“我知道,不过,我去那种地方,才不至于招人怀疑。” 萧锦云想了想,点头:“是我疏忽了。”她只想到方先生不能接触沈珩,却没想自己这样两边跑,也难免惹人怀疑。 方先生拧眉看了眼隔壁房间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萧锦云起身告辞,他仍把她送到门外。穿过布满青苔的小院,两人都沉默着,但走到门口的时候,萧锦云终究还是没忍住。 问:“先生后来没再帮人打官司,跟大娘有关系吧?” 方先生眼里有微微的惊讶,怔了片刻,才点头:“我荣华时没也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落魄了,她也老了,她说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 竟然还有这样的原因。 萧锦云自小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对方先生这样的选择,她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不过,或许这是老人家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了。 第103页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辉煌,又陪着他落魄,这么多年经歷的风风雨雨,到如今,也不过只希望给他求一个岁月安稳罢了。 萧锦云走出那破旧的房子,低矮的胡同,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摸了摸脸,并没有眼泪流下来。 可是却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个素未谋面,生下她就撒手人寰的娘亲,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看着她长大,给她讲道理,教她如何做人? 也会倾尽自己的半辈子,只为给她求一个岁月安稳? 第113章:人心难测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萧锦云几乎没有费什么心思。不过是转述和传话。沈家的人也来了,但事情都按照方先生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过堂那天,杜家难得地没有出来出什么,沈家虽颇有微词,但到底是大户人家,不愿跟官府过不去。 加上没有证据,怨气更多地转向了杜家。 责怪杜家没有及时通知他们,没有查到证据,还让杀害自己儿子的兇手逍遥法外。 沈家那位夫人原本是名门闺秀,但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在公堂上就跟杜家老爷争执起来,哭得昏天黑地,几次险些晕过去。 最后被自己丈夫强行让人送回了住处。 案子还是照样审完了,按照正常的流程走,先沈珩叙述,再带小乞丐作证。沈家这边虽然对冒充之事仍然耿耿于怀,可是杀人的事,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萧锦云看沈家那父亲倒像是讲理的人,这事儿没有受杜家的挑拨,如今公堂一过,大概也明白了其中内幕。 但沈家和杜家都不是好惹的,签字画押的时候,师爷跟县令使了个眼色,文书递上来,县令便发话,让牵涉进来的人都签了字画了押。 杜家和沈家也分别摁了手印,两家嘴里都还颇有微词,但无奈没有证据。加上先前方先生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两家人之间已经有了嫌隙。 心不在一处,力也就使不到一处。 沈珩当堂释放,至于诬告之事也表示不愿再追究。 县令当然乐得看到这样的局面,杜家是舟山县有头有脸的人,不能一点面子不给,沈珩不追究,自然是最好的。 那师爷当场又写出一份文书,让沈珩签字画了押。 衙门这边皆大欢喜,但是沈老爷离开的时候,却没有给杜老爷好脸色。沈家本就比杜家要体面,加上这件事是杜家理亏,那杜老爷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打落的牙齿往肚子里咽。 但杜老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这件事他警告过萧锦云让她别多管闲事,这些天他一直找人盯着她,阻止她查案。 但没想到,她不去查案,竟然把消息泄露给了沈家。 这件事,杜老爷认定了是萧锦云在其中搞鬼,临走也没给她好脸色:“来日方长,既然你非要做初一,也别怪我做十五。只要你敢留在舟山县,这件事就没完。” 萧锦云看着杜老爷离去,转回头,沈珩已经从公堂上走下来。 “他跟你说什么?”沈珩抬起目光,也正好落在杜老爷的背影上。 “没事。”萧锦云扯开嘴角,“事情解决完了,恭喜。” “多亏了你。”沈珩脸上倒并无多少惊喜的神色。 一切都在预料中,也难怪。 萧锦云仍扯着嘴角,也不回应,只抬头看向他:“什么时候走?” 沈珩看了看衙门外的天,走出去,“明天。” “明天?” 萧锦云不是没有预料,但仍觉得太快,“是回京都吗?” “是。” 两人一路往外走,青阳、青云和桃枝都来了,不近不远地跟着,应该是来接他们家公子的。 萧锦云朝桃枝那边望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她回过头来,看着沈珩:“桃枝也跟你一起去京都吗?” 沈珩转过头来,看着萧锦云,像是在揣摩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萧锦云也没有解释,她听小乞丐说过,当初桃枝跟着沈珩,是为了给自家公子报仇。可现在大仇未报,桃枝却要跟着沈珩去京都。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杀她公子的仇人也在京都。 萧锦云又想起灵儿姐对她说的那些话,“我听江先生提起,本朝天家姓氏便是单字一个‘苏’。” 衙门建在舟山县城的中轴线上,是难得的繁华之处。斜对过街面,就有一家酒楼。沈珩抬起头,“也快中午了,先吃饭吧。” 萧锦云跟着他走进酒楼,有些话就在喉咙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青阳他们已经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沈珩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桌不大,正好够两人面对面坐着。 这样的场景,清风正好,阳光和煦。但萧锦云再想起来,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几世几生。她抬起头,看面前那个男人。 “上一次我们这么坐着吃饭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几个月前了吧。”那时候他还是杜家的座上宾,高不可攀的沈家公子。 萧锦云看着他,就像看着日月星辰,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但终究不在她能触碰不到的高空。 而现在,她仍面对着他,可是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心境。 小二拿了单子过来,让两人点菜。 萧锦云只要了一壶酒,给沈珩满上一杯,再给自己满上一杯。 “一路顺风。” 她举起酒杯,眉眼间都是轻松洒脱。 沈珩看了有些怔忡,似乎是意外,但似乎又早料到她会做这样的决定。她是个聪敏的姑娘,他果真没有看错。 那么,就京都再见。 他仰头,饮尽手中的酒。 沈珩走的那天,萧锦云没有去送行。倒是刘灵儿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宝香楼前院的凉亭里,静静地发呆。 “想什么呢?” 萧锦云回过神,摇摇头:“没想什么。”顿了下,稍稍拧眉,“灵儿姐,你说,会不会只是巧合?” 刘灵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摇摇头:“你还真是不死心,我以为你真不在意呢!” “我也不知道。”萧锦云嘆了口气,“他有很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他,可后来才发现……” 她摇摇头,“也许他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知道他要回京都,也动摇过,可是最后还是留在了这里。你也说过,苏公子这个人不简单,我其实……其实不敢完全相信……” 萧锦云的话停在这里,刘灵儿拍拍她的手背,“我明白,其实你这样做最好了。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你跟着他去……” 说到这里,刘灵儿拧了拧眉:“我倒不是觉得苏公子是坏人,只是,他做的事情,也许比我们想像的复杂,人心难测……” 人心难测……原来灵儿姐也是这么想的。 第114章:给我等着 “不过,”刘灵儿又道,“为什么你不问问他,也许他不说,只是因为你没有问。既然你在意,为什么不问?” 第104页 “我……”萧锦云觉得有些窘迫,竟不自觉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都很有负罪感。这么就以来,他其实一直对我很好,也没有做过什么对我不利的事。可我却在背后这样揣测……” “傻丫头!”刘灵儿忽然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这分明对人家苏公子有意思。当着人家的面不好意思开口,现在人家走了,自己又在这里黯然神伤。” “才不是!” 萧锦云矢口否认。 刘灵儿掩着嘴笑,她笑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尖尖的下巴,浅浅的梨涡,眨着一双眼睛有点狡黠。 萧锦云没有见过这样的灵儿姐,从前她疯的时候没有,后来她清醒过来,一路帮着萧锦云的时候,也没有。 可现在她这样的笑容,却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双颊透着微微的红,想偷喝了谁家香醇得化不开的秘酿。 萧锦云的眼神忽然一变,变得诡秘起来:“灵儿姐怎么这般清楚,难不成也看上了哪家公子?” “去你的。” 刘灵儿推她,她却越发顺坡往上爬,“要不是灵儿姐看上哪位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对苏公子有意思。快,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公子,是不是这县城里的?” 萧锦云这一连串的问,刘灵儿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萧锦云也像想起什么,收敛了笑,轻握住刘灵儿的手,“灵儿姐……” “我没事。” 刘灵儿又笑起来,脸上的弧度荡漾开,“就是想到一些事,不过都过去了。” “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萧锦云还是有些自责。 “我知道。”刘灵儿却已经像是没事的人,“其实以前,我也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我去找那个人,就是想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但是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建宁城,找到他府上,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他家那位夫人打了出来。”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可是又不甘心,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后来我就在他家大门外挂了根绳子,我原以为,大户人家都重脸面,这样就能逼他见我了。” “可是后来被他家守门的发现了,把我放了下来。后来这事儿就传开了,所有人都骂我不要脸,可他还是没出来见我。” 刘灵儿站起来,自嘲似的摇摇头,“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多傻呀,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萧锦云第一次听刘灵儿提起这些,关于她的从前。像是在讲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不过,我也得感谢他,是他让我想明白,靠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还是要自己长点本事,才不会被人欺负。” “那时候那些人为什么偏偏嘲笑我,因为他是个男人,因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怕是我在他家挨了打,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萧锦云看不懂的神色,“这些我都会记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萧锦云心里一惊,看着刘灵儿,此时她脸上的神色,让萧锦云觉得有些陌生。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十分平静,平静得萧锦云几乎要相信,她已经忘了。 可是她却没忘,牢牢地记在心里。 而且她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只是时候未到。 这样的刘灵儿,萧锦云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又觉得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但旋即,刘灵儿却又盈盈地笑起来,“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都是陈年往事了。”她的手落下来,落在萧锦云的肩上。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如果真的有缘,以后自然还会相见,如果见不到,那就只当是缘分不够。” 后面像是还有什么话,但动了动唇也没有说出口。 萧锦云也转开目光,只当是没有看见。 她想,那个人……他应当不会是那样的人罢。 杜爷被流放到边关,萧锦云还留在宝香楼,十三娘也没有缩减她的工钱,每个月仍给她三两银子。 萧锦云平日吃喝都在楼里,多余也用不了多少钱,便把那些钱都存起来。 她想,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做下去,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存够钱了。 只是,她打算的好,偏偏有人不想让她如意。 入秋那天,萧锦云出门採买。不想遇到杜静若的丫鬟翠儿,萧锦云不想跟杜家人有交集,本想避过去。 却不料那翠儿朝她走来,拦在她面前:“我家小姐让你去府里一趟,她有话跟你说。”翠儿是杜静若的传话丫鬟,向来颐指气使,嘴巴也刁钻。 萧锦云不愿跟她在大街上争执,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这买完东西还急着回去呢,姑娘们都等着用,杜小姐那边我就不去了。” 说着绕开翠儿要走。 翠儿却一把拽住她,“你站住,我家小姐让你去是看得起你,拿什么架子。”她绕到萧锦云前面,抱着手臂看她。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们那楼里的女人是什么身份,能跟我家小姐比吗?”说着冷笑一声,“现在可是让你去杜家,你就忘了,前些日子你自己是怎么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杜家的吗?” 杜静若不在,翠儿也不用顾全什么脸面,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萧锦云握紧自己的拳头,也拉下了脸:“前面那些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要是再挡我的路,也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翠儿笑,根本不把萧锦云放在眼里,“你对我不客气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这么有脸。就知道在男人面前装出一副无辜样,不都是跟着青楼里那些婊子学的吗?” 翠儿的嘴真能说,也不怕被人笑话,萧锦云忽一巴掌给她打过去,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打得惊叫一声。 萧锦云再抬手,她吓得连连后退,萧锦云却笑笑,收回了手。翠儿恼羞成怒,指着萧锦云:“你,你敢打我!” 萧锦云挎着篮子,走上前一步,“打你怎么了,你又不是我的丫鬟,我有什么捨不得打的。不过你家小姐教下人无方,这第一巴掌,就当我替她教训你的。你们杜家的丫鬟都这么没有教养么,还是个大姑娘,就什么话都敢说。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至于第二巴掌,是打你骂我宝香楼的姑娘们,暂时先存着吧。” 说着,绕过翠儿就走。翠儿在后面“你”了几声,气急败坏,但是也没办法。 论吵架打架,她都是好手,可是她瞧着萧锦云,倒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不像是个好惹的人。 要真是闹大了,丢了杜家的脸,小姐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翠儿咬牙切齿,对着萧锦云的背影喊:“你给我等着。” 第105页 第115章:故意挑事 萧锦云没在意翠儿的话,但看翠儿的样子,不像是来故意找她麻烦的。 只是,如果真是杜静若找她,那她找她干什么呢? 萧锦云把这事儿跟刘灵儿讲,她也摇摇头,“不过,那杜老爷不是什么好人,杜家小姐也绝非善类,还是不要跟他们结了梁子才好。” 萧锦云想了一下,说:“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理会他们,看他们能干什么。” 刘灵儿点点头,眼里始终有些担忧。 果然不出所料,几日过后,就有人闹到了宝香楼。 只是萧锦云没料到,带头的竟然是陈礼州。他带着几个人,在宝香楼找了几个姑娘,酒喝到一半,非说自己的玉佩不见了,让姑娘们交出玉佩。 十三娘带着人到了包房,陈礼州那边人也不少,咬定就是那些姑娘干的。 十三娘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赔了银子,不料过几天这些人又来了。 十三娘正在跟萧锦云核对这十天的帐目,以前杜爷掌管的时候,都是一个月对一次。她也不懂帐目,很容易就被煳弄了过去。 有了一次教训,现在她倒是常到帐房看看,那帐目也都是十天对一回。 来报信的是秋笙身边的新丫头,原来那丫头在杜爷的事败露后,就被十三娘卖给了一户老光棍。 前些天那丫头还哭哭啼啼地回来过,来找秋笙帮她求情,说想回来。那老光棍爱喝酒,喝了酒就打她。 她撩开袖子给秋笙看,一胳膊都是青紫的痕迹。 秋笙虽然记恨她背叛自己的事,说了不少刻薄话,但临走还是给了她一些银子。秋笙是聪明人,这种丫头,当然不会再留在身边。 更何况,为了她去给十三娘添堵,也不是明智的。 这些萧锦云都看在眼里,灵儿姐说,秋笙虽然跋扈,但是心眼子里并不坏。这倒也能看出来。 秋笙那丫鬟来报有人闹事,帐才对了一半,十三娘问:“是什么人?” 丫鬟喘了几口气,才答:“就是前几天那几个人,他们说,又在这里掉东西了。说我们这里的姑娘手脚不干净。还说……” 丫鬟看萧锦云一眼,低下头,声音也小了,“还说……” 十三娘一拍桌子,站起来:“还说什么?” 丫鬟吓了一跳,身子勐地一缩,答:“说这宝香楼就是一个贼窝,从姑娘到帐房,一个个手脚都不干净,前一个帐房刚进去,再招一个新帐房,也是手脚不干净的。” 新帐房? 这可不就是说萧锦云吗? 萧锦云看向十三娘,十三娘也正转过头来,拧眉看她。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萧锦云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站起来。 “看来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我出去看看吧。” 说着要让丫鬟前面带路,十三娘拦住她:“是不是冲着你来的,这也是在宝香楼里,你只是帐房,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 “十三娘……” “你最近是不是有得罪什么人?”十三娘忽然问。 萧锦云想了想,摇头:“我在这县城里也不认识人,不可能得罪谁……要说得罪,就只有杜老爷了。” 那天在衙门,杜老爷那些话十三娘也听到了。 她的眉头皱得根深了,杜老爷在这舟山县有些本事,若真是他,这事儿处理起来还真有些麻烦。 十三娘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对那丫鬟道:“带我去看看,敢来我这里挑事,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来歷。”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十三娘也不是容易欺负的。 走到门口,又转过头,“锦云,你也跟着来,看看到底是是什么人,顺便以后遇到这种事,心里也有个数。” 萧锦云愣了下,点头。 丫鬟带着两人来到前院一间包房,十三娘对丫鬟说:“你去让刘二带几个人过来。”刘二是这宝香楼的打手,以前一直在杜爷底下。 但他跟杜爷脾气不对,有点本事也没地方施展,还是十三娘把他强留下来的。杜爷出事以后,就由他替了杜爷的位置。 此时十三娘让去找他,也是让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丫鬟得了吩咐急匆匆就跑了,十三娘才掀开帘子,换了副笑脸迎进去,“哟,这是发生什么事惹几位爷生气了,是不是这几个姑娘伺候不周啊?” 十三娘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哪个是领头的,便走到他面前,“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几位爷尽管跟我说,我下去好好教训她们。这些姑娘不行,还有别的姑娘呢。” 屋里摆着一张长榻,地上铺的是坐蓐,那几个人坐在坐蓐上,都不看十三娘,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几个姑娘低头站在屋里,像是已经受过了教训。其中一个脸上还印着明显的五指印,应该是挨了一巴掌。 萧锦云站在门口没进去,但目光穿过那群站着的姑娘,看到正中间坐的那个人,身体里的血液勐然冲上大脑。 那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不是陈礼州又是谁! 萧锦云脑袋“嗡”了一声,知道他们是冲着她来的。她还没走出去,就听其中一人说:“换是可以,那是不是想换谁都可以呢?” 那人脸上的笑有些不怀疑好意,十三娘忙赔笑,“只要大爷出得起银子,这上下的姑娘自然任由您挑的。” 十三娘这话说得巧,没有说换谁都可以,仍是按照规矩,出多少银子挑什么样的姑娘。 只是这么说出来,倒让人觉得像是迎合那人的话。 那人就看一眼陈礼州,笑:“那不知道十三娘这里,有什么姑娘可以挑呢?是不是那位帐……” 刚说出一个字,陈礼州的目光转到十三娘沈珩,就看到站在那里的萧锦云。冷冷一笑,制止了那个人。 那人转头看他,他只是笑笑,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来,指着门口萧锦云的方向:“就那个姑娘吧。” 十三娘转过头,目光落在萧锦云脸上,四目相对,两人都会意了。 第116章:故意找茬 十三娘转过头一笑:“这……大爷要是看上他,那可就得多多包涵了,他不是这里的姑娘,他是我这里的帐房先生。” 萧锦云在宝香楼里,素日都着男装,虽然这里的姑娘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了,但这种地方迎来送往,还是小心为上。 现在陈礼州点名要她,十三娘不戳破,但也不提她是男是女,只以帐房先生婉拒。 陈礼州当然不会理会萧锦云是帐房先生,还是青楼姑娘,他来这里,就是来给她添堵的,于是笑一声:“是吗?” 看向十三娘:“难怪,我说我怎么在这宝香楼掉了几回东西了,原来是有根源的。” 陈礼州这话针对萧锦云,萧锦云也不打算只躲在十三娘背后。她自己的事,自己来解决。 第106页 于是走上前,看着陈礼州:“什么根源,你要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 陈礼州冷哼一声,也不跟她说话,反而对着十三娘:“这人要真是你们这里的帐房先生,我倒是劝十三娘要当心了。我可比你们认识她时间长,当初她就是在我们家,偷了东西才被赶出家门的。” 陈礼州睁着眼睛说瞎话,萧锦云握紧了拳头,“陈礼州,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拿你们家东西了?” “你当然不会承认,可那些左邻右舍可都知道。”陈礼州笑,像是早想好了说辞,“要不然,为什么你在乡下待不下去了,要躲到县城里来。” “陈礼州,你少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家贪了我多少东西,我还没跟你们计较,你倒是真有脸,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陈礼州仍不慌不忙,慡朗地笑起来,“你看你这身上穿的,从上到下,哪件值得我家贪你的?我知道你这是给自己找脸面,可也要找个让人信的藉口。都躲到这青楼来了,还说不是躲,哪家清白的女子,会来挣这种钱?” “我挣什么钱了,我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会跟你一样,这么大了还蛀虫一样只知道伸手向自己爹娘要。” 陈礼州在镇上开了个茶馆不假,但那茶馆的钱全是陈家拿出来的,都是这些年萧家送来的。 陈家拿来资助了陈礼州也罢,可那茶馆落到陈礼州手里,也不过落了个半死不活地下场。 他平日里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哪里懂得经营,什么都是请人来打理的。一个月下来,盈利少,亏钱多。 一旦亏了钱,就回来问自己老娘要,要是盈利了呢,就拿出去斗鸡走狗。 这才是没有富家公子的命,还害了富家公子的病。 陈礼州大概没想到萧锦云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从前的萧锦云,可是怎么都说不出这种话的。 他冷哼一声:“我伸手也是向我爹娘要,你呢,从小在我家白吃白住就算了,到头来还忘恩负义,说我家欠你的。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你有什么值得我陈家欠你的?” 萧锦云张嘴要反驳,被陈礼州堵回去:“倒是你,你是怎么来着县城的,还用我给你宣传吗?” 陈礼州的目光看向厢房外,那外面的门开着,只有一层帘子,也不知道被谁掀开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许多人。 刘二带着人过来,见里面并没有动手,也就安静地等在门口。 陈礼州收回目光,笑了笑:“我们陈家吃穿用度那样对不起你,要不是你手脚不干净能被赶出去?爹娘都希望你出去自己过活,就能收敛一点,却没想到竟然半夜三更把男人都领到家里去了。难怪娘费心费力给你找的亲事你不要,是外面早就找好jian夫了吧。” 陈礼州这么桩桩件件给她说出来,倒是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却都被他扭曲了个样。萧锦云气得直想过去扇他两个嘴巴子,可是知道自己不是他们那些人的对手。 更何况,现在自己动手,就是自己的不是,纵然是在宝香楼,十三娘也不好明着维护她了。 萧锦云看向陈礼州的眼神,勐然反应过来,心下冷笑一声,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就是要激怒她,让她恼羞成怒,只要今天她有什么不是的举动,十三娘便没办法维护她了。 到时候她一个人,怎么跟他们斗? 若是十三娘有意包庇,他们出去也能宣传,说宝香楼是贼窝,姑娘拿了客人东西,鸨娘还一意维护。 到时候事情是因萧锦云起,影响了宝香楼的名声,十三娘难免不对萧锦云心生厌恶。 陈礼州他们来这里,便是早打好了主意。 可是,萧锦云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意。 握着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礼州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她乱了阵脚。他说得多,一直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只能自卫。 可是这样就很被动,她可不能称了他的意。萧锦云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她虽然不知道陈礼州现在来找她麻烦究竟是何用意,不过,陈礼州旁边坐的那个人她可认识。 那时候她去杜家找沈珩,便在杜家见过那人。 看来,这事儿还真跟杜家脱不了干系。 她勐然抬头,看着陈礼州,“你这么说我就不怕遭天打雷噼吗?人在做,天可都在看着呢。” 那些话萧锦云都不用费神,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是刚要说,却被陈礼州堵回去:“你还知道天在看,我要是你,都没脸再活下去了,哪个姑娘家像你这么不要脸的。都被人戳着嵴梁骨骂了,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门外的人看着热闹,有人嫌事不够大,忽然插一句:“兄台这话可就不对了,在这宝香楼,吃香的喝辣的,怎么都有银子赚,怎么捨得去死。” 说得围观的人都笑起来,他搂着那姑娘不高兴了,有些不自在地看他一眼,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屋里立马有人接道:“这话说得好,宝香楼可是个好地方,会算帐的姑娘,大爷我还是第一回玩儿。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大爷也不嫌弃,要不来陪大爷睡一晚上,大爷赏你些银子,免得再去偷了。” 说这话的,就是萧锦云在杜家见过的那个下人。 他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起闹,那些人声音都大,萧锦云想好的一肚子话,却找不到机会说了。 她狠握住手,瞪着陈礼州,她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可是这种时候,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117章:又是杜家 屋里屋外都是闹笑声,有的只是来看热闹跟着起闹,但屋里这些人,可真是跟萧锦云有过节的。 十三娘的目光扫过萧锦云,见她涨红了一张脸,要开口却偏偏句句话都被那些人堵了回去。 十三娘看她急切的模样,忽然笑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嚷:“吵吵什么,吵吵什么,宝香楼那么多姑娘,伺候不了几位爷是不是,都跑到这边来。一会儿秋笙就要上台了,一个个的,不都吵吵着是冲着秋笙的舞来的吗?” 嗔笑着推开堵在门口的人,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刘二带着几个人正好站在门内,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十三娘再走回来,给桌上几位赔罪。但目光瞥过萧锦云,萧锦云对她感激一笑。 她知道,十三娘是她帮她。 十三娘是生意人,这里是她的地盘,这生意往后还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行事便不能没有顾忌。 这些人是来挑事的,但也不是冲着宝香楼来的。男人来青楼么,不就是找个姑娘,找个乐子。 这宝香楼的帐房既然是位姑娘,调侃几句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十三娘如果连这都周旋不好,跟客人翻了脸,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更何况,这几个人还不是单纯挑事。 还是咬定自己在这里丢了东西的。 陈礼州他们自然也知道,所以这么周旋着,说一些难听的话,但偏偏就是不出手。 第107页 他们知道,只要十三娘不出手,萧锦云就任他们拿捏。 上回娘和妹妹吃了这小妮子的大亏,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妮子到底变得有多厉害了。前些日子让她嚣张,不过是有那个不知底细的男人。 听杜老爷说,那个那人已经离开舟山县,现在他倒要看看,还有谁能给她撑腰。 十三娘关了门,萧锦云心里便有了些底。也不再急着跟那些人争辩,任由他们说那些难听的话。 有什么要紧呢? 房间里不过就这么几个人,听到了也无关紧要。 陈礼州原本以为,十三娘关上房门只是在维护宝香楼的脸面,到了这时,看到萧锦云越来越不在意的脸色,才知道,她维护的也是萧锦云的脸面。 桌上其他人也注意到萧锦云脸色的变化,先前还有些气愤,可现在却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们,任由他们说那些污衊的话也无动于衷。 陈礼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锦云,心里有些没底了。 没了门外那些看客,也没了人配合,那些人也被萧锦云的眼神看得发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萧锦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拍手走近一些,又俯下身捡起地上一块酒杯的碎片。看了看,目光勐然对上陈礼州。 “这些话是你说出来的,我偷了你陈家的东西被赶出家门,还跟人通jian,遭人耻笑。你不要以为,这里不是乡下,我就没有证据,没地方找人说理去。” “是不是通jian,县衙那边可还留有案底呢。你们可以信口雌黄,可县太爷的板子不会信口雌黄。今儿我也不跟你们争辩,我们就上县衙去,让官老爷评评理,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陈礼州的嘴动了动,立马截住他后面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要是到了县衙,可就不止这一件了。还有偷你们陈家东西的事,到底是谁贪了谁的,我说不清楚,京都萧家可说的清楚。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上不了京吗,欺负乡下人没见识吗?可县太爷那里,只要一封快马加急的信,就能把一切都问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我可还要告你们个污衊之罪。” 萧锦云其实并不晓得《唐律》里有没有这个罪名,但是这个时候,她的气势不能弱。她已经笃定这件事是跟杜家有关系。 陈礼州虽然在乡下跋扈,可到了这县里却什么也不是,他敢在宝香楼来捣乱,背后必然是有人撑腰。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既然有杜家的人,那么也就必然不是巧合。 方才她的确有些愤怒了,不过十三娘关上门后,她的情绪便渐渐冷静下来。陈礼州她不管,但是既然有杜家的人,事情也就简单了。 杜家和十三娘其实一样,有些本事,但却到底是生意人。那天杜老爷羞辱她的时候,十三娘就说了,他是生意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所以,这些人肯定会怕衙门,怕惹上官司。 至于陈礼州,也不过跟她一样,她依靠的事十三娘,陈礼州依靠的是杜家。现在陈礼州找了个这种方式,束缚了十三娘的手脚。 那她就要找个让杜家忌惮的方式,束缚杜家那些人的手脚。 剩下的就是她跟陈礼州的较量。 这个表哥萧锦云从心里就没看上他,虽然自小有些心计,不过大事上却还是糙包。 听萧锦云提到“污衊之罪”,桌上的几个人果真就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集中在陈礼州身上。 他们跟着陈礼州来,就算不清楚那些事,但听到萧锦云说得有理有据,心里还是有几分忌惮。 萧锦云就怕他们不忌惮,沉肃了脸,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说:“污衊可是大罪,是要反坐的。不说别的,光是一个通jian的罪,反坐下来,你们这一桌子都得流放。” 她看着桌上几个人的神色,除了陈礼州,其他几个显然都有些慌了神。 想来便都是杜家的人。 但陈礼州也不傻,接过萧锦云的话:“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你说流放就流放?你有没有把衙门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咱的县官老爷放在眼里?你再厉害,还能把这舟山县翻过去?你当你真能把杜家也比下去?” 陈礼州抬出杜家,无非是给那几个人涨涨志气,当然也是给萧锦云提个醒。在这舟山县,哪怕是县官老爷,也得给杜家三分薄面。 衙门打官司,岂是那么容易说赢就赢的? 萧锦云就等着这话呢,看向十三娘,笑:“我说呢,原来是杜老爷让你们来针对宝香楼的。” 十三娘也十分配合,端起架势一拍桌子,“好啊好啊,原来这事儿还跟杜老爷有关系。那我可要去问问他了,我们宝香楼开门做生意,杜家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井水不犯河水,他这么毁坏我名声,断我财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18章:遭人设计 陈礼州没想到,萧锦云会把话头忽然引到杜家那边,那几个杜家的下人更没想到,会把自家老爷也牵扯出来。 就算萧锦云他们不怕,但十三娘是什么人他们却不是不晓得。现在十三娘已经放了话,他们自然要忌惮几分。 陈礼州旁边那人尴尬地站起来,“十三娘,你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们也不是来与你为难的。可是丢东西的事……” “丢东子?”十三娘的声音变得刻薄而尖利,“先前你们说丢东西,我还真信了,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想请衙门来评评理。我知道杜老爷在这舟山县能说上话,哪怕是衙门也要给几分脸,但我十三娘也不是吃素的,那衙门的县太爷,光是他杜老爷认识吗?我不要谁偏袒,但是非对错,我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 “这事儿,的确是……” 那人也还算有几分头脑,便咬定这事儿不松口。到了这种时候,要占住理,也只能抵死不认了。 只要抵死不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就算上了衙门,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口,也还是这么说。 十三娘找不出证据,也拿他们没办法。 十三娘看出这些人是想耍赖了,这事儿她也想要个交待,可是先前进来的时候,她便想到了,这些人不闹事反而用这种方法,就是料定了她也没法子。 十三娘拧眉,看向萧锦云。 萧锦云明白,到底这祸还是因自己而起。 十三娘也没法子,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手里握着那酒杯的随便,握得发热,大概是方才太用力,没察觉手心被割出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血水混合着汗水,还是滋滋地往外冒出来。 她吓了一跳,但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走到那些人面前,那些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怔怔地看着她,萧锦云忽然把碎片塞进方才说话那人手里。 那人不解其中之意,慌忙想要抽回手,那碎片就落在地上,但萧锦云也忽然倒在地上,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那人跟本没闹明白,萧锦云这唱的是哪出,张皇地往后推了两步,“你干什么,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你给我闭嘴!” 第108页 萧锦云继续喊,还摊开自己的手心:“对啊,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那碎片是从你手里掉下去的,割伤了我的手,你们来找麻烦,欺负我们弱女子。” 她指着在屋内站成一排的几位姑娘,“那位姑娘脸上有伤,当时屋里又只有你们几个,到时候一对比手印就知道是谁。殴人见伤,是要入刑的。” “还有我这手上的血,殴人见血,更是罪加一等。既然你们要算帐,那我们就去衙门算清楚。” “可是我们的确在这里掉了……” “是不是掉在这里,或者说是不是掉了,谁说得清楚。”萧锦云打断他的话,“既然你说是这些姑娘拿了你们的东西,那就拿出证据来啊,衙门是讲证据的。这些姑娘都还没出过门,到时候到了衙门就搜身,看看是不是这些姑娘拿了,自然就真想大白了。” “那……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包庇,万一路上做什么手脚……” “那行,不管我们做不做手脚,你们丢了什么东西,总该是清楚的吧。到时候就单独把你们分开送到衙门,分开询问,看你们说的一不一致。” 见那人张嘴,连忙打断他,“你也别现在就说,我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现在说出来就是做贼心虚了。” “可……可是打你的事,也是你诬陷我的,到时候你污衊也要连坐。” 那人的反应倒是快,但萧锦云却不怕,“你说我污衊就是污衊了,你们有这么多人证,我这边也有。” 萧锦云的目光扫过十三娘,又扫过屋门口站着的人。 “到时候,我们才要告你们呢,无中生有,无事生非,诬陷他人,对了,还有那位杜老爷,到时候一併牵扯出来,恐怕还有人不好收场。” 萧锦云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肃穆,并不像是在说恐吓他们。 那些人心里本就没底,现在越发害怕了。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陈礼州一拍桌子:“萧锦云,你少在这里吓唬人,就凭你,也不量量自己的轻重,杜老爷也是你想告就告的吗?” “哼。”这时,十三娘冷笑一声,“她不行,还有我呢!” “十三娘,你可想清楚,为了一个打杂的,得罪杜老爷,到底值不值得!” “呸!”是三宁丝毫不在意,“今儿个在场的,还有外面,可那么多人看着呢,到时候到了衙门,谁刻意挑事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到底是我得罪他,还是他得罪我,这事儿可还得两说。” 十三娘到底比萧锦云有气势,几句话就堵得陈礼州闭了嘴。 旁边的人看到陈礼州也没话说了,知道他们今天是栽了。只能带头站起来,给十三娘赔了不是。 十三娘可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要连着上回的帐一起算。 那些人没有办法,只得双倍得把上回的银子给吐了出来。最后银子不够,还是陈礼州写的欠条。 十三娘才勉强答应既往不咎。 但是临走,陈礼州却狠瞪萧锦云一眼:“走着瞧。” 从前萧锦云是怕陈礼州的,可是后来发生那些事,她渐渐看清,陈礼州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自以为有几分心机,就谁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也不过糙包一个。 萧锦云不怕他。 但杜家那下人却对萧锦云说:“我家小姐让我转告你,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你不听话,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杜家小姐就是杜静若,原来这件事跟她有关。萧锦云倒是想起来,前些日翠儿来找过她,说杜家小姐找她去,有话要问。 萧锦云没当回事儿,却没想到为这,那小姐竟跟她结下这么深的梁子。 她是不怕麻烦的,从前她倒是歆羡过杜静若,但是现在却一分好感也没有。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握了握手心。 “转告你家小姐,明日午后,我去府上拜访。” 如今她实在是不稀罕去那杜府,可是杜静若这样的小姐,也不会屈尊降贵主动来找她,便只能她去杜府了。 至于什么事…… 算了,萧锦云也不去想了,她虽不怕惹麻烦,但总是给十三娘添麻烦也不好。 第119章:就诬陷你 第二日萧锦云是收拾了妥当,才去的杜家。杜家虽对她无礼,可她却不能自己先失了礼。 况且杜家还有那叼嘴的丫头,前些天来找她,她便没去,如今去了指不定怎么寒酸她呢! 下人领着萧锦云走过那前院迴廊,正房供的是祖宗牌位,富贵人家讲究,那下人没有带她走正房,如同上回一样,是从那穿堂走过去的。 一路带到了杜静若的闺房,那闺房的门虚掩着,下人却没叫她进去,转而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等吧,已让人通报了小姐。” 萧锦云立马就要走:“既然我是你家小姐请来的客人,为何我带我上厅堂,侍奉茶水,莫非这就是你们杜家的待客之道?还是你家小姐故意怠慢我,若是如此,那我来这趟就没意思了,我还是先走了。” 杜家好面子,杜静若也是个极讲排场的人,萧锦云虽然知道,但是对于她这个下马威,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受了。 转身要走,那下人慌忙拦住她,态度也好了些,“小姐梳妆打扮需耗费些时间,不过也该完了。没有怠慢的意思,只是小姐说,有些话在厅堂里讲不方便。” 下人这么说,见萧锦云没再说什么,便离去了。 萧锦云知道那杜静若的性子,若是她今日走了,改日必还得去找麻烦的。来都来了,她也不在乎多等片刻。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回敬给杜家的。 只是,那下人说厅堂里不便讲的话,不知道是什么。 难道…… 萧锦云想到这里,神思不禁有几分涣散了。那星月般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如今他已经回京了,不晓得京都的情形如何。 这些日子,萧锦云出去採买总忘不了去茶肆酒坊的坐坐,那地方人多口杂,来来往往的外地商也多,保不齐就听到什么消息了。 可是到底是失望了,京都那边鸦雀无声,那人一走,也像是石头沉入了大海,再也没有了音信。 她其实不意外的,不过有些失落罢。 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四面忽然传来脚步声。这后院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进来时走过的那扇月门,旁边还有一道门,连着后花园的穿山游廊。 那脚步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然后才是前面那月门。 不一刻功夫,这院子四处的门就都被堵住了。萧锦云想起上回杜静若也是这般,要给她们下马威,便也没觉得害怕。 反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却不想这回走出来的却不是杜静若,而是杜老爷。 杜老爷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朝萧锦云走过来:“好啊你,做贼做到我杜家来了,好大的手段。” 第109页 说着大喝一声:“给我抓起来,送衙门照章行事。” 杜老爷这话一出,萧锦云才勐然间明白过来,杜家这是设了个套,这些人早就准备好了。 她连杜小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杜家的家丁下人扭送到了衙门。 正得那县令闲着,又是杜家的事,赶紧就升堂问案了。杜家人证物证齐全,说是杜小姐丢了一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那簪子是杜小姐去年生辰,杜老爷特意命人打造的,上面有的棱花下,刻了一个“若”字。 “若”是杜静若的小名。 而杜老爷咬定,那簪子就在萧锦云身上。县令命人去搜,萧锦云挣脱抓住他的两个杜家下人,瞪着杜老爷,“那要是没在我身上呢?” 杜老爷冷哼一声:“在没在你身上,搜过不就知道了。” “没在我身上,是不是就是你在诬赖我,杜老爷可想清楚,那簪子不便宜,罪行也不轻,诬告可是要反坐的。” 杜老爷只斜着眼睛扫过她,“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吓唬人也有本事。可不就是昨日我杜家下人在你们宝香楼找乐子丢了东西找了你们么,你现在想报復,便偷偷摸摸到我杜家,拿了若儿的簪子。” 这些话,把萧锦云的动机也给说出来了,看样子,这杜老爷真是早准备好了。 如此想来,杜静若应该也是帮凶,他们杜家合起伙来要害她。 不过…… 萧锦云朝杜老爷看过去,杜老爷却根本不正脸看她,只看着公堂上的县官,镇定自若。 萧锦云心下一惊,这些若是他们早安排好的,那么那根簪子会不会…… 她的手不动声色一点一点挪过自己的衣兜钱袋,待摸上腰间时,背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摸到一个硬东西,果真是簪子的形状。如果不出所料,就是杜老爷口中所说的簪子无疑了。 那些人一定是在路上趁她不注意放进她腰间的,可如今已经到了公堂上,这可如何是好? 杜老爷朝着堂上那老爷作了个揖,“大人莫要任由这盗人胡说八道拖延时间了,只搜了她的身便知,到底是谁在说谎。” 那县官自然觉得有理,便命人前来搜身。 萧锦云是知道轻重的,衙门之内不可乱来,于是只跪在那里没有动。任由那衙役从她腰带间搜出了簪子。 “大人!” 衙役把簪子呈上去,那县官接了仔细查看,果不其然,那棱花下就有个小小的“若”字。 一拍惊堂木:“大胆小盗,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萧锦云自知喊冤是没有用了,赶紧俯下身乖乖朝那县官磕了个头,“大人,小民还有话说。小民根本不知那簪子为何会在小民身上,许是有人栽赃嫁祸。” “大胆刁民。”那县官又是一声惊堂木,两边的衙役都杵杀威棒喊起了官威。堂上那官又大喝一声,“认证物质俱在,怎容得你狡辩。你要说有人栽赃你,就得拿出栽赃的证据。” 证据…… 萧锦云眉头一动,强自镇定下来,证据她是拿不出,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认罪。想了想,道:“回大人,小民没有证据,不过小民倒想问问杜老爷,既然说小民偷东西,那是在何处抓到小民的呢?” 杜老爷知她想狡辩,立马道:“就在我家若儿的闺房外,下人发现的时候,门还虚掩着,可见你是刚从门里出来。” 第120章:身陷囹圄 萧锦云点头,“那请问,杜小姐这簪子,她放于何处?” “自然是放在房中,至于具体何处,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便问的。” “那就好。”萧锦云脑袋里有了些思路,道,“既然是放在小姐房中,那我从房里偷了东西,都走出来了,自然是我认为妥当了才会走出来的。那么试问,有谁觉得把一根簪子随便插在腰带上,算是妥当呢?” “这……”杜老爷顿了下,却仍旧振振有词,“谁知道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急着要走。” “我要是急着走,自然也是把簪子握在手里更妥帖,又怎么会胡乱放在腰间?” 杜老爷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种时候了,萧锦云还能反驳。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就吓破了胆。 饶是她上过公堂,但三回两回,这回却是人赃并获,要是旁人也早急得乱了方寸。 这倒叫杜老爷不知如果答了,只说了句:“这是你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但簪子是在你身上搜到的,我杜府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诬赖你不成。而且……” 他这话顿了顿,才鄙夷道:“听说你以前在村里行为就不太检点,到底是为什么被赶出家门,连自己舅舅舅娘都不认,只有你心里才一清二楚。” “杜老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萧锦云的手指稍稍收紧,她已经意识到了,难怪陈礼州昨日会跟杜家的人在一起。想必这件事他也是参与了的。 他到底是什么目的萧锦云还不知道,是因为咽不下从前那口气,还是王二壮的事他们解决不了了?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杜老爷话说到了这里,她就知道,陈礼州来肯定没好事。 杜老爷现在说这些,就等着萧锦云反驳,到时他一定会要求县官传陈礼州上来作证。陈礼州什么话说不出来,到时候她就更不占优势。 所以萧锦云忽然闭了嘴,任由杜老爷说什么也不跟着他的话走,只紧紧咬着今天的事,“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我也不会认,而且那些所谓的人证,都是你杜家的人,肯定会帮你杜家作证,根本做不得数。至于物证,我也觉得有疑点。” 萧锦云抬头看向县官:“这件事还望大人明察,我虽然只是一介小民,但孑身一人,光脚不怕穿鞋,这事儿就算到了江宁府,我也一定给自己讨个公道。” 萧锦云眼角的目光,注意着堂上那个人。先前她跟沈珩上过公堂,这县令是清楚的。而沈珩跟江宁刺史的关系,他们也知道。 如今只看着县官怎么去权衡了。 萧锦云瞧着那县官的眉头拧起来,看向旁边的师爷。师爷也有些为难,看看萧锦云,又看看杜老爷。 然后落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旁边的衙役,衙役悄悄拿给县令。县令看了,仍拧着眉头,像是有些无奈,问:“你们双方,还有没有什么证据要交给衙门看的,或者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啊?” 先问原告,杜老爷便说:“认证物证都齐全了,大人,这事儿您一定要明鑑,给小民一个公道啊!” 那县官没有搭腔,又转向萧锦云,萧锦云磕下头去,“大人明鑑,那簪子绝非小民拿的。小民觉得,这个案子疑点还很多,望大人三思而断。” 萧锦云这话里有些威胁的意思,她知道那县官不爱听,可也没法子了。杜家在这舟山县有名望,官府也得看几分脸面。 第110页 她是什么也没有,虽然跟那傅景之有过几面之缘,但人家未必就把自己记挂在心上。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抬出他的名来用用了。 都说官官相护,只希望这知县看在那名号的份上多几分忌惮,到时候不至于黑了心,让她死也死的不瞑目。 可她并不知道,这会儿傅景之就在那县衙的后堂内喝茶。若换了往日,那县官怎么会这么积极出来审案,这些表现都是做给傅景之看的。 而如今萧锦云提到傅景之,他自然忌惮,杜老爷虽在舟山县有名望,但到底比不上刺史大人。 只是,这件事明显是杜家占了理,认证物质,怎么都强过几句辩驳。偏偏萧锦云什么证据也没有,若是不秉公,恐怕杜家那边也不好交待。 这下,县官为难了。 师爷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判,便让那县官先下了堂,到时候请示过刺史大人的意思再定夺。 这是无奈之举,但也只能这么办了。 等两人把最后的话陈述完,那县官就拍了惊堂木:“今日的案子还有许多细节未明,本官作为一方父母官,自然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这样吧,今天先退堂,被告先收押到大牢里,等本官查清楚了择日再审。” “大人……” 杜老爷自然不服,今日之事,他人赃并获,人证物证都有,直接判了该打该关都能让他出口气,为何还要择日。 可县官的态度却难得坚决一回,摆摆手:“行了,今日就先这样吧。” “可是……” 杜老爷还要说什么,县官自顾自就朝内堂走了。那杜老爷还不甘心,抓住师爷:“刘师爷,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师爷是县官的幕僚,自然jian滑,拍拍杜老爷的手背:“放心,放心,这事儿大人心里有数。” “可……” “行了,你先回去吧,衙门口那么多人围着呢,有消息我这边第一个通知你。” 杜老爷是要脸面的,师爷也知道,这么一说,果真就戳中他的软肋,也不再说什么。只看着师爷也进了内堂。 衙役上来押萧锦云,经过杜老爷身边,听他怒气沖沖地哼了一声,道:“算你今天运气好,我倒要看看,你那张嘴还能伶俐几日。” 萧锦云不理会他,“杜老爷,人在做天在看,你这辈子要是不遭报应,那也会报应到你女儿身上。” “你……” 看着杜老爷指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萧锦云心里自然痛快。那些诅咒虽未必有灵,但杜老爷膝下无子,在乎的不过也就这个女人。 诅咒他女儿,比诅咒他自己还难过。 萧锦云扯扯嘴角,跟着衙役走了。 第121章:幸灾乐祸 县官回到后院,那院子里有一棵观赏的青松,枝干盘虬似卧龙,枝叶修剪得妥妥帖帖。 傅景之喝茶的矮几设在游廊里边,四周是遮天蔽日的藤蔓,他手里捏了一杯茶,细细瞧着,像是凌霄花。 县官过来,先给他作揖行礼,才把方才前堂的事一一给他说了。 傅景之摸着那素净的白瓷瓷面,略微思忖了片刻,才笑起来:“她的事,你不用管了。这案子你就照实判就行,不必看在我的面上。我跟她,也不过萍水相逢。” 那县官的目光微微诧异,看向师爷,师爷也疑惑,不知这位刺史大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傅景之却不再提案子,只让那县官在对面坐下,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内衙衙署。 县官目送他走远了,才对旁边的师爷使了个眼色,“你瞧着这刺史大人,是什么个意思?” 师爷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我看刺史大人不像只那么一说,或许真就只是萍水相逢。先前那案子,不也因为另一位公子么,如今那公子走了,刺史大人未必还管那女人。” “只是……”县官还有些不放心,他虽没几个能耐,但久在官场却也知些深浅,道,“只是,大人说的照实判,不知……” “那就照实判吧。”师爷倒也轻松了,笑道,“今日衙门上,若不是我们压下来,胜的也该是杜老爷的。” 县官看师爷一眼,摸着鬍鬚笑起来,“你倒是早就看出名堂了。” 师爷趁机道:“大人日理万机,自然考虑不了那么多方方面面,要不然要我们做什么。也只能是为大人排忧解难的。” 师爷是惯聪明的,也知晓县官的脾气,几句话就说得他高兴起来,抚掌道:“那就明日升堂,这案子,早结早好。” “是。” 师爷领命要走,县官又叫住他,两人沿着那垂花的走廊,往后花园走。县官拧着眉:“案子倒是没问题了,只是,不知道这刺史大人忽然又来舟山县,到底是何意思。你说,是不是我们那些事儿……” 师爷也没想明白,跟着县官拧起眉,“按理说,若是微服私访来的,那就不该来衙门。可是他却大摇大摆住在这衙门里。可若不是私访来了,那又这么悄悄一个人……我看,这其中肯定有些文章的。” 县官点头:“不管是为什么,这阵子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这刺史大人,是朝廷派下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调回去了,咱得罪不起。” “明白。”师爷压低了声音,“那我去只会那些人一声,黄金的事,最近就先不要……” “对。”县官打断他,“你赶快去吧,免得夜长梦多,那些人给我生出什么事来。” 师爷领命,这才匆匆下去了。 萧锦云在牢里,还没想出个法子,心下也着急。又听差役来通知,说明日就过堂,把案子审结,更是不知如何才好。 这事儿杜老爷栽赃给她了,认证物质都在,她想不出办法反驳。 只有那个带她进去的下人,才能证明她的清白。可是那下人是杜家的,又怎么会反水来帮她。 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萧锦云困极了,那牢房里阴暗潮湿,可她靠在墙上竟不只觉就打起盹儿来。 迷迷煳煳的,她想到十三娘,或许十三娘能帮她说上话,可是也没有用,就算那县官不偏私,如今她也占了劣势。 那么这个案子该如何去破呢? 思绪十分混乱,搅在一起,像住了一锅粥,那粥上还冒着热气,“噗噗”地往外顶那盖子。 萧锦云走在那闷热的小巷里,小巷两边的房屋都很低矮,但是矮的很近,密密地,让人透不过气。 天上也万里无云,一丝风都没有,她朝最里面那宅子走去,站在门口,抬起了手。老旧的木质门,门环已经长了铜绿。 她抓住门环,轻扣了三下,里面就有人问:“谁呀?” 她说:“是我呀,锦云。” 里面的人开了门,是沈珩。可是他的手却捂在肩膀上,那里的衣裳已经湿透了,鲜红色的血不断在往外流。 第111页 萧锦云说:“我找方先生,他在家吗?” 沈珩说:“进来吧。” 萧锦云进去,沈珩关上门,转过头来,那张脸却忽然变成了陈礼州。 萧锦云勐然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大牢里,那大牢阴暗潮湿。但她额头和背心却都沁出了一层厚厚的汗珠。 已经秋凉的季节,衣裙底下的石板格外沁人。但萧锦云只觉得沉闷,这牢房里,跟那日去方先生家时,一样沉闷,闷得人透不过气。 牢门转角那里响起脚步声,还有人絮絮说话的声音。 “转过去,中间那间就是。” “多谢官爷。” 那声音不大,但牢房格外安静,萧锦云轻易就听出,那是陈礼州的声音。片刻的失神,听到那脚步声已经走了过来。 果然是陈礼州,他的脚步停在那牢门外,看着她,眼里都是戏嚯。 “你来干什么?” 陈礼州手里还拿了把摺扇,附庸风雅,但摺扇并没有打开,被他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像在敲打着节拍。 他笑:“我当然是来看你了,怎么样,这牢里的滋味好不好受?” 萧锦云知道,陈礼州这种人,计较不得,只闭上眼睛不跟他搭话。 又听他冷笑一声:“你这一张嘴的确是变得能说会道了,可你以为,这回还跟先前一样便宜?连杜老爷也要得罪,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前些日子王二壮到城里来找你,村里人竟都不知道,你在城里干起了这样的勾当。” 他一手握住牢门的铁栏,一边得意地笑:“不过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在这县城里上蹿下跳,还想陷害淑兰,我也不会特意来一趟,更不会知道,你竟连杜老爷也敢得罪。” “现在倒好,你在这牢里,那jian夫呢?是不是他把你送到那楼里去的?也是,这人得有自知之明,你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玩腻了自然也就扔了。早知这样,当初你还不如跟了我,或许我还跟我娘求一求,到时候给你个妾。” 第122章:牢里挑衅 “呸,痴心妄想!” 萧锦云听得陈礼州那话,气得只想撕烂他那张嘴巴,“别说是做妾,就是你明媒正娶把我抬进你们陈家,我也未必肯。” “呸,明媒正娶,你真当自己是大小姐!”陈礼州也不客气,忽然又笑,“我倒是差点忘了,你的确是大小姐,只可以萧家不认你这个大小姐。我可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有个姨娘。只可惜现在姨娘已经是嫡母,妹妹也成了嫡女。萧家恐怕巴不得你死在外面才好,还小姐。” 萧家是萧锦云最不愿提起的,陈礼州偏偏说起来就停不了嘴,“你们家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听说你那老娘是难产死的,陈家嫡长女,可惜了,生你的时候萧家连个稳妥的接生婆也没去请,还是那陪嫁老丫鬟去求了你爹,才临时随随便便找了个婆子。哪知她运气不好,难产大出血,又正好遇上你那姨娘病重,大夫都去二房了,听说你老娘是流着血活活疼死的。” “胡说,陈礼州,你给我滚,别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萧锦云只觉有一股血冲上脑袋,她知道陈礼州是故意来气她的,她也知道萧家的事跟她没有相干。 可是,这些话从陈礼州嘴里说出来,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京都萧家,京都陈家,她的父亲,她的娘亲,可是她从来都没见过。她从前只听舅舅提起,说自己娘亲是难产死的。 后来萧家将她送到乡下,有避嫌之意,大概也有保护之意。 从前,她也曾这样相信过。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家却像早忘了这个女儿,除了年尾让人送些衣服过来,甚至从来没有一句对她的问候,没有一句关心。 这些年她在陈家过得怎样,似乎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所以她渐渐失望了,麻木了,没有见过的爹爹和娘亲,便只当是没有过吧。 可是陈礼州忽然提起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你说这些不就是想气我,别白费功夫了。” 陈礼州冷哼一声,像是浑然不在意:“我犯得着为了气你编瞎话?不过,这些你不知道也正常,当年萧家派人来通知我爹去接你,的确给了我爹不少银子。不过我爹这人谨慎惯了,一大半的银子都让他拿起收买你们萧家的僕人,打听这事儿了。当年,他也是感念过你们陈家对他的恩情的。” 萧锦云不答话,撇过头去,冷肃着嗓子:“你说这些干什么,不管是陈家还是萧家,跟我都没关系,现在我跟你们家也划清了界限。你们每年拿着萧家送下来的东西,把我打得遍体鳞伤额时候,可没想起陈家对你们的恩情。” 陈礼州那话,要是放在几个月前,或许她就信了。可是如今她晓得了许多事,也看到了利益冲突的关键时候,舅舅是如何选择的。 或许当年也曾感念过,看在陈家对他的恩义,萧家给他钱的份上。可是后来,他们还拿着萧家送来的钱,就对她那样坏。 那些恩义便早已经没有了。 他们留着他,不是看在恩义的面子上,而是看在那些银子的面子上。 陈礼州却不以为耻,反而道:“难怪我娘说你是不知感恩的,你长到这么大,就只记得我们陈家对你不好,那对你好的时候呢?你要想想,当时要不是我爹好心把你抱回来,你还能有现在活的?” “哼。”萧锦云对他所谓的好心嗤之以鼻,“你还能数出你们对我好的时候?” “别管有没有,你就说,你是不是我家给养大的。” 陈礼州这般问,萧锦云便意识到,他今日来恐怖不只是来耀武扬威的。她闭上眼睛,只觉牢房那老旧的青铜挂灯里,仍有火苗在跳跃,一下一下,都在她的眼前。 见萧锦云不说话,陈礼州便不客气了,靠近那铁锁的栏杆,“锦云啊,做人就要懂得感恩,既然是我家把你养大的,这亲事……” “你休想!” 萧锦云一口打断他,没想到陈礼州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笑起来。 “你大老远从乡下来了这县城,就不怕家里没有个男人,你妹子被那王二壮欺负了去?” 陈礼州神色一怔,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来,上回她使的那个离间计还是起了作用的。如今王二壮没来找她,但肯定是缠上陈家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狗咬狗萧锦云才觉得解气。 不过,王二壮是个鳏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不怕跟陈家闹。陈家却不同,陈礼州素日在镇上斗鸡走狗,陈德贵有时候也不在。 光凭陈淑兰跟陈王氏这两个女人,哪里是王二壮的对手。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陈礼州音量都抬高了,“我告诉你,今天我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跟杜老爷已经说好了,王二壮那里,如果你肯嫁,我就让她高抬贵手,最多打一顿板子,到时候瘸了残了也有人要你。可若是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等着把这官家的牢狱坐穿吧。” 第112页 萧锦云呵呵地笑起来,“你以为那杜老爷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联合起来害我,以为我就没办法了。” 轻“哼”一声:“我告诉你,王二壮我是绝不会嫁的,哪怕是坐牢也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关心关心你那妹子吧,别一不小心让王二壮给祸害的,到时候你是叫她妹子,还是叫婶儿呢?” “你……好,你嘴硬,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除非你能杀了我!”萧锦云寸步不让,瞪着陈礼州,“不过,我猜你也不敢杀我,马上就要年尾了,我要是死了,到时候萧家送来的东西,你们可不一定拿的着。” 萧锦云不想也知道,陈家现在对她嚣张,恐怕是早忘了自己家里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她不会再回陈家去,就看到时候他们自己怎么去拿那钱财。 这话她故意说出来,就是想提醒陈礼州,最好别把她惹急了,否则到时候她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第123章:唇枪舌战 陈礼州似乎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竟然已经换了副神色,缓和了语气:“锦云,你也曾经在陈家住过,你知道淑兰没什么心机,从小又没干过活,要是嫁过去,还不得让王二壮打死。况且她年纪小,也伺候不了王二壮那种人。但你不一样,你煮饭洗衣样样拿手,有的是力气,再说你在青楼这么久,嫁过去了也不吃亏。而且也不是让你白嫁,你要是嫁给王二壮,今年萧家送来的东西,我娘拿一半给你做嫁妆。更何况,杜老爷那边,我也要去帮你说。” “呸!”萧锦云这次是含着一口痰,直接吐在了陈礼州脸上,陈礼州顿时就变了脸色,可她却不在意。 “萧家送来的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原本还想着,今年没有我,你们要是有本事哄得了萧家派来的人,就拿去,他们的东西我也不稀罕。可你们现在竟然这么不要脸,拿了我的东西,还害我,硬生生把我往火坑里推。既然这样,那我倒要看一看,今年你们还能不能拿到萧家的东西。” 萧锦云气得脸色发白,本来是没有必要同这种人计较的,可偏偏就是忍不住。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 “你也知道那王二壮为人不好,你妹子就嫁不得,偏偏让我嫁过去,她是你们陈家的掌上明珠,我难道就该给你们当牛做马?当初收了彩礼的人又不是我,什么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你要是不想让她嫁,就让你那贪心不足的娘退彩礼啊,何必把我往火坑里推。” 萧锦云气得忍不住手抖,但陈礼州也拉下脸:“我好话说尽你也不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锦云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 “你给我等着!” 陈礼州拂袖而去。 萧锦云身体却虚脱了一样,只勐然往后,颓然地靠在墙上,可是却再也不动了。 这些话不像是陈礼州能说出来的,陈礼州虽然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到底有几分心机。这些话,该是陈王氏说的。 他来也不过只是转达。 可是,她跟陈家已经脱离了关系,上回陈王氏在县城也吃了她的亏。这回若单单只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也定然不敢闹得这么大。 想来,那个当家人也是默许了的。 萧锦云靠在墙上,看着那阴暗的长廊,长廊的墙壁上,点着如豆的青灯,幽幽地燃烧着。 长廊里听不见一丝风,只是沉闷,无端端闷得人喘不过气。 萧锦云一时想到小时候的事,一时又想到现在。那时候她才几岁,冬日里被舅娘罚站在门外。 雪已经堆了一尺来厚,她冻得瑟瑟发抖,后来舅舅回来了,把她抱紧屋,跟舅娘吵了一架。 那会儿,萧锦云觉得舅舅真厉害,竟然把兇悍的舅娘都骂哭了。那时她还小,可心里也莫名觉得畅快。 可是当天晚上她就生病了,高烧不退,舅娘想到白天的事,怕自己受到牵连,说去给她请大夫。 舅舅却吧嗒了一口旱菸,道:“你去给她烧点水,敷一敷。” 那一晚萧锦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挺过来的,可是到底是挺过来了。她很感激舅舅,如果不是舅舅,舅娘不会给她烧那盆热水,或许她就…… 可后来她把这事儿讲给江先生听,江先生却拧着眉,十分不满地嘆了口气:“钱财真当是比命还重了……” 萧锦云那时候不懂,但现在想起来,却忽然就明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很多事,并不是忽然才有的改变,只是日子久了,才真正见得人心罢了。 不过,也都过去了。 如今倒要好好想想,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 这件事别人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萧锦云在脑中细细回想这场局,回想每一步他们的安排。 以她的本事,找不到破绽,也不会有人出来给她作证。 不过,她却想起方先生的话,找证据抓罪犯是捕快的事,他们只要证明自己是无罪的。不要让思路局限在对方的思路里,让对方牵着鼻子走。 她现在就是让杜老爷牵着鼻子在走,她没有证明自己的证据,那能不能…… 萧锦云靠在那冰冷的墙壁上,望着对面砖墙上的油灯,渐渐睡了过去。但并没有睡熟,第二日天刚亮,就听到要提人犯过堂。 看来那县官老爷也是怕麻烦的,这烫手的山芋,早点脱手早好。 萧锦云也盼着早点过堂早好,昨夜一夜未回,不知十三娘和灵儿姐如何,应该还没有寻到她的踪迹,否则当夜便该来了。 萧锦云思忖着,已经到了前堂。 这时节,百姓醒的都还早,衙门审案外面总要围着几层人,陈礼州也挤在人群里。一眼看见萧锦云,那目光冷冷的透着得意。 杜老爷也匆忙赶来,昨日衙门便已经通知了过堂的消息。晚上陈家那小子又找他商量了一番,说着萧锦云诡计多端,一定要谨慎地防着。 陈家那小子脑袋还算活络,杜老爷召集了有牵扯的家丁门房,把各个细节又一一串了一遍。 今日就只等着县官老爷裁决了。 衙役押着萧锦云跪在堂下,杜老爷的眼睛只觑过萧锦云,轻蔑地哼了一声。 县官坐在堂上,等程序一走完,就升堂审案。按规矩,还是先问杜老爷,杜老爷就把昨日的陈述又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有理有据,滴水不漏,证人和证据也都有,只看那萧锦云还怎么反驳。 县官心里,这案子也基本有了定论,要是萧锦云一会儿再信口狡辩,就得受皮肉之苦了。 堂上那惊堂木一拍,县官喝问:“人犯萧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锦云抬头看着那县官,堂堂正正,道:“小民还有一事想问。” 不是狡辩的话,县官也就点头同意了,“问!” “小民想请问杜老爷,既然你说我偷了杜小姐的东西,那我再问一遍,这东西杜小姐是放在哪里的?” 第113页 “自然是在我女儿房里,你偷偷……” “是在小姐房里,你确定?”萧锦云没听他后面的废话,就打断他。 第124章:栽赃污衊 那杜老爷怔了下,点头:“确定。” “杜小姐也这么说吗?” 杜老爷不傻,萧锦云这么一问,他大概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先问他东西的位置,再让衙门分开去找她女儿核实,如果对不上,她就有狡辩的理由了。 杜老爷嘴角划过一丝笑,只可惜她估量错了。这些昨晚陈公子就想到了,他跟若儿早就核对过口供。 冷笑一声,点头:“是若儿亲口告诉我的。” “好!”萧锦云嘴角微微扯开,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张嘴辩驳的时候,她却对着堂上匍匐下去,道,“小民无话可说!” 这一回答,所有人都傻眼了。昨日公堂上,她还极力狡辩,方才又问了那么多,怎么这么快就认罪? 那县官也怔住,但立马就听杜老爷道:“既然她已经认罪,就请大人为小民做主吧。” 他虽然不知道萧锦云究竟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认了,也免去他许多麻烦。 那县官回过神,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大胆人犯,昨日还妄图欺瞒本府,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萧锦云抬起头,脸上却并无半丝惊惧,倒像是挂着浅笑,答:“小民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只是,昨日的确是那杜家小姐请我过府的。否则,杜家高门大户,我一介女儿身,怎么怕得进去,况就算爬进去,哪儿有不留痕迹的道理。” “大人今日传唤升堂,想必就是已经派人去仔细核查过了,是不是越墙而入,想必大人那里已经记录下来。” 她看着那县官的神色,倒没了方才那般盛气,心里暗暗一笑。煳涂官,办案不仔细查办,只听双方一面之词。 她这么说,就是料定那县官没有派人去查过。不过,堂上堂下这么多人。她如此说,县官也只能顺着她的话承认了。 见那县官有些尴尬地点头:“这个,本官已经查验过了。不过,就算是杜家小姐请的你,也避免不了你起私心,偷拿小姐的东西。公堂之上旁的话就不用多说,仔细交待你是如何偷拿杜小姐簪子便是。” 萧锦云却低头回:“这些都是对案子至关重要的,大人且听我细细说来。” “说。 于是萧锦云才接着说下去,“杜家小姐与我素无交情,可先时,我却的确是得罪过她。那时在杜宅门外,她那丫鬟还跟我表姐打过架。虽然如今我与表姐一家已经脱离干系,但难保杜家小姐不会把帐算在我头上。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刁奴三番五次来宝香楼找我麻烦?” “这些,宝香楼的人都是可以作证的。所以那日她找我,我怕惹麻烦,也就不得不去。” “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杜老爷没想到,萧锦云会把事情扯到这一边来。 萧锦云却只浅浅一笑,“是不是胡说杜老爷心里清楚,杜小姐心里清楚,宝香楼的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大人只需去拘宝香楼的人问问,便知我是不是在胡说。” “你不要把话扯开。”那大人喝了萧锦云一声,他是极不喜欢这种喜欢狡辩的人。原本也不是多大的案子,却因为这些人,弄得越来越复杂。 萧锦云知这县官心里是偏的,一开始就偏在杜老爷那边,可是这堂上他是大人,她也就只能点头。 “回大人,小民没有扯开话题,只是这件事跟昨日之事,有极大的联繫。我是堂堂正正走进杜家的,不是偷偷摸摸进去的。可是杜家人请了我,却一点没有主人的样子,把我领进院子,就让我站在小姐闺房外站着,也没个招唿的人。” “我心里也有气啊,所以见那小姐的门开着,就没忍住进去了。原本我只以为杜小姐在里面,要进去找她问清楚,却不想竟然看到……” 萧锦云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看了眼杜老爷。 那县官以为她在想託词,便立即喝令:“看到什么,快说!” “看到……那梳妆檯前竟然放着一本书,当时我也没看明白,就翻了几页,却不想,上面竟画的是两个小人,抱在一起,在……在……” 萧锦云不说后面的话,脸却红得像那傍晚太阳落下去那时候的晚霞。 堂上堂下经歷过事的人自然也就明白,杜老爷立马便暴跳起来:“胡说,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是栽赃嫁祸,谁知道那些东西你在哪里看的,还想诬赖我女儿!” 杜老爷指着萧锦云,那手都要戳到她脸上,要不是公堂之上,恐怕早就对她不客气了了。 大唐虽然风气自由,对女子也相对宽容,但是这种事,说出去还是让人不耻的。更何况,杜家小姐还是个千金大小姐,往后是要嫁给好人家的公子的。 可这里是衙门,萧锦云也不怕他,反倒迎上他的目光,“是不是诬赖小姐心里清楚,杜老爷要是不信,可以把小姐找上堂来当面对质。对了,我还看到一幅男子的画像呢,就挂在小姐的床头,还是前些日子那位公子……” “闭嘴,你给我闭嘴!” 杜老爷恼羞成怒了,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女儿上公堂。但萧锦云红口白牙,故意提高了音量,堂上堂下的人都听到了。 “杜老爷不信?”萧锦云故意有恃无恐的样子,“这些可都不算什么,我还看到小姐房间里……” “闭嘴!”杜老爷忽然失了控,一脚朝萧锦云踹过来,萧锦云早有防备,躲过去,仍看着她,“杜老爷胆子可不小,这是公堂之上,你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分明就是没有把大人放在眼里。” 这么说萧锦云故意看向堂上那县官,县官脸上顿时阴晴不定。杜老爷还想动手,立马喝令左右将他拿下。 杜老爷被两个衙役拘住,两人原本不敢下重手,杜老爷还奔着萧锦云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别以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就想污衊我女儿的名声。她是千金大小姐,跟你这种宝香楼的女人不一样,你害她、害我们杜家,害得还不够吗?” 杜老爷在公堂之上便喧譁起来,但他到底是受过写教育的,也要脸面,不敢像陈王氏那样破口大骂。 只一手指着萧锦云:“你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在宝香楼几天,就认识达官贵人了?” 杜老爷大概也是气煳涂了,不知自己说这话是得罪人的。 第125章:信口雌黄 那县官一声惊堂木响:“大胆杜氏,竟敢咆哮公堂,给我跪下!” 县官一喝,两边的衙役便加大了力气,加上杜老爷腿一软,直直就跪了下去。杜老爷不过一介糙民,没有功名在身,跪了也就跪了。 但他却瞧着萧锦云,一脸的怒气。 萧锦云瞥他一眼,朝县官磕头,“大人,那小民继续陈述了。那日小民在小姐的闺房,还看到……” 第114页 “闭嘴,你给我闭嘴!” 杜老爷忽然朝萧锦云扑过去,指着她,“你看到什么了,你根本没有进过我女儿的闺房,怎么知道她房里有什么,这……这分明就是污衊!” 说着朝县官的方向爬过去,“大人,她简直一派胡言,您别听她胡说。那天我跟下人就守在院子外面,看着她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进过我女儿的闺房,怎么可能看到……” 杜老爷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忽然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好像不对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聚在他身上。 那县官似是不相信,但萧锦云却冷笑着看着杜老爷。 杜老爷愣在那里,衙门外头那红日已经高高升起,有些晃眼。但杜老爷看着头顶那牌匾,牌匾上也有一轮红日。 他看着看着,只看得背心渗出了冷汗。 他觉得有些恍惚,一时觉得耳边寂静无声,一时又仿佛听见萧锦云的声音响彻大堂:“大人,我虽不懂律法,但也听过诬告之罪,实行反坐。这簪子价值不菲,要是真坐实了罪名,恐怕杖责和徒刑一样都是少不了的。” “不,不是的大人!” 杜老爷跪着上前,饶是他这样的人,也不过生意场上有能耍威风。衙门给他的几分面子,是看他的名望。 可要真是犯了事,到了这公堂之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何判决,就看那当官的态度了。 萧锦云看着那师爷的神色,眉头紧拧,看着杜老爷似乎在思忖什么。县官朝他看过来,他也是一脸为难。 萧锦云在心里笑一声,这些当官的,终究还是欺软怕硬。若不是她这一计管了用,恐怕这会儿跪在堂下磕头的就是她。 可若是她,这些人还会这么为难吗? 她稍稍拧眉,就听那杜老爷喊:“要是我诬陷她,她又何尝不是诬陷,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为了毁坏我女儿的名声!” 杜老爷忽然抬起头,憎恨地指向萧锦云。 萧锦云却早想好了,答:“兵不厌诈,我也不过想了个计策。我的确是说了假话,但也最多是轻微地扰乱了公堂秩序,大人都没有开口,杜老爷何必急着僭越。至于说诬陷,我可没诬陷杜小姐通jian,杜小姐藏不藏书,藏不藏画,衙门也是不会给她定罪的,所以我何来诬陷只说?” “你、你……” 杜老爷指着萧锦云,气得说不出话。 萧锦云却诚恳低下头,“小民在公堂上的确有不实之言,但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大人如果要责罚,小民甘愿受罚。但小人也望大人明察,还小人一个清白!” 公堂上慢慢静下来,大家都在等着这个判决。 萧锦云偷偷地看县官,又看师爷,收回目光的时候,勐然看到那堂后面站着一个人,或许只是一抹人影,仿佛穿着白衣,一闪而过。 萧锦云愣了下,没有看真切,但回过神却看师爷也正收回目光。那么,方才那人影若是真的,想必师爷也看到了。 师爷的脸朝着县官那边,她瞧不真切,却见他低下头写了张小字条,着旁边的衙役悄悄递给了县官。 县官先前还皱着眉头,脸上顿时一惊,似乎是想回头,但终究只沉肃了脸色,在位置上坐正了。 这件案子如何判,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只萧锦云原本想,那县官或许还给杜老爷留着几分面子,却没想到,最后判下来,徒刑两年,杖八十,一点也没有给杜老爷留脸面。 杜老爷也像是不敢相信,直到画了押,才忽然瘫软在地上。 衙役上来要押他走,他才大唿冤枉,说要伸冤去。这么一喊,就把那县官给得罪干净了,县官便一点情面也不必留,让人直接押下去。 退了堂,外头围观的人还在议论纷纷,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不出一日,肯定得传遍舟山县。 萧锦云情有可原,被无罪释放,心里重重唿出一口气。 能得这样的结果,昨夜那些担惊受怕的苦也算没白吃。倒是陈礼州,她走出衙门,竟然没有再见到他的影子。 不知是回乡下,还是去杜家报信了。若是回乡下,便算他自己还有些小聪明。可若是还去杜家,就真是紧着慢着往枪口上撞了。 萧锦云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知道他不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 这么一心一意帮着杜家出谋划策,获取杜老爷的好感,肯定有他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次这个主意,十有八九是他给杜家出的。他想逼萧锦云乖乖就范,又想获取杜家的好感。 再加上他在县城没有嚣张的本钱,便借了杜家的势力,却弄巧成拙。这回杜老爷出了事,不管能不能出来,杜家肯定都得恨上他。 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拾残局。这种人,无论下场如何,萧锦云都不会同情他。 想着这两天的事,又想着那县官的态度,萧锦云倒没注意,那衙门外面还站着两个人。不近不远地,就那么看着她。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前面那人的眼睛,吓了一跳,脸上却又有了几分喜色,连忙走过去,作了个揖,“方先生!” 方先生微微一笑,看着她:“今天表现倒是不错。” 萧锦云难得见方先生这么笑,多看了一眼,但立马又不好意思,“先生夸奖了,我不过是胡乱想的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还差点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方先生点头:“确实有点冒险了,不过却不知今日那县官为何如此开明,竟也认为情节可矜,判了个无罪释放。” 萧锦云也疑惑,按理若照着这个煳涂县官往日的作风,必然也会给她找些罪名判上的,可今日竟然如此就将她放过了。 难道…… 她拧眉,想起方才后堂那一闪而过的白影,难道真是那个人? 第126章:有惊无险 萧锦云还在沉思中,又听方先生说:“虽然冒险,不过,知道化被动为主动,照着对方的软处捏,这个思路还是不错。” 萧锦云越发不好意思,道:“在先生面前简直献丑了,没想到先生会来,若是知道,我就不敢关公面前了。” 方先生只是笑:“有些日子不见了,没先到你这小丫头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他叫萧锦云小丫头,这般亲切,倒叫萧锦云觉得受宠若惊。 又听他道:“油嘴滑舌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萧锦云点头:“先生的教诲,锦云一定谨记。若非人要犯我,我也断不会如此。这种法子虽然不太好,但是为了自保也不得不这样。” 又摇摇头:“其实公堂上那会儿,我也不过强自镇定,手心都捏出了一把冷汗。那些都是我自己编的,万一杜老爷和那县官大人不上当,我也就没法子了。” 方先生双手背在身后,青衣长衫,倒是十分儒雅的模样。点点头:“的确如此,那说的那些原本跟这案子无关,堂上有权制止你说下去,而且也不牵扯犯法,官府更不可能去拘杜小姐来堂上。只是那杜老爷自己恼羞成怒了,自己也被你的思路带过去了,最后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第115页 “这法子虽然冒险,但也不是不可取,效果倒是很立竿见影的。”方先生对她笑笑,“你的思路很灵活,脑袋转的快,学得也快,要是做讼师的话,倒是十分有优势。” 说这话的时候,方先生就一直看着萧锦云,萧锦云心头一动,不知道方先生是何意,但看着他嘴角那浅浅的笑容,竟似乎含着几分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心下便有些乱了。 忙收回目光,不去看方先生那笑容,只道:“其实我也不过是这回运气好罢了,不过,我还得感谢先生,若不是上回您对我说的那些话,恐怕今日我也不会想到换个角度。只顺着杜老爷他们设计好的圈套,就走下去了。” 她这么说,方先生却没再说什么。有片刻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渐渐晕散,萧锦云的手已经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紧张的时候,她忍不住就会做这个小动作。 沈珩曾经提醒过她,可她终究没能改过了。 沈珩、沈珩……想到这个名字,萧锦云的思绪又不知飘到了何处,也不知如今他在京都究竟如何了。 那还真是个芝兰玉树一样的人,但凡跟他靠近过,眼里便再看不到别人。 她是如此,杜小姐是如此,不知京都还有多少大家的小姐,也是如此呢? 今日她胡诌杜小姐房间内的男子画像,虽是为了刺激杜老爷,却也不是空穴来风。或许那些东西都没有,但是即便是官府去查了,她也能有说辞,过了这么久,杜小姐藏起来了也未可知。 萧锦云并不怕,因为那些话,她原本也不是说给衙门的人听的,而是说给杜老爷听的。 女儿家的心事,只有女儿家最明白,那杜小姐的心事,萧锦云又怎么会看不懂。而杜小姐是杜老爷的女儿,纵然杜小姐没说,但是前些日子那些事,杜小姐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 萧锦云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利用了这一点。 但她却觉得幸运又悲哀,幸运的是,自己不如杜小姐,所以看清了就不会去痴心妄想。可是悲哀的是,这辈子或许他也不会晓得,她曾对他动过那样的心思。 她在心底嘆了口气,不知是悲是喜。 方先生没看透她的心思,也看不透,隔了片刻,道:“不过这些日子还是得小心一点,你在那宝香楼,有十三娘护着,倒也还好些。虽然现在县官那边判了,但是杜老爷未必就真的会住进牢房。只要杜家拿得出钱,就能给杜老爷赎个自由。” “赎?” 萧锦云是听过“以赎代刑”这种说法,可具体却还是不太明白。 方先生点头:“杖八十,赎铜八斤,徒刑两年,赎铜四十斤。杖刑还没执行,那县官也在等着杜家来赎呢。” 目光抬起来,看向远方,“不是小数目,若是寻常百姓,也就只能受刑了。” “那杜家一时要是凑不出这么多怎么办?” 方先生收回目光:“杖刑的大概能凑够,徒刑也还不着急,县衙这边没有徒刑的最终裁决权,还得上报到州府衙门去。一来一回,大概也够杜家去凑了。只不过,这段时间,那杜老爷还得在牢里住着。杜家要是肯拿钱,该也能受到点好的待遇。” 萧锦云只看着方先生那张嘴一开一合的,那些话平常人哪里知道,可他却信口说来,浑然不在意。 就像当初,江先生给她授课的时候,她总要看许多遍才能记个囫囵,可江先生却能随口就说出来。 萧锦云只觉得,佩服江先生佩服得紧。便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如先生那般,出口成章,下笔成文,那该是多快乐的事。 而如今她抬头望着方先生,不觉失神,竟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铁嘴秀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渐渐升起,像是许多细小的触鬚,慢慢滋长。 正看得出神,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锦云!” 她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被一把抱住了。 “可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声不吭不见了人影,可把我跟十三娘吓坏了。”是刘灵儿。 她抱着萧锦云,拍打她的背,却一点也不疼,倒是那带着哽咽的声音,让萧锦云心头又渐渐暖和起来。 十三娘也来了,看着她:“你这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夜发现你没人,我便让人出去找,可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今早才听说,你竟被人告到了县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十三娘说话有些急,虽拧着眉,语气里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刘灵儿的情绪倒比她还要急上几分,立马放开萧锦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杜家还是陈礼州?” 刘灵儿的心思也玲珑剔透,一猜便知道跟这两人有关,只是,却不晓得竟然都闹到衙门里去了。 第127章:士别三日 萧锦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讲了一下,又把自己如何破解的,也讲了一遍。 十三娘还有些不信,问:“那杜老爷这就被关进牢里去了?” 萧锦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到了现在,其实她自己也还是有些不确信。 不过,如果今日她在衙门里看到的那身影没有走眼,那也就不是没有可能。刘灵儿见萧锦云的模样,只握住她的手。 “算了,管他真假,只要你没事就行。不过方先生说得对,这些日子恐怕得谨慎些,以防杜家再使什么坏。” 说着感激地看了方先生一眼,虽然陈礼州那些事,刘灵儿也知道这方先生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但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一眼到让她瞧见方先生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庞还稚嫩得很,只是那双眼睛,乌沉沉像极好的墨玉,却偏偏又让人觉得粲然如星子,明亮的很。 锦云的眼睛也明亮,却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明亮,而这位少年的眼睛,却偏偏是因那墨色通透而让人觉得格外明亮。 极是好看,让人一时挪不开眼睛。 因刘灵儿这一走神,萧锦云顺着她的目光,也才发现旁边那位少年。只是他一直低着头,大约性子也内敛。 萧锦云看过去,就被那双眼睛吸引了。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她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 可是眼前这少年,虽穿着葛布的衣服,却干净整洁,头髮也束得规规整整,全然没有那小乞丐的模样。 萧锦云只顾盯着他看,也不管失不失礼。看得那少年将头埋得更低了,却仿佛是挣扎了一番,又抬起来,看着萧锦云。 腼腆地叫了声:“萧姐姐。” 叫完还没说话,只自顾自先红了脸。 这声音……萧锦云瞪大眼睛,“果真是你,你是那个小乞丐?” 她的声音带着惊讶,又带着惊喜,惹得方先生也禁不住勾起了嘴角,“他平日里倒是安静,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发现他。” 这话说得萧锦云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方才从衙门出来,心里在想事情,还真没注意到。” 第116页 不过,想起那小乞丐方才叫她姐姐的模样,又禁不住笑起来:“不过,这声姐姐我倒是很受用,今日我就做个东,请大家一起吃饭,也算给我这个弟弟赔罪了。还有前些日子的事,也得好好感谢他。” 一席话,说的小乞丐更不好意思,脸上红起来,竟被萧姑娘还要好看上几分。 十三娘看了便打趣:“只可惜生了个男儿身,要是个女儿身,在我宝香楼来,我把你捧成花魁。”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只有小乞丐的头埋得更低了。 刘灵儿来给他解围:“不过,男儿身也好,跟着方先生,若是聪明些,日后也必定能有一番造化。” 方先生笑得直摇头:“刘姑娘太抬举方某了。” 他的目光并不往萧锦云这边看,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锦云自己却因刘灵儿那话失了神。 十三娘是性子最慡利的,道:“什么抬举不抬举,当年方先生在这舟山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不是……” 说道这里也知自己失言了,赶紧笑:“好了好了,大家也不要在这里站着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可不能怠慢了方先生。既然是虚惊一场,这又正好赶上晌午了,今儿个我做东,请大家一起吃个饭,谁也不许跟我抢!” “这可不行,刚才我都已经说了……” “行了行了,”十三娘打断萧锦云,“你月钱能有几个银子的,自己留起来吧。今天就这么决定了,我请。” 说着看向方先生:“还请先生千万赏个脸。” 方先生倒也是洒脱的,况且到了如今这样,也不在意什么名声了。十三娘这般招唿,便也答应了。 十三娘高兴得很,带着大家去了这舟山县一家上好的酒楼。 吃饱喝足也就要告辞了,萧锦云这才想起来,看向小乞丐,“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得知道自己弟弟的名字才好。” 见那小乞又要低头,萧锦云赶紧道:“哎,你前些日子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刚认识的时候不生疏,如今倒生疏了起来。” 小乞丐便只好看着她,答:“夏青,姐姐叫我夏青便是。” 声音不大,正好教人听得清楚。 “夏青。”萧锦云点头,“我记住了。” 临走,十三娘又打趣一句:“日后若是想你萧姐姐了,便来宝香楼找她罢。那里姐姐们可还多着呢,看上哪个记得告诉十三娘!” 十三娘只一句逗趣的话,可夏青的脸却又红得不像样子了。 晚上刘灵儿来找萧锦云,本要嘱咐她几句,却见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锦云抬头,才见刘灵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站起身去倒水,但仿佛又有些惆怅,“灵儿姐,你看这宝香楼的姑娘,个个如花美眷,却终抵不住似水流年,如今都是春风得意的,但再过几年却又不知是何种景象了。” 刘灵儿跟她在桌前坐下,她虽没读过书,但也明白萧锦云的意思,顿了顿,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好去处了?”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时安静得很,只听见那青铜的灯台里,烛火燃烧的声音。 萧锦云素知刘灵儿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却不知道自己才这么一提,她竟然就洞察了。她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只把方先生今日那些话告诉了刘灵儿。 “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不是那个意思,所以也不敢应。” “那如果方先生是那个意思,你准备怎么办?” “我……”萧锦云竟一时被问住了,她准备怎么办。方先生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考虑过那种可能。 只是,除了不敢确信外,她自己心里也犹豫。 虽然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了,可又怎么会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呢? 第128章:偶遇陈家 “那我问你。”刘灵儿没容她再多想,打断她,“你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在十三娘这里,有十三娘照看,工钱也不低,自然是好。可是日后却未必能有个好的造化。若是去方先生那里,你就得放弃眼前所有的,而且……” “不。”萧锦云摇头,“眼前这些虽然好,但不是不能放下,从前多苦的日子我都过过,如今再差能差到哪里?只是……” 顿了顿,看向刘灵儿,“这世上行业千千万,三百六十行,唯独这讼师被人看做最下九流的。若我是个男子也罢,只可惜……” 只可惜却生做了女儿身。 刘灵儿意见却不同:“下九流如何,上九流又如何,你看方先生,哪怕是到了如今,又有谁敢欺负到他头上去?锦云,你可要想清楚,有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要说女儿身,你看当今皇后娘娘不是女儿身吗?可我听江先生讲,那皇后娘娘可厉害着呢。朝里的大事,皇上都要跟她商量的。” “是吗?” 萧锦云眼睛发亮,“这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人啊!” 刘灵儿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回去问问江先生,正好这两天我也准备回去看看我娘。可是你现在这边出了事,在外面活动也不方便,这楼里买东西什么的,还得有个人。要不就你回去,看看我娘,跟她说说话,我暂时就不走了。” “可我这边的帐目……” “这个你放心,十三娘不是跟着你一起看了一段时间了吗?这几天她自己先盯着也是一样的。” 萧锦云还要说什么,刘灵儿先堵住了她的嘴:“好了好了,你先别想那么多,这事儿也不急,你过几天再跟十三娘说也一样。回去看看,正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萧锦云知刘灵儿的用意,便也不再多说,先点头答应了。 哪知这事儿她还没跟十三娘提,刘灵儿就先帮她请了假。十三娘也同意,“回去躲几天也好,在这城里,难免杜家的人来找麻烦。” 她虽然有意护着萧锦云,但开门做生意,便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让她回去住几天也是好的。 就这么说定了,上午刘灵儿就帮萧锦云收拾了换衣的衣物,还塞给她一些铜板,“这是我攒起来的,你回去给我娘,让她保重身体。” 萧锦云推辞不要,“灵儿姐,你的钱你留着花吧,刘奶奶那边还有我,我挣得比你要多些。”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对娘的孝心。行了,你快走吧!” 说着把她推上了马车。 小半年没回乡下,萧锦云也并不觉得特别想念。只看到刘奶奶的时候,真真实实地激动了一把。 刘奶奶也没想到是她,摸着她的脑袋一个劲儿夸:“好看了,这丫头真是好看了。”这小半年萧锦云虽然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但好歹是不用再收欺负了。 第117页 吃穿用度的条件也好了,人自然就长了些肉,个头也高了一些。 但她这身子骨,从小底子不好,大概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刘奶奶虽然还是那般,但脚上走路已经利索了,眼见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萧锦云到刘家那会儿,天色已经擦黑了,刘奶奶正张罗着做饭。 见萧锦云回来,心里高兴,便把那樑上悬挂的那块燻肉取了下来,“这还是上回灵儿给我带回来的,说是县城里的好东西,我可捨不得吃。” 刘奶奶说着就去煮肉,萧锦云连忙跑到灶下去添柴,“您呀,可千万别太省了,如今灵儿姐在县城也有钱了,您可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是是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刘奶奶笑得慈祥,但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这在城里做什么呀,城里工作这么好找?” 萧锦云顿了下,倒是忘了这茬。灵儿姐没告诉刘奶奶她们在宝香楼,萧锦云临走也忘了问,要是说漏了嘴可怎么办。 不过刘奶奶倒也没在意,笑着又道:“上回灵儿说,她是在那绣房找了个绣娘的活儿。那倒也不错,城里人哪个不穿衣服的,也不用抛头露面。” “是、是啊!”萧锦云摸摸鼻子,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却没看到刘奶奶变得黯然的脸色。 两人张罗着吃了饭,刘奶奶又去烧水,萧锦云心里过意不去,按着她坐下,“您歇着,这些事儿我来做吧。” 说着就收拾东西进了厨房。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眼见着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萧锦云斜着眼睛瞧刘奶奶身上那身衣裳,想着明日去镇上扯些布回来,给刘奶奶做一身冬衣。 她生在这世上便没有母亲,也没有人对她好过,刘奶奶是第一个把她像闺女一样对待的,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好歹还会做衣裳。 这事儿,她先不忙给刘奶奶说,说了她肯定心疼,不让她做。等明儿她去把布扯回来再告诉她。 萧锦云这么打定了主意,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第二日去镇上,却遇到了陈家一家人,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 中间那个小伙子长得倒是不错,眉清目秀的,穿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也是连陈礼州都比不上的。 倒能看出是家境殷实人家养出来的儿子。 萧锦云不愿意跟陈家人有来往,只躲到一边,看着一行人进了陈礼州的茶楼。 萧锦云只远远看了几眼,一行人似乎都不怎么说话,只中间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人,一脸都是笑容,仿佛是在两家人之间周旋,在说着什么。 拿女人萧锦云倒是见过,这十里八村哪家有未出阁的姑娘,哪家有没有娶亲的小伙,她都最清楚。 他们那清河村,好多家的姻缘,都是她给牵上的。 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灵儿姐跟陈家闹上公堂那阵子,就属她说风凉话说得最多。几年前灵儿姐跟那个富人家的公子好,是自己做的主,没找她当媒人,她心里早就气不过。 后来那富人家的公子又变了心,可算让她找着口实了。再后来她也就一直没看灵儿姐顺眼过。 萧锦云也不喜欢她,只是,瞧她这样子,该是给陈家和那家小伙子做媒来了。 第129章:闲话是非 虽然上一辈有女子婚前不得与男方见面的规矩,可到如今大唐风气开放了,民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了。 女子虽也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都是针对那些大家小姐和官宦贵族们。他们讲究脸面,儿女婚事也仍要按照“纳彩、问名、纳吉、纳徵……”的程序,步步不敢有差错。 若是在城里,小门小户倒是也讲究些。 可乡下谁讲这些,家里有几个兄弟的还好,若是人丁单薄,便要跟着下田下地去劳作。 纵然是人丁兴旺的,那房前屋后的活儿也是少不了的。 那时候萧锦云在陈家,可啥活都是干过的。要是敢讲抛头露面,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打死了。 陈淑兰倒好些,虽然有时候家里也有活,但都欺负着萧锦云去干,自个儿倒是保养得千金小姐一样。 唯有在用钱上面,比不上自己那哥哥。 所以今日,若真是说媒,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乡下许多结亲的男女,说媒时,都会跟着父母先见一面,看对了眼才提下面的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少不了的。 萧锦云看今天那小伙子,还有他身边的中年男女,看模样都像是老实人。这样的家底,这样的公婆,陈家应该也没有什么可挑剔得了。 难怪前些日子陈礼州要在城里来找她麻烦,逼她嫁给王二壮。原来是陈淑兰这边有了好的。 陈淑兰嫁个家底殷实的,对他来说只好不坏,他当然也不希望因为王二壮给破坏了。 不过,如今他们在这里跟这家人见面,不知王二壮又如何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锦云才懒得去管他们的事。只等他们走了,去扯了几块好布,坐着马车回乡下去了。 可她没想到,她不去招惹是非,是非却偏偏找上门来。 等马车回到乡下已经临近中午,正好萧锦云买了些菜和肉,就拿给刘奶奶。刘奶奶看到了,虽然高兴,却也心疼。 一边做饭,一边都在碎碎叨叨:“你们啊年纪还不大,还不知道这世道艰难,有了钱可别乱花,好好存着。我跟你灵儿姐也是这么说的,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合适的……” 说道这,刘奶奶的只嘆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灵儿姐的名声,如今在乡下,定然是找不到好人家了。但刘奶奶也不忍心让她嫁到那不好的人家去,后半辈子受苦。 萧锦云其实也没好到哪里,不过,她跟灵儿姐如今倒不担心这个。 若真是找不到喜欢的,她倒是宁愿这辈子都不嫁。 刘奶奶不再说话,灶房里便沉默起来。萧锦云往那灶膛里添了几把柴,准备出去透透气。 刚走到院子,却见村里几个妇女,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看那架势,是要往前村去的。 几个人走过刘家的院子,那篱笆的大门,破了几个窟窿,也挡不住脸。落在最后那女人一转头,便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萧锦云。 愣了下,停住脚步跟她打招唿:“哟,这不是锦云吗,听说你去城里做工了,怎么回来了?” 做工两个字,她咬得特别清楚,萧锦云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是啊,做工去了,回来看看刘奶奶,带我恩重如山的人,我自然也不能忘了。” 那妇人却冷笑一声,语气有些尖酸:“没忘就好,赚了不少钱懂得报恩是好事。不过,那钱可一定要来路正经啊!” 那妇人这么一说,前面两人也停下来,瞧见果真是萧锦云,也跟着凑热闹:“是啊是啊,可不是什么钱都能赚的。” “婶子放心,我凭本事吃饭,不偷不抢,可不是正经钱吗?”萧锦云皮笑肉不笑。 第118页 那妇人也没想到,她会还嘴,只觉她跟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也没有细想,只干笑一声:“那个,锦云啊,婶子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们年纪都还小,婶子也就是好意提醒一下,可别让人给骗了去了。” “谢谢婶子的提醒,不过,以前被骗多了,现在也知道分辨是非善恶了。”萧锦云句句话里带刺儿,那些人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 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饱了饭没事做,看到个软柿子就跟着捏捏,要真是恶人,他们反而不敢出声了。 萧锦云从前就是那软柿子,只是如今岁也不是恶人,却也不由人随便拿捏了。 见那几个人没话说,她反倒热情地问了句:“几位婶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 几个人眼睛又亮了,中间那个先开口:“哟,你还不知道吧,还不是你舅舅家的事,这段时间,那王二壮,三天两头去他们家找事,弄得他们家都快鸡飞狗跳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三个人都斜着眼睛看萧锦云的反应。 萧锦云自己倒还淡定,只微微一笑:“婶子这话说笑了,那家人可跟我没关系了,那断绝关系的文书上,可还盖着官府的印章呢,难不成还能不作数?”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们好歹养你一场。这俗话说,养育之恩,终身难忘,虽然有那文书,可总不能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了吧?”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也总喜欢拿捏着衣服教训的口吻。仿佛你不按着她说的去做,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 萧锦云笑笑:“婶子这话说得,我是怎么长大的,婶子难道没看见?如今他们摊上的是泼皮无赖,难不成还真让我嫁过去?礼钱是自己收的,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总不能让别人去给他擦屁股。” “这屁股,要是婶子愿意去擦倒也简单,婶子家不是也有位姑娘吗?也快到成亲的年纪了吧。” 她这般笑着,那妇人脸上虽然阴晴不定,但也不好发作。只念叨:“这是什么话,可不许胡说八道,那王二壮是什么人,不许胡说八道……” 说得自己脸上也臊起来,赶紧招唿着另外两个人一起看热闹去了。 萧锦云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冷冷一笑,都知道王二壮是什么人,偏还跟她说风凉话。怎么扯到自己女儿身上,就不让人提了呢! 第130章:找上门来 吃过午饭,萧锦云跟刘奶奶手头都空闲下来。这时节,秋收已经过了,田里地里都是荒芜一片。 刘家在这村东头,是人家最少的,但很多人的田都在这边。那田里堆了高高的糙垛,对乡下人来说,这可是极好的燃料。 只是也很少有人捨得拿回去烧,等着有人赶着牛车马车来收的时候,就一股脑都卖了。 眼见着过几月便要到年节了,卖了的钱存起来,便能给家里的男娃扯一套新衣服了。 但陈家是不需要的,那时候萧锦云还被他们养着,年节以前,萧家便会给他们送衣料吃食,还有银子。 那些衣料都是极好的质地,但是都是给女孩儿的,还有两套成衣,陈家就会留一套衣服起来,给陈淑兰,别的东西都拿到县里去变卖了。 卖完的钱便用来给陈礼州做衣服,够他做好几身还有剩余的。有时候陈王氏也给自己做件好的,年节的时候便在这乡下到处招摇。 萧锦云却从来没有落得好,一年到头都是那几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还是陈淑兰穿得不想穿了给她的。 那时候陈家田里的活儿她也帮着做不少,那些堆成垛的糙陈家不卖,就靠着萧锦云和舅舅一起,一挑一挑地挑回去。 从清晨鸡还没有叫就开始,到黄昏日头从西山落下去。正午的日头火辣辣的,陈王氏也不许她多休息。 好几回她都差点晕过去,陈王氏却骂她偷懒。 可是她一双儿女却什么都不用干,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陈淑兰还不时添油加醋说几句风凉话。 那时候,萧锦云虽然不服,却也从来没有恨过。 可是如今想到这些,她却觉得心里满腔都是愤怒,都是对陈家人的憎恨。 这么一失神的功夫,手里的针忽然扎进肉里,疼得她“哎哟”了一声,刘奶奶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见她指尖都冒血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锦云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又对刘奶奶笑,“没事儿,不小心扎了一下。” 刘奶奶从她手里拿过针线,“你这孩子,别忙活了,放这儿一会儿我来弄。” “不用不用……”萧锦云说着要去抢,透过那篱笆的院子,却望见外面田埂小上,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她那动作停在半空,忽然就不动了。 刘奶奶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瞧见你几个人,眉头拧起来,半晌才道:“那不是……” “不用管他们。”萧锦云收回目光,从刘奶奶手里接过针线,又坐下来,“您先进去忙您的,不要管他们。” “但我看他们那样子,像是朝这边来的。” 萧锦云自然要看出来了,这村东的几户人家都集中在另一边,这边便只有刘奶奶一家。 但兴许是路过也有可能,萧锦云不再看他们。若是路过也就罢了,可若是来找茬的,她也断然不会再让他们欺负的。 刘奶奶眼里尽是担忧,但瞧她这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嘆了口气进屋去了。 但她这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 “好啊你,你个小蹄子,还敢回来。我告诉你,今儿既然让我抓住你了,你就别想再跑!” 是陈王氏的声音,那嗓子尖利得很,过来就要抓萧锦云,但萧锦云早有准备,身子一闪就闪到一边。 “你想干什么,你们这可是私闯民宅!” “私闯民宅?”陈王氏冷笑,“我今天就是闯了你又如何,别以为在县城我拿你没办法,现在我还拿你没办法。” 她的目光落在萧锦云手里那块布料上,笑了一声:“哟,这在城里赚了不少钱吧。怎么着想吃独食啊,敢情这些年我都是白养你的吗?” 说着要去扯那块布,正好刘奶奶出来,往她面前一挡:“王翠莲,你可别太欺负人,这些男,锦云够对得起你们一家人了。” “老东西!”陈王氏说着推了刘奶奶一把,“我们家的事你少掺和,忘了上回你腿是怎么断的了?信不信我再拔腿给你打断也没人管?” “你……”刘奶奶吵架不是陈王氏的对手,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萧锦云赶紧扶住她,给她顺气。 “算了刘奶奶,你跟这种泼皮无赖说什么。我今儿倒要看看,他们还是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说话间,村东头那几户人家已经有人听到了动静,都借着劝架的名义过来看热闹了。 上午那几位妇女也在其中。 第119页 萧锦云懒得搭理他们,扶着刘奶奶往屋里走,“这事儿你别管,一群疯狗爱怎么叫,让她叫去吧!” 她转过身要进屋,正要跨过门槛,却被陈王氏从后头用力一扯。她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把刘奶奶也带倒。 好在扶住了门框,回手就推陈王氏一把,“这里可不是你们陈家,你又要来惹我,看样子上回的教训你是忘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别以为现在没在县城我就收拾不了你,你要是想撒泼,你看我给不给你脸。” 说着目光看过院里那几个人,陈家人倒是来得齐全,陈德贵、陈淑兰、陈礼州都来了。 见萧锦云推自己的娘,陈淑兰便要上来打她,“贱人,你少给我嚣张,给你几分颜色还真把自己当娘娘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破烂货,都让人睡烂了的,还有脸回来。” 过来就推了萧锦云一下,又趁着她没防备,抢了她手里的布料:“哼,还是块好布呢,是不是拿你那胺臜的钱去买的?也不瞧瞧你那破身子,你也配!” 说着就把布料收进自己的手里,萧锦云伸手去夺,没陈王氏挡了一下没有夺过来。转头却瞧见刘奶奶,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忽地想起陈淑兰的话,她是故意说给那围观的人听得,但刘奶奶也听到了。 萧锦云心里顿时一紧,动了动唇:“刘奶奶……” 刘奶奶却仿若没听到,走到她前面:“我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是我家,滚,都给我滚!” 刘奶奶指着大门口,身体已经颤颤巍巍有些站不稳。 但陈淑兰却偏偏火上浇油:“我就不走怎么了,你个老不死的,还想来打我是不是?” “你、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今儿要让我们走也可以,除非那贱人答应嫁给王二壮。”说着鄙夷地瞧一眼萧锦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货了,还挑什么挑,以为还有人会娶你吗?做梦吧你!” “你给我闭嘴!” 这一声是刘奶奶喊的,“你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怎么嘴巴这么不干净,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我只是说说,你急什么?”陈淑兰白眼瞧过刘奶奶,抱起手臂,道,“哦,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家那姑娘不是也跟这贱人在一起吗?原来都是一样的下贱货,怪不得不让别人说。” “你……”刘奶奶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有本事你让我闭嘴啊,我不信你还能打我一顿。” 陈淑兰料定她们不敢动手,嚣张跋扈得很。 第131章:陈家找事 萧锦云却忽然冲上去,“打你又怎么样,我还不信没人治得了你。敢骂我,啊,骂我。看我今天敢不敢打死你。你这臭嘴,既然你家教不好,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教你,一个还没嫁人的大姑娘,嘴就这么臭,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萧锦云也浑身都在哆嗦,但是打人却毫不含煳。 这些日子在县城好吃好喝养着,如今长了些身体,力气也愈发打了。陈王氏还没回过神,她就已经揪住了陈淑兰的头髮。 陈淑兰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儿也只是尖着嗓子大叫:“哥,爹你们快管管,这臭娘们打我!” 陈礼州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在县城就吃了萧锦云一次亏,还害得他把杜家都得罪了。如今不敢再去县城,只能在乡下待着。 可正要上前,却听萧锦云大叫起来:“来呀,来打我呀,你们陈家合起伙来欺负我,大家可都看着呢,你们陈家就是这么对我的,还指望我怎么对你们?” 陈礼州的脚步顿了顿,到底需要衡量一下,自己这个妹妹值不值得让他丢掉这脸面。 想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 陈淑兰还在吼:“哥,你抓住她,把她送到王二壮家去。小贱人,我告诉你,你别给我张狂,今晚你看那王二壮怎么……啊!” 萧锦云揪着陈淑兰的头髮,把她摔倒在地,双目血红,瞪着陈礼州。 “你敢过来,敢过来我就把今天,还有王二壮的事,全都告诉镇上那家人!” 陈礼州怔住,陈王氏原本要扑上来的,也站在那里。 萧锦云骑在陈淑兰身上,呸了一口,把嘴里的泥沙都吐出去,那模样疯子一般,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让我嫁给王二壮,好让她去嫁给镇上那公子吗?呸,就凭她也配?” “萧锦云,我跟你拼了!” 陈淑兰张牙舞爪,被萧锦云摁住脑袋,“你跟我拼了,你凭什么跟我拼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们谁也别想动我,否则,我跟你们鱼死网破!” “哥,哥你别听她的,快抓住她!” 陈淑兰用力地尖叫,吃了一嘴的泥灰,却一点也不肯罢休,“把她绑起来,绑起来送到王二壮家去。娘,你快啊,不然王二壮就要来找我了!娘,哥……” 她喊得歇斯底里,陈王氏就要扑过来。 萧锦云一把摁住她的脑袋把她摁到土里,瞪着陈王氏,“来啊,你们尽管来抓我,看最后是谁倒霉。” “我今天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也敢说,王二壮的事情,跟我一定关系也没有,你们收了人家的礼钱,凭什么不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我跟你们陈家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那断绝恩义的书是你们提出来写得,衙门也盖了公章,要是不服就去衙门说去!” “要是不想嫁,就不要贪那点东西,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好算计?拿了人家的钱,还想不办事?” “你们不就是怕这件事捅出去,坏了你女儿那桩大好的姻缘吗?要是今天你们敢碰我一下,我让你女儿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萧锦云喊得声嘶力竭,红着一双眼睛,死死拽住陈淑兰。 陈淑兰趴在地上,嘴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 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都指指点点地看着这场热闹。 萧锦云是不怕的,都到了如今,她如果还在乎那些人的指点,前些日子的苦就都白吃了。 可是她不怕,陈家却怕。 陈德贵终于拧着眉,站出来大喝了一声:“行了,都给我住嘴!都不是什么好人,闹什么闹,让人看笑话吗?” 他这话像是一碗水端平了,两边都说,但萧锦云却冷笑一声:“大家可都看着的,可不是我想闹。但是你们一家子都欺负上门了,我们两个妇孺还不许反抗吗?” “行了!” 陈德贵又吼了一声,周围都安静下来。萧锦云也没说话,只抬头瞪着他。他的目光对上那双眼睛,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歉疚。 但终究化成冷漠,看着萧锦云,软和了语气:“锦云,这事儿是我们不对,不该来跟你闹。但你自己也想想,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们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是来跟你商量一下,那亲事……” 第120页 “什么亲事,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凭什么你们收了钱,后果让我来担着。” “我知道这事儿使我们对不起你,都是你舅娘,一时煳涂。但那彩礼她也没动,这回我们来,就是准备商量着,把彩礼给你收着,你看……你看王二壮那边。” “让我嫁给他吗?” 萧锦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硬起心肠,已经不在乎那所谓的亲情了。可如今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头。 却也没有动声色,只看着陈德贵。 陈德贵挪开目光并不再看萧锦云,大约心里也底气不足。但仍继续说:“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舅娘一时煳涂,如今那王二壮知道你表姐有了好人家,便不肯罢休,狮子大开口。这事儿要是让那家人知道了……” 顿了顿,嘆口气,看向萧锦云:“总不能让你表姐一辈子就跟着那样一个人?” “那你们就商量好让我去,你们全家合起伙来欺负我,凭什么?” 萧锦云咬着唇,但眼泪还是不自觉流下来。滚烫的,划过脸颊,可她却觉得心口疼。 “那彩礼我们一分不要。更何况……更何况你在城里,也是……” “也是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城里做什么都跟你们没关系,我哪怕是死了,也跟你们陈家没关系。” 她说完一句话,就死死咬住唇,等平復一下情绪,又继续往下说:“凭什么你的女儿不能跟着那种人,就让我去,你们也别说我欠你们家的,这些年,你们到底拿了萧家多少东西,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到底谁欠谁的,你们心里也清楚。别跟我提情分,你今天要是不开这个口,我心里还会记着一点这些年的情分,但是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情分了。” “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以后我的死活跟你们家没关系,你们家是死是活也跟我没关系。要是王二壮非要陈淑兰,那就是她的命,报应!” 看着陈德贵:“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舅舅,也郑重地告诉你,你们陈家欠我的,这笔帐我会慢慢跟你们算清楚。本来我是打算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家再无瓜葛,相安无事,可是你们非要逼我,逼我……” 眼里滚出来,速度极快地滚进她的嘴里,咸咸的,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她扔开已经死鱼一样的陈淑兰,在脸上擦了一把,站起来,背过身去:“滚吧!” “你这个贱人,贱人……”陈淑兰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还是陈王氏过去拉了她一把,才把她拉起来。 她还想打萧锦云,冲过来:“贱人,不能放过她,必须让她嫁给王二壮!” “够了!” 陈德贵喝一声:“走!” 转身就走了! 第132章:让她回来 陈家人走了,外面的人也散了,唯独今早上那妇人,张张嘴还想说几句风凉话,被自己丈夫瞪了一眼。 “回去干活了,家里一家老小等着吃呢,一天到晚也不嫌是非多。” 那妇人张张嘴,一脸委屈,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萧锦云跟陈淑兰打得披头散髮,到底也不好看,转过头要回屋去,却见刘奶奶站在那里。 咬了咬牙,才过去扶住她,“刘奶奶,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到底底气不足,不敢去看刘奶奶的眼睛。 这番模样,刘奶奶就已经猜到了八九,萧锦云听她嘆了口气,心里便像被人揪住一样。旁人的眼光,她自然不在乎,可是刘奶奶到底不一样。 “不是他们说的那回事儿,其实我们……” “进屋说吧。” 刘奶奶神色平静,反倒更让萧锦云心慌。但她不敢多说,只扶着她进了门。 “锦云啊!”刘奶奶拉着她的手,“我一直觉得你跟你灵儿姐,都是好孩子,也一直都相信你们,你不要骗我,告诉我,你们在城里,到底干了些什么?” 刘奶奶的话已经问得很直白。 萧锦云看着那张脸,大约从前也曾年轻鲜活过,可如今只剩下岁月的痕迹,枯皮一样只剩下褶皱。 她知道瞒不过去,也不忍心再瞒,只好把所有事情都给刘奶奶讲了。 刘奶奶很久没说话,她有些心急:“您就算信不过我,可总信得过灵儿姐吧。她瞒着您就是怕您会乱想,会担心,你是知道的,这乡下人多嘴杂,那些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刘家那堂屋的两扇门大开着,秋日的天高远疏阔,屋檐顶上那一片透得像块上好的蓝翡翠,一眼望过去,见不到一片云。 刘奶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萧锦云心里越发着急:“您跟我说句话吧,哪怕是打我骂我,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当初那些事是我惹出来的,灵儿姐是因为我才去的县城。可是我向您保证,我们绝对没有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干多少活儿,拿多少钱,我们拿的都是自己应得的。” “陈家那些是什么人您也清楚,若真是听了他们的胡说八道,气坏了身子,可就当真是不划算了。” 萧锦云边说边看着刘奶奶的神色,终于见她嘆了口气:“我也不是不信你们,村里早就有传言,我要是不信,早就让灵儿回来了。更何况昨日我问你那些话,上回灵儿跟我说,她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你却一口承认她是在绣坊,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 “您早知道?” 萧锦云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刘奶奶竟一点也不煳涂。我知道你跟灵儿也做不出那种事。只是……你们要是在那种地方做事,还是回来吧。” 虽是商量的话,语气却十分强硬。萧锦云当然晓得,刘奶奶性格刚烈,否则也不能为自己的丈夫守节这么多年。 也不可能把灵儿姐带这么大,她出了这么多事,也都拼死围护她。 可萧锦云不想妥协:“我们做的是正当的工作,能赚钱,能养自己,不丢人。” “可你们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刘奶奶语重心长,“锦云,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断然不煳做他们说的那些。只是,那种地方……你教别人如何看你?日后若是找了婆家,婆家如何看你?” “不!”萧锦云果决地摇头,“要是他们连这点都不能接受的话,那我宁愿不要嫁。等我赚了钱,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靠男人……我想,灵儿姐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看着刘奶奶,目光清明,“这些年您不是也一个人带着灵儿姐吗,不是也能活吗?” “想活下去,怎么活都是活。”刘奶奶站起来,瞧着门外那片天,目光有些失神,仿佛又想起了多年前。 “可是,却看你想要怎么个活法。”她慢慢往外走,靠在门框边上,“要让你们像我这样活,只怕你们也不愿意。正因为我过过这样的生活,才更希望你们好。女人这辈子,始终是要找个依靠的。你们在县城,也别把什么事都往外说,那些事就算不是真的,可说出去了,就是别人的话柄。” 第121页 “我不在乎。”萧锦云摇头,不太能理解刘奶奶的想法,“别人怎么看我,是他们的事,我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我不想随随便便给自己找个婆家,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就是不认可我的品行。一个连我品行都不相信的人,跟他在一起了,往后也不会成为我的依靠。” “话虽是这么说,却不是这么个理儿。”刘奶奶扶着那木头的门框,转过头来,“你是这么认同的,可是别人都不这么认同,他们不认同,就会在背后说风凉话。一个两个也罢,人多了,难免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真的了。” “你想想,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承受的了每天的闲言碎语,就算那人是想真心待你,可他身边的亲戚朋友呢?你要是也对对方有感情,就要替对方也考虑考虑,不要让对方为难。” 到底是过来人,刘奶奶这些话,萧锦云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只道:“可是这份工作不容易,灵儿姐也不会同意……” “她不同意我来说,她性子倔,但我的话总还能听进去几句。” 刘奶奶心意已决,萧锦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闷声答了句:“那您给她说吧。”转身进屋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不愿意妥协,这么多年,她都被人欺负,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路,难不成还让自己活得那么憋屈? 可是刘奶奶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没有道理,她反倒不会心烦意乱了。正因为知道那些话有道理,所以才想不明白。 为什么人为自己活一次就这么难呢? 她无爹无娘,自以为了无牵挂,可最后还是不能为自己活。那么那些有亲人朋友的呢? 她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得真正舒心一点。 萧锦云轻轻翻了个身,听到刘奶奶也嘆了口气,有些惊讶,“您还没睡?” 刘奶奶的手,在被子底下将她握了握:“现在你们可能会怪我,但是以后,你们一定会明白的。” 萧锦云闭上眼睛:“我没有怪您。” 萧锦云当然没有怪刘奶奶,她不是那种好坏不分的人,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呢? 第133章:教唆挑拨 萧锦云没有跟刘奶奶再争执,两人商量了,第二日就要雇马车去城里。刘奶奶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刘灵儿找回来。 连萧锦云说她回去说也不成,只怕又被她们矇混了过去。 萧锦云没办法,只好去找马车夫谈价钱,因为是临时要走,价钱就比平日里要高些,萧锦云跟车夫讨价还价了一阵,才讲到一个满意的价钱。 高高兴兴地回去,却没想到半路遇到王二壮。 王二壮红着一双眼睛,像是喝了不少酒,扑过来就要抱她:“好啊你,果真是想跑,陈家说你回村里来了,过几天就给我们办酒席。哼,幸亏你舅娘让我这两天看着你,你还想跑是不是?” 萧锦云比不过王二壮的力气,但好在身体灵活,堪堪躲了过去。既生气又好笑:“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我不可能嫁给你,收你礼钱的是陈家,我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要找,就找陈家去,让他们把陈淑兰嫁给你。” “哼!”王二壮从鼻子里哼出一股酒气,隔着距离萧锦云也没忍住捏了鼻子。 王二壮还在骂骂咧咧:“破烂货,你以为我想要你,要不是陈家欺人太甚,老子连看都……嗝……” 打了个嗝,身子歪歪倒倒的,指着萧锦云:“老子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还说要退我彩礼,呸,我他妈要女人,女人你懂不懂!” 他冲着萧锦云吼,那样子吓人的很,“哼,看不上我,陈家看不上我就算了,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不上我!” 王二壮过来抓萧锦云,看样子他是真的喝多了。他力气大得很,萧锦云没有躲得过,被他一把扯到了地上。 “跑啊!”他笑起来,却抬起手,一巴掌给萧锦云扇在脸上,“臭婊子,我看你往哪跑,贱人,烂货!” 他嘴里骂着,眼神有些涣散,也不知道是在骂萧锦云,还是纯粹只是在发酒疯。 萧锦云尖叫起来,双手乱抓,专找容易下手的地方,从他的脸上、脖子上抓过。王二壮却不怕疼一样,任由她抓,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一耳光打得萧锦云鼻血都出来了。萧锦云红了眼,嘶吼着:“王八蛋,王二壮,你这个每种的王八蛋,又本事你找陈家去,欺负我一个……啪!” 王二壮喝了酒力气大得吓人,一双眼睛瞪得铜陵一样看着萧锦云,萧锦云也回瞪着他,嘴巴鼻子都是血。 但王二壮却不怕,反而像是被那些血吸引了一样,开始扯她的衣裳,“臭婊子,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看不起我,陈家人……陈家算什么东西。老子出了钱的,就是要把你娶回去,慢慢地折磨。” 这些话从王二壮嘴里吐出来语无伦次,偏偏兇狠无比。萧锦云是怕了,真的怕了,王二壮喝了酒就是牲口,听不进人话的。 她想起村里人说的,他的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死的。 萧锦云尖叫起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上全是血。她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发了疯一样拳打脚踢。 “刺啦——”一声,衣服的袖子都被扯脱了。 “放开我,你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姓陈的!” “啪!” 又是一个巴掌,王二壮打了个酒嗝,“你、你他妈别给老子乱、乱动!” 萧锦云被打得脑子都懵了,鼻子里嘴里的血流出来,没有力气挣扎,只看着王二壮:“你放开我,王二壮,王大哥,我求你,你放了我。我有办法,陈淑兰,对我有办法让陈淑兰跟你好,只要你放了我。” “没有人看不起你,你一直都是我大哥。是陈家,对,看不起你的人是陈家。但是,你现在对付我也没有用。” 萧锦云看着王二壮,他的动作竟然有片刻的迟疑,她抓紧机会继续说下去:“我跟陈家没关系,你对付我只会让他们高兴。看不起你的人是他们,你就一定要娶到他们的女儿。对,只要你娶到他们的女儿,就没有人敢看不起你,你就是陈家的新姑爷。” 王二壮听着,竟然也能听进去,手上的动作慢慢放缓,看着萧锦云:“那、那你说,怎么让陈家乖乖把女儿嫁给我。” “你知道陈家给陈淑兰相中个女婿吗?”萧锦云看着他,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陈家看重这个女婿,肯定害怕把他们收你礼钱的事说出去。到时候你去找那家人,一口咬定陈家已经收了礼钱,把女儿许配给你……你……” 萧锦云看着他的神色,胆子大了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第122页 王二壮瞪着她,哼了一声:“你少给我耍什么花样。” “我哪里敢?”萧锦云十分乖巧的样子,又继续给王二壮出谋划策,“不过,在找那家人之前,你先找陈家,让他们赔钱,答应他们赔钱就不闹事。到时候等他们赔了,你就说是陈家当初给陈淑兰的陪嫁,咬定陈淑兰就是你的人。你别怕,到时候有别人在场,陈家不敢拿你怎么办。” 萧锦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瞧着王二壮的神色,见他动摇,又继续道:“陈淑兰是黄花大闺女,陈家又有钱,你娶回去肯定不能吃亏。可我呢,你看我什么也没有,就是个被欺负的命,现在还在青楼里……你娶了我,别人就会戳着嵴梁骨骂你。陈家这就是故意整你呢!” “那,要、要是不成呢!” “要是不成你再来找我,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哪里也逃不出你手掌心的。” 这话像是说到了王二壮的心坎上,不屑地看一眼萧锦云,“哼,谅你也不敢跟我耍花招。” 说着捡起自己刚脱在地上的衣物,摇摇晃晃地走了。 萧锦云的身子仍是软的,眼神涣散地坐在地上,看着王二壮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终于慢慢地收紧掌心。 姓陈的,是你们先逼我的,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不仅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要把这些年的仇一一报了。 第134章:有惊无险 萧锦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心绪平和了才爬起来,擦了擦脸,又把衣服理好,才往回走。 但走到半途却没有回刘奶奶家,而是转了个弯绕到了前村。 灵儿姐说过,江先生回村子里了。可是她回来这两天,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是师娘来开的门,见到萧锦云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不是锦云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师娘。”萧锦云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咽了口唾沫,又揉了揉眼睛,才道,“江先生在家吗?” “在在在,进来说,快,先进来再说。” 江师娘让到一边,又连忙回头叫自己家那人。 江先生这会儿刚在院子里练完功夫,瓜棚底下摆了一张桌子,一张张椅子,正在泡茶。 偏过头看见萧锦云,便笑起来,“锦云啊,听说你去县城了,怎么……” 说话间,江师娘已经领着萧锦云走近了。江先生这才看清她,衣衫有些凌乱,头髮也是随意束着的。 脸上的血痕更是明显。 “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江先生见她这样子,以为她在城里受了委屈。但细想也对,便听江师娘道。 “锦云是来找你的,有什么话你们先聊着,我去拿张椅子来。”又瞧瞧萧锦云那一身,顿了下,道,“算了,锦云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去给你打热水,先洗把脸。” 萧锦云看一眼江先生,才跟着江师娘走:“谢谢师娘。” 等洗了脸梳了头,整理好衣裳,再过来这边已经多了把椅子。江先生示意她坐下,眉间的纹路却一直没有舒展开。 “是不是跟陈家有关系?”江先生问。 他回来这段时间,萧锦云跟陈家发生的那些事,大约也都听说了。村里人这些人嘴上没一句好话,但是非对错他自己能分辨。 江先生问,萧锦云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给他讲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以前我受了委屈都爱跟您说,也是您宽慰我,给我建议和忠告。可是我知道,这事儿您也帮不了我,是陈家把我养大的,不管他们怎么对我,只要我跟他们闹,就会给别人留下口实。但是我也不怕,让他们说吧。” 萧锦云原本是想来让江先生拿个主意的,可现在自己说起来就每个停住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想的是不是对的,我不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却一点也无能为力。我原本以为,我们在县城里干点活,攒点钱,也能养活自己。可那工作到底……” 她的语气顿了下,看着江先生:“我没有爹娘,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刘奶奶把灵儿姐养大,恩重如山,灵儿姐不会不在意。昨晚我也想过,刘奶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做人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却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灵儿姐现在不能不顾刘奶奶的感受,我以后……” 她看向江先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仍旧坦然:“以后也许我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他也会有在意的亲戚朋友。我在意他,就不能不在意这些。” “你说的,是京都那位公子吧?”江先生倒像是早就洞悉。 萧锦云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否认,江先生是她的老师,教给她知识,也教给她道理。先生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介意。 “我不知道,可是他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像天上的月亮。”她的目光看着瓜棚上纠缠的藤蔓,摇摇头,“我每晚都能瞧见月亮,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纵然我再爱月亮,也不能跟他一起生活。” 江先生摇摇头:“你这话说得不对,你不能跟月亮在一起,有很多种可能,也许,你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喜欢月亮。也或者一开始,你就把自己跟月亮划在了不同的层级。”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层级的。” “那可不一定。”江先生打断她,“谁说月亮就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但只能在晚上出现,不是也有缺憾吗?你又哪里比他差呢?” “可是……” “换个例子说吧。”江先生的目光又从容起来,瞧着萧锦云,“灵儿走了,你仍然可以继续做你的帐房,可是你觉得刘奶奶说的有道理,你怕日后拖累那个人。你这么想,应该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你自己心里大概就已经动摇,于你而言做帐房不过是为了餬口,可你的心思已经动到了那个方先生那边。 第二个可能就是,或许,你觉得那个人比你现在做的要重要,人做什么事都是会权衡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你看你自己现在,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权衡。 就像你觉得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你永远不可能把他摘下来。也只是你根据自己目前的情形,做出的一种判断。可是你的眼光还局限在当下,你有没有想过,你想的是摘不到,就不摘了,但是没有想过,克服重重困难,或许月亮就是你的。 这只能说明,对你而言,你对月亮的喜欢还没有达到能够让你去克服重重困难地步,所以你犹豫不决,徘徊不前。” 江先生顿了顿,看着萧锦云,“不过,这也跟人的性格有关,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判断不太好。” 萧锦云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江先生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怎么还没到晌午,瞌睡就来了。这些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的先记着,以后要是再遇到,就拿出来消化消化。” 第123页 说着站起身要走,但又停下脚步,“对了,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王二壮。” 萧锦云把回来这两天的事也给江先生讲了,心里有些恨恨:“陈家非要逼我,我也不会再任由他们欺负。” 但神色立马又黯淡下来:“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自己独立了,不依靠谁了,也就不用再受别人的摆布。可是今早我才明白,哪怕我再独立,没有本事,别人该欺负我还是得欺负我。明里暗里要打我,或者做什么手脚,我还是没法子。” “这点你倒是说的没错。”江先生点头,“独立是好,但人切不可孤立。要是身边有个亲朋好友,出了事也能相互照应着。但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众多敌人的时候,就防不胜防。哪怕是你说的那个方先生,几年前不也是同样的境地吗?” 江先生站起来,往瓜棚的另一面走,萧锦云也跟上去。江先生说话不拘小节,却没有恶意,提到方先生的事也不过是给萧锦云举个例子。 萧锦云自然明白,跟在江先生后面,“先生的话,锦云一定谨记在心。有人帮衬固然重要,但是这是求不来的,如今我也不想,我只想,能自己长些本事,以后遇到这种事,自己能应付一二,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这话也是没错的,反正你这丫头有自己的主意,你这会儿心是乱的,很多事情还看不明了。不过其实你的心,已经给你做出了选择。不要想那么多,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 江先生走到前面,萧锦云的脚步顿了顿,正准备跟上去,却见先生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回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成不成那是后面的话。” 第135章:人各有命 萧锦云回去的时候,刘奶奶搬了个小杌子,正在那檐下做针线活。她年纪虽大了,但手还很灵活,眼睛也好。 萧锦云不想让她担心,在门外又整理了一番,才走进去。 刘奶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瞧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萧锦云偏过头去,僵硬地笑笑:“没事,回来的时候想事情,撞树上了。” 刘奶奶这就要去给她烧热水敷脸,被她拦住:“您别忙活了,马车我已经联繫好了,过了正午就走,差不多晚上就能到。只是那地方,您也不便进去,到时候先去找一间客栈您住着,第二天我再把灵儿姐叫出来。” 刘奶奶想了想,拉住她的手:“锦云,你可别怪奶奶,这……” “我明白。”萧锦云扯开唇角一笑,扶着她进屋,“您是为了我跟灵儿姐好,我也想明白了,虽然我自己不觉得丢人,可是那也的确不是什么本事,不是长久之计,不做了也好。” 江先生的话其实没错,她自己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是一直犹豫不定,顾左顾右,不敢下定决心。 可如今刘奶奶非要带灵儿姐走,加上回来之后遇上的这些糟心事,也算是让她想明白,那帐房的活,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之后的路,江先生说的也在理,想做什么就去做,成不成那是后面的话。 吃过午饭,萧锦云便收拾了东西,带着刘奶奶去了车夫家里。去县城的路颠簸得很,她特意备了个软垫子,就怕刘奶奶一身骨头受不了。 却没想到,刘奶奶倒是健朗得很,一路到了城里,虽然有些腰酸背痛,但也没有萧锦云想的那么虚弱。 萧锦云带她到了客栈,先给她安排了房间,晚上自己还是回宝香楼去。 那边的事还要处理,跟灵儿姐,她也得商量一下。 刘奶奶虽然急切,但也不能去宝香楼,便只能等着萧锦云。 十三娘和刘灵儿都没想到萧锦云会忽然回来,都以为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陈家?还是王二壮?”刘灵儿脸上都是担忧。 萧锦云摇摇头,当着十三娘的面也不好说,便只道:“都不是,不是我的事,是刘奶奶不放心,总催着我想来看看你。” “我娘?” 刘灵儿眉心一跳,往萧锦云看过来。 萧锦云拉住她的手:“你别着急,刘奶奶我已经安顿好了,想着今晚宝香楼这边忙,你也走不开,便说明天再过去。” “这怎么行。”十三娘打断她,又看向刘灵儿,“既然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去看看吧,这边晚上都是姑娘们的事,你们在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去吧去吧。” 十三娘倒是大度,这时候外面传来姑娘的声音,在喊:“十三娘,十三娘!” “叫什么叫,没看到老娘正忙吗?” 十三娘嗓门大,骗过脑袋从门里看过去。 那姑娘脸上都是急切,“您下来一趟,这里出了点事。” 十三娘答应着,“行了行了,马山来。” 转头对刘灵儿道:“你们去吧,不过天色不早了,路上小心着点。”说着便掐住腰走了出去,“喊什么喊,什么事都叫老娘,老娘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刘灵儿却冷静下来,没有马上拉着萧锦云走,只看着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锦云知道瞒不过,只好点头,把这两天的事都给刘灵儿说了,“这事儿,刘奶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我看她带你回去的决心也很大。” 刘灵儿拧着眉:“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萧锦云不看她,低头去看那陶塑的莲花灯盏里,那朵盛开得正艷烈的灯芯。 “可是,刘奶奶的性子我们都也了解。所以今晚我才想拖住她一个晚上,或许你能想到理由来说服她。” 刘灵儿沉思着没用回答,半晌才开口:“我没有办法,就算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不能不在意我娘。” 她默默地转身,“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我就先不去见她。” 她往门外走,萧锦云喊了声:“灵儿姐。” “我去收拾东西,想想怎么跟十三娘说。”她没有抓过身来,但语气分明落寞。 “为什么不跟刘奶奶说说呢?”萧锦云不明白。 “不了。”刘灵儿摇摇头,“我是跟着娘长大的,她的性格我最了解。这些年她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上回大夫就给我说,她的身体状况,若是想多活几年,便断断不能再多动气。” 停了一下,望着门外:“算了……” 像是轻嘆了口气,语气有了寥落,或许还有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只道:“不过,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十三娘是好人,这个地方……也很好。” 说完走了出去。 萧锦云原本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但没料到是这个结果,那些话也就没能说出来。 第124页 十三娘的确是好人,这个地方也很好,只是,她或许也要离开了。 萧锦云也嘆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刘灵儿是第二天一大早去找刘奶奶的,手里已经拿上了包袱。不知是不是想了一晚上,萧锦云看她眼睛周围泛着些轻微的黑紫,情绪倒是好了不少。 半路的时候,忽然问萧锦云:“你有什么打算,今后,一直都在十三娘这里吗?” 萧锦云愣了下,随即摇头:“这几日回去,陈家还是不放过我,王二壮也来找麻烦。我想好了,既然不想过被人欺负的生活,就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如今我们这样,看起来不错,但也是靠十三娘庇护着,而且只能倚居在宝香楼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可我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想出去走得更远,就必须有自己的本事。”她看着刘灵儿,“我想过了,等你们走了,我就去找方先生。” 刘灵儿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我也羡慕你,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好在没有牵绊。你好好跟着方先生,或许日后去了京都有一番际遇也未可知。” “可是,灵儿姐……” “你不用担心我,人各有命,昨晚我跟十三娘说了,也想明白了。我虽然不想认命,但有时候也无能为力,不过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妥协,就算这回跟着娘回去了,我也会再想办法。” 她笑笑,挽住萧锦云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我跟你不一样,你想的比我多,也比我远,我只要让娘和自己过得更好,其他的我也不在乎。可这也不算什么追求,所以跟你比起来,我更容易妥协。” 萧锦云却摇头,“灵儿姐,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觉得有时候你比我清醒多了,我想不明白的事,都是来问你。就算你现在妥协,也只是因为刘奶奶,如果是别的事,我看未必能让你妥协。其实,你比如坚强多了。” 刘灵儿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第136章:幕后有人 两人到了客栈,没想到竟然遇到一个熟人。 萧锦云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睁睁看着那人从楼梯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刺史大人!” 她轻唿出声,立马察觉这里是客栈,又掩了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景之勾唇一笑,笑得很正经,但眼里却总有几分打量,“我来找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也来找人。”萧锦云看一眼刘灵儿,介绍道,“这位是傅大人,是江宁府的刺史,前些日子我跟陈家的官司,多亏了刺史大人。” 刘灵儿拱手行礼,叫了声:“糙民见过大人。” 傅景之倒像是见惯了,只轻轻一笑,“这话你可别这么说,让人听到还以为我以权谋私。” 他的话虽正经,但语气里总有几分不着调的感觉。 若不是早就相识,萧锦云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么个纨绔倜傥的公子哥,竟然是堂堂江宁府的刺史大人。 她看一眼刘灵儿,刘灵儿眼里倒看不出什么疑惑,只一派平静地站着。 傅景之的目光也扫过那张脸,他也是常年混迹京都那些声色场所的人,女扮男装自然不能逃过他的法眼。 只是他心里还是微微惊讶,没想到舟山县这种小地方,也有如此美人儿。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哪怕是男子的装扮,也遮不住那天然里的几分妖艷。 可一眼看过去,却又只觉清丽脱俗,竟瞧不出几分脂粉气来。 如此绝色,若还是个有心人,便断断不是这小县城能够容纳得下的。 想到这里,傅景之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侥倖的心思。 他没有看刘灵儿,却早已将她打量了透彻,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负手而立,自成一派风流。 看着萧锦云,问:“对了,上回我跟你说的事,帮我打听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那个外地小女孩。” 傅景之这么一提醒,萧锦云倒是真想起来,上回他确实说过这么个事儿来着。 萧锦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好实话实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事儿,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的。”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傅景之:“难道,你没有跟我开玩笑?” 傅景之像是被她气笑的模样,“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 萧锦云理屈,不知道怎么答,只好去看刘灵儿。 刘灵儿虽不知情,但见萧锦云尴尬,也只好出来打圆场,屈膝行了个礼,才问:“不知大人要打听什么,糙民跟锦云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也许能帮上忙。” 傅景之这才睁眼瞧过去,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朝四周看了看,道,“这里人多嘴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如果不介意,不妨我们找个地方,这件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也答应了当事人,绝不泄露出去。” 刘灵儿自然不是真的想听,她不过是插一句嘴,想给萧锦云解围。但自己话都出口了,也不好再收回,只将目光转向萧锦云。 萧锦云也不是真的想帮傅景之找什么人,但这件事她自己理亏,再瞧傅景之,虽然他脸上仍挂着笑意,可那模样却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正犹豫,又听傅景之道:“前几日在衙门,我可是在那县官面前说过好话的,如今这么个小忙,莫非锦云要推辞?” 他就这么看着萧锦云,眼里都是春光,不知为何萧锦云心里就闪过一丝慌乱。 傅景之与沈珩是不同的,沈珩做事虽然不讲情面,但好歹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轻易咄咄逼人,也有几分君子的做派。 可傅景之却更像是个纨绔的公子,一切都看他的喜好。但若是真纨绔也罢,可偏偏那纨绔里又有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萧锦云虽然觉得,有时候跟他说话更随意一些,但到底也不敢逾越了身份。 不过此刻傅景之这么说,也证实了前几日她的猜想。那日在县衙里看到的人影,确定就是傅景之无疑。 这也就难怪了,那县官大人这回会秉公处理。 可如此一来,她还真是欠了傅景之一个人情。 萧锦云又望一眼傅景之,他跟沈珩倒是真不一样。若是沈珩做了这样的事,是断然不会主动提出来要人情的。 可傅景之却浑然不在意,那沾染了春光的薄唇,一开一合之间,便已经要下了这个人情。 那边话已经出口,萧锦云虽然觉得对不起灵儿姐,却也只好答应,跟着他一起去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设了雅座,傅景之要的是雨前龙井,但喝一口,似乎又觉得味道不满意,只将茶杯放在桌上便再没碰过。 萧锦云跟他也算是相识了,倒是没那般拘束。可刘灵儿觉得浑身不自在,那茶盏放在面前,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 傅景之都看在眼里,心里对她的期待便小了些,但也没有动声色,只缓缓开了口:“这事儿说起来,还要从十几年前开始。” 第125页 傅景之是衙门的人,执惯笔的人,叙述也十分有条理,半盏茶的功夫,便把事情简单都讲了一遍。 道:“这件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公事,不过,既然我受了尚书大人的嘱託,也不能不尽心尽力。” 说着眯起眼睛看向刘灵儿:“倒是这位小兄弟,方才一见之下觉得面善,如今倒是想起来,竟是跟那位尚书大人有几分相肖。” 顿了下,像是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了,尚书大人遗失的是位爱女,否则我竟都要怀怀疑,这小兄弟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说着又随口问了句:“不知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刘灵儿忙站起来,拱手作答:“糙民今年十九,再过几月,年后便是弱冠了。” 傅景之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我跟锦云算是朋友,小兄弟是锦云的朋友,也不必客气。今后还要靠你们帮我留意一下,我在这里就先谢过了。” 萧锦云撇撇嘴,“大人这么说,倒是折煞我了,我哪里担当得起。” 她倒是不十分害怕傅景之,却还对他方才知恩图报的事耿耿于怀。 第137章:尚书千金 好不容易离开茶楼,萧锦云又带着刘灵儿转回客栈。这一来一去耽搁了许多功夫,也不知道刘奶奶是不是等急了。 此番跟着傅景之走,是她做的决定,她以为刘灵儿会怪她。但一路,刘灵儿却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她有些忐忑,掀起眼皮看过去,之间刘灵儿眉间似有有色,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该是在为刘奶奶执意要她回去的事忧愁,萧锦云在心底嘆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客栈。 茶楼那边,傅景之还没有走。二楼的窗户被推得很高,只放下一层竹蓆遮挡着天那边斜过来的日光。 守在门外的侍从已经进来,仍然只站在他身后,忍了忍,没忍住,终究是问出声来:“找人的事,公子对那县官都保密,却为何要告诉这两个人。若真要找人,何苦让她们帮忙?” 傅景之的手指修长,之间圆润白皙,伸出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字:“女!” 那随从也是识字的,偏过脑袋,疑惑地念出来。但仍紧皱着眉头,“公子写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方才那人,是个女的。”这随从是跟着傅景之从京都下来的,算是他的心腹,他倒也不隐瞒。 “女的,怎么会……” 那随从也不是眼拙之人,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傅景之点头,“不过,她脸上做过修饰,你瞧不出来也不足为奇。只是那眉眼,我倒真觉得,跟那吏部尚书有几分相似。”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瞧向窗外,又继续:“当年那孩子也不过还是垂髫稚子,到如今十多年都过去了,谁知她能长成什么模样。与其找个不受控制的,不如找个聪明一点的。富贵命不是谁都有,得到了自然要懂得珍惜。” “公子的意思是,以假乱真?” 那随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略一思索,连连嘆了三个“高”。但转念又想到什么,道:“以假乱真倒是好,可只怕到时候万一有人查出什么……” 傅景之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遥遥地看着对面的山峦:“这么多年,那吏部尚书只怕也没少派人来查,要是那么容易就查到,这回他也不会亲自来求我。至于今后会不会有人查出来,那也是后话了。” 他轻轻一笑,没有把话点明。可即便是查出来又如何,当年的陈年旧事,到如今早已线索全无,即便错了,谁又能说是他的错。 那随从似懂非懂,摸了摸脑袋:“那我还是不太明白,公子既然有这个打算,为什么方才不留她下来好好谈谈呢?” 随从站在傅景之身后,瞧着傅景之瞧出去的那片天地,却半天没有瞧明白。 只瞧见远处那重叠的小山,秋色宜人,浓雾氤氲。山的那头,太阳渐渐升起来,那浓雾也渐渐散了。 傅景之转过身来,“有没有那个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他虽看刘灵儿是个合适的人,但也断然不回去冒风险。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还一无所知。 若是空有一副皮囊,到那种地方,只怕也成不了气候。 今日他那些话点到为止,若她真有想法,一定会想法子找上他。至于怎么个找法,那就要看看,她那心思究竟有几分玲珑了。 傅景之走出茶楼,正好瞧见对面萧锦云出来,谈妥了一辆马车,刘灵儿也出来了,手里还扶着个老妇人。 太阳升得越高了,傅景之站在那太阳底下,眯了眯眼睛,像是想起什么,对那随从吩咐道:“你去查查她的身世。” 方才倒是有些考虑不周了,若是身世太过复杂,恐怕日后还有麻烦。 这边随从答了声:“是。”就离开了。 那边刘灵儿已经扶了刘奶奶上车,车夫挥动马鞭,那马车就朝着城外的方向跑去。 刘灵儿在车上跟萧锦云挥手:“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别硬撑着。” 萧锦云跟着马车跑了几步,“我知道,灵儿姐你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刘奶奶。” 马车一路跑远了,只有萧锦云还站在那里。 灵儿姐倒是干脆,真的就这么走了。想想这几个月经歷的那些,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过,这次分开倒也让她想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要承受的。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 前面的路在哪里她还不知道,但是灵儿姐说得对,既然必须要走下去,那就不用想那么多。把眼前做好了,前面的路自然就能越走越通畅。 萧锦云抬起头,马车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只余下街道两旁来来往往的行人。 贫穷或者富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她嘆口气,也转身离开了。 萧锦云回去跟十三娘说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有些不安,灵儿姐刚走,她又要走,只怕十三娘会不高兴。 但十三娘却什么也没说,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这个月也快到了,既然你要走,我先把工钱结给你,还是按照满一个月算。” “十三娘……” 萧锦云没好意思伸手却接银子,十三娘却反过来给她放在手中:“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心气儿高,不可能在这里长久的留下来,不过那时候我也只急着找个人来牵制那姓杜的,如今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反正这几个月跟着你,我也学了不少。这钱的事,还是自己来管才放心。” 她笑笑,牵过萧锦云的手走到屋内,“不过,你今后有打算了吗?如果没有,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月钱我照常给你结,平日里,你有事自己去忙自己的就是。” “不行不行。”萧锦云连忙摆手,“这段时间承蒙十三娘照料,我已经很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这么占你的便宜。” 第126页 “这是什么话?”沈三娘瞋她一眼,“你要是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当初在那破庙里……” “十三娘千万别再提了。”萧锦云打断她,“你对我的恩情已经够了,要是再提就真是折煞我了。” “瞧你说的。”十三娘虽仍这样说,但脸上却渐有了笑意,“咱不提那事儿,不过,你今后可也要打算好了。” “我知道。”萧锦云低下头去,“当初来城里,便是被逼得过不下去了。可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愚蠢了。” 十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嘆了口气:“好人家的姑娘也不会想来这种地方,你和灵儿,我看你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我也常跟这楼里的姑娘说,日子就是这么熬的,苦尽了,往后甜的就多了。” 萧锦云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十三娘。” 第138章:总要嫁人 萧锦云从宝香楼离开,就直接去找了方先生。 开门的仍是那位老大娘,见是萧锦云,热情地把她请了进去,“世杰这几天不在家,不过今天也该回来了,你先去堂屋坐会儿,我去烧点开水。” “不用了。”萧锦云连忙制止了她,“您别去麻烦,既然方先生不在,那我等他回来再来吧。” 说着要告辞,被大娘拦住,“他们该也快要回来了,我听世杰跟夏青那孩子都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好姑娘。” 说着嘆了口气,“哎,世杰如今也不小了,别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个年纪,早就……”说到这里,像是察觉自己说多了,拍拍自己的嘴,“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话。” 又对萧锦云笑笑:“姑娘你可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是解释,但也注意着萧锦云的神色。 萧锦云哪里敢多想,连忙摆手,“我明白的,不过大娘您也别担心,方先生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老大娘咳嗽起来,无奈地笑,又摇摇头。 萧锦云扶大娘坐下,自己去厨房烧了水,瞧见灶台边的砂锅里熬了药,便顺手倒了一碗,给大娘端过去。 大娘接过药碗,一个劲儿这姑娘好,夸得萧锦云都不好意思了。 等吃过药,又给大娘倒了清水漱口。刚做完这些事儿,大门就被人推开了。方先生和夏青从门外进来。 方先生正拧着脖子,像是在跟夏青说什么,倒是夏青瞧着前面,先瞧见了萧锦云。那双眼睛本就星子一样璀璨,忽然又明亮了些。 “萧姐姐!” 萧锦云也走出去,先跟方先生打了招唿,夏青已经跑到她面前。萧锦云瞧着他比前几天见时像是又高了些。 大约只是错觉,但她却忍不住伸出手去,落在他的头顶,又察觉不对,赶紧收了回来,笑道:“不错嘛,又长高了。” 夏青摸着脑袋,笑得十分腼腆。 方先生也走了过来,看了看堂屋:“进去说话吧。” 几人走进堂屋里,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萧锦云说明自己的来意,小心地看着方先生的神色:“我不会打扰先生的,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好了,这附近就有主人搬家的空房子。到时候我就租过来,我身上还有些钱。如果先生要收学费……”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只不确定地瞧着方先生。 方先生脸上只是笑呵呵的,摆摆手,还没说话却被老大娘打断了,“姑娘,这可使不得。”她嗔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起身握住萧锦云的手。 “我们这房子虽然小,空房却也还有,姑娘若是没有别处可去,便留下了跟我这个老婆子做个伴,对外,我就说你是我家的亲戚。” 顿了下,老大娘看向自己的儿子,“可你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姑娘,可千万别跟他们一样,却学那歪门邪道,误入了歧途。” 老大娘这些话,还真是不给方先生留脸面。弄得方先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又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不满地叫了声:“娘!” 老大娘却不管他,仍旧握住萧锦云的手,道:“我是不同意你再去做那些事的,但是我也管不住你。平日里你们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再去害了别人。” 她抬头看向萧锦云,想要说什么,但大约是有些激动了,止不住咳嗽起来。方先生赶紧扶她坐下,给她拍背顺气。 但却被她一把推开:“当年你爹在世的时候供你读书,是希望你能去考个功名,也能替方家光耀门楣,不是让你去做这种下九流的勾当。你说,要不是你当年自以为是,谁的话也不听,能有后来那些事吗?小芸好好,能说走就……” 老大娘的声音梗咽起来,又咳嗽了几声,偏不让方先生扶着。 萧锦云站在旁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咬了咬牙,还是上去扶住了老大娘,宽慰道:“大娘您别着急,这事儿不怪方先生,是我自己……我想来拜方先生为师,学点本事来养活自己。” 目光落在方先生脸上,咽了口唾沫,才收回来,又继续道:“大娘若是觉得方先生是害我,那就真是冤枉他了。” 萧锦云低下头,当真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大娘讲自己的小时候,讲陈家如何欺负她,前些日子又是如何跟她闹上衙门的。 她又如何去了宝香楼,又何如要来找方先生。 其中自然省略了方先生帮着陈礼州的事,大娘听得也直抹眼泪,拉着她的手:“没想到,你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萧锦云自己的眼里也忍不住地落,想起从前那些时日,虽然已经过去了,可难免触动心里最脆弱的情绪。 大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眼瞧着天色已经暗了,便留萧锦云下来,“如今你不在那楼里也好,到底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纵然你自己清白,可旁人谁又知道,倒是平白给人添了口舌。你现在要是没地方去,就先在大娘这里住下,晚上就在这里吃饭。至于旁的事……” 说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才继续道:“旁的事你还是多想想,夏青这孩子我说不听,但好歹他还是个男儿,将来会如何也看他自己的造化。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若是跟着他们一起,保不齐日后……” “大娘不用劝我。” 萧锦云已经猜到她后面的话,只摇摇头,“若是没想清楚,我也不会来这里,可是我不想再被人欺负。大娘说得对,我是女子,若是男儿身,哪怕是十年寒窗,我也要考个功名的,可是女子却不许进入朝堂。我唯有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来保护自己了。” “可你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等你嫁了人,有了主心骨,就有人帮你出头,到时候便没人能再欺负你。” “不!”萧锦云态度坚决,“若是我现在这模样,嫁人只怕也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日后还是会被人欺负。大娘不用担心我,这些事情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求人不如求己,靠人不如靠己,哪怕是日后不嫁人,我也……” 第127页 “可不许胡说!”大娘打断她的话。 第139章:拜了师父 萧锦云仍旧摇头:“我没有胡说,我是村里长大的姑娘,没有什么见识,但是也瞧见过村里那些伯娘婶子,事事遵从丈夫,小心翼翼侍奉公婆,若是遇到个好人也罢,可若是遇到不好的……” 她想起村里那些闲言碎语,想起王二壮那个死去的前妻,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但继续道:“我们村就有个不务正业的混子,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但是听说,他家里那位就是被她打死的。后来我那舅娘却因为一点彩礼,就要把我往虎口里送,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逃出来。可我宁愿在宝香楼,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她停了停,放缓了语气:“不过,这件事也让我想明白了,不管日后会是怎样,我都要靠自己。能理解我的人,就不会嫌弃我。” 话虽这么说,萧锦云还是想起了刘奶奶那日的话,刘奶奶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而方大娘也该是早年就丧了夫,如今她对萧锦云说的话,也同刘奶奶有相似之处,萧锦云能够理解。 只是她终究不是她们,到底不能感同身受。 方大娘也不再说什么,只微微嘆了口气:“只要你想好就行,我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倒也的确是不该来多管这个闲事。” 说着就往灶房走,萧锦云想跟上去,被她回头制止了,“你们在这里聊聊吧,只要是你们想明白了,我这老婆子也就不多管闲事了。” 方大娘跨出了堂屋,萧锦云知道她还是不能理解,但也没有再解释,只转过头来喊一声:“方先生。” 方先生对她一笑:“你能说出这番话,倒更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原本我也知你心气不凡,但又怕你下定不了决心,不过现在倒是好了,看来你是真的想清楚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在堂上那把漆色已经有些掉落的太师椅上坐下,挺直了背嵴,“跪下吧。” 萧锦云一时没明白,失了神。 夏青却笑起来:“萧姐姐,行有行规,先生是让你行拜师礼呢!” 萧锦云只觉自己脚心里的血都在往头皮上蹿,砰的一声跪下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就先磕了三个响头。 一直到很久以后,夏青还记得这三个响头,“砰砰砰”的三声,是真的撞在那青石的地面上。 萧锦云脑袋都磕破了皮,但她却抬起头接过夏青端来的茶,双手奉上,捧到方先生面前:“师父,喝茶。” 敬了茶,萧锦云就去灶房帮方大娘做饭了。大娘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嘆了口气。 吃了饭,大娘也把房间安排好了,萧锦云住的地方就挨着她那屋,虽然小点,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房间里有两排书架,放了不少书,大约都是方先生看的。 大娘帮她铺床,一边絮叨:“出事儿以后啊,我们就搬到这里了,这里虽然小点,但住着也安心。世杰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前我们全家也住在这里,只是后来啊……” 她的语气有些感嘆,但也没有觉得遗憾,只抬起头来对着萧锦云笑了笑:“那时候也有个好姑娘,若不是因为这些事,也不至于……” 她在床边坐下,“我也知道这些事,我不该跟你一个外人说起,只是我见你这姑娘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如今你又拜了我那儿子为师,我也算你的师奶了。咱祖孙俩随便唠唠,你也别忘心里去。” 萧锦云正忙着手里的活,听老人家这么说了,便搬了条凳子,在她面前乖乖坐下,“您是我的师奶奶,您愿意跟我说的话,我都听着。我就是个没嘴的葫芦,保证只进不出。” 老人家大概觉得欣慰,脸上的笑容终于展开:“你这丫头我是信得过的,只是,你跟着他们做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世杰虽然是我儿子,我也知道他孝顺,可是他自己爱折腾,我也管不了。” “我知道他还在外面收钱给别人打官司,他不出面,可是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这也怪我,要不是我一直病着,他也不至于……” 老人家嘆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不知隐藏了什么情绪,拉着萧锦云的手:“我看到你这丫头啊,就让我想起了小芸。小芸是个多好的孩子呀,那时候跟世杰……到底是有缘无分。她爹娘去世得早,跟世杰的婚约是早定下的,她也把世杰当成自己的依靠。杰出事后,也是她在奔前跑后,我们家的家财都被官府充了公,小芸连她爹娘留给她的唯一一套宅子都卖了,只是后来……” 老人家说到这里,嘆了口气。 萧锦云不知道,从前那件事里竟还牵扯到这么一位有情有义的姑娘。只是听老人家的语气,这其中像是还有什么隐情。 萧锦云没有开口,只听老人家自己慢慢地讲:“只怪我方家没有这个福分,这么好的姑娘,可是后来说要去告状,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也托人打听过她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音信也没有。” 萧锦云像是明白了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方先……师父一直未娶,便是在等那位小芸姑娘吗?” 老人家站起身,嘆了口气:“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愁心去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家也是亏欠小芸的,他若是愿意这么一直等下去,我便再托人打听打听,只是,不孝有三,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方家的血脉在他这里就断了。” 方大娘已经给萧锦云铺好了床,“你也早点休息,今儿个咱唠的这样话,唠过了也就过了。” 萧锦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扶着她出门:“麻烦您了,您也快回去歇着吧。” 相处不过两回,萧锦云却也看出来,方大娘这性子也强,跟刘奶奶比只多不少。更何况,她原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出来的,道理比刘奶奶还会讲。 可萧锦云也是下定了决心的,她既然来了,也就要学出个名堂,也绝不会再瞻前顾后。 第140章:他挑的书 处了几日,方先生倒是没给萧锦云讲什么,只挑了几本书给她看,有强词夺理的,巧言令色的,也有关于正统律法的。 方先生说,自古做他们这行,都有个称唿,叫讼师。 只是如今他们这身份,还算不得讼师,只能称为“讼棍”。讼棍可不是个好名声,传到哪里都是被人瞧不起的。 官府也最讨厌这种人,认为他们jian诈狡猾,许多官司都是他们从中挑唆挑起来的。 所以他们必须格外小心,也得不到什么体面,要是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更是不得了的事。 轻则一顿板子,重则丢了小命。 方先生告诉萧锦云,替人争讼,无需知道那么多律法的条条款款,只要脑袋活络,能把衙门的人和对方都套进去,就算是赢了。 对于律法,泛泛的读一读,一知半解,了解个大概能唬人便可。 这跟萧锦云想的到底有出入,但她望着方先生,动了动唇始终没有多一句嘴。 第128页 她知道,现在她只能听着,还不到多嘴的时候。 况且方先生也不限制她,那书房里的书,也有许多关于律法的,她自己拿来看也可。 萧锦云刚来,房间也没有什么布置的,夏青便专门去城外的林子里砍了树,来给她噼了一张桌子。 萧锦云把桌子挨着窗户放置,光线正好。 夏青站在门口,满脸都是羡慕,“萧姐姐,你认识的字真多,还能看这么多书。” 萧锦云把那张桌子上扑了一层干净的纸,笑:“以你的速度,再过不久也就能看了。” 夏青原本是不识字的,是跟了方先生以后才学的,可是他倒是聪明的很,教过的字一看便能认得,书上的东西讲过也就都通透了。 只是,他还事有些郁郁:“先生不让我叫他师父,说我不是学那行的料子,让我自己找找别的事做。” 萧锦云的目光正落在一行字上,抬起来看向他,若有所思,“师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听他的话肯定不会有错。” 夏青有些气馁,靠在门边,“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总会找到的。” 萧锦云跟夏青很快就熟络了,也格外亲厚,她只觉得夏青像弟弟,但某方面又跟她很像。 表面上看着无所谓,心里却对什么都很紧张,小心翼翼想要抓住什么,但总怕自己抓不住。 萧锦云给夏青讲过两回书便知道。 上回她听到方先生和方大娘的谈话,也跟她的感觉差不多。方大娘闲着的时候也爱来瓜棚,不打扰他们看书,只给那瓜捉一捉虫,摘掉一些多余的叶子。 方大娘见两人的模样,心疼又欣慰,对方先生道:“这两个孩子,简直恨不得钻进书里去,我可真是见识过了。当年你念书的时候,要是有这一半的劲头,也不至于……”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断了,都是陈年往事了,眼睛的余光注意着方先生。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看着瓜棚底下的两个人。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不读书也活得下去,哪怕是个文盲,靠着我爹也没人能把我欺负去了。” 他的目光渐渐沉下来,收下萧锦云这个徒弟,他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她只是个女儿,可他却在她身上看到那股韧劲儿,便是许多男子也是没有的。 他自己喃喃着,又像是在对自己的母亲说话:“可他们不一样,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在深水里挣扎,一根稻糙都是能救命的,不管救不救得了,也只能紧紧地抓住。” 他嘆一口,“锦云这孩子,只可惜了是女儿身,不然……” 不然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究竟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他转身走向堂屋,终究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浮光掠影,两人低头看书的模样,竟然他心头微微一动。 想了想,道:“你们俩看完书来找我一下,我有事情跟你们说。” 先生都这么说了,两人哪里还看得下去书,放下手里的事情赶紧都去了堂屋。 “先生有什么事要吩咐?” 夏青跟方先生的时间长一些,说话也要熟络一些。 方先生让两人先坐下,也没急着说什么事,只道:“夏青啊,你也跟我这么久了,识字看书也进步不小。今儿个我就不给你选书,你自己去书架上挑一挑,挑出五本书你自己喜欢的书来给我看看。” “这……” 夏青不知方先生何意,摸摸脑袋,转头看萧锦云。 萧锦云只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方先生也不急着让夏青去,到底那书架还放在萧锦云的屋子里。 方先生抬眼看萧锦云,“这几日,你也看了不少书,有什么收穫没有?” 萧锦云点头,恭敬回话:“看了些前朝的律法,但是看得不多,怕弄混了,主要还是读的本朝的。也听先生的话,看了几本写前人经验总结的案例,还有……” 她从背后拿出一本书:“这本。” “苏子?”方先生目光微滞,随即笑起来,“没想到你会喜欢苏子,倒是不错,你看了,给夏青也看看,看他怎么说。” 萧锦云脸上微有笑意,点头:“好。” 方先生也点头,“做我们这行,基本仁义廉耻也该懂得,只是也不能被那些东西束缚了手脚。有时候用些手段,也是权宜之计,最终到达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说着站起要往里屋走,又停下脚步,看着两人:“不过,也不要伤害无辜。妇人之仁不可有,底线还是该有的。” 两人都恭谨地点头:“明白。” “好。” 方先生负手而立,看向萧锦云,“我这里现在正有个事儿,一会儿你跟着我去看看。做我们这行,不光是要能看书,还要能学以致用,经验才是最好的老师。” 萧锦云眼神一动,点头:“明白。” 方先生点头:“先去看书吧,吃了饭跟我出去。” “那、那我呢?” 夏青见自己被撇在一边有些心慌。 “你好好去选书,好好在家看书,我回来抽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方先生打断他,“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看出也要沉下心来。” 说完就绕进堂屋后面去了。 夏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回过神,过了好半天,才转向萧锦云:“先生这……这什么意思呀?” 萧锦云笑了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先生是让你别着急,我们俩情况有所不同,先生这是因材施教。他不带上你,肯定有他的原因。” 夏青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撅了噘嘴没说话。 萧锦云扯一扯他的衣袖:“行了,别郁闷了,跟我挑书去吧。” 她也正好想看看,夏青都会挑哪些书。 第141章:帮我的忙 吃过饭,方先生就带萧锦云走了,夏青一脸不高兴地把他们送到门口,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萧锦云转回头对他挥了挥手,让他快回去。 夏青的心思,她半知半解,却也能理解。当初她在乡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偷着去江先生那里听课,恨不得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书。 那时候,她把书当做解救自己唯一的出路。以为学好本事就能离开陈家,就能走到很远的地方。 即便是后来,遇到那些事,她也还是浮躁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遇到沈珩的时候,急切想要讨好他,甚至想恳请他带自己离开。 只是后来,终于看明白了。 人不可能靠别人来救你,只能自救。 如今看着夏青,总让她想到那时的自己。或许在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个理想,也迫切的想要去实现。 可是太急躁的理想,就成了急功近利的目的。 第129页 萧锦云嘆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夏青。 方先生原本走在前面,听到她嘆气,回过头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探寻:“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不是。” 萧锦云赶忙摇头,“就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觉得……自己那时候挺傻的。” 方先生双手背在身后,见萧锦云跟上他的步伐,也就收回了目光,“你能这么想,说明你在成长,再过几年你回头看现在,说不定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挺傻的。”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怅然,又带了几分和煦,“在进步是好事,不过,不要用现在的眼光去审视从前。别人跟你过不去,那是他们的事,可要是自己再跟自己过不去,这往后的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萧锦云望着方先生,“这话,从前也有人跟我说过。” 方先生笑:“那你还算运气好,从前可没人跟我说过这话。” 说完就大步往前走了,萧锦云愣了下,才追上去。 前面就走出了胡同口,阳光从那高高的头顶一泻千里,两旁低矮的平房退到身后,萧锦云的心也跟着明朗起来。 那些话从前江先生也对她说过,可是她只是记住了,并没有理解其中之意。反倒是如今,忽然就明白过来。 这些日子,她放下很多,抛开很多,但内心里终究还留着很多,放不下的那些过去,那些经歷。 她是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明白方先生的意思,他也有过那些经歷,辉煌的时候被人设计,跌入人生谷底,或许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可是他也没有执着于过去,人总是要先放开过去,才能得到一个崭新的未来。 萧锦云跟着方先生走出巷子,外面已经停好一辆青帷小油车,车前绑着一头骡子。那赶车人摊开手心,心里还放着干糙。 骡子低下头去正好就能够得到。 见方先生出来,赶车人就招唿他们上车,语气多少有些不满,大概就是说他们迟到了,得加钱。 萧锦云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方先生摁住她的手,对赶车人说了几句好话,又多给了个铜子儿。 赶车人接过铜子儿,倒也没再说什么,跳上车甩了一鞭子就走了。 萧锦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方先生,“这些日子我在师父家里,您也没收我的钱,我……” 方先生摇摇头,打断她:“你叫我一声师父,照顾你就是应该的。不过,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今日这事儿,倒是真让我有些为难。” “什么事?” 萧锦云立马有了精神,但又萎靡下去:“师父都为难的事,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 “不要妄自菲薄,都是一步一步过来的,不是有句话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杜老爷那件事,虽然冒险了些,但法子想得不错,连我也没想到。” 方先生的话说得挺真诚,倒不像是在安慰她。 萧锦云有些受不住夸,正要低头,但想到书上所说,不管什么时候,首先不能被对方气势所压倒。 便抬起了头,扯出一个笑:“我那是剑走偏锋,先生的才是正道。” 方先生慡朗得笑起来:“这还真让你说对了一般,剑走偏锋,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剑走偏锋。哪怕是官府在审案子的时候,也未必是真全懂律法,只要查明了真相,只要没有让人抓住把柄,这偏锋就算是走对了。” 沉吟一刻,又道:“不过,我这话也是以偏概全了。或许也有那么几个是走正道的,但不一定能有走偏锋的走得远。” 萧锦云想了想,认真地点头:“以前江先生给我讲过,这道理就好比是,慧极必夭,刚极易折,是吗?” 方先生的动作顿了下,点头:“对,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两人一路聊着就到了外城,这小青帷小油车便是专门在县城里穿梭,拉客赚钱的。方先生下车,又跟他约好一会儿来接他们的时辰。 那赶车人答应了,又交待:“不过,可别再迟到。有那时间,我可又能拉一趟人了。” 方先生答应了一声,便带着萧锦云朝一户农家小院走去。 这是外城,也算是城郊了,周围散落的都是些农家小院,萧锦云知道这里,这是西城最贫穷的地方。 住在这一片的许多人,条件连乡下人都不如,自己没有土地,只能在城外去租那些员外的地,赋税徭役,每年交完了自己手里也就剩不了多少了。 加上家里要是有个什么事,或者年成不好,或许就一点不剩了。 萧锦云瞧着这附近的人家,她从前只是听说,也没来过这边,今天来了才见到,那几户人家的房子,当真是比乡下还不如。 等方先生敲开那户人家的门,更让她不敢相信,那小小的一户院子,竟然还是个大杂院,里面的房子被分隔成了好几家。 他们进去那院子,还有一家是表演杂耍的,几个孩子在墙外倒立着,脑袋顶着地。其中一个看模样,大约不过六七岁。 实在顶不住了摔倒下来,屋子里面立即就传来叫骂声,有个瘦猴一样的男人拿着鞭子就出来了。 萧锦云看得心惊肉跳,一时连脚步都挪不开。 还是方先生回过身喊她,她才回过神来,赶紧跟着方先生往里走去。 但到底还是不忍心,回过头来看了几次。那人倒也没有真的打,只是骂骂咧咧了几句,就走进去了。 那孩子大约也是吓到了,咬着唇不敢出声,只等那人骂够了进去了,才抹一把眼泪,继续挨着墙根练倒立。 萧锦云脚步停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去管那闲事。 第142章争夺财产 那小院虽然小,倒是个二经二的宅子,大约从前也是辉煌过的。 旁边是穿堂,萧锦云跟着方先生从那里走进去,里面是一方小小的天井。方才外面杂音大,还没听出什么端倪。 可现在刚踏进来,就听到一个妇人的叫喊:“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呀,老二,你说你哥哪点对不起你了,连这房子都让给你了,你怎么还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呢!” “是我昧着良心吗?大嫂,咱说话可得凭良心,父亲留下的东西,你们要是真拿了,我也不要,只是,娘现在卧病在床,你们不能一点都不管吧!” “我管什么管,老爷子生前是谁再伺候啊,说好的一家送一个,现在你倒好,我们把老爷子的终给送了,你出过一分钱吗,倒好意思说我们占了老爷子的财产。你也不看看,老爷子死的时候,都什么样了,都是我跟你哥在倒贴,你现在说这种话,不是昧着良心是什么?” 那妇人说着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给他们老李家,辛辛苦苦奉养公婆,结果还被人指着鼻子的骂,这都是什么事啊!” 那妇人哭得热闹,正房那边也围了不少人,都指指点点,说那弟弟没良心。 第130页 方先生也站在那里看,并不过去。等那弟弟急红了眼睛,才转头对萧锦云,“看到了吗,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这是……” 萧锦云进门大概就猜到了,方先生说的棘手的事儿,应该就是这家人了。她也仔细听了那两人的话,大概有了些猜测。 方先生只是负手而立,瞧着那个站着急红了脸的弟弟,“这家人姓李,那个人,是李家的老二。” 又看看地上那个哭闹的妇人:“地上那个人,是老大的媳妇儿。两个月前,这家的父亲过世了,但家里还有个七十岁的老母,如今也卧病在床。兄弟两现在为了父亲留下的财产,和母亲由谁负责闹得不可开交。” “那我们是……” 方先生这话说得很中立,也没有表明立场,萧锦云虽然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但是脑袋里仍然只是一团浆煳。 方先生也不说这事儿到底谁对谁错,只将目光又转向那弟弟:“那个人,就是他委託我来帮他想办法的。” 萧锦云若有所思:“那我们就该站在他的立场上来想事情。” 方先生眼里有些微微的异样,“你倒是领悟得很快。” 萧锦云吐吐舌头,“书上是这么说的,要不卑不亢,站在委託人的立场,首先气势很重要,不能还没开场就被对方压了一头。” 方先生点头:“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领悟到这里,很好。” “我不想让师父后悔收了我这个徒弟,也不想让自己失望。”说这话,她强迫自己对上方先生的目光。 方先生“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倒是满意。 “不过,你也要记住,我们不管是站在谁的立场,了解事情的真相也是必不可少的。这种家庭纠纷还是小事,如果真涉及大案子,最头疼的就是委託人连我们也隐瞒,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遭殃的可就不止是他们了。” “师父的意思是说,遇到案子,我们自己还是要站在中立的角度去调查,全面的了解,只是看问题的时候,可以站在委託人的角度。” “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边不知什么事又吵起来了,方先生仍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只冷眼看着,给萧锦云讲了大概的情况。 “那个人也是无意中找上我的,这几天我也来打听过了,这家两兄弟,哥哥几年前就已经成亲,那时候这家人还没有现在这里潦倒,也在外面给哥哥置了房产。” “后来这家的父亲在外面做生意被人骗了,连家里的家底都赔了个空,唯独剩下现在这老房子。原本虽然潦倒了,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穷困。” “只后来那父亲一气之下得了病,这几天便断断续续都在吃药。家里的老母亲也因为照顾自己的丈夫,累得倒了床。” “起先原本是弟弟在照顾,弟弟没有娶媳妇儿,也一直在这老宅里跟爹娘住。只是爹娘都生病后,弟弟照顾不过来,去找了哥哥,三番五次,两兄弟就商量着,父亲由哥哥来照顾,母亲由弟弟来照顾,两老人还是住这老宅子里,哥哥一家也都搬了回来。” “这事儿原本弟弟也是同意的,可是没料到,哥哥回来不久就提出父亲看病抓药费用太高,说要把宅子一半卖出去。但这是老宅子,父母都不同意,弟弟也不同意,可是嫂子却不干了,那时候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后来这宅子也没找打买家,本来这地方就不好,加上只卖一半,谁也不愿意买,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了。后来那嫂子又提出要把前院租出去,那时候父亲病入膏肓急需用钱,哥哥嫂子都说拿不出钱,那母亲虽然不愿意,也只能同意。” 方先生抬起头,看着那后院屋檐下的青瓦,瓦面上是一个倒着的“福”字,据说是当年这家老爷子亲手写出来让人刻上去的。 看笔法倒是苍劲有力。 看了一会儿,方先生才收回目光,继续说下去:“后来房子是租出去了,可是父亲的病也没至好,听弟弟说,父亲临死前,他去那屋子看过几次,满屋都是屎尿味儿,根本没人管那个老父亲。” “当时他还跟嫂嫂吵了一架,险些跟哥哥打起来,可是之后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实在没办法,只能辞了外面的工,回来照顾爹娘。不过那父亲也没有拖多久,一个多月后就去世了。” “那弟弟说,他爹去世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守在身边,他爹对他说,他还有一笔钱,原本是预备着给他娶媳妇儿的,这几年生病了也不敢动。后来大儿子和儿媳照顾他,开始对他很好,他也就没有多想,就把钱给大儿子了,让他以后给弟弟娶媳妇儿。那段时间大儿子和儿媳都欢喜,对他也挺好。但后来发现他身上再也拿不出银子了,就再也没有管过他。”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给小儿子娶媳妇儿的钱,大概也送入了虎口。” 萧锦云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嚎啕的妇人,方才的怜悯忽然就没了,收回目光,“所以现在那弟弟,是想要回那钱财吗?” “嗯。”方先生点头,“如今大儿子那边是彻底不管那老母亲了,弟弟说的是,想要回那钱给母亲治病。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萧锦云沉思着,那边的吵闹声也渐渐小了,半晌,她才道:“不管是为什么,既然我们要站在弟弟这边,就必须要站在弟弟的角度。” 她转过头来,看着方先生:“不过,这事儿我觉得还要再打听一下,最好能问问那母亲。” 方先生点头:“这回我带你来,就是想拜访他们的母亲。” 第143章:他的兴趣 方先生带着萧锦云,一直等到吵架结束,才走近前去。 那大嫂已经走了,人群也差不多散了,只有弟弟一个人蹲在门槛边上发呆。 方先生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察觉回过神,赶紧站起来,“先生,您来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揉了揉脸,“让您见笑了。” 语言间虽然还有些落魄,但也十分客气,赶紧请方先生近屋里坐。 后堂里乱成一锅粥,方才那大嫂闹得厉害,椅子也踢倒了两把。那弟弟显得十分窘迫,赶忙去扶椅子。 方先生也弯腰拾起一把,放好,道:“你也不要忙活了,我今儿来,是想来看看你母亲。这是你们的家事儿,我虽然答应帮你,但也不好插手,还是先问问你母亲的意见。” 男子楞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答应:“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娘那里,还请先生等我去问一问,她如今正生在病中,怕不愿意见外人。” 男子的为难倒不像是假的,等他进去了,萧锦云才开口:“这个人瞧着,倒不像是心思很多的人。” 方先生只轻轻一笑:“还是先别太早下结论,先看看再说。” 夏青在家等了半天,瓜棚底下水喝了好几壶,越想心里越郁郁,好在从方先生的书架里挑了好几本书,原想着聊以打发时间,却没想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 第131页 等方先生跟萧锦云回到家,已经是日暮奄奄的时候,方家大娘已经做了晚饭。吃饭的时候,夏青也没问他们去干什么了,仿佛是完全忘了这事儿。 饭也不过糙糙吃了几口,就急着要回房间。 “怎么回事儿?” 方先生以为,夏青是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但夏青完全没提,只说自己回房间看书,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情绪。 萧锦云还是有些担心,吃过饭就去敲夏青的门。 夏青来开门,见到她只咧嘴一笑。萧锦云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已经看了打扮,是一本写作战阵法的书。 她有些惊讶:“你已经看了这么多了吗?” 夏青点点头,“我把自己挑出来的几本书都归了类,有两本实在不太看得进去。”他走进屋里把那两本书取出来,“还劳烦萧姐姐把这两本帮我放回去。” 萧锦云接过来瞧了瞧,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才出门去。 没想到刚走到外面就遇到方先生,正要开口,方先生给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转身往院里走去。 萧锦云也跟过去,“师父。” “这是什么书?”方先生只点一下头,从萧锦云手里接过两本书,翻了几页忽然便笑了。 “师父您笑什么?”萧锦云不解。 “看来这小子的确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萧锦云顺着方先生的目光再瞧过去,才勐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上午师父让夏青自己去挑书,是想试探他的兴趣。” 方先生往院子中间走,挨着对面屋檐底下,有一棵月桂树,八月十五是过了,但那金桂却还没有全谢。 到了晚上,那味道更是馥郁得很。 月桂底下放着一把椅子,方先生也没有坐,只负手站在树下,青石板的地面幽幽生寒,方先生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萧索。 “夏青是个可造之材,可心也野,你别看他现在在我面前恭顺,但那心肠可硬着呢。他是个乞丐,又是个孤儿,无依无靠,也豁得出去,若能成事,成的必然是大事。” 萧锦云没想到方先生会对她说这些话,但恍惚间也想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他们落到杜爷手里,身陷困境。 可危难的时候,几次都是夏青当机立断。 虽然后来因为萧锦云的优柔寡断,还是没能逃出去。可那时候的夏青,可一点也不软弱。 萧锦云记得那双眼睛,寒潭一样深不见底,可看着那些人的时候,却是狼崽子一样的兇狠。 危急关头,最见本性。 萧锦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让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当初她找夏青的时候,真的一直都占主动的吗? 她不愿去多想,宁愿相信夏青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听到方先生的声音,在这夜里,染上几分夜风的微凉:“可那孩子,只怕日后孤身一人没个束缚,心思长歪了……” 萧锦云只觉得心脏的地方,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方先生把那两本书又交还到萧锦云手里,“你把这书放回去吧,这些权术谋划的东西,他不喜欢也是好事。” 忽又想起什么,问:“对了,他留了哪几本书?” “是兵法的。” 萧锦云方才多看了一眼,倒是记得那几本书。 方先生点头:“希望他能记住自己的本心。”说着摆摆手,“算了,回去睡吧,天色也不早了。” 萧锦云这才点头告辞。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下了雨,秋雨绵绵,从青黛色的瓦片上流下来,顺着墙根汇聚在一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降下来,方大娘的老毛病就犯了。整日地咳嗽,方先生抓药煎药,服侍在床前,也脱不开身。 那边李家兄弟又闹起来,事情就落在了萧锦云肩上。萧锦云虽上过几回衙门,但帮人打官司这种事,还没有做过,心里到底没有底。 方先生把她叫到房门外,宽慰:“你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哪里过不去的,就回来问我。不过要记住,千万不能把自己掺和进去。” “不把自己掺和进去?”萧锦云没明白他的意思。 方先生点点头:“我答应过我娘,决不再帮人接案子。所以平日里做这些,只是背后帮人出出主意。” 他看着萧锦云:“日后你要怎么做,我不管你,但你是我徒弟,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也得按我的规矩来。” 方先生这些话自然不是开玩笑,萧锦云想到他帮陈礼州,帮沈珩的时候,都没有出过面。 “师父的话,锦云谨记在心。” “嗯。”方先生点头,“你虽然现在还缺少磨鍊,但是心思也单纯,你答应了,我也就不担心了。” 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廊檐下,夏青正摆着一桌一凳在看书。 第144章:为了家产 方先生没有说话,萧锦云倒笑笑:“夏青这几日可跟走火入魔了一样,连吃饭都惦记着要看书。不过,他的资质真的很好,我原来以为他是看着玩儿的,没想到他还拿着问题来问我,都把我问住了。” “好学上进是好事。” 方先生只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 萧锦云知道方先生的担忧,“李家兄弟的事我觉得还得在多走访一下情况,不然,让夏青跟我一起吧。一来我一个人也有点心虚,二来……” 她的话顿了下,方先生转过头,她又继续说:“二来多看些人情冷暖也未必是坏事,哪怕是变得心肠冷硬,但至少能保护自己。再说……心肠冷硬的人,未必就是坏人。” 萧锦云到底还是敬畏方先生,不敢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可是有些事情她也经歷过,哪怕夏青跟她不是同一类人。 可内心总有相似的东西。 方先生许久没有回答,屋外一时极静,只听得到廊檐底下,那流水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青石板的地面。 “师父。” 萧锦云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方先生这才点头:“带上他吧,这些日子他也学了些拳脚功夫,正好万一遇到个什么事,能帮得上忙。” “谢谢师父。” “谢我干什么。”方先生笑,“该是夏青谢谢你才对。” 接下来几天仍是细雨绵绵的,好不容易有个晴朗的午后,萧锦云就拉着夏青出去了。夏青恨不得能跟她一起,她一开口,自然答应。 方先生在家照顾方大娘,便没法子再管那些事,有人找上门来求他想办法,他也交给萧锦云。 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是在家里方先生都看着,她自然不怕自己说错。 起初方先生还给她做些引导,带着她一步一步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后来就全交给她自己了,只有哪里说得不对的,他再纠正,或者补充。 萧锦云也明显感觉到,自己从最开始想出一个法子要花上整整一天或者半天,而且还老是想不到点子上,让求助的人都不满意。 第132页 到后来,便只需要几个时辰,甚至一盏茶的功夫,或者有时候那么一恍惚的时间,就有了主意。 方先生夸她有悟性,能融会贯通,她自己心里也高兴。 夏青跟她有了对比,也更上心的学,这段时间进步也不小。 可饶是如此,萧锦云心里还是没底。方先生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只把一切都交给她,“你自己瞧着来,只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可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萧锦云去找李家那弟弟的时候,被老大那边的带人堵在了后堂里。 其实事情也差不多清楚了,萧锦云问了他们卧病再床的娘,也走访了周围的邻居,都说老爷子在时,也是弟弟在照料的。 哥哥那边原本是答应一家一个老人,还殷勤地把老爷子给抢过去。大家都知道老爷子手里有钱,但弟弟也没说什么,只要哥哥嫂嫂好好照顾爹,他也没什么话说的。 可是没想到老大那边不愿意把老爷子接过去,只装模作样说要搬来这边照顾。老爷子仍在这边住着,兄嫂还分走了前院。 后来他们又藉口说老爷子抓药看病需要银子,把前院给租了出去。老父亲也被他们搬到了后院。 起先嫂嫂倒也照顾得殷勤,弟弟也愿意再让出后院的房子,但不久以后,哥哥嫂嫂的态度就变差了。 而且越来越差,最后两人干脆把父亲放这里就不管了。 弟弟也没办法,找了几次,都被嫂嫂撒泼给赶出了门,只好自己辞了工,在家侍养爹娘。可是弟弟本就没什么积蓄,还要负担两个老人。 先前父亲还能说话的时候,多少能给他一些,但父亲病情日益加重,后来嫂嫂在这边照顾,也不让他进去瞧父亲,说不方便。 后哥哥嫂嫂就不住这边了,只嫂嫂每天来送饭,他实在忍不住了,去看父亲,才晓得他们是那样对待他爹的。 他告诉萧锦云:“我爹临死前只有我在他身边,他跟我说……”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说不下去了,就把脑袋埋进手掌心里。 好半天,才抬起头,眼圈红得像是害了病,“我爹跟我说,他还有一罐银子,存在老屋后的柴房里,这事儿他只告诉过我哥。可是……可是后来我去找,哪里还有什么银子。柴房的东南角上,还有被人挖开过填上去的痕迹。只怕我哥哥嫂嫂早就把那银子拿走了。连我爹的葬礼也是跟叔叔伯伯们借的钱。” 他说着又埋下头去,“我也不要那些银子,可是现在我娘病情加重,大夫说,要是用些好药,或许……活许能保住这条命。可是哪里来的银子呢,已经没有人肯借给我了。” 萧锦云看着那眼泪,从手指fèng间落下,一颗一颗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地面像摔碎的珠子。 “那你这房子的房租呢?”她问。 “房租也被我哥哥嫂嫂拿走了,他们跟人家写纸签字的,最短的也租了一年,现在我收不到一分钱,也不能把人赶走。”他懊悔得只搓自己的脸。 “都怪我,都怪我!” 萧锦云嘆了口气,血肉是至亲,但总有人六亲不认,血肉也只是他自私自利的一个藉口。 当初陈家人就是这样,没想到如今又让她遇上了。 萧锦云打心底是想帮这弟弟的,却没想到底着急了,让哥哥那边抓住了把柄。 他们都在这房子外面守了几天了,就等着看到底是谁想多管闲事。 今日萧锦云来,正好被他们堵了个正着。 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傢伙,就要进来,跳起来堵在门口:“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是那嫂嫂尖利刻薄的声音,“你勾结外人陷害你哥哥,不就是想夺我们的家产吗?我告诉你,那是你哥在外头赚回来的,跟老爷子一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你也别妄想。” “他赚?” 弟弟脸上被泪水浇透了,眼睛也通红,像一只虽然可能发怒的野兽,“他哪里去赚,这些年你们问爹要的钱还少吗,我哥在外面做生意赔了,又拿了家里的钱去赌,最后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是爹卖了间铺子才给他还的。” “那……那又怎么样?那也是老头子自愿的,况且老头子前些年也赚了不少钱,不给他儿子花给谁花?” 那嫂嫂身后站得都是她的娘家人,一点也不怕,叉着腰站在弟弟面前:“你哥是家里的长子,那些钱难道不该给吗?你这么说就是想让那些人砍死你哥,然后自己好独吞财产是不是?” 她瞧一眼萧锦云,此时的萧锦云一身男儿打扮,倒也带着几分英气,但那嫂嫂却阴阳怪气:“倒是你,现在勾结外人想拿走我跟你哥的东西,你安的是什么心?” 第145章:发生冲突 眼见着外面的天色又要变了,这绵绵的雨下起了,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萧锦云今天访问了好些人,差不多也了解了情况。 便跟那弟弟告辞:“你的家事我也不便掺和,你们自己解决,旁的事我们改日再说。” 弟弟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方先生大概提前也跟他说清楚了。他们负责想办法,但不掺和他的家务事。 终于将恳求的话咽了回去,只点点头,有些无奈:“我这样也没法送两位出门了,实在是抱歉。” 萧锦云点头表示理解,也不瞧那些围着的人,就往外走。 “站住!” 那嫂嫂挡在她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想算计我是不是,别枉费心机了。今儿个你想从这里走过去也行,那你得给我一个保证,以后我们家的事你少掺和。不然的话……” 她在这边放狠话,另一边就有个男的走过来,那男的生得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十分强壮。 萧锦云的个子本来就小,换了男装也吓唬不住人,夏青如今虽然结实了些,但身体看起来依然十分单薄。 那人根本双手抱在胸前,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夏青想护萧锦云,被萧锦云挡开,她看着那嫂嫂:“我是你弟弟的朋友,我来找他也不过是来喝口茶,你们家的事我不想掺和,不过你也别欺人太甚,更没有资格来命令我。” “我欺人太甚。”那嫂嫂指着萧锦云,“你要是不想掺和,跟左邻右舍打探我们的情况干什么,还三万五次到这里来。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家的房子,不欢迎你。” “是吗?” 萧锦云不欲与她发生口角,但也不退让,“谁告诉你我打探你们家的情况了,你去找出来,我跟他对峙。至于我跟你弟弟,我们是朋友,他家里出事了,我过来安慰几句也不行吗?倒是你们,哪个是姓李的,这么一窝蜂涌过来,也不怕人说你做贼心虚。”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那嫂嫂显然是急了,萧锦云也看出来,这女人蛮横是蛮横,可未必有多少心计。 倒是那个哥哥,三番五次都没有出面,倒是由自己媳妇儿闹得欢,心里头不知道盘算的什么主意。 第133页 “你们是哪门子的朋友,我还怀疑我们家这些事,就是你在背后撺掇出来的。你有本事,有本事就跟我去衙门啊!” 说着那五大三粗的人就上来抓萧锦云,夏青赶紧挡在她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些人,“我看谁敢动!” 话音刚落,那粗壮的大汉一把推过来,夏青身子本就单薄,又没有防备,后退几步,险些坐到地上去。 前面穿堂那里已经围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粗壮大汉一把拎住萧锦云的领子。 “放开她,你们闹够了没有!” 那弟弟忽然冲上来,冲着那些人,“滚,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李家,轮不到你们周家的人来撒野!” 那嫂嫂就站到他面前:“大傢伙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老头子才刚走,就想独占这老宅。还污衊我们拿走了老头子的银子,当时老头子都那样了,抓药都是我们出的银子,能给我们什么?现在看我们过得好就眼红了,你说人家都巴不得自己家里人过得好,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小叔子。” “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好使,这房子是老头子留下来的,你哥哥也有份,前院已经租出去了,可后院还得分一分。这么着吧,你跟你那得病的娘就一人一间,剩下的给我和你哥哥。” “凭什么!” 那弟弟年纪也不大,不过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瞪着嫂嫂和她娘家人:“前面的院子你们租出去了,租金也拿了,说是给爹治病,可结果却把爹一个人扔这里,那床褥都尿湿了也没人来换,现在娘病重,你们也不管,你……你们还是人吗?” 弟弟看起来有几分书生气,不是嫂嫂那么蛮横的人,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是有些骇人。 那个粗壮的男人放开萧锦云,走过去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吼道:“怎么说话呢,这就是你爹娘的家教吗,她是你嫂嫂!” 弟弟被打得跌坐在地,像是有些茫然,半晌才跳起来:“你们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那粗壮男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单手就把他撂翻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们是来跟你商量的,你商量就是这态度,大家都在这看着呢,当时你们两兄弟说好的,一家一个,现在你哥跟你嫂把老头子送走了,怎么你又想不养老娘丢给他们啊?” 说着转头跟那嫂嫂对视一眼,又道:“我看这事儿就按你嫂嫂说的办,你要是肯,这两人我们也不计较了,要是不肯,今儿个我们这些娘家人可不会允许你这么欺负我妹子。” 那弟弟又爬起来,打不过粗壮男人只能冲到自己嫂嫂面前:“你滚,带着你家的人给我滚出去。” “你指谁呢,跟谁说话呢!” 粗壮男人一把拎住他的,弟弟挣扎得很兇,好几次差点挠到男人的脸,“我说错了吗,你们这些寄生虫,也不看看你们家以前是什么样的,要不是我爹……不是我们家帮你,你们现在能在这里来嚣张吗?畜生,都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声音都嘶哑了,说的也不好听,那粗壮的男人忽然吼一声:“放屁,你哪只眼睛看着我用你家帮了,我做生意,那是我的本事,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今天就弄死你。” “来啊,你来啊!”弟弟也豁出去了,拉开衣领,“你今天要是不弄死我,你就是王八蛋,狗娘养的。” “你他妈找死!”粗壮男人一脚把弟弟踹出好远,冲上去又打。 围观的人看着劝了两句,立马被其他的娘家人指着,“滚滚滚,都给我滚,我们家的事谁敢掺和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人的态度极其嚣张,大约也是仗着自己人多,萧锦云握紧了拳头,可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住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闭嘴,再多嘴连你一起打……” 有人朝萧锦云走过来,指着她的鼻子,嚣张的不可一世。但“打”字刚说了一半,夏青勐然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往后一掰。 只听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人忽然嚎叫起来。 第146章:动手打人 那边围着弟弟的人听到喊声动作都停了,那嫂子忽然惊叫一声:“断了,手断了!”那些人愣了一下。 萧锦云拉着夏青大喊一声:“跑!” 夏青反应也快,两人拔腿就往前院去,围在穿堂那边的人群也自觉让出一条道。 后面传来那嫂子的大喊:“抓住他们,快!” 那群人回过神,野狗一样扑上来。但围在门口的人却故意将门堵住,等那些人追出去的时候,萧锦云和夏青早已不见了踪影。 但萧锦云谨慎,不敢马上回去,怕给方先生惹麻烦,等绕了好几条街,确定那些人是真的没有跟上来,才去找了骡车。 上了车夏青还忿忿不平:“为什么要跑,那些人仗势欺人,就算闹到官府去他们也没道理。” “闭嘴!” 萧锦云喝止他,心头不知是焦虑还是恼怒,惴惴的挑开车帘,四处看了才又坐回来,“先师父让我们不要暴露,你还敢闹到官府,你这胆子简直越来越大了。” 夏青被教训了大概是不服的,但是因为是萧锦云,他也只是瘪瘪嘴:“怕什么,萧姐姐不是已经说是那弟弟的朋友了吗,既然是朋友,帮着出头又有什么。倒是如今我们跑了,才显得做贼心虚。” 夏青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当时萧锦云也慌了,对方那么多人,方先生又嘱咐过不能惹是生非。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只觉得心头有些烦躁,道:“跑也跑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只求不要给师父惹事才好。” 夏青嘟嘟嘴:“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也不是我们惹事,别人欺负到你头上了,我总不能看着,再说对付恶人就不能一味退让,你越退让他气势越盛。” 说的倒是没错,这个道理萧锦云也懂,只是在做的时候,难免又会犯老毛病。 夏青看她的神色不像方才那般强硬了,便又继续道:“你哪儿是不想给先生惹麻烦,你是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是我看兵书上说了,你这样不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上阵还得靠亲兄弟呢。所以你看打仗,为什么需要一个将领,还需要那么多士兵呢!” 讲起上阵用兵,夏青的眼睛都有了神采,萧锦云却只是担心,若是那些人真跟他们较上劲,顺藤摸瓜找到师父,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见萧锦云不说话了,夏青也不敢再多说,只闭着眼睛靠在车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锦云细细回想起他那些话,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跟刘奶奶说的,女人终究还是要有个归宿又那么几分想通的道理。 刘奶奶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知道寡居的苦,更知道要有个帮着做主的人,一个人再强力量也终究有限,可若是有了个男人,别人也就不敢随便欺负你。 第134页 萧锦云原本还想不通,但现在夏青这些话,倒让她豁然开朗,刘奶奶也不过是怕灵儿姐日后一个人,孤苦无依。 但如果不是一个人,是不是就能好些。 就像她现在,哪怕没有成亲,可有师父、有夏青,别人也不敢轻易就把她欺负了去。 萧锦云靠在车背上,骡车颠簸着,那帘子正好被掀开一个角,通过那角瞧出去,她只觉得街上的天光都亮了许多。 两人回去把今天的事跟方先生说了一道,沉吟片刻,方先生才说:“虽然夏青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去惹,现在跑了就跑了,不过这件事没有解决,周家娘家那边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这几天不能再过去了。” “可是那老太太……” “明天让夏青悄悄给送点银子过去,让他们先熬过这段时间,打官司的事让他先不要着急。” “可是我们也不能一直做好事呀!”夏青似乎有些不满,“本来以为是赚钱的,没想到还要自己倒贴这么多。” 方先生只嘆了口气:“官司等得,人等不得,就当是先借给他们的吧。” 萧锦云没有多说什么,倒也看出方先生的为人,原本在陈礼州那件事的时候,她觉得做他们这行都是心冷的,利益才是第一位。 哪怕后来接触了方先生,知道他有苦衷,但这个念头也没有完全打消。 不过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 官司等得,人等不得。 等方先生把事情交到完,她才犹豫着开口:“师父,我看这两天也没什么事,我……我想回乡下去看看。” 也不知道灵儿姐回去之后怎么样了,还有刘奶奶…… 方先生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只道:“你一个人要是不行,就叫上夏青一起。” 萧锦云摇摇头:“不用了,师父这边事情也多,夏青留下了还能当个帮手,再说陈家要是真不放过我,哪怕有个夏青在,也未必能帮上手。” 她也不想让夏青掺和进去,那些人都不是讲理的人。 方先生倒也不多劝什么,道:“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赶紧回来找我。” “我明白的。” 萧锦云心头的暖意像春日溪涧的流水,柔软而缠绵,大小她就是一个人,可现在终于有了师父,受到委屈的时候也有了归处。 这里虽然不是她的家,可竟让她觉得比生活了十多年的陈家更暖人心。 第二天一大早,夏青就给萧锦云联繫好了马车,倒是她运气好,没料到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水洗过的天澄澈透明,像是冬日里自家酿的冻子,冻子上飘着几缕云丝。萧锦云坐在马车上,摊开手掌,光线柔和得像上好的丝绸,只要轻轻一握仿佛就能抓住。 可乡下的路还是不好走,马车碾过泥泞,有路人过,便沾湿了路人的裤腿。 萧锦云听到路人转过头来骂:“不长眼睛啊!” 秋风颠簸,掀开帘子的衣角,天光泄露进来,路人的影子也一闪而过。萧锦云靠在马车上,微妙的熟悉感在脑中徜徉,竟让她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阳光像盛满了池子的清水,微风过,轻轻荡漾。 马车停在大道的尽头,到刘家还需得走一段小路。萧锦云手里拿着买给刘奶奶的东西,心情尚好。 哪知到刘家的时候,却发现院门外围了一圈的人。 第147章:公子如玉 远远就有人看到萧锦云,都知道她在县城里是干什么的,不愿跟她走近。见到走过来,也没人打招唿,只都后退了两步。 有个小孩儿险些摔跤,急忙一抓,抓住了萧锦云的裙摆,他娘忙跑过来,“你干什么,快放手。” 萧锦云正惊讶这些人怎么不刻薄她了,又听两妇女在低声交头接耳,“你看她手里拿的,都是做那种事赚的钱,给我我也吃不下去。” “就是,前几日我还听陈家那伯娘在说,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染上不该染的病。看来是城里也住不下去了,这才回来的。” “你说都是一个院子长大的,怎么就长得这么歪了。” “谁知道,听人陈家那姑娘可是要嫁到镇上去了,以后陈家两个孩子都是镇上的人。”那人斜眼看萧锦云,脸上都是尖酸的笑,“先前还闹着跟陈家脱离关系,如今怕是想攀也攀不上了。” “那可不,都叫男人玩烂了的,谁还敢靠近她。” 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刻薄,声音也越来越高,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萧锦云也听到了,挺小脚步。 旁边立即有人扯了两人的衣袖,“少说两句吧,陈家那时候是怎么待人的你们也不是没看到,听说人家里还年年都送银子来。不然你们以为,镇上那茶楼是怎么开起来的。”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也不知道这刘家是什么情况,不会是又惹上官司了吧?” 另一个人又插嘴。 “说知道,跟这几个人扯上干系的,能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是官府来抓人呢!” 说话的是个男人,抱着手臂,明显是看热闹的姿态。 萧锦云看到王二壮也在人群里,不过这回倒没上来找她麻烦,方才那俩妇人在说,陈淑兰还是要嫁到镇上去,不知是不是上回那家人。 若真是上回那家,也不知道陈家是用什么本事封住王二壮的口的。 萧锦云只作没有听到那些话,顺着他们让出来的道走进了刘家的小院。跟这些人是计较不过来的,更何况她也着急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小院,萧锦云才看到低矮的房檐底下笔直站着的几个人,皆是官府的打扮,却也不像是这舟山县县衙的人。 见她到了廊檐下,站在堂屋外那人走过来拦住她:“干什么的?” “我是刘家的亲戚,请问大哥,她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是她家亲戚?” 那人一脸怀疑,态度倒是缓和了些,也没回答萧锦云的话,只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萧锦云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人就匆匆进去了,片刻,屋里就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傅景之。 “你怎么在这里?” 萧锦云着实吃了一惊。 傅景之但笑不语,身后传来刘灵儿的声音:“锦云,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灵儿姐?”萧锦云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她的肩,急忙问,“刘奶奶呢,你们没事吧?” “没事。”刘灵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看向傅景之。 这时候门里又走出了一个人,萧锦云下意识看过去,竟是没自觉地定住了目光。若说好看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沈珩的英气逼人,傅景之的倜傥风流,哪怕是夏青还未完全长开,可光看那双如浩瀚星辰一样的眼睛,就知道长大定非俗人。 第135页 可眼前走出了这个男子,一身绛色暗云纹广袖长袍,衣襟袖口处都是暗金丝线绣出来的纹路,腰间那绸带上挂着一个佩玉。 萧锦云不识货,但看那十足的水头,通透的玉身,便像是极好的质地。 那佩玉萧锦云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一愣神的功夫,男子已经走到她面前,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长眉入鬓,且不提那五官有多精緻,只那仿佛有笑意流连的薄唇,就教人挪不开眼。 再细看之下,没有沈珩的英气,却也带着灼灼逼人的光华。 那眉梢眼角,一颦一笑,自带风流,偏又多了几分浓烈的媚色。倒叫萧锦云不自觉在心里赞嘆,真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最是让人挪不开眼的,当属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总叫人疑心是含着几分笑意,但晃一晃神,又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若非要比个究竟,萧锦云是无法判断的,但若要说见到沈珩的时候,已经让她惊嘆。那这个男子,无疑让她觉得,周围的人事天地都失了颜色。 若是灵儿姐也精心打扮了,或许可以媲美一二,除此之外,她还真不晓得该将他如何作比。 男子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目光,倒是没有介意,将萧锦云打量过了,便转头瞧傅景之,“没想到傅大人今儿让我来,是这么个事儿,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丝毫没有始料未及的模样,只依稀仿佛有了一丝弧度,“正好我这几日就出发回京,吴大人那里,也能帮着傅大人通知一声。” “不必麻烦公子。” 傅景之倒不像是希望男子插手的模样,但男子却说是傅景之带他来的,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牵扯? 萧锦云走到刘灵儿身边,也没有开口,只疑惑地看着她。刘灵儿只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再说。” 那秀静的眉蹙在一起,让萧锦云心头也沉重了三分。 傅景之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绛衣男子又是谁? 萧锦云瞧着傅景之对他的态度,便晓得也定当不是凡俗之辈。 傅景之走过来,倒没再说刘灵儿的事,瞧着萧锦云,仍旧是那般风流的姿态,展唇一笑,“我这边还有件公务,等办完也该就是年尾了,到时候怕也得回京瞧瞧。正好这事儿如今还需得证实,吴大人那边,还望公子先保个密。不过……” 他目光转向萧锦云:“若是公子想帮忙,这边还真有个事儿。” “哦?”绛衣男子也转过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锦云,“傅大人请讲。” 萧锦云不喜欢男子的神色,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便拉着刘灵儿的手,“灵儿姐,刘奶奶怎么样了?” “娘在屋里呢,这阵子阴雨连绵,娘腿疼的厉害,今天才敢让她下床。” “那我们去看看她吧。” 刘灵儿不自觉看向傅景之,倒没见他脸上有何神色,便跟着萧锦云进屋去了。 萧锦云的脚步有些急,刘灵儿被她拉着手走在后面,倒也没觉得反常,只在跨进门槛的时候,听到傅景之开口。 “京都萧家倒是真有位嫡长的小姐……” 刘灵儿的脚步只是顿了下,就被萧锦云拉着走进了屋内。 第148章:愿意承受 等萧锦云看了刘奶奶出来,门外那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还有个侍从模样的人立在檐下。 刘灵儿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倒是知道分寸,答:“衙门里还有事,大人先回去了,让姑娘耐心等等,他自会调查清楚。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去县衙或者宁江府找他。” “有劳替我谢过大人。” 刘灵儿眼里有异样的神色,但只是一闪而过。 等那侍从也走了,萧锦云才问:“灵儿姐,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日,傅大人说的当年那个走散的小姑娘吗?”刘灵儿倒不隐瞒,目光却有些失神,看着院篱笆外面那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的人,微微勾起唇角。 “难道是……” 萧锦云当然记得,那件事傅景之就跟她提起过两次,原本她还不在意,只后来发现他倒的确不像是开玩笑的。 刘灵儿拉住萧锦云的手,收回目光,“进屋说。” 屋里,刘奶奶靠床坐在,像是准备下来,刘灵儿忙过去扶住她,“娘,您脚不方便就不要下来了,要什么告诉我就行。” 刘奶奶握了握她的手,眉头尽是担忧之色:“灵儿,你说这事儿可怎么办呀,你到底……” “娘就别担心了,这件事他们还在查,未必就是真的。再说以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是您养大的,这些年您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把好的都给我了,在我心里也只有您这一位娘。” “不是的。”刘奶奶赶忙摇头,“你可千万别说胡话,若真是官家小姐,你就跟他们走。不要管娘,只要你以后过得好,娘也就替你高兴了。” “您说什么!”刘灵儿伺候她躺下,又给她腿上盖了薄被,“您先安心歇着,我跟锦云出去做饭。” 刘奶奶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刘灵儿已经拉着萧锦云到了灶房。 灶炉里的火早已经熄灭,只乱七八糟堆着两堆柴火,刘灵儿蹲下去捡了一块慢慢引燃,吹一口气,浓烟滚出来险些把自己呛住。 萧锦云上前帮忙,被她推开,她只埋着头继续吹手里的柴火,呛得自己眼泪直流。 “够了!” 萧锦云一把夺走她手里的柴,“灵儿姐,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这些日子,不管你把我当什么,但我把你当姐姐,亲姐姐。” 她扔下抢过去的柴火,渐渐蹲下来,“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担着。” “有什么事?”刘灵儿像是勐然回过神,跌坐在地,“能有什么事,我只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她看着萧锦云,有些茫然,但又像是顿悟,扯开了唇角。那张唇很美,只是轻微的一抹弧度,便像是蘸了浓墨的画笔,一笔一笔细细勾勒出来的。 “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干活砍柴,烧火做饭,有时候我会爬到对面的山上,看着远处痴痴地想,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呢?” “可是我看不到,我只是这村里最普通的一个丫头,哪怕出嫁也只是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我永远不知道,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所以后来,我认识了那个人,我以为我爱他,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她摇摇头,嘴角的弧度里似乎有几分嘲讽,“可是不是的,直到这回清醒过来我才明白,我只是想找个人,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后来去县城,也没有什么被逼无奈,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想自己的一辈子都束缚在这里。” 第136页 “可是刘奶奶……从小到大她都一直爱着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萧锦云觉得这句话有些不痛不痒,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一直以为灵儿姐能理解她的想法,他们有同样的经歷,应该是同一类人。 可是现在才知道,灵儿姐想要的比她更多。 萧锦云转头瞧着那狭小的厅堂,阴暗的灶房,最后落在刘灵儿的脸上,花容月貌,天姿国色。 这些只在书上见过的词语用在她身上也一点都不过分,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没有天生的傲骨,怎么会甘心挣扎在泥泞之间。 默了默,她再开口:“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那些人也不是简单的人,他们……” 萧锦云的目光转过去,便看到摆在桌上的几本书,稍稍迟疑便被刘灵儿看在了眼里。轻轻一笑,“你放心,从前那个教训已经够深刻,我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都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真正的小姐在哪里,或许傅大人也只是需要个人罢了。” “可是万一……” “不会的。”她的目光随着萧锦云,掠过桌上的几本书,“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跟着江先生也学了不少东西。简单的书已经能看一些,我不求自己能知书达理,不过,也绝对不能这样让人瞧了笑话。” “可如果你走了,刘奶奶……” “我会带着我娘。” “她能跟你一起走吗?” “这个我自有办法,只要娘是真希望我过得好,我就能说服她。”她忽然抬起头,“锦云,你……” “不用了。” 萧锦云打断她的话,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摇摇头:“当初我没有跟沈珩走,也就不会跟你去。灵儿姐,你可要想清楚,或许这一去不是什么绮罗绸缎,反而是让自己……” 虽然想不到那些朱门绣户的人家,该是怎样一种绮丽奢靡,但萧锦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从她在舅舅那里听到的,关于当年陈家和萧家,还有沈珩给她讲过的那些,她就知道,在那样的人家,必定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方能好好的活。 刘灵儿自然明白萧锦云的意思,她说的这些,她也未必没有料想到,“我知道今后会是怎样,锦云,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是个乡下丫头,可是那些事我却总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几回跟傅大人接触,我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就是那官家走失的小姐。” 她紧紧握住萧锦云的手,方能压下内心爬上来的彷徨和不安,道:“既然我选择了,就已经考虑好了后果。不管以后是怎样的日子,我都愿意去承受。” 她甚至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轻轻绽开,如同莲池里盛开的第一朵芙蕖,细细的,柔柔的,荡漾在水面。 “我一直都觉得,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该过那样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也许不是个单纯的人,可是锦云,我还是把你当妹妹,只要你认我这个姐姐,我就永远要你这个妹妹。” 萧锦云心里像是勐然受到撞击,明明有许多话,但再也说不出来。 终于只是点头:“你和刘奶奶永远是我的亲人。” 第149章:故意伤人 萧锦云在乡下,统共也就住了三日,日子倒是如同往常一样过,傅景之再也没有来过,刘家也没有人被抓走。 倒是叫那天聚集在篱笆外看好戏的些人失望了。 刘灵儿果真如她所说,每日都抽空去找江先生求教,态度认真诚恳。 萧锦云跟着去过一回,拜见了江先生,也瞧见了刘灵儿的态度。旁人不知道,可她心里却清楚。 这是灵儿姐唯一的出路,就像她,就像夏青,这点上他们没什么不同。 听江先生提起,陈淑兰日子已经订好了,大约年前就要嫁到镇里。萧锦云只是笑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摆脱王二壮的,不过,以陈淑兰的性子,未必就能过安生日子。” 江先生是不喜口舌之人,没有接话,倒是把萧锦云打量了一番,忽然笑起来:“不错,听说你拜了方世杰为师,看样子他倒把你教的很好,我自愧不如啊!” “先生这样说,我才要自愧不如。”萧锦云知道他是开玩笑,江先生便是这样的人,但是性子随和,胸怀也大。 桌上两杯清茶刚泡上不久,还有裊裊的热气,萧锦云看着那一缕一缕的白雾缓缓上升,像是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 她的目光有些游歷,但又开口:“师父教给我本事,但若不是有先生,我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大恩大德锦云没齿难忘。” 江先生只摆摆手,正肃了颜色:“我这一辈子是过去了,可是我希望以后,你们能走得比我远,过得比我好。” 他的目光看过萧锦云,又看过刘灵儿,最后落在那一盏清茶上,仿佛是嘆了口气。 萧锦云离开的那天,傅景之又来了,刘灵儿送萧锦云去坐马车,几人便在刘家的大门口相遇了。 傅景之仍是那般风流倜傥的模样,白衣如雪,手中摺扇的扇面打开,绘了一枝凌寒独放的梅花。 来的只有傅景之,倒不见那日那位公子,见他有话要跟刘灵儿说的样子,萧锦云便先告辞了。 “你等下,我送你。”刘灵儿拉住她。 萧锦云看一眼傅景之,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也不是很远,灵儿姐招唿傅大人吧。” 萧锦云一直以为,她跟傅景之不过是见过几面,算不得什么交情。傅景之对她的态度,也不过是看在沈珩的颜面上。 萧锦云自己去做马车,倒也顺利回了县城。 方先生没料到她回来这么快,倒把夏青乐坏了,蹭到她面前,“萧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有好多问题想跟你探讨呢!” 萧锦云笑,不由自主伸手去揉他的脑袋:“你有什么跟我探讨的,你看的那些书,什么行兵布阵我可不懂,你要问还是问师傅去吧。” 夏青还是赖着不走,倒是把身量放低了些,好让萧锦云能摸到他的头。 方先生见他这样子,也笑起来:“我讲的可不好听,你这几日不在,夏青都要把那大门口踏破了。” 也不过是玩笑话,萧锦云跟着笑笑:“师傅可不要打趣我了。” 夏青的脸色微红,“先生才不是打趣姐姐,是打趣我呢!” 萧锦云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知道就好。” 方大娘的病好了许多,但还得日日吃药,方先生在家照顾方大娘,也好些日子没有得空了。 萧锦云思量着,吃饭的时候就提起李家兄弟的事。 方先生还没开口,夏青就抢着说:“哼,什么兄弟,我看他们分明就是仇人。前两天我送银子过去,也亏了先生提醒我,让我谨慎一些。后来我从院墙翻出来的时候,果真瞧见大门和后门都有人。就是那些周家的人,大概就是正等着我们去呢。” 第137页 “你还好意思说。”萧锦云白他一眼,“你把周家那兄弟的手指扳断了,看他们放不放的过你。” “哼,我看他们能拿我怎样。” 夏青到底是孩子,哪怕偶尔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可最终还是掩盖不了自己的天性。 萧锦云勾起手指在他脑袋上一敲:“他们要是告官,我看你怎么办。” 夏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们要是敢,早就告了。” 见夏青这么理直气壮,萧锦云倒是疑惑了,那日的事周家人当真就这么算了? “是李家那弟弟。” 方先生像是看出了萧锦云的疑惑,解释道:“周家威胁要告官,不然就要那老宅子赔偿。他们耍无赖,那弟弟也就横了心,一头撞在柱子上,脑袋都撞开了花,拉着周家的人,不但要告他们私闯民宅意图行兇,还要告他们故意杀人。” 后面的结果萧锦云也能想到了,周家那些人也是纸煳出来的老虎,没想到那个一向软弱的弟弟忽然有了脾气。 虽然事情不是他们做的,但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都起闹说要去衙门作证,就是他们推的。要真是到了衙门,那还怎么说得清。 周家的人也吓住了,放了几句狠话赶紧走了。 萧锦云冷笑一声:“看来恶人还是要需要恶人磨,没想到那弟弟竟然也忽然聪明一回。” “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 防线是只是淡淡一句,便低头认真吃饭了。 萧锦云和夏青对视一眼,夏青便道:“所以萧姐姐下次还是听我的,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 “这就是你给自己鲁莽找的理由?”萧锦云白他一眼,“且不说这回让你碰到了,便是当时周家那些人,我要是不拉着你跑了,你打得过他们?” “那可未必,那些人一个个看起来长得壮,其实都是糙包。” 夏青的声音没了方才的的底气,但到底还是不服。萧锦云懒得跟他争论,瞧着夏青面前那碟菜还有最后一口,顺手就夹过来。 夏青眼睁睁地看着,“哎”了一声到底没有哎出来。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又过了两天,秋分那日又下了雨,沥沥淅淅的秋雨倒是没有减少街上小贩的热情。 来来往往也都是撑伞的行人,萧锦云准备去街上给大娘抓药,却没想走过巷子,竟见到一个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第150章:正好相配 陈礼州是跟陈王氏一起来的,两人站在巷口就把萧锦云的出路给堵上了。 陈王氏来势汹汹,见到萧锦云就要冲过来,陈礼州拉住了她,明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几句什么,陈王氏这才收住了脚步。 两人连伞也没有撑,朝巷子这边走来,天光本就逼仄,像是从fèng隙里漏进来的,萧锦云不动,看着两人走近,握着桐油纸伞的手却慢慢收紧。 “你们想干什么?” 对这家人,她已经有本能的警惕,不过,目光穿过两人背后从巷子看出去,倒也没见到旁人。 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对王二壮,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的。这种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人,她打不过只能躲。 陈王氏脸上调出笑容,在她面前停下来:“锦云啊,你还在生我们的气吗,哎,我知道以前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是你看这点小事,怎么你也要放在心上。” “误会?” 陈王氏上前想来拉萧锦云的手,被她闪身避开。避得太急,手里的伞差点扔出去,眉头也不自觉拧起。 这陈家人倒还当真是不要脸,都已经没关系了,还找她找到这里来。陈王氏跟陈礼州都来了,陈德贵未必不知道,他倒是知道顾面子,自己不出来坐收渔利。 雨水在油纸伞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顺着竹篾的骨架流下来,正好把萧锦云和陈家那两母子隔开。 她看着陈王氏,忽地就冷笑一声:“你说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该吵的吵了,该打的也打了,你现在来跟我说误会,是不是有点多余?” “你看你这丫头。”陈王氏做出一副恳切的样子,“你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脾气还这么倔。那乡下养大的孩子,谁还没挨过几顿大,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要是不为你好,才不会管你。” 陈王氏的嗓门本就大,再这么一扯开了说话,在这小巷子里,左邻右舍全都听见了。 有人拉开了大门伸出一个脑袋,陈礼州瞧见了,赶紧也上前附和着:“就是,锦云你就别再跟娘置气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再说娘是你的长辈,都亲自来给你道歉了,你何必还要这么固执呢!” 陈礼州这番话言辞恳切,正好另一家人也开了门,陈王氏心领神会,扑过来抓住萧锦云的衣袖,“是啊锦云,我都这一把岁数了,你难道非要逼我给你跪下不成吗?” “你松手!” 萧锦云把手往后一扯,手里的伞顺势就落到了地上。陈家这对极品母子,脸皮真是一样的厚,睁着眼睛也能说出瞎话来。 他们打她害她的时候可没有手下留过情,现在一句误会就妄图掩盖过去。而且瞧他们那态度,哪里像是来道歉的,简直像是见不得她过几天好日子。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清楚吧,要是就这么闹下去,我保准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陈家的人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你看你这话说得,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没事就……” “说不说,不说就别拦着我的路。” 她态度不好,陈王氏更做出一副受了委屈哭哭啼啼的样子,“你看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你……” 说到这里又伸手抹眼泪,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目光却瞟过周围越来越多的人。 “你少给我废话,也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到底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不管,不过你要是妄图利用人言可畏,那你也真是想错了,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反正那伞已经掉到了地上,她也懒得去捡,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白了一头,湿了衣襟。 但她却目光凛凛,走进陈王氏,如今她已经比陈王氏冒出了一个尖儿,睥睨着逼近她:“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自己还不知道吗?一句误会要是就能解决问题,那还需官府的判决做什么?我看你的样子,你也是忘了,我们可是白纸黑字写了文书的,官府盖了印章,早就脱离了干系。” 她的语气里压着愤怒,脸色却无比沉静:“你从小怎么打我指使我的,你大概也忘了。可我还记得呢,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嫌丢人,我可以拿出来给大家说说,让大家来听听你是怎么骗我家的钱财,怎么当这个长辈的。还有你……” 她勐然抬头,看向陈礼州:“你做过的那些畜生事儿,还要我一件一件给你说出来吗?霸占了我我家的东西,就真以为自己是夫人少爷了?” 第138页 轻哼一声:“你们打我三番五次把我置于死地,怎么就没想到还有求着我的时候?” 萧锦云步步不肯退让,饶是陈王氏嘴再厉害,也愣了好片刻才回过神,立马就拉下了脸色,大喊大叫:“大家都在这里,都听听啊,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哪儿有小辈这么对长辈的,也就是我今天才这么跟你说话,要是换做别人家,早就把你打死多少回了。” 这种话陈王氏也说得出口,萧锦云的目光撇过陈礼州,他虽然一直当好人,这时却也没有阻拦自己母亲的意思。 陈王氏说着还要过来撕扯她,幸好她早有防备先一步躲开了,陈王氏便叫嚣着:“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丫头,是我把你养大的,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萧锦云气得嘴唇哆嗦:“你养我那是有代价的,这些年我帮你们家干了多少活,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还清了。更何况,你们还挥霍着萧家送来的钱财,才能过上好日子的,这么说,你们全家都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放屁!” 陈王氏又扑过来,扬起手朝萧锦云的脸上扇,虽然被萧锦云避开,但那粗粝的手指还是划过她的脸。 “你自己做的什么好事,先是在村里跟你勾勾搭搭,见不成了就在外面找回来,被你表哥发现了,你还反过来诬赖他,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进了ji院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我们逼你了吗?我跟你表姐好心来找你回去,反倒被你倒打一耙,你真是做的好!” 眼见着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陈王氏越发得意,瞧着萧锦云:“我告诉你,我这回来找你就是要带你回去,王二壮已经同意了,只要你回去嫁给他,他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他就不放过你表姐,除非我们家拿出十倍的礼金。我们家哪儿有这么多钱,可也不能耽误你表姐的一辈子。我看反正你也就这样了,跟那王二壮正好相配,你去嫁给他,要不然就替我们家拿出彩礼钱来,以后就两清了,我们再也不来找你。” 第151章:上门威胁 萧锦云就知道陈家人来找她不会有好事,却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她铁青着脸,看着面前那两人口口声声说是她亲人的母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家的女儿嫁给王二壮就是耽搁了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就不是一辈子,可以任由他们这么糟践? 她指着小巷的那头,“滚,都给我滚!”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你……” “别在这不要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萧锦云浑身发抖,随手抓起落在地下的伞就打,“彩礼钱是你收的,想要你女儿过得好,就自己拿钱出来。否则就让她去死吧!” 陈王氏连连后退:“你这臭丫头,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就是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萧锦云也喊叫起来,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指点。陈王氏躲闪不及跌坐在地上,大声喊:“打人了,大家都来看看,打死人了!” 陈礼州也得了机会,抓住萧锦云往后一推,“你干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混帐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连长辈也敢打。” 萧锦云不说话,死死瞪着那两母子。 这时,巷子尽头那门被人打开了,夏青在门口晃了一头,拿着一根棍子就跑出来。萧锦云知道夏青发狠的样子,不说话,只朝陈礼州打过去。 陈礼州反应还算快,往旁边避了过去,陈王氏吓傻了,眼见着夏青追着自己儿子跑出来小巷,才回过神跳起来。 “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么没良心,是会遭报应的。” “滚!” 夏青去而復返,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指着她。 陈礼州都跑了,陈王氏也不敢再多嘴,只跑到巷子口才踉跄着回过头来:“你别高兴太早,这件事还没完。” 话音还没落,看到夏青的身体动了下,赶紧拔腿跑了出去。 夏青去扶萧锦云,萧锦云推开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娘的药还没抓,你去抓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 她虽然拜了方先生为师,但称唿方大娘仍同夏青一样。油纸伞也打烂了一个边角,她递到夏青手里,“看看还能不能用。” 语气十分淡然,像是方才气急败坏当众丢脸的人不是她。 夏青虽然疑惑,但到底没问,接过伞但没有要萧锦云的钱,“时常帮先生做事,他也给我一些铜板。” 他一笑,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 萧锦云还要往他手里塞,他拿着破伞转身就跑了。 萧锦云心里有不好的预兆,陈家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或许还要生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这些日子她得防着点。 萧锦云这才知道,刘奶奶说的有个男人有个依靠,今日若不是夏青,她自己哪里会是那俩母子的对手。 到了晚间方先生也知道了这事儿,给方大娘送完药就把萧锦云叫到堂屋里。夏青也在,正在给方先生讲:“这陈家人也欺人太甚了,萧姐姐跟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啊,还敢欺负上门。” 方先生喝一口茶,就看到萧锦云站在门边,招招手让她进去:“这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萧锦云看一眼夏青,道:“都是夏青多事儿,拿这事儿来劳烦师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陈家那些人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牵扯到利益的事更是恨不得把我榨干去填补他们家。我也想明白了,这样的人纵容不得,我原本还想着过阵子得了空再跟他们算帐。不过现在他们既然找上门来,我也不能让他们欺负。” 方先生点头贊同:“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萧锦云咬着牙:“这笔彩礼,我给!” “这可不行!”夏青叫起来,“陈家都是贪得无厌的人,有一次就有两次,你要是给了,他们还会觉得你好欺负,日后说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 萧锦云看着方先生手里那盏清茶,轻轻勾起了嘴角:“那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果然不出萧锦云所料,第二天下午夏青出门,又瞧见那日那女人在门外鬼鬼祟祟,不过,那男的没在。 夏青只装作没有看到,进屋把情况给方先生讲了。 方先生正在熬药,手里的动作顿了下,道:“你先别管,锦云早上不是回乡下了吗?这事儿让锦云自己去做吧,她心气儿高以后难免还会遇到事,总要学会自己面对,没有人可以护她一辈子。” “我可以!”夏青挺直了腰板,大约自己都没想到。一瞬之后终究有些脸红,低下头去:“萧姐姐就是我亲姐姐。” 方先生面上虽划过一抹忧色,但终究只作不知:“你把她当姐姐,她也把你当弟弟,以后姐弟俩有个照应也好。” “嗯。” 夏青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两个孩子都活得不容易,相互帮衬着自然好,只是……算了,方先生摇摇头,只希望夏青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第139页 夏青一口气跑回房里,关了门心还在跳个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有股热血,从胸口的位置窜上来,脑袋一阵阵地发热。 他的手在腰间握成拳头,要是那些人真欺负萧姐姐,他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 可是夏青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对策,他对萧锦云的事其实一知半解。萧锦云回乡下去了,说要去安排一些事。 夏青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怕陈家人再给她使什么坏。 到了晚间萧锦云也没回来,他更是躺在床上也不安生。辗转了半夜,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夏青翻了个身,正觉得脑袋有些沉沉,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鲤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该是萧姐姐回来了。 夏青鞋都来不及穿,只披了件外套就去开门,却不想,站在门外的事几个腰圆腿粗的大汉,最前面提着灯。 借着灯光看清来人的脸,夏青回神就要关门。却被早有防备的大汉一手推进去,“怎么着,你不是很能耐,掰断我兄弟两根手指,还想躲?” 那人走进院里,后面的人也跟进来,顺手把门给关上了。ps:书已上架,今天开始每天保底两更,视评论和打赏加更,么么哒! 第152章:泼皮无赖 “你们想干什么?”夏青警惕地看着这些人,足有四五个,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但只有走在最前头那个是夏青见过的。 便是那日在李家,帮着那嫂子为难他们的。 只是,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青的脑中飞速回忆那天的事情,又把细节的地方全理了一遍,他们不可能留下了线索呀! 那么就只有李家那弟弟知道他们的身份。 夏青的拳头又捏紧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不远处的墙角撑着一根棍子,夏青的目光迅速扫过,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胜算。这些人虽然都是壮汉,但好在手里没有拿武器。 这些夏青在进门的时候就暗暗观察过了,这些人有些力气,但看样子也不像练过的。 夏青心里有了底气,正准备动手,正堂后却又走出一人来。 “夏青,发生什么事了?” 是方先生。 夏青急忙过去挡在他面前,“先生,您回去歇着,这些人交给我就行。” 方先生出来就看到那些人了,周家那些人虽然没见过他,但他却是见过的。为首的那个走过来,“还有人。” 冷笑一声抓住方先生的衣领,“那就一起抵债好了。他把我兄弟的手指掰断了,今天要是不给个说话,我就把你俩的手指都掰断。” “你敢!”方先生也不是怕吓的,推开那人,“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哼!”那人丝毫不怕,“就是私闯民宅怎么了,有本事你们出去告我呀,只要今儿个你们有本事出去。” “有什么事沖我来。” 夏青又挡住方先生,“事情是我做的,跟方先生没关系,你敢动他一下看看。” “都这种时候了还充英雄。”那人也没有为难方先生的意思,只看着夏青,“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不相干的人我也不想找。但是那天还有个女的,你去把那女的叫出来,这事儿我们好好算算帐。” “什么女的,我不认识!” 夏青不买帐,那人忽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再给我嘴硬,我告诉你,我今天敢来这儿就不是没有想好的。你把那女的叫出来,什么事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夏青哪里受得了那巴掌,操起墙角那棍子就要扑上去,被后面两个人练手摁住。那人走过来又给了他一巴掌。 “告诉你别跟我耍横,要冲你来也行,你拿出银子来赔偿,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一百两,拿出来吧。” “一百两?” 夏青脸都绿了,“有本事你去衙门告啊,看官府给不给你一百两。” “我当然知道官府不会给,所以这不找你们来了吗?我知道你拿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听说那女的在宝香楼做过,有的是钱,叫她来还了这事儿也能算。否则……” 他一使蛮力,夺过夏青手里棍子,一棍子敲在夏青的膝盖弯上。饶是夏青骨头再硬,也没撑住跪在了地上。 “否则今天你们就谁也别想走出这里,我倒想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夏青抬起头狠瞪着那个人,突然挣扎起来,“我跟你们拼了!” 兇狠起来的时候,夏青也是不管不顾的人,可是到底对方人多势众,几个人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方先生也被那人拿棍子威胁,“今天你们要是有能耐就从这里跑出去,否则,就拿钱,怎么办你们自己衡量着,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扩散,已经占了半边天,树梢上云蒸霞蔚,鸡子般的太阳从云霞里露出一小半脸。 那人收回目光:“这件事我也不想闹大,但是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么给人要么给钱。否则……” 那人的眼光扫过方先生,又看夏青,“否则就只能对不住了,你掰断了我兄弟的手指,我就弄断你这个先生的手。” “你……” 夏青暴跳着想扑上去,又被人一脚踢到地上。 “老实待着,不然那现在就让你好看。” 方先生倒是一点不慌,拦住夏青,“不是还有一个时辰吗,各位堂屋里坐吧,我去给各位泡壶茶,喝着慢慢等。” “先生……” “你别说话。”方先生喝断他,看着几个大汉,“谁跟我去啊。” 几个大汉都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为首的那个周家人站出来,“大家去堂屋坐会儿,看着这小子,我去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夏青要动,方先生瞪他一眼给瞪了回去。 他只能握紧了拳头,好在萧锦云没在,还有一个时辰,许是先生有了什么主意。 但夏青心里还是不踏实,昨日萧姐姐走的时候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会早去早回。算算时间也该就是今早了。 若是她回来遇上这些人…… 夏青咬了咬牙,他和先生都是男的,大不了就跟这些人拼了。可是他知道,萧锦云不一样,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在宝香楼待过,要让她拿钱,若是拿不出,不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 这事儿都是他惹出来的,人也是他打的。他真是后悔了,当时不该冲动被人抓住了把柄。 可是这些人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呢? 不对! 夏青勐然想到什么,昨日陈家那老太婆在他们门外鬼鬼祟祟,难道是他们? 夏青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些人连他们都不认得,怎么会知道萧姐姐从前干过什么?便是李家那老二,也是不知道的。 第140页 而且他们找来的时间也太巧合了,刚好前日陈家的人才来闹完。 还有先生的态度,也像是早想到了这层。不然他不会不愿意管。他说了,牵扯陈家的事让萧姐姐自己去处理。 那么这样看来,泄露消息的就不是李家那老二,而是陈家那两母子。 夏青在心里冷笑一声,真是贼心不死,竟然跟周家的人勾结在一起了。 只是,陈家不是县城的人,在县城里也没权没势,怎么就知道,他们跟周家的恩怨呢? 夏青的目光骤然凛冽,看来事情比他们看到的还要更复杂。 第153章:拔刀相助 萧锦云自然不知道早上发生在方家的事,回到乡下连刘家就没去,只办完自己的正事儿,就连夜赶回县城。 却没想到敲开门的时候,是两个壮汉站在她面前。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认出其中一个。 夏青在堂屋里,伸着脑袋也看到她,忽然撞开自己面前的人,大喊一声:“萧姐姐,跑啊!” 萧锦云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转身拔腿就跑。 两个男人也急忙追上去,眼见就要跑出巷子了。巷外这会儿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不少,只要跑出去,他们就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偏偏巷口这时闪过一个人,萧锦云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一头就撞了上去。 后面两人追上来就要拉她,情急之下,她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救命,杀人啦!” 后面两人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套,萧锦云身体小,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一骨碌躲到来人身后。 “他们强抢民女,想把我卖到青楼,公子救我!” 萧锦云只晃眼瞧着是个男人,锦衣华服,身后还跟了个人,大概是侍从,心里便有底了。 果真那两人不敢再上来,听萧锦云这么一说,气急败坏:“胡说八道,这丫头欠了我们的钱,我们是来找她还钱的。” “我哪里欠钱了。”萧锦云的态度故意软化下来,变了副脸躲在那人身后,“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怎么可能跟他们借钱。” “你弟弟打伤了我兄弟,难道不该你来赔钱?”姓周的那人站出来。 “不可能。”萧锦云连忙摇头,“我弟弟那么瘦小,你们……他根本打不过你们。再说,他也不可能打人。” “能不能你跟我回去看了就知道。” 那人说着就要上来拉萧锦云,萧锦云顿时惊叫起来:“我不跟你们走,你们诬陷我弟弟,想把我卖到青楼,放开我!” 两人一边一个将她拉出来,见那位公子也没有反应,越发嚣张。眼看着萧锦云就要被拉走,顺手不知扯到一个什么东西。 大喊:“公子救命!” 那一下萧锦云用了很大的力,只能“哗”一声响,手里赫然多了条腰带。拉她的两人显然也没想到,几人都愣了下。 察觉手上的力道送了,萧锦云推开两人就跑。 但还没跑出两步却被拽了回来,她正要叫喊,却发现拽她的不是那两人,而是那位锦衣公子。 “腰带。” 他一手摁在自己腰间,一手抓着萧锦云,动作虽不太协调,但也并不显狼狈。反而那两个字,带着山清水秀的明朗。 萧锦云也愣了下,这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 勐然抬头,瞧见那张脸,果真是张熟悉的脸,便欣喜起来:“还记得我吗?那日在清河乡,刘家?” 男子拧起眉,她又道:“您跟傅大人一起,我们见过的。” 男子像是回忆起来,指着她:“你就是那个……我记得你。”他放开萧锦云,但动作却极快地抓住自己的腰带。 “但你也要先把腰带还给我。” “对不起对不起。”萧锦云赶忙道歉,松开了手。 站在那里的两人忽然搞不清情况了,等那公子系好了腰带,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萧锦云也没想会遇到认识的人,但这一番倒是让她增长了底气,躲到那人身后:“还请公子救救我,这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说的那些事我也全然不知。” “真不知?” 男子低头看着萧锦云,眉头微挑,说不出的风流入骨。 萧锦云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深沉如墨,却又分明像是藏着那绝代的风华。她只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男子点头:“我信你。” “真的?” 这一句话里,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感情,方才男子的神态,分明是看出了什么。 “真的。”男子很肯定,但转念又问,“那你要如何报答我?” 萧锦云愣了下,不知男子意图,终慢慢吐出几个字:“施恩不望报……” “施恩不望报,有意思。”男子展唇一笑,“那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说着往小巷里走去,也没有要管萧锦云的意思。 萧锦云想跟上,立即被上来的两个大汉拦住了去路。两个人身形魁梧像是两堵墙,萧锦云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转身向跑,忽又听到男子的声音:“凌风,一会儿请姑娘来家里喝口热茶吧。” 他并没有回头,身后那侍从却心领神会。瞧着两壮汉,“麻烦两位让让。” 两个大汉虽然忌惮,但也心有不甘,对视一眼,周家那人转头看向走远的男子:“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公子当真要管?” 话音刚落,只觉背后挨了一脚被人踹出好几步,“谁借你的胆,敢跟我家公子这么说话?” 那侍从看着年纪不大,语气倒是从容。 周家那人回过神就扑过去:“小兔崽子,我管你是谁,敢打我,我弄死你!”说着对旁边那人,“去叫人!” “你先走。”侍从推了萧锦云一把,正好把她推过那两人的界限。 背后两人打起来,萧锦云不敢停留,拔腿就跟着那公子去。没想到,那公子的房子就在方先生房子的斜对面。 他推门进去,萧锦云正好看到,方家那院子里又窜出来几个人。 萧锦云连忙跟着那公子进了院门,但终究不放心,“公子,他们还有人。” 那公子已经走下了院子,脚步顿了顿,回过头,问:“多少人?” “四、四五个吧。” 公子继续往里走,“过来坐会儿喝杯茶吧,你也住在这巷子里吗?” 萧锦云点点头跟上去,“那个凌风,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 公子走上堂前的石阶,便有下人迎上来;“公子回来了。” “有客人,去泡壶茶来。”他转过头看萧锦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顿了顿,又笑,“瞧着你是从这里面出去的,应该也住这里,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141页 “我没那个意思。” 萧锦云回过神,自己还站在大门口,隔着一方小小的院落,那个男子站在她的对面,嘴角一抹轻微的弧度,天地失色。 第154章:你的名字 外面一片鬼哭狼嚎,萧锦云听得胆战心惊,但不一会儿,凌风就回来了,毫髮无损。 萧锦云还特意跑到门口去看了,那几个人搀扶着走出了小巷。 萧锦云回去道谢,又多看了几眼叫凌风的少年,虽然总是绷着一张脸,但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的年纪。 她心里惊讶不已,凌风这一身好功夫,若他能学到十分之一,怕是也没人敢欺负她的。 萧锦云也不敢在这里多留,那些人都找到方家去了,不知道方先生和夏青如何。但又怕那些人还没走,到时候她回去反倒连累了他们。 想了想拉下脸皮瞧着凌风:“我就住在这斜对面,我怕那些人还在,会对我师父和弟弟不利,不知道能不能请你……” 到底不是吵架的事,对于求人,萧锦云心头还是有几分底气不足。 凌风是不愿管这闲事的,萧锦云又把目光转向那位公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的大恩大德,锦云一定铭记在心。” 那公子脸上仿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品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日后这恩情,我却不知该向谁要。” “萧锦云!”她立马接话。 “果真是萧家……” “什么?”萧锦云似乎听他呢喃了一句什么,但又听得不真切。那公子也没有回答,只道,“我姓苏。” “你……” 这个姓让萧锦云心头蓦然有了异样的情愫。 苏公子看到她的表情,微微偏头,“有问题?” 萧锦云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那样的笑容,她原本没那么近距离地看过苏湛,但此时,竟觉得眉眼间有几分那个人的神态。 到晃了晃脑袋,终究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道:“今日之事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只是凌风……” 苏湛这才点头:“凌风,你送萧姑娘回去吧。” 凌风虽然不乐意,但到底还是去了。 方家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方大娘今日犯了腿疼的毛病,没有下床,也不知一大早院子里发生的事。 只方先生和夏青被捆了双手丢在厅堂里,萧锦云回去的时候,夏青已经解开了两人手上的绳索。 见萧锦云回来又惊又喜,跑过来:“萧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锦云将他打量了一周,“你和师父没事吧?” “我们没事,不过那些王八蛋,竟然仗着人多把我们绑起来,下次别让我遇到他们落单的时候,反正他们的样子,我都记下……” 说到一本,忽然才发现萧锦云后面还跟这个人,眼里立马警惕起来,“他是谁?” 萧锦云赶紧解释,又把方才的事讲了一遍。 “邻居?”夏青打量着凌风,哼了一声,“我怎么看,这打扮也不像是住这种地方的。” “夏青,不得无礼。” 方先生走上来,像凌风道了谢,凌风也不回应,只冷声对萧锦云道:“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萧锦云回答,自顾自就走了出去。 “什么人啊,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夏青在他背后竖起中指。 萧锦云拍了他一下,“行了,就你跟个孩子一样。” 夏青不服:“我看这人也不像什么好人,萧姐姐你可小心点,说不定是别有所图呢!” 萧锦云不搭理他,过去给方先生打了招唿,方先生也不多问,只道:“都没事就好,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 萧锦云也没有多说,只忽然问:“不过,这些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先生还没开口,夏青抢道:“我看八成跟那个陈家有关系,昨天早上我还看到那个老妖婆,在我们门口鬼鬼祟祟的。” “他们还没有回去吗?” 萧锦云也很惊讶,“我回乡下时间紧迫,怕被人发现,也没去打听过,连夜就回来了。” “何止是没回去,我看就是他们搞的鬼。” “不过……”萧锦云拧起眉,“陈家在县城里没有认识的人,也不敢兴风作浪。我看周家的人那么大阵仗,又干这么明目张胆,倒不像是陈家挑唆那么简单。” 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什么声音。 “谁?” 前一刻还孩子一样的夏青,此时那黑沉的眸子里全是警惕。 接着就有脚步声传来,夏青想也不想拔腿就跑了出去。不一刻,外面就传来谩骂声:“小兔崽子,你敢这样对我,你去把萧锦云那臭丫头给我叫出来,看她敢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这声音熟悉得很,萧锦云一听就知道是陈王氏。 没想到他们还没走,这都好几日了,他们在县城无亲无故,怎么会捨得花钱去住客栈? 萧锦云拧眉,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有点超出她的预想。 正准备出去,夏青已经拖着一个人进门来了。那人不走抱着门槛大唿小叫,夏青才惯不得她,一脚就给踢了进来。 反手把门关上,“你哭啊,现在哭给我看看。” “你们……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 门一关上陈王氏就没了底气,她真后悔没有听自己儿子的,原本是来看热闹,没想到方家什么事也没有,反倒她自己被抓住了。 这要是被儿子知道,又得骂她坏事了。 萧锦云冷笑一声:“你对我做的事多少是犯法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她大步走上来,把陈王氏扯到院中。 “我告诉你,现在谁也没看到,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我把你弄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你……你敢!” 陈王氏面上一惊,早没了底气,只是嘴上仍强硬得很。 萧锦云抓住她的衣领,“怎么,想试试我敢不敢?”她眼里有从未有过的锋芒,像淬了毒的毒针,直直地射向陈王氏。 “你、你……” 陈王氏连说了两个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萧锦云一只脚踩在她旁边,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早告诉过你,不要逼人太甚,你非要逼我,我也只能除掉你。” “我……我没有逼你,你可不要冤枉人。”陈王氏到底是怕了,说话也语无伦次,“我是来看你的,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第155章:回去嫁人 陈王氏说着又一副劝慰的表情,“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你在城里得罪了那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回乡下的话,还能……” 第142页 “你倒是一清二楚。”萧锦云冷笑一声,扯住她的衣襟,“你怎么知道我得罪了人?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还有他们找到这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 陈王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任萧锦云再问什么都只闭嘴不答。 夏青气得握起拳头,被萧锦云抬手制止了,抬头看夏青:“去哪根绳子来。” “你们想干什么?” 陈王氏抬起头来,到底性子还是泼辣,瞪着萧锦云:“对,有本事你们就把我弄死,我今天要是说一句软话,我就是龟孙子养大的。” “你这个老妖婆……” 夏青的脾气也急,萧锦云却坚持,“去拿绳子。” 连方先生都觉得不妥,微微拧眉,“锦云……” “师父放心。”萧锦云站起来,“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她要是不说,我就请她在这里住两天,吃的喝的都有,到时候她出去怎么说,我们不承认,她也没证据。” 听她这么说,陈王氏像是忽然又有了底气,冷哼一声:“你绑着我也没用,你以为没有我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别做梦了,杜老爷可说了,新仇旧恨这回要一起报。就凭你们,也配跟杜老爷斗?” 陈王氏的得意似乎不是空穴来风的,萧锦云跟方先生对视了一眼,大约也豁然明朗了。 难怪陈礼州会知道他们跟周家那些人的恩怨,难怪周家那些人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原来是被人有人撑腰的。 不过,萧锦云到没想到,杜老爷竟然这么快就从牢里出来了。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不过这样也好,一次都解决,免得夜长梦多,日后再牵连到师父他们。 可她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要对付杜家不是简单的事。 萧锦云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再难自己也没有退路。她在陈王氏面前蹲下来,许久,才开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陈王氏哼了一声。 “关于你女儿能不能顺利嫁入有钱人家。” 陈王氏这才看着她,如今的萧锦云到底是不一样了,只那双眼睛便让陈王氏缩了缩,但终究还是扯开嗓子。 “要说什么就说,我们家的事,你也插得上手?” “我插不插得上手不要紧,只有王二壮能插上手,我就保准你女儿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你……什么意思?”陈王氏虽然泼辣,但到底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的人。 萧锦云只管往她的软肋上捏,“杜老爷那边打算怎么做?”她知道陈王氏不是寻常就能威胁的,便让夏青,“去把绳子拿过来。”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就这态度,你现在爱看不看。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怎样,还是刚才说的,只是请你在这里住两天,你不是我舅娘吗,我正好孝敬孝敬你。不过……” 她故意一笑,站起身,冷眼睥睨着陈王氏,“到时候你女儿成什么样了,我可就不知道。” 她俯身附在陈王氏耳边,轻轻一笑:“你也不用谢我,你们不是要我还彩礼吗,我已经答应王二壮,我会还给他的,十倍。” “你……你……” 陈王氏忽然睁大眼睛,眼里都事惊恐,“你跟王二壮说了什么?” 萧锦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见夏青拿着绳子走过来,便道:“捆起来吧,反正当初他们都跟我说王二壮好,以后也肯定是个好女婿。” “没问题。” 夏青原本还以为,萧锦云又要犯心软的毛病,却没想到这回这般强硬,自然也十分愿意配合。 陈王氏干嚎起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不让夏青靠近他,“我、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她是个极精明的女人,嘴上喊着眼睛却看向大门口的地方,想伺机逃走。夏青都看在眼里,便故意不去抓她。 等她跳起来要跑,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又扔到地上。 猫抓老鼠的游戏,几番下来,陈王氏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跌坐在地上,恨恨地瞪着萧锦云,“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说着还朝她面前挪了挪。 萧锦云只冷笑一声:“我杀你干什么,看着你这样子,比杀了你还让我痛快。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滋味,从前我尝够了,今天我也让你尝尝。” 她有一笑,唇角微勾,脸色平静,像是那波澜不兴的湖面忽然被人投下一颗石子,小小的一颗,便能激盪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夏青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样的萧姐姐让他意外又惊喜。 方先生只伸了个懒腰:“这事儿我不管,也不知道,锦云自己心里有个分寸。”萧锦云素来稳妥,既然要让她自己成长,他也该放手让她自己处理这些事。 萧锦云点头,“师父放心,不管惹出什么事,锦云一力承担。” 方先生已经抬起的脚步顿了顿,又落下,眉头都要拧在一起,看向萧锦云,“我以为你是明白的,却没想到也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要是夏青说出来,我不怪他,但是你性子素来稳重,怎么也说这种话。你是我徒弟,要真出什么事,你以为我能摘清干系?是还是非都得一力承担着。” 萧锦云的确是没有想到这层,她不愿连累别人,也会承担责任,可却忘了,她早已不是一个人。 方先生是她的师父,夏青也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人,真出了事谁都摘不了干系。 她低下头:“明白了,师父教训的是,是锦云没有想周到。不过今日之事锦云心里有数,不会将她怎样。” 方先生点头:“今日之事倒不打紧,只是日后也得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方先生的眼里闪过什么情绪萧锦云没有看清楚,但勐然抬起头,却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流过,连眼眶都有些酸涩。 师父这是提醒她,却也是让她明白,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有人站在她身后,她再也不是孤军奋战。 可是从此,她也就有了牵挂。 萧锦云这才忽然明白,原来那时刘奶奶的话,她竟还没有领会透彻。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顾,可若是有了牵挂,还是不管不顾就成了自私。只是,刘奶奶说的是她日后所依靠的丈夫。 但换成亲人、朋友,其实也是一样的理儿。 如今她有师父,有一个弟弟一样的家人,她就再也不能不管不顾。 第156章:不得好死 等萧锦云回过神来,方先生已经进了里间。 夏青身手利落,对付陈王氏还有余,等萧锦云回过头陈王氏已经被他捆好扔在一边。口里还塞了块破布。 陈王氏这才知道,萧锦云没有跟她开玩笑。 这个曾经任她打骂,恭顺温和的小侄女,如今已经长成一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瞪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恨不得撕下她一块肉。 第143页 陈王氏终于怕了,萧锦云拿下她嘴里的破布,“你有什么话可抓紧时间说,要是迟了,可就是神仙来也没辙了。” “我说!” 见她起身要走,陈王氏心里便急了,“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萧锦云轻笑,终究没把那块破布在塞回她嘴里。 “那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周家人的,杜老爷究竟想怎么对付我?” “我……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我让阿州跟我来城里的,是因为王二壮要十倍的彩礼,我……我拿不出来,我听说你在县城过得很好,上回回去看刘家那老不死的,还买了不少东西。” 说着又义正言辞起来,“怎么说我也是你舅娘,那老不死的给过你一口吃的吗?是我把你养大的,你有钱也不能给外人花吧。” “所以你就来找我拿银子?” 萧锦云真是觉得可笑,“这些年你们可没少从萧家拿东西,因着这层关系,舅舅也在乡里有个工作,每月拿月钱,王二壮能要多少,你们能拿不出来?” 陈王氏急着要争辩什么,但对上萧锦云那双眸子,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道:“我们总也需要活路,你表哥的茶馆每月不要银子?淑兰那边那家人也还没下聘。” 说着嗓门又扯开了:“还不是你,要是你早跟了王二壮,他也不会来闹,你表姐那事儿也早成了。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这事儿你要是个知道好的,就回去跟了王家,到时候你表姐日子好了,你不也脸上有光。” “你少给我扯这些。”原本萧锦云也没打算再跟她计较,听她说这话,心头的火又升上来。 但师父才交代过,也只好生生压下去。 师父倒是了解她,知道她对陈家有多恨,方才说那些话,大约也是怕她一时没控制做出什么错事来。 陈王氏也是人精,观察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能拿自己怎样,又道:“你要是懂事的就放了我,今天这事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萧锦云知道陈王氏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也不跟她多说,便让夏青绑了人仍后面那间小柴房里去。 陈王氏大喊:“你敢这样对我,我跟你说,阿州要是今天见不到我回去,一定会来找人的,到时候……到时候我要你们好看。杜老爷可说了,这回一定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得翻身。你敢阴他,他可是早对你恨之入骨了。” 萧锦云把破布塞进陈王氏嘴里:“他怎么对付我你不用管,我的下场你也看不到了。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在我手里,我就能让你死在我前头。” 冷笑一声:“你也不用着急,在这里安心住,我没你那么刻薄,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过几天我也一准放你,不过到时候你家淑兰成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你就等着王二壮叫你一声娘吧。” 说着让夏青帮把手,两人拖着陈王氏往柴房去。陈王氏被捆着也挣扎不过,只能任由他们拖着,嘴里“呜呜”地叫。 等拖过了那方小小的院落,萧锦云才拿开她手上的破布:“你有什么要说的?” “你、你这么对长辈,不得好死。” 萧锦云笑:“那你就管不着了,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你自己也清楚你儿子是什么德行,现在杜老爷不计前嫌器重他,他当然要讨好那边,你就仔细瞧瞧,今晚你不回去他会不会来找你。” “你不用挑拨离间,就算我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陈王氏的嘴当真有几分紧,萧锦云也不强迫,跟夏青把她推进了柴房,“吃饭的时候我会给你送过来,你在这里待着等你儿子来接你吧。” 关了柴房的门,夏青到底有些不放心:“我看她那个儿子也是混蛋,万一真的找来……” “你放心,对陈礼州来说,一个娘并没有那么值钱。更何况陈王氏这次来看笑话,陈礼州未必就知道,这是县城,无凭无据他也不敢贸然找过来。” 别人不知道陈礼州,萧锦云可清楚得很,在他眼里,她算什么,陈王氏又算什么。 萧锦云扔下陈王氏就真的不管了,吃饭的时候也是夏青送过去的。陈王氏不怕萧锦云,但夏青可不会对她客气。 不过,夏青心里终究有些忐忑,直到了晚间也是风平浪静的,并无人过来问询,他才放下了心。 第二天早上是萧锦云去送饭的,扯下陈王氏嘴上的破布,“怎么样,你儿子来接你了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王氏,这个从小欺负她的女人,头髮也乱了,脸上也长了皱纹,不过她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同情。 陈王氏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萧锦云也懒得跟她费口舌,只看她能熬多久。 终于还是陈王氏先绷不住了,咬了一口馒头咽下去,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她:“是杜老爷找到我们的,那天找完你我们就准备回去了,哪知半道就遇到那个杜老爷。他说要教训阿州,阿州也是迫不得已才说来找你算帐。杜老爷想了想就让我们跟他合作。” 说着她的语气就软下来,馒头也不要了,爬到萧锦云脚下,“锦云啊,你是知道的,我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可能害你。你跟我们回去,好歹还有个容身之所,可现在在这里,杜老爷容不下你,周家的人也要找你,你……我跟你表哥可都是为了你好的。” “你们这也是为我好?”萧锦云连跟她生气的力都没有了,只冷笑,“我可受不起。你就尽管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拖延时间吧,反正拖延的也不是我的时间。” 第157章:伪造现场 “我不知道呀!” 见萧锦云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陈王氏勐地匍匐在地,“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商量的时候我也没在,杜老爷只找了阿州,我是后来才听阿州提起的。” 萧锦云的脚步停下来,低头看她,只冷冷一笑,“他提起了什么?” “他、他说让我把你们住这里的消息告诉周家的人,都是杜老爷的吩咐,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杜家有钱有势,不然就要打断阿州两条腿。这、这怎么行,阿州可是你舅舅唯一的儿子。” “所以你就去告诉他们了?” “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嘛,再说就算我不去,杜老爷也可以让别人去,我也是为了你好,想着你在这里能过上什么好生活,要是回去嫁给王二壮……” “你给我闭嘴!”萧锦云目光骇人,“既然是好生活,就让你女儿去过吧,至于你儿子,我自己慢慢来收拾。” 说着走出门去。 夏青正好路过,萧锦云跨出门槛就看到他,但脸色仍然不好看,擦身就要走过去。 夏青叫:“萧姐姐。” 她停下脚步,夏青有些担忧,“还要关着那个老妖婆吗?” “关!”萧锦云斩钉截铁,瞧着夏青的模样,又缓和了语气,“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她在这里对我们多少也是个保障,杜老爷没那么好对付,也是使得出手段的人,但如果陈礼州怀疑他娘在这里,怎么也会忌惮。” 第144页 “可你不是说,他没那么看重……” “是没那么看重,但到底也是他的亲娘。”萧锦云打断夏青,目光看向院门口,她不知道那些人下一步会干什么,只是被动防范。 不过,陈王氏她是肯定不会放的,只要他们一天没回去,王二壮那边就越有机会。 这次,她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 入夜下了一场雨,已经是入冬的季节,萧锦云房间的窗户没关好,寒风一来吹得人瑟瑟发抖。 半夜的时候萧锦云被冻醒过来,听到窗棂碰撞的声音,知道外头下了雨,便下床去关窗户。 她住的那间房原本是书房噼出来的,挨着大门旁边,窗户正对着那方瓜棚。 那雨点顺着窗外的屋檐流下来,滴滴答答的。萧锦云似乎听到大门外有脚步声,但竖起耳朵又只听到听到雨打瓜棚的声音。 陈王氏还在那柴房里,萧锦云虽然不想让她好过,但这样的气候真是冻坏了还得给她抓药。便抱了床破棉絮扔到柴房里。 陈王氏早就硬气不起来,大约也发现萧锦云是跟从前的确不一样了。 萧锦云扔下棉絮就走,陈王氏嚎叫着:“你先把我放开呀!” 思忖片刻,萧锦云把绳子给她解开,但出门的时候在柴房上多挂了一把锁。 过走廊的时候似乎听到门外有窸窣说话的声音,但到底听不真切,萧锦云只以为自己是多疑了,并没有管。 回到房里也很快睡着了,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来。一种不安的情绪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廊檐下还有滴滴答答落下的水声,门外阒静一片。 萧锦云拿了外套披在肩上,走出房门,这会儿到处都是安静的,大门外也静得下人。思索片刻她还是拿了盏灯,走到了大门口。 萧锦云不是胆大包天的人,白天尚且胆小,更遑论这夜里。便只在大门口开了条小fèng,从里面悄悄观望着情况。 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了。 夜色溶溶,可她分明看到大门外那房樑上悬挂着什么东西。夜风吹过,那东西在空中晃晃悠悠,萧锦云的瞳孔也在它调转方向的时候骤然缩紧! 那、那分明就是个人。 尖叫声已经冲破了喉咙,但是理智让萧锦云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跌坐在门槛边,也不知过了好久才勐地回过神,连大门也来不及栓想,急忙跑到了方先生门外。 方先生的房间跟夏青是里外,这么一敲门夏青也醒来。但萧锦云还知道轻重,没有惊动方大娘。 只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跟方先生讲了,几人一起往门外走去。 开了门,果见那门口挂了个人,夏青手里拿着火光,虽也有些胆怯,但到底凑上前去,火光照在那人脸上,萧锦云瞧清楚她的模样。 是个女的,三十岁上下,脸色惨白,颧骨突出。萧锦云腿上一软,险些要跌坐在地。 夏青的胆子却慢慢大起来,仔细看着那个女人。方先生也走过来看了一遍,大约也在害怕,朝四周扫视一圈,没看到人。 便吩咐夏青:“先把人放下来,千万别让人看到了。” 萧锦云抬头看一眼天,大概刚过了卯时,她的胸口跳得很厉害,脑袋里却浆煳一样一团乱麻。 这巷子倒是少有人来,但住着的都是些有生活压力的人,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工、做生意。 过了卯时,大约也快要有人出门了。 萧锦云庆幸又悔恨,庆幸是因为现在还没人发现,悔恨却是因为自己没早点出来。要是早点发现,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如此深仇大恨,难道跟杜老爷有关? 萧锦云正出神,听方先生喊了她的名字,“这是有人要害我们,下了这么重的手,恐怕是真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了。” 时间不多了,又叫夏青,“来,先跟我一起把人再挂上去。” “这……” 夏青以为方先生是下煳涂了,萧锦云也不明所以,这巷子里一会儿可就有人要出去,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出来,恐怕天不亮这事儿就要传遍大街小巷。 “师父……” “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说,先把人挂上去。” 方先生看向夏青。 夏青却不搭手,“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都完了。” “你怕什么,我刚才检查了一下,从死亡状态和伤痕来看,的确像是自杀。不过为什么要自杀在我们这里,恐怕原因也不是那么简单。” 说着提高了音量:“夏青,快点!” 夏青被这么一喊,立马才上去帮忙,两人又把尸体挂上去。萧锦云看得心里发憷,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绒毛一点一点滋长,从手上到背上。 等挂好了人,方先生又擦了地上的鞋印,捡起倒在一边的凳子,才赶忙把两人拖进了院里。 关上门,他整个人也像是虚脱了一样,把凳子放夏青手里:“快,把这东西批成柴,仍灶膛里。” “为什么?” “先别人这么多。”他看向萧锦云,“你来说说,有什么看法。” 第158章:衙门来人 方先生这么一问,还在惊恐中的萧锦云才忽然回过神,摇头:“我不知道,但、但肯定不是意外。” 她咽了口唾沫,看着方先生:“师父,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应该是杜家的人,他们是想找我报仇,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们。” 她说着就要蹲下身去,但方先生拉住她,语气颇为不满:“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态度?这算什么,这才是开始,做这行以后能遇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如果遇到这么点情况就把你难住了,那才真正让那些害你的人看了笑话,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 “是,是,”萧锦云吸一吸鼻子,“不能自乱了阵脚,不能坐以待毙。我知道是谁害我们,是杜家,上次的事杜老爷一直都记着,他要找我报仇。” “对。方先生点头,“你还能分析出这些信息,不管是真是假,但只要事情有了缘由,就能顺蔓摸瓜,最怕的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看不清,两眼一抹黑。” “我明白。”萧锦云擦了一把脸,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泪,但是脸上的确有些湿润,“他们想用这个人来诬陷我们,哪怕不是我们杀人,但是上吊死在这门外,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方先生没有打断,只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萧锦云定了定心神,不去想门外还挂着一具尸体,继续道:“那个女人跟我们无冤无仇,可是如果这件事跟杜老爷有关,他也不可能随便去找个人来陷害我们,而现在跟我们有过节的只有周家,我觉得那女人可能跟周家有关系。” “可是也没有人会为了陷害别人无缘无故去死,我看这女人的死,可能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第145页 她跟杜老爷接触过几次,知道他是个商人,却也心狠手辣,这种事或许不是他下手,但找别人做也是一样的。 萧锦云的大脑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差不多也能分析个大概:“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要紧的,师父为什么不让夏青先把人放下来,这会儿天还早,或许没人发现……” 方先生却摇头:“不要紧,我就是要让人发现。” “为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方先生没有说破,只对萧锦云道,“前面的事我来解决,但后面的事,我希望由你来处理,以后或许还会经歷很多这样的事,甚至比这更兇险,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准备,不要临时自己乱了阵脚。” “知道了,谢谢师傅。”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叫,萧锦云要出去,被方先生拦住,先回屋,一会儿再说。 果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声就鼎沸起来,窗外天光也开了,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去,太阳从一片片连着的房顶上升起来。 萧锦云一直都不敢分心,就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有厚重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有人开始砸门,她心里微微一颤,就见方先生走出房门。 她这才跟着出去。 方先生开了门,瞧门外已经挨挨挤挤围了几层人,又有官兵,脸上顿时就慌了,忙问:“这、这是怎么了,官爷这……” 说着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吓了一跳:“这、这……” 方先生一连几个“这”,却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倒是官兵上前来,“这个人吊死在你家门口,等验完尸体等我们衙门走一趟吧。” 目光扫过方先生身后的萧锦云,脸色不善:“怎么又跟你有关系?” 说着又伸着脑袋往门里看:“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叫出来。” 夏青也出来了,走到前面:“既然这人是自己上吊死的,为什么要抓我们?” 那官兵有些不耐烦,瞟了他一眼,但大概也听过方先生的名字,没有太嚣张,只道:“没有抓你们,但人在你们家门口上吊也不是没有理由,什么时候跟我先回衙门再说。没准儿是桩大案子呢?” 他语气里带着不屑,分明是话里有话,夏青还要争辩,被萧锦云拉住:“行了。”又压低了声音,“他们是衙门的人,不要跟他们争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吧。” 夏青愤愤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听了。 仵作那边的检验结果也正好出来,附在为首那个官兵耳边说了什么,那官兵眼神复杂,扫过几个人。 但并没有过来,而是抓住最先发现现场的人,问:“你当时看到这门口有没有凳子一类的东西?” 那人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想,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是送菜去卖路过这外面,看到屋檐下挂着个人……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官兵放开他,又转向人群:“有没有人看到过这里有什么东西,要是拿走了赶紧交出来,不然查出来就是大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萧锦云这才暗暗佩服方先生,原来他早料到了这些。 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也没有人敢出声,那官兵便低下头跟仵作又窃窃私语了几句什么。萧锦云离得近,听到那仵作的声音。 “我看没那么简单,这女人的身高自己是够不着绳子的,要是没有个垫脚的,自己恐怕挂不上来。还有那脖子上的伤痕,如果是上吊自杀,只有一道勒痕,可是你看。” 说着那仵作就指给为首那个官兵看,“这里有一道深的,这旁边还有一道浅的,不明显,所以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我检查了,深的那道是致命伤,浅的这个应该是后面留下的。恐怕是死了以后被人挂上来的。”他蹲在地上,抬头望了一眼还悬在横樑上的绳子,道,“你们尽快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那官兵也没有回答,朝萧锦云他们走来:“现在怀疑尸体死亡不正常,不是自杀,既然是在你们家门外,就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说着就挥手要带人。 方先生上前一步:“且慢,既然官爷说不是自杀,那为何还要抓我们走。我们是后出来的官爷也看到了,若人是我们害死的,那何不悄无声息地埋了,还要拿来挂在这大门外自找晦气?”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们也是受害者,官爷不体恤我们的冤屈,反而要抓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第159章:迷惑之计 那官兵有些不耐烦,挥手:“我说不过你,但你也不要在这跟我卖弄嘴皮子,就算人不是你们害的,但现在在这里,你们也脱不了干系,哪怕是有人要陷害你,你也得跟我会衙门去处理,配合我们调查案子。” 他挥挥手叫人上来,又道:“再说我也不是说要抓你们,只要你们配合调查,事情跟你们没关系我们自然就放人了,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喊冤。” “行!”方先生点头,“既然是配合调查,又是在我家门口,我跟你们走就行了,至于我两个徒弟,他们没见过世面,就不要吓他们,今天的情况我能说明。要是之后实在有什么官爷觉得必要的,再传唤他们也不迟。” 那官兵听他这么说,斜眼瞧过萧锦云,冷冷一笑,“没见过世面,我看你那徒弟见的世面可大了。” 但到底也没找到证据,只是配合调查,也知道方先生是有点能耐的人,便也没让人来带萧锦云,只收拾了现场,把方先生带走了。 夏青还想跟上去,被萧锦云拉住,“你干什么?” “他们带走了先生,衙门里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夏青着急,当初他是在牢房里待过的,怕方先生也受到不好的对待。 “你这脑袋。”萧锦云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看着人都散了,才把他拉进院子里,“你还不明白师父这么做的意图吗?” “什么意图。” “今早上师父让你跟他把人放下来又挂上去,是为了制造那条假的勒痕,让人误以为是被杀。加上那人的身高,根本不可能自己挂上去,底下又没有垫脚的,很容易引起官差的怀疑。可是谁都想得到,我们不会这么蠢,自己杀了人挂上去,所以我们的嫌疑就减轻了。我猜,他们带师父去,重点也只是调查,我们有什么仇家,或者什么人可能这么做,这样一来很容易就把矛盾转移到那些害我们的人身上去。” 停了停,目光看着柴房那边:“而且,我们房子里还有那么个人,出了这种事哪怕是上吊自杀,官差也很可能来搜查,万一被他们搜查到,那个人又胡说八道,我们就全完了。先生这样,转移了注意力,也正好堵了那些人进来搜查的藉口。” 第146页 夏青若有所思,“可是,到底是谁要害我们?” “除了杜老爷有这么打本事,还是有谁。” “可是,姓杜的不是跟县官老爷的关系很好,万一他出银子……”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刚才在门口,师父才故意跟那些官差争执,这样一来大家都听到那些话,知道跟我们没关系,也知道师父被衙门带走,他们就不敢嚣张。” 夏青没有接话,思忖片刻,似乎也觉得萧锦云说得有道理,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萧锦云看着夏青,他虽然胸无城府,但在关键时候倒也镇定。她想起那次在荒郊野外,他们去救十三娘,那么多个壮汉,夏青也没有退缩过。 或许方先生留他下来,叫他识字看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夏青虽然性格跟个孩子似的,也克制不住脾气,但遇到大事的时候,骨子里却天生带着一种别人没有的冷静。 她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可真是漂亮又幽深。 “屋里那个还是麻烦。” 片刻,她终于开口,目光看向柴房,又算着时日,也差不多是该放她的时候,现在哪怕她回去,该成的事也早木已成舟。 若侥倖让陈淑兰逃过一劫,那就真是天意了。 只是,如何让陈王氏离开,现在这种关头,不知道杜老爷那边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陈礼州跟他是一伙的,就不能让陈王氏回去跟他们见面。 “直接送她回乡下吧。” 萧锦云让夏青出去找马车,夏青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害你,我们还有白白送她走。”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去就是了,现在这件事紧迫。保不准杜老爷那边使点什么计策,官差就回来搜查了,要是被查出来,就是个大麻烦。” “好吧,那我听萧姐姐的。” 夏青虽然不愿意,但也只好去了,走到门口,萧锦云忽然又叫住他,“等一下。” “怎么了?” 夏青转过头。 萧锦云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夏青虽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答应:“知道了。” 马车不一会儿就来了,就停在方家大门口,夏青四处张望了,才叫萧锦云,两人一同把陈王氏拖上了马车。 “记住,别让人发现了,一定要把她送到乡下才能回来。” 这些事萧锦云都思量过,若是不出差错,这两天也足够王二壮下手了。若是让陈王氏留在这里,或许就和这陈礼州跟她使坏了,但若是让她直接回到乡下,到时候那边乱成一锅粥,她就再也无暇分身。 夏青驾着马车出去,萧锦云一直瞧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才缩回脑袋关了门。 可是她没有瞧见,那一直躲在巷子后面,注意着方家一举一动的几个人。 那几人是瞧见他们把一个人塞上马车的,见马车出了巷子,赶紧就追了出去。看来姓陈的所料果然不错,她娘就是被这几个人给关起来了。 也不枉他们在这里守着,现在证据确凿,只要把人抓住送衙门,就能回去跟老爷邀功了。 那几人也顾不得许多,瞧路边也停着一辆马车,牵着就追了上去。 追了一路,一直追到城门口,眼看就要追上了,却不料那马车在城门口逛了一圈,又绕着城墙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并不出城。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也不敢疏忽,仍旧跟着。 知道马车从另一条路又绕回原来的巷子,他们才察觉哪里不对。 “这两个人,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其中一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另一个人沉默着没有回答,驾车人的速度也慢下来,有些担忧道:“我们会不会又是被耍了?”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盯着?” “不要说了,先跟着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 第160章:回村探望 几个人又跟上去,直跟到巷子里,夏青从马车里出来,又回了方家,才察觉事情或许真的有诈。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有人问。 另一个人紧张起来,“那怎么没办?今天早上的事,我们就是看着的,可没想到他们是在耍花招,只最后看他们把人挂上去了,就以为没事,没有回去禀报,可最后不是……” “你他妈慌个球。” 驾车的人拍了下他的脑袋,“这件事天知地知就我们几个知道,只要都不说,大不了到时候就告诉老爷,什么都没看到,让那个姓陈的被黑锅去吧。” “可是……” “行了你闭嘴。”旁边的人也不耐烦,“现在不是害怕到时候,先下车,跟过去看看,如果真是调虎离山,这事儿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谁要是传到老爷的耳朵里,哼!” 他看了眼最胆小的那个,那人也不敢说话,只好跟着下马车,跟着过去了。 夏青从城门口转了一圈回来,发现萧锦云已经不见了,柴房里的人也不见了,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准备出门还马车的时候,瞧见巷子那边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心里冷笑了声:“没想到萧姐姐这么料事如神。” 他在心里对萧锦云的佩服又深了几分。 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斜对面那门也开了,那天送萧姐姐回来那人从门里走出来,经过夏青身边,看了他一眼,面色冷冰冰的,也没有说话。 夏青“哼”了一声,也懒得跟他计较。 等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马车,官爷,就是这几个人偷了我的马车,还敢回来,简直胆大包天。” 夏青看到那个跑过来的人,身后还带着两个官差,不是早上来的那批,不过也穿着衙门的衣服。 那三个人一开到官差,也是脸都吓白了。可那失主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偷马车的,不管他们怎么解释,还是被带回了衙门。 夏青看着几人被带走,朝着地上“呸”了一口。 萧锦云送陈王氏回去,半道就把绳子给她解了,她也不怕陈王氏跑,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能跑到哪里。 更何况,她现在还急着回去保护她的宝贝女儿,萧锦云肯送她回去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她哪里捨得跑。 但萧锦云自己也留了余地,她只把陈王氏送到了村口,见她走远,自己才跟在后面进村。跟几个村民打了招唿,便片刻也不敢留,就急着回城去了。 留下来恐怕就是大麻烦。 她连夜回去,方先生已经回来了,又听夏青把事情给她前后讲了一遍,一颗心到底是落下一些。 但还不能完全放松,那几个人被抓了,她知道杜老爷也肯定知道他们动过尸体的事,既然那几个人看着他们把那凳子拿回了家,杜老爷肯定会鼓动衙门来搜查。 第147页 不管还在不在,万一能搜出点什么呢。 陈王氏这么多天没有消息,陈礼州未必就没有怀疑过她。 萧锦云把自己的想法跟方先生讲了,又道:“反正那凳子已经烧了,陈王氏也送走了,他们要是来查我们也不用害怕。只是,他们一计不成肯定会又生一计,而且只要这件案子没有查到真正的兇手,事情没有尘埃落定,我们就会一直备受其扰。” “既然他们步步紧逼,我们就要自己给自己找转圜的余地。” “那锦云打算怎么办?” 方先生倒像是一点都不管的模样,端起桌上的茶水悠闲地喝了一口:“今天在衙门,我听他们说,尸体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就是周家的人。我也把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周家,那天周家的人来闹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后来跟着你追出去,又在巷子里跟人打起来,这件事还是有很多人看到的。” 萧锦云点头:“查一查周家也好,既然是他们家的人,或许他们这能知道点什么,只要官府介入,他们就乱了阵脚,暂时也不能来找我们的麻烦。至于杜家嘛……” 萧锦云想了想,“这事儿肯定跟杜老爷有关系,但他在这县城有些权势,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把矛头指向他,只当做不知道。这样他暂时也不会做得太过明显。” “说的很对。”方先生点头,“但他也不会轻易罢手,你想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过了。”萧锦云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既然他始终不会放过我们,还不如趁他还没有准备充分的时候,主动出击,让他也尝尝措手不及的味道。” “哦?看来锦云心里是已经有了主意?” “打蛇打三寸!” 萧锦云轻轻一笑,和杜老爷交过几次手,算不上知己知彼,却也晓得他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上次他们给她设了个局,诬陷她偷东西,那这次,就让她也来给他们设个局。 萧锦云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却全然不晓得,自己浅笑的模样正好落在夏青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失了神。 果然当天晚上衙门的人就忽然来了,带着周家人的人,那人也是他们见过的,就是那天被夏青掰断两根手指的人。 见到他们就失了控要冲过来打人,一口咬定就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萧锦云跟夏青对视一眼,原来是他家的人。 官府带了人来就是要进行搜查。萧锦云装模作样拦了一下,没有拦住,就任由他们搜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萧锦云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时候就比谁的动作快,原本在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就能搜查,只是被方先生拦了一天。 这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一无所获,官兵离开的时候方先生亲自送他们到门口。萧锦云也在,为首那人回过头,目光就定定的落在她脸上。 “听说你昨天出城了?” 萧锦云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扯开嘴角,点头:“回官爷,小民昨日的确出城了。不过,小民从前是清河村的,回村探望有什么不对吗?” “回村探望?” “是,官爷要是不信,可以去村里打听。” 那官兵盯着萧锦云的眼睛,终于冷哼一声,回头对自己那些人道:“走!” 第161章:如何化解 关上门,夏青就瞧着萧锦云,倒是难得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几日,他看到萧锦云自己处理这些事,看着她自己应对自如,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萧锦云也没说话,像是在思忖什么,方先生往堂屋走去,“周家已经牵扯出来,锦云是怎么打算的?” 萧锦云跟在他身后:“看他们这样,尸体应该已经确认是自杀。虽然周家的人跟我们有仇,也可以栽赃污衊我们,但是没有证据,官府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只是……” 她想了想,“这件事如果没完,对我们也会有影响,周家那些人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就算官府管不了,他们自己未必不找麻烦,所以……这两天我会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是人为的,总会留下痕迹。” 方先生拧着眉思索片刻,点头:“你要去查也可以,不过查案终究是官府的事,与我们无关,如果有别的法子,最好不要自己去以身犯险。” “知道,师父的教诲我会记住的。” “嗯。” 方先生只是略微点头,似乎胸中早有主意,又似乎真的什么都没考虑,把一切都交给了萧锦云。 夏青到底有些担心,道:“要不我陪着萧姐姐吧,两个人……” “两个人行动起来反而不便。”萧锦云想了想,“以后我每天也跟着你跟着师父学点功夫吧,哪怕只是花拳绣腿,也好过什么都不会。” 方先生和夏青自然都不反对。 萧锦云又道:“对了,师父要照顾大娘,而且这件事师父最好置身事外,到时候万一……”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是给大家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那我……” “你有别的事做。” 萧锦云打断夏青,夏青担心她,怕她出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方先生既然答应了不参与,也就不听他们接下来的打算,知道得多难免会被牵连。便去厨房熬药去了。 留下萧锦云和夏青,萧锦云附在夏青耳边说了几句,夏青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问:“为什么,这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萧锦云摇头,“我现在还没想清楚,不过你尽管去做就好了,我想,一定会对事情有所帮助的。” 夏青有些气馁地摇摇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任务交给我,真搞不懂你是为什么。” 萧锦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摇头:“这也算是大任务啊,也许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我虽然现在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去利用,但是肯定会有用的。” 夏青似乎并不贊同她的说法,但还是道:“反正先生都说交给你了,我就听你的。但我还是觉得,还不如从周家下手。” “周家当然要查,不过,我还得先找机会去找一趟李家那弟弟。” 这两天衙门肯定会找周家的人,他们自顾不暇,李家那边肯定也没法盯着,正好萧锦云可以趁此机会去找那弟弟了解一些情况。 主意打定,第二日大家就分头行动。 夏青不情不愿,还是被萧锦云推出门去。 连着三天,表面上都是风轻云淡的,萧锦云也去李家问了情况,李家那老大娘身体好转一些,知道是他们借给老二的钱,不住地感激。 萧锦云把情况跟那弟弟说了,那弟弟也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直骂周家的人混蛋。握着拳头看向萧锦云,“这事儿肯定跟我哥哥嫂子有关系,您放心,这事儿是因我而起,我一定会找他们去给你们澄清的。” 第148页 说着就要出门,被萧锦云拉住:“你去找他们有什么用,事情还没搞清楚,也没有证据,他们是不会承认的。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还有,如果之后有什么情况,还需要你配合。” 弟弟愣了下,连忙点头:“行,行,您说!” 萧锦云便如此这般问了一些话,又把后面可能需要做的给他交代了一下。 那弟弟倒是知道好歹的,虽然这件事事关重大,但到底是因为自己家而起,也不推卸责任,连连就答应了萧锦云。 这边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萧锦云又乔装打扮去周家那边打探了情况。 一连三天,她跟夏青都没闲着。衙门也来传唤过一回,也是方先生跟着去的。 萧锦云回来就听说方先生被衙门带走了,心里一紧要去衙门,没想到跑出巷子,方先生已经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夏青。 “师父!” 萧锦云迎上去,方先生摆摆手:“回去再说。” 进了门方先生还没开口,夏青就骂起来:“衙门那些人就是不讲道理,既然没有证据,为什么不去找周家,一天到晚只盯着我们。” “行了。”萧锦云打断他,“人是死在我们门外的,我们当然脱不了干系,现在没把我们抓进大牢,都全靠了师父,你还在这里多嘴。” “本来就是。”夏青撇撇嘴,“谁这么无聊,会把死人挂在自己房子上。” “那你说,谁这么无聊,跟你无冤无仇要死在你家门口。人命关天,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官府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谨慎?”夏青冷笑,“恐怕就是有人别有用心。” 萧锦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还用你说。” 两人斗着嘴已经走到了堂屋外,方先生习惯了也只当是没有听见,一脚跨过门槛,转头问萧锦云:“这两天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萧锦云点头:“我去问了李家那弟弟,也问了周家的左邻右舍,倒是打听出,那妇人身体一直有病,时断时续的,前段时间因为夏青掰断她家里那位手指的事情,还找李家的老二闹过。” “那天我们不在,不过听说闹得可厉害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停了停,又看向方先生,“不过这倒不足以说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证据,我去查这些,只是让自己心里有个底,看清下一步该怎么走。” “嗯。”方先生没说好也没说坏,只淡淡点一下头,嘱咐道,“你们要抓紧时间,官府那边今天找我过去,说是周家非要让我们给个交代。不管怎么说,人是死在我们门外的。” 第162章:设计反击 萧锦云点头:“而且最怕的事,周家的人一挑拨,官府怀疑我们教唆李家那弟弟。哪怕没有证据,查起来也会对我们不利。” 方先生眉头动了动,看着萧锦云:“他们已经在怀疑了,我看杜家也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那就不能让他们动。”萧锦云目光一凛,看向夏青,“你这几日有什么发现。” “哪儿有什么发现。”夏青不明白萧锦云的打算,让他跟着斜对门儿那位姓苏的公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这几日的情况都跟萧锦云汇报了。 萧锦云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大早对夏青吩咐几句,两人就出门去了。直到中午回来,眉梢眼角隐有笑容。 他们是分头行动,夏青已经早一步回来了,看她走到门口便迎上去,问:“有什么好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很快。” 萧锦云说着走进厨房,中午煲了一大锅汤,盛了一碗送到斜对门苏家去了。苏家公子正侍弄着院里的花糙,一席绯色银线窃曲纹的长袍,玉带锦绣。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回过头,眸光倦怠,似青云出岫却偏偏带着若有似无的邪气。萧锦云避开那双眼,把汤端到他面前。 “苏公子,这是我家大娘熬的骨头汤,听说那日公子帮了我们,非让我送点过来,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哦?”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落在汤里,只叫了一声,“凌风!” “公子。” 凌风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声音就在萧锦云背后,萧锦云吓了一跳,手里的汤险些掉落。 苏公子抬手扶了她一把,又对着凌风:“瞧你给萧姑娘吓得。” “是她自己胆小。” 凌风这话也是冷冷的,听不出情绪。萧锦云也不好多说什么,站稳了脚,又听苏公子道:“萧姑娘亲自来送汤,别让人站着了,把汤先拿回厨房,给萧姑娘搬把椅子出来。” 说着又转头去侍弄自己的花糙。 凌风接了汤下去,萧锦云便转头去跟苏公子说话。眼睛落在他手底的花叶上,眸光微微一动:“这花好漂亮,跟团火焰似的。” 苏公子也不抬眼,依旧专注在自己的花花糙糙上:“这是前几天有商人从南方运过来的,我看也是个稀罕物,就让人搬回来了。” “这是什么花呀?” “这个么……”苏公子故意卖了个关子,偏过头来,眸光流转,“你要是喜欢,如果就叫它锦云花。能博美人一笑,也是它功德一件。” 萧锦云的脸登时就红了:“公子真会说笑。” “可不是。” 苏公子就答了这三个字,后面的话也没再说。萧锦云还等着,等着他“可不是”后面要说的,脸颊通透竟要媲美那盛开的花。 苏公子终于侍弄完手里的活儿,回过头来,“这花虽然珍贵,可总是能求得来的,美人一笑可就千金难求了。” 萧锦云正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他道:“刘家那位灵儿姑娘是你姐姐吗?如此绝色,我可当真好些年没见过了,只是红颜自古薄命……” 说到这里停了下,看向萧锦云,“我若是你,就会劝劝她,不该淌的浑水还是离得远一点才好。” 萧锦云心里一跳,一时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在说什么,待分辨出来,想辩驳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正好凌风腾开了碗给她拿出来,她便告辞回去了。 一路上心还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见过的男人,无耻如陈礼州,混蛋似王二壮,风流如傅景之,温和似沈珩…… 可是没有一个像这位苏公子,不苟言笑地同她探讨谁长得好看,乍一听是油嘴滑舌,可分明又是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放荡不羁。 大约因着那张脸,倒真是一点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只是,他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不该淌的浑水还是离远一点才好…… 萧锦云想起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倒不像只是让她提醒刘灵儿,更像是在提醒她。 她能淌什么浑水,难道是杜家? 第149页 萧锦云的心思有些乱,但也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今天是城外的庙会,前几日夏青打听出来,杜静若会去。 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萧锦云提了个篮子,装作敬香的样子,去路口堵人了。 夏青跑过来扯住她,“我给你一起去吧。万一你需要人手,我还能配合配合。” 萧锦云推开他,“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你乖乖在家守着,万一有人来闹事,有你在他们多少忌惮一点。” 夏青不满意,“他们忌惮的可不是我,他们是忌惮先生。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我还不是怕你吃亏。那个是什么杜小姐,出门身边肯定也得跟着人。” “你放心吧,这回保准不会让他们欺负。” 夏青不信,“你这办法行得通吗,上午让我找人去抢她的钱袋,还得等好时候,等来等去还不是被人抓住了。” 说着又撇撇嘴,“亏你中午还跟苏家送东西去,当时要不是那什么苏公子路过,眼看我们就要成功了。” “你懂什么。”萧锦云脸上露出一抹笑,“英雄救美懂不懂,自古以来多少名门闺秀因为这个原因,对那些寒门士子以身相许的。” 更何况,苏公子还不是寒门士子。 杜家都是眼高于天的,杜静若更是个中佼佼者,当初哪怕知道沈珩是冒充自己表哥的,她也不肯放手,难不成还真因为日久生情? 萧锦云跟杜静若接触过几回,自然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个性。 沈珩早已经走了,这回这位苏公子,样貌学识身份,也不见得就比沈珩差。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萧锦云现在就是去给杜小姐吹东风的。 夏青这些日子虽然在熟读兵法,但对女人的心思到底还是不了解。萧锦云懒得解释,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夏青虽然事事都听她的,但内心未必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但是从他对书的选择上,已经说明了很多。 他不爱术士谋略的书,却偏爱那些排兵布阵的兵法。 大概从内心里,他真的还是个孩子。 第163章:上门挑衅 萧锦云在城门必经之处等着杜静若,今早上她是看着杜家马车出城的,若不是她让人使了坏,杜静若还不会从马车上下来。 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进城的时候例行检查,守门的认得杜家的马车,也就放行了。但马车走出不远,却被一女子拦住。 杜家的车夫向来跋扈惯了,拿鞭子指着萧锦云:“滚开点,找死吗!” 萧锦云轻轻一笑,不仅不走开,还迎着马车夫的鞭子走了上去,“让你们家小姐下来,我有话跟她说。” 马车夫挥起马鞭:“我家小姐是你这种泼妇随便能见的吗,滚开!” 他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马车的帘子就掀开一个角,正式杜静若那丫鬟翠儿,见到萧锦云,眼里闪过一丝惊惶,赶紧放下了帘子。 马车夫还要赶人,萧锦云扯开嗓子喊:“杜静若你不要这么不要脸,什么人都要抢,苏公子也是你高攀得起的吗?” 马车夫一鞭子挥过来,虽然是吓唬人,但也气势十足:“少在这里胡扯,给我滚开,我家小姐的名讳也是你叫得起的。” 萧锦云却不理他,只后退两步,仍然叫。 街边已经有人驻足围观,马车夫急了,跳下马车。正要动手,却见翠儿掀开帘子走出来,“你在这大唿小叫什么,看看你这穷酸相,我家小姐的名字是你想叫就能叫的吗?还猪公子狗公子,你整天脑袋里除了想男人,还能想什么。” 翠儿抱着手站在马车前,一脸鄙夷。 这时马车里传来呵斥:“翠儿。” 翠儿回过头,见帘子掀开一个角:“管好你的嘴,让你做什么你只管做好就行。” 看得出翠儿不高兴,但还是低头答了声:“是!” 然后转头对萧锦云道:“你虽然不配,但我家小姐不是势力的人,只要你不在这里闹事,有什么话就说吧。” 萧锦云没有理会她,朝着马车又走了几步,也不吵闹了,只看着马车方才掀开的那个角,道:“既然小姐是有身份的人,在这里说恐怕也不方便,不如找个地方,我们慢慢说清楚。” “你这人,怎么还想得寸进尺……” 翠儿叉着腰正要骂,萧锦云又笑:“我倒是无所谓的,可是这关系到你家小姐的名声,我看你还是跟她说一声,免得在这里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虽然看不到轿子里的杜静若是怎样一副脸色,但这大庭广众的,她也拿萧锦云没办法。 翠儿跑回轿子,侧耳似乎听里面说了几句什么,道:“小姐让你上去说。” 翠儿的语气自然鄙夷,萧锦云也没想到,她原本以为杜静若会找个地方,没想到她现在防她防得这样紧,竟真的一步也不离开马车。 萧锦云没有讲究,杜静若都不怕,她有什么怕的,掀开帘子也就上去了。 杜家的马车可真是奢华,敞亮的空间,布置里处处透露出小姐闺阁的照影。萧锦云愣了下,听杜静若冷声问:“你有什么话?” 萧锦云这才动了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杜静若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嫌恶,萧锦云却视若无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自己腿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苏公子是我看上的,现在我们关系也很好,希望你不要来插一脚。” 杜静若紧拧着眉,对她的话也十分嫌恶:“什么苏公子,你要是就为了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那请你马上下去。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见到个男人恨不得贴上去,更何况,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萧锦云笑:“不认识今天早上你们走那么近,还有说有笑的,以为我没看到吗?说我贴上去,那你又是什么?反正我是没什么名声,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苏公子既然看得起我,我就敢贴上去。可杜小姐不一样,所以你这种身份的人也没必要跟我抢。” “你是说今天早上那位公子?” 杜静若才反应过来萧锦云说的是谁,霎时脸上就染了一层红晕,像是低声呢喃了句:“原来他姓苏。” 萧锦云将她的情态尽收眼底,只做没看见,道:“你是千金小姐,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不必对苏公子念念不忘。更何况,他现在跟我好,也许以后我是要跟他回京都的。” “他……是京都的?” 杜静若问完自己也感觉太殷切,便做不在意道:“舟山县也不是没有京都来的公子,值得我放在心上?” “是不值得,那你就放过他。反正苏公子我是跟定了,哪怕日后只能做小,但苏家家大业大,结交的又都是权贵,我也不用愁自己的后半生了。” 仿佛听到杜静若冷哼一声:“那样的人家,你觉得人家凭什么让你进门。你今天急着到这里来找我,让我离苏公子远一点,恐怕不是因为他喜欢你吧。恰恰相反,他看不上你,所以你才会着急,生怕他喜欢别人。还真是符合你的性格,阴险又自私。” 第150页 “你……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苏公子对我很好,你要是敢破坏我们的关系,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勾引别人的未婚夫。” “就凭你?那也得别人信啊,我勾引谁的未婚夫了,你的?笑话,苏公子会看上你?” “看不看上是我的事,反正现在苏公子就住在我家斜对门,他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要不是为了我,怎么会住那种地方,你想想吧。” 杜静若摇摇头:“夏虫不可语冰,我看你是魔怔了,这种理由也能想出来。行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你答应不准再见苏公子。” “真是好笑,我见不见谁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先前那些事你记不住,我可还没忘。”说着掀开帘子,“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喊人了。” 萧锦云还想争辩什么,最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哼了一声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她才终于扯开唇角,勾出一抹轻微的笑意。 第164章:苏家公子 杜家的速度还真是快,不过第二日,萧锦云起了个大早,就听到巷子里传来车辙声。接着是斜对门传来的敲门声。 萧锦云拉开一条门fèng望外瞧,车上坐的正是昨天那个车夫,虽然换了辆马车,但应该也是杜家的。 来开门的事苏家一个下人,萧锦云听他们在交头接耳,杜家的人说:“昨日苏公子帮了我家小姐,老爷想当面感谢公子,请公子过府一叙。” 苏家那下人也说了句什么,就进去通报了。 萧锦云关上大门,在心底冷笑一声,杜静若还真沉不住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找来了。 不过,她年龄的确也不小了,再带在娘家就要成老姑娘了。 萧锦云也不看了,反正不管这回苏公子去不去,杜家都不会轻易放掉这么一个东床快婿。 杜静若更不会。 “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把萧锦云吓了一大跳。 回过头就在夏青头上敲了一下:“你现在怎么走路都没声了,吓死我了。” 夏青捂着被敲打的地方,笑笑:“方先生让我学武,那个教我的师父让我练的。说走路要稳、要沉,可脚步却要轻快。师傅还夸我领悟得快。” 萧锦云看着他的样子:“瞧把你嘚瑟的,改天也教教我?” “那没问题。”夏青笑。 萧锦云知道夏青这些日新认了个师傅,是方先生的朋友,是个开武馆的,好像以前方先生帮过他不少,后来两人就成了朋友。 前些日子他来拜访方先生,看到夏青就说他是个不错的苗子。只可惜年龄大了,若不然定能学出些成就。 方先生也顺水推舟,道:“大是大了些,不过这孩子也算刻苦,我刚教他识字不久,现在都已经能自己看兵书了。学武也是一样的嘛,小有小的好,大也有大的好,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比不上别人,就更知道努力。” 那师父也点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个徒弟我也想收下,看看他将来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方先生点头,看着院子里拿着一根木棍练习的夏青,“我也想看看,这孩子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他自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前途也只能这样了,可是夏青和萧锦云今后的路却还很远,他们身上带着他的希望,他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多远。 萧锦云是吃了早饭以后去敲苏家门的,端着一盘糖苏酪。苏家虽也在这巷子里,但比方家要大许多,还能开闢一处园子。 上面搭了架子,藤蔓绕架而上,但如今也已经枯萎了。只有底下放着的几盆花,还开得娇艷。 苏公子就在那架子下看书,萧锦云不敢打扰,轻轻把手里那盘糖苏酪放他面前。 “有事你做的?” 苏公子头也没抬,似乎已经看清了盘里的东西。 萧锦云有些拘谨地扯了扯嘴角:“你尝尝,要是不好吃的话……” 她实在不喜做这种讨好人的事,话也说得有些别捏,没想到苏公子果真就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那唇生得好看,萧锦云也没忍住跟着咽了口唾沫,急着问:“怎么样?” “手艺不错。”他又张张嘴,把剩下的一半也放进嘴里,萧锦云忙递过去一张手帕,“擦擦手。” 苏公子也不客气,接来擦了手,眉头一挑:“绣工也不错,要不日后跟我一起回京,我给你抬个姨娘做做?” 萧锦云愣了一下,有些慌张:“公子说笑了,我怎么敢高攀公子?” 脸上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却暗暗打鼓,这些话分明是昨日她对杜静若说的,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萧锦云不敢多说,匆忙想了个藉口就走,又听苏公子在身后喊:“记得过来拿盘子。” 萧锦云“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凌风过来给自家公子换茶水,才发现公子面前多了一盘糖苏酪,暗暗惊讶,“哪个不长眼的买回来的。” 正要拿去扔掉,被苏公子抬手拦住:“放这儿吧。”说着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又看凌风,“你也吃一个,味道不错。” 凌风把自家公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您从前不是最讨厌吃甜食的,这是演的哪一出?” 苏公子看看大门口的方向,“萧姑娘送来的,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凌风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苏公子一眼瞪过去,凌风意识到什么,忙后退两步:“我没说您是鸡,不就是个比喻,至于这么小气吗?” “嗯?”苏公子将手头的书卷握了握,凌风忙不迭后退,“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凌风走了几步,被自家公子叫住,转过头,便见他抬起头,“如果杜家再来人的话,告诉他们,改日我会去登门拜访。” 凌风愣了下,终究闭上嘴,只答了个,“好。” 傍晚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已经是秋后入冬的季节,难得还能看到这样的日落,云霞漫天,锦绣堆砌。 萧锦云没有再去苏家,只央了夏青去取盘子。回来的时候,夏青那目光往巷子尽头一瞥,就瞥见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小兄弟,是我。” 那人很快跑近了,夏青一看,竟然是李家那位兄弟。 “怎么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夏青往他身后张望,他躲在门口,“您放心,没人知道我来这里,我有话要找方先生说,您让我进去吧。” 夏青也谨慎,等确定了后面的确没人,才把他放进来。 这种时候,方先生和萧锦云都在,因书房的位置靠前,萧锦云先出来,就看到夏青跟李家那弟弟在说话。 第151页 “你怎么来了?” 她赶紧走出来,手里的书都没来得及放下。 “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我嫂子他们已经发现是你们帮我了,昨天晚上又来家里闹,我本来打算跟娘一起告到县衙的,但他们却说,要是我敢告,他们就说是你们教唆的。我哥和嫂子的为人,我知道,我只怕……只怕到时候会连累你和方先生,所以这才……” 第165章:去献殷勤 “你先别急。”萧锦云拉着他的衣袖,“告官是要证据的,不能凭他们红口白牙就把我们抓进去。” “不是的。”那弟弟摇头,“你们不是去街坊四邻那里打听过吗?我嫂子她们家里的人,都是出了名的不讲理,邻居都怕他们三分,到时候他们找那些人去作证的话……而且,他们还提到什么杜老爷,说只要是告你,杜老爷肯定会跟他们撑腰。还说要让你们永远不能翻身。” 萧锦云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夏青拔腿就要走,萧锦云这才喊一声:“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他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 “你给我回来。” 小锦云走上前拽了他一把,“你是嫌他们手里的把柄还不够多吗,非要自己送上门去?” “可是……” “行了!”萧锦云打断他,回头看着李家弟弟,“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道了,你现在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来想办法。” “可是周家的人隔三差五来我家闹,非要我跟我娘搬出去,说房子给我嫂子,不然……不然他们就要把周家上吊那个抬到我家里去,说是我跟你们合谋害死了她。” “你现在跟我说也没有用!” 萧锦云的语气里透着些不耐烦,对于李家这个弟弟,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一点没有自己的主意,孝顺倒是孝顺,可还是被哥哥嫂子欺负。 萧锦云的音量提的有些高,旁边两个人都楞了一下,她才又放缓了声音:“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办法。衙门那边你去告了也没有用,你有证据吗?有关系吗?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他们反咬一口,你连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 “我知道了。” 见那弟弟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喊住他:“对了,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你哥哥没有工作,也没有正经收入来源,你嫂嫂也整天都闲在家里,还总是让你哥从爹娘那里要钱,去补贴她娘家?” “是。” 那弟弟脸上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那就说明,她娘家也没什么钱。”萧锦云这话,像是在问那弟弟,又像是自言自语,没等到那弟弟回答,又自顾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把这事儿再好好理一遍,需要怎么做,明天我让夏青来找你。” 那弟弟只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走出门去了。 “萧姐姐,这事儿要不要跟先生……” 萧锦云往屋里走,夏青叫住她。她转过头,“不用麻烦师傅,师傅把这事儿交给我,是想锻鍊我,若我还是事事去麻烦他,何来锻鍊之说。再说,师傅已经帮过我了,这件事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夏青点头,“那行,我听你的。” 萧锦云一夜没睡,把周家的事,杜家的事都理了一遍。周家那个媳妇儿死得蹊跷,但仵作验尸就是上吊无疑,而且现在周家人一致对外称,那媳妇儿是因为夏青打伤了她丈夫,要他们赔偿医药费被欺负,才一时想不通寻了短见。 说法和死法对上了,倒是合情合理。 偏偏他们这边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萧锦云闭上眼睛,想着如果自己是师父,会怎么办呢? 如果是师父…… 不能按照他们思路去走,周家跟杜家现在是串通一气的,杜家有钱有势,周家闹事的本领也大,还有个陈礼州。 虽然两边都没有证据,可是对方却一直有办法给他们添堵,他们一直都在被动。 不能在这么下去,杜家那边,已经决定要从杜静若入手。杜静若自视清高,却并不见得聪明,或许她不仅可以用来添堵,还能打听一些事。 只是,怎么做萧锦云还没想到。 接着就是周家那边,他们的家务事,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哥哥一方私吞了银子,告官很容易被反咬一口。 到时候不仅是那个弟弟,连他们都会被牵连。 不过,或许可以换个法子。 至于陈家那边,陈王氏已经回去几日,还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情况怎么样了。 萧锦云盘算了半夜,大主意差不多拿定了,却没想到第二日陈礼州就找上门来了。 萧锦云开的门,见到她陈礼州就要上来打人:“你怎么这么狠毒,淑兰她还是个姑娘,她是要嫁到镇上去的,你到底跟王二壮说了什么?” 萧锦云要关门,被他一手抵住,扯住她的衣襟拳头就要落下来。 还好夏青正往这边走,见情形不对,跑过来一把握住陈礼州的手,“你干什么?” 定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冷笑一声:“又是你,胆子不小,前些日是唆使人来闹事,现在自己都敢露面了。” 说着一把就将陈礼州推了出去,“萧姐姐让我不要闹事,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也别以为我们是好惹的。” “好,好好好。”陈礼州气急败坏,但也领教了夏青的力气,自知不是对手,只气得连说了几个好。 指着萧锦云,“你给我记住,不要以为没有证据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这事儿还没完,走着瞧。” “滚吧!” 夏青朝着门外吐了口唾沫,才瞧见斜对门的门边,凌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冰块脸,见谁都像欠了他的钱。 夏青张了张嘴想讽刺几句什么,却见凌风身后的门打开,苏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大早就听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话是问凌风的。 凌风的目光朝方家这边看来,苏公子也看过来,目光正好对上站在门外的萧锦云。微微一笑,走下台阶,“萧姑娘这是怎么了,又被人追债了?” 萧锦云虽然从心里认为苏公子长得好看,但偶尔也会觉得他那张嘴有点欠,落井下石他似乎也很拿手。 但她还是在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来,“让公子见笑了。” 苏公子负手而立,真当得上翩翩公子,贵不可言,“见笑就言重了,不过,搬到这里以后,当真是看了不少好戏。” “你……” 夏青要上前,被萧锦云一只手拦住。苏公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仍笑道:“萧姑娘好算计,正好我闲来无事也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公子什么意思?” 萧锦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紧了一下,看来他的确是知道了什么。 第152页 “没什么意思。”他眉头一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对了,我现在要去杜家拜访,嗯,晚上想吃莲藕排骨汤,莲藕要新鲜,肉要细嫩。萧姑娘手艺不错,不过我希望你诚意也不错,最好亲自送过来,要是换了别人,我可不一定给这个脸面的。” 那双眸子星光璀璨,朝萧锦云看过来,只一瞬间便湮没在那浩瀚无边的黑暗里。 第166章:乘人之危 大约只是一句玩笑话,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但晚一点的时候,萧锦云却果真煮了一锅排骨汤。 守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火候。 夏青看不下去了,“你这是为什么呀,不就是京城来的公子吗,有什么了不起,何必要去讨好?” “你不明白。”萧锦云往灶膛里加了一把火。 夏青把她拉起来,“是,我是不明白,那你告诉我啊!” 萧锦云站定了,仰头看着他,“因为我相信,他可以从杜家打探出对我们有利的信息。苏公子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现在我们只有靠他帮忙。” “你是说,他在帮我们?”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那你还跟他……” “但是现在我们也没办法了,查案靠得是证据,打官司还得靠点脑子,哪怕要用伎俩和手段。” 夏青似乎又长高了些,她要仰着头,才能对上那双黑如墨玉的眼睛:“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反正现在我们也走投无路了,能合作当然是好事。” “可是……” “我自己有分寸,你不用多说。” 汤熬好了,萧锦云先盛了两碗,让夏青给大娘和师父送去,再给夏青留了一碗,剩下的盛在一个大碗里,亲自给苏家那边送了过去。 那位苏公子在外游歷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学会,吃喝玩乐倒是有一套,尤其在玩乐上面。 苏家留了门,大约是专门为了萧锦云,她也就没敲门进去了。 还没穿过苏家的院子,就听房顶上传来一阵悠长婉转的笛声,没见到人,她已经猜出了一二。 便在底下喊了声:“苏公子。” 笛声戛然而止,夜依然静谧无声。 “苏公子,您要的汤我送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又叫了一声,忽见一个黑影从上面跳下来,落地的声音很轻,但萧锦云还是吓了一跳。 “苏公子!” 她后退两步站定了,望望屋顶,又望望眼前的人,动了动唇,终于说出一句话:“您怎么爬那么高?” “随便逛逛。” 苏公子的回答轻描淡写,似乎也并不在意,伸手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汤,闻了闻:“不错,你这手艺,以后跟着我回京也不会丢人。” 这话让萧锦云心里紧了一下,但也就那么一下,既然来了,她也不打算跟他猜哑谜,“杜家有权有势,是他们先欺负到我头上,我只是……” “你不用跟我解释。”苏公子打断她,往园子那边走,那园里有一处花廊,上面的藤蔓都枯萎了,但底下还种着几盆花,都是精心伺候的。 轻纱笼罩的六角灯笼随风摇曳,月影迷离,花影朦胧。 苏公子找了一处石桌坐下,“你跟杜家的纠葛,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想办法说服我帮你。” 萧锦云愣住,不知道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却笑笑,“坐吧,霜冷长天人未眠,虽然不是什么好景致,但也不是不值得一看。” “我没有说服您的理由,不过……”萧锦云抬眸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我记得您跟刺史大人是相识的,那么身份一定也不一般。而身份不一般的人,通常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您的做法不得不让我怀疑,您有目的。” 萧锦云没有坐,双手交握在一起,显得有些拘谨。 苏公子盛了一口汤,轻轻咽下去,擦了擦嘴才道:“倒是有几分脑子,看来我是跟对人了。” 这话便是承认,但是萧锦云始料未及:“您是为了我……” 苏公子浑然不在意,想了一下,“也不算是,不过,傅大人告诉我你是个有趣得紧的人物,我正好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到底多有趣。” 傅景之? 萧锦云的眉头稍稍拧出一点褶皱,又像是立即被抹平了,“那好,苏公子帮我,我告诉您我到底多有趣。” “不不不。”苏公子继续喝汤,“这种事由别人告诉就没意思了,我自己会看。不过,你要是真想让我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您说。” “你做的排骨汤不错。” “……” 苏公子忽然抬起头,黑亮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跟我一起回京都。” 嘴角展开一抹弧度,仿若白莲盛开与山巅,孤独静好,“我身边正缺一个会做饭fèng衣服的,你要是跟着我……” 他眉梢一挑,“或许哪天我心情好了,真给你抬个姨太太呢?” 萧锦云原本打算要坐,听到这话立马又站直了背嵴,“公子大人有大量,我那天的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那位杜小姐面前……”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打断她,将喝了几口的排骨汤推到她面前,“怎么样,我也不勉强你,怎么选择你自己想清楚。” “苏公子这是乘人之危。”萧锦云的嘴角,再也扯不出半分弧度。 “彼此彼此,萧姑娘不是也打算利用我。”他站起来,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又回过头看萧锦云,“不过,乘人之危这种事,我还真不是第一次做。” “那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帮到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信走着瞧啊!” 苏公子没有回头,消失在灯影摇曳的走廊尽头。 萧锦云当然知道,他并非真的对她动了感情,有趣的女人他见得不一定少,她有什么有趣的?哪怕是她熬汤刺绣的手艺,拿到京都也不能算什么。 苏公子既然能让傅景之敬畏三分,定不是常人,不会只凭这些就对她好。她身上一定有别的他感兴趣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也容不得萧锦云去想,至少现在威胁她的还不是这位苏公子。他要带她回京都,或许是心血来潮,也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现在她要应付杜家却是迫在眉睫的。 对于苏公子的要求,萧锦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那天以后,她倒是时时见到杜家有马车来这里。 三番五次,苏公子似乎也没再拒绝。 这样的本事,怨只怨她没有。 第167章:大概是命 第153页 不过,杜家那边的确好些天没给她找麻烦,萧锦云让夏青去打听回来,原来陈礼州已经回乡下了,而杜家这几天心思都在苏公子这边,也就暂时没有给她添堵。 晚上,方先生和夏青都休息了,萧锦云一个人坐在瓜棚底下,过了十月霜天,瓜棚底下就再也没什么瓜果了,倒是那藤蔓还意犹未尽,缠绕在篱笆上。 萧锦云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迷,忽觉有人影闪过,抬起头,吓得险些惊叫出来。 凌风就站在瓜棚外,背嵴挺得笔直,抱着手里的剑,“我家公子让你过去一趟,他在园子里等你。” 说完一道影子就越墙出去了。 萧锦云在瓜棚底下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去了苏家。 苏家的门仍然没有落锁,该是给她留的。萧锦云走到园子的时候,那石桌上已经摆了一副棋局。 黑子白子,原来是那苏公子自己在跟自己对弈。 萧锦云看得云里雾里,倒真不知下棋还有这种下法。苏公子见她过来,似乎心情很好,招招手:“来来来,你会下棋吗?” 萧锦云摇头,“不会。”默了默,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对弈要两个人,你怎么……” 苏公子笑笑,也没解释,只将手里的棋子悉数放回去,“看来,今天这局棋又解不开了。” 萧锦云不知道接什么,只道:“苏公子在这里等我,就是要告诉我,您解不开这棋局的吗?” 苏公子看她半晌,忽然笑:“几日不见,你的嘴倒又利落了。” 萧锦云没有接话,又听他道:“杜家那边,我打听出一些事,你要想只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那天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恐怕不能如公子所愿了。” 再抬起头,萧锦云的目光不卑不亢:“我是想让杜家消停,也想去京都,这几日也多谢公子为我拖延时间,杜家才没用来找麻烦。不过去京都的事,我还是想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他似乎觉得有意思。 萧锦云走到他对面,坐下,“公子也许有别的目的,也许是好意,但哪怕是好意,我也不能领。我很想去京都,从小就想去,他们说……” 她的目光似乎暗淡了一下,但隐藏在黑暗里看得并不真切,“他们说,我是在那里出生的,本该在那里长大,可是生得不好,大概都是命。” “我不知道是不是命,但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还是想去京都看看。就算不为了过往,也要为了自己。” “有意思。”苏公子伸出手,莹长的指尖夹住一枚棋子,目光下移,仿佛是在看那棋子,但又仿佛是在看别的东西。 萧锦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在公子之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京都。” 那时她没有跟他去,现在更不可能跟这位苏公子去。 “那么,你信命吗?” 苏公子忽然抬眼,萧锦云微愣了一下,那一瞬的恍惚,她竟看到那双眼睛里落满了星光,繁星璀璨。 但她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从前是信的,但是我信它的时候并没有让我过得更好,所以渐渐也就不信了。” 苏公子没有说话,仿佛若有所思,最后却只是放下那枚黑棋。 “不想做棋子,就要自己掌控大局。当你什么也不是的时候,连反抗都是多余。”他的目光落在萧锦云的脸上,一点也不留情,“你什么时候见过,棋子可以自己赢了这棋局的?” “但是一颗棋子,却可以破坏掉一场天衣无fèng的局。” 萧锦云的目光丝毫也不退让,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当初拒绝沈珩的时候没有,现在也没有,稍微退让,或许她便只能永远做一枚棋子。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还无法掌控大局。 看她也不会甘心做一枚棋子,不管他打得什么主意。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依旧好看,像酝酿了一整个春日的蜜糖,又或者是旖旎了一池的春水,波光粼粼,却又深不可测。 那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挑,“那我就拭目以待。” “希望不会让您失望。” 萧锦云转身离去,本以为言尽于此,她想利用苏公子牵制杜家的想法就彻底寿终正寝了。 却没想到苏公子又叫住她,“这么急干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你现在不肯答应跟我回京都,但说不准日后就想明白了。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有些事,我还是可以给你透露一点。” 萧锦云回过头来。 “可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无以为报可以以身相许,我能接受。” 这一句自然是玩笑话,萧锦云没忍住撇了撇嘴,在他对面坐下,手肘靠在石桌上撑起自己的下巴,“说吧,我看看你的诚意。” 苏公子一笑:“这样才对嘛,诗酒年华的小姑娘,何必整日戒备重重的。对别人也罢了,难道我看起来也像坏人?” 萧锦云故意偏过头去,“好人坏人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你也到乡下去过,听过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吧,那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苏公子笑起来,墨一样的髮丝披散在肩头,只用一根丝帛在发梢简单系住。融融的灯光透过绢纱的灯笼罩子透出来,那千万缕的髮丝仿佛也有了莹莹的光泽。 “你在看什么?” 苏公子这么一问,萧锦云才知道自己方才失了神,笑笑,“今晚的月色真好,再过几日,天上的月亮就该圆了。”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约伴中秋人团圆。中秋早已过了,如今又到了月圆,萧锦云却没什么人想团圆,也没什么人想思念。 但心念转到这里,还是想起一首诗来:“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 苏公子的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你竟也读《诗经》?” “以前在乡下读过,是江先生教我的。”她说完,又解释,“跟陈家没有关系,我是偷偷跟江先生学的。清河村和附近几个村镇,就江先生一位教书先生,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他也不总教书,每年好几个月的时候就都在外游歷。” 第168章: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江先生懂很多东西,但他还是说,活到老就要学到老。所以他每年出去,去别的地方,看别人的事情、听别人的见解,他说,这样学到的东西比书本上更实用。” “江先生……” 这三个字流连在苏公子嘴边,似乎让他产生了兴趣。又看向萧锦云,“都说名师出高徒,既然江先生是这么有趣的人,想来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萧锦云却摇头,“我连江先生的皮毛都没学到,而且也算不得他的正经学生。你要是这么说我可不敢认,我尊敬江先生,所以万万不能丢了他的脸。” 第154页 “你倒是实诚,不过,有教无类。算不得正经学生那也是学生,有时候潜移默化的东子,哪怕是皮毛,也受用一辈子。” 萧锦云吐吐舌头,忽然笑起来。 苏公子嘴角虽也有笑意,但到底不解,问:“你笑什么?” “你,还有我。”萧锦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这么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这小院谈人生,这算不算有趣。” 她又摇摇头:“而且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以前在乡下,更是想也不敢想,这样是会被人戳着嵴梁骨骂的。” 但现在她却一点也不在意,看着头顶的花棚,那枯藤缠绕的藤蔓间透过来的月光。月莹如玉,像对面那个人伸出手指的指尖。 “看着月亮的时候,你的眼里才没有防备。”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那挂着笑容的嘴边传过来,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越过了千上万水,就那么软软的、轻轻的飘进萧锦云的耳朵里。 眼角的笑容有那么一瞬的凝固,凝神看时,苏公子脸上并无异样,她疑心,大约只是自己听错了。 “公子不是有事要给我讲?” 收回目光,她便又是白日里所见的萧锦云。矮矮小小的个子,一身粗葛布的男装,头髮梳得一丝不乱,用最廉价的布条绑起来。 只有在与人对视的时候,那灵动的眼睛里会有几分藏不住的戒备。 苏公子当然听说过她,在乡下的时候,他还特意去打听了她。知道她劣迹斑斑,行为不检。 知道她屋里出现过男人,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就到了城里进了宝香楼,做了伺候男人的营生。 可他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却从没在秦楼楚馆里见过这样的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萧锦云脸上,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才开口:“是有些事,不过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公子不妨说说看,有没有用我自己来判断。” “你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 苏公子淡淡一哂,原也没在意,却见萧锦云托腮认真思忖起来,片刻又将目光落过来,忽然问,“公子觉得若是我没有信心,杜家就会因此罢手吗?” 苏公子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回答,只听她又道:“既然杜家不会因为罢手,问题也不会因此而解决,不管我怎样都于事无补,那我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有底气一点呢?” 这点她是从方先生身上学到的,但直到自己这么说出来,才忽然真正有了体会。从前沈珩也说过她,说她有勇气,但是胆子不够大。 那时候她也不明白,可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不是胆子不够大,只是没有底气。因为没有本事,所以做事畏首畏尾,没有底气。 可是现在,苏公子却说她有自信。 或许这些日子在她身上真的有什么变化,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 不过萧锦云也没心思去计量这些,仍是那个姿势看着苏公子,“公子也不要卖关子了,既然您想告诉我,那就迟早都要告诉我的。” 苏公子那双眸微微一动,只那么一瞬间又归于沉寂,“听说,周家上吊那人原本便有隐疾。她的丈夫被你们扭断了手指,应该只是巧合。不过他们倒是藉此机会,向李家勒索过,不过并没有成功。” “你是说,她因病死亡?可是仵作不是说……” “你先听我说完。”苏公子打断她,“那人虽然身有隐疾,不过死因倒的确是因为上吊。” 萧锦云听得有些煳涂,只看着苏公子。 又听他道:“今日我从杜家出来的时候,遇到两个人,你猜猜是谁?” 他让萧锦云猜,她倒是真想了一下,勐然道:“周家的人?” “对。”苏公子点头,“原本我还不知道,不过其中一个在遇到你的那天,我们打过照面,倒是有些印象。”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萧锦云摇头,“杜家本来就想联合周家的人对付我,把周家的人邀请到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你这样想倒是有道理,不过,我让人打听过,另一个我没见过的周家人,正是死在你们门前那人的丈夫。” 说完这话,他看着萧锦云,萧锦云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反驳的话,但只张了张嘴,大脑却勐然被一个意识敲醒。 “你的意思是说,周家那个人的确是在那横樑上挂死的,但是却不是……” 却不是自愿的! 只是最后三个字萧锦云没有说出来,苏公子也不再继续说。 但她倒是的确想起了那个晚上,她听到门外的那些动静,像是脚步声,但混在雨里,听得并不真切。 而且她记得,那天晚上的确是下雨了的,可是后来仵作验尸的时候,尸体上的鞋却是干的,也没有泥土。 萧锦云记得,当时这个也和两条勒痕还有板凳消失,列入了衙门排查疑点的。 前两条是方先生有意为之,但后面这条,萧锦云确信他们是没有给尸体换过鞋子的。 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知道自己要从哪里下手了,站起来就走。 “等一下。” 苏公子从背后叫住她,也站起来,“你要去干什么,找证据?还是告官?” “找证据。” 萧锦云也不掩饰,既然苏公子告诉她这些,就证明他又自己的本事,哪怕她不说,他也能知道。 “找什么证据?杜家杀人,还是周家杀人?” 他站在星光之下,一双眼睛看着萧锦云,“疑点不是没有,但是衙门至今没有结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没有关键的证据,要么是衙门不愿多管。” “如果是第一种,衙门捕快都没有查到的,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查到?如果是第二种,那你查到了又能如何?” 这些话像一声惊雷,把尚在欢喜中的萧锦云噼得身子僵了半边。 对呀,若是如此,她又能如何? 第169章:公子自重 离开的时候,是苏公子把萧锦云送到门口的,她有些泄气,走出苏家的门也没有再回头。 但身后却一直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关门的声音。 等他推开方家的大门,要跨进门槛的时候,才听熟悉的声音隔着背后那段距离响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单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的脚步顿了下,在这阒静的夜里,月明星稀,乌鹊绕枝,但她只听到他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转身的,但终究忍住了没有动,只道:“谢谢公子提醒,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惯了,所有的事情只能靠自己来解决。” 说完走进院里,合上了手里那扇门。 晚上萧锦云做了一个梦,很长的一个梦,梦到了京都,梦到那个她从不曾见过的爹娘。两张陌生的面孔,他们说要将她送到乡下。 第155页 后来陈王氏就来了,手里拿着鞭子要把她带走,任凭她怎么哭闹都没有用。她挣扎着叫爹叫娘,求他们,可是他们还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她不敢哭,忍者眼里往肚里咽。那时候陈王氏就不许她哭,不管挨了多重的打骂,只要她哭出声就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所以她不敢哭,知道就算是哭了也没人会管她。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眼角鬓边还有两串没干的泪痕。 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做过这个梦了,从前也是因为怕极了才会梦到这些,而现在,到底又是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害怕了呢? 是杜家,还是周家,又或者是昨晚上苏公子问的那句话,她又能如何? 是啊,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凭一己之力,想着要对抗周家,要对抗杜家,可是却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一方权贵,只手遮天,当年方先生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更遑论是她呢? 萧锦云是怎么站在苏家门外的,自己都不知道。抬手要敲门,那大门就自里面被拉开了。 下人站在门口,显然是认识萧锦云的,忙道:“我去给您通报公子一声。” 苏公子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劲装,衬得他脸上多了几分英气。他手里握着那支竹笛,贴在腰间,额头微有细汗,朝萧锦云走来,她竟一时生出了错觉。 只觉那容颜,那眉眼,仿佛还是几个月前,那个人还没有离开。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院子,她在这边,他在那边。 他向她走来,迎着晨露朝阳,她跑过去,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眼前的一切又回到现实。 脸上的笑容僵硬里有了几分客套,行了个虚礼,“苏公子。” 苏公子单手背在身后,微微抿嘴,“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有些事,想向公子请教。” “哦?” 苏公子眉尾上挑,那斜飞入鬓的长眉像天上那初升的新月,双目如星,朝萧锦云看过来,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入骨。 顿了一下,萧锦云才开口:“公子昨夜说,凭一己之力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公子一定有办法。所以,还求公子指点迷津。” 苏公子没有马上接话,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忽然轻笑一声:“可是,我凭什么要帮你?” “公子不是想看看我多有趣吗,我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公子还不知道,如果公子肯帮我,我也一定不让公子失望。” “比如……” 他忽然俯身过来,萧锦云本能想要后退,但只那么一剎,却还是站定了身子没有动。听他在她耳边缓缓吐出那几个字。 “床笫间的功夫?” 他云淡风轻,她却羞红了脸。 见她低头不语,他终于满足似的站直了身,龙章凤姿的翩翩佳公子,唇角的笑意慢慢荡漾开,“听说你在宝香楼时间不短,我来猜猜,有没有什么伺候人的功夫,让我觉得有趣呢?” “公子自重!” 萧锦云终于抬起头来,迎视那双眼睛,那春水秋兰一样的笑容里,分明是她高攀不起的距离。 她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压抑着,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在宝香楼住过,但学的不一定就是伺候人的本事。那里虽然是青楼,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地方,但至少里面的人心也不全是脏的。公子生下来便受人追捧,自然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怎么活的。” 说完转身就走。 那下人可没见谁对自家公子如此过,要上去拦人,被公子抬手制止:“让她走吧,一会儿她还得来。” 这话的声音并不小,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萧锦云听的。 萧锦云心里也冷哼一声,出门的时候把们摔得很响。凌风不知何时坐在墙头,看着她进了方家的大门,才捂着嘴咳嗽一声。 苏公子和那下人同时抬眼看过去,凌风跳下来,“公子既然知道她还要来,何必多此一举,说那些话把人气走?况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是给自己招恨。” “你懂什么?” 苏公子抬手就在凌风脑袋上敲了一下。 “我的确不懂,要是我,我才懒得管这闲事儿。什么萧家嫡小姐,萧家都不管,公子何必……” 凌风忿忿不平,但话没说完不知哪里凭空飞来一片花叶便将他的嘴堵住了。 “又记不住了,让你不要多嘴,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 苏公子倒像是不在意,只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屋去了。下人知道他的习惯,赶紧将厨房备好的热水送了过去。 萧锦云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饭后,夏青刚从周家那边赶回来,附在萧锦云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萧锦云的眉头舒展开,夏青又问:“那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萧锦云又拧紧了眉头,现在只是暂时让周家乱了阵脚,可是最难对付的还是杜家。 那之后呢? 目光不自觉望向苏家那边,可是终究还是收回来。 他凭什么觉得她还回去找他? 她偏不信,靠自己不能对付周家和杜家的人。 “萧姐姐?” 见她出神,夏青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你不用管,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你去注意着周家那边的动向,要是有什么不对,回来跟我说。” “好。” 夏青答应着出去了,又听萧锦云在后面喊:“你小心点。” 第170章:心生一计 听说临县的县令是个好官,李家两兄弟的案子果真判得快,不过几天就有了了断。 李家那弟弟可高兴坏了,特地选了日子来感谢方先生。还了钱,给了酬劳,夏青还担心,“你就这么来,要是被人看见,会不会……” 李家那弟弟摇头:“不会的,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更何况,我跟方先生借了钱,来还钱的,他们也找不到话说。” 萧锦云让他们进去坐下说,又道:“你现在倒是有自己主见了,就这么挺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但不过一闪而逝,见李家弟弟低下头,“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方先生拍拍他的肩,笑:“他可不是取笑你,不过你这么挺好的。” 大家都笑起来,萧锦云的目光落在李家弟弟的腿上,见他走路有些不稳,疑惑道:“你的腿怎么?” 李家弟弟笑起来还是带着从前那样的腼腆,只是语气里却能听出几分底气了。听他道:“是在衙门的时候挨了板子,不过也值了。” 挨了板子? 这事儿萧锦云是真的不知道,看向夏青,夏青看向方先生,方先生这才道:“书上那些案例分析,看来锦云是明白了,不过有些条条款款的东西,也不能一点都不看。” 第156页 萧锦云当然知道,那些条条款款就是律法规定,当初方先生跟她说,做他们这行,主要是脑子要灵便,对那些东西无需去死记。 所以她也就有些松懈了。 加上那些东西也的确枯燥无味,看了几遍她也记不住,后来就干脆扫一眼也没细去瞧。 这会儿听方先生说,才知道自己肯定漏了什么。 不过,方先生倒也没说什么,萧锦云知道是当着外人的面,所以,等送走了李家的弟弟,立马就向方先生道了歉。 方先生摆摆手:“这个歉你不该给我道,最后那板子都是落在了你当事人的身上。还好这件事没又晾成大的错误,而且你的当事人也没有计较。可是这些疏漏,以后是不该再有了。” 萧锦云低下头,“我知道了。” 方先生点点头,“不是知道,是要记在心上。”顿了下,又道,“不过这件事,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行,虽然是吃了些苦头,但事情倒是很快解决了。” 说着往堂屋走,萧锦云跟在他身后两步远,听他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这家务事也的官司也是最难打的,没有证据,也找不出证据,有时候连衙门也懒得过问。可是若是的确有冤屈怎么办呢,得伸冤啊,那就得想别的办法。” 萧锦云安安静静地跟着,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件事你先让人去告周家那大哥盗窃,把周家卷进来,这是好的,可是有没有想过,盗窃也不是小罪,诬陷是要连坐的,这件事到底跟周家关系不大。我知道你是想让周家那边乱了阵脚,不能跟着杜家再张狂。可是却因此让你的当事人陷入困境。” 方先生一脚跨入堂屋,继续道:“其实你已经知道,周家那大哥这些年都是靠着自己的妹妹在接济,不然不会在跟李家兄弟争家产的时候插一脚,还前窜后跳得厉害。在他看来李家老大的东西,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你若找人去告李家的哥哥,效果也是一样的,周家一样会乱阵脚。 且哥哥虽然年长,但到底不是长辈,没有尊卑限制,可这事儿哪怕最后查明是弟弟故意为之,也是他们的家务事。牵扯到家务事,责罚也就会比照外人轻很多。” 萧锦云听着江先生的话,这么实实在在一向,似乎也若有所悟。 当时她是想到了,可是到底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怕没法打乱周家的阵脚,所以才让夏青告诉那弟弟,找人去告周家,说周家盗窃。 找的人自然是临县的人,这样才能告到临县的官老爷那里去。否则若是在本县,周家和李家都有防备,未必肯说出实情。 因是在临县,他们便觉得反正不会有人知晓,便放松了警惕,根本不会想到这是别人给他下的一个套。 然后那个人再把视线引到李家,说周家偷了银子藏在李家,官府自然派人去搜,也就搜出了银子。 没有别的证据,但是脏银有了。再一查,周家和李家老大都没有正经工作,成日吃喝玩乐,哪里来的这些银子? 自然就想到是他们偷的。 加上那人之前听李家的弟弟交代过,那些银子的数量大概有多少,少了的,也只当是周家和李家那哥哥拿出去挥霍了。 罪证确凿,任凭是周家还是李家也无法狡辩。 可是谁也不愿意坐牢,这种时候,周家只好供出银子是李家的老爷子留下的。李家那位哥哥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也满口承认。 再传李家的弟弟一对证,银子的来歷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萧锦云的计划也算是没什么缺憾。只是,既然银子是李家老爷子留下的,那么就还面临着分银子的问题。 可是分银子是李家兄弟俩的事,而李家兄弟俩都不属于临县,所以临县的县官不会管。周家和李家的哥哥也是找人问了的,临县的县官不能管他县的事,所以当初说的时候才会有恃无恐。 哪怕是在这里承认银子是老爷子留下的,可是分银子的官司,还必须回到本县打,这样一来,到时候他们再一口否认便是,那边的县官老爷也不可能到这边县衙来查证据。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戏码一开始就是萧锦云他们设计好的,萧锦云之所以敢这么告,是看过之前有例在先的。 若牵扯到同一件事,哪怕不属于同一县管辖,但是有一方要求合併处理,先接收案子的县令也是可以一併管辖的。 只是,她只看了案例,没有看律法的具体规定。 方先生说了以后,她才去仔细看了,律法上的确是有规定,这种情况,双方都不是本县人,案子也不是发生在本县。 那么要求本县合併处理的一方,就要先挨十下板子,这是扰乱管辖的惩罚。 这么一来,之前让人诬告周家偷窃的事也就被那县令察觉了,诬告反坐,若是告的哥哥,家务事训斥一顿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诬告的是周家,至少二十下板子少不了,可这二十下且不是打臀部,律令里说的是要实板子打在背上的。 加上先前十下,合併就是三十下,那弟弟也只是个文弱青年,那十下也就算了,可在家那二十下打背的,挨下来恐怕得去掉半条命。 亏得那县令最后酌情,念在是哥哥先起了贪念,而且家中又有重病老母,弟弟也是为了尽孝,最后只打了二十下屁股。 但也够那弟弟受的。 不过在分银子的时候,哥哥却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因是他先起了歹念,加上又有住在弟弟那个院子的邻居作证,他是如何对待自己年迈的爹娘的。 最后连那重病在床的娘,拖着病也非要出面指责了他,那县令也是个孝顺之人,勃然大怒,最后银子全判给弟弟了,哥哥一分没有拿到。 第171章:一步走错 李家弟弟这边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让萧锦云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着急了,这次虽然没有晾成打错,但以后细节上也同样不可忽视。 看似不重要的东西能了解的也要尽量去了解,免得临阵乱了手脚。 李家的事算是解决了,可是下一步呢? 这些天她在家看书,想办法,但也没有个思路。脑子里都是乱的,浆煳一样绕成一团。 难道真的要再去苏家? 她拿着一本翻开的书卷,停留在那页已经好长一段时间。 夏青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看她,半晌萧锦云才抬手,卷在手里的书抬起来敲在夏青脑袋上。 “看什么看?” 夏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萧锦云打得不疼,他仍旧是笑嘻嘻的模样,“看萧姐姐好看。” 萧锦云白他一眼:“贫嘴。” 夏青吐吐舌头,萧锦云朝四下看了看,问:“师父呢,出门了吗?” 本是无意问一句,问完却听夏青冷哼一声,道:“先生呀,跟你一样,这两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门一有人来请,就过去了。” “你是说,师父去苏家了?” 萧锦云几乎要站起来,但又察觉自己情绪太激动,终究还是坐下了。 第157页 夏青点点头,“我看那苏家,就不像什么好人,特别是那个叫什么……什么凌风的……” 话还没说完,萧锦云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道:“那我得过去看看,师父不会被他们骗了吧。” 说着起身就走。 夏青在背后“哎”了两声,被她转过头瞪了一眼,“好好看书。” 自己却一熘烟儿跑得没影儿了。 萧锦云敲门进苏家的时候,天光正好,午后的日光透过花棚顶,绕开那些藤蔓投下来。 这会儿的日光早不晒人,搬一把椅子坐在花棚下,光影斑驳,和风微醺。 方先生跟苏公子正在花棚底下下棋,一张石桌,两张凳子,两人对坐,白子落定黑子落。 方先生微微拧眉,“公子这一局,布局精妙,在下可真是要甘拜下风了。” 苏公子笑,“先生谬赞了,与先生对弈,步步都要仔细筹谋,若能侥倖赢个一招半式,也不过是运气罢。” 萧锦云看不懂,但听他们的语气,这一局似乎是苏公子赢了。 她站在花棚外,两人也不知是真没见她来还是假没见,都没有招唿她,一心只落在棋局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方先生道:“虽只是一招半式,却也是厚积薄发,步步为营,不能有半点大意。” 他落下一枚白子,“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若不能对全局做出整体把控,最后便只能成为一颗没用的废子。” 说着方先生敛袖检出几颗黑子来。 苏公子也点点头,“不能把控全局的时候,便讲究棋子间的配合,光是一颗棋子,再怎么厉害的棋手,也是赢不了的。” 说着落下一枚黑子,敛袖检出几颗白子。 方先生望着那棋局,仿佛若有所思,“相互配合,相互掣肘,必要的时候,利用对方的弱势,一招制敌。” 方先生又落下一枚白子。 苏公子贊同道:“利用自己的优势,或者对方的弱势,都是好的,但有的时候,未必要自己亲自动手。比如……” 他落下一枚黑子,“假他人之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话音落,棋子也正好落下。 方先生指尖还夹着一枚白子,但见他落下,有一瞬间的怔神,忽然大笑起来,扔了白子,“我输了。” 三个字说的坦荡,此时才转头过来瞧萧锦云,问:“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刚到。” 听到方先生的声音,萧锦云才回过神,语气有些慌张。她当然不是刚到,那些话她也都听到了。 师父应该也知道她早到了,她甚至觉得,他们那些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但两人都脸色如常,并无半点异样。萧锦云只得故作平静地走过去,“我过来看看师父,夏青说师父到这边来了。” 方先生点头,“是啊,来跟苏公子闲聊一会儿。” 苏公子也笑:“先生倒是常提萧姑娘,有如此聪明伶俐的徒儿,倒叫苏某也羡慕得紧。” 萧锦云当然听出那话里还有话,但并不看苏公子,那日他说了那些话,始终是看轻了她。 可方先生却道:“你别夸她了,再夸她都要得意到天上去了。” “那可不像是夸人的话……” 萧锦云抢了一句,但终究没有再多数什么,只道,“师父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还有好多课业没看,那我就先回去了。” 方先生摆摆手,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去吧。” 萧锦云背过身吐出一口气,才走回了方家。夏青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看她回来,递到她面前,“喏,给你的。” “什么东西?”萧锦云疑惑。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夏青是没有打开看过,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屑,“是刚才苏家那边的下人送来的,说是他们公子给你的。搞什么鬼,你刚才不是说去苏家了吗,怎么不给你?” 萧锦云没说话,拆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酉时,西城河边树林,有东西给你看。 西城河边树林? 萧锦云知道那片树林,就在那片穷人聚集地背后。前些日子去李家、去周家调查的时候,路过过几次。 不过那地方少有人去,苏公子让她去那里干什么? 而且刚才在苏家的时候,苏公子也没有任何表示……难道连师父也不知道吗? 那他要给她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张纸就摊开在萧锦云的手里,夏青偏过头来正好看见。问:“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萧锦云将纸条收进手里,“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对了,你先别跟师父说,我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那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可是那地方……” 夏青拧着眉头还要说什么,被萧锦云打断:“那地方离李家周家都近,可能跟周家的事有关。要是真有什么证据,也正好把周家那事了了。” “有什么事是不能在这说的,非要去那么远。” 萧锦云也拧起眉,虽然不知道苏公子的用意,但他若真愿意帮她,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至于平日里他说话难听,萧锦云也不觉得他真就是个坏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会是别人早设好的局。 第172章:没有预料 已是入冬时节,天黑得早,虽然白日里风和日暖,可到了夜间却少不得要多披一件外套。 萧锦云按时赴约,路过李家的时候,正好遇到李家那弟弟出门,萧锦云往里看了看,前院那些嘈杂的人声早已经停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看上去倒一派祥和。 李家弟弟跟萧锦云打了招唿,以为事出了什么事。萧锦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路过。” 又往门里看了看,“不过,那官老爷不是都把宅子判给你了吗,你怎么……” 那弟弟似乎有些无奈,摇摇头,“算了,这些人都是在外面跑的,风餐露宿,挣得也都是劳力钱,都不容易,他们愿意住就让他们住着吧,等过一阵再说。” 萧锦云也知道那弟弟不是狠心人,又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那弟弟便笑起来,“我跟一个朋友合伙,做点小买卖,当初我爹还在的时候,我也跟他学过不少东西,现在有点本钱,也不能坐吃山空。” 萧锦云点头,“那就好。” 寒暄几句,那弟弟要去给得病的娘抓药,萧锦云也急着走,两人便告辞了。 萧锦云在小树林里等苏公子,天色愈渐黑了,苏公子虽没交代具体位置,但小树林不大,若是有人来,定能分辨得出。 萧锦云抬头,月出于东山之上,今晚的月色,竟也格外的好。 第158页 没片刻,就听到林子外窸窸窣窣有人往这边走。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苏公子应该是带着人来的。 不对! 苏公子既然约她一个人,为什么自己带着人来? 而且那脚步声很重,凌风和苏公子都是练武之人,脚步声没那么重。 这么一个念头闪过,萧锦云忽然就变得警惕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面。 这时就听有人说话了,“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万一……”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害怕。 被前面一人转身拍了一巴掌:“闭嘴!都到这里了,你说做不做,你忘了你媳妇儿是谁害死的了?” “可……可那不是我们自己……” “呸!”前面那人又打了他一巴掌,“什么我们自己,你给我记住,人就是他们害死的,不关我们的事。” “可是……可是……” 那人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却蹲下去抓着头髮哭了起来。又被前面一个人抓起来,“可是个屁,你要想死没人拦你,但你要是敢胡说八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杜家是什么人,再说当初你媳妇儿本来就犯了病,没钱治病一样是死,我们答应杜家那么做,是为了让她死的没有痛苦,是在帮她。” 他又用了拽了那人一把,“行了起来了,哭什么哭,杜家也没少给你银子,那些银子养你儿子长大不是问题。可你看我呢?” 那人的嗓子很粗,等他们再走近一点,萧锦云勐然就听出,说话那人不就是周家那老大吗? 听出这声音,萧锦云吓了一跳。月光从树干交叉的fèng隙里漏下来,萧锦云看到他们在林子里四处搜寻起来。 高壮的那人萧锦云认出来了,他手里提着那个瘦弱的人,没好气道:“行了,快看看那娘们儿来没有。妈的,被她骗了这么久,要不是杜小姐,还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李家那边的事也是她在其中掺和,害得老子到手的银子都飞了,还白白挨了打,这笔帐不跟她算,老子就不是周老大。” 说着往地上“呸”了一口,把手里那人往前推了一把,“你去找个地方,一会儿我们躲起来。杜小姐交代的事儿我们要是办好了,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那人唯唯诺诺,只知道点头。 见两人朝这边过来,萧锦云气都不敢出,只僵着身子站在树后。还好那树干大,她又生得小,才勉强能挡住。 杜静若,原来那纸条是杜静若给她的。 但纸条上的笔迹……萧锦云是过苏公子写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不管从哪个方位看上去,都是说不出的风流入股。 而那纸条上的,分明就是他的笔迹。 萧锦云还来不及想这事怎么回事儿,忽然听瘦的那人开口:“你看前面那棵树,躲到那里去行不行?” 萧锦云虽然没有听出这人的声音,但从他们的对话,大概也可以判断出来。这人也是周家的人,该是那日被夏青掰断了手指的那个。 后来上吊死在方家大门外的,也是他家里那位。 萧锦云便知道,那人的死肯定没那么简单。可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谋杀。她从来没料到,人心竟然可以狠毒到这种程度。 杜家为了陷害她,周家为了钱,可以将人命视若无睹,简直是丧尽天良。 她的手指握得很紧,几乎攥进掌心。 那两个人离她已经越来越近,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躲已经躲不过去了,她只能转身拔开腿跑。 还差几步两人就走到她面前了,她忽然窜出来,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周老大反应快,忽然大喊一声:“抓住她!” 夜深人静,月光森寒,冷风颳过脸颊一阵阵地往肉里钻,萧锦云跑得很快,撒开了脚丫子。 夏青跟她说过,逃命的时候只管往前跑,不要管身后的人是谁,到底有多厉害。 这种时候,这句话在萧锦云的脑中格外清晰。 分刮过树的枝干,地上铺了几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咯吱作响。萧锦云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快,他们比她更快。 眼见就要跑出去了,偏偏被脚底的树叶绊倒摔了一跤。周老大上来就提住她的衣领,“跑啊,我让你跑!” 一个嘴巴打在萧锦云脸上,虽然用力不大,但周老大的手又粗又厚,打得萧锦云一个趔趄就坐在地上。 “你们想干什么?” 萧锦云趁机往后挪了两步,“周老大,我认得你,你最好想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样的后果?” 周老大冷笑一声,“你放心,既然我敢做肯定是早有准备,这里又没有人,到时候我不承认,再找几个人帮我作证,你能怎么样?再说,我们本来就有仇,到时候我就说你诬告我,你又能那我怎样?” 第173章:惊魂一夜 说着扯过旁边那个人,“你可仔细看清楚了,她就是害死你媳妇儿的人,你要报仇的话,现在就有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后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他把那人往前一推,那人踉跄着扑倒在地,险些压倒在萧锦云身上。萧锦云趁机又往后挪了几步。 周老大没上来,只踢了那人一脚,“愣着干什么,上去啊!” 那人不知是进是退,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又被周老大踢了一脚,忽然抬手往脸上一抹,狠狠道:“是你先害我的,这都是你罪有应得。” 说着就朝萧锦云扑过来,萧锦云看准机会,一脚踢在他的裆上,起身拔腿就跑。 那人痛得倒地打滚,周老大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别让她跑了!” 但萧锦云已经跑出好几步远,见周老大追上来,再不敢回头只没命沖了出去。 刚出了树林就撞在一个人身上,萧锦云使进了全力在跑,没想到一下把那人撞翻在地。 “啊!”那人尖叫一声,又撞到自己身后的侍从,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谁呀,没长眼睛啊!” 那侍从被压在地上指着萧锦云,萧锦云原本没在意,听那声音才勐然看向地上的两人。 身后周老大已经追上来,“跑啊小蹄子,我看你往哪儿跑!” 眼见就要抓住她了,萧锦云忽然一个闪身,拽起地上被她撞倒的那个人。 那人是女扮男装,月影憧憧,原本萧锦云是认不出她的,可是那侍从的声音太具有辨识度,只那么一句话,她便反应过来。 “站住,不然我掐死她。” 萧锦云拽起那个人,手就掐在她的脖子上。 周老大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还想威胁我,有本事你就掐死他啊,你以为……” “周老大,你可看清楚,我手里的是谁!” 岑冷如霜的声音,哪怕带着粗重的喘息和细微的颤抖,也没有半分害怕。手里那人也听到萧锦云的话,忽然大叫起来,“别管我,抓住她,事成之后我给你们银子,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第159页 是杜静若的声音,虽然萧锦云背对着看不清那张大小姐的面孔,可是那声音里却也带着几分扭曲。 本来还在往前走得周老大也认出来这声音,忽然就停住了脚步,“杜、杜小姐……” “你再敢往前我就掐死她,大不了同归于尽,到时候你一分钱也拿不到还要吃官司。”萧锦云的语气带着几分狠厉。 杜静若却一改往日人前的温柔,大叫:“她不敢,别听她的,给我抓住……” 萧锦云手上赫然发力,杜静若最后一个字忽然就卡在喉咙里,“你让他过来,试试我敢不敢。” 她的声音里有削金断玉的决绝,“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们杜家,反正我是一个人,杀了你大不了我死,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她不是不希望有人帮,如果她也像杜静若一样,或许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需要杀人才能自保。 可是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拖累别人。 周老大果真不敢再上前,察觉杜静若还要说什么,她手上的力道又加紧了,掐进杜静若的肉里,她透不过气一阵咳嗽。 “你大可以试试,再胡说八道看看。” 萧锦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听得杜静若也没底了。她从前是见过萧锦云的,在杜宅门口被陈家两个女人欺负。 像个泼妇一样,哪儿有今日这般。 可今日这个女人却有些不一样,不,其实她早就该想到,这个女人进了那么多次衙门,还能把爹爹也算计了,怎么会是简单的角色。 她故意咳嗽得厉害,萧锦云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了些,她勐地挣扎起来,却不料萧锦云早有防备,一把又扯住她的衣领。 萧锦云是做农活长大的,哪怕个子娇小,可力气也不是杜静若这种千金小姐能比的。她一把将她摔在地上,蹲下身仍掐住她的脖子。 “你要是不想死,就最好不要动。” 那句话语气不重,但冰冰冷冷的,让人听了心上就生寒。 杜静若心上一凛,有那么一瞬间,就那样不动地看着萧锦云,但脸上终于挤出三分笑意,“这些事的确是我做的,但你也杀不了我。你还有那个师傅和那个小叫花子,要是我死了,你们都得给我陪葬。虽然我们杜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苏公子却能。” “你……什么意思?” 杜静若的话让萧锦云眼里的冰冷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惨白的月光从头顶的枝桠间漏下,洒在她的脸上,深一块浅一块。 杜静若微微仰着头,看着她脸上斑驳的光影,平日里人前温柔娴静的笑容仿佛在此刻淬上了毒。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纸条是谁写的,落款是谁,笔迹又是谁的,你若当真是跟在苏公子身边的不会认不出来吧?若非如此,我一个人怎么能想到这么个好玩的主意。” 好玩的主意…… 杜静若竟然可以把这么一件恶毒的事情,平静地说出来,说成好玩的主意。萧锦云看着那张渐渐带上笑意的脸,看了很久。 手上的力道终是松了些,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这么对她? 她想到那个人,风流如骨的一张脸,嘴角那抹笑容里始终带着邪肆又娟狂的放荡。是他吗? “不……” 她想说什么,但刚说出一个字,杜静若忽然发力,一把推开她,指着还呆在原地的周老大大喊:“抓住她,快!” 抓住她! 萧锦云勐地回过神,跳起来就跑! 周老大追到树林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在那边,就是他们,我看到他们欺负一个姑娘。” 不远处影影憧憧似乎有人,萧锦云往那边跑,大喊:“救命,杀人了!” 周老大见势不好,不敢再追过去,甚至连跟杜静若打招唿都忘了,拔腿就往另一边跑。又听不远处有人喊:“有人跑了,快抓住他!” 杜静若也惊慌失措,她身边那侍从打扮的人先回过神,抓住她,“小姐,有人来了!” 杜静若也一愣,但拍掉她的手,“急什么,我们也是受害者。” 那侍从打扮的人一愣,勐地点头。 第174章:告一段落 来的那些都是衙门的人,萧锦云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带头的是李家那弟弟。周老大虽然跑了,但是另一个人和杜静若却都被抓了。 杜静若是闺中小姐,衙门那些人也没见过,但见她的穿着打扮,到底客气了许多。 所有人都被带回衙门询问情况,却只有周家那人被扣了。 出衙门的时候,杜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杜老爷亲自来接自己的女儿,埋怨又宠溺,“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你一个千金小姐,衙门这种地方怎么能进呢?” 杜静若也是一肚子的气,推开杜老爷,“怪我吗,还不是怪你,要是你早点弄死那个贱人,何必我要费这么大的周折,还把自己……” 幸得这是晚上,这件事因为有杜小姐牵扯其中,杜老爷便花了银子让衙门压下去了。今晚的事没人知道,倒也不算丢人。 杜静若扯着手里的手绢,上好绢纱精工绣出来的手绢,原本打算送人的,可现在却被她捏的一团皱。 夜静澜无声,只有衙门外面那飞檐翘角上挂着两盏灯笼,发出幽幽的火光。杜静若也不用装出人前那副模样,那恨恨的眼光像是要吃人。 杜老爷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她瞧见自己爹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萧锦云正好从衙门里出来。 “又是这个死丫头,你等着,这几天爹爹就给你收拾了她。” 杜老爷眼里都是毒辣的光,冷哼一声,拉着杜静若上了马车。 萧锦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马车走远,李家那弟弟不知何时也从衙门里出来了,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萧锦云收回目光,轻轻一笑,“谢谢你。” “您别跟我客气。”李家弟弟辞谢,瞧见萧锦云的模样,忍不住挠挠头,“起初只觉得您年纪小,没想到,您竟然是位女先生。” 萧锦云这才想到,自己的头髮在跟周家那两人周旋的时候,已经散落下来。但也没觉不好意思,也没打算解释。 李家弟弟也不是话多之人,两人之间一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这时又听一声喊,两人同时转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竟是夏青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夏青跑在前面,过来就抱住萧锦云。 萧锦云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才拍了拍他的脑袋。 可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夏青背后,那个男人长眉修眉,倜傥风流,她推开夏青,对他笑了笑,“苏公子。” 大约有些勉强,那个扯嘴角的动作并不太自然。又回头对夏青问:“你怎么来了,还带着苏公子?” “是他自己要来的,可不是我带他来的。”大约觉得委屈,夏青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道,“他不是约你去说事情吗,可是你走了很久先生也没回来,我感觉不对,去苏家找人,发现他们还在下棋。” 第160页 夏青天性聪敏,能想到这些也不奇怪,只是他自己还是有些自责,“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但是我们抓住了姓周的那个,他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不知在干什么,见我们就要跑。被他……” 他看一眼旁边的男人,终究还是改口:“被苏公子抓住,然后我们才知道你被抓到了衙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锦云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看向苏公子,那张脸,那眉眼,心里忽然就豁然开朗,道:“你们没有抓住周老大吗?” “他说不关他的事,我们又急着来找你,就放他走了。” 萧锦云也料到了,不过她也不着急,周家另一个人现在在县衙里,周老大肯定脱不了干系。 夏青又问:“你没事吧。” 萧锦云摇头,“没事。”又看向李家那弟弟,“多亏他找来了衙门的人,否则今晚真的可能凶多吉少。” 李家弟弟本就是老实人,被萧锦云这么感谢倒有些不好意思,又挠挠头,道:“我也只是凑巧了,本来跟萧先……姑娘打了照面,我是要去给我娘抓药的。可正好碰到周家那两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我便跟了过去,没想到竟听到他们跟两个小伙子在说去树林劫人,我想起萧姑娘也说是去树林,又这么晚了,我就知道他们干不出好事。” 原来是这样,萧锦云原也奇怪,怎么李家那弟弟怎么知道她会出事,连衙门的人都带来了。 不过,他口中的两个小伙子应该就是杜静若和她的丫鬟翠儿,萧锦云遇到两人的时候,两人皆是女扮男装。 她忽然抬头,看向苏公子:“方才我遇到杜小姐了。”摊开手心,手里不知何时出现那张字条。 “这是下午有人送到夏青手里的,落款是你,字迹也是你的。” 苏公子接到手里,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拧起,萧锦云看在眼里,又继续道:“杜小姐说,这是您跟她一起设的局,这样你们就能摆脱我的纠缠。” “哦?” 苏公子将字条看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没有多余的言语,不过一个淡淡的“哦”字,瞧着萧锦云,“那萧姑娘怎么看?” 萧锦云笑:“原本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方才看到苏公子,我想您应该不是那种人。” “那姑娘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萧锦云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公子的为人不是我一介外人可以随便评议的,不过我觉得,公子不会害我。” 其实她也是方才想明白的,若他真的参与,杜静若不会如此紧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半夜也要出来看看,事情的进展是否真的如她所愿。 如此迫不及待,说明她紧张了。 杜静若的心思昭然若揭,于她而言,嫁入苏家算是高攀。而那日在城门口,那些话是萧锦云拦着杜静若说的,杜静若未必知道真假,所以无论如何,萧锦云就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设计约她出来,亦或者是后来说那些话,都不过是想让她知道,苏公子看不上她,她也不要妄想进苏家。 可是她却不知,苏公子和萧锦云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纠缠也本就没有这么一说。 第175章:看谁倒霉 杜静若想挑拨离间,但暴露在自己太心急,萧锦云以为,苏公子至少会有一点生气。但他的神色却从来都平静。 “纸条是我写的,那日在杜府,杜小姐说要邀请一位友人,但手指被烫伤,便让我代笔帮忙写个字条。” 他看着那字条上的字,又道:“不过,落款不是我写的,虽然有模仿的痕迹,不过仔细看也很容易看出,是两个人的笔迹。” 这些大约是解释,萧锦云没有料到苏公子会给她解释,稍稍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点头,“他们应该是早就打算好了,想要引我入局。不过,他们太高估我和您的关系。” “哦?” 这个话,让苏公子的目光不由得看过来,“我们是什么关系?”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语气里分明带着三分笑意。 顿了一下,萧锦云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朋友。” 苏公子笑笑没再说什么。 萧锦云跟着夏青回到方家,接下来的事都在预料之中,周家被抓的那人受不住拷问,不过几句话就把周老大供出来了,可是却没提杜静若。 周老大被抓进衙门的时候还在喊冤,可后来还是把罪都扛下来了,萧锦云以为这回至少能让杜静若吃点亏,受点教训。 可眼看着周老大和另一个人就把罪名都扛了下来,一点没有牵扯到杜静若身上,衙门那边也没有继续查下去的打算,准备糙糙就要结案了。 这件事,方先生彻底罢手不管,全都交给她自己去解决。萧锦云想不出办法,可也不甘心。 急火攻心,嘴角无端就冒出几个泡泡来。 一大清早起床,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要出门。被晨练的方先生叫住,“还没吃饭呢,就要出门?” 萧锦云整理了衣襟,“周老大那案子今天开审,衙门通知我去。” “衙门审案没这么早,吃了早饭去也不迟。”方先生倒是有经验。 萧锦云吐吐舌头,“我想提前去见一见周家的两个人,不然等过了堂事情就真的成定局了。” “你以为,现在还不是定局吗?” 方先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放慢了速度,也不看她,只这么不轻不重地问一句。 萧锦云抿嘴想了想,道:“总要试一试。” “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 方先生终于朝她看过来,眼神里却尽是恨铁不成钢,“我以为你比夏青稳重,没想到竟是一样的性子。到了关键时刻,你甚至连夏青都不如。” “师父……” “你要是再这么莽撞,日后出去出了事,可别说是我徒弟。”方先生的语气不似平常那般温和。 他实在不爱对萧锦云说重话,可正因为这样,他如此一说,萧锦云才觉得心里越发忐忑。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去见周家的人,就算说服了他们又如何,到时杜家一样可以反咬一口,说你跟周家俩人串通。那样一来,受害者就只有杜家小姐,你想过后果吗?” “可是那时候我们就是三个人……” “三个人……” 方先生仿佛是冷笑了一声,“哪怕所有人站在你这边又如何,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件事杜家早就有打算,也打点好了,你要是现在去,就是在跟衙门作对。”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萧锦云面前,“而且,你又凭什么觉得能说服周家两兄弟呢?到时候他们跟杜家反咬你一口,你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会的,他们都有家人,要是被定了罪,那以后……” 第161页 “以后?”方先生摇摇头,“没想到,这些日子我教你的都是白费口舌,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杜家能收买县令,就能收买那两个人,不然他们凭什么把所有罪名都承担下来。至于你说的以后,以后他们有了钱,才能过的更好。” 方先生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萧锦云不是想不到,或许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是她最后一根稻糙,她以为不想不看不听就能任由自己去抓住。 可是,方先生说她太天真了。 从前,他从不曾对她说过如此重话。 萧锦云知道方先生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大概是因为她没有长进。 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急了,杜家处处紧逼,杜静若更是要将她置于死地,但她没要还手之力。 甚至上吊那件事她知道了真相,知道都是他们一手设计的,却也拿不出证据,不能奈他们何。 可那些人如此狠毒,为了陷害她,不惜牵扯出一条人命。这个罪名如果坐实了,哪怕是杜家,这次也肯定再难翻身。 只是,她知道又如何呢,他们根本不怕,有恃无恐。 她拿不出证据,也没人会相信她。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 早饭的时候,萧锦云脑袋里就反覆想着这几个字。刘奶奶说,以后她身边总是需要一个人的。 苏公子也说,她的学会借力。 她忽然放下碗筷,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哎——” 夏青也放下碗筷连忙要跟上去,却被方先生叫回来,“坐下吃饭。” “可是萧姐姐……” “别管她,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去解决。” 萧锦云一路跑到苏家门口,下人来开了门,她又一口气跑进后院。苏公子正在练剑,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穿过那长笛舞动枯叶纷飞的庭院,脚步停在他面前:“帮帮我。” 萧锦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过堂的日期被延后了两日,那县官忽然转了性一样积极督办此时。 两日之后过堂,周家两兄弟前前后后把事情都交待了干净,包括上吊那个案子,还有杜家小姐指使他们做的那些事。 萧锦云想不到,杜静若也没想到,自己堂堂杜家小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上了一回公堂,还被指认幕后主使。 饶是她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官府那边已经查明,周家那两兄弟也一口咬定。 原本以为还有杜家,还有自己的爹爹,可没想到爹爹也因为周家那上吊案被收押在狱。 她跌坐在公堂之上,直到看到萧锦云跟苏公子一同离开,才疯了一样大喊大叫:“你们污衊我,你们合谋污衊我,贱人,我哪里比不上这个贱人。” “我是杜家小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不要碰我……” 萧锦云只回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第176章:不依不饶 官司赢了,杜家也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萧锦云松了口气,但心里却并不觉得开心。 “师父说我太天真,现在我信了。” 哪怕她竭尽所能也不能做成的事,可是苏公子一句话,就能妥善解决了。 她转头看她,“谢谢你。” 苏公子却将那支长笛拿在手里掂了掂,“帮你的不是我,是方先生。” “师父?” 苏公子没有回答,往前走去。萧锦云追上他,“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苏公子却只是一笑,“你自己想不明白吗?” 想不明白吗? 萧锦云灵台一片混沌,但似乎忽然又明白过来。 走了一路,两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直到进了那条狭窄阴暗的巷子,苏公子才先开了口:“方先生说你脸皮薄,学不会求人,可这样难免吃亏。他说你性子倔,倔了这么多年,只怕是给你讲了你也未必能懂,所以要让你自己去体会,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想明白。” “所以师父他才故意不帮我,但私下又找到你,让你帮我?” 萧锦云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竟不是不帮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都不是靠自己就能做到的。 要学会依傍,哪怕是利用。 而她从前,就是把脸皮把面子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看得太重。 其实若是她能早点去找苏公子,早点想明白,何至于吃这么多的苦。她以为,凡是靠自己完成才是本事,但是没想过。 能依傍别人,让别人为自己做事,也是一种能力。 现在她明白了,师父不帮她,给她讲那些就是要将她逼到无路的境地,绝处才能fèng生。 她们一路走到了方家大门口,又听苏公子道:“你最后能来找我,说明还不是顽固不化,至少是明白过来了。这样看来,我帮你拖延的这两天,也算是没有白拖延。” “对呀!”他这么一说,萧锦云才忽然反应过来,“衙门那县老爷,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苏公子笑笑,“他可不是听我的话,我也是去找了傅大人。哪怕那县官不听我的话,却也不能不听傅大人的。” 原来他去找了傅景之,他也有做不到的事,可是他知道去找能做到的人。 这种智慧萧锦云此刻方才真正有所领悟。 谢过苏公子,她便转身进门了。‘ 方家的宅子很老了,大门也年久失修,门外的石板上长了青苔。萧锦云推开虚掩的门,只听一声绵长悠远的“咯吱——” 一只脚已经跨进去,又听到苏公子的声音:“算算日子,京都的人也快要到了,那些人可比一个杜家难应付,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很好听,杨枝甘露一样的清冽,像春风抚过杨柳青青,柳叶上面抽出新芽,可是那声线又分明低醇似一壶清酒。 以至于萧锦云听到的时候,下意识转过头,但他却不再看她,径直走向了苏家大门。 她不确定那些话是不是对她说的,可那时四下里却分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杜家的事,在整个舟山县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的谈点。 萧锦云原本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可是到底也懂了,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道理。杜老爷再厉害,在刺史面前终究还是不足挂齿。 她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不知为何,又憋了一股气。 她想靠自己来完成的事,终究还是靠了别人,这是方先生希望她学会的,但她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不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去验证,因为很快就到了年关,年关之前,萧锦云遇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 陈家那边忽然让人给她带信,说是陈淑兰的好日子已经定下来,就在年前。从前陈家对她不好,现在他们也想明白了,陈淑兰也希望能在出嫁以前,让她再回一趟陈家。 大家一起吃个饭,有什么恩恩怨怨希望也就一笔勾销,以后哪怕不能做亲戚,也都井水不犯河水,好好过日子。 第162页 陈家人态度的改变让萧锦云很意外,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前些日子陈礼州还特意来威胁过她,难不成现在就想明白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好事,这些日子跟杜家跟周家周旋,她也耗费不少精力,加上马上就是年节。 若她还像从前那样一个人也就罢了,可现在有大娘、夏青和师父,她也就有了想安安稳稳过了年的心思。 陈家她是不打算去的,但乡下还得回一趟,刘奶奶跟灵儿姐那边,她不能不去看一看。 想到灵儿姐,她心里又有了几分惆怅。这次回去见一面,日后再见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她不知道灵儿姐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或许苏公子说得没错,灵儿姐有倾城之姿,在这乡下的确是委屈了她。 年关以前方先生也不接案子了,几个人落得清闲,萧锦云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乡下几天。 却没想刚回到刘家,下午陈王氏就拿着篮子过来了,篮子里装着几个水果,她拿出来放在桌上。 笑盈盈地看着萧锦云:“晚饭是你舅舅亲自下厨,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顿饭你不去吃,你表姐嫁得不安生,我们也都不安生。” 萧锦云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让你们安生?这么多年,你们何曾想过让我安生?” “你不能这样想啊……” 到底是有求于她,陈王氏语气也不如从前,或许心里还是有恨的,但她到底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萧锦云也懒得再跟她辩驳,打断她的话:“不过,你们家的事我也真是没心思掺和,你们要真是放不下心,就去好好看好王二壮,只要他不乱说,没有人会乱说什么。” 提到王二壮,萧锦云看到陈王氏的脸都白了,但她却笑得格外艷丽了些,“我现在只想图个清静,若真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些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但如果你们还想来惹我,也别挂我不客气。” 这些话说得一点不留情面,说完就把那几个水果塞回陈王氏的篮子里,“你走吧。” 可陈王氏没有要走的意思,拉着她的衣袖,“你不能这么狠心啊,锦云,好歹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是你表姐就要出门了,你让她走得安心一点行不行?” 说着抹起眼泪来,“这么多年,我是对不起你,但你表姐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现在已经这样了,整日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你要报仇,也算是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是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在恨。 正好这时刘灵儿搀扶着刘奶奶从外面进来,见到陈王氏,立马要赶人。陈王氏从前是牙尖嘴利的,可是刘家如今今非昔比,她到底有几分忌惮。 不愿意走,却被刘灵儿强硬地往外赶,扭头看萧锦云,“锦云啊……” 这一声让萧锦云看到了她眼里的祈求,和鬓边的白髮,到底是有些动容了,虽然语气未改,但到底还是道:“最后一次,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第177章:惊险一夜 萧锦云对陈家的一念之差,没想到竟险些葬送掉自己的后半生。 一顿晚饭,虽然吃的有些尴尬,但陈家都一改往日的作风,对她客客气气的。陈德贵不在,不知是真的不在,还是为了避她。 萧锦云也不在意,随便吃了几口,喝了陈淑兰端上来的茶,便算是泯了恩仇。站起来要走,却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险些没有站稳,慌忙扶住桌边,抬起头,见陈王氏跟陈礼州递了个眼色,才知道自己今日真是不该来。 可是已经迟了,眼前的一切变得摇摇欲坠,整间房屋都在摇晃,像是顷刻就要崩塌。 “你们……” 她想要说什么,但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便兀自趴在了桌上。 他们以为她晕过去了,可她还有只觉,听着他们的那些话。 “现在怎么办?” 是陈淑兰问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惊惶。 “先抬到柴房去,淑兰一会儿跟我一起,给她梳洗打扮,等林老爷家接人的轿子一到,便把她送上去。” 冷哼一声,又道:“便宜这小蹄子了,要给林家做续弦。” ”便宜?”这时传来一声冷笑,是陈礼州的声音,“你们常年在乡下住,知道什么。林家那糟老头子,可不只是有钱,折磨人的手段也不一般。你们没听镇上人私下都在说,他那几个小妾都是怎么死的?” 朦胧中,萧锦云听到有衣料摩挲的声音,似乎是陈礼州拿来了绳索。他们要将她绑起来,她想要挣扎,但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动没有动。 但仿佛是被踢了一脚:“贱人,我要杀了她。”是陈淑兰的声音,咬牙切齿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你急什么急?” 陈礼州仿佛是拉住了她,“先让她再快活两天,你的仇迟早能报,你以为到了林家她真能享福吗?到时候看她怎么死吧。” 停了一下,又道:“来帮把手,先把她抬出去。 萧锦云睁不开眼睛,她只觉得自己在挣扎,在吼叫,可是又想是错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可那些疼痛都是真实的,她觉得浑身都难受,然后被人扔在了地上。 后来渐渐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醒来已经在一辆马车上,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浑身上下都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封住了。 只有马车的颠簸,和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知道自己还没有走出乡间那条路。 她挣扎了几下,手脚的绳子都捆得很紧,根本挣不脱。 她知道自己中计了,灵儿姐让她不要来,陈家哪里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可是她还是念着最后那一点情分。 可是哪里有什么情分呢?都是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她竟然还以为真的能井水不犯河水。 上回是王二壮,这回是什么林老爷,不知道又为他们陈家换来多少好处。 可是萧锦云却也早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 挣不开绳子,她也不再挣扎,这会儿路正颠簸,外面的人也没察觉她已经醒了,警备不高。 她挪了挪身子,企图用下巴挑开马车的帘子。 刚挪到侧壁边,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她身子不稳脑袋狠狠撞上马车。马车夫大约也吓了一跳,勒紧缰绳把马逼停了下来。 “怎么骑马的,不长眼睛吗?” 车夫调下马车,气势汹汹。 后面似乎还跟着一辆马车,里面的好几个人都跳下来,朝前面围过去。人多势众,也难怪那马车夫如此嚣张。 但那车夫气势汹汹地问完,却没有听到前面有任何回答。又一个人站出来,喊:“没看大爷的车要过去吗,还不快让……” 话音未落,萧锦云听到拔剑的声音。那声音不算很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163页 “不想死的,给我滚一边去!” 这边的人再厉害也不过狗仗人势,在那拔刀的声音过后,再也没有半点声响。 看来对方是厉害的人,萧锦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侧着身子往车门处蹭去。嘴里“呜呜”着,只是发不出声音。 终于挪到马车门口,掀开帘子,见这边的人已经在往后退,车夫退回来牵马让路,见萧锦云爬出去,吓了一跳。 慌忙要过来,萧锦云却用手肘撑着马车勐地往前一窜,这下的动静有点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萧锦云“嗯嗯”地叫起来,目光抬起来,求助地看向那些人。 这时她看清,那些人也有四五个,个个都是坐在马背上的。冠发高束,腰间佩刀,气度不凡。 月影朦胧,只有马车前那火把照出周围小小一方天地,那些人的模样,萧锦云看得并不真切。 但她愈发用力地挣扎起来,企图让他们知道她的处境。 果真马背上有个人跳下来,往这边走,林家这边的人也围成一团,挡在马车前面。 “这是干什么?强抢民女?” 那人脸上仿佛有笑意,抬手按在腰间的剑上。这些人一看都是会点功夫的,林家那些人平日里吆五喝六也不过是狗仗人势。 现在看到这些人心里也没底,只是警惕地看着,终于有个人站出来,“我们立马就给大爷让路,但是这丫头是我家老爷要的人,咱各走各的道,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冷笑一声,还要往前走,被马背上那刀那个人叫住,“回来吧,我们来这里不是来找事的。” 说着将手里的剑收回腰间,对底下林家几个人道,“让路。” 那几人见事情有转机,忙不迭点头,车夫赶紧拉着缰绳让路。那人的目光落在萧锦云脸上,扫过一圈,最终转身跳上马背。 萧锦云眼睁睁看着他上马,看着林家这边人让开道,心里燃气的希望渐渐熄灭。她孤注一掷跳出来,以为这些人可以救她,可是到底是自己鲁莽了。 现在已经暴露自己醒来的事,这些人一定会加紧防备,前面就是上镇里的路了,不会再有机会了。 林家的马车让开道,那些人的马一匹一匹过去,一共有五匹,萧锦云数着,只觉得最后那点希望也灭了。 马车夫走过来,又招唿了另一个人,“把她搬进去,臭娘们,屁事还挺多。” 萧锦云被人抬起来,挣扎不动,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人从自己身旁走过。大约是这边动静有点大,那人转过头来。 萧锦云也正好仰着头,看清那人的脸,熟悉的脸,但她一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人眼里似乎也闪过一丝疑惑,但终究转过头,跟着队伍走了。 第178章:京都来人 萧锦云以为自己完了,被那些人强行塞回马车里,可是不知是不是方才挣扎得太厉害,手上的禁锢忽然松开了些。 心里勐然一动,她忽然用肩膀撞开推她的两个人,将手抽出来,一把拉下嘴上的布条。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这样迅速,速度可以这样快,可是拉下嘴上布条的瞬间,忽然大喊出来。 “我是萧家小姐,救我!” 直到回村的路上,萧锦云还觉得今晚的事恍若一场梦。入冬的夜晚很静很冷,萧锦云坐在那马车上,掀开帘子的一角。寒风刺骨,终究将她吹得清醒了几分。 陈家的人想算计她,用她来换荣华富贵,还要让她生不如死。可是没想到这次连老天爷也帮她,竟让她遇到连夜赶来的萧家人。 每年年尾萧家都会派人下来,从前也就一个两个,送了东西和银两来,或许都没正眼看过她就离开了。 可没想到今年竟然派了五个,且个个身手不凡。 其他四个都是萧锦云没有见过的,只有最后一人萧锦云隐约记得,虽然记忆也模煳了,但那一面之缘没想到竟让她记住了。 更没想到会在今日救了她一回。 那人过去的时候,她看到那张脸,但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是抱着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帘外的寒风唿啸着从耳边过,可她丝毫没有要放下帘子的意思。 今晚这件事,不是她大意,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明知道陈家是怎样的人,明知跟他们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还是对他们抱有希望。 方先生说过,这是她与夏青最大的不同。夏青做事想法简单,没有她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却比她干净果断得多。 在他眼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该保护的一定要保护,该杀的人也片刻留不得。 可是萧锦云不一样,她想的更多,考虑的更多,所以做事更优柔寡断,也狠不下心。 萧锦云看着车外急速倒退过去的景物,慢慢握紧了拳头,那么这一次,所有的新仇旧恨,就由她自己来做一个了断。 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时,陈王氏已经睡下有一会儿了。今晚解决了萧锦云这个祸害,总算是给她和女儿出了一口气。 只要林老爷那边满意了,那淑兰婆家那边的生意也肯定能谈成,到时候他们帮的这个大忙,只要王二壮不再来闹,淑兰的婚事肯定就没有问题了。 想到王二壮,陈王氏又开始咬牙切齿,没想到那狗鳖玩意儿真有那么大胆子,竟敢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来对淑兰…… 也恨他们太大意了,竟然回来晚一步,要是早一步早就抓住王二壮打死了。可是等家里的男人回来的时候,王二壮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也不能声张,这些日子他们一直过的提心弔胆。好在王二壮也知道陈家的厉害,怕被打死,这么多日都没敢回来。 只要在王二壮出现以前,让淑兰嫁到镇上赵家,到时候礼成,即便赵家知道了只要他们不承认,赵家也拿他们奈何不得。 更何况赵家在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为了脸面自然也绝对不敢声张的。 陈王氏打着自己的算盘,听着门外的敲门声有些心烦意乱。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 今晚陈德贵不在,陈王氏也习惯了,这些事只要他不反对,哪怕不插手也无所谓。 “开门开门,快开门!” 门外声音很大,陈淑兰和陈礼州也被叫醒了。陈王氏点了灯先走到院里,不敢随便开门,只仔细听着那声音,像是今天来接人的那个车夫的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见后面陈淑兰和陈礼州都出来了,才大着胆子问:“谁呀?” “是我,今天来接人的。出了点状况,快给我开下门啊!” 果然是林家的人,陈王氏这才匆忙过去开门。 却没想门刚打来,从外面就伸进来一把寒光凛冽的剑,不偏不倚,正搁在她的脖子上。 她吓得当场就说不出话了,想到身后的一双儿女,才急忙转过头要喊。但大门被人忽然踹开。 陈礼州先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后跑,萧锦云指着后门的方向,“堵住那扇门,今晚谁都别想出去!” 第164页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气势,从心底生出来。 前些日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刻豁然明朗。 原来这就是有所凭藉,有所依靠。 可是这些却都是萧家给她的,若是靠她自己,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像此刻这般威风凛凛,指挥若定。 陈家的人一个都没跑掉,萧锦云让人绑了陈淑兰,像他们对待她一样,将她的口舌都封住,然后塞上马车。 马车夫是跟着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几个保驾护航的家奴,萧锦云把人给他们:“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也无疑为难你们。我知道你们要回去交差,人我给你们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林老爷那边要是没有看到人,交不了差,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是我。” 那几个人都不蠢,互相看了一眼便知道该怎么选择,忙不迭点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着退出去,上马车走了。 陈王氏哭喊着还想追出去,可无奈手脚都被捆绑了,嘴也被塞住。 萧锦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冷冷一笑:“没想到吧,这些年你们对我做的事老天爷都看着,现在连它也帮我。” 看向陈王氏,“今天在刘家我就跟你说过,今晚是最后一次,可你们还这么算计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王氏挣扎着“呜呜”了几声,萧锦云蹲下去,把嘴上的布条给她扯开。 “不是我们,不关淑兰的事,你不要把她送去林家,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她跪在地上蹭过来,蹭到萧锦云脚下。 “放过你们,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放过我呢?” 第179章:萧家小姐 她顺手也扯下陈礼州嘴上的破布,脸上都是笑意。这样的笑容陈王氏从未见过,陈礼州也没见过。 那张脸分明同从前没什么分别,小巧精緻,五官算不得出众,只偏偏那双眼睛,从前水灵得像会说话的眼睛,此时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淬了毒药。 朝他看过来,淡淡一哂,“你们不是说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吗?那今晚我也为你们好一次,你们不是在找王二壮吗,放心,我会很快把他找出来,到时候我让他亲自上门,当着乡亲们的面来给你们赔礼。” “至于镇上那赵家,我看你们的女儿还是别嫁了,林老爷可比赵家那儿子有出息得多,好歹亲戚一场,我想你们也不会害我。但是林家这样的好人家我是无福消受了,就让你闷得女儿过去享清福吧。” 萧锦云笑得肆虐起来,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林家那些人口中把情况都问清楚了。 陈家想要不动声色把她推入火坑,来换去陈淑兰嫁入赵家的条件,那她就偏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陈王氏还在哭号,求她放过他们。 陈礼州也是真的怕了,他本就是个地痞无赖,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有些学问,也有些心机,但还是改不了地痞无赖的本质。 跪过来求萧锦云放了他们,“这件事都是淑兰的主意,她气不过想报仇,跟我没关系……” 他说着目光瞟向不远处的走廊,忽然大喊一声:“黑虎给我咬,往死里咬!” 一道黑影勐不知从哪里勐扑过来,狂嚎着直奔萧锦云,萧锦云下意识后退,被突然扑过来的陈王氏扑倒在地。 “咬她,黑虎咬她!” 那声音里都是咬牙切齿,还有那张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 一张狂嚎着张大了的狗嘴,勐然扑过来,萧锦云已经闭上了眼,但慌乱中耳边似乎传来利剑出鞘的声音。 只那么一倏忽,那兇勐的狂吠就变成了奄奄一息的呜咽。“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落地,狠狠地砸下。 萧锦云睁开眼,黑虎就倒在她面前,一张张大的嘴险些就咬在她的手腕上。 静默片刻,她听到自己的心跳,然后是大口的喘气声。无尽的后怕从某个点忽然散开,冲上大脑,遍布全身。 若是那一口咬下来,哪怕不死,也少不了得去掉半条命。 那把剑还悬在空中,就在萧锦云的耳边,半寸的距离,剑锋上沾了血,顺着剑指的方向汇聚过去。 有一滴正好落下来,落在陈王氏的脸上。 她大叫一声,疯了般跳起来就想跑。但手脚都捆着绳子,没有爬起来又摔了下去,脸都贴在了地上。 她还在叫,其中一人走过去,把布条重新绑在她嘴上。又走向陈礼州,陈礼州看着地上的黑虎,还没有回过神。 见那人朝他走过去,一手握住了腰上的剑,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又看向萧锦云,“萧、萧锦云,你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你、你一个女人,竟然跟这些打家劫舍的男人勾结在一起,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干净利落的一声响,那人拔出手里的剑。 “你想干什么?”陈礼州退到了台阶下,已经退无可退,睁着眼瞪萧锦云,“有、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要是今晚你们杀不死我,我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们出去打听一下,爷爷我是被吓大的吗?” “爷爷?” 那人手里握着剑,忽然笑了一声,正好刮过一阵夜风,那笑容里也像沾染了寒意,“倒是挺硬气,如果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剑锋往前挪动半寸,陈礼州浑身有些颤抖,但还是瞪着萧锦云,“臭娘们,你敢让他动我!” 这话喊得有些声嘶力竭,可到底有几分底气不足,萧锦云笑笑,走到他面前,看了许久,终于像踢死狗一样踢了他一脚。 “我为什么不敢?”她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的陈礼州,一滴汗水正好从他的额头滑落。萧锦云便笑起来。 “你跟杜家狼狈为jian的时候没少干坏事,你就应该知道,在这种小地方,天高皇帝远,弄死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只要有钱有势……” 她故意停了停,又继续道:“林老爷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清楚,不过一个镇上的员外,也敢这么嚣张跋扈,我一个萧家大小姐,凭什么连杀个人都不行了?” “你……” 陈礼州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听着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又听她道:“对了,还没给你们介绍,他们虽然佩刀,但也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寇盗,你也是上过衙门的,难道忘了,官家的人也是可以合法佩刀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请得动官家的人是不是?”萧锦云打断他,仍只是笑,站起来,“我是请不动官家的人,可你也别忘了,我原本是怎么来你们陈家的。” 眼神忽然一凛,陈礼州只觉得又道寒光朝射来,又听那冰冷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不仅是你们,连我也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呢。可是今晚,我忽然就想起来了,陈礼州,你觉得就凭你,凭你们陈家,也敢对萧家的大小姐这么说话?” 第165页 陈礼州只觉浑身一软,再没力气瘫倒在地。 萧锦云看着他,就像看着躺在地上黑虎的尸体。对黑虎她尚且有几分怜悯,但是对他,对他们陈家的人,她不会再有了。 “你们总骂我心肠歹毒,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哪里歹毒了。不过……” 轻轻一哂,背过身去,抬头便能望见天边那轮月亮。月圆人团圆,原来她也是有家人的,只是不知道月圆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曾想起过她。 但是今晚这些人忽然出现,说来接萧家大小姐回京。 大小姐? 萧锦云忽然想笑,到底是何事逼得他们要如此了? 不过,如果註定她是萧家的人,那她也不会再拒绝。萧家大小姐,既然本就是属于她的身份,为何不要? 第180章:临别在即 陈家这两人萧锦云当然不会杀了他们,她没有杀过人,见血的事终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杀了他们也太便宜了他们,从前他们是如何折磨她的,她便一点一点还回来。 刘灵儿找来的时候,萧锦云正让人把陈家那母子两丢进柴房。她和陈家的仇,刘灵儿不是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她来陈家这一趟,竟然最后闹成这样。 “这些人……” 刘灵儿拉着萧锦云到一边,欲言又止。 “萧家派来的。” 萧锦云大约是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她只是看着刘灵儿,仿佛终于明白她的选择。 家世、背景、权利……也许她们并不需要这些,平民还是贵族,都是一辈子,怎么活都是活。 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差距便显而易见了。 她看着刘灵儿,“萧家让人来接我,我可能要提前去京都了。”她的脸上有笑,看不出是开心还是悲凉。 刘灵儿是多通透的人,握住她的手,“你想好了吗,或许他们……”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就当是各取所需吧。”她也反握住刘灵儿的手,“我也想好了,我这种活法哪怕穷尽一辈子,也还是要受人欺负。如果能有所凭藉,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更可况,那些本就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没有道理不要。” “可是京都未必就如你我想的那么好,若是到时真是一滩浑水……” “那我也认了。” 萧锦云忽然笑起来,眼里都是攒聚的笑意,盈盈一动仿佛有水波荡漾开,“灵儿姐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执意去京都?” 刘灵儿一愣,随即点头,“我明白了。” 萧锦云旋即拉着她往外走,“回去睡觉吧,以后到了京都,灵儿姐还要多多照拂才是。” “什么话呢!” 刘灵儿也笑起来,“不过你自己心里有底,我也不说什么了。以后到了京都,咱两个人,哪怕那水再深,我们相互扶持着也一定能趟过去。” 萧锦云跟那几个人交待了自己的住所,刘家地方不大,也安排不下他们。他们倒不在意,为首那个朝她拱手。 “我让人送小姐回去休息,今晚我们先去镇上。小姐交待的事,明日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覆。” 萧锦云不会拿架子,也客气道:“那劳烦了,你们也早点去休息吧,不用送我,这个地方你们也不熟悉,不是很远,不会有事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朝萧锦云背后看去,朦胧的火光里,这才看到刘灵儿。登时失了神,片刻才挪开目光。 “那就委屈小姐自己回去了,明天我们过来復命。” 仍然是三个人同谁在一间房里,萧锦云打了个地铺,但这一晚,她睡得静极了。第二天起来已是日上三竿,刘奶奶和刘灵儿已经不在屋里。 她也起来简单穿衣洗漱,本以为王二壮的事不会这么快有消息,但没想出去倒水的时候,竟见昨夜那五个人已经齐刷刷地站了一排。 为首的那个脚边扔了个人,五花大绑的。刘奶奶正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灵儿姐在檐下摘菜,眼睛不时往屋里瞄。 刘奶奶先看到萧锦云出来,赶紧拍拍衣服直起腰,“锦云啊,这几位说是找你的,人给你带来了。我让他们进屋坐,他们也不肯,也不让我来打扰你,就站在这里。” 萧锦云知道刘奶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自己也没见过,一时有些尴尬,端着一盆水不知该出还是该进。 到底是刘灵儿沉稳一些,走过来接下她手里的水盆,“你先招唿几位大哥进去坐着歇歇脚,这么一大早应该也没吃早饭,留下来一起吃吧。” 说着对着院子里那几个人微微一笑,浅浅的弧度自嘴角勾起,像春风抚过十里湖堤,层层叠叠的涟漪随风起,不知荡漾在谁的心底。 她自是接过水盆自己往外走了,可院子里的几个人却呆呆站在那里。萧锦云从门边让开一条道,对几位:“辛苦大家了,先进来坐坐吧。” 被五花大绑的王二壮“咿咿呀呀”地扭动着身子,嘴也被塞住了,不知在说些什么。 为首那人先回过神,往前一步朝萧锦云作揖,“大小姐不必跟我们客气,您要的人我们已经带来了,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 这个词让萧锦云觉得有些别扭,连带着那“大小姐”三个字。可是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摇摇头,“暂时没有了,等吃过饭带他去陈家吧。” 早饭是刘奶奶做的,白菜清粥,菜是刘灵儿摘的,放在粥里煮出来倒也耐吃。 那几个人大约没有这样吃过饭,有些不好意思,都不说话只顾埋头喝粥,偶尔有人抬起头来,目光从刘灵儿脸上扫过,也不敢多看。 吃过饭刘灵儿和刘奶奶收拾桌子,萧锦云便跟着那些人去了陈家。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有人唿天抢地在哭。 “你说她安的是什么心拿,这么害我们,我们把她从小养到大,简直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你是她舅舅,你去跟她说说,让她……” 话还没说完,抬头就瞧见站在门口的萧锦云。愣了一下,慌忙跳起来躲到陈德贵身前。 陈德贵原是背对着这边的,见陈王氏的眼神才转过身来。瞧见是萧锦云,脸色顿时垮下来,“你来干什么,还嫌你添的乱不够,非要逼死陈家所有人才肯罢手是不是?”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带着质问,但萧锦云心里早已没有任何情绪。 从前还抱有希望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还会难过,可现在她已经知道,对陈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抱希望。 昨晚的事陈德贵不在,可萧锦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只是他早习惯了将自己摘干净。 放任自己家里人对她胡作非为,冷眼旁观,却又在事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她。 从前他的确帮她说过话,那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反抗,在她顺从的时候,他也乐得做几回好人,让她记住他们陈家的大恩大德。 第166页 若是有朝一日,萧家还能想起这个女儿,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家并没有想起这个女儿,日后能不能想起也是个很难说清的未知数。 所以陈家的人都没有耐心了。 但是也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人是狗如今她也算是真正看清了。 第181章:她的报復 萧锦云是有意将事情闹大,也不管陈王氏唿天抢地的哭号,反正她也是来等着看好戏的,人越多越热闹。 果真不一会儿,陈家门口就围了好些人,都是萧锦云熟悉的面孔。 从前指着她骂她不要脸,帮着陈家冷嘲热讽的,她个个都记得,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跟这些人计较了。 陈王氏拿了扫帚要赶她,萧锦云只望旁边一闪,身后早有准备的护卫便将王二壮扔了出去。 陈王氏的扫帚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王二壮头上。虽然王二壮手脚上的绳子都被解开了,但还是一个咕噜滚到陈家的院子里。 陈王氏冲过头,他就正好倒在她脚下,一把抱住她的脚,“娘啊,是我不对,是我犯了混帐的事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淑兰,我不该躲起来,你们让淑兰出来吧,我一定对她负责堂堂正正把她娶过我们王家的门。” 王二壮无赖惯了,抱着陈王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那个“娘”字也喊得十分顺口。 气得陈王氏边打边踹,“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给我滚,谁是你娘,别再这里给我胡说八道,滚!” 可是王二壮任由她打,任由她骂也不放手,“娘啊,你就是我亲娘,等我去了淑兰一定好好侍奉你和爹。” “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我今天……我今天……” 陈德贵一向置身事外,萧锦云就是要看看,他这次还怎么置身事外,怎么做他的好人。 他们要脸,她偏偏要看看,今天这张脸他们怎么要! 王二壮倒是卖力,陈家人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归根到底还是怕那几个人手里的剑。他虽然是个无赖,但也不是不要命的。 今早那几个人发现他便是在赌场外,被人围着打。若不是其中一人叫了他的名字,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就是王二壮。 不过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从赌场那些人手底下抢了王二壮就送到了刘家。 王二壮见识过这几个人的厉害,更见识过他们手里那把刀的震慑力。哪怕是赌场那些打手,在这几人的刀下都只有求饶的分,更何况是他呢? 王二壮这种无赖,关键时候比谁都惜命,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相比之下,陈家这边的威胁就要小得多。 更何况,他还听说陈淑兰昨夜被送到了镇上林老爷家,这样一来他就更有了底气。见陈德贵满院子地找东西,终于抢过陈王氏手里的扫帚,拔腿就跑。 但他也不往外跑,就在院子里绕圈圈,还对着陈王氏大叫:“娘,你快帮帮我呀,当初你可是收了我的彩礼的。” 又对着屋里喊:“淑兰,你快出来呀,你男人就要被打死了。” 陈德贵追不上他,气得捂住胸口,喊陈礼州:“抓住这给畜生,今天我非打死他不可!” 陈礼州也是气坏了,他也还没有娶亲,可是今日陈家丢了这么大的脸,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肯嫁过来。 但他和自己的爹娘不同,好歹晓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德贵让他抓住王二壮,他没有动,却忽然走到萧锦云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去。 “锦云,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放过陈家。好歹你从小也是在陈家长大的,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能让王二壮这样来污衊陈家的清白啊!” “锦云!” 他这样一跪,陈王氏也忽然反应过来。这俩母子一唱一和从前就没有少坑过她,看了如今是还想用这一招。 “就是啊锦云,我以前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要是哪里不满意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这样来诬陷我们呢?” 两人这场戏配合得好,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对萧锦云指指点点。 萧锦云却不急,陈家人的无耻她是见过的,可是今日她就要看看,他们到底还能怎么个无耻法。 见陈王氏过来要抱她的腿,她早有防备后退一步,看着陈王氏,“虽说从前我该叫你一声舅娘,按理说你是长辈,不能这么跪我。但想来你也知道你们陈家对不起我,这个跪我就权当是道歉接受了” 淡淡一笑,“别跪了,快起来吧。你们的女儿昨晚不是嫁到镇上去了吗,按这乡下的习俗是第二日回门,一会儿也该回来了,你们这样叫人看到了可不好。” 周围的人都开始交头接耳,陈淑兰的事陈王氏可没少在外面炫耀,大家都是知道她要嫁到镇上去的,据说还是不错的人家。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酒席没办,长辈宾客也没有宴请,这么匆忙就先把人送过去了。 都是同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陈王氏的德行,加上前些日子确实听周家仿佛是要退婚。没先到就把陈家急成这个样子,这么匆忙就紧赶慢赶地把女儿送去了。 这边还在议论,没想到那边果真就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大家都等着看好戏,赶紧让开一条道。 马车果真停在陈家门口就不走了,大家等着看马车上下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陈淑兰和那新姑爷。 好几个妇女还说了几句酸熘熘的话,虽然不耻陈家的做法,但看到这么一辆好的马车到底是眼红嫉妒了。 却没想到,那话刚说完,马车的帘子就掀开了,衣着光鲜的陈淑兰从里面出来,显然也没料到门前会围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手扶住马车的围栏,小心翼翼的,大家看着那一身衣裳,都还在羡慕嫉妒恨,只有萧锦云看到她手腕处不经意露出来的淤青。 还有那明显比往日呆滞的目光,看来昨夜她跟着林老爷也没有享到什么清福。 陈淑兰下了马车,立马有几个婶子围上了,虽然方才说了坏话,可套近乎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心虚。 “哎呀淑兰,你真嫁到镇上去了,这衣服真是……” 有人去摸陈淑兰的衣服,那衣料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大约是那些羡慕嫉妒的眼神,陈淑兰眼里又有些色彩,将那人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拂开。 “婶子你可不要乱摸,这衣服可贵着呢。” “哎我就是……” 那人话没说完,陈淑兰扭着身子就要往院子里走。又被前面一个好事的人拦下,那人的目光一直在马车边逡巡,问:“这新姑爷……怎么还不下车啊?” 也不知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淑兰的脸色刷地便一片惨白,只勉强还能勾起唇角,“他今天有笔重要的声音要谈,迟点过来。” 虽然这么说,但目光却有些躲闪,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提着裙子就要进门去。 第167页 马车刚停下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出来又看到围了这么多人,自然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事。 只是没想到,刚跨进大门,就看到萧锦云站在门口,扬起嘴角对的那抹弧度是她从未见过的妖娆。 第182章:已经走了 剩下的事就不用萧锦云操心了,自有王二壮和那些爱看热闹的人。 萧锦云离开那院子,王二壮本就不是善人,他的安危萧锦云用不着管。更何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陈家也做不出什么太过分的事。 至于最后怎么收场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萧锦云也无心过问。 现在她面临的是另一件更棘手的事。 年节将至,萧家年年都要派人来,可今年派来这些人,却同往年不一样。往年来的不过是来送点东西,确认她这个大小姐还活着。 可是今年来的这些人,却是来接她回去的。 若不是陈家,她或许还没有做这个决定,但是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忽然又有些迷茫。 京都真的就比在这乡下好吗? 萧锦云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好不好都是自己的选择,是一辈子在这乡下同这些人计较鸡毛蒜皮的微末小事,还是选择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如今便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她还有一晚上的时间,那些人催着她走了。说老夫人吩咐,务必在年前将人接到。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无眠,刘奶奶和灵儿姐都已经睡着,萧锦云披了衣服走到门外。隆冬时节,外头的凉意一股一股直往骨头里钻。 萧锦云立了一会儿,只觉思绪纷繁,许多记忆不知怎么都钻进脑子里。可如今再回想,竟觉恍然如一梦。 南柯一梦。 不自觉扯开了嘴角,转身,没察觉刘灵儿竟站在自己身后。 “这边的人也快来了,也不知还能再过几日,我也该要进京了。”她走到萧锦云身旁,瞧着那篱笆围成的墙垣,蹲下来仰头看着天空。 天幕低垂,不见月色,倒是有繁星满天。 刘灵儿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们开始也不信,派人下来查验,我也配合。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该知道的傅大人都给我讲过,他说,剩下的只能靠我自己。” “我也知道只能靠我自己,京都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哪怕是到了那里也不是高枕无忧。傅大人告诉我,尚书府里早已有了嫡妻,嫡长女也另有她人,我此番前去,恐怕要坏了很多人的美梦。” 萧锦云在她身边蹲下来,她对她笑笑,继续道:“我看你现在的处境跟我也差不多,京都这淌水不是那么容易涉足的,日后恐怕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刀山火海,你自己想清楚。” 她只看了萧锦云一眼,又仰起头,看着天上那满天的星子,璀璨若宝石。 夜已经很凉,冷风如刀。 不知隔了多久,萧锦云才开口:“既然知道是刀山火海,灵儿姐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因为命!” 刘灵儿看着天,仿佛是嘆了口气,可语气却坚决果断,她说因为命。 “我是娘捡回来的,从小就被人说命贱,可我不信,同样是人,凭什么我的命就比别人贱。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想同命运抗争,想让别人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比他们活得好的。” 她摇摇头,“可是后来才发现我错了,我信了那个男人的话,以为他真的会带我回去,娶我为妻。可是当我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家里早已有了妻儿老小。我当时年轻气盛,不甘心,也不愿相信他会对我那样,所以自降尊严跟他闹,在他门外寻死觅活。” 脸上的笑意渐渐浮现出来,却分明带着悽惶,“可是直到后来,我也没有见到他一面,却把自己闹成了笑话。锦云,这个世界对女人到底太过刻薄了。我们必须要有所凭藉,出生不够好便凭藉男人。可是你看,男人终究不是个好的凭藉,爱你的时候海誓山盟,一旦不爱了便弃你如敝履。” 这些话刘灵儿大约已经藏在心里很久了,可是她从来没提过,萧锦云也不知道。 可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灵儿姐活得一直比她更明白。 她曾经遇人不淑,所以对男人已经没什么念想,可是这辈子若真只是这样,到底又有几分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 萧锦云在心里问自己:“那么,你又甘心吗?” 两人坐到半夜,也没什么话可说,直到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萧锦云才先开了口:“进去休息吧,明日便要动身,还得回方家一趟。江先生那边我就不去了,灵儿姐见到他,替我向他告个别。” 冷风吹,寒夜星沉。 萧锦云这么说,便是已经做了决定,刘灵儿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一同回了屋。 待到第二日醒,萧锦云已经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珍重。 她们心里都明白,此一别不会太久,不多日便会再见,可是这两个字仍像是承载了千山万水。 珍重。 刘灵儿将字条握在手里,痴痴望着大门外。 萧锦云同意离开,那几个人也不耽搁,在镇上找了马车,即刻就去了县城。 方先生似乎并不惊讶,也没什么话说,只拍拍她的肩:“你自己的决定,不管以后有什么样的后果,都得自己担着。” 萧锦云点头:“我知道。” “去吧。” 方先生像是嘆了口气,可这两个字又像是酝酿多时。萧锦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末了也不过四个字:“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萧锦云点头,“先生的教诲,锦云会时刻记在心里。” 夏青难得一句话没说,只是沉默,沉默得反常,终于一把抱住萧锦云,“萧姐姐,你等我,以后我回来找你的。” “好。” 萧锦云拍着他的背,原本早已控制好的情绪忽然就有些崩塌,眼泪止不住就滚落了下来。 方先生和夏青将她送到大门口,方大娘也出来了,将一个荷包交到她手中,“大娘没什么送你的,听他们说你要走了,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她握着萧锦云的手,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萧锦云明显看到她的眼眶都红了。 分别的时候最是伤感,但似乎也没有别的话了,大家都只是沉默。 出门的时候,萧锦云的目光无意扫到了斜对面,那边的门上竟已经上了锁。 目光多停留了片刻便被方先生察觉了,他的目光也看过去,落在那把锁上,“苏公子已经走了,不过临走前让我跟你说一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萧锦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来,苏公子的家不正是在京都吗? 第183章:京都萧家 几个人行了足有一个多月才到京都,若是骑马自然要快上许多。但萧锦云不会,只是坐马车已经让她不堪疲乏。 但老夫人交待,务必在年前将小姐接回去,时间紧迫。 第168页 从舟山到临州,几人商议之后索性走了水路,水路虽然更慢,但从临州到孝城这一段要近上许多。 若是顺风几日便可到达,再从孝城换成马车继续北上。 如此舟车劳顿,也足足一个多月才到京都。 正抵上年节前一天,巍巍城楼上挂了两只大红的灯笼。城门外的官道旁种着洋洋洒洒地几十株腊梅,凌寒盛放。 进城的出城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便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萧锦云掀开帘子,入眼便是这京畿的繁华,虽未及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的地步,但人头攒动也让她花了眼。 进了城,鼎沸的人声更像是平地炸开的一声惊雷,将尚未缓过神但她拉回了现实。 他们是从正门进的,外城三楼,每楼五门,只有旁边四门是供百姓出入,正中那道门只专供王孙贵胄和天子出行之用。 萧锦云他们的马车便是从正中那道门进的,那时她正打着帘子看车外之景。护卫给守门的将士递上一张刻字的牌,将士接到手里仔细查验,然后作揖还回护卫手中。 “原来是萧家小姐,多有得罪。” 目光朝萧锦云看过来,似有疑惑,但终究只对身后的将士挥了挥手,“放行!” 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此刻一场明显,萧锦云放下帘子闭上眼睛。马车过时,她分明听到身后有人在议。 “传闻萧家小姐个个都有端淑金贵,怎的会这样不懂规矩?” “谁知道,不过看这仪容应该不是萧家嫡长的那位大小姐了,听闻萧家嫡小姐生有倾城之貌。” “那便是姨娘生的了,规矩到底差了些……” 这些议论渐渐远了,萧锦云坐在马车里,虽听得不真切,却也晓得不是什么好话。 萧家大小姐,从前她倒是听沈珩提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萧舒窈——十二岁那年,便已经名冠京都。 时人赞誉“天姿国色,窈窕静好。” 久负盛名的千金小姐,萧锦云远在乡间便已有所耳闻,如今便要见面了,心里反倒平静下来。 来的路上,随行几人便给她介绍过萧家的大概。 名冠京都的是嫡出的长小姐萧舒窈,年十五,在她之上还有一位嫡出的公子,叫萧博远,过了年方到弱冠。 而长房之外,萧锦云那位爹爹萧政海还扶了二房和三房,二房所出唯独一女,取名萧芰兰,年十四。 三房姨太太本事大些,深得萧政海喜爱,也生有一儿一女,儿子萧敬宣,同长房嫡小姐同年。 女儿萧芷兰比二房的萧芰兰晚出生几个月,是他们这辈最小的,年十四,深得萧家老夫人喜爱。 萧锦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她对萧家人没什么感情,也无意刻意讨好。可是日后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人在屋檐下,她只能顺从一些。 就像灵儿姐和方先生说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马车行至萧家门外停下来,萧锦云不敢像在城门外那样掀起帘子,只能从车帘的fèng隙望外瞧。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出去,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 廊檐斗拱,四根大红漆木支撑的大门,又将大门分隔成三扇,中间一扇最大,底下是一色红漆漆出来的额枋,上书:太傅府。 偌大的三个字,龙飞凤舞,流光溢彩。 来的路上萧锦云便听说了,是当今陛下的亲笔。 当真是皇恩浩荡,门楣烜赫。 萧锦云坐在马车里,当真一时不该作何反应。这些年她听说过,也想像过,朱门贵族该是何种模样。 可是真正到了京都才知,原来自己的想像竟如此贫乏。 陈家算什么,杜家又算什么,让握紧了拳头,看着马车从旁边的侧门驶入,不知拐过一条多长的甬道,终于停下来。 有人站在马车外,恭请她下车。 是个女人的声音,萧锦云抬手去掀帘子,外面却有人先她一步已经把帘子打了起来。她小心地走出去,马车底下已经放好凳子。 又是方才那个女声,道:“小姐请下车。” 萧锦云这才看侍立两旁的婢女,皆是一色的青衣长裙,只有为首的一个,穿着天青色素梅绢丝的长裙,鬓髮严整,垂手而立。 方才那些话便是她说的,虽看不清那张面孔,但听声音也不过二十左右。站在那里八风不动,倒是有几分老成稳重。 很久以后萧锦云想起这一天,都还记得,那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日头,天空碧色如洗,万里无云。 她下了马车又上了步撵,由前后两个人抬着,走过曲折的迴廊,垂花的月亮门洞,石桥流水,垂柳湖堤。 最后停在一处庭院外,庭前上书:云深院。 下人说:“到了,请小姐下轿。” 按照方才下马车的顺序,萧锦云又从步撵上下来,然后被人领进院里。 穿过前院后面有一座院子,进去便能看到不远处的莲池。虽已是莲叶衰败的季节,但整座池子由下人打理的十分干净。 跟整座院子的布局相得益彰。 萧锦云由婢女引着转过几条小径,就到了一座阁楼上,婢女们不再往前走,只立在阁楼前,垂手低头:“老夫人就在里面,已经通传过了,小姐且进去吧。” 说这话旁边便有人为她打开了帘子,萧锦云左右瞧了一番,没人再说话,她也只好走了进去。 方才的几个婢女都不再跟着,唯独那个穿天青色长裙的领头婢女在前头引路。 方进了正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清脆的嬉笑,黄莺一样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撒娇。 也不过笑了几声,便拿帕子捂了嘴,道:“我就知道祖母还是最疼我的,不过这玉镯子既然是宫里太后赏赐的,那必定是好东西了,孙女也是万万不敢接受的。” 接着传来一个老人慈祥的声音:“给你你就拿着,你大姐二姐也都有,一会儿我让人给她们送过去。” 老人都这样说了,那姑娘也不再推辞,便欢喜地收手里,“多谢祖母。” 老人还要说什么,忽然外面有人报:“小姐接回过了。” 里面的声音像是迟疑了片刻,才道:“快,请进来。”从这章开始,锦云开始回到京都了,因为牵扯到的事情比较多,而且刚回去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小心翼翼,所以不会那么快捲入案件中,但是慢慢的,她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还有灵儿姐,也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看两人如何联手在京都搅起风云吧。 第184章:深宅大院 这是萧锦云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位祖母,头髮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第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得亲切十足。 萧锦云想到方大娘,又想到刘奶奶,不知道今后的岁月,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两位老人。 她有些侷促,但还是在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她不知道该喊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直直地站在那里。 第169页 直到那位老人站起来,大约是有些激动,她的整个身子都有些摇晃,旁边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她却摆摆手,只拄着自己手里的拐杖朝萧锦云走来,停在她面前,嘴唇有些颤抖,终于将话完整地问出口:“你就是我的孙女锦云!” 她的手扶住萧锦云,有些微微的颤抖,后面的丫鬟脸色都有些担忧,但也不敢上前,萧锦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没有同人这般亲近过,哪怕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还有个祖母,但也不过是在印象里有这么个词彙。 如今就这样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倒让她觉得恍然如梦。 那个穿天青色长裙的丫鬟上前来,轻声在她耳边嘱咐:“快叫祖母啊!” 萧锦云愣了下,似乎是要张嘴,但终究没有张开。她觉得那声音穿过肺部再穿过喉咙,下一刻就要破口而出。 可是终究没能破出来,她咽了口唾沫,又将那些音节全都咽了下去。 祖母…… 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词,她只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位老人。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午后的阳光穿过纱窗,又穿过纱窗后青山绿水的屏风。 阁楼里一时静极,只有阳光里那些细小的尘沙乱舞。 有那么一瞬间,萧锦云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了,她看着面前这个老人,而老人也仰头看着她那双眼睛。 四目相对,都不再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剎,或许是很久,她已经分不清时光的时候,老人忽然开口:“像,这双眼睛,就像当年她的母亲。” 她终于放开萧锦云,丫鬟上来扶住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千里迢迢地回来,还没休息就先来了我这里,也难为你了。” 那语气里像是带着无尽的嘆息,又像有些淡淡的失望。 但也只是对着丫鬟问道:“小姐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吧,你们先带小姐过去休息,该交代的该安排的,都好好跟小姐说一说。” 目光扫过那个天青色衣裙的婢女,道:“绿衣你在我身边也这么多年了,算是我信得过的人,往后你便跟着小姐,再从丫鬟婆子里选两个得力的,照顾小姐的起居。” 那个叫绿衣的婢女福身盈盈一拜,“是。” 绿衣要带萧锦云下去,老夫人忽然又叫住她们,道:“这位是你三姨娘生的妹妹,叫芷兰,你们两姐妹岁数相差也不大,日后多多走动。芷兰这丫头,性子虽活泼些,但规矩也是懂的,你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多问问她。” 萧锦云仍站在那里,双手握住袖口没有说话。 芷兰却已经站到老夫人面前,盈盈一拜,“祖母的话,芷兰记住了,姐姐刚回府难免有些规矩不懂,芷兰一定会好好跟姐姐交流的。” 冲着老夫人浅浅一笑,转过头看萧锦云的目光,却分明带上了几分鄙夷。 萧锦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见身边绿衣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朝老夫人摆了摆手,带着她告退离开。 萧锦云也学着绿衣的样子行了个礼,也不知老夫人到底看到没有。 走出阁楼,绿衣领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边跟她说:“这是府里的后园,连着老夫人的云深院。老夫人最爱这幽静的景致,大人为了尽孝,便在园中修了这座阁楼,阁楼最顶层有个眺望台,能将整座院子的美景尽收眼底。” 又指着他们要出去的方向,“这边是西门,方才我们进院子那是东门,便是老夫人那座云深院的后门。” 萧锦云跟着她一路从西门出去,西门外面连着两条抄手游廊,往前走像是两座宅子的墙垣,再走不远,左手边的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门。 绿衣带着她进去,“这是菡萏院的后门,往后小姐便住在这院里。” 萧锦云跟着她走进去,又熟悉了一番地形,院子不算大,正门进来有座影壁,上书“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萧锦云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抬头看着那顶上那飞檐翘角,看着青砖碧瓦的屋顶下,檐口精工刻画的吉祥云纹,和那个倒着的浅浅的“福”字。 后来她听下人说,这院子在她来之前,已经空了很久。院子的由来,只有在这座府里年生长的老嬷嬷才能说出些一二,但是每每提及也讳莫如深到底不愿开口。 第二日便是除夕,除夕夜原本是守岁的,但偏今年帝后在宫中宴请群臣命妇,萧家是随先帝过来的,虽然上一辈司空的封号没能世袭,但如今也承蒙皇恩,封了太子太傅。 从一品的位置,不可谓不是位高权重,宫中摆宴自然少不了要送来帖子的。 萧家如今正房的夫人,也深的皇后喜爱,其父当年官拜尚书右僕射,如今逝世其长兄又接替了这个位置。 至于她本人,虽只是庶出,但嫁到萧家,妻凭夫贵,也封了二品诰命夫人。 萧锦云回去当日因为旅途舟车劳顿,得老夫人的特许,只去了云深院行礼。长房夫人那边还不曾去过,晚饭也没有去饭堂。 虽然有老夫人恩准,绿衣还是忍不住担忧。 等晚间萧锦云休息得差不多了,丫鬟也送来了饭菜,绿衣布完菜就站在边上。萧锦云不习惯别人看着自己吃,便招唿绿衣一起坐下来。 绿衣这才寻到了间隙,恭敬道:“奴婢只是府里的下人,没有资格入席。下人有下人吃饭的地方和时间,任何人都不得越矩。”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低着头,并不曾看萧锦云一眼。这些规矩萧锦云仿佛隐约也知道,从前从书上看来的,或者江先生跟她提过。 但是她也只是隐约有些概念,却无法想像那些规矩真的被执行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 许是久了没听到萧锦云的回答,绿衣又道:“小姐刚回府上,还有许多东西不熟悉,但是老夫人既然把绿衣赐给了小姐,那绿衣就必定要对小姐照料周到。” 萧锦云想了想,问:“那你要怎么照料我?” 绿衣那些话说得委婉,但她也晓得其中的意思。她是乡下来的粗鄙丫头,自然不懂府里的规矩。 既然如此,绿衣教她也是名正言顺的。更何况,老夫人把绿衣拨给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第185章:明日宫宴 绿衣大约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一句,从进府到现在也不曾说过几句话的小姐,竟忽然有了自己的姿态。 绿衣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没将这个小姐看明白。 但既然是小姐,她也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绿衣是下人,照料小姐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明日宫宴陛下和娘娘都钦点了萧家嫡长女,小姐必当出席。届时宴上都是朝中老臣及其眷属,老夫人的意思,让奴婢照料小姐,若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向奴婢发问。” 绿衣的双手扣在一起,规整地放在胸前。 萧锦云微微拧起眉,有所疑问:“什么宫宴,你是说皇宫吗?陛下和娘娘是指的皇上和皇后娘娘吗?” 第170页 萧锦云这些问题问得唐突,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本就是乡下来的丫头,此时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惊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况且只有绿衣和她,不管绿衣心里怎么想,总不至于对她不敬。 她看着绿衣走上前一步,道:“明日除夕,陛下在宫中摆了宫宴,老爷夫人和嫡出的小姐公子都得去的。” “那我……” “您也是嫡出的小姐。” 绿衣抬起头,面色沉肃。四目相对,萧锦云有些恍惚,方才那些话她明明觉得绿衣是话里有话,并不把她这位小姐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她也是嫡出的小姐! 她以为,这么多年萧家人早忘了。她也不过是当初听沈珩提到,才略知一二,当年萧陈氏——也就是自己死去的娘,下葬的时候并没有被贬斥,也没有受到陈家的牵连,仍是以正夫人之礼葬入陈家祖坟的。 而温夫人当初不过是姨娘,后来才被扶正的。 所以她也该是正经陈家嫡出的小姐,且这个称唿该比如今正房那位小姐还要明正言顺才是。 在陈家的第一餐饭,对萧锦云而言虽已是珍馐美味,但她舟车劳累多日,那股劲儿一时半会儿换不过来,到底也没吃下几口。 下人来撤了桌上的杯盘,绿衣还是没走,萧锦云站起来,学着她的模样将手放在胸前,朝她鞠了一躬。 “日后有许多事,还需要姑娘多多指教。” 绿衣连忙扶住她,“小姐这是折煞奴婢了,这么重的礼,奴婢可万万受不起。” 虽然这样说,绿衣眼里却没有多少惊惶,只多看了萧锦云一眼,眼中的神色微微一变,道:“照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小姐不必说谢,奴婢也受不起。不过,奴婢也在老夫人身边好几年了,既然老夫人将奴婢拨给了小姐,自然有她的用意。” 萧锦云不敢再有多的想法,她对绿衣的印象不算很好,可方才她说她是嫡小姐的时候,萧锦云就知道,她对自己大约是没有偏见的。 所以她也愿意跟她示好,道:“我明白,老夫人用心良苦,我初来乍到,日后在这府里还要仰仗姑娘。” 绿衣松开她,退回去两步,又是谦恭的模样,“明日便是宫宴的日子,时间不多了,今夜恐怕要委屈小姐。” “我明白。” 萧锦云点头,似看到绿衣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不过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当晚萧锦云彻夜未眠,绿衣也没有。高墙深院里的规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哪怕学了也不过依葫芦画瓢,没有深入到骨子里。 可是明日就要进宫面圣,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萧锦云一直学到四更鸡鸣,绿衣才退出去让她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又交待,除夕当日城内定国寺有庙会,照例,老夫人是要去庙里为府上祈福的。 虽然只是这么交待一句,但绿衣的意思却很明白。老夫人去祈福,未必阖府都要跟着去,但这府里的许多事到底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她刚回府上,该跟谁亲近心里也要有个数。 只是萧锦云不明白,这到底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绿衣对她的提点。 困极了累极了,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绿衣退出去给她拉上门,门外守夜的小丫鬟拿了披风过来,绿衣接在手里,她虽也是府里的丫鬟,但早已升为一等,且常年伺候在老夫人身边,地位自然与别人不同些。 现在菡萏院这边已经差不多按照老夫人的吩咐交待妥帖了,她抬头看看天色,睡觉已经来不及了,今日要随老夫人去敬香祈福。 若是睡下,起来还要梳洗打扮,耽搁了时辰怕老夫人怪罪。 绿衣做事向来妥帖,便打起精神,提了一盏灯笼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今日起得早,不过半小时就传唤丫鬟梳头洗漱。绿衣走进去,从丫鬟手里接过篦子,一缕一缕轻轻给老夫人梳头。 老夫人从镜中瞧着她,道:“把你拨给小姐,日后你便尽心照料小姐,我这边若没有什么事,也不必过来了。” 绿衣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答:“是。” 老夫人又道:“你也不要觉得我疏离你,小姐刚回来,又是要去宫里的,虽然有许多变数,但最后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且小姐在乡下这么多年……” 顿了顿,继续道:“这府上的大权,如今都交到夫人手里,可我毕竟还活着。” 绿衣赶紧行了个礼:“奴婢怎敢责怪老夫人,您的良苦用心奴婢又怎敢不知?” 老夫人闭目,仿佛是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这府上我信得过的人不多,只有让你去,我才放心。” “奴婢明白。” “对了。”沉默片刻,老夫人睁开眼睛,问,“瞧你这模样昨夜当时一夜未睡了,小姐那边怎样了?” 绿衣垂目,不敢稍有隐瞒,一一禀报:“小姐很聪明,礼仪礼节一点就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且乡下那种地方,小姐竟然也是上过学堂识过字的,性子也温和。” 绿衣忽然想起,吃饭的时候,萧锦云反问的那一句,分明带着锋芒。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来。 只接着道:“只要有底子,日后教导起来也不难。” 老夫人点头:“规矩都是死的,再难又能有多难。但肯不肯谦虚受教却是很重要的,这丫头,身上有股野性。” 绿衣勐地抬起头,从镜中与老夫人四目相对,又垂下去继续梳理老夫人的头髮,娓娓道:“小姐倒是不摆什么架子,跟我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不过人情世故上,到底是差了些。” 老夫人没说话,摆摆手让她将手里的活儿交给旁边的丫鬟,才缓缓念道:“人情世故……” 目光望向镜子里,像是看着自己,又像是看到更远的地方,“有没有那个福分,看她自己的悟性吧。” 绿衣侍立在旁,老夫人挥挥手,“你也下去睡会儿吧,躺一下也好,今儿个还有的忙。” “是。” 绿衣行礼告退,又被老夫人叫住:“以后小姐那边你多费心,有什么情况我这边也不用瞒着,是好是坏照实说,她是小姐,可总还是这府上的人。” 第186章:穷酸小姐 萧锦云躺下才不过一忽儿的功夫,仿佛是闭上眼睛,便有人来敲门了,“小姐,该起床梳洗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朦胧间,看到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从外面进来。 昨日吃饭的时候萧锦云是见过她们的,一个叫琼枝,一个叫琼玉。两人年纪都不大,跟萧锦云一般,但已经是府里的二等丫鬟。 是绿衣从前院的丫鬟里挑过来的,剩下的三等丫鬟便是些使粗的,这菡萏院里也拨过来好几个。 琼枝先进来,叫一声小姐,那声音莺啼婉转,引得萧锦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第171页 琼枝见萧锦云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将铜盆端过来,伺候她洗漱。琼玉负责给她梳头,梳好了握住最后一绺收尾的发梢却发了愁,跟琼枝交换一下眼色。 琼枝心领神会,端着水道:“我再去换一道水进来,一会儿上妆的时候得用。”说完便告退出去了。 但琼玉却迟迟站在那里,眼神不时往外瞧。萧锦云从镜子里看到,便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小姐这头髮长得可真好。” 说着又低下头侍弄萧锦云的头髮,萧锦云只是笑笑,她自小长在陈家,没过一顿好吃好喝的,营养不良,头髮能好到哪里去。 可琼玉既然不想说,她便也不问。大户人家规矩多,她初来乍到,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安,几分忌惮。 屋里一时静极,萧锦云只看着镜中那个自己,她是未出嫁的女子,不必梳那么严整的髮髻,琼玉便给她梳了一个当下京都贵族小姐里面都比较流行的发氏。 琼玉手巧,梳得极是好看,萧锦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问:“这叫什么名字呀?” 琼玉一笑,两颊出便浮现出浅浅的梨涡,“这叫百合髻,小姐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奴婢便换一个。” 她虽然模样算不上绝色,但好在端庄周正,加上那两个梨涡,又有了一番别样的玲珑。 萧锦云心里莫名便生出几分好感,但她不敢确定此时的好感作不作数,到底才到府里,现在的一切都还下不得结论。 她只摇摇头,笑:“听说今早老夫人要去庙里上香,既然是去见菩萨,那最重要的便是诚意,别的也不需要太在意,别耽误了时辰才好。” 萧锦云说话的语速并平时也慢了不少,这是昨晚绿衣教给她的,千金小姐少不得要庄重,不能轻狂。 萧锦云虽然都记着,但心里却并不能完全遵循,如今她也是这府上的小姐了,可若是他们知道她那时是如何蝇营狗苟,在乡下跟人斗嘴打架,在宝香楼那些男人女人堆里穿梭,不知要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就这样吧,我看着挺好的。” 琼玉似乎是答了一声,但是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往外面瞧。 “怎么了?” 萧锦云从她的神色里捕捉到一丝焦急,琼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这时琼枝却推门进来了。 见到琼玉焦急的眼神,她也着急,道:“还没送来呢,绿衣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昨日我去南院那边听到有人说,这府里首饰衣服用度都是有定数的,小姐忽然回来,夫人那边一时没有准备,不知道今日能不能……” “别胡说,小姐回来是老爷和老夫人早交待下来的。”琼玉打断她。 今年十七,比琼枝大一岁,自然也能教训她。 琼枝却不服,“可是那些人就是这么说的,我本来想提前去把首饰衣服领来的,想到今天一早小姐这边就要用,可她们就这么跟我说的,还说夫人正在想办法,今早上一定能送来,但都这会儿了……” 琼枝那声音好听嘴也快,也不管是不是当着萧锦云的面,什么话都往外说。说着还往外张望,琼玉脸色却不好看,道:“既然夫人这么说了,定然是心里有数,况且这是老夫人交待下去的,绿衣姐姐可还在这边呢!” 绿衣是管他们的,府里最忌讳下人背后议论主子的事,琼枝撇撇嘴,知道琼玉这么说是在给她提醒,也就不搭话了。 萧锦云也没说话,只听着两人的对话,屋里安静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看着窗外破晓的天已经完全大亮了。 这边因为小姐梳洗的事宜一直耽搁着,便耽搁了传早饭的时辰。 琼枝性子急些,眼看着要跺脚了。琼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沉不住气。 还是没有人来,绿衣也没有过来,萧锦云便知道,这其中定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这深宅大院的规矩她懂得不多,可在乡下的时候,人心也见得不少。 她从梳妆檯上拿起自己原来那个扁方,交到琼玉手里,“就用这个吧。” “这,可是……” “就用这个。” 她知道自己是乡下来的,如今是寄人篱下,也不愿多生事端,可是在乡下的时候她便知道,一味的退让换不来同情,只会是变本加厉。 更何况,她要的也不是同情。 因着这日的祈福是自愿的,老夫人也没让人去通知。萧锦云也不着急,洗漱完毕才让琼枝去前院瞧着,老夫人何时出发来通知她。 哪知琼枝前脚跑出去,后脚就回来了,匆匆忙忙向她禀报,“老夫人并众位公子小姐都已经走了。” 萧锦云自己算着时辰,昨日绿衣给她提过,故作慌张道:“走了?这么早就走了,这、这可怎么办?绿衣呢?” “不知道。”琼枝摇头,“今日一早并不曾跟绿衣姐姐打过照面。”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萧锦云手足无措的模样,引得琼枝也慌了神,倒是琼玉稍稍镇定些,道:“小姐不必着急,我们这就去找绿衣姐姐,她是伺候小姐的,小姐没走她应该也还在府上。” 萧锦云连忙点头,“是、是,去找绿衣,你们俩都去吧,这可怎么办才好!” 琼枝和琼玉都被打发出去了,她才收起眼里的惊慌,找出自己带来的衣服换上,走出了房门。 第187章:偷跑出府 这太傅府可真大,花廊雕拱,前院后园,萧锦云乡下这身衣服,连这府里的丫鬟都不如。 她找不到大门,只能一路问出去。但总能听到身后有几个窃窃私语,“听说这就是刚回来的小姐,从小就是在乡下长大的。” “她这是要干什么呀?” “谁知道,这样出去丢的可不是在太傅府的脸啊。”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了,萧锦云也不在意,如今阖府上下,能有几个是把她当小姐的。 萧锦云问了大门也不急着出去,她先跑出来不过是不能让绿衣见到她的面。可是那么多丫鬟下人都看到了,肯定有人会去通报管家。 果真不一会儿,管家就在一条迴廊上找到了她。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呀?” 昨夜绿衣教她规矩的时候,便把府里该提的人都跟她提了,萧锦云也知道这个管家,姓钱。 倒是个不错的姓,不过萧锦云没想到,钱管家竟是个女的。 她坐在走廊的围栏上,仰头看着钱管家,露出两排小小白白的牙齿,偏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钱管家吧?” 纯粹的笑容,天真的面孔,管家心里舒了口气,道:“是啊,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呀,我听下人说,您这是要出门?” “是啊!”萧锦云站起来,仍旧在笑,“还得麻烦你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听说老夫人他们都去了定国寺,我也不晓得过去的路。” 第172页 “这……” 管家看起来有几分为难,旋即却道,“小姐昨日才回来,还是在府上多休息一下吧。老夫人那边,有夫人和小姐陪着……” “哦。” 萧锦云又坐下,双手撑在身侧的围栏上,“原来在钱管家心里,我不是这府上的小姐。”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语气已和先前不同,只是仍在笑着,钱管家看着那张脸,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那么一失神的功夫,萧锦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站起来了,“既然管家不给我准备马车,那我便自己去找老夫人,可是这平安城这么大,我可是头回来呢!” 京都便叫平安城,萧锦云绕过管家就要走。 “我这就让人去给小姐备车。” “好,谢谢了。” 萧锦云停下脚步,有恢復了那澄澈清明的笑容。 萧家所有东西都是分规格的,小姐的马车也不会例外,最好的自然是嫡长小姐的,这些是昨晚萧锦云听绿衣讲的。 可是她还不知道什么样的便算是规格上乘,管家给她备的马车已算十分奢华,她也不多计较,乘了马车走了。 管家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回去,立马吩咐心柳将夫人准备的衣裙首饰送到了菡萏院。 心柳是南院夫人手里做事的,是个极精明的丫头,领了管家的命一刻也不敢耽搁。正要走,管家又叫住她:“送去给院里的小丫鬟便是,避开绿衣。” 心柳的脚步顿住,仿佛有一瞬间的沉思,但很快便明了,点头告退了。 钱管家眉头上的皱纹稍稍舒缓一些,但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不过是位乡下来的丫头,能有什么见识,我倒想看看她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是昨日夫人扣下那些衣服首饰时说的话,可今日钱管家瞧着这位新回来的小姐,心里却有了些隐隐的不安。 萧家的下人识路,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定国寺。 定国寺是皇家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来来往往香客众多,可到了今日香客们却大多只在山下的寺庙上香。 山腰上的的小寺院早清理得干干净净,能进来的也都是非富即贵。 萧锦云一路往山腰去,人群已经渐渐稀少。山底到山腰不算高,但是山路故意修得蜿蜒,据说一路走上去共有九百九十九道青石板铺成。 佛家讲究“禅”,讲究机缘,萧锦云不懂,但从山脚一路上去,雾气还是没有化开,只听得钟声从前方的薄雾里传来,一声一声,像悬浮在半空中,又像隐在这天地间。 萧锦云从小到大没去过寺庙,也没有烧过香拜过佛,所以算不得虔诚的人,可那钟声却穿透薄雾,声声入耳。 让她那颗悬在空中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来。 她想到小时候,自己做过的梦,梦到一个女人,自己叫她娘亲。大约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快乐过的。 带她来的马车夫被她挡在了山下,这一路人不多,都离得很远,隔着雾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山间便只剩下自己。 终于到了山腰,上面的寺庙不及下面的宽敞,却仍占了整个半山腰,且更加庄严恢弘。 前院进去往里走不院便是大殿,萧锦云还没进去便能一眼能看到大殿内的佛像,面目慈祥,宝相庄严。 有小沙弥立在前院门口,见萧锦云要进来,走过来抬手挡了挡,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上香请回山下。” “我是来找人的。” 萧锦云一身简陋的乡下人打扮,但语气却并不慌张,倒有些不卑不亢,让那小沙弥不自觉抬起头来。 过了片刻,才问:“请问,姑娘要找的是?” “太傅府萧家。”萧锦云仍旧诚恳,“听说萧家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一大早就来拜佛上香,我原本……” 小沙弥又朝她作了个揖,“施主若找的不是寺里的人,还是请回吧。今日来寺里的都是上香祈福的,施主若是找人,不该来这个地方。” “我也是来上香祈福的,不过,我要先找到老夫人。”萧锦云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麻烦,转念又道,“我跟老夫人原本是一起来的,不过山下人多走散了。” 佛门之前不该撒谎,可萧锦云的信仰大约不深,似乎也没有觉得罪孽深重。 小沙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似乎并不相信,正要说什么,这时山下又跑上来一个小沙弥,停在山门前,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 守在山门口那个小沙弥过去扶住他,上来那个小沙弥摆摆手,“快、快去通知师父,娘娘的銮驾已经到山下,这会儿该要上来了。” “哪个娘娘?” 守山门的小沙弥还有些迷惑,被上来那人拍了下脑袋,“昨日不是通知过了吗,是婕妤娘娘,陆婕妤。” 被打的人恍然大悟,丢下一句:“那你帮我守着门,我去禀报师父。”说完就拔腿跑了。 萧锦云站在那里进退不是,那小沙弥不若先前那位脾气好,将她的穿着打扮上下打量了几遍,挥挥手,“上香拜佛下面去,这上面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萧锦云本还要说什么,这时听到那曲折蜿蜒的山路上传来一声:“娘娘下轿,接驾。”划破山雾。 那小沙弥再也顾不得许多,将萧锦云推到了旁边。 第188章:苏三皇子 萧锦云以为事多大的阵仗,被小沙弥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小沙弥也无心理会她,赶紧朝着山路上迎过去。 萧锦云也伸着脖子张望。 好片刻功夫,才见两个人走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之后便是一顶轿子。山路有些窄,最多只容三个人并排通过,所以轿子是特别设计的。 由四个轿夫抬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 小沙弥知道轿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赶紧跪在地上迎驾。那轿子也没挺一下,抬上来便抬进了寺院。 小沙弥还是一动不动,萧锦云走过来提醒他,“已经走了。” 他抬起头,见是萧锦云,勐地跳起来,“你怎么还没走,知不知道轿子里的是什么人,冲撞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我不进去了,我在这外面等行不行?”萧锦云说着真的就势找了块石头坐下。 “嘿你这人……” 小沙弥想上前,但又不敢去拉她,只悻悻道:“你要是等人就去山下等,你等的人怎么可能来这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又将萧锦云浑身上下都打量一遍,小沙弥挥挥手,“快走吧走吧,下山去,只要你虔诚向佛,在哪里都一样。” “是吗?” 轻轻的两个字,萧锦云已不欲与他争辩,她的确是来等人的,但是没必要惹是生非。 但小沙弥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不高兴了,正好山门外立了一把扫帚,拿过来就要赶人。 第173页 萧锦云站起来,“你干什么?” “这地脏了我扫一扫,你要是受不了就快下山去,再不去一会儿你要找的人就走了。” “是吗?” 萧锦云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听到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干什么呢,怎么寺门外弄得乌烟瘴气的。” 声音甫一传进萧锦云的耳朵里,让她没忍住浑身一个激灵。小沙弥的眼睛穿过她一眼就望到山路的尽头。 一位锦衣公子刚巧走上来,走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佩剑的侍卫。小沙弥在这寺里也有两年了,虽没见过这位公子,也知道这样的穿着打扮定非常人。 更何况,今天这日子,除了几个不开眼的,谁还敢上半山腰来。 赶紧迎上去,“阿弥陀佛,施主是来上香的吗?请问施主府上是……” 话还没问完,就见那锦衣公子的目光已经看到自己身后,仿佛是不敢相信,但也不过剎那,开口已十分平静,问:“怎么是你?” 萧锦云想过无数次和沈珩相遇的场景,可是偏偏没想过是这样。他仍是一袭月白的锦衣,站在那里已是翩翩公子。 而她也是同样的落魄,当日今时,转换了时间转换了地点,可他还是他,而她也还是她。 “沈……” 她动了动唇,才想起来,他原本不姓沈,姓什么来着,她朝他走过去,收起所有的兴奋和惊讶,也收起所有的锋芒和自卑。 只让语气尽量平和,叫了一声:“苏公子。” 他点头,仿佛当日,轻轻一笑:“早知道你会来,可没想到这么快。”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萧锦云仰头看着他,天光从他头顶洒下,她又想起他们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骑在马背上,而她被赶出家门。 “你是来上香的吗?” 似乎没什么说的,她只好没话找话。 但他指指寺里,“我娘在里面,我来等他。” 她笑,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调侃:“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 他负手而立,摇摇头:“我一年里能陪她的时间也不多,趁着年节,正好多陪陪她。”转念又问,“对了,你是来上香的吗?” 只是随口一句,他对萧锦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萧锦云只觉得侷促,笑笑:“我是来找人的。”目光撇过那小沙弥,小沙弥已经愣在一边,大约是没想到,萧锦云竟然会认识这位公子。 “这山上的寺院,今日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沈珩还没开口,身旁那个侍卫已经先开了口,是青云。萧锦云还记得他,也认得这声音。方才她便是听了这个声音,才下意识转过头的。 萧锦云没有要争辩的意思,也没有解释,只忽然想起什么,道:“认识这么久,只知道你姓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少卿。” 他笑,对于先前骗了她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歉疚。只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萧锦云:“一起进去吧。” 萧锦云朝旁边的小沙弥看过去,小沙弥脸上有挂不住的尴尬,可是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往里,萧锦云似乎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听说苏是国姓,京都姓苏的很多吗?” 苏少卿转过头,目光正落在她的眼里,像是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出什么波澜。 从前他也这样看过她,可那时她心里还没有那些多余的情愫。若是心地坦荡,又何惧人看? 可现在萧锦云却忽觉有些慌张,只作不经意将视线挪开,又解释道:“你走以后我又遇到过一位公子,也是京都人士,姓苏。” 她不看他的目光,继续道:“对了,他似乎跟傅大人也认识,或许你们也是认识的。” “哦?” 这么一个音节的疑问,苏少卿的声音只是淡淡的,仿佛没什么好奇,也不去问那个人叫什么。 萧锦云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正好此时已经到了大殿。 “要去上香吗?” 他转过头来。 萧锦云抬起头,正瞧见大殿正中那尊佛像,面目慈善,金碧辉煌。 萧锦云没有再往里走,只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都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可是世上的人还是有等级优劣之分,可见佛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照料到的。” 嘴角忽然掀起,勾出一抹俏皮的笑:“既然这么多年,佛祖都没有记起过我,我也不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你这话,乍一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苏少卿也笑,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他们便绕过大殿继续往后面走。 “人人都拜佛,佛祖未必人人都能照应到,但也未必人人都心诚。”他低头看萧锦云,“许多人都是临时抱佛脚,未必真的虔诚,可是走投无路了总要有个寄託。” 萧锦云思忖着这番话,点头,“不过我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苏公子也没有进去上香,想必也没有到那一步。” 这话让苏少卿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看着她,眼里仿佛流过一丝疑惑,但又抬眼望向前方,“你说得对。” 第189章:被人嘲笑 两人走了一路,苏少卿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萧锦云却遇到了老夫人一行。 老夫人见到她,似乎有些吃惊,又看向她旁边的锦衣公子,和他身边的侍卫,愣了一下,赶紧躬身行礼。 “老身见过三皇子殿下。” 这么一拜,身后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只有离老夫人身边最近的夫人没有跪下去,但也恭敬地行了个礼。 萧锦云没见过那妇人,但那一席华贵的刻丝泥金银如意纹锦衣,外面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上是孔雀尾鎏金点翠簪,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一眼看过去便已将身份猜到了一二,更何况昨晚她还挺绿衣提起过,如今太傅府的老夫人,是当年先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而那位大夫人,也有当年皇上的册封,虽不及当年老夫人,但也是二品的诰命夫人了。 有如此荣宠加身,除皇上和宫妃以外,其他皇亲皇子,见面皆可不必行跪拜之礼。 可萧锦云却没有料到,她身边这位,竟然是当朝三皇子。 苏少卿、苏少卿…… 她想到他许是一位达官显贵的公子,甚至皇亲国戚,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皇子。一时愣在那里,只看着他。 直到老夫人呵斥一声:“还不快跪下!” 她才反应过来,“砰”地一声跪倒地上。许是带着被欺骗的屈辱,或者是赌气,这一下她跪地特别重。 膝盖上的疼痛传来,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滚出眼眶,但终究只是憋了回去。 他是皇子,原来他是皇子。 只是,她终究是从别人那里才知道的。 第174页 天子脚下,萧家的人大约是见惯了皇亲贵胄,也并没有讶异和惊慌,所有人都只是从容行礼,跪拜如仪。 惊慌的只有她一个人。 而他只是轻轻一抬手,“都起来吧。”又亲自去扶老夫人,“老夫人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来这寺庙,便都是来烧香拜佛的凡俗之人,佛祖面前,我怎当得起老夫人如此大礼。” “殿下这真是折煞老身了。” 不过都是客套的话,苏少卿没有多留,跟老夫人和萧家当家的夫人都叙过话以后,便离开了。 临走又负手看向萧锦云,眼里仍是一派从容,没有任何情绪,转向老夫人:“昨日便听说,府上添了喜事,没想到是接回这么一位玲珑剔透的小姐,还要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又给萧锦云使了个眼色,萧锦云又要跪下去,“殿下过奖了。” 被苏少卿抬手扶住,“小姐不必多礼。” 四目相对,萧锦云仿佛看到那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但不过一剎,他已放开她告辞离去。 萧家的人目送三皇子走远,丫鬟才干净扶住老夫人,老夫人上前一步,看着萧锦云,不提三皇子的事,只问:“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门了?还是一个人,你的丫鬟呢?绿衣呢?” “回老夫人。” 萧锦云也不怕膝盖疼,只唯唯诺诺又跪了下去,“绿衣昨夜告诉我,今日老夫人要来寺里烧香祈福,我……” “谁让你叫我老夫人的?” 萧锦云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她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眼里都是慌张,“老夫人恕罪,我……绿衣说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我不能乱说话,我不知道……” 又朝地上磕了一个头,老夫人的眉已经拧成一团,所有人都不说话,等着看戏,大夫人走上前,扶住老夫人。 “娘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锦云初来府上,不知府里的规矩,回头让下人好好教教她便是。” “就是就是,”那黄莺一样的嗓子一开口,就将萧锦云吸引了过去。插话这位小姐萧锦云昨日是见过的,后来也听绿衣提过,便是三房最小的一位小姐,名唤萧芷兰。 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孙女。 这时候也只有她敢插大夫人的话了,走到另一边,同样扶住老夫人,笑得花儿一样甜:“姐姐刚从乡下回来,乡下不讲规矩,不懂这些也是人之常情,祖母您的身子可是最要紧的,可不要为这种小事气到您的身子。”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像是宽慰,看向萧锦云的目光也缓和了几分,道:“你先起来吧,祖母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回了家就是一家人,既然你是家里的小姐,就该称我一声祖母。” 说着竟将手身过来,萧锦云脸上都是怯畏,半晌才扶住那只手,站起来,自然不敢用力,只屏住了唿吸站在老夫人面前。 “你不要害怕,这里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正好你昨日没有见过,今日既然遇到,便先把礼行了。” 先从大夫人开始,老夫人介绍完让萧锦云行礼,萧锦云的膝盖刚要弯曲,便被大夫人扶住:“什么行礼不行礼的,都是虚的,一家人咱不讲这些。” 又转回去扶住老夫人,“不过,娘在这里也站了这么久,可别累坏了身子,先去禅房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人倒是精明,萧锦云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老夫人似乎也并没有要追究下去的意思。 萧锦云心里难免有点着急,若是这般走了,那今日她便算是白来了。 或许老夫人不怪罪,她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这般出来丢了萧家的脸,可是从今以后,她难免就再难逃脱乡下来的这个身份了。 原本事情如她的料想,不必这么复杂的,可是在京都她是初来乍到,也太轻视这些深宅大院的女人。 他们都是读过书有见识的,自然不是陈王氏、陈淑兰能企及的。 眼见着老夫人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要走了,这时迎面又走来几个人。瞧那穿着打扮,仍是贵太太的模样。 其中一人尤为慡利,眼睛也毒辣,走过来目光就放在萧锦云身上,“这不是萧老夫人吗,真是巧了,咦,你们也是一家上下都来上香啦!”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萧锦云,掩嘴一笑,“哟,这个是谁呀,这衣服……” 故意皱起眉头,“这萧家现在什么样的丫鬟都能伺候老夫人了吗?还是这是时下京都的衣服又流行了新样式,我倒还没听说过呢!” 虽然这样说,但眼里掩饰不住都是嘲讽。 第190章:萧家舒窈 大太太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老夫人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对萧锦云道:“这位是吏部尚书府的侧夫人,锦云啊,快去见过侧夫人。” 那侧夫人嘴角的笑容登时就凝固了,萧锦云倒是乖巧,果真就上前行礼,“见过侧夫人。” 虽然语气生生的,但到底没有再怯场。 又听老夫人道:“锦云是刚回府里的,还没有给正式介绍过,本想着趁着今夜的宫宴,到时候介绍给各位夫人……” 顿了顿,看向那位侧夫人,“对了,今夜的宫宴,想必尚书夫人也会一同出席吧?” “这……圣上的意思,你我怎敢妄加揣度。” 语气再不如先前那般,说完便急急忙忙告退了。 那边的几个人还没走远,就听萧家这边有人冷哼了一声:“什么尚书夫人,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 说话的女人穿着五彩缂丝的上衣,外罩一间翠绿色对襟琵琶口小袄,底下是软银轻罗百花裙,里面的棉裤隐得极好。 说出来的话虽有些刻薄,可那张脸却也真有几分姿色,风韵娇俏。 但话却被大夫人喝断:“行了,跟这种人计较什么。” 那人撇撇嘴似有些不服,还要说什么。 但萧芷兰见老夫人沉着脸也没说话,这时便退回到她身边,道:“行了娘,您就少说两句吧。您倒是想为府里争脸,但也不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萧芷兰扶住自己的娘,两人眼神一个对视,那女人便果真低下头不再言语。 但萧芷兰口中那个“这种人”,却还真听不出是在说谁。 萧锦云是不在乎的,只在心里默默记着这些人,方才说话的女人,想必就是府里三房的姨娘了。 这倒是好,看来府里也并非她想像中那样一派和谐。 不过,今日也真是老天爷帮她,送来这么一位尚书夫人,她本就是乡下来的,乡下姑娘到京都,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 她早就想明白,只要能争取到自己的利益,脸面又算什么? 可是萧家偏偏看重脸面。 一行人都不说话,跟着老夫人到了禅房,丫鬟扶老夫人坐下,其他人都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先开口。 第175页 萧锦云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站在房间里,突然听到老夫人叫她的名字,浑身一抖便跪了下来。 老夫人看一眼自己身边的丫鬟,道:“扶小姐起来。” 丫鬟过去扶萧锦云,萧锦云仍然怯懦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扶着拐杖,终于嘆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起来吧。” 萧锦云却只是磕头:“锦云不敢,今日都是锦云的错,才让别人看了府里的笑话,都是锦云的错。” “好了。”老夫人起身亲自来扶她,“你刚回京都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不敢既然你这次知道错了,那下次就千万不能这么做。小姐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出门该如何,难道昨夜绿衣没有给你讲过吗?” “讲过的。” 萧锦云随着老夫人的手站起来,声音如蚊蚋:“锦云知道错了,出门要梳妆打扮,要带丫鬟,单独出门尤忌不能抛头露面。” “你倒是记得。” 老夫人淡淡的一句,又回去坐下,问:“那你说说,既然你都记得,今日为何还要这样做?” “娘!”大夫人这时站出来替她说话,“锦云她初来府上,难免……” “你不用替她说话。” 老夫人打断她,看向萧锦云,“不知者不怪,但既然这些你都知道,那要是说不出理由来,便怪不得祖母要请家法了。” 萧锦云赶紧又要跪,被旁边的丫鬟扶住才没有跪下去,她仍低着头:“锦云知道自己有错,祖母要责罚也不该辩解,昨夜这些绿衣都给我讲过,可是……可是我自小在乡下……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她的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又道:“这头髮琼玉已经给我梳过了,她说这样梳最适合不过,小姐们都喜欢这样,我以为……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萧锦云说得小心翼翼,老夫人的目光却朝大夫人转过去。 大夫人沉着脸对身旁的丫鬟呵斥:“让你们给小姐送过去的衣服首饰呢?” “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清楚,那些衣服和首饰,按照夫人的交待,已经一大早就送 过去了。” 大夫人旁边两个丫头赶紧跪下,另一个也道:“是啊,是菡萏院里的丫鬟接的,我们见都是昨日绿衣姑娘挑去伺候小姐的贴身丫鬟,便放心交给了她们。”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啊!” 两个丫鬟不住磕头,“我们真的是送过去了,夫人的交待我们不敢怠慢。” “会不会是菡萏院的丫鬟那边耽搁了?”这时一位身穿霞彩千色梅花裙的女子走出来,只见她额间点着一朵小小的红梅,眉黛如烟,双眼盈盈,面目如画。 长裙外面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系在肩上,拢在颈间,越见得那张脸小巧玲珑,楚楚动人。 这样的可人儿,萧锦云不做他想便已猜到了身份。 更何况,方才她一直跟在大夫人身边,也并不仗着身份,也并不多言,静若临花照水,教养极好的模样。 自然是府里嫡长的小姐萧舒窈无疑。 此时她说完一句,便不再多言,只走到老夫人身边,那一步一步轻盈动人,宛若踏着清风,步步生莲。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依孙女愚见,还是要仔细查一查。姐姐自小没有长在萧家,家里那些丫鬟下人也不熟悉,难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一次两次倒也罢,可姐姐到底是这府里嫡出的长小姐,却不能真叫那些下人小瞧了,被欺负了去。” 说着朝萧锦云看过来,轻轻一笑,已是顾盼生姿。 连萧锦云都险些看得呆了过去,半天只愣在那里。这些话的确是她想让老夫人知道的,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替她说出来。 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大房的人。 尤其是那位“嫡出的长小姐”,若是萧锦云不会来,这个位置自然就是她的,可是如今……萧锦云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真的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萧舒窈既然已经这样说了,老夫人自然也认同,“舒窈说的有道理,锦云虽刚到府中,但这件事却也该查查。” 转念又问:“绿衣呢?”目光看向萧锦云。 第191章:不能轻贱 禅房里都是萧家的人,主人下人都在,可是在老夫人面前,没有一个人敢擅自就坐。禅房外有白梅冷香,随风而入。 寺庙里钟声又响起,宁静又平和,随着山腰那八角亭上的风铃声,渐渐飘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锦云身上,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压得更低,“我早上醒来就没看到绿衣,丫鬟也找不见,我以为是祖母吩咐她去做别的事了。” 轻轻咬了咬唇,继续:“不过也没关系,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过来了,而且那个时候还要干活,不干活就要挨打。现在不用干活还有丫鬟服侍,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绿衣是祖母给我的,跟别的丫鬟自然不一样,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最后这些话说得有些讨好,看在别人眼里大约也只是个胸无城府的乡下丫头。 现在萧锦云不过刚会京都,她不怕别人觉得她是乡下丫头。乡下丫头的规矩才没有那么多,说出来的话也是无心之举。 屋里一时静默,老夫人握着手里的拐杖面色不善,但终于也没有将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只冷冷道:“这府中上下除了下人就是主子,分什么上下,我让绿衣来照料你,原以为她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竟也这样煳涂。” 站起来,又走到萧锦云面前:“你是萧家小姐,便是主子,要是下人不服管教,你骂得也打得,可就是不能惯着他们,由着他们来。” 老夫人虽已白髮苍苍,可目光扫过这房里,那几分威严也让人不敢直视。 “绿衣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丫鬟,你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必放纵了下人的脾气。至于早上衣裳和首饰的事,哪些丫鬟去办的,办事不利自然也轻饶不得。” 她的目光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正恭敬地站着,心里一个激灵,动了动嘴想解释几句什么,但又听老夫人道:“罢了,如今我也不管家了,这些事也不想过问。但锦云也是我孙女,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刚回萧家,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她虽然不再看大夫人,但话里话外大家也听得明白,“萧家在京都也算有头有脸,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出错,等着看笑话。” 众人都敛神屏息不敢说话,只大夫人走出来,“都是媳妇儿的错,最近忙着入宫觐见的事疏忽了,没有好好管教这些下人。娘说得对,锦云是小姐,谁欺负了她就是欺负萧家的主子,今日这件事,媳妇回去一定彻查,给锦云一个交代。” 第176页 老夫人点点头,扶着椅子语重心长道:“一家人凡事都得和和气气的,政海在朝为官,为君主办事,若是家里都不安宁,要怎么取信于人,取信于君呢?” “媳妇知错了。” “行了。” 老夫人站起来,“也差不多了,晚上你们还要进宫,就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晚上……” 她看向萧锦云:“锦云刚回来,许多规矩还不懂,好好用点心,晚上的宫宴不要再出错了。” 停了一下,又继续道:“记住,你今晚的一举一动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整个萧家,整个太傅府。” 屋里的人都垂首仔细听着,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话老夫人虽然是说给萧锦云的,但未必没有叫他们听着的意思。 就像前面那些话,也未必就不是敲打。 大夫人的目光冷冷扫过萧锦云,这丫头今日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装傻,那她还真是小看她了。 一行人回到府上,府里已经乱了套,绿衣和菡萏院的丫鬟正四处找萧锦云,却没想到她是跟老夫人一起回来的。 绿衣听到前院的丫鬟来报,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真迎出去就见老夫人脸色不好,赶紧跪下。 “你还知道出来,让你伺候小姐,小姐不见了你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伺候小姐的?” 老夫人手里的拐杖在地上跺了一下,绿衣俯首下去,“是奴婢疏忽,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却不再看她,揉揉额角走进正门。小姐丫鬟们扶着她从绿衣身边走过,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只有萧锦云进门的时候脚步顿了下,似乎是想扶她起来,但终究还是跟着队伍走了。 绿衣这一跪,一直跪到午后,云深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老夫人让她过去,她这才敢起来。 绿衣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后园的亭台里逗那只鸟儿,鸟儿名叫意欢,老夫人疼爱得紧,平日里小辈们没来云深院,便是这鸟儿陪着她。 绿衣站在亭台外,这冬日的阳光不晒人,倒是十分和煦,洒在人的身上,让人昏昏然欲睡。 鼻尖是一阵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绿衣想起来,老夫人素来是最爱梅花的。 丫鬟进去禀报,好一会儿才出来,大约是方才跪了太久,绿衣已经站在膝盖发软了。她跟着老夫人好几年,起初也受过责罚,但也不曾这样重。 再后来她也是老人了,哪里做错老夫人不过斥责几句,却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她心里也隐约猜到几分。 跟着丫鬟进了亭子里,老夫人正在给意欢投食,听她拜见也没转过脸来,仍是慢慢地餵完自己手里的东西,才走过来。 丫鬟立马把绒毯铺好,老夫人就着石凳坐下去,瞧着绿衣,道:“过来坐吧,跪了那么久。” “奴婢不敢。”绿衣仍站在一动不动。 “知道不敢就好。”老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盏,似乎凉了,又放下,旁边的丫鬟立即端下去换了一盏。 老夫人并不喝,只瞧着那一盏清茶,开口:“你跟了我这些年,我也知你素来稳重,所以才将你拨到了菡萏院那边。小姐是新回府的,不懂规矩,可你是府里的老人,难道还是不懂吗?” “奴婢知错……” 绿衣要跪下去,老夫人抬抬手,“站着回话吧。”顿了下,道,“今儿个我罚你,或许你心里不服气,但你自己也该想想,你到底错在哪里。” 绿衣将头埋得更低,“老夫人做事考虑周全,奴婢不敢有怨言。”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老夫人的话夹在一阵风里,带着幽幽梅香,风有些冷,绿衣却一动不动,“是奴婢做错了,奴婢知道,小姐是主子,奴婢伺候主子不该有所懈怠。今日小姐平安归来也是佛祖保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老夫人点点头,抬手挥退了丫鬟。 第192章:皇城宫宴 丫鬟们都走到亭台外,老夫人才扶着石桌要站起来,绿衣赶紧过去扶住她。 老夫人挥挥手,目光看向亭外,那一片茫茫的水面:“人人都以为我老了,不能管事了,巴不得我退到这后院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她转过头,瞧了一眼桌上,绿衣立马领会,取过一包鱼食递到她手里。这冬日里鱼儿都懒得上来了,老夫人也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罢。 绿衣伺候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 老夫人接过她手里的鱼食,继续说:“如今这府上夫人掌管着,倒也算井井有条,只是锦云那丫头刚回来,又是这府上的嫡长女,皇上虽亲赐了那桩姻缘,可她到底当不当得起也还未可知。” 绿衣退回去一步,道:“我看小姐倒是有几分气性。” 老夫人点头,“今日这事儿,倒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倒也见得,那丫头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只是到底没再身边教养,又几分小家子气,做事也不懂得迂迴。至于日后有没有那个福分,还得看她身边是什么人,也得看她自己的悟性。” 亭台里很静,绿衣顺着老夫人的话:“小姐刚回来,难免有很多东西不明白,不过这样才好,性子未定,便更有可塑性。” “所以,我才让你去跟着小姐,日后小姐的教养还得靠你来点播。”停了停,又道,“这次的事,以后我不希望再发生。哪怕你是为了我,可小姐是主子,规矩还是要有,你要让她相信你,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奴婢明白,”绿衣屈膝,又道,“不过小姐聪慧,奴婢受还要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往池中投了几粒食,半晌才嘆:“聪不聪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不过,这回的确是南院那边太心急。” 绿衣点头:“若非那边心急,我们也没这个机会。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小姐回来,对府上、对宫里都不是小事,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呢。” “你倒是知道。”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怪罪,只道,“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一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就得烂到肚子里。否则,你有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绿衣明白。” 绿衣自然明白,她虽年纪不大,但能取得老夫人的信任,也绝非平庸之辈。 只是年纪到底不大,性子再沉稳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老夫人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绿衣回到菡萏院,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没想到萧锦云已经梳妆打扮好,正站在正厅里等她。 见绿衣进来要行礼,忙起身扶住她,“不必跟我多礼。”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忐忑,问,“老夫人那边,没有怪罪你吧。” 绿衣摇摇头,“多谢小姐关心,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你不要见怪,不要多心。”萧锦云打断她的话,低下头很诚恳地到了一个歉。 第177页 绿衣看着她,大约没想到,愣了一下不知怎样回应。 “小姐……” “你不用说,我知道。”萧锦云扶住她的手,“你们当我是小姐,照料不好就是失职,可是我是乡下来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顿了下,看向绿衣:“今日的事其实该我给你道歉,要不是我横冲直撞,偷偷跑去找祖母,就不会连累你受罚。可是,当时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记得你跟我说过,祖母早上要去上香,大家都要跟着去,我怕……” “小姐不必跟奴婢解释。”绿衣仍是低着头,顺从的模样,“奴婢只是家里的下人,小姐应该学会,做什么都理直气壮,没必要跟下人解释。” 萧锦云看着绿衣,放开她的手后退了两步,“我知道了,祖母希望我做好一个小姐,我一定会做好一个小姐的。” 绿衣一怔,抬起头,正对上萧锦云那双眼睛,澄澈清明。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分明就是真正萧家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个乡下丫头呢? 晚上的宫宴是绿衣陪着萧锦云去,大房那边的夫人、小姐和公子也要去。晚宴是在皇城东的和颐宫举行,按照祖宗规矩,今晚帝后都住在皇城里。 今夜晚宴过后,明日一早大小官员还要早早地赶到,帝后会在那里祭天奉神和吿祭祖宗。 这些都是绿衣告诉萧锦云的,明日的事与她无关,但是今晚进宫,他们还得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所以必须要提前过去。 按照绿衣的嘱咐,萧锦云不敢有所懈怠,早早就收拾妥帖去了大门口。大门口准备了四辆马车,这种时候,哪怕是萧舒窈,也是不能跟自己的母亲同乘一车的。 萧家夫人是二品的诰命,马车自然是二品的规格,但是萧舒窈却只是萧家嫡小姐,身份再尊贵也及不上朝廷亲封的夫人。 还有一辆应该就是萧家大公子萧博远的了,萧锦云听说,萧博远如今在御前供职,是个正五品的带刀侍卫。 虽然算不上什么有实权的职位,但却在天子近前,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马车是按照纵向排开的,萧锦云带着绿衣走过去,守在旁边的下人早瞧见了,便迎过来,将萧锦云迎上了最后那一辆。 萧锦云的目光扫过最后两辆马车,目光虽然有些疑惑的,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绿衣的眉头却拧了起来,待下人要扶萧锦云上车时,往前走了一步,问:“是不是领错了?” 下人愣了下,道:“没错呀,就是这辆,钱管家特意交代的,今日不同往日,绿衣姐姐放心吧,我们不会弄错的。” 绿衣是府里的一等丫鬟,又常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家里的下人都要给她几分脸面,称一声姐姐。 绿衣的眉拧的更深了,张嘴要说什么,被萧锦云拉了一把,“今日去皇城,也不知路途有多遥远,你这么一路跟着,要辛苦你了。” 绿衣赶紧垂首,“奴婢不敢。” 第193章:风流皇子 正说着,大房那边的人也出来了,萧锦云有些拘束,但还是赶紧上前行了,有些手忙脚乱。 夫人扶住她:“大家都是一家人,锦云就不必跟我客套了。” 说着对身边那高大的男子介绍:“这位就是你锦云妹妹,上午你去宫里值守了,也没见着。” 又对萧锦云道:“这是舒窈的大哥,日后也是你的大哥了。” 萧锦云赶紧行了个礼,叫:“大哥。” 男子也微微颔首,虽然眼里都是陌生的打量,但到底还是客气的。 萧舒窈也轻轻一笑,眼中浅水微漾,“这两天宫中事忙,姐姐回来还没见过爹爹,今日进宫应该就能见到了。现在是真的一家团聚,以后舒窈不仅有哥哥疼,还有姐姐。” 她握住萧锦云的手,那双眼里含的都是真诚的笑意。 萧锦云虽有些不适应,但不由得还是勾了勾唇角。 “好了,都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上车吧,一会儿到了宫里……”顿了一下,对萧锦云笑笑,“锦云啊,你刚回来,若是一会儿有不知道的,便跟着你妹妹。” “是。” 萧锦云恭顺地答,绿衣没有开口说话。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两边都是高大的杨柳,隔一段路还有几棵松树,像是有人精心修建过的。 每棵松树的枝干上都挂着灯笼,萧锦云悄悄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个角,看着这繁华的京都,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心头一时沉重,一时又明朗。 绿衣上前一步,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眼睛,萧锦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出门之前,绿衣是叮嘱过的,不许抛头露面。 她虽然没有抛头露面,但作为也不像是个小姐。 绿衣到底是祖母派给她的,萧锦云自己心里掂量得到轻重。哪怕今天早上她闹了那么一出,可是该给绿衣的脸面,她也不会不给。 绿衣倒是没说什么,只伸手把帘子给她放下来。 从萧家到皇城,马车行的不快,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 皇城内有专门的车撵,供有品级的官员极其家属用,但是私人的马车和轿子却一律不能进去。 据说,本朝开国以来,只有三个人曾有例外。 其中一位便是萧家已经故去的那位老太师,还有一位也跟萧锦云有关系,便是她那位外祖父——先帝亲封的太尉。 当年京中烜赫一时的陈家太爷——陈之润。 只可惜两位都已故去,而最后这一位,正是当朝太子。 萧锦云听说,当朝太子并非天子的长子,而是第七子。但是皇后娘娘所出,所以身份尊贵。 在他之前,原本还有个嫡长子,只是听说几年前主导了一场宫变,最后失败,被贬到了偏远的边塞之地。 而如今这位七皇子,跟大皇子是同父同母,也是皇后娘娘所出,身份尊贵。若论太子,也只有他当得起了。 萧锦云忽然想到三皇子,他也姓苏,老夫人他们都叫他三皇子。 绿衣扶萧锦云下来,巍峨的皇城,城墙起伏,宫殿连绵,阳光照在重檐歇山顶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绿衣扶着萧锦云往里走,虽只是跟在人后,但也免不了心里七上八下。绿衣握着萧锦云的手也收紧了,但面上仍旧沉肃稳妥。 萧锦云也不敢造次,只跟着前面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去。 正中间的大门是帝后入的,旁边的才是官员和命妇的门。萧锦云学着萧舒窈端庄的步子,进了皇城大门。 有人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有几辆马车出来。 最前面一辆,中间一辆,后面两辆是并排着的。 萧锦云踏上去的时候,听绿衣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记住了,这才是规矩。” 萧锦云顿了下,转头看绿衣,但她脸色如常,看不出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上了车她才反应过来,绿衣说的是马车前后顺序的事。 第178页 萧锦云自然不是没看出来,但是她初来乍到,不宜做的锋芒太露。早上那件事或许夫人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她是误打误撞。 但现在她若是再露锋芒,便会招人记恨了。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这事儿绿衣看到了就行了,该说不该说,让绿衣自己去衡量。 萧锦云听着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砖的声音,那青石板真是铺得极好的,马车碾过去竟不觉得颠簸。 只是车行却比进皇城前还要慢,萧锦云无聊透顶,又不敢掀开帘子。只能就着那一点没有合拢的fèng隙,悄悄的,一点一点的往外望。 后面传来马蹄声,萧锦云听得真真切切。声音不大,但是由远及近,速度一点没减。萧锦云听绿衣说过,在皇城车道上是不可以纵马驰骋的。 可是后面那马蹄奔跑的声音分明很快,她心下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胆量。于是趁绿衣不注意,偷偷掀开帘子看一眼。 那人一身绯色暗纹劲装,宽袍窄袖,冠发高束,光看背影倒别有一番英姿。只是,他身下的马跑得太快,从萧锦云旁边不远处过去,她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吁!” 前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跑过去的马被人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就停在萧锦云前头不远处,仿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边这三辆马车。 “是太傅夫人吗?” 一个声音划破寂静的长空,在这空旷又沉肃的庭前广场上,显得十分突兀。 萧锦云还要看,绿衣不知何看到了她,在后面叫了声:“小姐。” 萧锦云吓一大跳,赶紧要放下帘子,绿衣却抬手帮她把帘子打起来,“敢在宫里纵马疾驰的,非当今八皇子莫属。” “八皇子?” 萧锦云没料到绿衣会主动给自己说,但想到这个人的身份,眉头微微拧起来。昨夜她是听绿衣讲过的。 当今圣上有七位皇子,五位公主,但自从封了太子,皇子们也陆续都封了王,派了封地。 如今还留在京都的,也不过就两位皇子,一位是三皇子,为当今天子宠妃陆婕妤所出。还有一位便是八皇子,为皇后娘娘所出,与当今太子乃是同父同母。 而五位公主也有四位都已出嫁,唯独最小的怡和公主刚过了十四,尚待字闺中。 萧锦云不关心这些,这会儿倒更想瞧一瞧,那位八皇子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竟连宫里的规矩也敢不守。 这边萧锦云正暗自思忖,绿衣忽然道:“夫人和公子都下车了,小姐也下车吧,这是皇城,都是有身份的人才能进来的,不必戴面纱。” 该是要行礼,萧锦云也没多问,点头走下了车。 绿衣引着她走到八皇子面前,她是早被告诫过,到了宫里不可以乱走乱动,甚至不可以乱看。 可是到底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遵守不了那么多规矩,不由得抬眼朝那位八皇子看去。 这一看,竟吓得她险些摔了个跟头。 第194章:拈花公子 皇子面前失态,虽算不上重罪,但要追究下来也是能定罪的。萧锦云读过那些法律科条,心里自然清楚。 可她还是一瞬不瞬看着面前那个人,萧家几个人都站在她前面,低头行礼,并不知道她的举止已如此大胆。 但绿衣站在她旁边,却吓得赶紧跪了下来。 那人仍旧是那副姿态,长眉入鬓,目光妖邪,虽有飒慡英姿,可眉眼一动仍是挡不住的风流入骨。 萧锦云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被跪下去的绿衣拉了拉,勐然醒过神,也跟着跪下去。 可那位八皇子却忽然笑起来,抬抬手:“都起来吧,我这里不兴这一套。再说……”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目光朝萧锦云看过去,她也正偷偷抬头看他,赶紧低下头。没有看到他唇角划过的一抹笑意,目光落在萧舒窈身上。 “再说,从前我也叫舒窈一声妹妹,妹妹见了哥哥,何必行如此大礼。” 他这话说得随意,下人也扶着萧家的人站起来了。只有萧舒窈又微微屈膝行礼,“小时候不懂事才僭越了礼数,殿下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民女了。” 皇子的妹妹是公主,而萧舒窈并无任何封号,在这宫里天家人面前,也只能自称一声民女,自然是当不起的。 那八皇子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笑:“大家也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我不过是看到熟悉,停下来打个招唿。你们也上车吧,还得去拜见母后,我一会儿也要去见母后,不过,还得先去父王那边。” 说着目光扫过萧锦云这边,笑:“那么,一会儿母后的宫里再见。” 那一眼,也不晓得是在看谁,但萧锦云和萧舒窈同时都红了脸。 罪魁祸首已经扬鞭跑远了,下人们扶自己的主子上马车,萧锦云这才敢再抬头,往那个方向看。 八皇子,他竟然是八皇子。 难怪,他也姓萧…… 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正在宫里接见重臣眷属和朝廷命妇,朝服凤冠,别有一番威仪。 萧锦云他们也很快到了,太监传唱过后,他们才走进去,叩首如仪。 萧博远去了前朝,他是前朝的臣子,自然要先拜见君王。 萧锦云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不敢造次,只眼角的余光扫过皇后娘娘的脸。那张脸虽然看上去已不再年轻,但沉静内敛,自有一番气度。 皇后娘娘亲自起身,将太傅夫人搀扶起来。这时候长乐宫里已经有好几位夫人,彼此之间皆是相识的。 皇后娘娘赐座,也都坐了下来。 萧家夫人在离皇后娘娘两排的左手边,萧锦云和萧舒窈都在萧家夫人身后的位置。不知谁提了句萧家嫡小姐,皇后娘娘的目光便看过来。 并不看萧锦云,落在萧舒窈身上,“这位便是太傅府的嫡小姐吧。” 萧舒窈赶紧起身行礼,回答皇后娘娘的问题。皇后娘娘瞧着她的言行举止,似乎也十分满意。 “听闻萧家嫡小姐,年不过十五,但已知书识礼,进退得宜。如今瞧见了,倒果真非寻常女子所能及。” 萧舒窈谢恩,皇后娘娘点点头,让萧舒窈入了座,又收回目光继续跟几位夫人叙话。从头至尾,并未看萧锦云一眼。 绿衣是萧家的丫鬟,按理这时候是不能进殿的,但守在外面却心乱如麻。大小姐虽也机敏,一点就透,可到底昨日才回来。 这宫里又比不得萧家,皇后娘娘更不是府里的夫人,若是有什么差错,自己回去如何跟老夫人交待。 她这边心里暗自着急,但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仍只是定定地站着,终于听不远处太监传唱:“太子殿下到,八皇子殿下到。” 两位贵人一同前来,太子殿下威仪如山,负手从绿衣身旁走过,她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双暗色长靴踏过地下的白玉石阶。 靴上是金丝银线捻在一起绣出来的饕餮云纹,今日进这皇城之人,所穿皆朝服,所踏接朝靴,只这一处,此人的身份便已不做他想。 第179页 而他身后跟着的,该就是八皇子了。 八皇子虽未封王,府邸仍在京都,但绿衣却听闻,他久不在京都居住。且在京都之内,名声并不太好听。 喜欢流连声色场所,狎ji冶游,人送外号“拈花公子”。 他自己知道倒也不生气,笑一笑,坦然接受了。 便是这样一位放浪形骸的皇子,却偏偏深得皇后娘娘喜爱。 两人都走过去了,绿衣到底没能忍住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方才在广场那边绿衣便瞧见过,这会儿这位八皇子仍是那般。 只是劲装已换成长袍,厚重的绛朱色华贵无比,但穿在他身上却分明多了几分媚色,几分妖邪。 萧锦云在殿里坐得无聊,那些命妇夫人们说的话她听不懂也不大愿意听,旁边萧舒窈一直都是那个端庄的姿态,但她坐了没一会儿却觉得腰酸背痛。 斜眼看萧舒窈,她脸色如常,并无半分异色。萧锦云只好咬咬牙,也继续坐着。 听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她简直如蒙大赦,跟着众位命妇站起来,等着外面两位贵人进来。 先是命妇们向皇子行礼,再是两位皇子向皇后娘娘行礼。 绿衣给萧锦云讲自然不会讲得这么详细,萧锦云没一句都认真听,但到底还是不知道,这宫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礼节。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来京都这一趟,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无用,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就是她该承受的。是好是坏,她已经不能退缩。 萧锦云失神的功夫,两位皇子已经行礼完毕,皇后娘娘该交代的也交代得差不多,命妇们便也知趣地先告退了。 宫里安排了专门给命妇们的宫殿,皇后娘娘吩咐宫女们引路,带着大家离开了宫殿。 萧锦云和萧舒窈并排,出门的时候,她确定萧舒窈是回头了,而且看的方向,正是太子殿下站的地方。 “……朕闻萧家嫡长女娴淑有德,且与太子年岁相差不大,欲促成这桩亲事,不知太傅大人意下如何?” 萧家嫡长女,来日东宫之主。 这是进宫以前,绿衣才告诉萧锦云的,虽然不过是随口提一句,但其中分量,萧锦云不会不知。 陛下的旨意是嫡长女,而并非萧舒窈,如今她回来,不知打乱了多少人的算计。 由此她也更清楚,自己以后的路绝不会是一帆风顺。 第195章:皇上赐婚 安排的地方在同一座宫殿,但是分了不同的房间,萧锦云自己一间,除了绿衣还另外有两个宫女伺候。 萧锦云藉口休息屏退了两个宫女,才看着绿衣:“祖母将你赐给我,往后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在这宫里,更只有你能提点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绿衣愣了下,看着萧锦云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里看不到别的情愫,浮现的都是真诚。可是绿衣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上午的那一幕她还没有忘,若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胸无城府的小姐,不至于有那样的胆量和算计。 更何况,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了,这次虽然是和夫人少爷一起来的,但是她说是的,只有绿衣能提点她。 说明她并非毫无防备。 绿衣这才宽了心,若她真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姐,有些话她倒还真是不知道当不当对她说。 绿衣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看着那光洁的茶杯,终于开了口:“小姐可知,今早上府里安排那马车,有何不妥?” 萧锦云没料到绿衣会问这个,想了想点点头:“位置不对,不管是按照尊卑还是长幼,我都不该是最后一个。” 说完又真诚地看着绿衣:“还要多谢你的提醒。” 绿衣似乎没想到,但很快摇摇头,“看来他们都小看小姐了。”又笑笑,“也是,都知道您是刚从乡下回来的,谁曾想到乡下出来的姑娘未必就不玲珑。” 这些话都是夸奖,萧锦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其实也不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只是京都也好,乡下也罢,虽然环境不同人不同,但人心却是不会变的。” 绿衣点点头,“小姐这样想,老夫人也能放心得多。您刚回来,有些事我也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你不用说。”萧锦云忽然打断她,眼里闪过几丝狡黠,“让我来猜猜,如果是我才出来的,那就不算是你说的了。” “您猜?” “对。”萧锦云点头,“反正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猜错了你也不要笑话我就是。” 绿衣微微拧眉,像是沉思了一下,才点头。 萧锦云便道:“早上出门的时候,你给我提到皇上赐婚的事,我猜,这次萧家接我回来,就是跟这件事有关,是不是?” 绿衣有些惊讶,点点头。 她早上虽然给萧锦云提过,但不过提了一句,没行到她自己竟已经想到了这么多。 萧锦云又道:“我猜,这件事应该不是萧家的意愿,至少不是夫人那边的意愿,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 “小姐!” 绿衣忽然出声打断她,四下张望了,确定没人,又走过去把门关上,才道:“小姐,这些话可不要乱说,圣意不可妄加揣测。” 绿衣这些年在京都,知道先前哪几位皇子,死的死,杀的杀,所以哪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没到最后那一步也不能胡说。 更何况,这还是在皇城里。 萧锦云却不在意,笑笑:“这里不就我跟你两个人吗,要是旁人,我当然不会随便说的。” 这些话,一旦被人知晓,受牵连的肯定不止萧锦云一个。 更何况,昨晚她便想过,绿衣跟她至少在目前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所以不至于要害她对她不利。 所萧锦云并不在意。 可绿衣却十分谨慎,“有些话不能乱说,不管是在谁面前,再说……”顿了一下,“再说,小姐同奴婢不过刚认识,大户人家里背主求荣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小姐难道不怕,奴婢会……” “不会的。”萧锦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仿佛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能看出来,你不是那种人。” 绿衣愣了下,福身行礼,“奴婢谢小姐信任。” “那我们继续说。”萧锦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道,“皇上亲自赐婚,那定是太子正妻之位,哪家的小姐嫁过去,那都是皇恩浩荡,几世修来的福分。” 萧锦云话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往下说,但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绿衣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略一沉思,道:“既然小姐想的明白,那下一步,小姐可有打算。” “不知道。” 没想到萧锦云这么坦诚,摇了摇头,“其实舒窈妹妹人不错,若是她成了太子妃,不仅对夫人那边,就是对整个府上,也都是有好处的。而且在众人眼中,她同太子殿下,应当也当得上是郎才女貌了。” 第180页 只可惜偏偏杀出她这个程咬金,萧锦云想了一下,“我在乡下长大,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可是我也没想明白,父亲和祖母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我接回来?” 她慢慢拧起眉,仿佛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却又像是在询问,看向绿衣。 都是萧家的女儿,萧舒窈嫁过去好处应当比她更多才是。 绿衣恭敬地站在那里,站在整个宫殿瀰漫的薰香里,仿佛过了很久,才开口:“这是朝堂上的事,到底朝堂上为何传开,萧家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真正的嫡长小姐,谁也不清楚。不过,把小姐接回来这件事,虽是形势所迫,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那为何……” “因为老夫人,希望小姐回来。” 老夫人希望小姐回来! 萧锦云坐在那里,手指轻轻地摩挲,摩挲过那光洁又柔软的白瓷表面,对上绿衣那双眼,许久终于点点头,“我明白了。” 绿衣也点点头:“小姐明白就好,所以小姐也不用害怕,只要您自己知道分寸,老夫人就一定会站在您身后的。” 萧锦云笑笑,脸色却有些苍白。 若绿衣所言属实,那么在她回来以前,就已经有人布好了这场局,老夫人不是布局之人,但她却正好利用了这场局。 不管是萧锦云还是萧舒窈成为太子妃,总归都是萧家的人,哪怕萧锦云从小便被扔到乡下,但她回来了,就还是姓萧。 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才更懂得感恩。 可是萧舒窈不一样,不仅是萧家的女儿,还是温家的外孙女儿。她娘是府里的正夫人,但到底不过是朝廷二品夫人。 哪怕她如今是府里的当家,可老夫人是朝廷亲封一品诰命夫人,她也不得不看着老夫人的脸色。 但若是萧舒窈有了太子妃的身份,母凭女贵,府里日后便不定是谁说了算了。 第196章:嫡庶之分 晚宴设在长兴殿,来的都是四品以上达官贵人。大家平日在朝堂上,或许是站在分庭抗礼的两个阵营,但到了这里,也言笑晏晏,十分热络。 长兴殿后殿是秋兰殿,皇后娘娘便在这里宴请众位夫人小姐。宫女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殿里人不少,却一点都不吵闹。 萧锦云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里难免还是有些紧张,不敢出声,只能跟在萧舒窈旁边。 萧舒窈虽不是第一次进宫,但参加这么多人的宫宴还是第一次。萧锦云斜眼看过去,不知她心里有么有紧张,但仍旧背嵴挺直,端庄典雅的样子。 她也不自觉挺直了背嵴,这时却听有人在背后说话,“那就是萧家养在乡下那位小姐吗?” 萧锦云下意识扭头,看到一个身穿藕粉色百蝶戏花广袖流仙裙的女生,正在不远处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她。 她身边还围了另外几个大家闺秀,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 萧锦云只略一沉思,勐然反应过来女生的身份。 这大殿之中,寻常人都是不得带丫鬟的,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宫女便是。可是宫女是宫里的,寻常小姐也并不会给配两个宫女。 萧锦云倒是听绿衣讲过,天后娘娘膝下育有三子两女,如今一子已经贬到了边疆,剩下两子,一个贵为太子,一个还未分封,承留京都。 而另两个女儿,大的昭阳公主,年纪已是二十有五,早已嫁做人妇。而最小的怡和公主,过了年才满十四,还不到及笄之年。 正是任性妄为,懵懂不知的年纪。 萧锦云看过去,就见她冷冷哼了一声,“乡野村妇,怎么能跟舒窈姐姐相提并论,我皇兄就是瞎了眼,也定不会看上她的。” 说完扭过头,在一众贵族小姐们的拥簇下走到了另一边。 那些话虽然声音不大,但萧锦云还是听在耳中,也更加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当今天后娘娘最宠爱的小公主——怡和公主无疑。 萧舒窈不知有没有听到,并没有转过头,跟着自己的母亲坐到了作为上。 宴会的座位都是分配好的,皇后娘娘在大殿正中间,文臣武将家的眷属分庭相对而坐,萧锦云跟在萧舒窈后面,正要坐下,被一个宫女制止。 “小姐的位置不在这边,请跟我来。” 宫女的声音轻轻的,但附近几个座的该都能听见,萧舒窈回过头,看那宫女的模样盈盈一笑,道:“这位是我姐姐,我跟娘的位置都在这边,不知姐姐的位置是另有安排吗?” 宫女福身,道:“宫里的规矩,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您身份不同,自然可以在这里。” 萧舒窈似乎愣了下,刚要说什么,被自己的母亲叫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就听他们安排吧。” 这么一说,萧舒窈也不便说什么,只拉住萧锦云的手,“那姐姐先跟她们走,一会儿完了,我让人来找你。” 那双手纤长秀气,萧锦云低头看着,眸光微微一定,抬起头,嘴角已经勾出三分笑意,“好。” 又对那宫女道:“那就有劳姑娘带路。” 宫女将萧锦云带到另一边快靠近殿门的位置,行了个礼,道:“这是小姐的位置。”抬头微微一笑,告退离开。 周围的人都已经坐好了,萧锦云看了这一排的菜品糕点,虽也精緻可人,但同前面桌上比起来,到底有些差别。 旁边的人也微微斜过眼来看萧锦云,但到底是大家闺秀,做不出萧锦云这般明目张胆的样子。 萧锦云自己虽然不在意,但现在她走到哪里都顶着萧家小姐的名头,更何况这是宫里,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 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 想着便也收回目光,坐了下去。 晚宴很快开始,皇后娘娘先在上面说了几句,然后太监喊开始,大家站起来举杯敬皇后娘娘,命妇们每人都说了一句祝福的话。 而后皇后娘娘让大家坐下,方才可动筷。 这一套流程繁琐复杂,萧锦云学着大家的样子,也举杯,喝下杯中的酒,才跟着坐下。 那酒初一如口,甘甜慡滑,再从喉咙中滑入胃里,开始有些轻微的灼烧感,回口却清霜沁人。 面前还摆着一壶,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家都先聊着吃了起来,前面不时有人起身敬皇后娘娘,并说一些好听的话。 坐在后面的大约自知没那个福分,便也没那个胆量,只低着头,安安静静吃着自己身前的东西。 萧锦云又喝了一杯酒,觉得那酒的味道不错,再给自己倒一杯,正要喝,旁边有个女生凑过来。 有些羞怯的模样,但眼里分明透着几分精明,问:“哎,你是哪家的小姐?”顿了顿,又道,“我姓洛。” 萧锦云顿了下,才扯出笑容,“我姓萧。” 她不太擅长同陌生人交往,但也知能来这里的,定是身份尊贵的,便也多了几分耐性。 那小姐眼珠一转,又道:“这京都我知道的就只有一家姓萧,莫非你是……”刚想说,但又自己摇摇头,“不对呀,你若是萧家小姐,不该来这个位置啊。” 第181页 “为什么?” 萧锦云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规矩,只是跟着那个宫女来的。绿衣昨夜虽给她说过,但到底有限。 更何况绿衣也不过是萧府里的丫鬟,宫里的规矩可大着,她也未必能晓得。 那洛小姐往四周看了看,才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个位置吗,我们这一排,坐的全都是各个府上庶出的小姐,萧家几个庶出的小姐,这次应该没有被邀请。可如果是嫡出的,那肯定不是在我们这个位置。” “这里坐的都是庶出的小姐吗?” 小姐呀好像听出了什么端倪,又问:“可是为什么萧家庶出的小姐不能来这个宴会呢?” 洛知微那双眼睛里闪着的都是狡黠,微微一动,道:“因为萧家几位姨娘都不是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女儿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像我们这里坐的,虽然是庶出的小姐,但母亲本身的身份也肯定不能低的。” “这样吗?” 萧锦云认真点头,但心思却早到了别处,方才宫女要带她走的时候,夫人是看到了,但并没有阻止。 第197章:慢慢计较 “那你到底是哪个萧家呀?” 洛知微的好奇心涌上来,瞧着萧锦云,萧锦云没有答,却转了个话题,问:“对了,你是哪家的,我叫萧锦云,你叫什么名字?” 洛知微年不过十二,倒也不像旁人那边防备那么多,萧锦云既然问道,便有些骄傲,道:“我是中书府的三小姐,虽然只是庶出,不过我外祖父也很了不起,如今已官拜太常寺正卿。”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萧锦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又问。 “我叫洛知微,见微知着,知微。”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些高傲的神色。 萧锦云点头笑,举起手里还没来记得喝的酒杯,道:“那我敬你一杯。” “好啊。” 洛知微声音清甜,虽有些高傲,但听上去倒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欣然接受了萧锦云的敬酒,只将这当做寻常的讨好。萧锦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见洛知微只稍稍喝了一点。 洛知微也惊奇地看着她,“你真能喝,方才见你就喝了几杯了。” 萧锦云笑笑:“这酒好喝,我以前没喝过,方才喝了一杯,觉得入口慡滑沁人,便不由有些贪杯。” “你以前没喝过?” “是啊。” 萧锦云也坦诚,她不是在太傅府里长大的,也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这些消息迟早都会传遍整个京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自小便在乡下,如今刚回府不久。” 她没有说昨天才到,但那位洛小姐眨眨眼睛,勐然间似乎就反应过来,“你就是最近京都都在传的那个,养在乡下的萧家小姐?” 她眼里有惊奇,但方才那热络的劲儿却像是淡了几分。 见萧锦云点头,又问:“那你怎么能来这里,今日这筵席可是皇后娘娘设下的,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想了想又道:“我倒是记得萧家有位大小姐,嫡出的,不过她跟你可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她没说,但话里话外终究有那么几分看不起的意思。 萧锦云心里像被谁捏了一下,但面上终究还是扯出一抹笑容,“舒窈妹妹是府里的嫡小姐,夫人也是温府小姐,我自然是不能同她比的。”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举起了,“再敬洛小姐一杯。” 不等洛知微说话,自己便一口喝了下去。 洛知微睁着眼睛看她,像是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却转而将话题扯到喝酒上,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酒,这是用葡萄酿造出来的果酒,喝着好喝,但后劲可大。你没喝过不知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喝了。” 萧锦云没说话,只笑笑:“多谢小姐提醒。” 说完两人便都不再说话,恰好这会儿皇后娘娘问及各家小姐的情况,大约是有些紧张,底下小姐们的交谈声便也小了许多。 洛知微也不再说话,将目光收回端坐在位置上,希望皇后娘娘能看到自己。 萧锦云倒是不在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没有着急,只慢慢品着,听着那些夫人小姐起身回皇后娘娘的话。 轮到萧舒窈的时候,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只见她徐徐的站起来,端庄大方,进退得宜。 连皇后娘娘都点头夸赞,底下的夫人们也在窃窃私语,不外乎就是羡慕和嫉妒。 萧锦云看着那边便有些走神了,那才是嫡女的位置,可是到底不是她该坐的。她的手捏着酒杯,越捏越紧。 忽觉旁边有人撞了她一下,回过神,就听洛知微压得低低的声音:“皇后娘娘问你呢!” 萧锦云这才注意到,此时全场的目光已经朝她看来,立马慌了神,放下酒杯站起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才其他小姐起身时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可是萧锦云现在却一句也想不起来,更不知要说什么。 只保持那个姿势,低着头。 皇后娘娘也没让她平身,目光看过来,将她看了好几遍,才道:“听说你也是萧家小姐,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萧锦云心里咯噔一声,便知方才自己的猜测不错。 但仍旧抬起头,皇后娘娘看了许久,才道:“行了,坐下吧。” 旁的话没有再说。 萧锦云谢恩坐下,大家的目光已经转到别处,萧锦云又喝了几杯酒,果然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这会儿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都瞧着皇后娘娘的眼色。按规矩这宫宴虽是分开,可宴后还有节目,却都是在雍华宫正殿里。 平日里虽讲究男女有别,但那时便算是格外开恩。 洛知微也早盼着那个时候。 雍华宫里,宫女们也早安排好了座位。这回倒是跟萧舒窈并排,她特意瞧了瞧同一排的吃食,也都没什么区别。 而这回,萧舒窈并没有跟自己母亲同座,温静初这会儿在更前面的地方,在自己夫君的下首。 这也算是格外的恩典,说明帝后对她的看重。 萧锦云看了几眼那个男人,他也正往这边看过来,一席朱色朝服,上面绣着仙鹤飞舞,海霞蒸腾的图案。 面色板正沉肃,倒像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萧锦云微微低头,算是行礼。他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嘴角柔和了些,看着她。这时夫人转过头,像是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挪开了目光。 萧锦云也不过多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夫人的侧脸上,眼里划过一丝探寻。但终究没有多停留。 萧舒窈就在她旁边,她也不想让人看出端倪。 但目光一转,就瞧见不远处坐在另一排的洛知微。洛知微也正看她,眼里有些迷茫,有些疑惑。 但是她那排的小姐们,倒的确都是方才萧锦云见过的面孔。 第182页 她对洛知微轻轻一笑,洛知微的表情有些僵硬。萧锦云或许猜到她心里怎么想的,但也不愿去计较。 这次回来,看不起她的人多了,她是计较不过来的,更何况也没有必要。 不过,该计较的,她也肯定会记在心里,慢慢跟他们计较。 第198章:夜有箫声 她从面前的玉盘里拿起一块点心,玲珑剔透的外表,让人捨不得放进嘴里。这些都是好东西,在乡下的时候,她连看都没有看过。 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甜软而不腻,她便将剩下的点心也都吃进了肚子里。 正殿里,已经有舞姬出来献舞,萧锦云在乡下的时候,连镇上唱大戏的都没去看过。只见过哪家死人了,请来跳大绳的。 那也得是富裕的人家才能请得起。 所以她也看不懂这些舞姬跳的舞,丝竹入耳也只觉得是对牛弹琴。加上方才宴饮之时多喝了几杯,这会儿酒劲儿上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看着那正中间几个舞姬也觉得头晕目眩。 可有不敢趴下睡觉,只能藉口如厕想到外面去吹吹风。 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问了萧舒窈,她才帮她招来一个宫女。 宫里的人似乎都会那副谦恭的模样,领着萧锦云从殿后的偏门出去。一走出大殿,寒气扑面而来。 萧锦云冷得打了个哆嗦,酒意也就醒了几分。但脑袋到底有些昏沉,走路也感觉脚下强飘飘的。 宫女走在前面引路,没察觉她的异常,她也歪歪扭扭地跟着。 等穿过一片假山的时候,忽听不远处有人吹洞箫,萧锦云没听过这曲子,倒也见得几分肆意洒脱。 与这寒冷刺骨的夜有几分格格不入。 她认真地听着,脚下便慢了几分,宫女回过头,见她扶着旁边一棵树,有些入神的模样,便叫了声:“小姐。” 萧锦云回过神,到底有几分窘迫,道:“大晚上的,也不知谁在那边。这么冷的天儿,怎么不回殿内去。” 那宫女手里提着灯笼,笑笑:“大概是八皇子殿下了。” “八皇子?” 萧锦云下意识想到那个人,那张风流入股,邪魅狂狷的脸。 宫女倒是不惊讶她的态度,顺着那箫声看进黑暗里,“宫里除了八皇子殿下,还没人又这么大的胆量。” 说话间一阵冷风过,那箫声忽然停了,随着冷风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问:“谁在那边?” 果真是那熟悉的声音,萧锦云可听过无数遍了。 宫女忙低头朝着那边行礼,“殿下恕罪,奴婢只是路过,没想到扰了殿下的清静,女婢罪该万死。” 说着跪在地上。 萧锦云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学着宫女的模样跪下去的时候,假山后面忽然绕出来一个人。 借着地上灯笼微弱的光,他也看清她的模样,微微一愣,唇畔的弧度便舒展开来,“这么巧,竟然是你。” “民女参见……” 萧锦云慌忙要跪下,他抬了抬手里的箫,正好阻止了她,“别跪了,我也不看重这套。”又对着地上的宫女,“你也起来吧,什么该不该死。” 他手里那洞箫方向一转,抬起宫女的下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凭你这张脸,本皇子也捨不得让你死的。” 那宫女是记清楚宫里规矩的,但这时也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听他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跟这位小姐有话要聊。” “这……” 宫女素来听闻这位八皇子有“拈花公子”的称号,但却不知在皇城里也会如此胆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好萧锦云本也只是为了出来吹吹风,不是真的要去茅房,便顺势对宫女道:“不打紧的,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去。” “可您……” “没关系,我一会儿找别人就行。”对宫女笑笑,那笑容虽然温和,可看在宫女眼中,还是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大户人家的小姐个个矜贵知礼,这样却是十分不合礼数的。 但八皇子和这位小姐都开了口,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告退离去。 “八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宫女刚走开几步,就听到萧锦云的声音,很轻,但传进宫女耳中,她的脚步微微一滞,不由得转过头来。 八皇子只轻轻勾起了唇角:“你还是老样子,去石亭那边坐坐吧。” 说着前面先走了,萧锦云也跟了过去。 对于这位八皇子,她的确有很多问题还想要问他。 宫女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才转身回了大殿。皇后娘娘正陪着皇上在欣赏乐司新编排舞蹈,听宫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 身旁的天子回过头问。 “没事,老八这孩子,又不在殿里了。” 天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这孩子不从来都是这样吗,他自由惯了,由他吧。” 皇后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让宫女下去了。 宫女领命,她伺候皇后娘娘也有好几年了,知道娘娘的脾气。今日让她去注意萧家那位小姐,大约也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婚事。 这场婚事,皇后娘娘可看得比谁都重。 太子苏少泓就坐在天子下首,这边稍稍一有异动,他便已经注意到,转回头,这才发现自己那位弟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太子殿下是知书识礼的人,也爱好舞乐,这是乐司心编排出来的大型舞蹈,叫《秦桑低绿枝》,方才他看着一时也入了迷。 此时舞蹈差不多也接近尾声,他便起身要出去找人。 身边那小黄门要跟着来,被他抬手制止了,“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萧锦云出来吹着冷风,自然不知殿内发生的事,只觉寒意刺骨,灵台便清明了些。 “怎么样,听说你昨天下午才到京都,今天就赶着来宫里,会不会不习惯?” 这些话问得随意,听起来也不过闲话家常,萧锦云愣了下,低下头去:“是有些不习惯,我以前看书上写得大户人家,以为杜家那样的人家便算是大户人家了,可没想到……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提到杜家,萧锦云不由得想起了杜静若,她眼光倒是不错,竟先后看上两位皇子。只可惜虽然有眼光,却没有那样的好命。 她想,人和人或许还真是不同的。 当初她同杜静若,如今她同萧舒窈。 “想什么呢?” 苏少干瞧她的模样,微微偏过头,眼里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 萧锦云走到亭子一个角上,并没有坐下,摸着那柱子,道:“我在想,两位殿下当初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就到了舟山县。还有我回京这件事,怎么这么多年萧家都没提起,却偏偏在两位殿下到了之后不久,就把我接了回来?” 第183页 她抬头看着苏少干,眼里是半真半假的询问。 苏少干似乎是愣了下,随即朗然笑:“锦云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第199章:东宫女主 夜凉如水,天上不见星子,但他那双眼睛在这夜里,却仿若浩瀚黑夜里那最璀璨的两颗星。 现在那两颗星看着萧锦云,“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三皇兄?” 萧锦云似乎真的陷入了沉思,低下头一手托腮,半晌却又朝他看过来,眼里闪着明珠一样的光。 “跟着方先生的时候,他便教我,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我想了又想,在这京都里,不管是您,还是三皇子,也没有如此大的能力,能给当朝翰林院院士,兼太子太傅施加压力。”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哪怕是太子殿下,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哦?” 只是淡淡的一个字,苏少干看这姑娘的眼里多了一分兴趣,“那我倒想知道,连太子殿下都没有这样的本事,谁才有呢?” “皇上。” 宫中之事不可妄断,圣心不可揣测,可是在苏少干面前,萧锦云总是少几分戒备。哪怕知晓他的身份是当今八皇子。 苏少干笑起来,走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在这宫里,光凭你这几句话,就能治罪?” “我当然知道。” 萧锦云并不避讳,眼里也没有害怕,坦然道:“可我总觉得,您不会说出去。连您自己都不在意这宫里的规矩,更何况我呢?” 她转头望着假山之外的湖面,目光如夜色一样平静,道:“这件事虽然只有皇上一人能做主,但未必就不是其他人希望看到的。萧家的权势,温家的权势,两家联姻本就让人忌惮了,若再加上一个太子妃,那可不得让人眼红死。” “那你觉得,你回来就能改变这一切?” “那倒不一定,不过,至少会让事情没那么顺利。” “可那也说不通啊,当初是皇上赐婚,若他不满这桩婚事,大可不用下令。” “这我就不知道了,”萧锦云双手撑在那栏杆上,凭栏远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转过头看他,“圣意不可妄加揣测,皇上可是你亲爹,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更何况,朝堂大事,是臣子们的职责,可不是我的职责,我不管。” “那你管什么?” 他觉好笑,从前在舟山县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姑娘固执,有那么几分小聪明,但到底不够通透。 如今到了京都,少了些牵绊,她似乎要比从前有意思几分。 “我管我自己。” 萧锦云重重吐出一口气,“我不管谁想做什么,利用我,或者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损害到我的利益,我就不管。可是要是谁不让我过得舒心,我也不会让他快活。” 她眼角微微上挑,看着苏少干。 苏少干手里还握着那支洞箫,终于笑出声:“如今胆子到比从前越发大了几分,这可是我的地盘,你也敢威胁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算是你的地盘。” “哪里来的丫头,竟这般牙尖嘴利!” 两人正聊得兴起,不知假山后还有人,勐然一声掷地有力,萧锦云本瞧着另一面的湖心,也勐地转过头。 见一男子,绕过假山沿着园里的曲径款款走来,朱红的朝服,绛紫的滚边,细密的阵脚一针一线绣出灵蛇腾雾的景象。 不必细小便已知来人是谁,萧锦云赶紧跪下去,“太子殿下万福金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句还是今天来晚宴之前,绿衣教给她的。 太子殿下眉头微微蹙着,并没有立即叫平身,却听耳边先传来“噗嗤”一声,目光抬起来,不满地看向萧锦云旁边的男子。 “八皇弟你还笑得出来,父皇母后都在正殿宴请百官,偏偏你一个人跑出来躲清净,你瞧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个皇子。” 苏少干却不在意,走到他面前,苏少泓虽然是哥哥,但苏少干却比他要高出不少,手臂一伸便搭上他的肩,“皇兄可看清了,我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这是用心良苦,跟未来的皇嫂培养感情呢!” “胡说八道什么!” 一句话说得苏少泓越发拉下了脸,那张脸倒是十分清秀,眉目周正,五官秀气,连皮肤也比自己弟弟要白一些。 这兄弟俩生得并不像,只脸上轮廓有几分相似,但五官苏少泓却更像皇后娘娘,好看倒是好看,却有几分过分的秀气了。 而苏少干偏偏去粗取精,结了和皇上和皇后两方的优势,生得轮廓清晰,媚而不俗,妖而不柔。 那森森妖气里,反倒透出几分风流如骨的翩翩佳公子气韵。 只是那几句话,到底也让萧锦云脸色有些泛红。 萧家嫡长女,东宫女主人。 他说的倒也不算错。 却见苏少干不知何时已将洞箫收起来,笑笑:“我那句胡说八道了,萧家嫡长女,难道皇兄还想忤逆父皇?” “你知道什么!” 苏少泓没给他好脸色,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你自己看看你如今这样,成何体统,这是宫里,可不是在你那眠花宿柳之地,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说着看向萧锦云,“你既是萧家的小姐,为何不在殿里,却深夜跑出来跟个男子……”他顿了下,“私会”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 大唐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贵族小姐还是有自己的规矩,更何况如今还在宫里。若是给一个小姐安上“私会”的名头,也实在是太过刻薄。 苏少干却没有那么多讲究,道:“皇兄是想说我们私会吗?那可真是误会了,我跟萧小姐是先前在乡下便认识的,如今见面也算是故友,多说两句话罢。更何况,小姐将来是要入东宫的,皇兄的女人,臣弟又怎么会肖想。” 说着还朝苏少泓眨下眼睛,苏少泓瞪他一眼:“胡说八道,也不怕被治罪,行了,快回大殿去吧,父皇母后都在,你胆子也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一出口,苏少干没有马上走,而是看看苏少泓,又看看跪在地上的萧锦云,“那她……” “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你先进去吧。”说完又板着脸,“我立马便回去,你要是不再殿里,到时候父皇责罚下来,你看我会不会给你说好话。” “行行行。”苏少干虽然口头答应着,但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笑道,“那你跟嫂嫂好好培养感情,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不等苏少泓开口,便识趣地离开了。 第200章:贪慕荣华 不知过了多久,萧锦云只觉得膝盖处隐隐传来刺痛,才听苏少泓轻飘飘地扔过来三个字:“起来吧。” 萧锦云浑身一松,默默吐出一口气,待要站起来时,似乎才发觉自己跪的是那冰冷的地面。膝盖火辣辣的灼烧使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 第184页 幸好抓住了手边的雕栏,才稳住身子,微微福身:“谢殿下。” 她自知身前这个人身份尊贵,也时刻谨记绿衣的嘱咐,却没想还是听到太子殿下冷哼一声:“谢我?我看你现在心里正骂我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他这么一说,萧锦云的确有些慌张,那些死记硬背的规矩也忘了,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这张面孔,虽与苏少干不大相似,眉眼之间也并无几分英气,但乍一看却清秀端正,让人看一眼就生不出任何邪念。 萧锦云心里原本的几分怯懦也渐渐被压下去,倒是想起绿衣跟自己说的,太子殿如今也不过才到弱冠之年。 算起来也只比她大了四岁,虽然语气老成持重,但大约长相的缘故,那张脸还隐隐透着几分稚嫩。 闭嘴不言的时候,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威严,同皇后娘娘倒是十分相似。 这寒冬腊月里,雍华宫这边的绿梅早已开了个遍,灯笼的光晕里,隐约可见疏影横斜。隐隐的梅香沁在鼻尖,若有似无,似水波澹澹。 萧锦云就这么看着苏少泓,那惧怕在心里渐渐散开,她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大约是出来得有些着急,连大衣也不曾披一件,也没有宫人跟着。 不知到底冷不冷,但那背嵴还是挺得笔直。 “民女不敢在心里骂殿下,但如果殿下想骂民女,民女也无话可说,只是,民女想知道,民女不过第一回见殿下,为何会惹得殿下如此不快?” 苏少泓神色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但也不过剎那,神色间划过轻微的哂笑,“你以前在乡下是什么样子,我管不着,但是京中有京中的规矩,宫里更容不得谁僭越了分寸。八皇子喜欢在外游歷,自由惯了,也不把规矩当回事儿,跟什么人都愿意结交。但那只是在外面。 外面的事情我不愿管,他把你当什么我也不想过问,但是既然到了京都,到了宫里,就该知道分寸,该在什么位置,就站好自己的位置,不该肖想就不要动别的心思。” 太子殿下的话说得分明,萧锦云也听得分明,但她却摇摇头:“我想殿下是误会了,我跟八皇子殿下不过是在乡间偶然认识,并无任何牵扯。今晚也不过偶然遇到,多说了两句。我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也从未对八皇子殿下有任何肖想。” “知道就好,你只要记得,你自己还要在这京中,还是萧家的小姐便好。” “民女谨遵太子殿下教诲。” 萧锦云也不顶嘴,反而谦恭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倒也没有为难她,转身要走,但走出去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殿下拧眉,似乎也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父皇圣旨的事你应该也听到说了,我不管你这次回京意图如何,可是想进东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顿了顿,看向萧锦云:“我也不喜欢城府太深的女人。” 萧锦云站在亭子里,看着那背影渐渐走远,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阵风吹来,仿佛忽然就将她吹清醒了。 她追上前几步,喊:“等一下。” 苏少泓的脚步已经迈出去,听到后面有人追来的声音,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着萧锦云,但没有说话,等着她先开口。萧锦云喘匀了两口气,才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太子殿下对我误会这样深,不管殿下信不信,我真的没有任何企图。我不过是个乡下姑娘,殿下或许不知道乡下的生活,也没有挨过饿受过冻,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萧家派人来接我,告诉我可以过好日子,我为什么不回来呢?” 苏少泓负手而立,不远处是曲径通幽的长廊,上头缠绕着藤蔓,但是已经没有春日的生机勃勃。 藤蔓底下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灯光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芝兰玉树,大约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形容。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 “我知道。”萧锦云又朝前走了两步,“我并不想改变殿下的看法,只是,我也想告诉殿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算计和争斗。” “但不可否认,你也对财富和权势心动了,你也贪恋荣华富贵。” “那殿下呢,殿下若是不喜欢,又何必苦心经营想坐在这个位置上?” 苏少泓顿了下,忽然笑起来:“你以为是我苦心经营才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你可真是看错了。” 他的笑容里又几分苍凉,又有几分凄楚,分明不像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他看着萧锦云,摇摇头,“你想要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像我一样?” 萧锦云冷笑一声,“殿下以为我是怎样的?” “你自己清楚。” 他丢下这一句,并没有什么感情。萧锦云却只觉可笑之极,这样一个刚愎自用,不听人辩解的人,怎么能够成为太子,将来还要成为皇上,执掌天下。 见他要走,萧锦云心里真是又气又急,忽然道:“那我不入东宫呢?” 他朝她看过来,这个眼神有些急切,又似乎不相信,但只有那么一剎那。见萧锦云又走过来半步,仰头看他。 身上分明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却偏偏鹦鹉学舌,东施效颦,他真真是看不上她的做派。 但此时她却认真地看着他,开口道:“殿下不喜欢我,我也并没有如东宫的打算。那不如就让我那位妹妹嫁给殿下好了。不过……” 顿一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凛冽:“既然有人想让我回来,那么我不去争自然有人替我去争。殿下可想清楚了,您要是贸然抗争,或者逼得我去抗争,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201章:故意为难 苏少泓看着她,那少女的脸蛋,尖尖的下巴像是常年没有吃饱饿出来的,可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看着他的时候,里面仿佛有水波流动,竟比那波斯进贡来的最稀有的猫眼石还要漂亮。 可是那语气却偏偏寸步不让,强硬得让人讨厌。 就像他第一次听说她,第一次见到她,总让人心里生出厌烦。 “什么后果不用你操心,只要不让你进东宫,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愿意承受。” “哪怕是得罪皇上?” 哪怕是得罪父皇…… 苏少泓的眸子勐然一收缩,像看着仇人似的看着萧锦云,萧锦云也不见得分毫退让,道:“看来殿下也还是在乎自己的太子之位的,那么殿下职责我的立场又在哪里呢?” 这么问,萧锦云并不是想为难苏少泓,见他语塞,也并不继续纠结,转而道:“哪怕殿下不说,我也知道,您的东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有人愿意,自然有人不愿意,所以,有推波助澜的人,就一定会有拦路的人。” 她看着他,一瞬不瞬:“可殿下如果以为是我想入东宫,那就真是想错了。都说侯门一如深似海,您那东宫可是除了皇宫之外,宫墙最深的地方,想要荣宠加深,必定要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一不小心,却是万丈冰潭,不管是谁,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復。哪怕是殿下自己,您能够保证自己能走到最后吗?” 第185页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是不是大逆不道,殿下自己想得清楚,哪怕殿下现在想杀我,也不过是举手之间。可是殿下,您在深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请您想想,我说的到底有没有几分道理。” 这下换苏少泓呆愣在那里,萧锦云却不再多言,福身告退。 踏出一步,又停下,看着面前的男人,“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设定好的局,顺从又如何,反抗又如何,在这盘大的棋局里,我们不过都是一颗棋子。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走好每一步,与人争与己争,走对了路或许就改变了自己的运,可是命却是早定好的,谁也无能为力。” 那双眼睛迎着不远处的灯光,那盈盈的水波像是要溢出来,但又被她恭顺地压了回去,“殿下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从皇子到太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她的脚步迈出去,从苏少泓身边走过。 “斗唇舌合,无理诡辩。” 一阵风夹杂着几个字轻飘飘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前一只落地的脚顿了下,但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如果他还是想不明白,她也再没有办法。 萧锦云绕过假山,却无意回大殿,沿着无人的小径独自走下去,走廊的尽头,有一方大池,池上开着一朵一朵洁白的莲花。 萧锦云诧异,正是寒冬腊月的季节,怎么会有莲花盛放,且莲花的个头未免太过硕大。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石雕。 四周灯笼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氤氲环绕,咋一开就果真如睡莲绽放了。但莲花的中心却不是莲藕,而是一块一块的石墩,人可以踏上去。 萧锦云听说过一个词,叫步步生莲,且这些莲花并不在同一水平线,虽然隔得不远,却是曲折萦绕的,大概是独有一番匠心。 萧锦云正无聊,便试探着踏上那石墩,石墩没有动,稳如泰山。 又看了一眼对面,并不是很远,忽然便玩心大起,两只脚都踏了出去。 刚站稳脚步,就听不远处有嬉笑之声传来,吓了一跳,赶紧收住脚步跳上了岸边。 “公主您小心点,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可不能让人给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女声,温婉动人,却到底有几分孩子气。 立马就有人接话:“发现又怎么样,本公主倒想看看,哪个狗奴才有这么大的胆儿,敢拦本公主的路!” “可万一他们告诉皇后娘娘呢?” 后面说话这个声音萧锦云听着有些熟悉,又听她说了句:“我看这宫里那些奴才,胆子可大着呢!” 这句一说完,萧锦云立时便想到声音的主人。 可不就是在秋兰殿跟她说过话的洛知微吗? 听他们说话,另一个人的身份也就不难猜到,当今皇上皇后身边,敢如此放肆大胆的公主,除了皇后嫡出的小公主,不做他想。 回忆起方才大殿一幕,这位公主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萧锦云也不愿招麻烦,便四下查看能不能有地方先躲起来。 但她还没找到躲得地方,那洛知微的眼睛就扫了过来,吓了一跳,厉声问:“是谁?” 这一声引得另外两个女生的目光也看过来,几个人就站在一盏灯笼底下,萧锦云看到怡和公主表情,她似乎也吓了一跳。 但到底是公主,立马大声责问:“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本公主出来。” 躲不掉了,萧锦云只好走出去,几个人也朝这边走过来,微微一顿,似乎都认出了她。怡和公主身边另一个女生立马就趴在她耳边,道:“是那个抢太子哥哥的贱人!” 公主自己当然也看出来了,但听女生这么说,立马变了脸色,看向那女生:“什么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你叫的吗?” 那女生浑身一凛,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洛知微还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问:“什么抢什么,她不是萧府的……” “你也闭嘴!” 公主转过头,提高了音量,趾高气扬地走到萧锦云身前:“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果真透着一股穷酸气,跟舒窈姐姐比起来简直差远了嘛!” 她绕着萧锦云看了又看,忽然道:“你怎么回事儿,见到本公主怎么不下跪?” “她一个乡下丫头,怎么会懂礼,公主我们去别处吧,不要让一个乡下人扰了公主赏梅的雅兴。” 身后那位女生见fèng插针,方才惹了公主生气,这会儿话里都是讨好。 第202章:女人的戏 “走什么走?”没料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怡和公主回头瞪她一眼,“要走也该她走,本公主凭什么走?” 顿了一下,忽然笑:“按宫里的规矩,身份低的见到身份高的就该下跪,她如今见到本公主不跪,那就算是冲撞了本公主,你——” 转过头看着洛知微,“你来说一说,本公主该如何惩罚她呀?” 洛知微尚没有搞清里面的利害,勐然被点到名,身子都抖了一下,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答覆。 “没用。” 公主白了她一眼,转过来看萧锦云,“你自己说说,本公主该如何处罚你呀?” 萧锦云心里一咯噔,赶紧将头埋得更低了,“奴婢一乡野村姑,不知宫里的规矩,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方才公主说那番话的时候,下跪的念头就在萧锦云的心里千迴百转了,只是,不知为何就偏偏跪不下去。 她刚回京都,虽然对事事都还保持这警惕和忐忑,可对森严的等级还没有太大的概念,乡野间的丫头,自由惯了,若是年岁比她大倒也罢,偏偏怡和公主比她还要小。 如今又是故意为难的模样,萧锦云那双腿便不知怎么就是弯不下去了。 怡和公主冷笑着看她:“本公主凭什么要恕你的罪,乡下来的果真蠢笨,本公主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她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萧锦云越发觉得一颗心就像被人握紧。 “公主叫你跪下,听不见吗?” 公主旁边那姑娘提高了音量,公主也忽然变了脸色,对那个姑娘道:“喊什么喊,既然她冲撞了本公主,那你去,给本公主掌嘴。” “公、公主……” 那姑娘下意识朝怡和公主看过来。 “还不快去,是想让本公主亲自动手吗?” “可是……”那姑娘不敢动,忽然道,“她一个刚回京的乡下人,公主若是打了她,难免有人会说公主小气。我跟公主走得近,若是我动手,旁人也会怀疑到公主,到时难免惹皇后娘娘生气,不如……” 她看向洛知微,“不如让洛小姐来吧,正好是她向公主表示忠心的时候。更何况……”她顿了顿,附在公主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萧锦云跟她们隔着两三步,并未听清,但洛知微就在公主耳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庶女,若真有什么事,她的话也没有几分信服力。” 第186页 那一瞬间,洛知微握紧了拳头,本想争辩几句什么,但见公主向她看过来,似乎十分满意赵春蕤的话。 洛知微是知道赵春蕤身份的——刑部尚书的嫡次女,最受尚书夫人的宠爱。而刑部尚书的夫人,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表妹。 如此一层关系,这赵春蕤同怡和公主自小便一起玩耍,关系也较旁人好得多。 可洛知微却不同,她虽也占着一个中书府小姐的名分,可到底是庶出,且并无皇亲关系,只这一点,她就远远及不上赵春蕤。 公主听了赵春蕤一席话,朝洛知微道:“那你去打吧,要是打得好,本公主有赏。”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不过是一个乡下人,公主万金之躯,何必……”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公主让你去你就去!” 吼出声来的是赵春蕤,她的声音到底带着几分稚嫩,若不仔细听便觉得温婉可人。而对着怡和公主,她更是千依百顺,却没想这一声倒也喊得十分有气势。 洛知微握紧了拳头。 “公主说让你去呢!” 赵春蕤走过来推了她一下,洛知微往前踉跄了半步,但稳住脚步不再走。 “你去呀!” 赵春蕤说着,取下头上的金钗,那金钗是纯金打造的,因是镂空雕饰并不显俗气,上面精工细刻的是双蝶穿花,虽然精緻但并不繁复,最顶端也不过一颗珍珠,并无其他装饰。 但却偏偏有几分简单大气的意思,这般显赫的人家,自然不是庸脂俗粉所能比拟。 赵春蕤将她金钗取下来,放在洛知微手里,“你要是今日让公主高兴了,这金钗便是我额外给你的奖励。可你要是惹公主生气了……” 她的眼里又恢復了平素的温婉,语气却到底还是威胁,“你该知道皇后娘娘有多宝贝公主,到时候公主要是在娘娘面前多说两句,恐怕受牵连的就不光是你一个人。就是你们整个洛家加起来,也不及公主尊贵。” 洛知微握着那金钗,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忽然抬起头,朝萧锦云走来,“是你得罪了公主,可怪不得我。” 说着就扬起手来。 “等一下!” 萧锦云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正对着洛知微,“公主说民女冲撞了公主,想要惩罚民女,这是宫里的规矩,既然是宫里的规矩,民女无话可说,不过……” 她将目光从洛知微脸上挪开,看向怡和公主,“既然是惩罚,公主让一位官家小姐动手,这便是宫里的规矩吗?” 萧锦云并不欲与公主作对,对天家的威仪,她也从心底存着敬畏。可她们现在的行径却让她忽然想到自己在乡下的时候,想到陈家从前是如何欺负她的。 她原本以为,京都的人都饱读诗书,道理是懂的。可是没想到本质并没有什么差别,若是今日她忍了,来日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怡和公主眉眼微微上挑,笑了一声:“叫她打你怎么了,就是本公主亲自打你也打得,本公主不愿动手,只是怕脏了手。” 转头看向洛知微,“打啊,怎么,下不了手?” 洛知微一时没有动,方才萧锦云抬头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眼里闪过的厉色。虽然只是一剎,可洛知微确定自己是看到了。 “公主让你去呢,听不懂公主说话吗?” 赵春蕤哪怕是看向洛知微的时候,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走过来拍拍她的手背:“难道公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语气里分明就是威胁。 第203章:话里话外 萧锦云也趁这个机会看清了赵春蕤的模样,约摸十五六的年纪,看着跟萧锦云也有一般大。 模样倒是长得好,桃腮杏眼,樱桃小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丝丝的柔软。 可偏偏却是个硬心肠。 洛知微不动,赵春蕤还要说什么,公主忽然怒了,抬手一巴掌扇回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听清脆的声音在耳郭怦然炸开。 那一巴掌准确无疑,扇在洛知微的脸上。 她勐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公主,公主却并不在意,从袖中拿出一张绣帕,擦了擦手,“本公主愿意带着你,你才是官家小姐,在本公主面前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偏要本公主亲自动手才满意。” 公主也不看她,洛知微“砰”地一声跪下去,“民女不敢,请公主恕罪。” “那你去给我打她啊!”公主不轻不重道,眼皮也没掀一下,“打得好本公主有赏。要是打不好……” 她握着手腕活动了一番,“那本公主就只能再赏你一个耳光了。” “你快去呀!”赵春蕤也上来附和,又看了萧锦云一眼,“宫里的规矩什么样,轮不到你来说,怎么,你还想教训公主吗?” 萧锦云本保持着一副恭谨的模样,此时朝赵春蕤看过来,眼里闪过一倏极快的冷光,“到底是公主要教训我,还是你想教训我。我看你在这说话,比公主还要积极,连官家小姐也敢使唤,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失礼呢?” 又看向公主,淡淡一笑:“那么按照宫里的规矩,这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罪呢?” 赵春蕤大约没料到萧锦云敢还嘴,更没料到她会这般伶牙俐齿,愣了下,冷冷道:“我看你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呢!” 说着抬手一巴掌就打过来,却被萧锦云稳稳地截在半空,“我的处境我当然清楚,今晚公主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可是你想对我动手,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 赵春蕤的手臂被萧锦云握住,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你放开我!” 她一喊,手臂往后抽,萧锦云顺势就放开了。那往后一抽的力气也不小,赵春蕤没有站住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放肆!” 公主一巴掌扇在萧锦云脸上,“这宫里也是你这个乡下人能撒野的地方吗?” 这一巴掌扇得不轻,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常年养在深宫,养尊处优,并无多少力气。 比起从前陈王氏打她的那些,简直小巫见大巫。 但萧锦云脸上仍是火辣辣的,她看了公主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勾起唇角,然后恭顺地低下了头。 那轻微的弧度像是落进了公主的眼里,让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本公主打你也打不得?那本公主偏要打,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抬起手又打过来,萧锦云微微偏头躲了过去。 “你还敢躲!” 公主气得仪容也顾不上了,抓住萧锦云就要打。这是旁边的赵春蕤却拉住了她。 赵春蕤附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公主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洛知微。 第187页 “你,跟本公主过来。” 正是夜色阑珊时,天上飘起了雪花,京都在偏北的位置,年年这时节都是要飘雪的,宫里的人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公主朝那石莲花那边走去,洛知微却没有立马跟上,她跟赵春蕤是从前便认识的,但从前赵春蕤眼高看不上她。 今日邀着她跟公主一起出来赏梅,她真是意外又惊喜。 虽然同为京中小姐,但赵家到底沾着皇亲国戚的边,更何况还有个皇后娘娘最宠爱的公主。 但她却没想到半路会遇到个萧家小姐,又发生后面这些事。 她从前跟着赵春蕤玩过几回,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见她跟公主悄悄说了几句,洛知微心里就有不好的预兆。 但公主又喊了一声,她只得跟了过去。 赵春蕤在这边看着萧锦云。 公主一走,萧锦云也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赵春蕤的目光,勾了勾唇角,心里盘算着今晚这件事,倒并没有太在意面前的人。 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勐然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身后的赵春蕤喊了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萧锦云几步跑过去,看着池水里挣扎的洛知微。 “救命……救命啊……” 这会儿正是北边寒冷的时节,哪怕在屋外站一会儿也有些让人受不住,更何况是那刺骨的池水。 萧锦云不会浮水,也没打算跳下去,只站在岸边朝池里伸手,“往前一点,抓住我的手!” 她想拉洛知微一把,但只听到一片水花溅起的声音,洛知微却越来越往下沉。 公主似乎也有些怕了,并不再看热闹,而是跟着赵春蕤喊起来。 很快就有脚步声朝这边来,几个内侍宫女跑过来,萧锦云让到一边。有人跳下水去,很快就把洛知微救了起来。 赵春蕤也守着边上,见洛知微被打捞上岸,竟抹着眼泪嘤嘤的哭起来。 “知微妹妹不会有事吧,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哭着忽然抬眼朝萧锦云看过来,指着她,“是你对不对,就是你把知微妹妹推下去的!” “你胡说什么!” 萧锦云见四周围过来的目光,忽然也慌了神,方才她还没想明白,可现在勐然就明白过来,这才是她们的意图,原来她们是商量好了要陷害她。 “是你们陷害我的!” 她看向赵春蕤,又看向怡和公主,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了下去,从前她是读过大唐律的,知道以她的身份,断然不能僭越去指认公主。 公主为尊,若是以民的身份上告告官或者皇亲,那是触犯律法的。 哪怕最后公主受罚了,她也逃脱不了惩罚。 但她看向公主,不卑不亢:“方才公主也在,是不是我推的,还请公主说一句公道话。” 公主下意识朝赵春蕤看过去,萧锦云也顺着公主的目光看过去,赵春蕤给公主使了个眼色,挑衅地回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又看向公主,这会儿公主却躲开她的目光,道:“就、就是你推的,我跟春蕊正好路过,我们都看到了。” “既然如此,”意料之中的回答,萧锦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方先生那里的时候,她学过察言观色,人是公主推的,如今变成了这样,只要不是心肠冷硬之人,都会有所动容。 萧锦云挪开目光,扫过赵春蕤的脸:“那就等洛小姐醒来问问她吧。” 第204章:如何澄清 夜色清冷,冬雪簌簌越下越大,落在萧锦云的头上,肩膀上。 怡和公主抬头朝赵春蕤看过去,赵春蕤的胸口有些微微的起伏,像是沉浸在对自己好友的担忧中,缓缓才抬起头。 “那就等知微醒来吧。” 那边太医已经匆匆赶来,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立马跪下迎驾。 萧锦云也随着跪下,目光扫过赵春蕤,赵春蕤也正好看过来,隔着寒冬里飞舞的雪花,轻轻勾起唇角。 “怎么回事儿?” 皇后娘娘在一干丫鬟的搀扶下走过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众人,所有人都低着头,敛神屏息。 “都先起了吧!” 她抬抬头。 赵春蕤忽然抬起头来,跪地膝行到皇后娘娘面前:“娘娘,您要替知微妹妹做主呀,她……她被人推到莲池里去了。” “知微!”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一个年轻的夫人跑上前,有太监要拦她,皇后娘娘抬了抬手,“让她过去!” 那夫人跑过去就扑在洛知微身上,“知微,女儿你醒醒啊!” 又抓住一个太医,问:“怎么样,知微没事吧!” 太医被抓住衣领进退两难,只朝她作了个揖,又朝皇后的方向跪下,“回禀皇后娘娘,老臣已查看这位小姐的病症,应该只是暂时的昏迷,胸腔里的水也吐出来了,没什么大碍,但有些受凉,只怕醒来会染上风寒。” “那还不快把小姐扶到宫里,好生安顿!” 皇后娘娘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番威仪,力气大的宫女赶紧将洛知微背到背上,又有人拿了干净的外套给她披上。 那夫人跟着走了几步,到底不敢再造次。皇后娘娘却并没有见怪,柔和了声音,道:“你也跟着去吧,在这里也是徒增担忧。” 那夫人赶紧跪恩告退。 皇后娘娘收回目光,落在赵春蕤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春蕤你来给我说说。” “是……” 赵春蕤朝萧锦云看过来,似是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怡和公主。 “说!” 簌簌的雪越落越大,皇后将手里的手炉递给旁边撑伞的宫女,另外一个宫里立马又呈上另一个手炉。 赵春蕤站在雪里,身子似乎抖了一下,下一刻就听皇后身边有位贵妇人开了口:“春蕤,你快告诉娘娘啊!” “是……”赵春蕤咬了咬唇。 “是她!” 怡和公主忽然站出来,指着萧锦云,“我和表姐都看到了,就是她把人推下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萧锦云看过来,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孽障,还不快跪下!” 人群里又走过来一个人,萧锦云今晚是见过的,正是她那位父亲。 “不是我!” 她摇头辩解。 “我让你跪下!” 男人走过来,一耳光扇在她脸上。萧锦云始料未及,睁着的一双眼睛忽然就红了。 “太傅大人!” 皇后一声喝止了他,他转过身跪在皇后面前,“是微臣教女无方,还请皇后娘娘责罚。”又抬头对着萧锦云,“孽女,还不快跪下。” 第188页 萧锦云不知是呆了还是怎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先前她便知赵春蕤和公主是想诬陷她,可心里并没有那样害怕。 她知道自己是太傅府的小姐,哪怕这是在宫里,便是凭着这个身份,她也该有辩解的余地。 她抬头看向皇后娘娘:“人不是我推下去的。” “哦?”皇后娘娘已经不满,微微蹙眉,“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又抬了抬手,对跪在地上的萧太傅道:“太傅大人先起来吧,既然小姐要辩解,那便听听她如何说。” 萧政海没有站起来,给皇后磕了个头:“微臣愧为太傅,愧对皇上和娘娘的厚爱。” 萧锦云看着他跪在地上,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握紧了手,收回目光,整理了裙摆隆重地跪下,给皇后磕了个头。 “多谢娘娘肯听民女一言,女民一直以为,自己虽然愚钝,但还不知蠢笨到敢在宫里造次。更何况,民女跟洛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将她推下水呢?没有动机和目的,也没有证据,民女相信娘娘不会凭一面之词,就将民女治罪。” 这些话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萧家小姐他们都是听过的,但只知舒窈,不知其他。却没想到这位乡下回来的小姐,倒也有几分见识。 “好一张利嘴!” 宫女这时搬来一张椅子,将上面铺好了褥子,皇后才坐上去。手里仍旧抱着那小暖炉,看着萧锦云。 怡和公主走到皇后面前,道:“母后不要生气了,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但意味却很重。 温夫人就站在皇后身后不远处,此时也赶紧上前跪下,“都是臣妇的错,没有好好管教府里的小姐们,娘娘要如何责罚臣妇都不敢有怨言,但请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切莫伤了自己的身。” “你有什么错?” 皇后抬抬头,“你们都起来吧。” “臣妇不敢,是臣妇教导无方,才让附中的小姐闯下如此祸端,惊扰了公主和娘娘,娘娘若是不责罚,臣妇自己心里也难安。” 萧舒窈也跟着过来跪下,“还请皇后娘娘不要责罚娘亲,纵然娘亲有错,但臣女愿意代母受过。” 萧舒窈的声音好听,就同她人一样好看。 但人群里这时却又传来一个声音,有些懒散,带着几分随意,“什么事儿啊,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八皇兄!” 怡和公主转过头,立马变得神采奕奕,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你快来,你主意最多,今日一定要来评评理。” 她拉着八皇子过来,指着跪在地上的萧锦云,“我跟表姐亲眼看到她把洛小姐推下水的,可现在她还敢狡辩。” “哦?” 八皇子转头先跟皇后行了个礼,叫了声:“母后。” 才转过来看萧锦云:“这不是萧家那位嫡长的小姐吗,怎么会把谁推下水?” “什么嫡长的小姐,”怡和公主似乎很不满意自己八皇兄的话,反驳道,“舒窈姐姐才是嫡长的小姐,只有她才配嫁给七皇兄!” “胡闹!” 皇后忽然厉喝一声,看向怡和公主:“我还没跟你说,这么晚了,你不在大殿里跑这莲池来干什么?” “我……我是出来赏梅的。” 公主平素里是不怕皇后的,但只要皇后生气了,她也有那么几分忌惮。 “赏梅连个丫鬟也不带,你还知道自己是公主?” “我……” “你什么你,你看母后都生气了,要是为了你这点小事,气坏了母后的身子,我看你吃不吃罪得起。” 这是她方才说过的话,没想到都还给了她。 怡和有些不高兴,噘着嘴看八皇子:“皇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 “行了,”皇后及时喝断她,后面那些话她也没说出来,就听皇后吩咐道,“来人,时候也不早了,请公主回宫吧。” “我不回去,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完呢!” “这件事母后会解决,你留在这里干什么,还想惹母后生气?”八皇子微微倾身在她耳边道。 “请公主回宫!” 皇后也在容不得她胡闹。 怡和公主有些不满,跺了跺脚,但最终还是乖乖跟着宫女走了。 第205章:是她推的 正好有太监来禀报,洛家小姐已经醒来。 人群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只听到越来越密集的雪花穿梭在树丛间,落在水面寂寥无声。 皇后朝太监使了个眼色,不相干的人便被遣回了大殿。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萧锦云还不能走,虽然她辩解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但既然有人指认,也就有嫌疑。 皇后娘娘的銮驾起步,她也只能跟着去了。 萧家人和洛家人也都跟着,赵春蕤掀起眼皮看向自己的母亲,赵家夫人走到自己女儿身边,瞪了她一眼。 “你可别在这宫里给我闯祸。” 赵春蕤不服气地哼一声,压低了声音:“左右不过是个乡下贱丫头,她能怎么样。” “你这孩子……” 这话一听就知道事情有蹊跷,赵家夫人急得得要说什么,但被赵春蕤打断,“放心吧,又不是我做的,反正这次我就要让她知道,太子表哥可不是她这种人能觊觎的。” “她是萧家嫡小姐!” “那也不过是乡下长大,没权没势罢了。”在自己母亲面前,赵春蕤倒也不藏着掖着,只道,“今日秋兰殿内,母亲也不是没有瞧见,那是皇后娘娘不待见她呢。别说现在还没人承认她这个萧家嫡长女的位置,便是有人承认那又如何,只要娘娘不喜欢她,往后她的日子也就别想过舒心了。” 赵家夫人仿佛有些犹豫,道:“话虽这样说,可你也不许乱来,太子殿下娶亲虽然看似皇后娘娘在做主,但他的身份再那里,便总跟朝堂有关。朝堂上的事,后宫是干预不得的,最后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那我不管。”赵春蕤平日里在府中也是娇惯着的小姐,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儿,只有些不耐烦道,“反正我看着她心里就有气,太子表哥是何等尊贵的人,哪里是什么人都能亲近的。更何况当初皇上赐婚,也不知道这萧家还有这么一个人,凭什么白白教她捡了便宜。” “你这是什么话,皇上的旨意既然下了,哪怕不是她,那人也得从萧家出。”赵家夫人抬眼朝自己的女儿看过来,见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终究嘆了口气。 “东宫虽好,但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从前你有什么心思我管不了,但今后你可不许有半点妄想,否则……” 第189页 否则,迟早得给自己招来祸患。 赵家夫人这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只觉得如今倒有些无力了,自己怎的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赵春蕤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接了一句:“我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萧锦云自然没有听到这番对话,她还在想自己该怎么脱身的事。若只是赵春蕤她倒是能跟她对峙一番,可牵扯到一个怡和公主在里头,这事儿便有些难办了。 且洛知微到底是怎么落入池中的,她其实并未看到,那时候她是背对着池边的,等她听到声响转过头去,洛知微已挣扎在池中。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胡说,给人留下口实。 如此一来,洛知微的证言便显得尤其重要,只是洛知微也未必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只怕到时候…… “想什么?”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萧锦云的肩膀,她转过头来,竟看到是八皇子,行了个礼,又有些诧异,他怎么会跟在她身后。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只不在意地笑笑:“这宫里乏味得很,到哪里都得乘轿子,脚不沾地方为贵族。” 摇摇头,“我在宫外惯了,不太习惯乘轿子。” “可您终究是八皇子。” 萧锦云低下头再不看他,只顾跟着宫人往前走。 “就像你终究是萧家小姐吗?” 他倒是不介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记得在乡下的时候,你说只要你不想,没人强迫的了你。如此看来,回京都便是你自愿的了?” 是询问的语气,但他眼里终究有几分半明半暗的笑容。 萧锦云也不避讳,她同他不过认识数日,却像早已熟识了数载,“我不是圣人,自然也爱荣华富贵。” “是吗?” 他倒像是更有兴趣了,“荣华富贵人人都爱,像你这般坦诚的,我倒是第一回见。” “不是坦诚,迟早也会被揭穿,何必还要费那心思去隐瞒。”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嘴角又浅浅淡淡的笑意,这些话是太子给她下的定义,如今自己用起来倒不觉违和。 八皇子看着那双眼睛,从前在舟山时他便见过这双眼睛,隐隐约约仿佛透着灵气。那时他只觉得这双眼安静好看,澄澈透明,只要看上一眼,仿佛就知道那眼睛的主人在想什么。 可如今仍是那个人,仍是那双眼睛,他却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 这座京都,这座皇城,难道真如外界所传那般,能够蛊惑人心? 轻笑了一声,笑自己怎么也开始相信这些。 萧锦云没有再说话,只抬头望一眼这皇城的天,头顶上那片光晕之外,皆是漆黑一片,乌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人忽然喘不过气。 “这件事你又打算如何为自己开脱?” 仍旧是八皇子的声音,虽这么一问,但却是事不关己。 “还没想到,不过……见机行事吧。” “见机行事。”他重复着几个字,觉得有趣。 萧锦云嘆了口气:“宫里规矩重,您是皇子自然无所谓,可我不是。”顿了顿,继续,“不过,我虽然不是皇子,却也是重臣之女,哪怕无法开脱也总不能将我一刀杀了痛快吧。大不了就是丢些脸面,或许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你呢?” “我?”她的声音有些讥讽,“我反正是乡下来的,在这里的待遇可比乡下好多了,我要是在意脸面,当初就不会做那些事,如今也不会任由他们摆布,还跟着回到京都。” 八皇子想了想,道:“许多日不见,你倒是比先前想得通了。”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如果到了现在我还想不通这些,先前的苦不就白受了吗?不过……” 他顿了顿,笑,“脸面我可以不在意,却也不能让人白欺负了去,既然这是他们都想看到的结果,我却偏不让他们如意。” “哦?你有办法?” 她摇摇头,“没什么办法,不过我记得殿下告诉过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不能事事都只想着自己去解决,有时候有所凭藉才会事半功倍。” 她看着他,“这件事,还需得让殿下帮个忙!” 他眉头一挑,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支洞箫,捏在手里慢慢的掂量着,笑:“忙倒是可以帮,不过,不白帮。” 萧锦云正看着他,在这样的夜里,无星也无月,但有灯笼氤氲的光亮,有皇城内外的万里雪飘。 于是那抹笑容也变得恰到好处,让她心生出一种不忍卒读的错觉。 第206章:如何交代 洛知微的指认是在意料之中,但萧锦云心里仍是说不出的味道。 来京都以前,有许多人都跟她说过,这个地方不比乡下,人心兇险却到底简单许多。而这京都的三千里繁华之内,却才是真正的人心可畏。 萧锦云听了,但也来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受着。 洛知微躺在床上,斜眼看过来,见萧锦云竟一点反应也无,心里不知为何有几分慌张。 再看赵春蕤,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太傅脸色不欲,喊一声:“跪下!”又抬起手,“孽女,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眼见着一巴掌已经躲无再躲,萧锦云连脑袋也不再偏一下,只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味指责自己的男人,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那一剎那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温柔娴静,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那只手没有落下来,男人自己却呆立在那里。 萧锦云往前一步,跪在他面前,“自古不孝有三,既然如今所有的证言都指向我,那再辩解下去也让父亲为难,父亲是在朝中为官,我相信父亲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也一定是个公正的人。” 她顿了顿,跪着转向了皇后的方向,一个头磕下去,“今晚的事闹到这种地步,是我丢了萧家的脸面,还请皇后娘娘和父亲责罚。” 皇后微微眯着眼睛,手里那红泥的小暖炉正烧得灼热,看向萧锦云:“这么说,今晚的事你不再辩解了?” “回皇后娘娘,不辩解。” “那你也承认,是你讲洛家小姐推下水的?” 这本是毫无悬念的一句问话,洛知微的母亲转过头,有些恨恨地看着萧锦云,她的女儿哪怕只是庶出,那也是她的心头肉,断断是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的。 萧锦云再磕了一个头,没有起身,双周垫在额头身子匍匐,认真道:“公道自在人心,民女虽然不再辩解,但也只因为不想让父亲为难,不想让别有用人的人让太傅府蒙羞,可是推洛家小姐下水这黑锅,民女也是真的背不起。” “你……事到临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不是你!” 第190页 萧政海又抬起手来,萧锦云仰着头同他的目光相对:“即便今日父亲打死我,事情也不是我做的。但众口铄金,我也拿不出别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要认为是我,我别无话说。” “你……” 萧政海梗着脖子看萧锦云,大约真是被气到了,脸色通红。旁边的夫人拦住他,“老爷先消消气,锦云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规矩,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在呢。” 这些话是提醒,萧政海这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跪在皇后面前,语气沉痛道:“是老臣教女无方,才让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温夫人也跟着跪下去,“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静默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许久没说话,殿内气氛一时静极,只有香炉里那沉水香还在幽幽地燃烧着,青烟裊裊,让萧锦云觉得自己还是个独立的人。 “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抬手,让所有人都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不想看到,也别急着推卸责任,是非对错终有个评判,若真是清白的谁也不能把黑白颠倒了过来。” 顿了下,看向萧锦云:“你既说你为了府上不愿辩解,但这张嘴却偏偏一点也饶不得人,字字句句都藏着机锋,今晚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那天下还不得议论本宫,说本宫欺负孝女,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秉公办理?” 这些话皇后说得并不重,但字字句句都诛心。 萧太傅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站起来,只跪在那里不住地磕头,“养不教父之过,是老臣教出了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德行有亏,老臣……老臣实在是有愧圣恩啊!” “行了,太傅大人!” 皇后这句话,语气有些重,但也并无任何情绪,抬抬手,“都先起来吧,太傅大人是太子的老师,夫人在家相夫教子,养出来的儿女也个个都出色,为国效力,何罪之有啊?” 这写话听着温和,也不过是在宽慰臣子,但字里行间却不无偏颇。 萧锦云心下一惊,原只是隐隐猜到皇后娘娘对自己有所芥蒂,没想到那芥蒂却已经有这样深。 若是在萧家,她或许还有辩驳的余地,可如今是在宫里,皇后那些话方才让她明白,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在这种地方,哪里有道理可言,只要人心已经没有偏向她这边,那么她说多少便错多少。 这殿内统共也不过就那么多人,皇后娘娘,萧家的人,洛家的人,还有牵扯其中的赵春蕤和她娘。 实在不相干的,也就还有个看热闹的八皇子。 可是谁能向着她呢?谁又会向着她呢? 皇后娘娘抬起手,身旁的宫女恭顺地递过去一盏茶,都是伺候皇后多年的可心人儿,知道皇后的心思。 皇后端过来轻啜了一口,微微拧眉,又交回道宫女手中,“怎的今日这茶跑得这样浓?” 近旁的宫女连忙接过茶,交到后面的人手中,板起脸来,“怎么这般不会做事,伺候娘娘多久了,还不知道娘娘的口味吗?” 后面那个挨训的人只顾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行了,去换一盏来吧。” 前面的宫女挥手让她下去,“怎么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皇后拧着眉,像是还在介怀方才的事,宽敞的大殿人人都沉默着,这风口浪尖,谁也不愿去撞上了。 但八皇子却偏偏走过来,走到皇后身边,笑道:“母后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一盏茶而已,哪里及得上母后凤体的万分之一。” 皇后是最心疼这个儿子的,见他这样站出来,虽然嗔了他一眼,但看到他,到底心情舒缓了些。 “你是最会耍贫嘴的,是不是又要替那丫鬟说情了?” “母后这可是冤枉儿臣了,儿臣哪里敢,这不是白白招惹母后生气?”他讨好地站在皇后身边。 皇后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但故意板起脸,道:“你还知道是惹母后生气,你少去招惹那些花花糙糙,多把心思放点在正事上,才是真的宽慰母后。” 说着眼睛看向大殿之内,神色也柔和许多,对身边的太监道:“快扶太傅大人起来啊,这么跪着哪儿行啊!” 嘴上虽是宽宥,却也没有提到萧锦云。只又将话题转到那盏茶上,道:“其实本宫不过就是想润润口,喝不喝茶,或者喝什么样的茶都并不打紧,一盏茶能有多大的讲究,也不过就是看个心情。可是茶既然送到了本宫面前,那就是个把柄,本宫若是不喜欢那便是错。” 停了停,站起身来,“规矩都是人定的,哪怕是犯了错,那也是可大可小的事。喝一口茶,不过就是喝个心情。” 抬起手,旁边的太监立马躬身过来将她搀扶住。 “行了,这事儿既然本宫多余了管,那本宫便不管了,可洛家那边,本宫希望太傅大人能好好给出一个交待。” 第207章:皇上驾到 皇后这些话,不可谓不重。 大年三十,皇城之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可皇后都过问不得了。这些软软的语气都刀子一样,是要给萧锦云坐实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比起将人推入水中,这样的罪名,任何一条萧锦云都是承担不起的。 可是偏偏皇后没有说任何怪罪的话,也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任她多振振有词,多能言善辩,到了此刻都只觉得背嵴发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今晚皇后娘娘就这般离开了,她的罪证便坐实了,那么不要说萧家,今后整个京都,也未必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偌大的宫殿,偌大的京都,萧锦云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叫人心叵测,什么叫杀人不见血。 她只觉得浑身僵硬,膝盖接触到那冷硬的地面,仿佛有无数根针顺着肌理,一根一根地刺进去。 后悔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可是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既然来了,总得学会既来之,则安之。 太监已经搀扶着皇后的手往外走去,众人都跪下来,恭送皇后娘娘。 萧锦云只匍匐在地上,手指越收越紧。 终于听到殿门外那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浑身的肌肉似乎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像是即刻便化成了春日里的一抔雪水,带着寒冬还未消融的气息,却又在阳光下软成一滩泥。 萧锦云是见过皇上的,生得天庭饱满,面阔眉浓,咋一看便是有福之人。更见他走进来,昂首阔步,身姿矫健,越走进越觉得贵气逼人。 不过那张脸倒是带着几分慈善,负手走进来,也没有带多余的人,身后不过跟着两个小太监。 一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他只是抬抬手:“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来,只有萧锦云跪在地上。 皇帝的目光一进来就已经扫过这边,此时又停留了片刻,身后的大太监极明白皇帝的心思,尖着嗓子问:“这是哪家的小姐,皇上都叫起来了,怎么还跪着?” 第191页 萧锦云双手交叠放在地上,深深地磕下一个头,“民女萧氏锦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家的女儿?”皇帝抬头,看向萧政海。 萧政海赶紧整理衣襟,跪下,“回皇上,此乃微臣最年长的女儿,因常年养在亲戚家中,所以京中少被人提及。” “最年长?” 皇帝似乎才回忆起来,这时太监正好搬来座椅,他顺势坐上去,“就是当年萧陈氏生下那位小姐吗?” 当年的事情已经很久不被提及,特别是有关陈家的,可皇帝偏偏选这个时候提起,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只有皇后仍旧面色从容,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眯着眼睛将萧锦云打量了一遍,点点头,“朕记得当年那小姑娘才刚出生,没想到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看着倒像是有福气的。” 接过太监捧上来的茶,揭开盖子轻轻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只喝了一小口,又交还到太监手里,像是自顾自念:“萧家嫡长女……” 点点头,抬眸朝萧锦云看过来,“这些日子朕倒是听到些传闻,没想到萧家还真有位养在乡下的嫡长小姐。” 仿佛若有所思,摆摆手:“罢了罢了,倒也是个水灵儿的人。”转头看皇后,“既然都回来了,那有时间安排太子也同她见上一面吧。” 皇后的脸色有些僵硬,但到底还是见了个礼,答:“是!” 大唐风气原本便开放,成亲前男女双方见一面并非罪无可赦的事。哪怕贵族小姐的规矩要多一些,可皇上圣旨都下了,倒也无妨。 直听到太监又叫了声:“还不快谢皇上隆恩。” 萧锦云谢恩站起来,才听皇上又问:“对了,朕听宫人说,这边出了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闹得沸反盈天的。” 说这些话,皇帝的语气也不以为意。 国事家事,还有什么事能让皇上觉得是大事呢? “你!” 皇帝指着萧锦云,萧锦云往后看,又听皇帝道:“别看了,就是你,朕一进来就见你跪在地上,你来给朕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锦云的目光闪了闪,怯懦地躲过皇帝,又抬起来看向萧政海。 皇帝虽然神色未变,但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还是有些不耐烦,道:“太傅大人,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让小姐给朕讲讲啊!” 萧政海听这话脸色都变了,萧锦云却在心里暗暗佩服这皇上,此话同方才皇后娘娘那话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没有怪罪,却字字诛心。 此时此刻,皇上皇后都在,萧锦云却去看着自己父亲的脸色。她不过一介乡下丫头,不懂规矩,皇上自然知道,也不会计较到她身上来。 萧锦云这会儿身体已经缓和过来,思绪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等萧太傅恨铁不成钢地朝她看过来,斥责:“皇上问话,还不赶紧实话实说。” 萧锦云这才低头回了皇上的话,“这件事民女也牵扯其中,由民女来给皇上讲,恐怕不太合适。不如还是让赵小姐来说吧,既然赵小姐说她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那民女相信她也能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 “哦?” 皇上目光一转,转向赵春蕤,赵春蕤的娘是皇后母家的表妹,皇上自然知道,于是笑道:“那春蕤你来说说,正好今晚皇后也在这里,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 赵春蕤的目光看向皇后,皇后脸色如常,她又转向自己的母亲。赵夫人到底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慌忙给皇上跪下。 “回皇上,这事儿春蕤给我说过,当时池边光线晦暗,她……她其实也没看得太清楚,洛小姐是受害者,要不还是让洛小姐自己来说吧。” 说着目光看向床上的洛知微。 皇上的目光也随着她看过去。 洛知微刚受了凉,此刻还虚弱得很,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皇上制止了,“你便躺着答话就是。” 洛知微张张嘴,唇色惨白,同样惨白的还有那张脸。她并没有马上回皇上的话,却看向自己的母亲。 洛夫人有些着急,见她虚弱原本就要替她说的,但正准备张嘴,被洛知微拉了拉袖口,她的目光落下来,落在洛知微的脸上。 只那么一剎,仿佛也就看清了什么。知女莫若母,方才那满腔的愤怒卡在嗓子里,终究只化作一滩难以吐出又难以下咽的泡沫。 大殿之内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皇上微拧起眉头,洛夫人也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女儿,惯会察言观色。 皇上眉头一动,那边“噗通”一声就跪下去了,这一声跪得实诚,连萧锦云听着都觉得疼。 可洛夫人却眼睛也没眨,拜倒在地:“是小女不懂事,自己在河边不小心失足掉落下去,因怕惊了皇后娘娘的驾受到责罚,故而方才没有实话实话,欺瞒了皇后娘娘,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责罚。” “放肆!” 这一声出自皇后之口,方才这大殿之上,皇后已经摆足了气势,如今洛家改口,不仅犯了欺瞒皇后之罪,就连皇后自己的脸面也无处搁。 “胡闹,简直是胡闹!” 皇后上前两步走到皇帝面前,跪拜下去,“是臣妾一时失察,听信了谗言,方才冤枉了萧家小姐,还请陛下责罚臣妾。” 事情的始末似乎勾勒了一个大概,皇上似乎也没料到有如此大的牵扯,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后,你来给朕说!” 第208章:负荆请罪 京都阴云笼罩,这场雪纷纷扬扬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 萧家的人是当晚回府的,连宫宴都没有结束。直到回府的路上,萧锦云还觉得有些恍惚,似乎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情忘了,她自己也不再提。 可是不提不代表真的过去了,今晚这件事似乎只是一个开端,虽然最后谁也没有受罚,但也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麻烦才刚刚开始。 回到府里夜已经很深了,门房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晚回来,赶紧开了大门通知下去。老夫人已经睡下了,萧政海便沉声对众人吩咐:“都先回房休息吧,这么晚了不要去打扰老夫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众人不敢不遵从,都由丫鬟引着回房了。 绿衣没经歷晚上那事儿,但也听人提了,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回到房里就忍不住嘆了口气。 萧锦云知道她有话说,便在外间倒了杯茶,坐下看着她,“有什么话你便说吧,祖母让你跟了我也是有教习的意思,以后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只管提。若是真心的,我也不会不听。” 可若只是仗着府里老人的身份,欺负她是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她也定然不会给好脸色。 最后这句话萧锦云没有说出来,但她想,绿衣不会不明白。 绿衣屈膝下去福一福身,才有些着急道:“今晚的事怎么会闹成那样,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惊动了,这一路老爷虽然没有说话,可奴婢也看得出来,他正为这事儿恼着呢!” 第192页 萧锦云大约猜到绿衣要说这些,慢悠悠喝了口茶水才道:“我也知道父亲在生我的气,当时洛家小姐落水,父亲便说是我推的。或许我该承认了的,那么也不至于后来惊动皇上。” “可这件事不是澄清了吗,不是小姐做的呀?” 绿衣拧着眉,有些着急地接过萧锦云的话。今晚她不在现场,很多事都是听人叙述的。回来的路上她也恼着,这小姐第一回进宫,就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该如何跟老夫人交待。 可如今听萧锦云的话,却像是还有别的隐情。 萧锦云嘆了口气,放下茶盏:“是澄清了,也亏得最后皇上来了,洛家小姐不敢欺君罔上,才说了实话。” “这洛家小姐,到底也是知书识礼的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如何要这般构陷小姐?”奴婢是不得妄加评论主子之事的,可绿衣一急嘴也就快了。 这件事若是坐实了,受牵连的可不仅是萧锦云,恐怕连整座太傅府也会受到牵连。 萧锦云有些委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她有她的原因吧。便如父亲和夫人希望我将这件事承认下来,应该也有他的考虑。” 绿衣的眉拧得越紧了,目光有些疑惑似乎在思忖什么,末了才问:“老爷和夫人,真希望您承认?” 萧锦云摇摇头,不知是委屈还是怅惘,“大概吧。” 绿衣瞧她这样子,到底也不忍再多问什么,便柔声安慰几句,搀扶她进里屋歇息了。 屋子里早有丫鬟点燃了火盆,绕过那九扇绿牡丹花开锦绣的屏风,整座里屋都被烘地暖暖的。 萧锦云收拾妥当才上床,许也是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绿衣是等她睡着了才出去的,吹灭了桌上的烛台,绕过屏风,将房门轻轻拉拢。声音极细,但萧锦云还是听到了。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想着今晚的事,想着日后在萧家自己该如何自处。 想了大半夜,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外面的雪还在下,下了一夜,穿过花间林间,旋转着落地无声。 这一夜萧锦云睡得并不是很沉,东方的天边云层密布,好容易露了些鱼肚白,她便赶紧起床唤了丫鬟来给自己梳洗打扮。 绿衣也起得早,没料到赶到萧锦云这边的时候她已经起来了,琼玉正在给她梳头髮。绿衣便走过去,接了琼玉手里的银篦。 这些都是大夫人让人准备的,到底上头还有个老夫人,也没有做的太明目张胆。 绿衣盘头髮的功夫也不弱,不一会儿就将萧锦云的头髮绾成了百合髻,左右看了看,道:“琼玉这丫头,年纪虽小眼力还是有的,小姐梳这个头啊最合适不过。” 萧锦云看着镜中那姑娘,她扯一扯嘴唇,镜中那姑娘也跟着扯一扯嘴唇。可是那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女子,真的是她自己吗? 她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镜中的人儿,觉得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只是忽然不知,到底从前那十多年的苦难是在梦里,还是如今这浮华的富贵才是再梦里? “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按理该早起,可这会儿天还没亮,小姐昨夜又劳累了,何不多睡一会儿,等到了时辰丫鬟们自然有人来叫您。” 绿衣说的到了时辰,该是说请安的时辰。 大年初一,一大早阖府的人都要去老夫人那边,给老夫人请安百年。孙子孙女们还要分发红包。 便是萧政海,也要先去请安,随后才去宫里。 按着规矩,大年初一官员们都放假是不早朝的,可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还是得进宫去给皇上请安祝贺。 萧锦云在心里斟酌着绿衣这些话,笑一笑:“我最是贪睡的,有多睡一会儿的机会怎么会不珍惜,不过昨晚犯了错,终究是要承担过错的。我思忖着一会儿先去祖母那边领罪,免得等父亲和夫人大家都过去了,又惹得大家不高兴。” 绿衣似乎很满意这番话,点点头:“老夫人到底也是老爷的亲娘,这府里大小的事,该跟老夫人汇报一声也不会错。” 萧锦云也懂事地点点头。 等洗漱完到了老夫人的院里,也将这话跟老夫人说了一遍。 她没有先进门,就跪在门外,这会儿雪倒是停了,可院子里堆了厚厚几层,连廊檐底下都结了冰凌。 那几株腊梅也像是被压弯了腰,倒是树上的花开得越发娇艷了。 老夫人在房里梳洗完毕,丫鬟打开门,她才一眼看到萧锦云,连忙让人搀扶了出来,心疼道:“哎哟祖母的好孙女儿,你怎么跪在这里呀,你看这冰天雪地的……” 赶紧让人将萧锦云搀扶起来,萧锦云的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不知是因为雪水太冷,还是地面太硬。 膝盖周围的雪早已化成了水,萧锦云站起来,裙摆上濡湿了一大片。 第209章:祖母的恩 老夫人见她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跪得脱了力,赶紧让人将她扶到屋里。又叱责绿衣:“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我把你拨给小姐便是看你是个稳妥的人,如今看来你也是煳涂至极。如此我怎么还敢将小姐嘱託给你。” 萧锦云连忙摇头,又要跪下,被老夫人扶住,“哎呀我的好孙女儿,你就不要跪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祖母看着都心疼呀!” 萧锦云只是摇头:“祖母不要责怪绿衣,不关绿衣的事,是孙女犯了错误,该跪。” “你看看你这样子,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也不该跟自己过不去呀。”说着话便亲自扶了萧锦云走到屋内。 屋内的暖意热浪一样翻滚着涌过来,萧锦云只觉得浑身的血又能流动了,每一寸肌肤都渐渐活了过来。 低着头将昨晚的事给老夫人讲了。 说着就要起身下跪,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背,“行了行了,你也不要跪了。”语气倒还算柔和,脸色也没有变。 萧锦云那颗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了下来,看来昨夜那些话没有白说,看来绿衣也的确是比她早就来见过老夫人了。 老夫人虽然没让她跪,但她自己仍然羞愧得很,道:“孙女刚回府上,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不仅冲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让父亲和夫人都不高兴了,所以孙女思前想后,还是该来给祖母认个错。” 她低下头去,“是孙女让萧家的名声蒙了羞,孙女任凭祖母处罚。” 屋内的热气混着着那青铜兽嘴里吐出来的芬芳,清淡得很,但细细闻起来却丝丝入扣。 萧锦云忐忑地低着头,态度诚恳,见她如此,老夫人反而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的乖孙女呀,这件事你可是做错了,如今这府里是夫人当家,既然是这等大事,你该先去夫人那边认错才是,怎么一大早跪到祖母门前来了。” 老夫人的这些话,让萧锦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但终究还是轻轻开了口:“虽然府里是夫人当家,但哪怕是父亲和夫人也不过是小辈,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祖母去,我先来祖母这里也是没错的。” 第193页 这些话声音虽轻,但她慢慢抬起头,目光却十分坚定。 老夫人的神思有片刻的复杂,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孙女,眼里闪过一丝打量,但终究只是拍了拍萧锦云的手:“你能有这份心,祖母已经很欣慰了。若是真心的,那祖母也就收着了。” 萧锦云忙起身跪下去,“锦云所言句句真心,锦云刚回府不知道规矩该如何,可是锦云心里一直都记着祖母的恩。” 老夫人似乎笑了笑,眼底的神色越发复杂,也没有马上叫她起来,只看着她,“萧家把你送到乡下数十载,如今不过回来两三日的功夫,竟知道要记着祖母的恩。可祖母却不知于你何恩只有,你说给祖母听听呢?” 萧锦云对着老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萧家将我送到乡下数十载,也非祖母之意,不过形势所迫,也是我的命,怨不得他人。可是将我接回来,仍旧给我这小姐的殊荣,却离不开祖母的关爱。这些恩情是祖母对锦云的照拂并不要回报,所以自然不会记得,可是锦云自己却应该记在心里。” 说着又要磕头,却被老夫人心疼地拉起来,“这孩子,怎么总是磕头,跟祖母怎么也这般见外了。” 她拉着萧锦云在自己旁边坐下,有些嗔怪,“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们都是祖母的孙子孙女,祖母自然都记挂着。” 说着似乎嘆了口气:“不过你这丫头懂事,能理解祖母的苦心,也不枉祖母为了将你接回来费得那些心思了。” “锦云明白。” 老夫人欣慰地点头:“你明白就好。”顿了顿,又道,“昨晚这事儿你虽然做的不合规矩,倒也没什么错,虽然是阴差阳错,最后倒也澄清了冤屈。如此一来便不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他们洛家,而是洛家对不起萧家了。” 停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如今你是太傅府嫡长的小姐,便随时都要记得,你就是府上的脸面。所以不管到哪里都不可让人欺负了去,但说话做事却也需谨慎才是,如此才不至于叫人抓住了把柄。” “锦云明白。” 萧锦云低眉善目答得小心,但心里却有些目的得逞的快意。 昨夜之前府中做主的人都决口不提她嫡长小姐的身份,可昨夜之事反倒成全了她。如今皇上那里跟老夫人这里,都金口玉言承认了,旁人纵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再有别的言辞。 她在心里轻嘆一声,方才对老夫人说的那些话,虽不全是真心,却也并不全是权宜之计。原本她想到这府里有个正夫人,或许自己的日子不会太顺。 可没想到,自己那多年不见的亲生父亲态度会如此,昨晚倒也让她看清了。好在没有感情,也谈不上恩情,所以取捨之间很容易。 昨晚她想了那大半夜,到底想明白,自己若要继续留在京都,唯一能依仗的,也不过就是老夫人。 又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正房、二房和三房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都来给老夫人百年,老夫人也一一发了红包。 萧政海是朝廷命官,到母亲这里请了安便先走了,只留下一屋子的夫人姨娘还有小辈。 大夫人没先到早上萧锦云竟然是最先来的,也摸不清老夫人的态度,所以反覆斟酌着那些早想好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三房的人倒是嘴快,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昨天晚上,大约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三房小姐萧芷兰是看不上萧锦云的,又仗着祖母素日的宠爱,便酸酸地说了几句,无非就是不懂规矩,丢了萧家的人。 老夫人虽然没有生气,但喝了口茶,看着众人闲闲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一点事儿今儿个早上便全知道了。按芷兰的说法,倒是安安静静把事情承认下来,背了这黑锅,就是懂规矩,不丢萧家的人了?” 说着目光一扫,扫向三姨娘,“芷兰是你教出来的女儿,难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三姨太脸色都白了,赶忙跪下去请罪:“是妾身的疏忽,没有尽好教导的责任,但芷兰年纪尚小,她应该也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老夫人不要怪罪。” 这些话明着是请罪,却更有些推脱责任的意思。ps: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看到有留言说太慢,确实是有点慢了,其实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作者也好想更新快点,但是手残党真是太可怕了,之前有在评论了留过扣扣,但是没有发出来,然后就不知道怎么跟大家交流了,只能大家有什么不满意就给作者留言评论吧,看到之后能改进的一定会努力改进的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最近笑声比较有魔性,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10章:王爷的恩 老夫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到底不愿去计较,收回目光让她起来了。 但这些话一说,大房那边也听出了意味,大夫人那些话也就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家人还是维持着原有的和气。 在老夫人那边行了礼,吃了早饭,绿衣又跟着萧锦云回到自己的住处,花仍是那些花,景仍是那些景,不过短短数日,萧锦云看着已经再不比先前。 房里的暖炉热烘烘的,萧锦云脱下外套,绿衣接在手里转身挂到衣架上,又扑了扑上面的雪沫子。 转头看萧锦云蹙着眉,似在沉思什么,便走到她身边,道:“今儿个夫人没有多言,那日后这件事便不会再被提起了。” 萧锦云在桌前坐下,缓缓道:“我明白,都是祖母护我。”又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这府里,府里有祖母,我自然也就有了依靠。可若是到了外头,祖母却未必还护得了我。昨夜的事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也幸亏……” 她顿了下,才道:“幸亏皇上凑巧来瞧热闹,否则还不知今日会是如何一般景象。” 说这些话,她的手挪到胸口处,似是在为昨夜的事感到后怕。 绿衣心里一动,旋即安慰道:“小姐不必这般多虑,昨夜的事不过是个意外,几位小姐闹出来的,可这京都不管哪家,也不敢不给太傅府脸面。” 萧锦云点头,“这我知道,可是萧家给了我脸面,我却不能总是给萧家丢脸。”顿了顿,忽然问绿衣,“你信昨晚皇上突然来是巧合吗?” 绿衣正要答,又忽然看向萧锦云,脸色僵了僵,“小姐的意思是?” 萧锦云站起来,看着绿衣轻轻一笑,“你说我要是去八皇子府上聊表谢意,该准备什么样的礼呢?” 绿衣稍稍一愣,很快低头告退,“奴婢这就去准备。” 萧锦云是吃过午饭去八皇子府的,自皇上立了太子,虽然三皇子和八皇子还留在京中,也未封王,却还是给开了府。 尤其八皇子那性子,在宫里是待不住的,几遍是住在宫中那些年也时常偷跑出去,花街柳巷,他是那莺莺燕燕中最寻常的风流公子。 绿衣看着萧锦云的马车走远,这才转回身,也不往菡萏院去,反而去了老夫人的云深院里。 第194页 “小姐出门了吗?”老夫人问。 绿衣给老夫人添了半杯热水,答:“刚走呢,原本我竟没看出来,这小姐竟是个顶聪明的,早上小姐来找老夫人说那些话,连奴婢都吃了一惊。女婢原以为小姐不过有些聪慧,却没想心思竟已如此深。” 老夫人点头,将水杯放在桌上,“倒是比二房三房要强,有些心眼儿,但到底年纪还小,又刚回府。如今她还需靠着我,可不知又几分真心。” 顿了顿,问:“小姐说,是去找八皇子了?” “是啊。”绿衣答,“小姐说,昨晚圣上忽然驾到不像是巧合,又说要去八皇子府谢恩。” 这是萧锦云的话,绿衣不敢多揣测她的意思,只如实向老夫人禀报。 老夫人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末了才:“若她真有这个本事……”顿了顿站起身,“罢了罢了,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对旁边的丫鬟抬了抬下巴,“去吧我的大衣拿来,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儿个天放晴了,也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我这把老骨头了。” “老夫人身体可康健着呢,哪里看得出来老。” 绿衣笑着接过丫鬟手里的貂绒大氅,给老夫人披在肩上,又试了手炉里的温度,交给老夫人,老夫人接过来,笑:“还是你才是个妥帖的人,小姐现在正是好好教养的时候,也只有把你派过去,我才能放心呀!” 绿衣低头:“多谢老夫人信任。” 老夫人抬手,“今儿个大小姐不在,你便正好陪陪我,不过我既然将你拨给了大小姐,日后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要老往我这边走。” 老夫人拍怕她的手背,“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大小姐。” “是!” 绿衣搀扶着老夫人往后园子走,如今是寒冬腊月,园子里的梅花正开得艷丽。梅园香径,老夫人的脚步也放得慢了些。 绿衣只是扶着她,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老夫人的意思她也明白,如大小姐刚入府,的确是调教的最好时候。 可是小姐心思细腻,绿衣如今又是她的丫鬟,若还总是往老夫人这边跑,定是不妥当的。 萧锦云的马车到了八皇子府上,门楣之上那几个烫金的大字让她眼前一亮,太傅府再显赫到底也是臣子,一朝为臣,自然不能超过皇家的礼数。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皆门扉洞开,哪怕是深宅大院也不例外。八皇子府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除了两边的角门,连中间那扇大门都大开着。 原本萧锦云来这八皇子府并不和规矩,深闺大院的小姐,便是感谢也只遣了下人还礼便可。 八皇子这样的身份遣下人不合适,该是让父兄来的。不过今日却是例外,正月里正是喜庆热闹的时候,哪怕大户人家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只不过萧锦云是小姐,无论如何也要带个丫鬟的。她没有带绿衣,而是带了琼玉。绿衣是老夫人的人她心知肚明,无论是不是尊卑有序,同她在一起萧锦云都总不大自在。 更何况绿衣规矩多,回来这几日萧锦云虽事事循规蹈矩,可到底也才十六岁,闷得太久心里也不痛快。 她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看着那几个烫金的大字,心生羡慕。再往里走便被人拦住了,琼玉知道规矩,上去自报了家门。 那小厮的神色忽然就变了,连忙恭敬道:“原来是萧家大小姐,您快请进。” “不用通传吗?” 连琼玉也有些煳涂了,那小厮笑道:“姑娘您这就是折煞我们了,王爷今早便吩咐下来,若是萧家大小姐来府上送礼,千万不能拦着,要好生请进去。” “他知道我会来?” 小厮含混不清也没有回答,只看了眼后面下人手里拿的东西,笑道:“您里面请,我这就给您带路。” 第211章:如何报答 萧锦云跟着他一路进去,这八皇子府可比太傅府气派得多,假山怪石,亭台楼梯,随从可见。 太傅府也不过有处后园子罢了。 那小厮带着萧锦云进去,竟没想也是个话痨,一路走嘴便没有听过,指着这处亭台,“这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八皇子宅邸的,八皇子最喜欢这处景,皇后娘娘便让人建了这座一模一样的。还有那湖看到没?” 他又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倒真像是一汪湖,虽然湖面结了冰,但一眼看过去也比萧家那莲池大得多了。 “那湖在宫里啊,叫翠微湖,也是娘娘下令专为殿下建造的。建湖挖出来的土也没有浪费,在另一面堆成了一处小山崖。”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遗憾,嘆了口气:“原本按照八皇子的意思,是要弄一处悬崖瀑布的,只可惜水只能往高处流,没办法把湖里的水引到悬崖峭壁上去。” 再往前走一会儿,萧锦云就看到了那人工建造的悬崖,山石林立,怪石嶙峋,倒真有几分悬崖的样子。 只是没有水流,光秃秃的一座山到底显得有些突兀。 说这话几人便已绕过了几座亭台,又沿着长廊再往里走,“最南面那座院子就是殿下住的,叫灵修院,你知道这个灵修把,可不是谁都当得起的。” 不管走到哪里,小厮总有说不完的话,仿佛生怕怠慢了两位贵客。 终于见到了八皇子,在灵修院的正堂里,小厮禀报完就退了出去,萧锦云带来的下人也拿着东西跟着侍女走了。 只剩下萧锦云跟琼玉,行了礼,入了座,丫鬟捧着茶就上来了,见到萧锦云倒也不怪,虽然难得有女子出去拜年,但这八皇子府,想来来过的女人也不少。 “殿下怎知我今日会来?” 萧锦云端详着那茶盏,白底青花,瓷胎极薄,釉色却十分细腻明亮,就连她这个不懂瓷器的人一眼看上去,也觉得赏心悦目。 八皇子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稍稍挑眉,眼底便是无尽的风流,“难不成你今日不来报恩?” 萧锦云点点头:“看来殿下对我的了解,倒是比我对您的了解深。不过这个恩还是要报的,昨夜劳烦殿下才请来了皇上,大恩大德,锦云铭记在心。” “铭记有什么用,你有的什么本殿下没有,你能做到的什么,本殿下不能,这个恩你打算如何报?” 他的姿态有些肆意,斜斜的靠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地品着。 萧锦云微微皱眉,仿佛是在认真思考他的那些话,半晌才开口:“我能嫁人生孩子,殿下好像不能!” “噗!” 八皇子正喝下一口茶水,没忍住全都喷了出来,旁边的丫鬟抿着嘴笑。只有琼玉笑了一声,知道不妥赶紧忍住了。 见八皇子朝自己看过来,萧锦云也正肃了脸色,“我只是给殿下举了个例子,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报答您的事我倒真是有个主意。” “哦?” 八皇子眼角微挑,竟已是不愠不怒,道:“说说看,能不能值得起我昨夜帮你的恩情。” 第195页 萧锦云点头,微微一笑,虽然明知眼前人的身份,但方才听他称“本皇子”倒还有些不习惯。 脑中总浮现出当初舟山县那位风流入骨、妖邪无双的翩翩公子。 那时,她还不知他的身份,所以那时他们之间还是平等的。 萧锦云想了想,正要开口,又听他道:“若是无以为报,我也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萧锦云愣了一下,内心暗暗庆幸,幸得自己没有喝那杯茶。 “说说看!” 他又恢復了方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眉梢眼角不见笑,但又仿佛总有几分笑意,端的是千娇百媚。 萧锦云心里想到这个词,忽然就想笑,但到底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严肃道:“听说殿下的园子里,花费了不小的精力建了一处断崖,但无奈不能引水,所以无法形成瀑布。那处断崖,方才民女也看到了,倒是觉得可以想办法一试。” “你有办法?” 八皇子那双眼睛原是说不出的邪魅,但此时却隐隐有光,连身子也坐直了几分,“我倒是知道宫里有能工巧匠也有法子,不过,母后说我胡闹,不许我去找他们。你若是真有法子,那再好不过。” 萧锦云眼里也有了笑意,那颗玩心就这么被勾起来了,道:“法子倒是有,我在乡下的时候,看到过有钱人家压水的一种装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就是能把水从井里吸起来。不过那装置有些简单,在井里能用,这么大的池子,恐怕还得改良一下。” “那没问题,资金我来出,你负责弄那个装置。” “那不行。”萧锦云忽然又改口了,顿了顿道,“我也只是看到过,具体是怎么个操作的法子,里面又是个什么道理我还不知道。” 八皇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锦云有些讪讪,又继续道:“不过我想,既然我们乡下有,那这京都不会没有吧,我们去城郊或者城外看看,总能找到。” 八皇子似乎在认真思索,然后站起来,“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把。” “现在?” 萧锦云惊。 八皇子却从未有过的正经,点头:“现在,这事儿成了,就不用你以身相许了。” 说着就要走,萧锦云也只好跟上去。但琼玉却拉住她,“小姐不可……” 这么一停,又见琼玉眼里都是担忧,便也觉得是不妥,犹豫片刻,终是叫了声:“殿下,不如改日……明日再去吧,我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准备,若是现在去了,恐生不必要的枝节。” 虽然是拒绝,但她倒也不做作,走到八皇子面前,“我刚回京都,许多事情还不能自己做主。譬如昨夜,殿下也是在场看到的,不仅是外人……” 她的话停在这里,抬头看着那张脸,“希望殿下理解我的难处。” 八皇子似乎想了想,那已经迈出去一半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万事总能自己想到办法,如今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走回正堂里,萧锦云听他这些话,方才知他是在逗她,试探她的态度。 但也没有恼,只道:“人人都不可能靠自己完成所有的人,应当有所凭藉,这事师父教我的,殿下曾经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看着他,“所以昨夜我才会让殿下帮忙,无论如何要让皇上知道。我自己救不了自己,但是可以依靠别人,比如殿下,或者皇上。”ps:祝各位小可爱们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哟! 第212章:我有办法 八皇子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细细审视,忽然道:“你口气倒是不小。”这些话意味并不明确,又听他道,“可你说这话,即便有是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萧锦云看和他,忽然笑了,他果真还是八皇子,人人口中的殿下。哪怕自己可以不在乎规矩,不看重等级。 可是皇族的血统却永远也改变不了,那些从小就深入骨髓的观念,也并非轻易就可以摒弃的。 但萧锦云还是摇摇头,“这话只有殿下听到,所以我并不害怕。” 他一席朱红的裙袍,负手而立,微微勾起眼睛看她,“你这么信我?” “我信自己的感觉。” 他忽然笑起来,慡朗而邪肆,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又仿佛是发自内心,终于走回自己的座位,点头,“你倒真是挺有意思,看来我三皇兄倒是真有眼光。” “什么意思?” 听他提到三皇子,萧锦云的脸色立马有些僵硬。那个男人,一袭白衣风度卓然翩翩而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约便是这样的形容了。 八皇子却并不说破,摇摇头:“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不过我三皇兄这个人呢……”他故作神秘,勾勾手让萧锦云过来。 但又作罢,“算了,还是你自己发现的才有意思。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很快就能发现,你这脑袋……” 说到她的脑袋,他还真伸出手,在她那垂下来的一绺长发上摩挲了一下,“你也是个有趣的人,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昨夜她能想到让他去找皇上,倒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他的确告诉过她要有所依靠,可是看清谁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这是在京都,更何况她才刚回京,她要找皇上,说明对目前自己所处的形势已经有所认识。 除此之外,他倒也佩服她的魄力和勇气,利用天子之威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得如此当机立断的。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昨晚冤枉你的应该不是洛家,可是幕后的人却安然无恙,你为何不藉机……” 他的唇角又若有似无的笑,萧锦云摇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不用试探我,我虽然不比殿下明白,但也还没有煳涂到那种地步。推我的人不是我能告得起的,若是一不小心,不仅要得罪人,还可能让自己受到牵连。” “更何况,洛知微的确是冤枉我了,推她的人她自己心里不会不清楚,可最后她们洛家愿意自己承担,说明洛家识时务,也说明冤枉我的人是洛家也得罪不起的。既然如此,那我何必要去多得罪人呢!” “你倒是想的明白。”八皇子点头,“不错,比在乡下时,那个莽莽撞撞小姑娘明白事理了。” 这话俨然长辈的口吻,萧锦云不动声色地撇撇嘴。 他看她撇嘴的模样,仿佛是想要,但是终究只挑了挑眉,忽然道:“昨晚的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一样,无非就是我那表妹还有妹妹联合做出来的。” “你知道?” 他没有回答,道:“知不知道其实不重要,谁做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相信你,有没有人肯帮你。” 萧锦云思忖片刻,若有所悟。 第196页 他又道:“不过,你能想到父皇,倒也算是聪明了。只要父皇站在中立的立场,那你就赢了,谁也背负不起一个欺君之罪。” 萧锦云点头,想想,到现在才觉得有些心有余悸,“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隐约有种感觉,皇上应该能够帮到我。” 这话倒是不假,昨夜她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猜测,猜测她为什么能回来,猜测到底有谁会想起她,猜测这件事到底对谁有利益。 猜测……皇上也许用得着她。 回去的路上,琼玉忧心忡忡。这会儿她们乘的不是进宫的马车,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琼玉作为贴身丫鬟,也一併坐在马车里。 萧锦云也不摆小姐的架子,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奴婢……”琼玉似乎有些犹豫,咬了咬唇,才道,“奴婢觉得八皇子对小姐,似乎有些……” “嗯?” 萧锦云偏过头,见琼玉眉头紧锁,话也只说了一半,略一思索便知她后面要说什么。轻轻的一个疑问,而后却坦然一笑。 “你是觉得八皇子对我特别吗?”她学着八皇子的模样,眉头一挑,也不知是否有他那般神色从容,风流倜傥。 又思索着,说:“八皇子对我是挺特别,不过,他似乎对身边每个女人都特别。所以他对我的特别也就算不上特别。” 萧锦云莞尔,琼玉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低下头仿佛是在琢磨,半晌又抬起头来,“那您真的要跟八皇子去城外吗?” 萧锦云想到自己对八皇子说的话,点头:“我既然答应了八皇子,自然得去。” “可是您是太傅府的小姐……” 琼玉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萧锦云笑笑,她当然知道,也明白琼玉话里的意思,她是太傅府的小姐,身份矜贵,是不会被允许随便出去抛头露面的。 更何况,还是跟一个男子一起,哪怕那个男子是八皇子。 想到这,她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在外面,陪着她的只有一个琼玉。太傅府里虽然人心可畏,但出了那座府宅,在自己丫鬟面前,她便有些忘了规矩。 琼玉被她这一笑弄疑惑了,以为她在笑自己,只顾着去瞧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不对。 “我不是在笑你。”萧锦云赶紧解释,“我只是想到你说的话,的确是有些不妥当,同八皇子出去,我听说,八皇子还有个外号,叫‘拈花公子’是吗?” 萧锦云原本也不喜欢碎嘴别人的事,可若是八皇子似乎也无所谓。 听她这么一问,琼玉反倒不说话了,只低下头来,想到方才那个男人,那邪气坦荡的笑容,飞花轻羽般的笑容。 八皇子“拈花”之名,早已传遍了京都内外,萧锦云只是笑自己当初怎就觉得他是个正经人。 第213章:散尽千金 当晚萧锦云便往琼玉给自己找了一身男装,这几日她倒也看出来了,绿衣虽然稳妥,但到底心不在这里。 而琼枝那张嘴不是个把严的,倒是琼玉,瞧上去是个稳妥的人。 琼玉倒也聪明,萧锦云一开口,她便联想到今日在八皇子府的事,立即担忧道:“小姐这样,若是让夫人和老爷知道了……” “嘘!” 萧锦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可若是别人问起来怎么办,还有绿衣姐姐……” 萧锦云想了想,“你也不必说谎,便说我是去拜访八皇子了,只不要提我跟八皇子出门的事,老夫人那边不会怪罪的。” 琼玉仍觉得不妥,可萧锦云已经不容她再说什么,“若不想我丢了这萧家大小姐的脸面,就快去给我准备衣物吧。” 她笑笑,笑容轻柔而和煦,但并不真实,可她知道,成为萧家小姐她就该这样笑。 琼玉仍有些不甘心,但见萧锦云有些疲惫的模样,明显是不想再谈这件事,只好收住了嘴怏怏地走出去。 萧锦云的确是有些疲惫了,前些日子的舟车劳顿,到这些天绷紧的神级,从决定回萧家开始,她心里就没有一日真正的安宁。 现在她合衣躺在床上,心里也在算计,接近八皇子自然不是没有目的。如今她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不够的。 她需要去拉拢别人,可是有谁呢? 她没有娘,爹也靠不住,唯一能帮她的祖母对她也没有几分祖孙之情。府里的人靠不上,那么府外呢? 如今皇上和老夫人都已经承认她萧家嫡长小姐的身份,那么那道指婚的圣旨就落不到萧舒窈的头上。 可是夫人那边未必甘心,温家和萧家也未必甘心,甚至皇后…… 只要一闭上眼睛,昨晚的一切都还歷歷在目,皇后大约也是不甘心的。所以公主也不喜欢她,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不喜欢她。 还能拉拢谁呢? 她知道的也不过就还有个八皇子了。 所以当第二日同八皇子坐在同一辆出城的马车上,八皇子忽然问她:“你这么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不怕影响你们萧家的名声?” 她想了想,直言不讳:“我现在要讨好你。” 八皇子的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支竹笛,一下一下敲打在自己的手心,“那正好,我就喜欢被人讨好。” 萧锦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竹笛,问:“这是在乡下时候的那根吗?”她记得昨晚他拿的是一根箫。 他点头,“我比较念旧。” 萧锦云若有所思,忽然道:“那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 八皇子只是笑笑,回头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头瞧了瞧。马车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有个卖糖葫芦小贩扛着自己的家什过去。 边走还边吆喝,“冰糖葫芦嘞!” 这声音让萧锦云觉得亲切,也伸着脑袋过来看了看,笑:“小的时候偶尔会跟大人一起去镇子里,年关将至,萧家送来了绫罗绸缎和银子,舅娘除了给表姐留下一身衣裳,旁的便拿到镇上绸缎庄里去卖,京都送来的上好丝绸和做工精细的成衣,家家老闆都抢着要。舅娘卖了钱,便带着表姐和表哥去置办年货,买好吃的。” 她收回目光坐好,“孩子都爱吃甜食,表姐尤其爱吃冰糖葫芦,可是舅娘每次只买给表哥和表姐,我只能跟在她们后面,拿着东西看着他们吃。” 她摇摇头:“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从来不会反抗……”停了停,又继续,“也许是反抗过的,但是换来的都是不好的结果,所以才失望了。但是我知道,我不会永远都过那样的日子。” 她笑起来眼睛越发明亮,像是黑夜里的水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萧家不来接我,陈家对我也不好,可我总觉得苦难只是暂时的,就像……” 她歪着脖子想了想,“就像那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等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197页 “那你现在噩梦醒了吗?” 醒了吗? 萧锦云愣了下,摇头:“我不知道,我虽然想过一切会跟从前不一样,现在也的确不一样了,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哦?” 八皇子看着她,单手支颐,只发出一个带着疑问的单音节。 萧锦云学着他素来的模样挑挑眉:“不信吗?太子殿下觉得我是个贪慕荣华别有用心的人,难道八皇子殿下也这么认为?” “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萧锦云笑起来,笑得慡朗而坦荡:“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结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像是在玩赏一件器物,终于换了个动作,对车夫道:“停一下。” “您要干嘛?”萧锦云登时抬头。 他却只朝她一笑,躬身站起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萧锦云要跟着下去,他又道:“你留在上面。”她的脚步顿了顿,思忖片刻没有跟下去,但掀开帘子一直看着他往来时的路过去,然后追上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萧锦云心里一动,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慌乱。很快见他反身,她连忙放下帘子,只作什么都没瞧见。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真拿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萧锦云。萧锦云一时不敢接,他上车来,将两串都放她手里。 “给你的。” “你……”她看着手里红彤彤的糖葫芦,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道,“你都给我了,你自己不要吗?” “我不爱吃甜。” 说着他又掀开帘子,转头看向街面。 “为什么?”萧锦云这句话有些莫名。 他转过来看她一眼,眸色淡淡,“散尽千金为美人。”只一眼,风流无限,妖冶无限。 萧锦云看得有些痴呆,但也不过剎那,他又转向街面。她咬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但只是固执地嚼着糖葫芦,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撇撇嘴,“一串糖葫芦也就三个铜板,把自己说得那么好。” 他没有回过头,语声淡淡,纠正她的话:“京都比较贵,要五个铜板。” 第214章:嫁我府上 京畿之地到底不比乡下,连城外人家大多都是高墙大瓦,他们驾着马车路过也瞧不见里头是情形。 饶了一圈,回城的时候萧锦云有些失望,“没想到白跑一趟。” 八皇子倒像是并不在意,看着远处的一片糙地,忽然问:“你会骑马吗?” “骑马?”萧锦云瞧着眼前这位皇子,“牛我倒是见过,我们那乡下,但都是耕田的也没法骑。这马呀——” 她拖长了音调,摇摇头,忽然拍拍自己屁股底下的坐垫:“马车倒是坐过几回。” 八皇子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挺有意思,你在太傅府也是这样的?” 萧锦云立马收了笑容坐正,双腿并在一起,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片刻,“噗”地一声笑出来,“看到了吧,我在萧家都是这样。不就是演戏吗,他们会,我也会。” 八皇子不贊同地摇头:“一个人的本性是藏不住的。” “你说这是我的本性?” 萧锦云略微有些失望,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乡下来的,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也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听八皇子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扫过,毛茸茸的又带着尖刺,不小心就刺得心口疼了一下。 八皇子笑笑,没有回答。 萧锦云也没有说话,难得恭顺地低着头,像是在思量什么。 马车很快进了城,萧锦云原本想直接走的,但想到自己早上坐的车还停在八皇子府,无论如何也是要坐回去的,便没有说话。 他们坐的马车里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萧锦云仿佛是有些疲惫,靠在身后的马车壁上,闭着眼,数着车辙碾压过青砖的声音。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萧锦云的脑袋撞在车壁上,撞得生疼,她勐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儿?” 八皇子像是也吓了一跳,手中的长笛挑开帘子。 “刚才有个人突然从胡同里窜出来。”马车夫紧勒着缰绳,也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八皇子往车夫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有几个人冲出来,“人呢,跑哪里去了?”这几个人皆是一色的服装,应该是哪家府上的下人。 其中一个跑到马车前面,问:“老头,刚才有没有看到个男的跑过去?” 车夫下意识朝八皇子看过来,萧锦云恰好伸出头,想要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以为,只有乡下小地方天高皇帝远,才有这种猖狂之辈。 八皇子长笛一动便将她的脑袋挡在了帘子后面,自己却走下车,“方才好像是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跑过,但是不是你们找的人就不知道了。” 又有个人走上前,比前面那个稍微客气一些,大约是看到八皇子的打扮,也怕得罪富贵人家的公子。 “那人往那边跑了,还请公子给指个路。” “好像是北方。” 这个地方正好在十字路口上,背上便是城门口的方向。那两人对视一眼,“不好,那小子估计是想跑出城去。” 立马对后面的人挥手,“快,都跟我追上去。” 也没有道谢,几个人匆匆忙忙就跑了。 萧锦云的脑袋卡在马车的窗户边,看着几个人跑远,又看着站在前面的八皇子,问:“他不是朝那边胡同跑了吗?” 她指的那边胡同是东边。 八皇子走上马车,“我胡说的。” “你……”萧锦云指着他,忽然呲牙一笑,“其实人也不坏嘛。” “哦?”他挑眉,“何以见得?” “那几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说这话,她忽然又想起来,方先生教她的,人不可貌相,好人坏人也不会写在脸上。 从前自己那舅舅不也是村里的老好人吗? 杜老爷在大家眼里不也是善人吗? “算了。” 她又往后靠在马车壁上,八皇子也没有再问。只过了片刻,她自己开了口:“我们以后恐怕不能经常见面,不过你的恩我记着,这次的事没有给你完成,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尽可以让人给我带话,我要是能帮的……” 说到这里像是有些沮丧,声音也小了些,“你大概也没什么事会求上我,要是你都办不到,我就更无能为力了。” “你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他忽然问,“真想做我皇兄的太子妃?” 马车一路走得很平稳,偶尔颠簸一下,她的身子便摇摇晃晃。她又被颠簸了那么一下,忽然朝他看过来。 第198页 “什么意思?” “萧家嫡长女,这不是你费尽心机争取来的?” 她想了想,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我才不想做什么太子妃,金丝雀若是被关在笼子里,那笼子是皇子打造的还是白银打造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萧家不过是官宦人家,我要是在萧家还能自由些。” 她摇了摇头,“我从前不知道,可自从昨晚过后,我便明白了,在萧家我还不至于丧命,可若是在宫里,一不小心……”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有些滑稽。 八皇子听着,渐渐又挂上那副若有似无的笑容,“既然你看的明白,为何还要去争那个嫡长女的位置呢?” “为了自保啊!” 其中的坚信她知道,但习惯了这般浑然不在意,瞧着他,“这个问题昨晚太子殿下也问过我,不过,太子殿下可能性情直慡,问得并不这般委婉。” 他点头,表示贊同,“我猜,你跟皇兄解释了,但他并不相信。” 萧锦云愣了下,一拍大腿,“对呀,所以我怎么可能想嫁入太子府,你娘……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太子殿下也不喜欢我,我何必上赶着去招人厌呢?” “可你觉得,这件事由得你?” 她的手保持着那个拍大腿的姿势,停了下,无声的挪开了位置,“若是事事都由我,那我也不必去争这个嫡长小姐的位置。” 可若是她不去争这个位置,又还有什么筹码能让老夫人多看她一眼,帮她说一句话。又凭什么让皇上能保她一回呢? 他们帮她并非没有条件,他们想要她做的,之后也会让她付出代价。 她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又浮上来,“真羡慕你,看你天天活得多逍遥自在。” “那不如,你嫁到我府上来?” 萧锦云正看着对面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一不小心让唾沫把自己给呛了。 第215章:路遇不平 马车顺利驶入八皇子府,时辰不早了,萧锦云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几句告辞的话,就上了太傅府的马车。 出了八皇子府,举头望,头顶的天乌泱泱的一片,像是又要下雪了。 车夫加快了挥鞭子的速度往回赶,忽然又是一个大的颠簸,萧锦云原本疲惫地靠在马车上,被这一个颠簸吓得勐然睁开了眼。 “怎么了?” 她反应敏捷,一把掀开了车帘。 “救命,公子救救我!” 那个人就跪在马车前,磕头如捣蒜,又不时回头张望。 车夫看萧锦云受惊的模样,赶紧跳下马,“你好大的胆子,要是惊扰了我家小……少爷,担待得起吗?” 萧锦云此时还是那副男子的打扮,跟着跳下马车,“怎么回事儿?” 她看向车夫,又看向那个人。 那人半匍匐着抬起头来,撩开自己的袖子,手上有一道长长的鞭痕,还是新的,他说:“他们要杀我,杀人灭口!” 刚说完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就窜出几个人,那人立马跳起来,躲到萧锦云背后,“就是他们。” 那几个人往这边来,越来越近了,那人拔腿像是又要跑,萧锦云忽然扯住他的袖子,“先躲进马车里。” 那人愣了下,反应也算快,一个纵深便钻进了马车里。 这会儿头顶那片天已有些晦暗不明,天上飘下来一片雪,然后是第二片,小小的,落地无声。 马车夫神色紧张地看着萧锦云,“少爷……” 萧锦云抬手制止他,“见机行事。” 马车夫又看看马车的车厢,终于嘆了口气。 萧锦云也转身进了马车,还未坐定,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几个人拦在马车前。 “臭老头,是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车夫拱手行礼,“几位好汉,我是接我家公子回府,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为首的那个身上带着痞气,走上前想要去掀马车的帘子,车夫赶紧过来拦住,“可不能掀,好汉,里面是我家大小姐,这可不合规矩。” “滚一边去!” 那人一手就把车夫掀开了,“我管你什么规矩。”他伸出两只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他妈亲眼看到你把人放进去的,还跟我装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面真是我家小姐。” “滚开!” 那人说着抬手就要掀帘子,却见帘子自己开了,萧锦云从里面伸出脑袋,“怎么了,是谁这么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 此时离得太近,萧锦云一眼便认出面前的男人,不就是今天在大街上追人的那个吗? 那时她没下车,男人兴许没有见过她。 她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本公子的马车也是你能随便碰的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冷着脸,到真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气势。 马车夫微微一愣,听说大小姐是从乡下接回来的,倒跟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萧锦云没有注意到马车夫的神色,只看着眼前那人,那人见到萧锦云,似乎也愣了下,指着她,“不、不是说小姐吗?” 萧锦云勐然大喝一声:“放肆!” 那人吓了一跳,又听萧锦云喝一声:“滚开。”真的就乖乖退开几步。 萧锦云跳下马车,假意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才道:“我妹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千金小姐,也是随便你们这些人能看的吗?” 那人的确是有些怕了,像是在衡量,又回头看了眼拦在马车前的几个人,忽然问:“你府上是哪家,这京都的贵人虽多,但我跟着公子也见过不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听就知道是仗势欺人的,萧锦云从容一笑,负手而立,“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需要你见过?你家公子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没带你进宫去见见皇亲国戚呢!” 萧锦云想起今日他们拦在八皇子的马车面前,也是这样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过狗仗人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现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咬着牙冷笑一声,“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敢动你,在这京都之内,还没有我家公子解决不了的事。我今天就算打了你,那也是白打。” “是吗?” 萧锦云冷笑一声:“八皇子你家公子也敢不放在眼里?” “八、八皇子!” 那人看着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萧锦云这才闲闲地笑起来,“我自然不是八皇子,不过,你要是敢动我,你只需瞧着,是我倒霉还是你倒霉。” 那人盯着她的眼睛,竟一时看不出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但既然祭出了八皇子的名号,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199页 “怎么,还不放我走?” 那人瞧她那模样,像是底气十足,一时也不敢再造次,只忽然笑道:“你说你是八皇子的人,我还说我是三皇子的人呢。” 他靠过来,在萧锦云耳边低沉又阴鸷地问:“有什么证据吗?” 萧锦云依旧负手而立,并不惊惶,慢慢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那玉是上好的玉,质地温润,“瞧好了,这是谁的东西。你要真是三皇子的人,那正好,现在我们就去三皇子府,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人。” 那人接过萧锦云手里的玉佩,上面是一个“卿”字。忽然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下去,双手将玉交还给萧锦云。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锦云拿过他手中的玉,没有说话,只转了个身走上马车,一只脚已经踏进车内,忽然转身,问:“对了,还不知你家公子在那座府上,改日我好登门拜访。” 那人知道这是个得罪不起的,听她语气还算客气,只当是想结交罢,便答:“刑部尚书赵府,赵家二公子。” “赵家二公子。” 萧锦云念着这几个字,掀开帘子走进了马车。 刑部尚书赵府,赵二公子,赵家嫡子赵显! 赵春蕤同父同母的哥哥! 第216章:半路拦车 马车驶出了好远,萧锦云才捂着胸口送下一口气,看着对面那个正襟危坐颇不自在的男人,“说吧,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低着头,一双手有些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襟。他穿的是粗布对襟窄袖的短衣,手掌宽厚且粗粝,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的。 萧锦云看在眼里,不仅心生出几分同情,“你要是不愿说,我也不问了,但我不能将你带回府中,再过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你就下车吧。” 那人侷促地点点头,又侷促地开口:“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他的话不多,只那短了一截的袖口处,又露出那鞭子抽打的伤痕,萧锦云别开眼睛掀开身后的帘子。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方才那雪飘了几片竟没有再落下来。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块玉,当初那个男人将玉给她,告诉她,如何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找他,或者去找江宁刺史。 可现在她已回到京都,这块玉还在她这里,可她却不敢再去找他。 匆忙的两次相遇,第一次在寺庙里面,她得知他三皇子的身份。第二次在皇城里,巍峨庄严的大殿,她远远看过他一眼。 她将玉佩拢如袖中,等又拐过几个弯,便将那人放下了马车。 那人跪在地上,朝马车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言语之间都是感激,但在马车里,他看她时,眼中分明就是不信任。 也无所谓了,不过萍水相逢,萧锦云也没指望让他报恩。 她只是觉得,的确有些累了。可是回到菡萏院,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琼枝和琼玉便焦急地迎上来。 琼枝的性格急一些,还没行礼就先开了口,“大小姐,您怎么才回来,老夫人那边都派几趟人过来了,让您回来就赶紧去云深院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好像有人说今儿个看到您跟八皇子同乘一辆车……” 琼枝的声音越来越小,萧锦云心下一跳,她今日特意换了装扮,便是不想生出什么事端。 她去八皇子府还礼尚且可以说是礼尚往来,可闺阁中的小姐,跟男子同乘一车,这却是玩玩不合规矩的。 只是,今儿个她已十分谨慎,哪怕换了装束,也并未同八王子一起在街上露过面。 怎么会被人看到? 沉思片刻,忙道:“快去找衣服,我先换了衣服再过去。” 琼枝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琼玉已经翻身聪明往屋里跑去,“小姐您快进来,我这就给您换衣梳头。” 琼枝这才反应过来,几人手忙脚乱地弄完一切。还没歇口气,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三人皆吓了一跳。 琼枝要去开门,琼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敲门声又响了一轮,才问:“谁呀?” “是我,颂哥” “这……”琼枝急得赶紧去看萧锦云,萧锦云这会儿倒是镇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琼玉,去开门吧。” 颂哥是老夫人身边的亲信丫鬟,地位比绿衣也是只高不低的。想到绿衣,萧锦云又顺口问了句:“绿衣呢,怎么不见她?” 琼枝给她插上最后一支步摇,屏风外头,琼玉正好开了门。 两人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着风雪,萧锦云仔细听着,也只听到颂哥说:“让小姐快些过去吧,老夫人生了好大的气呢!” 琼玉道:“这就过去了,多谢颂哥姐姐提点。” 许久没听到声音,然后琼玉关了门走进来。屋内的炭盆还在烧着,是上好的银骨炭,宫里的娘娘才能烧得上的。 可是萧家有这份殊荣,每年宫里也会送一些下来。萧锦云今年是沾了萧家的福气,昨日从老夫人那里回来,正房那边便送了这炭过来。 琼玉把颂哥的意思带到了,又说了句:“外头下雪了,小姐出门的时候得披一件厚外套。” 萧锦云点点头,也不再问绿衣的行踪,出门的时候由琼玉陪着,琼枝原本想去的,被她找了个由头留了下来。 走出院子,抬头望了望头顶那片天,乌黑沉闷,雪花像是纸片一样落下来,落在她梳得端正的发上,很快便化成了水。 琼玉不解:“琼枝想要,小姐何不让她也跟着。我跟她都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若小姐常常只带着我,怕是……” 琼玉无意背后嚼舌头根子,这些话也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但终究只说到一半,便缄了口。 萧锦云唿出一口气,那气化成白雾很快就飘散在空中。 “琼枝不如你稳妥,带着她只怕一不小心更容易招来祸患。”又对琼玉笑笑,“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今晚我会斟酌着给她一些恩典。” 她的目光看向前面,琼玉在她左前方,提着灯笼,也只够照亮那一片小小的区域,听她嘆了口气:“你们都知道,我是刚回到府上的,所以行事必须处处谨慎,绿衣是祖母指派过来的,祖母的恩典我也都记着,但只怕绿衣却不会一心一意跟着我。” 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琼枝和你是一同被拨到菡萏院跟着我的,按理,我不能对你们俩其中一个有所偏颇。可琼枝的性子,到底太不稳重了些,这府里比不得寻常人家,要是说错一句话……” 她转头看向琼玉,又一笑,“如今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些。虽不知日后是福是祸,但你放心,你跟着我一天,我就不会亏待你的。” 第200页 琼玉赶忙谢恩,萧锦云扶起她,“日后没人的时候,不必跟我这般拘礼。” 琼玉眼眶一热,“小姐……” “好啦好啦。”萧锦云拍拍她的背,“这走廊里怪冷的,我们先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 琼玉赶忙低下头,又打着灯笼走在了前面。 云深院的正堂里灯火通明,萧锦云进了院子就有丫鬟看见,赶紧进去禀报。琼玉也有些紧张,低声在萧锦云耳边,“小姐……” 萧锦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不知道老夫人如何会生气,单单是因为她跟八皇子一起?可昨日老夫人明明是知道的。 丫鬟出来传唤,萧锦云便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堂屋她才瞧见,这屋里并不止老夫人一人,几房的夫人姨娘都在。 老夫人坐在正中间,手边的桌案上陈列着紫檀木精雕细琢的底座,座上放着一块造型独特的寿山石。 咋一看,像是山林间有仙人正酣卧。 萧锦云并不看左右,走进去恭顺地朝老夫人行了个礼:“锦云见过祖母。” 第217章:挑拨是非 “跪下!” 老夫人面色不动,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像是吓了一跳,赶紧跪下,“锦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祖母明示!” “哪里不对?”老夫人冷哼一声,拐杖拄在地上,“你还好意思问我哪里不对,你倒是说说,你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 “我……”萧锦云的神色有些慌张。 “说啊,你去哪里了?” 萧锦云连忙伏地磕头,“回祖母的话,锦云、锦云去了八皇子府,八皇子帮了锦云的大忙……” 她停了停,似乎在忌惮什么,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八皇子帮了锦云的大忙,锦云自当准备厚礼聊表自己的谢意。” “我是问你今日!” 老夫人见她这唯唯诺诺的模样,险些就要站起来。 萧锦云赶紧道:“是太子殿下生辰之事!昨日琼玉也在,八皇子说城外有块地不错,他想在那边建一个围场,正好太子殿下不是喜欢打猎吗?往年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让我今天同他一起,去看看那块地。” “是这样吗?”过了好半晌,老夫人才看向琼玉,琼玉是跟着萧锦云进来的,也跟她一同跪在堂下。 见老夫人朝自己看过来,身子没来由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老夫人问你话呢!”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是颂哥,此时的态度也不像方才在菡萏院那边温和。 琼玉的头只迈得更低了,昨日那些话她的确是听到了,却跟这般说辞毫无关系。可她也是这府里的丫鬟,还是小姐的贴身丫鬟,知道主子的荣宠对自己而言是何等重要。 只是,若是顺着小姐的话,这府里的夫人、老夫人可全都听着。 “如今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些。虽不知日后是福是祸,但你放心,你跟着我一天,我就不会亏待你的。” 她又想起来时小姐对她说的话,那一字一句都带着温暖,并不似作假。 终于咬了咬牙,“回老夫人的话,小姐所言句句属实。” 正堂内很安静,忽然有人轻笑出了声。 萧锦云没有抬头,只听老夫人问:“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三姨娘拈得一手好看的兰花指,那枝头也笋尖一样,又白又匀称,看得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听了老夫人的话,轻轻盈盈的站起来,福了福身,她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人长得好看,身段又窈窕,婀娜多姿,任那个男人看了都会多看几眼。 “回老夫人的话,妾身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她停了停,目光落在萧锦云低垂的侧脸上,“只是,妾身觉得这事儿也不合常理啊!” “八皇子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弟弟为哥哥的生辰殚精竭虑也是人家兄弟情深。可看地这种事,让谁去不是去呢,何必要叫上一位什么都不懂的小姐。锦云如今才刚回府,见过殿下几次,殿下凭什么让她作陪?” 这话以为分明,平日里小姐们养在深闺都注重端淑矜贵,她才回来两日,怎么就跟八皇子关系如此密切了。 三姨娘的话虽软绵绵的,但立面却藏着不少针。 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萧锦云,又扫过萧舒窈,仿佛是勾了勾唇角,道:“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生辰,萧家还有老夫人、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位小姐来操心了?” 这话更是挑拨离间,连萧锦云都听出来了,但她不敢轻易辩驳,这是三房给她下的套,稍有不慎得罪的是正房。 更何况,若是三房的这点小伎俩都避不过,也会让老夫人对她失望。 如今她在这个家里,能依靠的也不过就是个老夫人。 三姨娘眼里有水波荡漾,潋滟生姿。她坐下端起茶盏,茶面上还浮着几片碎沫,她那茶盖拂了拂并没有马上喝,只看着那茶面,耳朵对着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却没有说话,对三姨太这番话的态度,既没有贊同也没有反对。 倒是那正房的夫人有些按耐不住,瞪了三姨娘一眼,要说什么,被自己的女儿按住了手背。 她眸色一动,看过去,萧舒窈对她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这是三姨娘给萧锦云下的套,也是给正房下的套,不管他们谁先开口,都会引起鹬蚌相争,而她只需要坐收渔利。 可她却没想到,萧锦云没有入套,正房也没有入套,老夫人更不着急,大堂之内一时极静。 倒是她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倒是忘了,萧家嫡长女,有皇上圣旨赐婚,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这话原本也是挑拨之意,目光撇过夫人那渐渐握紧的手,心里正得意,却不料老夫人忽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拄。 “混帐东西,多嘴!” 三姨娘原本手里还端着茶盏,这么一吓,险些让茶水溢出来。张了张嘴又忍住,委屈地看向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妾身说错了什么吗?” “我看你就是嫌家里还不够乱,一张嘴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要是真闲不住了,今晚回去就把《女戒》给我抄三遍,” “娘!” “你住嘴!”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再多嘴就去给我跪佛堂!” 三姨娘张了张嘴,虽然委屈,但终究是闭了嘴。 正房那边没有言语,萧锦云也没有言语,老夫人喝了口茶,终于缓和了情绪看向萧锦云,“既然是太子殿下生辰的事,你费些倒也没什么不妥,可哪怕是这样,你同八皇子同乘一车,也是不合规矩的。你要记住,你是萧家的小姐,代表的是萧家的颜面,若像今日一样被人看去了,这成何体统?” 第201页 这些话只是寻常,但明显是向着萧锦云的,萧家嫡长小姐的位置,如今连老夫人都承认了。 正房那边,夫人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萧锦云只作不知,规规整整地叩拜下去,“锦云知错了,还请祖母责罚。” 老夫人摆摆手,“这也算是个教训,你记住就行了。你才回京都,有些规矩难免疏漏,这回我就不罚你了,不过,我不想再看到有下一次。” “锦云谢祖母恩典。”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 老夫人挥挥手,众人都告退离去。 萧锦云正要走,却又被老夫人叫住,“你留下来,这府里的规矩,今日你也该好好听听了。” 第218章:如此巧合? 外头的天已经黑尽了,雪还是那么不大不小的落着,但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那一种颜色,上泉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老夫人坐在那主位上,没有发话,萧锦云是断不敢擅自坐下的。 丫鬟进来收走了桌上多余的茶盏,又走了出去。老夫人手里握着那根拐杖,其实她也许可以不用那拐杖,可是有了拐杖,或许她才觉得自己能握住些什么。 萧锦云怔怔地看着那拐杖,忽然想到一句话,信佛的人未必都是菩萨心肠。 “你跟八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锦云一怔,但随即便坦然了,答:“在乡下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他帮过我。”她的话很简单,也掠过了遇到三皇子的事。 可是对于八皇子,她并没有打算隐瞒,既然老夫人已经察觉,那么就算她不说,他们也能查到。 更何况,她为什么要瞒着老夫人呢? 萧锦云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人未必看不穿,但她只是点点头,“既然是从前相识,那也是好事,只是从前跟现在毕竟不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有数。” 萧锦云微微屈膝,道:“祖母的教诲,锦云一个字也不敢忘。” “嗯。”老夫人手边也放了一盏茶,大约是凉了,穿着绿衣锦缎的大丫鬟进来给她换走,又放了另一盏茶。 可老夫人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只看着萧锦云,“你也别怪祖母说得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便该知道,祖母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八皇子殿下身份虽然尊贵,可皇上的旨意却没有下给他,人言可畏,太子妃的荣耀才是你该去盼着的。就好像萧家这嫡长小姐的身份,要想站稳了,光是我向着你还不行。” 屋里的热气烘得人熏熏然想进入梦乡,那银骨炭的确是好东西,既没有半点呛人的烟味儿,也听不到噼里啪啦的响。 只有桌上放着的小小兽炉,安安静静地在燃烧。 萧锦云的头越发低了些,目光垂着,谁也看不出其中的情绪,看不出到底是一片澄明,还是充斥着欲望。 她只是恭顺地答:“祖母对锦云的宽宏大量,锦云铭记在心。祖母是在提点锦云,锦云怎么敢有怨言,不过,锦云听说圣上和皇后娘娘对八皇子爱护得紧,锦云便想,既然是圣上和娘娘看重的人,锦云又怎敢有所怠慢。” 老夫人眉心的皱纹仿佛没有那么深了,仿佛也有些贊同她的话,“你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到底人言可畏,今日尚有我护着你,但我能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时,在这深宅大院里,若是自己不知道谨慎,便谁也护不住你。” 萧锦云仿佛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也顺着道:“是锦云自己太大意了,原以为今日是扮了男装,从八皇子殿下府里出去一路也没露过面,却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她用的是“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事到如今也已经不重要了。总归这府里是有人看不惯她的。 老夫人也没有纠正,只点头,“你能知道这些,说明祖母没有看错人,只要你把祖母这些话放在心上,不要犯了煳涂,该是你的就还是你的。” “锦云明白,谢祖母。” 萧锦云告退离开,走到门口,老夫人忽然又叫住她,“对了,你说你是在乡下结识八皇子殿下的?” “是。” “什么时候?” 萧锦云仿佛是想了想,才答:“就在我回京前不久。” 老夫人点头,挥挥手,“你下去吧。” 萧锦云告了退走出云深院,琼玉正守在外面,整个人有些瑟瑟发抖,见到她有些担忧地跑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萧锦云摇摇头,目光看向前方,“回去吧。” 琼玉扶着她往回走,沿着左侧的抄手游廊,再穿过几道门便可以到菡萏院。游廊外头的雪越落越大,萧锦云看得有些迷离。 若是老夫人不问,她倒真是没有往多处去想,可是如今她倒真有些疑惑了。京都为何就会盛传萧家还有一位嫡长女,这个消息甚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那个时候那道圣旨大概已经颁布了。 而那个时候,正逢八皇子来到舟山县。 他恰好就认识了她,恰好就住在她的斜对门,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因着要避人耳目,萧锦云好些日不曾再出门,一直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按照京都的传统习俗,这一天是彻夜都不会宵禁的。 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会聚到定河两岸,赏月游船放花灯,城中心的广场上还要举办爬灯楼夺魁的比赛。 若是谁第一个爬上灯楼,拿到上面的花灯,便可拿下今年的灯魁。 据说,每年灯魁都能拿到五十两白银的赏钱。 琼枝讲得绘声绘色,萧锦云听着也不禁动了小心思,问:“小姐们也能去吗?” 琼枝刚被提到了府里一等丫鬟的地位,可跟她一起照顾小姐的琼玉还是二等丫鬟,这几天她正得意。 也乐得在萧锦云面前献殷勤,道:“当然能去,往年大小姐……不对不对,呸呸呸,是二小姐了,往年她也跟着公子去的。四小姐就更别提了,只有二房那边的三小姐,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整日里闷声闷气的。” “又胡说八道了。”琼玉刚好走进来,打断了她。琼玉虽如今还是二等丫鬟,但因着从前跟琼枝是一处的,后来又一起来这院儿里伺候小姐,情分自然要不同一些,便也不怕她的。 “你忘了从前院里的小红了,还是管不住那张嘴,这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非得被打死不可。” 琼玉说的小红从前也是二等丫鬟,只因一张嘴刁钻又伶俐,背后谁都敢说,谁都敢骂。有一回被夫人听了去,活活掌嘴一张脸都打烂了,后来被赶出了府去。 琼枝倒是不在意,吐吐舌头,“我就在小姐面前说,也不去别处。” 琼玉白她,“这嘴要是说惯了,就连自己也管不住了,谨防着哪天不注意就祸从口出。” “你……”琼枝有些急了,“我哪里说错了吗,本来就是,再说这是小姐的房里,还能有谁听去了不成?” 第202页 “都在说什么呢,还没进来就听到你们的声音?”ps:看到留言,大家都在说更新少,今天终于狠下心关了手机,赶了三章,哈哈哈哈,原来不是手速太渣,是自己太懒。痛定思痛,以后一定会多多码字,尽量多多更新,么么哒大家晚安! 第219章:元宵之夜 绿衣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自屏风后面绕进来,瞋了眼琼枝,“你又在跟小姐说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 琼枝那张嘴像是抹了蜜,对着谁都是甜甜蜜蜜的,笑,“绿衣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在跟小姐讲花灯呢,小姐这几日都闷在房间里,我劝她今晚去放一放花灯,也能为这府里上下和老夫人祈福。” 说着看了眼琼玉,道:“可琼玉却说我胡说八道呢,还说我的嘴该打。” 绿衣看琼玉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婉转一笑,“你这张嘴是该打,整天就知道欺负琼玉,不过……” 她语气一转,看向萧锦云,“今儿个元宵节,小姐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只是小姐对京都还不熟悉,自己出去奴婢们也不放心,不如让奴婢陪着小姐吧。” 萧锦云自然不想让绿衣陪,瞧一眼琼玉,琼玉素来谨慎,正要措辞,没想到琼枝抢了先,“绿衣姐姐,好姐姐,你就别跟我们抢了,你照看这菡萏院的事,时时都能出府去,我跟琼玉可不一样,我俩什么时候才有这个机会呀!” 这是琼枝惯用的伎俩,从前在前院,为了躲懒,她便常常这样央求那些下人。因她本就长得乖巧伶俐,又作出这副讨好模样,饶是再好的定力,也禁不住会心矜动摇。 但她这会儿这些话正符合了萧锦云的意思,她也就乐见其成。 绿衣有些犹豫,到底放心不下,道:“我倒是想起来,正院夫人那边大少爷也会带着舒窈小姐去,大小姐不妨跟着他们。虽然今夜倒是没那些规矩,但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鸡鸣狗盗,有个男子随性总是好的。” 虽然这样说,她也在看萧锦云的脸色。 萧锦云立马就做出有些颓丧的神色,慌忙道:“不用了,大哥哥好不容易有个空闲,还要照顾舒窈妹妹,就不要再去麻烦他了。” 绿衣自然也不勉强,建议:“那要不让个随从跟着?” 琼枝立马就跑过去,抓住她的手,“绿衣姐姐,好姐姐,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保证,我会一直跟着小姐,确保小姐平安回来,若是小姐有什么闪失,你就打我骂我,怎样都行。” 绿衣白她一眼:“要是小姐真有闪失,打你骂你能补回来。” 琼枝吐吐舌头,“小姐是有福分的,怎么会有闪失呢?” 琼枝就靠着一张嘴,绿衣说不过她也只好松了口,“你们可要守在小姐身边,眼睛都不许多眨一下,小姐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都要拿你们是问。” 琼枝知道绿衣是同意了,抑制住没有跳起来,只连连点头,“知道的,小姐的安全是第一位,我跟琼玉都要以小姐为重。” 等吃过晚饭,琼玉就拿来几套男装,刚走到门口琼枝就出来了,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你这拿的什么呀?” “小姐让我拿的男装。”琼玉也不隐瞒。 “为什么要拿男装?”琼枝有些不高兴,“绿衣姐姐不是都说了吗,今晚小姐和我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 琼枝其实还记恨着前几日的事,小姐带了琼玉去八皇子府,可是没有带她。不过后来给她升了一等丫鬟,她也就暂时没有计较了。 但今日好不容易来的机会,她可不想穿着男装。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夸过琼枝,说这丫头长得伶俐,年纪还不大就能瞧得出是美人胚。 琼枝也知道自己的优势,从前在前院,那些大丫鬟都爱惜她,很少给她分派重活。哪怕是有,她也晓得如何让别人帮忙分摊。 她知道自己有哪些好。 所以今晚对她来说,也是个机会。 可是琼玉心思却死,萧锦云的吩咐,她便非要送到小姐面前去,琼枝说不听,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 “这种下人的东西,小姐怎么能穿。” 因为时间匆忙,琼玉没有找到更好的,琼枝不喜欢,便一把扔到了地上。 琼玉急了,“这是小姐要的东西你也敢扔,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琼枝抱着手臂看她蹲下去捡,不屑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小姐那里告我的状了?”冷哼一声,“可是那又怎么样,小姐不是还是把我提成了一等丫鬟。说我胆子大,我看你胆子才越来越大了,你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琼玉却不理她,捡起地上的衣服,抱着走进了萧锦云的屋里。 “站住!”琼枝在背后喊,“你给我站住!” 琼玉没有回头,她到底也不敢太大声,跺了跺脚也只得跟了进去。若是她不去,还不知道琼玉会怎么跟小姐说呢! 她看着琼玉把衣服交到萧锦云手里,说了几句什么,但方才的话倒是一句没提。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只是对琼玉仍旧没有好脸色,倒是走到萧锦云面前,见萧锦云正拿起一套衣服在比划,见fèng插了一根针:“小姐,这是府里下人的衣裳,您这么穿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了,会笑话您的。” 萧锦云倒无所谓,“一会儿变了装扮,谁知道谁是谁,再说,你不是说今晚街上许多人都要戴面具吗?一会儿我们也去买两个面具来戴,那不就谁都认不出来了。” 琼枝不敢大声反驳,只小声道:“可是就算不换衣服,你戴着面具也没人能看出来呀!” 萧锦云拿着衣服走到右面,将右面那扇屏风拉上,“你们俩要是不愿意换也可以,反正我是要换的。” 她还想着那灯楼大赛夺花魁的事呢,要是穿着这小姐的模样,不要说爬楼,恐怕名都报不上。 琼玉也拿过一套:“我还是换了吧,小姐出门也没带个随从,就我跟琼枝,要真有什么歹人,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 琼枝看着琼玉自顾自脱了外套,撇撇嘴,“既然小姐跟琼玉都换了男装,那咱就有两个男人了,哪个不长眼的歹徒还敢盯着我们。” 说完就搬了个小杌子给自己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指甲,再不去拿那套衣服。 琼玉把她拉起来,看了一眼右侧的屏风,萧锦云还没出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这是你坐的地方吗?” 琼枝挣脱她的手,“小姐都没说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琼玉不欲与她争辩,只迅速换了衣服。 正好萧锦云也走出来,头上的髮饰都摘了,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有几分凌乱,可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笑意,却灵动透彻。 “我们要快点了,琼玉你快把自己的头髮弄一下,我也要来收拾一下自己。” 琼枝瞪了琼玉一眼,忙殷切的跑到梳妆檯前,“小姐奴婢就这样,也不麻烦,正好腾出了时间,奴婢来给你梳头吧。” 第203页 第220章:再不可攀 这时节气温还低着,萧锦云跟琼玉都是棉衣棉裤地裹着,倒是琼枝不知从哪里拿了件大氅,瞧着并不是极好的质地,但颜色鲜艷,倒是十分衬她的肤色。 琼玉对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你这样倒像是个小姐了。” 琼枝看一眼萧锦云,又看看自己,萧锦云跟琼玉都是一色的打扮,穿着下人的服装,倒是琼枝这会儿有了几分小户人家大小姐的打扮。 萧锦云那边收拾完,转头便看见琼玉在小声跟琼枝说话,琼枝的模样似有些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朝萧锦云看过来。 萧锦云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过去,“我看这样吧,今晚我跟琼玉来扮随从,琼枝来扮小姐。” 琼枝瞧不出萧锦云说的是真是假,吓得脸色一白,赶紧跪下去,“小姐不要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能……” 萧锦云拍拍她的手背,笑:“有什么不能的,我能你就能。再说,我这样子别人看着也不像是少爷呀,你们都叫我少爷,那不就穿帮了。” “可是这……” 琼玉要说什么,萧锦云打断她,“好了,就这样吧,你去看看马车准备好没有,我们这就走了。” 琼玉只好退了出去,琼枝倒也没再推辞,只做乖顺的模样福了福身,“奴婢听小姐的便是。” 这一夜,京都城内当真是繁华无比,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内城外城,门外楼头,连街道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灯笼。 梅花馥郁,光影斜织,人头穿梭其中,仿佛一幅画卷忽然便鲜活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糕点的,瓷器的,小玩意儿的,路边还摆着许多混沌摊儿。 萧锦云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一双眼睛简直应接不暇,索性下了马车,一路走走看看。 琼玉也跟着下来,跟琼枝打手势,琼枝掀开车帘,喊:“小姐,您快上来吧,这街上有什么好看的,定河那边才热闹呢!” 人潮涌动,不知萧锦云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却没有理会琼枝,只拿起面前的一个面具,放在脸上,朝琼玉问:“好看吗?” 琼玉嘆了口气,不再看琼枝,转过头对萧锦云笑笑:“小姐要买面具吗?” “我看这街上大家都带着面具,挺有意思的。” 琼枝的手便往衣兜里掏,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拿在手里,见马车那边琼枝已经放下帘子,而这边萧锦云还在挑选。 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又嘆了口气。 萧锦云倒也没提起琼枝,只拿了另一张面具放在琼枝脸上,那面具有些骇人,张牙舞爪的,萧锦云比了比,便戴到自己脸上。 “这样的还是适合我,你要这个吧。” 她手里拿着另一张,粉面油头的,是个白面书生,究竟是谁琼玉也没有认出来。只付了钱,拿起两张面具。 萧锦云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只继续往前走,马车在人群里穿过极不方便,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走了一段,萧锦云忽然停下来,对琼枝喊道:“你让车夫带着你先去河边,今儿我们出来晚了,什么也没准备,你去准备一些花灯烛火的,我再看看随后就来。” 琼枝面上一喜,但立马收敛住,“那奴婢先过去给小姐准备着。” 萧锦云点点头,走到那车帘子下面,看着琼枝那张脸,看得琼枝有些心惊,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小姐,奴婢的脸有问题吗?” 萧锦云摇摇头,笑:“现在你才是小姐。” 这句话意味不明,琼枝不知该喜还是该怕,心里一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惊惶,萧锦云却笑得十分真诚,“这张脸真好看,我若是位公子啊,也一定会喜欢。” 她的语气很诚恳,琼枝心里的惊惶一下就散去了,她自然是极知道自己这张脸的优势的。 看着马车拉着琼枝走远,萧锦云转过头就瞧见穷与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她问。 琼玉摇摇头,躲开萧锦云的目光。那双眼睛十分明澈,像这冬日里落下来的雪,一尘不染。 可是……跟着她以后,琼玉却总觉得,这双眼睛里藏了太多她们看不到的东西。 萧锦云也笑笑,带上那张面具走到前面,“你放心,这点小事我不会计较。我不是在萧家长大的,并不在意什么规矩不规矩。但人要安分守己,只要她不欺负到我头上,我就不会拿她怎么样。” 这些话她是为了宽慰琼玉的心,但也是说给她听得。 琼枝只垂下头,低低地打了个,“是。” 萧锦云对这街上的什么都好奇,看到一边树下围了一群人,便走过去,“那边是干什么的?” 琼玉就跟在她后面,叫:“小姐,您等等我啊!” 萧锦云脚步放慢了些,等她追上来,问:“前面那是在干什么呀?” 琼玉伸着脑袋朝前望了望,道:“应该是猜灯谜的。” “猜灯谜?” 萧锦云顿时来了兴趣,“那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就往前跑去,前面的人越来越多,萧锦云听两个人在议论,“这可真是精彩,两人现在还不分上下。” “我看左边那位公子可能赢,你看他接那些诗,眉头都没皱一下。” 另一个摇摇头,“我看未必,他精通诗歌,可未必精通糙药,这种来回换着的问法,可未必见得谁胜谁负。” “两位都是高人吶!” 大家感嘆的时候,萧锦云已经顺着人群挤了进去,那沿路两边摆满了灯笼,一盏灯笼就是一个谜面,什么样的题目都有。 而两个人站在人群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萧锦云已经挤到了人群前面,但因身高问题,看不清两人的脸,背对着她的这个略高一筹,正好挡住了他对面那位公子的脸。 萧锦云伸长脖子,见背对着她的那位公子又拿起一盏灯笼,瞧了瞧,念出上面的谜面,“欢言酌春酒。” 正要答下一句,被对面的公子抢了个先,“摘我园中蔬。” “嗯?” 他手里还拿着那盏花灯,像是有些诧异。 “该我了。”对面那公子轻勾唇角,已经拿起另一盏灯,念:“稀世珍宝。” 好片刻,没人答,对面那公子放下花灯,笑着吐出三个字:“金不换。”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个人的身上,萧锦云往后,拉了拉琼玉的手,问:“金不换是药材吗?” 好片刻没有听到琼玉的回答,她又说:“我们绕到那边,你看看认不认识,这两位是谁家的公子。” 她低下头正准备朝旁边挤,琼玉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不用去了,我认识。” 那只手可真大,轻轻一握便将萧锦云的手裹在了手心,手指微凉,但手心却带着柔和的暖意。 第204页 还有那生硬,哪里还是琼玉? 萧锦云勐然回头,那个男人正站在她身后。 第221章:有备而来 “沈……三皇子殿下!” 男人微微一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看灯会。”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可如今见了面,萧锦云竟觉有几分羞赧。并不看他的眼睛,可是那张脸,那笑容仍旧那样熟悉。 周遭攒动的人群似乎退化成了背景,她看着他,眼里便只有他。 只这么短暂的功夫,他已经放开她的手,方才那一握仿佛只是不经意,他问:“你怎么一个人来,没带丫鬟吗?” 他瞧着萧锦云男扮女装的模样,从前他也常常看她这样的打扮。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倒真是有几分男儿的干净洒脱。 听他这么问,萧锦云这才朝四周看去,哪里还有琼玉的影子。 忙道:“我丫鬟好像丢了,我得去找她。” “这么多人,你去哪儿找?”他想了想,道,“你的马车停在哪里,她找不到你一会儿应该会自己去马车那边。” 萧锦云恍然大悟,“对了,她有可能去河边了。” 苏少卿的目光从那猜灯谜的两个人身上收回来,“正好我也要去河边,一起吧。” 定河两岸此时已经围满了人,河面宽阔,这个季节原本是该结冰的,可因今日的花灯会,官府特意让人把冰面给凿开了一段。 这会儿,河面上正飘着几只画舫,虽然离岸边有些距离,但仍可见上面灯火通明,隔着喧闹的人声,时不时有丝竹管弦之乐。 忽有一阵风吹来,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歌声,萧锦云驻足长听,听到那黄莺一样的嗓子唱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萧锦云抬头,“今夜的月儿真圆啊!” 苏少卿走到她旁边,他的下人已经买来了花灯,他拿了一盏,另一盏递给萧锦云,“自古便有月圆之夜,团圆之时的说法,锦云这一句感慨,莫非也是有所思?” 他的语气总是很温和,像是能融化三春江水。 萧锦云接过花灯,摇摇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思念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永远的回忆,我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所以也就无所谓相思。” 苏少卿没有接话,两人点燃了花灯,放入水中,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愿可说,便只站在那里,看着花灯飘向河中心,越飘越远,最后融入那无数的花灯中。 火光摇曳,河水悠悠,河面上的画舫也悠悠。 这时有人走过来,在苏少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点点头,“知道了。” “是有什么事吗?” 萧锦云看着离开的那个人,步履有些匆忙。 他摇摇头,两人沿着河边去找萧家的马车。 这一段是人潮最多的地方,马车应该停在人潮外,他们往外面走,人头攒动,萧锦云忽然看到张熟悉的面孔。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要仔细分辨,但人潮里却再也不见那张脸。 大约是自己眼花了。 马车是大物件,倒是很好找的。但琼玉和琼枝却都不在,只有车夫在等在那里。车夫没见琼玉回来,琼枝是被一位公子邀上了画舫。 “不是让她去准备花灯吗?” 萧锦云嘀咕了一句,朝远处的画舫看了眼。 苏少卿摇摇头,笑:“那几座画舫都是官家画舫,寻常人是上不去的。今晚在这河边的,有多少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过是在河边瞧一瞧。” “那方才那歌声……” “是教坊的伶人。”他低头看萧锦云,“教坊是归属于乐司的,也算是官家机构。” “我还以为是青楼女子……”萧锦云吐吐舌头,她是在宝香楼住过的,自然不会看不上青楼女子。 只是,苏少卿这么一说,萧锦云心里无端端便生出一丝厌烦。 苏少卿瞧着她的脸色,收回了目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丫鬟虽然只是下人,但也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做一辈子的下人。” 萧锦云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个,只觉得自己的心事仿佛都被人看穿了,顿了下才道:“可能这就是人的本性,从前我自己也是被当做下人的,忽然成了小姐,倒是容不得别人想往高处爬了。” 苏少卿摇摇头,“这不一样。往高处走固然是好,但若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一味只想往上,那便是僭越。” 萧锦云被他说得有些煳涂了,一时倒不知该接什么。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忽然问:“对了,殿下知不知道灯楼在哪里?” 这才是今晚她出来的目的。 苏少卿转过头,将她从头看到尾,忽然笑:“原来锦云今晚是有备而来。” 萧锦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仿佛有一丝温暖的光在心底渐渐蔓延开。 她仰头看着他,“没错,我是有备而来的。” 为了这场花灯比赛,萧锦云信誓旦旦,可却在中途败下场来。那些往上爬的人已经顾不得许多,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下面的拽住上面的脚往下拉,上面的踩着下面的手往下踢,灯楼上一片混乱,已经不再只是一场夺魁的比赛,而是一场性质恶劣的打架。 萧锦云被人拖住了脚,往下一拽,幸好她手上抓得牢,否则整个人都得掉下去。可脚上的鞋子还是被拽掉了,她惊魂未定,根本顾不及鞋子,挣脱了腿就往另一边跑。 但是没注意,上面有一只脚忽然踩在她的手上,突兀地疼痛让她下意识松开了手。于是整个人脱力一样,往后一仰就掉了下去。 她是仰着掉下去的,速度很快,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手脚下意识四处乱抓,冷风拂过耳边,只觉得那寒意在往心里钻,她只好闭上眼睛。 可是没有想像中的痛感,有两个影子同时跃起,踏着灯楼的栏杆。萧锦云只觉得撞到了什么东西,下降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风在耳边变得柔顺,睁开眼,脚尖已经落到了地面,而男人那张妖邪的面孔,就在她眼前。 第222章:冒犯太子 “你怎么在这儿?” “准你来看灯会,就不准我来?” 男人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进到他的心里去。 愣了一下,萧锦云才从他怀里退出来,行了个礼,“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将那只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宽衣长袍,华丽尊贵,只有脸上那抹笑意,带着几分放荡的邪肆,“不谢,不过,你又欠了我一份恩情。” 对于他的态度,萧锦云已经见怪不怪,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殿下的大恩大德,锦云没齿难忘。” 男人却不理会,对着她身后喊了声:“三皇兄!” 第205页 萧锦云转过头,这才看到站在身后的苏少卿,顿时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没事吧?” 苏少卿问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问萧锦云,还是在问自己的弟弟。 这种时候,萧锦云有些笨嘴拙舌,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倒是苏少干先开了口:“方才没有认清那人是皇兄,所以贸然出手,还请皇兄不要见怪。” 苏少卿摇摇头,“哪里的话,都是救人,只要人没事就好。”看向萧锦云,还要说什么,对面又走过来几个人。 琼玉跑过来抱住萧锦云,“小姐您到哪里去了,急死奴婢了。” 萧锦云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着,身子僵了一下,才拍拍她的肩,“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琼玉摇摇头,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才回过神,放开萧锦云,“奴婢没事,奴婢一转眼就找不见小姐了,还以为……” 说着眼泪又流下来,萧锦云有些无奈,不知这京都的姑娘,眼泪怎么能这样多。 这时,跟琼玉一起的两个人也走到了他们面前。 苏少卿见了个礼,道:“太子殿下。” 萧锦云回过头,吓了一跳,也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倒是无所谓,抬一抬手,“既然是在宫外,不用这样的虚礼。”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另一个诧异的声音,问:“你是太子?”连忙跪下,“糙民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你这是干什么?”太子似乎有些不悦,看了眼萧锦云。俯身去扶地上的人,“这是宫外,不必分君臣,也没有那么多礼节,赶快起来。” “糙民不敢!” 那人仍低着头,但萧锦云听那声音却觉得十分熟悉。且这身打扮,方才在人群里,她似乎也瞧见过一眼。 只是,人潮太拥挤,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灵儿姐?” 她试探着走上前。 这一声,没人说话,只有跪在地上那人抬起头来。两人就这么看着,萧锦云忽然蹲下身将她抱住,“灵儿姐,真的是你!” 刘灵儿也像才回过神,抱住她,“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 两人抱头哭起来,太子殿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看看萧锦云,又看看刘灵儿,指着她,“你……你是个女的?” 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 苏少干无辜的摊开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目光却转向苏少卿,“三皇兄清楚吗?”这句话问得颇有意味。 但苏少卿却坦然一笑,“八弟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苏少干无所谓地摇摇头,“听说三皇兄也去过舟山县,如今看起来又跟萧大小姐很熟的样子,所以随口一问。” 苏少卿负手而立,仍是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只轻轻一笑:“前些日子我倒是路经过舟山县,跟萧大小姐和这位刘姑娘也有过些交集。只是今日到底是什么状况,我还真是没有分清。” 太子这会儿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并不听两人争论,只看着刘灵儿,眼里都是怒意,“我当你是兄弟,你竟敢骗我?” 刘灵儿放开萧锦云,一个头磕下去,“糙民也是一时兴起,并不知您就是太子殿下,糙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殿下,只要殿下能消气,怎么责罚糙民都可以。” “糙民,糙民……”太子后退一步,“都到了这时候,你嘴里还是没有一句真话。好啊,既然你要责罚,那本太子……” “殿下!” 萧锦云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来,“殿下,不知者不罪,灵儿姐虽然女扮男装,可按照大唐律法,女扮男装也并不为罪。至于欺瞒殿下,那也纯属无心之过,今夜殿下自己也是乔装出行,难道认不出殿下,就都是犯罪吗?” “小姐!” 琼玉没想到,萧锦云会公然顶撞太子殿下,跪在她旁边拉了拉她的手。 萧锦云却并没有动,只仰着头,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 她无意得罪太子,可是今晚的事,本就是太子自己理亏。更何况,即便她不帮刘灵儿说话,这位太子殿下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好几份。 “真是好一张利嘴。” 太子的目光落入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带着几分厌恶,“我那东宫庙小,这样的太子妃,我宫里可断断容不下。”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即便是八皇子,也没想到自己一向孝顺温和的皇兄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桩亲事是皇上亲赐的,可若是太子不喜欢,往后,萧锦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琼玉眼圈都红了,太子这话分量太重,不是她家小姐能承受得起的。正要上前求情,却听萧锦云忽然冷笑一声,身子动了动,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你……” 太子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大逆不道的人。 萧锦云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是她却早清楚,无缘无故的窝囊气不能白受。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对方不会因为你示弱就对你另眼相看。 更何况,她也从未想过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所以无所谓舔着脸皮去讨好。 她站起来,可是身高仍是劣势,只能仰头看着太子,“这话殿下跟我说可没用,除非殿下想抗旨不遵,哪怕是要抗旨,也请您去圣上面前,若是没那个胆量,就不要无缘无故来指责我一个弱女子。” 一席话说得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太子脸都白了,指着她,“你、你……” 第223章:傲慢偏见 萧锦云却不管他,继续说:“您的宫里容不容的下我,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您说了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说容得下,那就必须容得下。” 太子身后有个奴才站出来,要喝断萧锦云,却被萧锦云抢了先,“你闭嘴,主子说话也轮得到你随便插嘴的?难道这就是你们东宫的规矩?” 顿了下,继续道:“至于今晚的事,殿下既然是出来玩的,那就是来寻开心的,只要开心就好,何必去计较性别身份。若说欺骗,难道殿下没有欺骗?若是殿下打着您太子的旗号出来,我保证,灵儿姐不但不会欺骗您,还会躲得远远的给您让路。所以现在您来计较欺骗的问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您东宫的胸襟。” “你……你……好叼的一张嘴啊!” 太子气得说不出话,捂住胸口,萧锦云却还有话要说,正要开口,却听刘灵儿一声喝:“行了,锦云你给我闭嘴!” 刘灵儿跪到太子跟前,“今晚都是糙民的错,殿下要责罚,责罚糙民便是。锦云一时心急也是为了糙民,有什么过错,糙民愿意带她受过。” 太子像是气极了,捂着心口反而笑起来,“好,你、你们,好得很!”他瞪着萧锦云,目眦欲裂。 第206页 刚喊了句:“来人!” 后面的话却又被一声轻笑打断,只见苏少干走上前,一手握着自己那支竹笛,道:“瞧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故意气你们的太子殿下呢。说了这么多,太子殿下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说着走过去,抚了抚太子的胸口,“瞧见没,太子殿下这胸襟,肚里能撑船,不就是女扮男装吗,又不是什么打不了的事,还不值得咱殿下生气的。” 说着转向太子,邪魅地勾起唇角。 太子正在气头上,知道他这是来和稀泥的,推开他的手,但要责罚的话却再说不出口。只瞪了他一眼,又看一眼萧锦云。 “不要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好运,也不要以为你那点心思,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萧锦云本无意与他抬槓,听他这么说,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便服了个软,答:“是。” 可这么一个字,却让太子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梗了一下,但到底数落不出她的不是,只长袖一甩转身走了。 萧锦云吐出一口气,扶着刘灵儿站起来,“灵儿姐,你没事吧?” 刘灵儿却有些担忧,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又何必把太子殿下得罪了,日后你若是……” “别提这个。”萧锦云打断她,“就算我今日不跟他作对,他也不会给我好脸色,从一开始,在他心里就已经给我定好了位,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让我好过的。” “可……” “好了。”真是个扫兴的话题,萧锦云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打断刘灵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这些话是说给刘灵儿听,但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旁边,八皇子也跟着太子殿下走了,路过萧锦云身边,却对她挑了挑眉,“你这脾气倒是挺对我口味,看样子太子殿下也看不上你了,不如来我府上,八皇子妃的位置留给你?” 萧锦云丢过去一记刀眼,“做梦!” 他没再跟她贫,目光扫过刘灵儿,又扫过三皇子,朝太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是萧锦云到京都过的第一个元宵,关于从前那个乡村,关于陈家的似乎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她知道自己与从前不同了,以后,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柔弱女子。 她觉得很畅快,可是却并没有比从前哪怕多一点的幸福。 陈家和萧家,于她而言或许都不过只是一个栖身之所。 三皇子将她送到马车上,知她与刘灵儿是旧识,有许多话要聊,自己便先离开了。萧锦云也不多说,谢过三皇子,看着他离去。 刘灵儿瞧着她的模样,若有所思,但终究没说什么,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琼枝还没回来,琼玉去河边找她,萧锦云吩咐车夫先等一等,刘灵儿也不急,只在车上陪着她。 两人许久没见,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仍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问候,然后萧锦云就讲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歷。 又握住刘灵儿的手:“真是没想到,这短短月余,竟像是隔了几百年,这些天我总是恍惚觉得,从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也或者,现在这些才是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在陈家挨饿受冻的外人。” “是啊!”刘灵儿也感嘆,“我也没有想到,第一眼见到这京都,宏伟巍峨的都城,繁华绮丽的街市,我也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这不是梦。”萧锦云笑起来,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今后不管怎么活,只要不让自己后悔。” 刘灵儿看着她那张脸,忽然也笑起来,“锦云,你变了。” 萧锦云点点头,“人都会变的,如果不变我怎么找陈家报仇,怎么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么才能让自己活得不后悔呢?” “你能明白这点倒是挺不容易,只是,在这京都里,想要让自己活得不后悔,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萧锦云自然知道,只是,她看着刘灵儿,半晌才张嘴:“灵儿姐说我变了,你不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灵儿姐今晚怎么跟太子殿下还有八皇子在一起?” “碰巧遇上的。” 虽然这么说,但这一句淡淡的语气,全然不似先前那样惊惶和紧张,倒让萧锦云生出一丝错觉。 只觉这场相遇,并不是一句“碰巧”就能解释的。 但她也不再多问,只道:“我不太了解太子殿下,不过,上次见面他对我的印象就不太好。” 托着下巴想了想,沉吟道:“他好像对我有偏见。” 第224章:故人重逢 刘灵儿也想着今日的场景,有些担忧:“但他毕竟是太子,今日我们可算是真正将他得罪了。” 萧锦云却不在意,“这倒没什么,今晚大家都是乔装打扮出来的,他自己眼力不好没看出来,总不至于把这件事拿出去大肆宣扬。生再大的气也只能当是一个闷亏吃了。” “不过……”她又想到什么,“倒是那个八皇子,我觉得他肯定早就认出你来了。”萧锦云对八皇子算不上了解,可是接触过这几回,倒也知道他是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今晚的事,他许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一场好戏了。 马车外头仍旧人头攒头,刘灵儿若有所思,“难怪……” “怎么了?” 车内像是凭空隔出来的一个世界,不似外面那样吵闹,却又终究隔不断那鼎沸的人声。刘灵儿忽然就想起来,“难怪我觉得他那样眼熟,在乡下的时候,跟傅大人一起来过的那位公子,是不是……” 答案已经洞明,刘灵儿仿佛自言自语又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为什么呢?” 萧锦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这句话,也正是她想问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一切若真的跟他有关系,那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琼玉找了琼枝已经回来了,琼枝脸上惹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在灯火的掩映下越发显得娇艷迷离。 两人朝萧锦云请了安,萧锦云也不说什么,只做是没看见。 刘灵儿是坐尚书府的马车出来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因萧锦云执意要送刘灵儿回去,两人便同乘了萧家的马车。 倒让琼枝和琼玉单独乘了一回尚书府的马车,萧锦云瞧着两人上了车,正要放下帘子,却见琼枝从后面那乘马车里探出脸来。 琼枝的视线并不在这边,自然不知萧锦云还看着她,只将目光看着不远处那定河河面。 河面上有一座长桥,正是公子佳人约会的好去处。而今日,那桥上却挨挨挤挤站了不少人。 都在看那河中的花灯和画舫,唯独有个男子,只痴痴地站着,目光看向他们这边。 第207页 马车慢慢往前走,男子似乎抬起手挥了挥,琼枝也依依不捨,看着那桥上,终于还是放下帘子。 萧锦云多看了一眼,也放下了帘子。 刘灵儿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疑惑:“你在看什么呢?” “没事。”萧锦云摇摇头,“认错人了。” 萧锦云转回头来,放下帘子,只觉有暖意扑面而来。这马车里是放了炭盆的,因怕马车颠簸,只放了一小半的炭。 不过这车里空间狭小,倒也烤的暖烘烘的。 萧锦云右手边有一张矮榻,那炭盆就放在榻下,榻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熏炉,上头挂了一个小香球,在慢慢地炙烤着。 那香味并不浓郁,反倒有几分甘冽,幽幽的,若有似无。 “对了,灵儿姐还没给我讲讲,分开这些天,你跟刘奶奶过得怎么样。还有……”顿了下,萧锦云才看向刘灵儿,“还有你这次进京来,刘奶奶怎么办?尚书府的人,他们对你好吗?” 吏部尚书吴谦,萧锦云自然是早打听过的,据说是位好官。 不过,好官未必就是好父亲。 很多年前,尚书大人被调任地方为官,因不慎痛失了爱女,不久之后,尚书夫人也因伤心过度,郁结五内,生病过世了。 面对双重打击,尚书大人几乎一夜便苍老了十岁。但好在不久以后,又重新得势回到朝堂,并官拜吏部尚书。 只是,从那以后他都没有再娶,而府里原本的侧夫人,这么多年来虽为他生了一男一女,也操劳着阖府上下的事,但却一直没有被扶正为夫人。 倒是尚书大人回京的第二年,纳了一门妾,那妾也生了一女,凭着这一个女儿在尚书府占了一席之地。 自那以后,吏部尚书吴谦便再无纳妾之举,更无娶妻之意。尚书夫人的位置也一直都空着。 这些,萧锦云都是听太傅府里的丫鬟说起来的。 也不知为什么,吴家吏部尚书那位侧夫人,跟萧家的几位夫人姨娘的似乎都不和,见了面总要明嘲暗讽几句,是以,萧家许多丫鬟都知道那位侧夫人。 萧锦云也是见过的,前些日子在那座定国寺里,才跟那位侧夫人碰过面。最后也是几句话不欢而散。 萧锦云还记得吴家那侧夫人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想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刘灵儿却没提起那位夫人,只说,刘奶奶也跟着她来了京都,本来今晚也要带着刘奶奶一同出来看花灯的,但因前几日舟车劳顿。 他们是前日才到达京都的,刘奶奶身体有些不舒服,这两日都在尚书府里养着。 萧锦云听着刘灵儿说话,语气神态,果真都和从前不同了,竟有些小小的惊讶,“灵儿姐,你现在看着真像一位千金小姐,还是大户人家的。” 不知是不是这句夸奖的话真让刘灵儿高兴了,她伸手颳了下萧锦云的鼻子,“说的什么话,你不也是千金小姐。”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只看着萧锦云:“我是早料到自己会有这日的,所以那次离开宝香楼以后,我便找了江先生,让他教我读书写字。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便格外用心,也不敢求多,只请教了先生,那些大家的小姐们平日里都学什么,我便学什么。” 说着写的时候,她似乎并不在意,“其实无非是举止谈吐,诗书礼仪,再加上一些琴棋书画。有样学样的倒是简单,跟着书上,自己也能模仿,但诗书和琴棋书画是要长期打磨的,我知道自己天赋不够,也没有去强求。” 说着,她忽然一笑,“不过,我会一样,却是许多大家小姐都不会的。” “什么?” “记糙药。” “记糙药?” “对呀,”刘灵儿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便对一些花花糙糙的感兴趣,很多花糙都有他们特殊的功效,甚至可以入药。我虽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是脑袋里总有些记忆,好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停了一下,她又继续道:“这次回京,我听吴家一位老僕人提起,吴家夫人……”她笑了笑,似乎还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改了口。 “我娘,她从前便精通各种歧黄之术,小时候我跟着她,或许耳濡目染也记得一些。” “你这么说,你的确是尚书大人的女儿?” 这个问题是脱口而出,但问出口萧锦云才察觉自己失言,拍一拍自己的嘴:“不对,你就是尚书府的小姐,如假包换。” 两人对视,笑得都有些不自然。 第225章:斗智斗勇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问题,并不值得再拿出来说。刘灵儿也只做没有听到,接着方才的话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决定来京都,便断然不能让人看不起。日后许多事还得靠着自己,不让人挑出错处才是好的。” 萧锦云点头,思绪非转,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忽然问:“你跟太子殿下相识,是不是也跟这糙药有关?” 刘灵儿点头,“这么说也没错,我跟太子殿下是几晚才认识的,原本我也不过是好奇,竟然有灯谜是猜药材的。所以一时兴起,没想到遇到同样一时兴起的殿下,我能记得的诗词不多,但药材名却不少。来京都以前,我特意从江先生那里借了不少书来看。” “难怪!” 萧锦云这才反应过来,“那时我也在那里,不过人太多了,没瞧见你跟太子殿下,只是方才见到他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会儿才总算是反应过来。” 她竟然还有心思笑,大约是真觉得有趣,“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认识的。” 刘灵儿点头,“倒也是巧合,只不过,若早知道他是太子,我也不敢去招惹了。倒是当时,我觉得他身边那位青年看着眼熟,竟也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 萧锦云这会儿倒是不以为意了,吐吐舌头:“就算你想起来,恐怕也不知道他是八皇子。”若不是在宫中遇到,萧锦云也根本想不到。 当时在舟山县,她只道他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公子。 不过,现在倒也无所谓了,她笑:“就算现在知道是太子殿下也不用怕,反正今晚大家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他若真为这件事记上了丑,日后只会有人说是他太子殿下小气。” 两人说着,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两人同在宝香楼,无依无靠,像是没有根的浮萍,只能相互慰藉。 而现在,在这偌大的京都,两人都已经拥有了尊贵无比的身份。 可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仍旧不过是飘在那水面上没有根的浮萍,听着街面上鼎沸的人声,听着车轮碾压过青石板,仍只觉得内心无依无靠。 马车很快停在尚书府外,刘灵儿下了车,琼枝和琼玉都回来了。 萧锦云看着刘灵儿走向那青石的台阶,朱红的大门,灯笼的火光幽幽的,跳跃着,将息未息,正好照亮她身前那一片地。 第208页 她忽然回过头,看着萧锦云,道:“对了,我现在叫吴盈袖。听说,从前我就一直叫这个名。” “有暗香盈袖……盈袖。” 萧锦云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她已转身,走进那朱漆涂饰的大门里。 十五元宵一过,这个年也算是过得差不多了。 从前在乡下总有干不完的活,哪怕后来到了方先生那里,也有许多书要看,许多东西要学,难得有现在这样清闲的时候。 好在萧锦云会一些绣活,虽然做不来什么精细的花样子,但针线上的功夫还不算弱。见绿衣端了线筐和一方素锦坐到廊檐下,便十分好奇地凑过去。 绿衣手巧,绣出来的花儿都栩栩如生,看着竟像是要活过来。萧锦云看着看着,竟自己有了想学这刺绣功夫的心。 绿衣也愿意教她,让她拿着针线自己穿凿,绿衣便在旁边看着,一步一步指点。 几日下来,萧锦云的绣工竟然真有了不小的进步,瞧着那花样子也能绣出几朵花来。她自己看着好,但还不能过绿衣的眼。 老夫人听说她整日闷在屋里学刺绣,竟也有心打发人过来瞧了瞧。萧锦云正好自己绣了方帕子,虽然瞧着还不够精緻,但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气也渐渐有了回暖的趋势,她去老夫人那边请安,便顺道将自己的成果拿给老夫人检查。 正好萧芷兰也在,将那帕子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笑:“这便是姐姐花了多日绣出来的成果吗?” 她掩着嘴,笑容里一派天真无邪,“这颜色倒真是有几分好看呢,姐姐拿着用也正好相配了。” 站在一旁的琼玉和琼枝都皱了皱眉,三小姐话里的意思,若非傻子都能听出来。 萧芷兰瞧着老夫人的神色,似乎并无变化,便越发胆大,道:“不过啊,这样的针脚,恐怕姐姐还得下点功夫了。” 她笑着,给老夫人续了半杯茶水,又道:“其实姐姐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学这些。京都的小姐们都是从小便学到大,方能练出些好手艺,但这样的活到底精细,到底不是谁都能做的,不像那粗活,随便学学就能学会。” “是吗?”萧锦云接一句,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多不少。 老夫人看完了手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递给旁边的丫鬟,丫鬟又还回萧锦云手里。她接过来,放入自己袖中。 “也许芷兰妹妹学东西是凭着兴趣,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妹妹练了十多年,方有几日的手艺,那我这十几日,又算的了什么。总归来日方长,只要想做,又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 萧锦云无意与萧芷兰耍嘴皮子,但是这些话,却是必须要说给老夫人听的。 说完也不给萧芷兰插话的机会,继续道:“或许今日妹妹看不上我的绣活儿,但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手艺了,我将这手帕呈到祖母面前,也是想向祖母表个态,我有这个决心能做得更好,而只要我有的,哪怕是最好的,只要祖母喜欢,我也绝不吝惜。” “是吗,姐姐这番话说的可真好听,但怕只怕说着容易,说起来就难了。” 萧芷兰面上仍然柔和,那语气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了,萧锦云并不回她的话,今日她来也并非来跟她争风吃醋的。 那些该说的话她说过,便已经足够了。 但萧芷兰却并不想就此罢休,张嘴还要说什么,被老夫人打断:“行了,就你这张嘴,得理不饶人。” 虽然是嗔怪,但也难免有几分训斥在里面。 萧芷兰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只好答了声:“是!”敛息退到了老夫人身后。 第226章:提升自己 再坐一会儿不过也是闲话家常,萧锦云到底不如萧芷兰那般熟稔,一举一动都能讨得老夫人欢心。 聊到这家里女子学堂的事,老夫人又问萧锦云读了哪些书。 萧锦云不敢多说,知道多说多错。更何况,她读的那些书实在难登大雅。便随口道:“只念过几天《女戒》、《女则》。” 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只这两本便很好。” 老夫人这院里,正房几间是连在一起的,绕过这前面的的堂屋,后面便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进去便是老夫人的房间。 这会儿,她们就是在老夫人的房里。 这房间又分外间和内间,还有东西两间侧室。西边那间侧室的书架上,便放了不少书。想来老夫人自己也是爱看书的。 萧锦云估摸着老夫人这句话里的分量,不知是真觉很好,还是只随口敷衍一句。当下,她也不敢妄自多言语。 只听萧芷兰轻笑一声:“《女戒》和《女则》的确是好书,若只是在小户人家家里也足够用了。只是,姐姐如今回到了萧家,身份到底不同,若还是只知以前那些,未免眼光太过狭隘。” 萧锦云知她是处处都想与自己为难,但到底在老夫人面前,还是忍了一口气,道:“四妹说的是,姐姐也受教了,往后一定多看书,不会辱没了萧家的名声。” 后面几句她故意说了重话,这萧家是大户人家,可万万没有妹妹教训姐姐的规矩。萧芷兰要跟她讲门第出生,她也断容不得萧芷兰太过嚣张的。 也不知萧芷兰是学聪明了,还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冷哼一声:“芷兰原本是没资格说这些的,可因为关乎着萧家的名声,也才多说了这几句。” 又一笑,瞥过萧锦云:“姐姐自然不是那小气的人,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就记恨上芷兰吧?” 萧锦云脸上笑容微漾:“芷兰哪里的话,都是姐妹何必见外。” 好一番唇枪舌战,老夫人只悠闲地喝着茶,听着他们说,仿佛真只是在听姐妹俩闲话。 可萧锦云手心却出了一层冷汗,她不欲与萧芷兰纠缠,可无奈萧芷兰非咬着她不放。若是毫不相干的人也罢,可偏偏面上还得姐妹想称。 萧锦云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恰好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是颂歌,手里还拿着张请帖。 颂歌在门口拍了拍那罗裙边上的尘土,才走进来,给老夫人请了安,脸上都是笑:“老夫人,好事儿啊,定国寺那位竹青方丈,让人送了张帖子来,说是庙里又请了一尊佛像,三月初便能请到。到时给佛像开光,还请老夫人前去观礼。” 颂歌的眼睛弯成了半边月牙,她虽然年纪比绿衣还长些,但只看五官的话,却比绿衣瞧着要柔顺。 “到时真是三月桃花开,春江水暖的时候,老夫人不最爱定国寺那片桃林吗,正好去走走也当时散散心了。” 颂歌这话正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她点了点头,“三月气候也回暖了,正是他们年轻人爱去踏青的时候,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只当是跟他们年轻人出去走走了。” 萧芷兰连忙道:“祖母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您如今可还年轻着呢,哪里是老骨头了。我们这年轻啊,是不经世事,可跟您比不得呢!” 第209页 老夫人愈发笑得明朗,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就你这张嘴会说。” 萧锦云也只好跟着站起来,见萧芷兰已经扶住了老夫人,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老夫人却朝她看过来,“锦云是刚回来的,忽然要拘束在这府里了,也不知习不习惯,罢了,祖母是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性的,倒是便让锦云陪我去吧。” 萧芷兰顿时便不高兴了,噘嘴道:“祖母,那我呢?” 老夫人却笑:“祖母还不了解你吗?你这性子,一时兴起倒还行,要真让你跟着祖母在寺院里住上几日,吃斋咽菜,你能受得了?” “祖母受得了我就收的了!”萧芷兰撒娇。 “好啦好啦!”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动,祖母不当那讨人嫌。况且平日里这府上,也就你来陪祖母最多,你的心意祖母都知道啦!” 虽然是陪老夫人,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约萧芷兰也不过就是想跟萧锦云争一争,可是听老夫人这么说,自己终究还是老夫人疼爱的孙女,也就不再计较什么。 从老夫人的云深院出来,琼枝便忿忿不平,“连老夫人都说了,咱小姐才是嫡长的,那个四小姐,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出生,还老是跟咱大小姐抬槓。” 琼玉瞪她一眼:“你少说两句,这可还在府里呢,叫人听去了,看不撕烂你的嘴。” 琼枝也不怕,扬起头看琼玉:“你凶什么凶,只知道对我凶,小姐受委屈的时候却不见你出来说话呢!” 琼玉不跟她逞口舌之快,扶着萧锦云,“小姐仔细些,这地上雪刚在化,路滑。” 萧锦云也不听她们争执,微微拧起眉,“我记得菡萏院是不是也有一处阁楼?”她上迴路过,也不知听谁说了句,里面放了不少旧书。 当时也没在意,可今日萧芷兰那些话,虽然意在打压她,可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看的书不登大雅之堂,能让人瞧得上的也不过就那几本。 若是小户人家的姑娘,或许够了,可是萧家却不同。这么多年,萧家一直蒙受圣恩,宠眷不断。 可是朝堂之上,萧家也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京都这些关系,错综复杂,女子虽然不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但维繫这份荣宠,家族与家族的关系,却少不得要靠女人。 既然女人有这样的作用,那么自然也不再是靠读两本《女则》、《女戒》便能撑起家族荣耀的。 更何况,萧锦云嫡长女的身份已经坐实,而皇上那道圣旨也不是空口说白话。 不管结果如何,她也该想想自己往后该如何自处。 凤凰涅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是她不能做到一鸣惊人,那么不管萧家给了她怎样的荣宠,都不过是倚仗着萧家得来的。 哪怕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可是在那些人的心里,她仍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丫头。 飞上枝头,插了羽毛,却还是乌鸦。 第227章:陈年往事 菡萏院里的确有座阁楼,只是荒废了好多年不曾有人踏足,正同这正院一样,若不是萧锦云回来,还得一直空着。 萧锦云问过绿衣,绿衣不肯说。 但琼枝却不晓得从哪里打听来的,跟她说:“这院子空了十六年,他们说,当年小姐便是在这里出生的。” 琼枝在这些事上总比琼玉伶俐些,两人各有各的好处,萧锦云还不懂得怎样去调和,但已知道怎样利用。 这还是不久前八皇子教给她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一个人能做的毕竟有限。但是取长补短,有所凭藉却是经久不变的道理。 他给她讲的时候她不明白,但是经歷了,便想得通透了。 萧锦云让人打开了阁楼,阁楼有两层,第一层空空荡荡的,不过放着一扇屏风,还有一张贵妃榻,靠着窗户。 榻上又一张矮几,上面放了一个瓷壶,还有倒扣着的瓷杯,只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廊檐下头还结了蜘蛛网,一切都像是已经作古。 萧锦云推门进去,厚重的木门,厚重的尘埃扑面而来。 屋里的摆设简单却从容,错落有致。看得出这屋子原来的主人该是位女子,还是大户人家受诗书礼仪薰陶的女子。 琼枝说,她便是出生在这菡萏院,那么,她与那女子自然不会没有关系。 屋里的灰尘呛人鼻息,萧锦云越往里走,越发揣摩不透老夫人的心思。从她回来到现在,没人同她提起过从前,关于她,关于她十六年前便去世的娘亲。 那么,那便是一段尘封的歷史。 可是,为何老夫人却又偏偏将这院子拨给了她。 十六年前,她便是在这里出生的。 萧锦云的脚步停在二楼楼梯的转角,那厚重的木质楼梯,走过每一步都会溅起一地的尘埃碎屑。 萧锦云只站在那里不再往前,直到琼玉叫了声:“小姐!” 她才回过神,扬了扬手,转身道:“下去吧,让人先将这阁楼打扫了。”说着已经忘楼下走去。 她在乡下习惯了,走路的脚程比旁人要快些。 琼玉在后头追着她走,听她嘱咐:“那些书可千万仔细着,别弄坏了,到时候我来挑一挑,这么多书总有能看的。” 琼枝在门口嫌脏没进来,见萧锦云出来赶紧殷切地迎上去,又听萧锦云说要挑书,只当她是今日在老夫人那里受了四小姐的气,心里不舒服呢,便少不得要宽慰几句。 但那些话萧锦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路走出正厅都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些丫鬟也是手脚伶俐的,不消半日,阁楼便打扫出来了,琼枝高高兴兴来通知萧锦云过去查验。 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姐放心,那些书都没事,我都是盯着他们打扫的,小姐的吩咐,都得仔仔细细的。” 萧锦云赞许地看她一眼:“这大半日,你也辛苦了。” 琼枝越发高兴起来,“给小姐做事,奴婢自然是不敢不用心的。”目光瞥过琼玉,有几分得意。 琼玉只不看她,将视线挪向别处。 那阁楼果然打扫得干净,连底下那层的摆设位置也不同了,仍是那几样东西,不过又添了一闪画屏,四周挂上了百合织锦的垂幕。 琼枝笑:“奴婢见这地儿太空旷了,便让人将库房里多余的一扇屏风搬了过来,还有这些挂帘,虽然不是全新的了,但是放在库房里,奴婢见这花样子倒是绣得极好看的,您看这百合的阵脚,还有这斜织的手法,这功夫可真算是到家了。” 萧锦云点点头:“让你费心了,不过把位置一换,再加了这两样东西,倒真是有些不一样了。如今看着,说是一间闺房也不为过。” 说到这,忽然看向琼枝,问:“对了,你说什么库房?” “就是这菡萏院的库房啊!”琼枝浑然没有在意,答,“奴婢这些天打听过了,这里从前也是府里极煊赫的院子,上一位夫人嫁过来以后,便要了这宅院,平日里要是老爷不在,夫人便住在这边。从前这里不叫菡萏院,因为上一位夫人极喜欢荷花,后来才改成菡萏院的。” 第210页 琼枝想了想,继续道:“听说,那位夫人陪嫁来的东西,有部分后来便搬到这菡萏院来了。” 琼枝只顾着说,完全没有想到别的。倒是琼玉先听出了什么端倪,咳嗽一声打断她,对萧锦云道:“小姐,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琼枝有些不高兴,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琼玉却只做没看到,扶着萧锦云往里走。 哪知萧锦云却不动,只拧着眉,越拧越深,终于看向琼枝,“你还打听到什么,一併都告诉我吧。” 琼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急着想阻止琼枝,但琼枝却只以为大小姐是器重她,嘴极快地说道:“奴婢还听说,这阁楼里的书也是上一位夫人留下的,那位原本才该是正夫人,只可惜红颜薄命,只生下一位小姐便香消玉殒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忽然一片惨白,忽然跪倒在萧锦云面前,“小姐,我……我……” “你很好。”萧锦云搀住她扶她起来,“先起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琼枝不敢起来,可是一时却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忙去看琼玉,琼玉也不过看她一眼,在心里凉凉地嘆了口气。 琼枝到底不敢隐瞒,可她晓得的其实也不多,且大多都是道听途说。 只说是下人里私底下传的,原本这府里还有一位正夫人,那才是真正明媒正娶的。如今这位,不过是后来居上。 那位正夫人也是红颜多薄命,嫁入萧家不过两三载,却在生小姐的当日难产过世。 琼枝说完,心有余悸地看向萧锦云,萧锦云只沉默着。自她回到府中,虽然不爱说话,可这般沉默的时候却也不多。 琼枝心里没底,只脸色煞白地看着她,连多余的气都不敢出。 琼玉嘆了口气,过来扶住她,“小姐,您也别伤心了,人各有命,都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怪不到您。” 萧锦云摇摇头,往二楼走去。 琼玉要跟,她抬手,“我上去看看,你们都在下面等我。” 第228章:鹬蚌相争 萧锦云自然不是内疚,对她而言,所有跟亲情有关的称唿都不过只是个词彙。她从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哪怕她拼了命将自己生下来。 而她的父亲和祖母,也从小就遗弃了她。 所以那些听人讲的故事,在她心里翻不起任何波澜。 只是,琼枝那些话,到底勾起了她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些东西。她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世代簪缨,煊极一时的陈家落到那步田地。 满门抄斩,家破人亡。 这些话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听舅舅说过,那时她还不大明白煊赫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什么叫满门抄斩。 只是岁月长逝,时光沉淀,那些话静仿佛魔咒一般可在了她的脑中,如同一跟细丝,越长越长,落地生根,在她心里结出了细密的罗网。 这张网若是无人触碰倒也罢,可是如今琼枝这般提起,便让萧锦云心底那团疑云无端端又浮了出来。 老夫人那边也听说萧锦云将这阁楼重新整理了出来,颂歌是跟着老夫人多年的,比绿衣的年头还要长得多。 不过十六年前的事也不太清楚,只是在府里久了,难免有所耳闻。 但瞧老夫人的态度,一时也摸不透。只打发了汇报的人下去,提了桌上的热水将老夫人杯盏中将冷地茶给续上了。 老夫人闭着眼睛,似在养神,但忽然睁开,那眼生迎着外头的雪光,却酝酿出刀锋一样的锐利。 颂歌只是不动声色,放下茶壶,又给老夫人捏肩,“听说菡萏院那阁楼里放了不少书,看来大小姐也是个有志气的。” 老夫人点点头,拿了榻上那大红的金钱蟒引枕轻轻斜靠上去,“有志气是好事,可这志气也要用到点子上,方才算得上聪明。她自己倒也是清楚的,在这个家里,哪怕我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往后的路,还得靠她自己去走。” 颂歌若有所思,道:“老夫人照拂小姐们,生怕她们受了委屈,大小姐虽然刚回府,可您对她的照拂却比别的小姐格外厚重些。奴婢愚钝,私下揣测,或许大小姐能得老夫人这样的照拂,也是因为她比旁人要聪明些呢。” 老夫人嘴角含了微微的笑意,“聪不聪明都是我的孙女,我自然得照拂着。”嘆一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见儿的,出生便没了娘,又不在府里长大,这些年到底过的什么日子,我们都不知道。” 颂歌仔细给老夫人捏着肩,道:“有老夫人这样念着,小姐也算是有福的了,如今又回了府上,日后更有享不完的福才是。” 老夫人那榻上放着一张花梨木的矮几,因外头温度还冻天冻地的,这屋里头便还烧着炭火。 榻上放着一套精緻的茶具,是东窑烧出来的三彩瓷器,以黄、绿、白三色为主,这种低温釉彩的瓷器,窑烧的温度极难控制,颜色也未必正。 所以一窑烧出来未必能有几只。 也因此,这种三彩瓷器便越显得越发珍贵,也越受人追捧。 老夫人瞧着其中一只杯盏,并不说话。只慢慢拿起了,在手里摩挲着,极是爱抚的模样,问颂歌:“要说福分,但凡有这样的出生,怎么会一点福分都没有呢。就譬如这杯盏,从它在那东窑里烧制开始,便已经註定要比旁的瓷器高贵。可再高贵也是因为它还有用,不管是倒茶还是观赏,总不过是有它的价值。若是哪日拿着它的人手一滑,落下去……” 老夫人这么说只是不经意,但那杯子当真便从手中滑落了,颂歌动了下,似乎是要去接,但终究只是定立在那里。 那杯子落在老夫人的裙摆上,并没有落下去。颂歌的身子却抖了下,见老夫人只略略一笑,将那杯子又拿在手里。 “你看,这杯盏再好,终究还是需要人将它拿住,若是它不想被人拿住,那就得有更强大的凭藉。” 老夫人将那杯子放在矮几上,“这样,它也能好好的。可若是什么都没有,那么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你说,一个杯子若是摔成了碎片,它的福分还会延续么?” 老夫人的语气缓缓的,像是那枝头一朵小小的腊梅,无声无息,便将那花瓣悄然展开。颂歌到底是懂得老夫人心意的,只略略沉吟,道:“老夫人的照拂便如那手,虽然能拿住那杯子一时,却总有力不济的时候。杯子若想将福分延续得更久,终究还是会去找更强大的依靠。” 颂歌的眉微微拧起来,柳叶一样修长,“可是,若是这样,那杯子不能永远握在手里,手又为何要成为杯子一时的凭藉呢?” 老夫人笑起来,嘴角凝出一抹轻微的弧度。房间里的安神香还在静静地燃烧着,淡淡的清香随着那暖气氤氲开来。 “不管杯子找到多强硬的凭藉,可她始终是盛水的,人若想喝水,还得靠手来拿起杯子。” 第211页 颂歌眸色一动:“所以无论如何,杯子跟手的关系是断不开的,只要杯子想发挥她的价值,就还得靠着这双手。”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儿。”她的目光看向那扇屏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屋里也再没了声响,只有几上那狻猊懒懒的蜷曲着,青铜的嘴里吐出一缕缕的香雾。 老夫人轻轻合上眼睛,颂歌又给她捏了一阵肩,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拿边上的那玫瑰紫芝糙仙鹤翔舞的被褥给她盖上。 却听老夫人懒懒的问:“大小姐是将那阁楼整理出来了吗?” 颂歌赶紧回身,答:“是,楼上楼下都重新布置了。” 老夫人慢慢睁开眼:“她该还不知道,自己便是在那阁楼里出生的。”嘆了口气,才道,“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她回来,有些事便也该知道。” 颂歌垂首认真地听着,这些年她在老夫人身边,从不曾听老夫人提起当年的事,府里也是极避讳的。 所以今日老夫人提起了,她便知道要格外听仔细。 但老夫人眉间却像是凝结了一股化不开的忧色,又静默片刻,才道:“她刚回来,难免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倚仗着我却难保日后。人终归要为自己做打算,我这好孙女儿都明白的道理,我白活了这一把年纪,若连自己孙女都不如,岂不叫人笑话。” “那老夫人的意思……” “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了。他们年轻人有那个精力,愿意去争,就看看他们各自的本事吧。” 颂歌朝老夫人行了个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夫人看她一眼:“有些事她总归要知道,可是由我这个祖母去说,却不合适。” 颂歌点头,“如今老爷是一家之主,可老爷忙着朝堂上的事,不能经常在家,大小事务虽然有夫人做主,可夫人要照顾自己的子女,旁人也未必顾得不周全。只有老夫人顾全着大局,府里才能真正和睦融洽。” 她停了停,道:“可是老夫人良苦用心,旁人却未必能够理解。若是误解了老夫人的意思,生出什么口舌事端也不利府上安宁。不过,这事儿老夫人不开口,却不代表旁人不会说漏嘴。这府上的老人也不少,总有知道那些事的,私下里议论,说漏了嘴也不稀奇。”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这便是绿衣比不上你的好处了,你跟着我的时日更长一些,也更能理解我的苦心。” 颂歌屈一屈膝,行礼道:“老夫人都是为了这府上,若是连奴婢都不能理解您,还有谁来理解您的苦心呢?” 第229章:黄金大案 眼见着就到了三月初的关口,连着几日的倒春寒,将原本回暖的气温冻成了冰渣子。可这菡萏院里,竟也能闻到丝丝缕缕早春的气息。 萧锦云将前几日已经脱下的棉袄又穿上了身,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吏部尚书府的小姐来找她,已经请到菡萏院的正厅了。 萧锦云刚回京都,并无什么结交的权贵,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小姐,心下生疑。 但转念却想起是谁,兴沖沖地就往正厅跑去。 刘灵儿已经在花厅坐定了,丫鬟捧了茶上来,她从外面进来,当真有些冻着了,手上的红泥小火炉也并不如来的时候暖和。 贴身丫鬟凌香赶紧捧了茶递到她手上,“小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倒春寒的天气,一时冷一时热,要是受了风寒可就遭罪了。” 刘灵儿接过茶盏,一口还没喝下肚子,就听外头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过来了。 萧锦云的脚步声,刘灵儿听了许多回了,还没见到人便已经猜到是她。果真,外面就听她在外面喊:“灵儿姐。” 一脚跨进正厅,脸上掩不住的都是笑意,“这么些日子不见,我还以为灵儿姐忘了我了。怎么今日有空,又把我给想起来了。” 那语气里故意拈了点酸意,看向刘灵儿。 刘灵儿放下茶盏才站起来,“前几日见你倒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样子了,怎么几日不见,又被打回原形了。” 萧锦云也不尴尬,反而扬起脸,“灵儿姐又不是外人,从前我什么落魄的样子你没有见过的。” 刘灵儿点头,两人都各自坐下,丫鬟又给萧锦云奉了茶。萧锦云这一路过来,连件袍子也没有披,已经冻得不行,喝了好几口茶方才暖过身子。 琼玉下去跟丫鬟打了个招唿,又往正厅送了一盆炭火。方进门,就听萧锦云在说:“还能怎么样子,我又不是唯一的小姐,凡事都得自己为自己谋划。” 说着,握了刘灵儿的手,“我看灵儿姐这些日子也瘦了些,难不成你那边也是跟我一样的情况?” 刘灵儿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黯然:“都是深宅大院,谁能比谁好到哪里去。但我们初来乍到,凡事也只能先忍着。” 萧锦云自然明白,点点头,“我也只跟灵儿姐才说这样的话……”说到这里,抬头见琼玉站在屏风后。 朝她点了点头,“进来吧,外面风大,可着人吹,冻坏了可怎么办?” 琼玉这才进去,环顾四周,丫鬟们早已经被打发了出去。唯独刘灵儿那贴身丫鬟凌香还在,但也只是垂首站着,并不多说。 琼玉也是知道分寸的,只去旁边拨弄炭火,耳朵虽然在这厅里,但萧锦云似乎也不避讳。 依旧跟刘灵儿自在说话,倒是刘灵儿打断她一回,“往后你也别叫我灵儿姐了,这京中哪里都是耳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停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听爹爹说,我从前便是有名儿的,叫盈袖。这名儿还是我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娘就定下来的。爹爹说,是个好名字。” 她兀自笑着,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可那些话却分明是凄凉的。连带着萧锦云也觉得凄凉起来。 那般亲热的一声爹爹和娘亲,可却不知道在叫谁。 而她自己,虽然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可那一声爹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见她一时不说话,琼玉走上前给两人添茶。萧锦云看着那壶里的水倒进茶碗,水沫轻轻绽开,如冬日里屋檐底下结出的霜花。 萧锦云回过神,嘴角也凝了一丝笑意,“盈袖,是个好名字,那以后我就叫你盈袖姐了。” 吴盈袖点点头,嘴角的笑意仿佛深了几分,道:“对了,娘也来京都了,跟我住在一起,有时候你也去看看她。” “刘奶奶也来了?” 萧锦云吃惊,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是啊。”提到刘奶奶,吴盈袖眉梢眼角的笑意才终于舒展开,“娘的腿脚不好,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乡下。这阳春三月阴云绵绵,腿疼的毛病更是常犯,到了京都,好歹有个照应,也能请上大夫瞧一瞧。” 她的话停在这里,忽然看向萧锦云,“其实,如今这样我便觉得很好了。只要能让娘少受一些苦,这京都我便没有白来。” 第212页 她的目光落在萧锦云的脸上,但渐渐变得涣散,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萧锦云分明看到那目光里一闪而过的阴鸷。 心里一惊,听吴盈袖又道:“只要他们不来惹我,我也不想多去招惹是非。” 萧锦云自然知道,吴盈袖口中的他们是谁。便点点头:“是非谁也不想招惹,可保不齐总有祸从天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这些日子她自己过得怎么样,大约也就能想到吴盈袖的处境。 两人在乡下时便同病相怜,如今到了这京都,同样的处境,也只能惺惺相惜。 一时无话,萧锦云又揭开茶盖喝了口茶,那茶水已经倒上片刻,并不烫嘴,顺着喉头下去,只让人觉得暖意一直流到了胃里。 在这偌大的京都,三千里繁华之地,能有个惺惺相惜之人,倒也算是安慰了。 “对了。” 吴盈袖也喝了口茶,仿佛想到什么,“你走得早大约还不知道,舟山县换了县老爷了,如今在任的,是傅大人亲手提拔起来的,说起来,这人跟你还关系匪浅。” 萧锦云正要放下茶盏,听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惊道:“这才几日功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事吴盈袖知道,便该是在她离开舟山之前发生的,而她不过比萧锦云后到十几日。想来,事情也就是在萧锦云离开以后那十几日之内发生的。 “具体的事我也没问,不过倒是听傅大人提起,好像是什么黄金案。” 吴盈袖同傅景之算是有些交情,这些交情里有什么目的暂且不论,但至少是有共同利益的。 第230章:公子来访 萧锦云也心知肚明,但并不多问,只听吴盈袖又继续说:“江宁府辖区,二十三个县,有七个县都跟这黄金案有关。傅大人此次调任江宁府,就是为了追查那黄金案去了。查到最后,所有的线索都聚集到了舟山县,傅大人的眼线,早就盯上了那县官。不过……” 说道这里,吴盈袖嘆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原本除夕那夜是最好的时机,听说那些人要接头,傅大人连年节都没回京,专门安排了人盯着。只可惜……” “没抓着?” 萧锦云虽不太喜欢傅景之这个人,但好歹也算是相识,况且这又是舟山县的事,免不了就多问了几句。 吴盈袖摇头:“那县官死了。” “死了?” 大约是跟着方先生听过一段时间的教诲,也读过些案子,萧锦云对这些事倒有了几分敏感。 听吴盈袖这么说,便知这其中定有别的内情。 吴盈袖扶了扶头上那碧玉菱花双合的簪子,才继续讲:“当晚傅大人安排的衙役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夜,也没见那县官出门,更不见有人进来。哪知第二日刚过了鸡鸣,就听衙门里闹开了锅,那县官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体都硬了。仵作查验,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半夜。” “怎么会这样?这么长时间,怎么没人发现?” “说来也巧,那日是除夕,衙役们都放假了,只留了两个值夜的。那县官夫人也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萧锦云听着,眉头微微拧起,“这倒也说得通,只是,既是除夕夜,妻子儿女都走了,那县官为何又没有走,还留在县衙里干什么?” 这个问题,吴盈袖自然回答不上,萧锦云也知道自己问多了。便笑一笑,岔开话题,“对了,你说那新上任的县官,跟我还有些关系,到底是什么人?” “方先生!” 吴盈袖这话一出口,萧锦云才是真正吓了一跳,“方先生?” 见她吃惊的模样,吴盈袖嘴角倒是微有了笑意,道:“你想不到,我也没想到。不过听傅大人提起,这件事是他找上方先生的,若不是方先生帮忙,案子还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只是……” 吴盈袖摇摇头,“本也不关我的事,可是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县官本就是个糙菅人命的,如今死了倒是舟山县百姓之幸。” 萧锦云也有些感慨:“我虽然不喜欢那傅大人,但他也总算是做了件造福百姓的事。” 旁人她不敢说,可若是师傅,她倒是相信他能做一个好官。 于公于私,萧锦云心里,对那傅景之也该有几分感激。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提拔师傅,至少师傅这么多年的心愿,这么多年的遗憾,也算是有了弥补。 吴盈袖却像想到什么,微微蹙眉:“你这般信赖方先生,也看见方先生真是个好人了。只是,方先生新官上任,恐怕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这话,怎么说?” “那案子虽然查出来了,但是先前那县官却死得煳涂,又是一桩新案子。更何况,听说这案子牵扯到万两黄金,可是那些黄金却至今都没有找到。” “这么说,倒真是个麻烦事。”方才萧锦云只顾听她说好的,高兴去了,倒是忽略了这点。 若是黄金没有找到,案子一时就无法了解。而且,那前任县官是如何死的,若是跟这案子有关,而兇手又没有找到,岂不是连师傅也可能会有危险。 萧锦云暗暗咬牙,这点她们能想到,傅景之不会想不到。可他仍把师傅推上去,如今看来倒不知是安的什么心了。 师傅也是煳涂! 萧锦云一时忧心,脸色也变得不是很好看。 吴盈袖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慰:“你也别多想,你能想到,方先生未必不能想到,他既然肯去自然有他的打算。现在你在京都,着急也没用,倒是你自己身边的事,你可得顾着些。” 吴盈袖话里有话,萧锦云怎么会听不出来。但吴盈袖却不说了,只作不经意朝琼玉身上看一眼。 萧锦云意会,但摇摇头,“无碍的,姐姐有什么提点只管告诉我便是,姐姐信凌香,也当琼玉跟凌香一样便是。” 这话一语双关,吴盈袖是聪明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前些日有位陌生公子到吴府,说是与我相识,来府上拜访爹爹。原本我年岁便不小了,爹爹也希望早些给我找到合适的人家。可是派人去打听了,那位公子却并非什么大大户人家出生,家里是西街做绸缎生意的,有些资产,却入不了爹爹的眼。原本爹爹也不过想打发了便是。但那公子却偏说与我相识,且情投意合,这件事在府上闹得不小,爹爹也气得不轻。最终安排我跟那公子见了一面,可见面却是一张生面孔,那公子也说不认得我。 只是,他仍不信,非说自己打听过,那晚瞧见那位姑娘上的就是吴府的马车。吴府倒也不止我一个女儿,我只当是弄错了,问他那姑娘姓甚名谁,但他又说不出来。后来一一见过了都不是。父亲气得要送他去见官,他才说,是元宵那晚,在那定河桥上认识的,他还邀了那姑娘跟他上画舫游了船。我看那公子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第213页 吴盈袖的话停在这里,看向萧锦云。 萧锦云自然也记得,那晚从定河回来,吴盈袖是跟她同城一车,且是太傅府的马车。而吴家那辆马车里,当时坐的是琼玉和琼枝。 萧锦云看向琼玉,琼玉也是个极聪慧的姑娘,方才虽然站在一边,但耳朵还是在这边的。 即刻便跪下,“元宵那夜,奴婢一直都跟小姐在一起,后来走散了也是在小姐之后去定河的,更不可能跟哪位公子游过画舫。” 萧锦云点头,抬手让她起来,“你素来是知道规矩的,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只是……”萧锦云的目光穿过那屏风看到外头。 琼枝穿着一身新衣,在外头院子里,正虎着脸在训斥几个小丫鬟。那模样,俨然是一位得脸的小主子了。 吴盈袖知萧锦云是领会了,便也不再多说,只道:“我也不过就是当个事儿给你讲讲,你听了就听了,自己当心一些便是。这墙院深深,哪里都是眼睛,可别让身边的人给自己招了祸患才是好的。” 萧锦云点头,“盈袖姐的提点,我都记住了。” 说着话,眉宇间仍然带着一丝不满之色。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收回目光,又多看了一眼吴盈袖。 这些日子,她的变化当真是不小。 萧锦云自己也是变了,可是变的是面子,里子却还是那没长进的样子。稍一松懈下来,从前那些毛病总不自觉就露了出来。 可吴盈袖却不同,不过这大半年的光景,竟真的就如同一位大家闺秀了,知书识礼,连说话都自有一套。 说是江先生的教诲没错,可是终究还是自己的执念。 第231章:舟山出事 这日的闲谈最后也不过是说些闲话便过去了,却不想几日后,果然从地方传来了消息。 消息正是从江宁府传来的,说刺史大人在查案途中遇刺,而遇刺地点正是在舟山县。 萧锦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不平静了,果真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只不过,这回遇刺的不是她师傅,而是傅景之。 可这也说明刺客的猖狂,连刺史都不放在眼里。 看样子,这件案子要比他们想的还更复杂。 萧锦云心里着急,可也没有办法,她身在京都,莫说帮不上什么忙。便是她如今的身份,也是不可能去过问这件案子的。 可是听不到师傅的消息,她总是不放心。 自己来京都也有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对于查案子萧锦云倒是不担心的,师傅虽然从前只是讼师。 但是做讼师这行,帮当事人脱罪,很多时候难免都要跟衙门和案子打交道。哪怕是从前师父让她看的那些书,也不仅仅是辩护的技巧跟案例。 师傅说过,一件案子的成败,这张嘴很重要,但是对案情的掌握也至关重要。 许多讼师光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虽然也赢了许多官司,可是终究是昧了自己的良心,最后还是得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要做一个好讼师,不一定要是一个好人,但一定要是一个有底线,有内心坚守的人。 这些话,萧锦云都还记得清楚。当初师傅教导她的,都是他自己经歷过的教训。他踩过的坑,自然不愿让她再踩下去。 萧锦云不担心师傅的查案能力,可是却隐隐觉得,这案子本身就不简单。 且不说舟山县令离奇死亡和傅景之遇刺的事,便是那牵扯进来那些人的身份,还有无端端不翼而飞的几万两黄金,便能看出此案的端倪。 几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哪怕是存到钱庄票号,那也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这些傅景之定能想到,也定已经查过,可是毫无线索。就说明,这背后牵扯的,肯定不止是一个人。 或许是一个团体,一股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又牵扯到官场,官官相护,到最后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萧锦云这么一着急,哪里还顾得上府里的事,赶紧坐了马车去找吴盈袖。 可吴盈袖如今也来了京都,除了那日她跟萧锦云讲的那些,更多的,她也实在不知。 倒是这次相见,萧锦云察觉她有些心事重重。 不过,这深宅大院本就是如此,既然进来了,难免会遇到什么招数。吴盈袖刚回吴家,或许是有些应接不暇。 萧锦云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只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凌香陪同着吴盈袖将萧锦云送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吴盈袖站在那里,看着那马车走远。 凌香扶她回去,又忍不住好奇,问:“既然小姐想知道傅大人的情况,为何不去问三皇子?” 凌香不过十四岁,却是个机灵的丫头,也因她这几分机灵,才得到自家小姐的另眼相待。 自然,吴盈袖重用凌香,还有个缘由——凌香不是吴府的人。 那时吴盈袖在来京都的途中,见有个丫头从青楼里逃脱,那些男人紧追其后。四五个壮汉,凌香竟也能同他们周旋一番。 虽然最后实在无奈,险些纵身跳进那江里去。但吴盈袖还是看出了她的好处,便让人将她救了下来。 凌香是被家里卖了的,再回去还是逃不脱被卖的命运,也就断了那条心,一路跟着吴盈袖到了京都。 她也是个感恩的丫头,知道自己的命是谁就回来的,也知道那胸膛子里的那颗忠心该给谁。 有这么个缘由在里边,吴盈袖便对凌香格外亲厚,许多自己不便做的事,也都交由她去做。 凌香虽然对这府里的规矩还生疏,但是机灵劲儿是有的,有样学样的本事也强。加上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旁人少不得也得给几分脸面。 如今来了这么久,帮吴盈袖办的那些事儿倒也桩桩件件都算和她的心意。 只是如今她这么一问,吴盈袖的脸色却冷了下来,“谁跟你说,我是想知道傅大人的情况?更何况,三皇子何等尊贵,是你我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凌香也知自己一时失言,赶紧跪下磕头认了错。 吴盈袖倒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是心下烦忧,只叫她起来了,也不说什么,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凌香虽不再言语,可瞧小姐那模样,倒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回京都这一路,前面一段是傅大人亲自护送,凌香是见过傅大人的。那面如冠玉,那风流倜傥,哪个女子见了都少不得要多看几眼。 自家小姐对傅大人有那份心,傅大人也对小姐格外照顾,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郎才女貌,以两人的家世,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凌香却想不明白了,为何小姐回京之后,却偏偏绝口不提这件事。 哪怕是前些日子老爷说,要给小姐相一相这京中合适的公子,小姐也只是平静地答应下来,绝口没有提起傅大人。 凌香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再多问。 可萧锦云却不如吴盈袖那般沉得住气,从吴府出来,便想到一个人,让车夫调转了马头。 今日也是琼玉跟着她出来的,一听到她说要去三皇子府,便张嘴要说什么。但张了几回到底也没张开。 第214页 萧锦云瞧见她那犹犹豫豫的样子,自己倒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去三皇子府的确不合适,可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师傅对我有恩,不仅是知遇之恩,如果没有他,也未必能有我今日。而现在他牵扯在这件事里,我不能不闻不问。” “可是,为什么要去三皇子府呢?” 琼玉不明白,她虽有些聪慧,可到底是萧家家养的丫鬟,对外面的事不了解,对朝堂那些关系更不清楚。 但萧锦云心里是亮堂的,三皇子和傅景之的关系,当初在舟山县她便是晓得的。 只是,那会儿她还不知道,他便是那天上高不可攀的星,当今圣上的第三子。 第232章:百花盛会 萧锦云到底没去三皇子府,事到临头又让车夫调转了马头。 那日她不过乘了八皇子的马车,都有人立即告到老夫人那里。今日却又怎知没有人跟着她呢? 她自己如今脚跟还不稳,若是去了,或许就真要因小失大了。 这口气,她到底该先沉住了。 可不料,这边她刚调转马头回復,另一边宫中百花会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府上。 这百花会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每年三月初,在西山行宫,请各位官宦贵胄家的公子小姐一同赏花,吟诗作对。 皇后娘娘是极爱才的,便由皇后娘娘牵头,罗列京中年满十四的官宦小姐名单。 收到请帖的,家里的公子姑娘都能参加。 太傅府自然是每年都在名单之列,今年也不例外。 最高兴的还是萧芷兰,往年她还不满十四,今年才刚到年龄。她是极爱这样的宴会的,到时一定不乏名流公子,且又能目睹天家威严。 二姨娘也高兴,早都将宴会时的衣裙首饰给她备下了。 萧锦云一回去,就见琼枝兴高采烈的样子,问了才晓得是百花会的事,琼枝笑得娇俏,“小姐,到时你也带上奴婢吧,好叫奴婢也去见见天家威仪,长长见识。” 说这些话虽然是求情,但她却打定了主意,萧锦云定会带着她。 如今这菡萏院里,除了绿衣便只她一个是大丫鬟了。那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体面。小姐又是这府里嫡长的,到时候定然不会只带一个丫鬟。 所以,她连当日要穿的衣服带的首饰,都在心里盘算好了。 萧锦云没接她那话,只道:“我口渴了,怎么没人倒水?” 琼枝自以为是大丫鬟,不必在做这些粗活,便指使着旁边的丫鬟,“没听小姐说吗小姐口渴了,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当木头桩子吗?” 她那张嘴倒是伶俐,萧锦云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进了房间。 琼玉只是默默地跟着,听了百花会的消息,也并不如琼枝这般高兴。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晚间,给小姐更衣的时候,才提了一嘴:“三日后便是百花盛会了,小姐进过一回宫,可一定要当心着。” 萧锦云自然知道,她是在说上回的事。 在家里好歹还有老夫人一双眼睛,闹不出什么大的乱子。可是进了宫,皇后公主,哪个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萧锦云没有说话,只笑笑,拍了拍琼玉的手背,“你倒是还记得,别人都以为是好事呢!” 琼玉低下头,“琼枝只是性子贪玩些,但本质不坏,她那样也自有她的好处。” 萧锦云点头,“我也知道她本性不坏,不然也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可人若是不知脚踏实地,只一味想攀高枝,到时候跌下来,说不定就是粉身碎骨。” 三日后的百花会,萧锦云虽不高兴,但因琼玉劝说,还是带上了琼枝。绿衣自然也是要去的。 于是琼玉就被留了下来,萧锦云瞧她眼里的神色,大约也是想去的。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多说,只嘱咐了萧锦云,“小姐一定要当心。” 琼枝穿了件水蓝色烟罗绣合欢褶裙,上面套了件浅紫罗兰色对襟琵琶扣小袄,虽然质地算不上上乘,但那通身的气派,也丝毫不输给小户人家的小姐了。 萧锦云看了一眼,见她正神气地在院子里,跟那些丫鬟说着什么,心里便有些不悦,张嘴正要说什么。 琼玉拉住了她,“小姐,进宫要紧。” 萧锦云冷冷收回目光,叫了声:“琼枝。” 琼枝应了一声,去没有马上过来,又跟那些丫鬟得意洋洋说了几句什么,才小跑过来,“小姐叫奴婢?” 萧锦云站在台阶上,嘴角都是冷的,“我瞧着那样子,倒是你比我更像小姐了。既然这样,那你进宫去参加百花会好了,我在家还图个清静。” 这些话不可谓不重,琼枝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姐,小姐可千万不要吓奴婢。” 萧锦云并不扶她起来,只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你看我像是在吓你吗?在哪个位置就要谨守着那个位置的规矩,这还是在萧府,若是到了宫里,你还是这般,旁人只会说咱们府上管教不严。若再说得严重些,有什么事,恐怕连我都要受到你的牵连。” “小姐,奴婢不敢的,奴婢一定会守规矩,求小姐饶恕,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琼枝连着磕了几个头,那发上插的两根簪子碰撞,发出叮铃的声音。萧锦云听着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行了,你若还想跟我进宫,就记住自己的本分。” 琼枝受了这番教训,自然是不敢再得意。 瞧萧锦云往月门那边走去,抬头正对上琼玉那双黑沉的眼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琼枝是萧锦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自然少不得体面,可今日萧锦云是当着院子里中丫鬟的面教训她的,她只觉自己脸面都丢尽了。 一时也不再理会院子里那些人,跟着萧锦云走了出去。 马车都在门外备好了,因是进宫,自然不比平日出行,又是另外一番气派。 这回,萧锦云的马车倒是行在了最前面。 萧舒窈见到,见了个姐妹礼,她也点头受了,两人倒也无话。可正要上车,却听旁边萧芷兰冷笑了一声。 “麻雀终究是麻雀,飞上再高的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萧锦云转过头,正对上萧芷兰的眼睛,那双眼睛倒是好看,只满满都是挑衅。所有人都看着萧锦云,以为她会生气。 萧锦云的目光只作不经意,扫过萧舒窈,又扫过萧芰兰,最后停留在萧芷兰脸上,微微挑了唇角,“四妹说的极是,就如这府里,就有嫡庶之分。而那宫里更是,虽说是人人嚮往的好地方,可有人进去了就是主子,有人进去了,仍然是奴才。” 说完,也不看萧芷兰,迳自上了最前面的马车。 萧芷兰“你”了一个字,没有你出来,终究只恨恨地被丫鬟扶上了马车去。 第233章:针锋相对 西山行宫在皇城内西山脚下,背靠着西山。西山原不过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山,但因在皇城内,便占据了地理优势。 第215页 西山脚下有一口活水泉,凭藉这活水泉,又建起了一座池子,叫阅池,也是取“乐”的意思。 因着赏花会有两场,分昼夜,所以参加的公子小姐都得在行宫留宿一夜。 萧锦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公子小姐都到了,正围在皇后娘娘身边谈话,大家有说有笑,倒是十分热闹。 萧家是由大公子萧博远领头,一起给皇后娘娘行了礼,便入座了。 今日的气氛倒是松快很多,不似年节那晚,官员夫人们都在,朝堂意味更浓。今日因来的都是些年轻人,大家都爱热闹,几个小姐,几个公子聚在一起。 聊的也是诗词歌赋,畅所欲言,所以没有什么禁忌。 等过了午后,大家就散开了,皇后娘娘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加上也体谅年轻人,午膳过后便先离去了。 下午正经的该是游园会,晚上才是重头戏。皇后娘娘走了,大家表现的兴头便围着几位公主。 皇上膝下公主倒是有几位,但皇后娘娘嫡出却不过昭阳公主和怡和公主。昭阳公主性子内敛,不好亲近,怡和公主倒是喜欢被人众心拱月的捧着。 那些小姐们也年轻,跟在怡和公主后面,大家在观景楼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萧舒窈也是人群里的焦点,如此美人已是难得,若没人还是个才情的美人,便更让人看得挪不开眼了。 只有萧锦云插不上话,萧舒窈的目光好几次看过来,倒也照顾着她的情绪,不时跟她说上两句。 但不一会儿便过来两位公子,几人赏花赏景论诗歌,萧锦云便更插不上话了。 萧舒窈许是怕她一个人寂寞,便有意提出玩诗词接龙。跟吟诗作对比起来,这算是简单的活动。 萧芷兰扶了扶自己鬓边的白玉簪花,笑:“二姐你可别为难大姐了,她哪里会什么诗词,乡下那种地方,能识几个字已经够用了。” 旁边几位小姐也在窃窃私语,萧锦云看到坐在昭阳公主不远处的洛知微。洛家的庶小姐,她还记得。 不过这回洛知微倒没有跟着那位赵小姐,跟没有去巴结怡和公主,只安静地坐在昭阳公主旁边,跟几位小姐在闲谈。 看那几位小姐的打扮,身份许也是不高的。 萧芷兰是从另一边看过来的,这会儿她正陪怡和公主说话,不过一会儿功夫,她似乎已经得到了怡和公主和那位赵家小姐的青睐。 虽是庶出,但在公主身边的位置倒比别的小姐要近些。 此时她这么一说,不知有没有赵家小姐和怡和公主的意思。萧芷兰原本便看不上萧锦云,如今有个表现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站起来,握着那袖口密密斜织出来的滚边,笑;“瞧我这嘴不会说话,咱萧家的嫡女,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的。正如二姐这样的,也不过当得起一个嫡女的身份。大姐既是嫡长女,自然也不会给萧家丢人。” 她四下瞧了瞧,指着水池边那一树的花,道:“如今这西山的海棠正开得好,今日又是诗词盛会,不如大姐就以此为题,写一首诗吧。” 萧锦云自然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她能背下的诗也总共不过那几首,让她作诗,萧芷兰便是故意想看她出洋相。 周围那一大群都是世家公子,名门小姐,这会儿大家也都没雅兴再谈诗歌,都把目光朝这边看过来。 其中不乏想看好戏的人。 赵春蕤也道:“是啊,早听闻太傅府嫡女之才有‘名冠京都’的称谓,今日也好教我们这些人见识见识呀!” 赵春蕤的身份是摆在那里的,她一开口,那些原本有意帮萧锦云说两句的,也都闭了嘴。 萧锦云的目光转向萧舒窈,“名冠京都”说的自然不是她。不过赵春蕤这话,也不像是独独针对她来的。 萧舒窈浅浅一笑,上前道:“若说名冠京都,大姐自然是当得起的。只是,大姐刚回京都不久,难免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大家若是不嫌弃,我倒是能献个丑。只是,一个人吟诗却是没意思的,既然赵小姐提议,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借物咏诗,一人一首如何?” 她的目光是看向赵春蕤的,语气虽然温和,但一字一句却丝毫没有退让。 赵春蕤那句太傅府嫡女和“名冠京都”,萧锦云倒是分不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但萧舒窈这话,却说得十分认真。 看着赵春蕤,也还是那般温柔从容的模样。 谁不知太傅府这位嫡小姐,十二岁所作一首《西江月》便被京都文人奉为圭列。后流传坊间,甚至被谱了曲子口口传唱。 萧舒窈便也是在那时名冠京都的。 如此才貌俱佳的佳人,此时正一脸无辜地看向赵春蕤。其中有那怜香惜玉的公子哥,便也出来说话了。 “萧姑娘提议不错,既然是百花会,又是皇后娘娘主持,那么以诗词为形,盛赞百花之神,也就是歌颂了皇后娘娘的美德。” 旁边另有几人也附和地点头。 赵春蕤却一时不敢接话,萧舒窈的话说得模稜两可,所谓“一人一首”,是所有人一人一首,还是针对赵春蕤,一人一首。 萧锦云也在思忖这个问题,目光看过萧舒窈,最后落在那楼外伸进来的一簇海棠上。 楼中春过楼外花,楼外春色楼中发。赏花赏景吟诗作对原本是好的,只是,到了这宫里却变了味。 这满园的春色,红花绿叶千娇百媚,也有耐不住的寂寞。 花开虽艷,却未必是独领风骚,或许哪天不小心就被人折了去。若想不被人折,就得拼了一口气往高处长去,根儿虽然还在地上,可只要跟扎得牢,也无人敢轻易来动。 萧舒窈如今就是那高枝上的花,开得艷丽,也无人敢摘。哪怕是赵春蕤,跟她说话也须得掂量掂量。 可萧锦云却不同,哪怕有了这个萧家的嫡长女身份,也不过是副空架子。赵春蕤就不提,便是萧芷兰也敢不给她那三分颜色。 她又能如何? 第234章:故意为难 不过如此看来,这赵家嫡小姐跟萧舒窈倒是有些不对付。方才两人那一来一往之间,已可见端倪。 萧芷兰却是不怕的,偏偏看向萧舒窈:“这一人一首倒也是个好提议,只是,二姐这般就决定了,难免大姐会不高兴。” 这话一语三关,既是针对萧舒窈,也把萧锦云拉了进来,更为赵春蕤解了围。 萧锦云平日里只知萧芷兰有个性子乖戾的娘,母女俩性子有几分相似,却不知这萧芷兰的心思,倒比她娘要灵活许多。 她这话既是说萧锦云学识浅薄,也是挑拨萧锦云与萧舒窈。萧舒窈那话谁听着都是在维护萧锦云,但萧芷兰偏偏要给她解成另一个意思。 乍听之下,还没什么错处。 见萧舒窈轻轻一笑,萧芷兰却抢先又道:“不过,也不知二姐这一人一首是什么意思。若是您和赵小姐一人一首,却是有些不公平了。” 赵春蕤张了张嘴,要呵斥萧芷兰。这番话无异是在说她不如萧舒窈,可萧芷兰却不慌不忙,道:“赵小姐是赵家嫡长的小姐,而二姐,虽也是嫡小姐,可到底少了个‘长’字呀!” 第216页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谁又听不出其中的分量。 若先前那些是铺垫,那么这句便是明目张胆的挑拨了。 赵春蕤脸色一转,微微抬起下巴,朝萧舒窈看过来:“原来已经不是嫡长小姐了呀,不过架子倒没小,吓得我这心呀,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呢。” 这么一说,作势捏帕子捂住自己胸口。 围在她周遭的小姐丫鬟们都跟着笑起来,萧舒窈只握着手里那方罗帕,虽极力自持却也忍不住红了脸。 但谁也没有料到,萧锦云会忽然站起来,走到赵春蕤身边。 赵春蕤的笑容敛了一瞬,随即又轻轻掩了嘴道:“干什么,难不成萧大小姐恼羞成怒,还想要打人?这萧家的家教可真……” “啪!” 话还没说完,萧锦云已经一耳光扇在萧芷兰脸上。这一耳光她用了八分的力,加上自小干活,手上力气大。 萧芷兰的脸忽然就肿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怡和公主也站起来,指着萧锦云,“你放肆!” 萧锦云却不慌不忙,朝怡和公主微微福身,“公主有所不知,我们萧家是家教极严厉的,哪怕我刚回府上,也知道长幼有序,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是大错特错。可我这四妹妹却向来没规矩,大约也是因庶出没有管教好。” 顿了顿,目光掠过萧芷兰,继续道:“原本家中有家长,是轮不到我这个姐姐来管教的,可偏巧今日长辈们都不在,哥哥虽在,但哥哥是大丈夫,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好插手内廷之事,便只能由我这个长姐代劳了。” 赵春蕤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被萧锦云打断:“便如那夜洛小姐落水之事,赵小姐跟我都心知肚明,正因为我们知道尊卑,自然也因为圣上英明,所以那件事才能有个公允。” 说着又朝公主行了个礼:“公主您说是吗?” 公主的脸色早已经垮下来,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可那晚的事她们都心知肚明,虽然最后洛知微一力承担了下来,皇上念在她也受了苦,便宽宥了没有追究。 为君之道宽严相济,点到为止。 萧锦云也不点破,可怡和公主哪里还敢说要追究,只恨恨地坐下,“既然是教训你们萧家的人,本公主自然不会干涉。” 见怡和公主都坐下来,赵春蕤自然不便在说什么。 从头至尾,昭阳公主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只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坐着。她身边没几个人,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 但那神色挪动间,却瞧见旁边洛知微。那晚的事,昭阳公主虽不在场,但后来到底也听过。 这位洛小姐她不了解,不过既然是府中的庶女,只要不蠢,便不至于在宫里闹事。依她看,这件事倒很可能跟自己那妹妹还有赵春蕤脱不了干系。 只是,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后宫也不是块宁静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皇上都不再追究,过去便也过去了。 倒是今日,萧锦云这般一提,瞧着那洛家小姐,实在有几分可怜。 放下手中的杯盏,只轻咳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瞧了过来。昭阳公主并不看众人,只瞧着面前那黄白相间的三彩瓷美人斛,斛里疏疏落落插着几支西府海棠。 “以下犯上是该教训,可自己人关起门来教训也就罢了。萧家既然自来注重礼数,我倒是不知,惊扰了公主算不算是以下犯上?” 长公主穿得淡雅,一身湖水蓝的轻薄上衣,同色的长裙,外罩了一条琵琶扣的褂子。虽不明艷,可那料子一瞧便瞧得出是今年新上贡的苏绸。 只有那质地才会如此轻薄,穿着却保暖。 萧锦云朝长公主行了礼,长公主才转过目光瞧着她,“萧家大小姐,倒是好一张利嘴,既然你要讲规矩,那本公主倒不介意来跟你讲讲规矩。” 长公主向来与人为善,少有这般咄咄逼人。 萧锦云自然没想到,连怡和公主和赵春蕤也没想到。才一句话,就问得萧锦云哑口无言,只低头呆立在那里。 怡和公主面上倒是高兴起来,撒娇似的叫了声:“皇姐。” 昭阳公主只看她一眼,并没有应答。今日这百花会,皇后娘娘和众妃都在寝宫歇着,几位皇子此时也被皇上召见没有赶来。 剩下的,也就昭阳公主和怡和公主两位嫡公主最为尊贵。怡和公主的性子大家都有耳闻,是以也不敢得罪。 可昭阳公主却并不给她这个脸面,嫡公主也有长幼之分,怡和公主再任性,在长姐面前,自然也得乖乖的。 昭阳公主仍只看着萧锦云,语气淡淡,“那么,今日之事,萧大小姐觉得这规矩该为何?”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自然不能就轻易饶恕。” 这些话是方才萧锦云说的,怡和公主抢先一步,就这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她低着头,腿已经微微曲下。 第235章:太子驾到 不料洛知微却站起来,朝两位公主行了礼,道:“依臣女之见,萧小姐虽冒犯公主有错,但也是为了树正家纲,一时心急。加上方才萧家小小姐也说了,大小姐是刚回京,许多事情难免不周到,冒犯公主也属无心之过。 臣女自小听闻皇后娘娘和公主宽厚仁慈,宅心仁厚,此等小事,还望公主体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肆,公主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小小庶女插嘴的份!” 赵春蕤倒是比怡和公主还心急,走过去一巴掌扇在洛知微脸上。她是向来不把洛知微放在眼里的。 “我看你才放肆!” 昭阳公主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 赵春蕤吓了一跳,从前她也常常进宫,跟着母亲,跟皇后娘娘闲话家常。那时这位大表姐脸上总是性子恬淡,笑容也和煦。 从不大声说话,更不曾这般严厉训斥过她。 更何况,如今还当着这么多人。赵春蕤只觉得自己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抬眼去瞧怡和公主,怡和公主也只是讪讪,不敢说话。 昭阳公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向洛知微。洛知微不说话,只别过头,捂着自己半边被打的脸。 这样当着宫人丫鬟,还有京都世家小姐公子的面被人打了耳光,她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烧红。 而心头那种屈辱却比那脸上还要灼烧。 洛家也是有长兄和长姐的,只是一眼觑过,都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 她只能自己跪下来请罪。 长公主的用心她自然是不明白的,但却清楚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哪怕她的母亲是太常寺正卿的女儿,可到底也不过是庶出,而她也不过是庶出。 洛知微端端正正地跪下来,“臣女僭越了,还请公主责罚。” 昭阳公主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凝滞,这时却听楼外有内侍尖着嗓子报:“吏部尚书吴府嫡小姐到。” 一叠声的通传,吴盈袖才在众人的目光中姗姗走进来。先向两位公主行了礼,告了罪,仿佛才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第217页 但也没说什么,只退到旁边,从萧锦云旁边路过时,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萧锦云也看到了吴盈袖,今日她像是格外精心打扮过,身穿五色夹缬花罗裙,外罩云鹤金银泥的袄子,头上的流云髻高高地挽起来,露出纤细笔直的脖子,发上有珠翠点饰,霓裳羽衣金步摇。 就连朝萧锦云走过来,每一步也踩得格外仔细,仿佛飘然仙外,步步生莲。 哪怕她已经退到了角落,仍抵挡不住四周那灼热的目光。京都的小姐们个个生得好,几分长相,几分打扮,几分衣装,便个个都成了貌美如花的可人儿。 这其中,萧舒窈算是格外出众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走到哪里,都能惹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如今,萧锦云一看吴盈袖便知,今日之后,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非她莫属。 连一向沉稳内敛的昭阳长公主也不自觉多看了两眼,随即端起一杯茶,茶盏落地,众人才从惊诧中回过神。 萧锦云还站在那里,而洛知微还跪在那里。 洛知微是为了替萧锦云求情,那这情谊,连萧锦云自己都觉得莫名。 只听人群里有人不屑地请嗤一声:“吏部尚书吴家正经嫡小姐不是早到了吗,哪里又来一个吴家小姐?” 说话的,正是赵春蕤。 虽然声音不大,但围在这边的小姐们都听到了。自然,吴家先前来的几位小姐也听到了。 萧锦云不知吴盈袖是否听到,但她脸色如常,并不欲计较的模样。 萧锦云在心里嘆了口气,只觉如今的吴盈袖,再不是当日的灵儿姐。大约真是人在屋檐下,所以不得不低头。 她正不知接下来长公主要如何责罚自己,又听外面传来通报:“太子殿下、八皇子殿下到。” 紧接着又是一声:“三皇子殿下到!” 众人赶紧站起来,连长公主也不例外,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太子殿下一进来,众人行礼。 太子殿下只看着长公主,叫了声:“皇姐。” 八皇子和三皇子也给长公主行了礼,几人入了座,众人也都免礼坐下。 这是太子才见还有个人跪在地上,不禁问:“这是什么回事?” 怡和公主知这位长兄素来亲厚,便抢道:“这是吴家的庶小姐,不守规矩,皇姐正在教训她呢。还有她——” 她看向萧锦云:“她冲撞了本公主,还冲撞了皇姐,皇兄,你可不许包庇,得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说着就去拉太子的衣袖,却听八皇子苏少干一声没忍住笑出来,“这可真是难得见,你自己就是个小霸王,还有人能冲撞得了你?” 这话是调侃,也有几分宠溺,怡和公主却不干了,嘟着嘴抱住太子的手:“皇兄你看他。” “行了,你们俩都少说几句。” 太子拧眉拿开公主的手,又朝着长公主:“皇姐,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长公主看了萧锦云一眼,又看洛知微一眼,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们来了,就不要扫了大家的雅兴。都先坐下吧,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怎么就不提了?”怡和公主提高了音量,但对上长公主的眼睛,又低下头去,“这两个人冲撞了皇姐,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长公主淡淡看她一眼,“只要你不惹事,我就能省不少心。” “可是……” “好了,都坐下吧。” 长公主看向洛知微,“你也起来吧。” 洛知微谢恩起身,正好撞见萧锦云的目光,勉强扯了扯嘴角,萧锦云没料到,一时失神。 正要退回自己座位,却见太子忽然站起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太子的话转移过去,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位置,那个位置上,吴盈袖正安静地坐着。 闻言,她才站起来朝太子行了个礼,答:“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今日才有幸进宫拜见。” 这话是在回答太子,而她的眼里却始终平静无波。 第236章:都有目的 太子殿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看了半晌,终究什么也没说。 大家继续赏花吟诗,观景楼下便是这西山行宫最大一处园子,依西山而建。原本许多小姐公子都去了园子里逛,但听说太子殿下到,都急忙又返了回来。 观景楼虽大,却也一时显得拥挤起来。 大家都活络起来,萧锦云和吴盈袖的位置便显得越发不受注目。两人相视一眼,都会意,随即一前一后走出了观景楼。 楼下那园子叫“清园”,因在西山脚下,取清静宁谧之意。 两人走在园中小径上,吴盈袖才问:“今儿个我看那阵势,倒像是冲着你来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锦云便把事情的起始都给她讲了。 吴盈袖也有些唏嘘:“规矩也都是人定的,其实错不错倒从来不是规矩,而是人心。你若是不得人心,怎么都是错,若是得人心,怎么都能对。” 萧锦云没接话,这些道理她怎么不明白,只是,要得人心又谈何容易。 停了停,又听吴盈袖问:“那个洛家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帮你说话,上回你不是说,是她诬陷你吗?” “是啊。”萧锦云看着前头那开得正好的海棠花,这座院子,就属海棠最出名了。听说那一片海棠林还有好些是陛下亲自栽种的。 当年陆婕妤初入宫,还是贵人,便已宠冠六宫。因她喜爱海棠花,所以皇上特意在行宫建成之时,噼出这处园子,亲手给她种了海棠。 这些事在民间早已流传成了佳话,萧锦云自然也听过一二。 只是,她记的更清楚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另一个人,也喜欢这海棠花。 那时还在舟山,她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农女,而他是路经舟山,同她有几面之缘的富家公子。 可她却记住了他喜欢的花,西府海棠。 萧锦云微微有些失神,但很快又笑,“盈袖姐不是也说,这高墙大院里的人心,是最难猜透的吗?在这种地方,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唾手可得的权力和日益膨胀的野心。” 吴盈袖点头,“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哪怕是看似平常的一个动作,都要小心谨慎。” “我明白。”萧锦云忽然转过头来,“不过,不管洛家小姐有什么打算,毕竟还是离得远的。我倒是更想知道,萧舒窈心里是怎么想的。” 吴盈袖微微蹙眉,忽然笑:“今日,她不是才帮你说了话吗?” “盈袖姐信吗?” 萧锦云也笑,眉眼弯弯,十分好看。 “那你怎么想?”吴盈袖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不过……”顿了下,萧锦云才继续道,“这些人对名声地位看得如此要紧,若换做是我,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小姐,忽然被人抢了去,心里自然会不甘。哪怕不说出来,但也会时时都想要落井下石,更不可能去帮对方说话。” 第218页 “是啊。”吴盈袖点头,“也许,这就是她比你高明只处了。不过,我看你倒是时时防着她呢!” 萧锦云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夫人那边待我的态度我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她是真心的,我也不能毫无芥蒂。更何况……” 萧锦云停了下,微微皱起眉头,“更何况,今日的事也未必就真是善意。” 两人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那片海棠树的林子了,这会儿海棠花正开得好,两人只走到林子边上,并没有马上进去。 萧锦云又接着道:“大户人家的子女,都注重教养和礼数,太傅府更是如此。既然萧舒窈从小都是知书识礼的,为何偏偏这回会沉不住气,跟赵家小姐对上?” “你是说,她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我不知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萧锦云略微沉思,道,“我瞧着她跟那赵家小姐,倒的确像是不对付的样子,那赵家小姐平日里又是嚣张跋扈惯的,指不定得罪什么人,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若今日萧舒窈真是故意藉此事发作,在别人看来,也只是为了维护我。且这样还全了她大度贤淑之名。” 吴盈袖一时也没有说话,只看着面前那株海棠,伸手抚摸过去,像是要摘下来,但终究却又收回了手。 半晌,才道:“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真是这样,那你这个妹妹的心思倒比她母亲还要深沉,的确是要多加小心些才是。不过,我看你还有一样还没有说出来。” 她眼波流转,落在萧锦云脸上,“你也不是那种冲动易怒之人,更何况,还是在公主面前。今日却偏偏打了那四小姐一巴掌,应该也是有缘由的。” 萧锦云一怔,从前便知灵儿姐心思缜密,如今入了京,成了吴盈袖,果真比从前还要周到。 萧锦云也只好承认:“若是我不打那一巴掌,只怕今后会是真的没法立足。” 吴盈袖点头,“这些日子我也担心,我们都是乡下来的,哪怕受过一些苦,但我还是总担心,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今日看来,你倒是懂了。” “是啊。”萧锦云有些无奈,但还是扯了扯嘴角,“哪里的人心不险恶呢,我也只是求自保而已。萧舒窈是萧家的嫡女,夫人是府里的嫡母,母家那边也十分煊赫,即便我能猜到,但也只能装煳涂。” 萧舒窈今日那些话,若不仔细推敲,便真以为是在为她说话了,可是却正因为这样。她行事稍有差池,才更会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 萧舒窈是萧家尊贵无比的嫡小姐,哪怕萧锦云回来了,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今日之事虽始作俑者是萧芷兰,但若萧舒窈真的为了维护自己的长姐而受辱,萧锦云肯定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至少,她没有出来帮萧舒窈说话,就已经是不仁不义了。 这名声不仅会在京都之内传开,日后在萧家,她恐怕也再难立足。但这样,却恰好成全了萧舒窈的温柔大度。 所以萧锦云当时的举动才会如此过激,既然萧舒窈要维护她,那么她也就要拼了命去维护自己的妹妹。 哪怕受到公主的责罚,也在所不惜。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的立足。 不过,她倒的确是没有想到,洛知微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吴盈袖似乎嘆了口气:“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也遮掩,在这京都之内,我和你是一样的。” 她看着萧锦云,“也只有我和你是一样的。” 第237章:我要太子 话虽如此,可萧锦云却觉得,她和吴盈袖不一样。 她总觉得,吴盈袖心里有一种信念,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可是萧锦云却不知道,从前她就想来京都,可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她也知道自己不甘心,但却不知为何不甘心。 短短一刻,她脑中竟闪过无数种念头。 正失神之际,忽听林子旁边有脚步声想起,越来越近。然后便见一个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 两人都大惊失色,赶紧行礼请安。 太子殿下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随侍,只站住脚步看着两人,却也没叫平身。不知过了多久,萧锦云才听到淡淡的一句:“平身吧。” 两人谢恩,太子已经抬起脚步走到前面。那海棠林子里小径深深,曲折蜿蜒,萧锦云和吴盈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子却忽然回过头,问:“既然你是吏部尚书府嫡女,那日为何要女扮男装欺瞒本宫?” 他的目光落在吴盈袖脸上,似有些怔忡。 吴盈袖行礼作答:“臣女那夜并非有意相瞒,更不知您便是太子殿下,若早知是殿下,臣女又怎敢同殿下争名?” 太子拂一拂衣袖,往回走了半步,“你倒是敢还嘴。” 吴盈袖只低着头,并不再作答。 太子走过来,走到她面前,仍旧只负手而立,目光却不离开她分毫,“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盈袖还是不说话。 太子有些恼了,“怎么不答?” 吴盈袖仍只是低着头,太子却伸出一只手,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力道不算大,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如今你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吴盈袖还是不说话,萧锦云在旁边却急了,“殿下息怒,盈袖姐不说话,正因为是将殿下放在眼里的。殿下不让盈袖姐还嘴,盈袖姐才不敢说话的。” 她低着头,气氛一时静默。 萧锦云提着一颗心,过了半晌,才听到太子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也轮到你说话了,才在公主面前惹出了事,到底还是不知检点吗?” 萧锦云放在腰间的手握了握,抬起头,“那就请殿下指出臣女的错处。” 如今坐实了萧家嫡长女之位,她也敢改口称臣女了。 太子殿下拧着眉:“我原以为,你只是不知规矩,待耐心调教便好了。却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放肆,连本宫的话也要出言顶撞了吗?” “那殿下想让我怎样?” 萧锦云也丝毫不示弱,只看着面前那个男人,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 这男人生得温和,平日里对待臣下都是谦和有礼的模样,可偏偏却看不上她,无缘无故将恶意加诸在她身上。 她不能承受,也承受不起。 “冥顽不灵,你简直……” 太子生得唇红齿白,一着急便能轻易看出来。吴盈袖知他是真生气了,赶紧出来求情。 可她越求,太子心里的火却越大。 “她是什么人你看得清楚吗,难不成你也要为了她来忤逆本宫?” 吴盈袖一动不动,只保持着福身的姿势,答:“我跟她自小在一个地方长大,同甘共苦,她是什么人,我自然比殿下清楚。” 第219页 “你……” 太子气得说不出话,一甩袖转身走了。 等那背影走远,萧锦云这才松了口气,道:“他这是故意找茬吧,自己非要问,回答了也是我们的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吴盈袖仍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头看萧锦云,“锦云,你喜欢太子吗?” 萧锦云挑眉:“盈袖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喜……” 话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看着吴盈袖。吴盈袖也看着她,那双眼睛可真好看,静若春水芙蓉,动有秋波澹澹,春花秋月仿佛都能被收在那深深的眸色里。 两人之间忽然就变得静默,萧锦云那喉咙里的话,不知卡了多久,终于还是咽下去,只问:“为什么?” “我喜欢他。”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锤在萧锦云的胸口,她仿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但转瞬却还是开了口。 “你不愿说,我也不多问了。但在我这里,”她摸着自己的胸口,“但不管你是谁,吴盈袖也好,尚书府小姐也好,我只希望你还是从前的灵儿姐。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不必对你说谎,在这里只有我们能互相理解,互相帮助。所以,你也不必对我说谎。” 顿了下,她看着那双眼睛:“你不喜欢太子,我能看出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你有你的考虑,只要你想清楚了,我也会帮你。” “锦云……” “好了。”萧锦云打断她,“今天我们都互相隐瞒了一次,但是现在也都说明白了,就算是过去了。” 她仍伸手过去握住吴盈袖,“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一会儿,还不知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吴盈袖没有说话,两人往回走,一路静默。 回来的路仿佛格外的长,也许是因两人都有了心事,也或许是气氛太过沉默。快到观景楼的时候,吴盈袖却忽然开了口。 “我的确不喜欢太子,可是他是我最好的选择。”她那柳叶一样的眉,眉心微微蹙着,但又很快放松。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有些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她的手心落下来,正好覆在萧锦云的手背上,轻轻的,很柔和。 就像她这个人,总是轻轻的,很柔和,柔和得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可是只有萧锦云知道,她们经歷了多少。 这样的人,外表越是柔和,才越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 萧锦云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盈袖姐,我从小没见过我娘,也没有亲兄弟姐妹,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亲姐姐,这些话你不必跟我说。” “我知道。”吴盈袖并没有放手,反而更加急切地握住她,“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说。你相信我,即使现在也愿意帮我,我真的很感激。” 她顿了下,才又道:“只是锦云,我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有所得也必定会有所失。我需要太子殿下,但不想你因此而放弃自己的需要。如果你也需要,我……” “盈袖姐!”萧锦云打断她,虽能听到心跳声,但面上却早已波澜不惊,“我需要太子殿下,但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要说我们竞争……” 她摇摇头,“那我不要了。” “锦云……” “好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她反握住吴盈袖的手,“这就是我的选择。”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话。 却不过片刻,忽听观景楼那边传来吵闹! 第238章:管好嘴巴 萧锦云两人回到观景楼,这边果然出事了。 原本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萧锦云她们离开不一会儿,皇后娘娘午睡足了,便领着众妃到了这观景楼。 也是听说几位殿下来了,过来瞧一瞧。 却哪里知道,这一瞧,就瞧出事端来了。 行宫这边的御膳房接到今日百花盛会的通知,自然不敢怠慢,变着法子想要讨皇后娘娘欢心。 午膳过后便加紧了想,听说皇后娘娘午睡醒了,赶紧蒸了福寿无双的金凤成祥纹香苏软桃仁糕送来。 却不料,糕点送到这里,丫鬟们还没分切,那东窗外伸进来的海棠枝后面却传来一声猫叫。 猫叫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这惊却惊在,皇后娘娘给吓了一跳。 萧锦云此时也上了观景楼,但只站在人群最后面,皇后娘娘已经由宫人侍女扶着回了寝殿。 几位陪着过来的嫔妃也都跟着离去了,这会儿便由太子殿下留下了主持大局。自然也免不了要审查此事。 萧锦云倒不知,不过一只猫而已,何至于吓得如此,又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竟顺带连晚间游园赏花,吟诗作对的活动都取消了。 可是虽然取消了,皇后娘娘没有开口,公子小姐们也不敢擅自离去。 到了这会儿,也没人敢去请示皇后娘娘,大家便仍然留在了行宫。 萧锦云和吴盈袖住的地方离得远,却没想到,她同洛知微却被安排在了一座宫里。那宫殿偏远,也不大,倒是主殿偏殿都是齐全的。 萧锦云自然被安排在主殿,洛知微在偏殿。 绿衣和琼枝早就等在殿里,见萧锦云回来,赶紧将她扶到内寝殿,搬来了火盆。到了这新环境里,绿衣仍是那般不骄不躁,琼枝却比往日要兴奋,跑前跑后,吩咐那些前来伺候的宫女,竟将她今日的教训全都忘了。 萧锦云心绪不佳,也不喜欢她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便拧了拧眉。琼枝却只以为她是太累了,便指使宫人去倒洗脚水,要给她泡脚。 萧锦云虽不喜欢她,但这些小事上,她到底还是周到的。缓了缓,便也没多说什么。 绿衣不说话,只亲自进去给她铺床。 琼枝提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道:“小姐您可别愁眉苦脸的了,眼看着好容易进了趟宫,这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呢!” 琼枝最快,萧锦云却仿佛知道她后面的话,又拧了拧眉。琼枝还是继续说:“您看看您,这样的日子都不会过,这是享福您还愁呢!不过啊,您的福分还要往后看呢!等日后进了东宫,您就是东宫的女主人,到了那时,那才是天大的荣耀呢!” 她笑一笑,丝毫没察觉萧锦云越来越拉长的脸,继续道:“只要您成了太子妃,那还有什么可愁的,便等着日后太子殿下坐上那龙椅,您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放肆!” 萧锦云忽然站起来,一耳光打在琼枝脸上。 这一耳光虽然不重,但因着殿里安静,声音却也是格外响亮的。这会儿殿里虽没有宫女,但绿衣却还是在的。 听到这一声,赶忙回过头。 萧锦云看着琼枝,“母仪天下?这种话你也真是敢说,母仪天下那是皇后娘娘。现在的皇上是谁?皇上尚且身强力壮,你就敢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是无心吗?要是被人听到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第220页 更何况,父亲现在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你这么一说,岂不是陷父亲于不义,岂不是陷太子殿下于不义?” 琼枝被打得脑袋“嗡”了一声,看着萧锦云眼眶就泛了红,但终究不敢说什么,只跪在地上,“小姐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萧锦云那股气还没消下去,只顾着说,“你没有旁人就信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话纵然你没有说过,只要沾到你身上了,你看你逃不逃得脱。更何况,现在你还要亲口说出来,你是嫌没人抓住你的把柄吗?我看你这样的,早拖出去打死了倒是清净,还免得连累了别人。” 琼枝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伏在地上只是磕头:“奴婢知道错了,求小姐饶了奴婢,求小姐饶了奴婢。” 绿衣也走过来,轻轻给萧锦云抚背安慰,“小姐何必跟个下人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既然这丫头嘴不严,小姐又不喜欢,回去奴婢给小姐换了便是。” 绿衣看一眼琼枝,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冷冷道:“不守规矩的丫头留不得,管不住自己嘴的丫头更是迟早连主子也要吃亏。” “不要啊,小姐不要换了奴婢。”琼枝膝行过去,抱住萧锦云的小腿,“小姐不要让奴婢回到原来的地方,以后奴婢一定注意,一定不会在胡说八道了,都是这张嘴,都怪这张嘴。” 她说着,竟开始删自己的耳光,那一下一下扇在脸上,倒不像作假,不一会儿,那原本清灵可人的脸蛋儿便全都肿了起来。 绿衣只是看着,萧锦云却有些于心不忍,抬抬手,“算了,念在她也是头一次进宫,不知宫里的规矩。更何况,那些话也只是当着我的面,并没有惹出什么祸端,便饶她一次吧。” “谢、谢谢小姐,谢小姐大恩,奴婢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琼枝不住地磕头,“奴婢以后再也不乱说话,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奴婢一定将功补过。” “行了行了,你起来吧。”萧锦云眉尖微蹙,看着她,“好好的两张脸都成这样了,下去找些药来涂上吧,不要耽搁了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是,奴婢谢过小姐。” 琼枝再也不敢得意,赶紧退出了殿外。 殿外守着两个宫女,皆一动不动地站着,琼枝不敢多做停留,可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多殿内看了一眼。 双手慢慢收紧,那留长的指甲险些要嵌进肉里。 她错了吗? 她哪里错了? 第239章:不速之客 殿里只剩下绿衣,忙前忙后。等宫女送来了洗脚水,又赶紧过来服侍。只瞧着萧锦云那还没化开的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绿衣结果宫女手中的洗脚水,从袖中掏出个荷包,“辛苦大家了,这银子是小姐赏给大家的,拿出去给大家分一分吧。” 两个小宫女相视一眼,原本还推脱,但绿衣却将荷包放在她们手里,“也没多少,拿着吧,没有人会知道的。” 宫中规矩极严,原本打赏之事也不必由她们这些外人来。可绿衣素来行事周到,便万事都要给做全了。 更何况,萧锦云迟早会进东宫,这些也算是她要学的规矩。 送走了宫女,绿衣才回过头来,瞧见萧锦云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蹲下身,给她拖鞋。 这些事本不必她亲自来做的,可是琼枝现在不在,宫里的人到底不能全放心。 况现在殿中只他们俩人,说些自在话也方便。 萧锦云还有些不习惯,绿衣一碰她的鞋子,立马回过神。才听绿衣慢慢道:“小姐不必太过忧心,谨慎些是好事,可身边留一个活泼些的丫鬟也未必没有他的好处。小姐若实在不喜欢,换了便是,或者日后多加调教。” 萧锦云摇摇头,“我倒不是忧心这个,琼枝是该多多调教了,可调教丫鬟的事,我也不懂,回去恐怕还得劳烦你。” 顿了顿,眉头反倒拧得更深,“我只是在想今儿下午的事,只是区区一只猫儿,何至于有这样大的动静。” 下午的事,绿衣没有去,不过萧锦云回来就给她们讲了。更何况,这宫中的规矩再严,也管不住所有人的嘴。 私下里总有人议论起,绿衣多少也听说些。 “听说是黑猫,黑猫招邪,许是因惊吓到了皇后娘娘。” “是啊。”萧锦云将另一只脚的鞋子脱下来,又自己扯掉了裹脚布,那葱白美玉一样的脚就露了出来。 绿衣看着笑起来,“小姐这双脚就生得好,跟那上好的和田羊脂一样。” 萧锦云只是笑笑,大户人家小姐的脚哪个不是这样的,绿衣这般说大约也只是比着她那双手的。 她自小做粗活,手上都是茧子,如今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到底不比那些千金小姐们的手。 她抬起脚放进热水里,那水原本要烫些的,但耽搁了这会儿功夫,水温正好,萧锦云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绿衣也不打扰她,只在旁边拿着擦脚布等着。 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却传来声响,接着有宫女的外头敲门,“小姐,外面洛家小姐来拜访。” 萧锦云睁开眼,绿衣也正拧着眉头看她。 上回那件事,绿衣是知道的,见萧锦云不说话,便上前一步:“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回绝了。” “不用!” 萧锦云从她手中接过擦脚布,给我找双鞋吧,我出去见见她。 绿衣眼里闪过疑惑,但终究没问,只答了声:“是!” 萧锦云出去的时候,洛知微已经进了外殿,坐在客座上,宫女们奉上茶水。见萧锦云出来,起身行了个平礼。 萧锦云也回了个平礼,两人入座,萧锦云才道:“今日观景楼上多谢小姐替我求情,不知小姐现在找我所为何事?” 洛知微脸色并不大好,嘴角有些肿,该是上了药,但也并不遮掩,就这般出来了。 萧锦云这话大约又让她想到赵春蕤那巴掌,摸了摸自己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痛恨:“你也不必嘲笑我,现在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到哪里。更何况,今日在观景楼,我为你求了情。分宫殿的时候,我又主动请缨跟你一起,恐怕在他们那里,早已经将我们看做是一伙的了。” 萧锦云没想到洛知微会说这样的话,但如此看来,她今天这样做倒的确是有目的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向洛知微:“可你又何必这样,上次的事是意外,只是碰巧你跟着她们,但她们要对付的最终还是我。若你离我远远的,日后也不会惹上她们。倒是现在,你偏要来跟我扯上干系。日后她们岂不是会连你也记恨上?” “是啊。” 洛知微扯开嘴角勾出一抹轻微的弧度,没有回答萧锦云的问题,却自顾自道:“外头的人都知道我是中书府的三小姐,外祖父如今已官拜太常寺正卿。可又能怎么样,我娘是庶出,到了这里,我也是庶出。 第221页 你别看那些人表面上关系融洽,见到谁都是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可他们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庶出的。在这京都就是这样,规矩分明,等级也分明。若不能踩下别人,就只能被人踩。” 她看向萧锦云,“也怪我自己太傻,以为能在赵春蕤身边,就能结识更多的权贵。赵春蕤是刑部尚书嫡次女,她上头还有个姐姐,但年前便已经出嫁,如今府中就她一个嫡女,放在哪里都宝贝得很。而她娘又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常常进宫陪娘娘说话,自然也尊贵无比。你也看到了,我原本就像条狗,在她身边上蹿下跳,想要巴结她讨好她。 可是到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若不是那晚被推下那池子,我还不知道,我的命在她们眼里根本微不足道。是啊,高高在上的怡和公主,还有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哪个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说到最后,她眼里竟然渗出了泪水,她没有哭出声,只抬手捂住眼睛,“还有今日,你也看到了,我挨打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可是谁出来帮我说话了。哪怕是我那些哥哥姐姐……其实又是什么大错呢……” 最后一句,她终于再说不出话。萧锦云一时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些道理,谁又不明白呢? 她起身走过去,从袖中拈出一张绣帕给她洛知微,“那你现在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知微又啜泣了几声,才接过萧锦云手里的绣帕,擦干了眼泪。 萧锦云回到座位上,洛知微已经整理好情绪,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我娘说,你是嫡女,日后许真的能进东宫也不一定。” 原来是这样。 第240章:当年的事 萧锦云愣了下,随即笑:“若是为着这个,你来找我倒真是找错人了。我虽是嫡女,可不得父亲喜欢,也并无母家帮着撑腰,这样的嫡女除了在外头听着好听,地位却连你这个庶女还不如。至于进东宫,你是这京中长大的,自然明白,那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上去,更不是谁都能坐稳的。” 这些话,想必洛知微先前也想到过,此时听萧锦云说出来,眼里也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片刻才道:“我娘说,那晚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且还能稳住萧家嫡长女的身份,说明你并非全然只像外面传的那样一无是处。” “你娘说?” 萧锦云笑,这位洛家小姐,到底还是有几分天真。不过,如此看来,她那位娘却是有些心智的。 她摇摇头,“是不是一无是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娘真的看错了。那晚的事,和这嫡长小姐的身份都不过是个巧合。可是我没有娘亲却是事实,你在京都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些王宫贵胄天子诸侯看中的是什么?” 洛知微沉默了片刻,她当然知道,可娘让她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她喝了口茶,平復了心绪才道:“那我们不说这些,先说说今日的事。” 萧锦云正要端起茶杯的手停了停,但不过一瞬,还是端了起来,抬眼瞧着洛知微,“今日赏花吟诗,不知洛小姐说的是哪件?” 殿内不知谁燃了沉香,青烟缭缭,从兽嘴里吐出来。此时天色也不早了,但两人却都不急。 洛知微并不马上回答,对身后的宫女吩咐了声:“下去吧。”才抬眼朝旁边的绿衣看去。 萧锦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但又笑:“无妨,小姐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洛知微摸着手上那串嵌翡翠的金丝缠枝莲花吉祥如意镯,略略沉吟,才道:“大小姐回京都才不久,不知听没听说过掖庭宫。” 洛知微的神色一点一点安静下来,这个问题听着像是八竿打不着的,但萧锦云却忽然神色一凛。 她似乎预感到洛知微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并没有搭腔,只看着她。 洛知微的脸上终于能酝酿出一抹笑意,道:“听没听过都无所谓,不过是座冷宫罢了。不过,十多年前那座冷宫里却还住过一位皇后。” 她的目光朝萧锦云看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眼睛,问:“难道萧小姐不想知道,那位皇后跟你是什么关系吗?” “跟我?” “是啊。”洛知微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继续道,“这些事过去这么多年,十多年前的事,萧小姐肯定没听说过。”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萧锦云眼里闪过一丝戒备。 洛知微也不在意,继续说:“我当然也不知道。不仅是我,如今我们这一辈大概也很少有人知道。而知道的那些人,也都讳莫如深。当年那件事,谁还敢提起?” “你是说……” 萧锦云紧紧看着她,觉得自己喉头一紧,但终于还是发出了音节:“陈家。” 大殿之内的炭盆已经烧了有些时候了,这会儿正燃得红火,可这天气到底不如冬日里那般冷了,只映得人心头一阵阵的热。 绿衣见萧锦云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便准备去熄一盆炭。但脚步还没抬起来,就听到这两个字。 陈家,多少年已经没有被人提起过了。 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十多年前连绿衣都还没有进太傅府。 洛知微的目光扫过绿衣,萧锦云还没开口,绿衣便先行了个礼,“小姐,琼枝那丫头也出去多时了,还不见回来,恐在这宫里走丢了冲撞了贵人。奴婢还是去看看吧。” 萧锦云的唇上涂了淡淡的朱丹,虽也是上好的货,但到底还是粘了茶杯。她其实也想学好那些规矩,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小姐。 可到底年岁已经长成,对那些东西仍旧生疏得很。她的目光瞧过去,方才洛知微也是喝了茶的,可她的茶杯上却干干净净。 绿衣也教过她,唇不能贴杯。若是留下了印记,便不是大家小姐的作风。 可她总也记不住,只顾着自己一时之快。那样的时候,仿佛才是真的自己。而现在,她只觉到了哪里,脸上都戴着一张萧家大小姐的面具。 端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架子,空落落的,碍了人的眼,还惹人背后笑话。 可是她也不是没有得到,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 等绿衣出了殿门,听外头传来关门的声音。萧锦云才开口:“现在能说了吗?” 洛知微反倒不急了,顿了下才道:“这件事我娘也只是听人提起,说当年皇后娘娘还是才人的时候,正位中宫那位主子原本姓陈。陈家家世显赫,又出过开国功臣,哪怕是当今圣上,也需得给三分薄面。 却不料世事无常,皇上无意间宠幸了当今这位皇后娘娘,于是便留在了身边。后来一次狩猎中,这位皇后娘娘又不顾危险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品级也由才人一路封到了贤妃。且将她的父亲也由原来吏部一个六品小官,一步步升到了国公的地位。” 她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萧锦云却只是拧着眉,这些话以前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哪怕她回萧家这么就,也从未听任何一人提起过。 第222页 可是今日,洛知微这样风轻云淡地说出来,她却知道其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贤妃属四妃之一,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才人,能一步一步走上贤妃的位置,并且光耀门楣,这不是一个等闲的人就能做到的。 所以,这个人的出现,必定威胁到了从前那位皇后娘娘的地位。而皇后娘娘又是陈家的人。 如此一来,这件事便不再单纯只是皇上一个人的喜好。 那么后来陈家的灭门惨案呢?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已经是掌灯的时候,外头走廊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透过那薄薄得一层窗纱照进来,照在那青铜的兽炉上。 一切都在这时候变得恍惚起来,有丫鬟敲门进来,掌了灯,大殿之内也变得两趟起来。 可是两人都只是那样坐着。 洛知微不再开口,萧锦云也没有说话。她原本觉得这些事与她无关,可是洛知微才不过这么随口一提,她便已觉背后渗出了一层汗。 只是心头却冷得很,像落入了冰窟。 宫女特意搬了灯笼放在桌上,薄纱轻纺出来的灯罩,灯光在里面被过滤之后才溢出来,暧昧而柔和。 近处还有一座青铜莲花灯座的灯台,那花苞并未全开,含苞待放,一根浸满了油的灯芯从里头伸出来。 宫女将灯芯点燃,才告退从容地走出了大殿。 第241章:背后隐情 大殿之内,二十四盏灯笼摆放整齐,而窗外西山之上也又一轮明月慢慢升了起来。 有夜风从窗外轻抚过,吹得廊檐下的灯笼左摇右摆。 殿内仍是静默,萧锦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等着洛知微再开口。不知等了多久,洛知微终是沉不住气了,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锦云揭开那青瓷茶碗上的茶盖,过了立春那几口官窑便将今年该上贡的瓷器都运到了京都。 立秋过后,皆改用紫砂泡茶,那样的茶才出香,也不辱没了年年上贡而来的好茶叶。 可立春以后新瓷到了,按照等级各个宫里派发下去,那泡茶的傢伙什儿也就换成了瓷器。 萧锦云多看了几眼,才分辨出这是越窑上供的青瓷,明澈如水,晶莹如玉。色泽是青中带绿与茶青色相近。 可是摸上去,那釉面却仿佛厚入堆脂,光滑温润。 萧锦云并不想喝茶,只看着那碗里的茶水,有几片茶叶沫子浮在水面上。这茶萧锦云是喝过的,正宗的六安瓜片,喝着清新慡口。 萧锦云听说,这种茶叶的採摘时间十分严格,必须在谷雨前后十天,鲜叶必须长到开面时採摘。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茶品和茶味。 只是今日到底可惜了这茶叶,她放下碗盖,看着洛知微:“那么,陈家灭门之事,洛小姐又知道多少?” 胸膛里那颗心仿佛忽然剧烈跳了一下。 她仿佛忽然想明白,原来,这才是自己的不甘心。 洛知微终于等到她开口,这才道:“陈家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陈家谋逆,已经满门抄斩……” 萧锦云眸色微动,“那洛小姐今日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知微挑了挑嘴角,“娘亲说你有些聪明,看来也不过如此。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今日之事。” 她压了压嗓子,看着萧锦云:“今日,皇后娘娘被黑猫吓到了。” 萧锦云没有在问,只等洛知微说下去。 “十多年前,宫里便不许养黑猫了。” “为什么?” 又是十多年前,萧锦云隐约猜到,这些事情或许有莫大的关联。 洛知微朝外头看了眼,确定没有人能听到,才继续说:“当年陈家谋逆,皇后娘娘虽未受到株连,但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后来重病了一场,精神仿佛便不太好了。再后来,贤妃娘娘生下一位小公主,可未满一周岁却被人害死了。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你猜最后查到了什么?” “是皇后娘娘?” 洛知微点头,“就是皇后娘娘,之后那位皇后娘娘便被打入了冷宫。而一年以后,贤妃娘娘诞下七皇子,皇上龙颜大悦,又将她加封为皇贵妃。当时中宫无后,皇贵妃便成了中宫之主。可是即便这样,皇上也没有封她为皇后,直到——” 她的话顿了下,仿佛是在担心什么,又往外头看了眼,才继续,“直到原先那位皇后娘娘,在掖庭宫中死去。” 萧锦云听见自己心里“嗡”一声,原来这才是后宫的斗争。宫墙之内,一切都是煊赫明显高贵不可及的,唯有那人心,却比那水沟里的烂泥还要骯脏。 她只觉得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洛知微却还在说:“按规矩,废后便是庶人,不得入皇家陵园。可皇上却偏偏下令,让皇后入皇陵,并以皇后之礼降级厚葬。这件事当时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大臣们纷纷上书劝谏皇上,辞色严厉。但皇上却态度坚决。” 仿佛说得有些累,她停了下才继续道:“但大臣们不断上书,皇上最后没办法,只能各退一步。皇后不入皇陵,但仍以皇后之礼降级厚葬。丧期满,便另立新后。” 萧锦云没有说话,细细捋着其中的关系。朝堂、后宫,原来这其中竟也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繫。 可是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洛知微没有提到的……对了,她恍然大悟—— “那么,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呢?” 洛知微摇摇头:“宫里公布出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是病死掖庭宫,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倒是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有人看到皇后娘娘临时的模样,披头散髮,手脚尽断,连嘴也被人用针线fèng了起来。” 萧锦云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那皇后娘娘的孩子呢,他们也不管吗?” “这也是小道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谁都不知道。”洛知微继续说,“更何况,当时皇上震怒下了死令,谁也不许去掖庭宫探视,包括太子殿下和公主。” “太子殿下?” 洛知微摇头:“不是现在这个太子殿下,是前皇后生的。前皇后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太子殿下,只是几年前那场叛乱……” 洛知微的声音更小了,话也说得有些含混:“总之那时候前太子就被废了,但皇上念着骨肉亲情,并没有将他处死,而是发配到了边远的地方。” 萧锦云仿佛想起来,绿衣先前给她讲过,宫中有位大皇子,原本也是嫡出,更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只因几年前发动了叛乱,被贬到了边远的州县。 难道竟是萧锦云想错了,那位大皇子并不是现在的皇后娘娘所生,而是前皇后所生吗? 那么,事情仿佛就更加明晰了。 那位大皇子……若他还在,萧锦云或许还该要叫他一声表哥。 “那公主呢?” “公主很早以前就远嫁到了吐蕃。” 第223页 “吐蕃……” 萧锦云一时失神,竟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碗。万里之遥的吐蕃,尊贵的公主,她仿佛看到了那条茫茫无边的长路。 那一队孤苦无依的送亲队伍,踏着黄沙消失在天的尽头。 那么今生,他们还能再重回这片养育了自己的故土吗? 萧锦云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起伏不定,当年的陈家既已经如此煊赫,又为何还要冒险去谋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当年的真相,又到底是如何呢? 第242章:事有蹊跷 洛知微对当年的陈家,还有陈家那些事都不感兴趣,她今晚来找萧锦云,是有另外一个目的。 等萧锦云送走了洛知微,绿衣也正好回来了。见萧锦云一个人站在殿门口发呆,便过来扶着她,“小姐,夜凉风寒,还是进殿里去吧。” 萧锦云看她一眼,任由她扶着进了内殿。殿内那上了漆的两人抱柱子旁,一边摆了一个大瓷瓶。 白鹤青花的,四周吉祥纹环绕。萧锦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花纹,便问:“琼枝怎么样了?” “已经涂过药了,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我让她先去歇着了。” 萧锦云点头,“这两日都让她先歇着吧,先把脸上的伤养好了,比不出来伺候。” 绿衣没有应,却道:“小姐体恤下人的脸面,那是她们的福分。只是琼枝这丫头,是该好好挫一挫她的气焰。” “可她到底是我跟前的人,如今又随我进宫一趟。以她的心性,若是回去让人瞧见,只怕她日后不好做人。” 萧锦云寻了东墙那边的一处软塌坐下,绿衣也跟着她,给她捏着肩,“琼枝那边,小姐便放宽了心罢,奴婢自会看着来的。倒是这宫里……” 她看一眼萧锦云,“您跟太子殿下……” “这事儿稍后再说,不过,”萧锦云摆摆手让她停下来,又让她到自己前面坐下,才道,“不过,今儿个皇后娘娘被黑猫惊吓这事儿,我却觉得我们该仔细一些。” 绿衣略微思索,道:“奴婢方才出去也打听了一下,虽没打听出什么。但有一点倒确实有些奇怪。” “你说。” “听说,这宫里早就立下了规矩,不许养黑猫,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命令。” 这事儿虽然奇怪,但绿衣倒也并不是十分诧异,只琢磨着萧锦云手边那盏茶要凉了,起身给她换了一杯。 萧锦云的目光落在那茶面上,涟漪徐徐盪开,在那茶水里,也在她的眼中。她也才徐徐开口:“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下午洛家小姐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件事。” 绿衣继续倒茶,直到茶水要溢满了,她才察觉,忙收了茶壶,放在那矮几上。又听萧锦云道:“洛小姐也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且皇后娘娘受了惊吓下令彻查,若查出原因也罢,可若是查不出来,只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 “洛小姐怀疑,那个人是要针对小姐吗?”这样的想法,绿意仿佛不置可否。 “这倒不是。”萧锦云摇头,“黑猫这件事事出蹊跷,但是我也想过了,怡和公主虽然性子大了些,也对我没有好感。但既然是早先皇后娘娘就下过的命令,想来她也不敢违背。” “那赵家小姐呢?” “她也不太可能,她虽然也讨厌我,可是平日里不过也就是仗着怡和公主和皇后娘娘,她不敢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更何况,上次推人的事,她是让公主做的,她自己前后根本没有参与进去,所以可以看出,她也是性子谨慎之人,这件事不太像她做的。” 绿衣看着萧锦云,眸色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萧锦云丝毫没有察觉,仍拧着眉细细地想着。 “宫里不许养黑猫,那么若是这黑猫早出现会被人发现,可若是出现得迟了,皇后娘娘未必还在那观景楼上。除非……” 她看向绿衣,“除非那只黑猫是刚好出现的,那么那个人必定知道皇后娘娘的行踪。” 那么,很有可能是内部人干的。 最后这句才是萧锦云的结论,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看着绿意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绿衣这才松开了眉头,笑一声:“小姐这样子,倒不像是小姐,像那京兆府的县令了。” 萧锦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我也不过是信口胡诌的,我哪里知道这些,还不是方才洛小姐来的时候给我讲的。” 绿衣点点头,“洛小姐是生在京都的小姐,对着宫里的事倒是比小姐知道得要多些。可这些话,倒也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许是有人教她的吧。” 萧锦云点点头,“大约如此。” 绿衣却有道:“不过,这洛小姐不是同小姐不对付吗,上回还给小姐下了那么大一个绊子,怎么现在反倒来给小姐说这些。小姐可要提防着些。” 萧锦云略微沉思,道:“不过,今日在昭阳公主面前,倒是她为我求的情。听她的意思,是想跟我和解了。至于她来告诉我这些,也是觉得事出蹊跷,虽然不像是有人故意陷害,不过,难保有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怡和公主和赵家小姐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若是她们想与我为难,那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洛小姐今日帮过我,怕也是被记恨上了,如今我们又同在一处,她怕自己会因此受到什么牵连,所以过来给我提个醒。” 绿衣许久没有说话,走到那香炉旁边,拿起香炉钳拨了拨里面的炉灰,才道:“若洛小姐果真是这般想,那她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只不过,如此心思细腻之人上回怎么会……” 萧锦云忙道:“也未必是她,或许是那位洛夫人也未可知呢!” 她不过这么一说,也是想起洛知微说的话。如此看洛夫人倒是心思细腻之人,那么黑猫之事由洛夫人想出来也是合情合理。 她倒不是刻意想瞒着绿衣,只是,她不过刚刚才回京都,也不知绿衣究竟可不可靠,所以不宜太锋芒外露。 若是惹了别人的眼,只怕日后记恨她的会越来越多。 用过晚膳,萧锦云又看了会儿书才上的床。回来这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了睡前看书的习惯。 绿衣给她移了盏灯到面前,灯火燃得正好,那灯芯忽然“噼啪”一声爆开,萧锦云吓了一跳。 绿衣却笑:“这正是‘灯盏开花节节高’呢,小姐往后是要中个女状元的。” 萧锦云也笑:“我要是中了状元,定也给你提一个官儿。” “那奴婢可要多些小姐了,奴婢这辈子,可还不知道当官是什么滋味的。” 都是些玩笑话,两人的心情却都好了起来。 绿衣将那软塌前的一层纱帐放下,悄声走到了外殿。萧锦云兀自握着那本书,俩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 第224页 今儿个夜里,她看书频频走神,老想起今日洛知微那些话。 她原以为,自己并未经歷过,应当是不在意了。 可今日方知,那些都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人,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 可是,当年的真想究竟又是如何呢? 第243章:当面诬陷 第二日小姐们便该走了,萧锦云倒也没听到这个案子结没有结,只知道皇后娘娘是交给太子了。 萧锦云原本还想打听打听的,但太子同她不对付,便也只好作罢。 回去还是一道走的,萧锦云的马车在最前头。萧锦云没有瞧见萧芷兰,只听绿衣说,萧芷兰昨日挨了打,那张脸还肿着,早早就上了马车。 萧锦云略微沉思,目光转向琼枝。琼枝这会儿倒是安静,站在众丫鬟里,低着头不说话。 “让琼枝上马车来吧。” “小姐……” “我知道。”萧锦云打断她,“该调教的回去再调教吧,可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脸面总是要给的。” 绿衣低头答了声:“是。” 萧锦云上了马车,不一会儿,琼枝也上来了。马车往前走,琼枝却一路都低着头,不敢看萧锦云。 萧锦云捧着手里的书看了一会儿,只听得马车轱辘一圈一圈的转,心里有些烦躁。昨日洛知微告诉她的那些话,始终缠绕在心底,挥之不去。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出了行宫,出了西山,耳边渐渐有了人声,有了喧闹。外面有小贩在叫:“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嘞。” 萧锦云不自觉掀开帘子的一角,那日同八皇子也是这样乘着马车出行,他竟跳下马车,给她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像个小孩子! 萧锦云轻笑一声,惹得琼枝抬起头来。萧锦云自己倒没注意,目光仍看着马车外面。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她没防备,脑袋重重地撞到了车辕上。琼枝也惊吓不小,但见萧锦云撞了脑袋,不敢怠慢,赶紧过来扶住她。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萧锦云龇牙咧嘴,还是摆了摆手,琼枝看着她的样子好笑,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立马便收住,知道自己又失礼了。 萧锦云倒没说什么,看了琼枝一眼,竟也跟着笑起来。琼枝愣了下,虽不敢再大笑,但也抿着嘴笑起来。 只是脸还肿着,一笑嘴角便微微泛疼。 萧锦云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便听到外头传来叫骂的声音。接着又是妇人的哭闹,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儿?” 她掀开帘子,问绿衣。 绿衣一直跟着马车,也拧着眉,“是个妇人,被人拖着要上衙门。好像是说她杀了人,但是妇人一直喊冤枉,不去衙门。” “要真是冤枉,去衙门说清楚不就行了吗?”萧锦云嘀咕一句。 绿衣的眉头却拧得更深了,“自古上衙门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更何况是妇道人家。只要上了衙门,哪怕是被冤枉的,这一辈子的名声也就毁了。” 人声渐渐远去,萧锦云放下帘子没再说话。 马车又继续前行,可萧锦云心里却到底不是滋味。她倒是忘了,这天下都是规矩都是给女人立的。 她从前自己常常进衙门,被人嘲笑指指点点倒是不在意了,可落在旁人眼里,仍旧不是正经人做的事。 如今她又是萧家小姐,更不敢让绿衣知道那些事。 只是,那妇人…… 算了,她摇摇头,这天底下不平的事千千万,又何还必要去想呢! 她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车里一时又静下来,只听到那车辙已经在咕噜噜地转动。 琼枝是个极精明的丫鬟,倒像是看出了什么,想张嘴,但最终又闭上了。等马车一路回了府,众位小姐都要去云深院给老夫人请安。 绿衣回去安排菡萏院的事,萧锦云便带着琼枝。一路上,萧锦云还是郁郁不乐的,琼枝跟在她身后,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憋住。 “小姐若是实在记挂上午那事儿,不如,明日奴婢去打探打探?” 萧锦云转过头来,琼枝赶紧低下头,“奴婢是见小姐一直想着那事儿闷闷不乐,也想替小姐分忧。” 萧锦云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是不是替她分忧她不知道,不过这会儿,她倒的确是念着回来路上那桩事儿。许是同情那个妇人,也或许是同病相怜,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琼枝提着一颗心,不知等来的会是什么。两人继续往前走,萧锦云也没马上回答,等到了老夫人的云深院外,她才停下脚步。 转头看着琼枝,“记得出去的时候小心着些,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又将她打量了一圈,道,“最好换一身男装,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行事。” 琼枝愣了下,惊喜道:“奴婢明白。” 老夫人这边也没什么事,不过闲话了几句家常,又讲了昨日宫中之事。倒是萧芷兰脸上的伤,老夫人见着心疼地问了句。 萧芷兰当下便啜泣起来,拿了帕子拭泪,只是不说话。 老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向众人,众人也都不说话。只萧芷兰的丫鬟,忽然跑到老夫人面前跪下。 “老夫人可要替我家小姐做主啊,昨日赏花,小姐不过是跟公主和赵家小姐走得近了些,小姐也是想着,公主身份尊贵,若能得公主青睐,自然也可在天家面前为府上多说些好话的。可没想到……” 她说着也啜泣两声,看向萧锦云,“没想到大小姐见到了,便……” “闭嘴!”正要说后面的话,却忽然被萧芷兰喝断,“要是敢在祖母面前胡说八道,挑拨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完又低下头去那手帕擦泪,那模样倒是十分委屈的形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夫人沉着脸朝萧锦云看过来,萧锦云并没有接话,也没有动,萧芷兰瞪了她一眼,忽然跪下,“祖母,不关大姐的事,她教训芷兰也是为了芷兰好,芷兰都知道……” 说着又抬手擦了擦眼泪。 正厅里一时悄无声息,只听得见萧芷兰轻轻的啜泣。 谁都不敢说话,过了片刻,才听到老夫人的声音,问:“是这样吗?”她的目光虽没看任何人,但却像是在问每一个人。 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是冲着萧锦云问的。 第244章:为她出头 没人回答,老夫人又问了句。 萧锦云正要站出来,却有人比她先一步走到了正厅中,朝老夫人行了个礼,“祖母切勿动怒,伤了身体。都是姊妹们间的一些口角,四妹年纪尚小,平日里在府里又千恩万宠着,难免不懂宫里的规矩。” 他看了萧锦云一眼,“锦云当时也是着急了,虽然下手重了些,不过,既然是大姐,倒也没什么大错。” 第225页 老夫人看着站出来的那个人,那人正是长房的大少爷。老夫人平日里也疼爱这位长孙。 静了静老夫人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去把小姐扶起来吧。”又对大少爷,“你也去坐下吧。” 萧芷兰犹不甘心,还要说什么,被老夫人看了一眼,“既然芷兰也知道,你长姐教训你是为了你好,以后便要长记性了。这次的事,你也受到了教训,祖母便不再追究,可若是有下次,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 萧芷兰这才闭了嘴,谢恩坐下来。 今儿个老夫人这边的人来得可齐,长房除了萧舒窈没来,其余几房孙字辈的都来了。萧锦云来的时候听到下人在禀报,说萧舒窈昨夜受了风寒,今日身子不适,给老夫人告罪了。 不过萧锦云倒是奇怪,上午出发回来的时候,瞧见萧舒窈还好好的。还给她问了安,怎么回府就身子不适了呢? 原本她是没想明白,直到萧芷兰演了这齣戏,她忽然就明白了。 再聊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因大家风尘僕僕地赶回来,老夫人而不留大家,只让回去好好休息。 大家便告退各自回去了。 萧锦云的菡萏院跟南院有一段同路,她便跟在大少爷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走了不一会儿,大少爷忽然停下脚步。 萧锦云也停下脚步。 大少爷转过身,萧锦云竟下意识想后退,但终究没有退,迎上去叫了声:“大哥。” “你怕我?” 大少爷微微拧眉。 萧锦云愣了下,才摇头,“锦云怎么会怕大哥,反倒是方才在祖母那里,大哥替锦云解围,锦云该谢大哥才是。” 大少爷哼了一声,问:“你真这么想的?” “是。”萧锦云低下头去。 大少爷这才往前走,萧锦云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了几步,又听他道:“昨日在公主面前,府上所有人都没有站出来替你说话,你不恨?” “锦云不敢。” “不敢?” 他又停下脚步,萧锦云只好也停下来,道:“昨日之事,是在公主面前,宫里规矩大不比府上,若是大家出来为我说话,一个不小心,不仅不能帮我脱身,反倒受到牵连。到时候旁人只会说我们萧家不懂规矩。大家不站出来才是对的。” 萧博远低头看她的脸,像是在分辨她说的这些话的真假,终究没有分辨出来,又抬脚往前走去。 “你若真这么想,那我也不说什么。既然你回到府上,又有皇上的旨意,日后便难免还会入宫,若是连这点事都辨不清,忍不了……” 他回头看萧锦云一眼,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萧锦云自然清楚,若是她连这点事都辨不清,忍不了,又还有什么资格嫁入东宫,有什么资格成为太子妃呢? 在这深墙大院之内便是如此,一念人上人,一念脚下糙。能走到哪一步,出了要凭家世,还得靠着自己。 可是,她有什么呢? 萧博远没有再说话,萧锦云也只低头听着,没有回答,就这么一路,然后分道扬镳。 等走得远了,琼枝才拧着眉问:“大少爷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锦云也不知道,没有回答,两人沉默着一路回了菡萏院。 这两日又是车马劳顿,又是勾心斗角,萧锦云着实有些身心疲乏。直到回到自己的菡萏院,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真正的舒出来。 琼枝因脸上有伤,也不向往日那般非要在萧锦云身边,刚进了菡萏院的大门,便见琼玉从正厅里头迎了出来。 琼枝的脚步不自觉往萧锦云身后退了一步,萧锦云有所察觉,便道:“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这几日你也不用过来伺候,等休息两日缓过来再说。” 琼枝是极要脸面的,萧锦云也不提她脸上的事,只这么随便找了个由头。 琼枝告退,急急地下去了。 这边琼枝刚走,那边琼玉也已经到了跟前,给萧锦云行了礼,疑惑地看着琼枝离开的方向,问:“琼枝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得这样急?” 萧锦云摇摇头,“先回屋吧。” 琼玉赶紧过来扶她,两人回了房间,萧锦云也顾不得那么多,合衣便往床上躺。琼玉看着只是笑笑,让人去将准备的热水抬进房间。 萧锦云还有些不好意思,隔着一闪屏风,让琼玉在外头等着,等自己脱了衣服进了水里,才唤琼玉进来。 琼玉便笑她:“小姐回来这么些日子了,还是不习惯奴婢们伺候。这往后若是成了亲,可如何是好。” 她蹲下身,按在萧锦云露在水面的肩上,慢慢给她捏肩。 萧锦云见她蹲得辛苦,便道:“你去搬个绣墩儿过来做吧,这么蹲着一会儿脚该麻了。” 现在房里只有她们俩人,琼玉倒也不生分,便果真去搬了绣墩儿过来,坐下,给她捏着肩膀。 萧锦云闭着眼,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热水里渐渐舒展开来。琼玉给她讲这两人府上的事,也不过就是些闲话。 说那阁楼的名儿已经徵得老夫人的同意,让人打了牌匾挂上去了。 那名儿还是萧锦云亲自取的,叫南山阁。采ju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她从前是极喜欢这两句的。 萧锦云想着这个名字,嘴角也不禁微微上翘。过了许久,忽然问琼玉:“你说,我嫁给太子殿下,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琼玉正给她捏肩,一不小心力道就重了些,赶紧站起身告罪,萧锦云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瞧你紧张得,坐下吧。” 她并没有回头,听琼玉在她身后坐下的声音,才道:“嫁入太子府是皇上的旨意,也是因为这道圣旨,我才能被接回这府中,过上真正像小姐一样的生活。可现在我却觉得,这样的生活虽好,可若是真的因为这样的生活,便连自己都做不成了,那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萧锦云像是在问琼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隔了好久,才听到琼玉的声音:“虽然小姐说的这些,奴婢不太明白,不过奴婢却觉得,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小姐如今既然已经是府上的小姐,自然也得考虑府上的安危,若是抗旨,那可是……” 后面的话琼玉没有说,萧锦云也没有追究,只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太子殿下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太子殿下。有时候我就在想,若真的嫁过去了,我就得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她嘆了口气,“一辈子太长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的下来。” 第245章多管闲事 屋里静悄悄的,屋外的烛火在廊檐下招摇,火光穿过窗户的轻纱映照进来,随风摇摆。 萧锦云这些话,琼玉没有接,也接不上来。 她仿佛也并没有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慢慢闭上眼睛。水已经没有那么热了,又有丫鬟提了水进来加上。 第226页 水面浮着玫瑰花瓣,娇艷欲滴,萧锦云我了一片在手中,又放在鼻尖上。若是在外头,这一片花儿,定当是馥郁芬芳。 可是这是在屋里,安息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翼间,便再也辨别不出玫瑰的馥郁。 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到底是浪费了这些花瓣。 屋里没人再说话,一时便静下来,萧锦云手里捏着那片玫瑰花瓣,不知捏了多久,又睁开眼睛,问琼玉:“你说,大少爷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琼玉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萧锦云将手抬到水面上,又捞了一手臂的玫瑰,才慢慢将昨日和今日的事讲给了琼玉听。 琼玉安静地听着,一直没说一句话。 等她讲完了,才道:“大少爷到底是小姐的哥哥,也是这府里的长子,是非公断还是只道的,也许这事儿,他的确是站在小姐这边的。” 萧锦云没说话,沉吟片刻才慢慢吐出两个字:“也许。” 可她还是没有想明白,今天下午萧舒窈称身体不适,该是早料到昨日的事,萧芷兰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挨了那巴掌,今日到了老夫人面前,定然会告上萧锦云一状。 而昨日那件事,萧舒窈也捲入其中,萧锦云删萧芷兰那巴掌,在旁人眼里,还是为了她。那么今日若是她在场,便一定要帮萧锦云说话。 可她不在,那么萧锦云想,或许,她压根早就料到了,所以可以躲避。 大房那边不就是想看她在这府里受到排挤如法立足吗? 如果这样想,那么萧舒窈的做法倒是想得明白。只是。为何萧博远却又要站出来为她说话呢? 难道真是只是因为他是府里的长子,是大哥,便对所有的姊妹都一视同仁? 这样的说辞,萧锦云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她也累了,当真不想去想这些事。 这两天虽然不过进了一趟宫,可是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太多了,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想。 第二日,萧锦云起了个大早,但哪儿也没去,倒是早早就去了南山阁里看书。 她是极爱看书的,这些日子也将南山阁那些书都整理分类了。里面的书竟然真不少,权谋术术,兵法谋略,连话本杂文都有。 萧锦云看得也杂,什么都喜欢翻一些,从清晨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掌灯时分。 昨日的事,她倒是没有再去想。却不料晚膳的时候琼枝来了,琼枝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肿也消了,虽然还有些淤青的痕迹,但是已经不明显了。 但琼枝也不明目张胆来的,而是穿了一身男子的装扮。 萧锦云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个小厮闯了进来,定睛一看才看清竟然是琼枝。 “怎么了你这是,怎么这副打扮?”萧锦云吃惊。 琼枝却走过来,“小姐难道忘了吗,昨日您让我出去打听那件事。” 萧锦云这才想起来,赶紧站起身,亲自给她倒了杯水。琼枝也没有客气,接过去就灌了一大口,想是真的太渴了。 “打听得怎么样了?”萧锦云问。 “问出来了。”琼枝放下茶碗,抹了抹嘴,才道,“说是那妇人平日里便十分兇悍,在家里说一不二,把她相公管得很严,邻里还常听到两人吵架摔碗。” 说得太急,琼枝竟有些微微的喘,停了下,才继续道:“不过两人吵吵闹闹,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可是就在前日,女人听说相公跟朋友商量了,要出去做生意,在家里又吵又闹。因家里的钱都在女人手里,那男人问她要钱,女人也不肯给。最后男人也发了脾气,两人又是吵又是打的,摔东西,吵得很厉害。后来不知是不是那男人拿到了钱,便摔门出去了。 可昨天早上,那个要跟她相公出去做生意的朋友却来他们家找女人,问她相公在不在家。那个朋友说,他们原本约好昨天早上几时几刻在那个渡口见,可是朋友左等右等,却没有等到女人的丈夫,万般无奈才到家里去找了女人。 女人原本还在气头上,听朋友这么一说也慌了,但也没有在意,反倒骂了那朋友几句。那朋友便灰熘熘自己走了。可是不久,就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她丈夫的尸体,就在离他要去的那个渡口不远的地方。尸体上有伤口,衙门验了尸,是被杀的,而且刚死不久。” 琼枝一口气说完,连规矩都顾不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去。 萧锦云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规矩,听到这里心下也明白了几分,问:“那么昨天上午抓那个女人去衙门的,又是什么人?” “那是那个男人的族人,本来女人平日便嚣张跋扈,对自己的相公也是非打即骂。乡邻四里对她都有诸多的不满。加上那男人出事以前,两人正好又大吵了一架,那些族人便咬定了,肯定是女人杀了她的相公。” “那京兆尹那边怎么判的?” “还没有判。”琼枝摇头,“只是暂时将那女人收押了,说是证据不足,那女人倒是有杀人的动机,可是女人却咬死不承认,族人也拿不出证据。” “那京兆尹府下去查了吗?” “听说正在查。”琼枝自顾自道,“不过,以奴婢之见,那女人那般刁泼,乡邻四里都不喜欢,也都觉得很可能是那女人,这样的案子又何须再浪费那时间去查,只要给上了刑,任她什么话,她也得交待。” 萧锦云看她一眼:“你那是屈打成招。” “可大家都说是她。” “所以才是了,人言可畏,并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乱说的。若真不是那女人干的,这些人的好恶便下了判决,岂不是糙菅人命?” 她停了停,又道:“活着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可是死人却是再也救不活的。” 琼枝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倒是不再辩驳,只低下头,安静地站在一边。 第246章:单独找她 琼枝汇报完又有丫鬟进来,她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便告退先下去了。 那些话,琼玉也是一直都听着的,等琼枝走了,萧锦云便问:“你怎么看?” 琼玉拧着眉头,看丫鬟下人们鱼贯地进来摆好了饭菜,等人都退下了,才道:“琼枝爱胡闹,小姐又何苦要去管这些闲事?” 萧锦云却摇摇头:“这些不是闲事。” 琼玉自然是聪慧的,只是,她到底不是萧锦云,也不知她从前是如何过来的。所以不知她为何要管这桩闲事。 其实原本她也没有打算真的要管,不过是心有所系,让琼枝去打探打探情况罢了。可今日听琼枝这么说,却真是有了想去管一管的打算。 到了第二日,吴盈袖还在吴府的暖阁里跟着嬷嬷学绣花,便听门外有人来传,说萧家小姐到了。 既是萧家小姐,那除了萧锦云,也不作她想。 吴盈袖赶紧去了正厅,萧锦云已经做定了,在喝茶,将她来又忙放下,站起身,“盈袖姐。” 第227页 因为方才学绣花的时候,刘奶奶也在那暖阁了,便也是跟着一起过来的。 萧锦云许久不曾见刘奶奶,这一见到,只觉得格外的亲切。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上前抱住刘奶奶,惹得眼泪都险些掉出来。 刘奶奶的眼里却是掉出来了,拍拍她的背:“你这丫头,这么些日子怎么也不说过来看看。倒是如今见到,竟越长越标緻了。” 萧锦云只顾忍着鼻子的酸痛,道:“早就说过来看您了,只是一直没有得空,还是从前好,想去哪里便只管了去。如今便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还常常不得见面。” “好了,你这丫头。”刘奶奶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竟惹我的眼泪。” 萧锦云眼眶也红了,有些湿润,她拿手帕擦了擦,丫鬟又送来两杯茶。几人便都入了座。 吴盈袖才问:“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是啊?” 萧锦云连忙向刘奶奶撒娇:“您瞧盈袖姐这话说得,像是我故意不来似的。” 刘奶奶嗔了吴盈袖一眼,“好了,你也不要拿锦云打趣了,现在她做了小姐,脸皮也跟着变薄了。” 萧锦云却要跳脚:“您也跟着盈袖姐一起,都拿我寻开心呢!” 虽这样说,一屋子却都是笑意盈盈的。 大家又开了几句玩笑,道了几句家常,萧锦云便把前日后来的事给吴盈袖讲了,顺道也讲了昨日回来遇到的事。 讲到洛知微那些话的时候,吴盈袖便将屋里的丫鬟下人都打发了出来,萧锦云才接着道:“虽说只是传言,可瞧着昨日那阵势,我倒觉得有几分可信。” “你是说,皇后娘娘是在害怕?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若是心里有鬼,不管过了多少年,仍然过不了安生的日子。若当年前皇后的死真的与……”萧锦云没有说出那个称唿,停了下,才继续道,“真的与她有关,而前皇后临死前真的说过那,变做黑猫来吃她魂魄的话,那不管过了多少年,心里的那道坎也未必过得去。” 吴盈袖拧着眉,仿佛也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道:“不管是真是假,倒是昨日那件事,我也觉得蹊跷。昨日回来我还给娘讲了,若真只是一只普通黑猫,何至于要如此大费周章。况前天傍晚……” 说到这里,吴盈袖的话停了停,仿佛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前天傍晚,太子殿下还亲自来找我,询问那件事。听说是要彻查,每个人都要一一审问。” 萧锦云正准备喝茶的,听她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朝她看过去,“你说太子殿下来找你,说要一一审问?” “是啊。”吴盈袖的神色也不像是作假。 萧锦云倒是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那日盈袖姐便已将话说清楚,她们直接没有必要隐瞒。 那么,她又在怀疑什么呢? 萧锦云在心里笑了一声,嘴角也勾出一抹神秘的笑,看向刘灵儿:“不过,太子殿却 没有来问过我呢!” 停了一下,继续道:“不仅没问过我,据我所知,别人那里,太子殿下也没有去过。” 话说到这里,两人四目相对,却都不在说什么。 还是吴盈袖先反应过来,岔开了话题,“那么这件事便的确是有蹊跷。不过我倒没想到,原来当年还发生过那样的事。” 说完又看向萧锦云,“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萧锦云却不说话了,她明白吴盈袖的意思,当年那件事,无非就是牵扯到陈家。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摇摇头:“我还没想好,不过,这几日我也想了许多事,总觉得,当年陈家没有理由做那样的事。” 吴盈袖没有接话,她却忽然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盈袖姐,你会选择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谋逆吗?” 她想不出当年陈家的动机,更想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只是,这件事她又能怎么办呢? 两人都只是嘆了口气,倒是刘奶奶出来劝慰:“好了,你们俩也别想那么多。我这手里的活也做完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吴盈袖这院子里就有小厨,凌香正端着一碟糕点进来,放在桌上,又扶住刘奶奶,“哎呀,您还忙活什么呀,小姐要吃什么,让下人去做就行了,您可千万别折腾了。” 刘奶奶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呀,闲不住。”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看过吴盈袖和萧锦云,“看你们俩这愁的,你们先聊着,我去熬些汤给你们败败火气。锦云也留这儿吃完饭再走。” 说着就要走,萧锦云忙上前拉住她,“您可千万别去忙活了,我这就得走呢,今儿来也是把这些事跟盈袖姐说一声,她跟我走得近,只怕到时候连累到这边来。总之,心里有数防备着总是好的。” 吴盈袖也站起来,见萧锦云的模样确实是不愿留,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你自己才是最难的,自己也小心着点儿,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来找我。一人计短,两人记长。” “嗯。”萧锦云点头,“那我就走了。” 又看着刘奶奶,“您啊,就是闲不住,现在有这样的福气都不知道享,还非得自己动手。” “是福气啊!”刘奶奶也笑,“都是咱盈袖带给我的。” 萧锦云握了握那双手,手心的茧子仍是又厚又硬的。到底比不得萧锦云她们,如今正是青春少年时。 刘奶奶到底是老了。 萧锦云告辞离去,吴盈袖送她到院门口,拜别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道:“不过,昨日倒是有件事很稀奇。” “什么?” “萧芷兰回去告了我一状,不过,长房那位大少爷却帮我说了公道话。我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这举动到底是何意思?” 吴盈袖略一思忖,也摇头:“总之,防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嗯。”萧锦云点头拜别。 第247章:多此一举 出了吴家本该回府了,可马车行到一半,萧锦云忽然让车夫调转了马头。 “小姐您这是?” 琼玉稍稍撩起帘子的一角,瞧了一眼车外的街市。 “去八皇子府!” 萧锦云忽然对着车夫喊了一嗓子,琼玉脸色的变了,放下帘子,“小姐,这不合规矩!” “你不必说。”萧锦云抬手,“合不合规矩,这一趟我都得去。不过,还是得掩人耳目。”她看着琼玉那一身衣裳,努努嘴,“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们换,一会儿我下车,你让车夫继续往前。随便去哪儿逛一圈,半个时辰之后来接我。” “不行,小姐,这可……” “你就不要跟我讲规矩了。”萧锦云摆摆手,“我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知道,每天府里已经够压抑了,要是出来还讲究这么多,可得把人憋坏了。再说,我也不是去什么茶楼酒肆,我是去八皇子府。” 第228页 “可是八皇子他始终是……” “好了,我明白的。”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琼玉,忽然换了副口气,“从回来到现在,我都在努力做一个小姐,走到现在不容易。你替我着急我也知道,不过,这一趟我要是不去,我心里会一直不安的。” “小姐……” 萧锦云抬手,“你也别说了,你放心,我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东西,我比谁都珍惜,我会有分寸的。” 琼玉到底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很快换了衣服,只是,不用萧家大小姐的身份拜访八皇子府,未必能进那府门。 萧锦云正想着应对的计策,忽听马车外头传来叫喊声:“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嘞!” 她眼睛一亮,撩开帘子,“卖冰糖葫芦的,等一下!” 这一嗓子,吓得琼玉赶紧将她拉回来。萧锦云却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你现在才是小姐,我是丫鬟。 说着让车夫停了马车,又拿手绢儿捂了脸,掀开马车帘子就跳了出去。 她身手倒是好,却看得车夫和琼玉都愣了一跳。琼玉想要追出去,可如今顶着小姐的名头,便也只好在车上坐下了。 萧锦云买了三串冰糖葫芦,给琼玉一串,琼玉不要,她非塞给她:“尝尝,又酸又甜的,可好吃了。” 琼玉这才接过去。 萧锦云自己也吃了一串,琼玉看她吃得香,才咬了一口。却不似她那般狼吞虎咽,而是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只是嚼着嚼着,眼眶却红了。 萧锦云要说什么,抬眼便看见,忙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眼圈儿都红了。” 琼玉一边摇头,一边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咽下去。 “小时候奴婢家里穷,逢年过节爹娘才给买一串糖葫芦,可是家里姊妹众多,却只有弟弟最小,家里好吃的东西都得让着弟弟。” 她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后来弟弟要娶媳妇儿,娘说我是家里长得最好的丫头,便把我卖给了牙婆。那天,娘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都给我了。” 她拿起手上的丝绢儿擦了擦眼泪,“让小姐见笑了,不该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些的。” 萧锦云只摇头,宽慰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凡是都得朝前头看,从前……” 她手里还剩了一串儿糖葫芦,目光却从那帘子的角边看了出去。这里是京都,只有京都才有这样繁华的街市。 她收回目光,话却生硬地停在这里。 萧锦云没有往下说,琼玉便也不问,只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一路无话,终于到了八皇子府。 萧锦云低着头跳下车,车里虽然分毫未动,但她知道琼玉一定正看着她。便挥挥手,马车即刻便转头走了。 八皇子府那大门紧闭着,四扇漆红鎏金的铜门,门前镇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萧锦云只瞧了一眼,便往角门那边走去。 她知门房会上来阻拦,便将那冰糖葫芦交到门房手中,“麻烦你把这个送到殿下手里,他自然知道是谁。” 门房见她的打扮,自然认得出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然有些故弄玄虚,却也不敢不报。只得拿了那冰糖葫芦进去了。 没一会儿就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那门房,一个竟然是八皇子的近身侍卫,凌风。 这会儿那门房看萧锦云的脸色也不同了,凌风亲自来迎的客人,即便不是大富大贵,自然也是小觑不得的。 萧锦云跟着凌风进去,等穿过了一条抄手游廊,才听到凌风的声音:“拿下来吧,这里没人了。” 萧锦云这才讪讪地将脸上的丝绢儿拿下来。 凌风原本便不多话,跟萧锦云走了一路,话尤其少。不过萧锦云问一句,他答一句,每句话也不超过三个字。 萧锦云倒是觉得有趣,绞尽脑汁想让他多说几个字。正想得入神,不料凌风忽然转过头来。 “你这副打扮,找殿下何事?” 萧锦云吓一跳,脚没收住险些撞到凌风胸口上。 不过她同凌风也打过几次交到,倒是没有失态,只笑道:“私事,见到殿下我自会相告。” 今儿这事儿,的确是私事儿。 如今虽然自己正卷在京都这纷纷扰扰的漩涡中,可是舟山那边的事,她没有得到消息,一颗心就无法落地。 凌风倒也不再问,只将她大量片刻,冷冷吐出一句话:“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来找八皇子,是来查宫里出现黑猫一案的。 本是件不必大惊小怪的事,可皇后娘娘下令彻查,并把这任务交给了太子。 “行宫那么大,宫里人又多,那日更是……你说我该怎么查,这根本就没法查嘛!”太子跟八皇子年岁相差不大,两人从小在一块儿长大,感情自然比旁人要亲厚些。 这些牢骚话,太子也只有对自己这位弟弟才敢说。 八皇子却不着急,慢悠悠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道:“我看也不是案子没法查,是皇兄这心,根本不在查案上。” “你什么意思?” 八皇子看他一眼,“皇兄的心里肯定觉得,这么小一件事,母后何必大费周章。黑猫惊吓了母后,便把那猫抓住杀了就成,何必要把事情闹大呢?” 第248章:只看热闹 太子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是,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区区一只猫,何必要弄得这么兴师动众。更何况,母后还把这案子交给我来查。” 八皇子终于笑起来,“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皇兄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一只猫这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皇兄想想,我们是在宫里长大的,从小便知,宫里不许养黑猫。这么多年过去,都相安无事,可偏偏现在,那黑猫却出现才宫里,还出现在母后面前,这是什么?这是公然藐视母后的权威啊!” 太子思忖着,点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八皇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啊,母后把这事儿交给皇兄,那是看重皇兄,说不定也是在考验皇兄。” “考验?” “是啊,”八皇子点头,“你看,这件事连皇兄都觉得是兴师动众,母后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她还是要让查,还偏偏交给皇兄,也许就是想看看,皇兄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停一停,继续道:“所以这件事,我看皇兄还是抓紧时间去查的好。劝母后收回成命,我看不大可能。” 太子想了想,倒也没说什么,只嘆了口气,起身离去了。 八皇子这才笑笑,正经地回到那主位上做好,下人来收了陈茶,又捧了新茶上来,他这才开口:“出来吧。” 屋里只坐了他一个人,送茶的下人瞧他一眼,又将这厅堂打量了一遍,却不知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第229页 正要开口询问,又听他开了口:“不出来,难道还让我亲自请你?” 萧锦云这才讪讪从门外的廊柱后走出来,进了厅门,先按规矩行礼。八皇子却摆摆手,“你知道我不看重这套,以后不必这样,来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这口气听起来不似平常那般没正行,但似乎又带了几分疏离,萧锦云抬头朝他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见他也看着自己,倒也不避讳,道:“锦云听说,舟山那边出了桩案子,如今官府正在追查。锦云原想自己打听,可无奈如今人在京都,不能行动。所以只好来叨扰殿下,殿下常年在外游歷,想必消息也会灵通,或许知道一二。” 八皇子却并不在意,只“哦”了一声,问:“既然是朝廷的案子,那自有官府追查,你如今既已是小姐,何不安心做你的小姐。” “可那案子兇险,师父也卷在其中,我若是不闻不问,良心又怎么过得去。” 见萧锦云眼中露出了急色,八皇子才笑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萧锦云低头的功夫,再抬起头来,他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糖葫芦,正是她让人送进来的一串。 他手里把玩着那糖葫芦,饶是萧锦云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只低了头,道:“锦云也知这样贸然前来实在失礼,可殿下也知锦云的处境,若非如此,根本不敢来殿下府上,所以还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要跪下去,八皇子连忙抬手:“哎——”拖长的音调,将她没有跪下去,才道,“你倒是知道,不过我也并不缺你那点儿礼。只是,这事儿你该去问三皇兄啊,怎能来我这里了?” 萧锦云同三皇子的关系,他也不是不知。在宫里,她看三皇子的眼神,旁人没注意,却落在了八皇子的眼里。 萧锦云拧眉:“殿下可别拿我开玩笑了,三殿下的府门,我又怎么进得去。更何况,舟山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三殿下在这京都之中,怎会知道舟山的事?” 八皇子却挑眉:“那么锦云这么匆匆跑来找我,就是认定我知道了?” “我只是……”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说辞。”他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又道,“方先生那张嘴我也见识过,既然能得他看好,又亲自调教过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你也不必跟我磨嘴皮子。我这里的消息,你若要打听并非不可以,只是,不白给。” “那殿下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能给得起?”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笑容里却分明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忽又像想起什么,“对了,上回的事,你可还欠着我。” 萧锦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既然殿下非要这么说,那锦云倒有一问想要问问殿下。” “你说。” “当初殿下游歷来舟山,去过盈袖姐家,又正好住在方先生对面。后来殿下回京,不久萧家嫡长女另有其人的事就传遍了京都,最后萧家迫不得已,将我接了回来。我想问问殿下,难道这些事,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时,大厅之内沉寂无声,只有那沉香静静地燃烧着,那香味儿笼罩在厅内,只觉得整个气氛都闷闷的。 八皇子看着萧锦云,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些话,但忽然却笑了:“锦云怀疑,这些都是我做的?” “锦云不敢怀疑殿下,也不敢猜测,”她低下头去,“只是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这个人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八皇子却摇头,“看来,你认定这件事就是我做的。只是……” 他起身朝萧锦云走过来,走到她咫尺的距离,萧锦云想要后退,却被他一手揽住了腰。 他的声音很低,伏在她的耳边,“锦云是不是忘了,当初比我先到舟山的,可是三皇兄。傅大人既然连吏部尚书吴大人丢失多年的女儿都能找到,你确定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萧锦云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笑笑,放开她,语气回復如常:“更何况,提拔方先生的是傅大人,现在跟方先生走得近的,也是傅大人。锦云该不会不知,这些问题该去问谁才更合适吧?” “那殿下又怎知,师傅被提拔,且提拔他的是傅大人?” 萧锦云的手慢慢握紧,她不知吗,怎会不知。只是……不会的,她在心里摇摇头,不会是他。 “还是不信?” 八皇子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喝了一口茶,“锦云,你来问我,我不会不告诉你。你们看重的事,未必我就会放在眼里。这件事朝廷重视,傅大人重视,你也重视,可在我看来,也不过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是,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煳涂的人。” 他把玩着手上的横笛,末了,才道:“你若是自己愿意煳涂,我也不强迫你。只是,那些平白无故的黑锅,我可不喜欢背。” 萧锦云站在那里,背嵴僵硬,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小看这位八皇子殿下了。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锦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明白?”他笑,“那你总该认识三皇兄,也总该知道傅大人同三皇兄的关系。可你现在来问我,却说三皇兄不知此事……” 他笑起来,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凤眼斜飞,眼波流转,浩渺如烟,又沉静如石,他说:“其实你心里都明白,这些话也不过是找个藉口罢了,为三皇兄,也为你自己。” 也为她自己…… 萧锦云心里忽然就慌了,抬起头来,“殿下!” “你放心,我只是喜欢看个热闹,对你们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太子殿下虽是我手足兄弟,可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反抗,我倒是更想看你如何破了这困局。” 第249章:案子升堂 三天之后,那民妇的案子升堂审理。萧锦云是在头天晚上便听琼枝说了,如今有萧锦云的同意,琼枝在府里已经可以来去自如。 在打听消息拉拢关系方面,琼枝倒也有些本事,萧锦云要打听的事情,她从来不含煳,出去一趟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回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乐滋滋的。 只是脾气却越大了,有天晚上一个丫鬟给萧锦云端水进来,正好遇到出去的琼枝,丫鬟没注意,水洒在她的鞋面上。 琼枝抬手就给了丫鬟一个嘴巴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知不知道我这鞋多少银子?” 丫鬟只是普通的服侍丫鬟,自然没有她那样得体,也不敢还嘴,只赶紧跪下去,收拾了地上的水。 琼枝还要说什么,见那屏风后有人影挪动,然后便传来萧锦云的声音:“什么事儿啊?” “没、没事。” 琼枝说完又瞪了那丫鬟一眼,“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第230页 “你们在说什么呢?” 萧锦云从后面走出了,看了眼那丫头,又看了眼琼枝。 “没事,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把给小姐洗漱的水弄洒了,我正骂她呢!” 萧锦云看了那丫头一眼,丫鬟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求饶。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她去扶起那丫头,“行了,一会儿让人来打扫了就行。” 丫头不敢说话,琼枝拉了拉她,“还不赶快谢小姐。” 丫头这才回过神,赶紧谢恩出去了。 琼枝也告退出去,琼玉这才拧眉摇摇头。萧锦云虽什么也没说,但目光却看着她脚上那双鞋子。 “我竟不知道,这府里的丫鬟,都能穿得起那样一双绣鞋了。” “小姐……” “算了。”萧锦云又摇摇头,“反正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既然她听不进去,那以后就只能自己好自为之了。” 琼玉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一大早,丫鬟们还没起来,萧锦云就摸黑换了男装,只带了琼玉就去了衙门。 原本定好是带琼枝的,可昨夜那件事却让她对琼枝多了几分防备。加上昨夜正好是琼玉值夜,琼枝早上也没过来。 “没来就让她继续睡吧。” 萧锦云在头上插了一根玉簪,看着镜子,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因为不敢用府上的马车,两人只能靠着双脚紧赶慢赶。萧锦云倒是没事,琼玉却累得不行,但也不多言,只加快了脚程跟上萧锦云的步子。 “听说是头道鸡鸣就要升堂,可我们也没车,让你跟着,真是辛苦了你。”萧锦云知琼玉累了,可也不敢放慢步子,只怕错过了升堂的时候。 琼玉面色如雪,只在脸颊处又两抹通透的红,额头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隔着这清晨薄薄的雾,竟只觉得美人如月。 琼玉喘了口气才点头,“奴婢明白。” 抬起头却发现萧锦云正盯着她的脸看,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小姐看奴婢做什么,莫非是奴婢脸上有东西?” 萧锦云却只笑不语,有走了几步,才问:“你今年也该满十六了吧?”她记得自己上回仿佛是问过。 琼玉愣了下,点头,“今年便有了。” 仿佛意识到什么,叫了声:“小姐!”脸却是更红了。 萧锦云转过头看她一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既然你跟着我,叫我一声小姐,我也不能亏待你,等你看上谁,就跟我说。” 萧锦云豪慡地拍了胸脯。 琼玉却越发不好意思,只低头紧跟着她的步伐。 衙门外头已经围了一层看热闹的人,有男方那边的亲戚,也有出来赶早市的百姓。堂上也跪着一男一女。 男的佝偻着背在说话,听底下那些人谈论,该是死的那个男人的这边的。 他指着那女人大声斥责:“大人,您一定要给为小民的侄子做主啊,这个女人平时就目无尊长,不敬自己的夫君,如今又与人勾搭成jian,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可怜我那侄子呀!” 说着竟哭起来。 堂上的大人一拍惊堂木:“肃静!”看向那人,“堂上不得喧譁,死者是否有冤屈,本府自会查明。” 又转头看那妇人:“犯妇,你夫家人告你不守妇道,与人通jian,并且杀害自己的夫君,你是否认罪?” “呸!” 那妇人原本披头散髮,转头一口痰就吐在那男人脸上,“冤枉我,你这个王八蛋,不得好死。说我不守妇道,我跟人通jian,跟谁呀,跟你儿子吗?” “你,你……” 那个人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妇人又指着堂上那官老爷,“要我认罪,我不认,没做过的事,谁也休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这个当官的,要是说我犯了罪,那就拿出人证物证,否则我就去告你,告御状,告死你!” “放肆!” 那京兆尹又拍了下惊堂木,大声呵斥:“大胆犯妇,咆哮公堂,扰乱公堂纪律,罪上加罪!” “罪上加罪?”那妇人被唬了一跳,却忽然站起来,“这么说你就是认定我有罪了,你凭什么认定我有罪,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两边的捕快摁了下去。 堂上的大人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连琼玉看了都禁不住摇头,“这妇人太没有规矩了,连,咆哮公堂,连大人也不放在眼里。” 琼玉平素是不爱说这些闲言碎语的,如今这句,萧锦云也知她的意思。这妇人平行太差,何必理会她的事? 萧锦云却没说话,只转头对着琼玉笑了笑。 “小姐!” 琼玉想是也有些着急,“您擅自出府,若老夫人怪罪下来,已是交待不过去。这妇人的事,您……” “先看看吧。” 萧锦云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继续看着公堂上。 几句话间,那县官已经命人带了证人上来。听堂上对话,那证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妇人相公的朋友。 那日便是他们约了一同出去做生意。 萧锦云瞧着那人的模样,微微眯了眯眼,仔细听着他的话。 “那日小人同陈三本是说好四更便到渡口集合,然后一同出去看看市场,一起做生意。岂料小人在渡口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陈三来。” 第250章:意料之外 他看一眼堂上那妇人,道:“左邻右舍都知道,那陈三是个惧内的,小人心想应该是让他屋里的人绊住了,便想多等一会儿。却不料这一等都是两个时辰,陈三一直没来,小人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去了陈三家里。哪知……” 他又迅速看了眼那妇人,似乎在忌惮什么,吞吞吐吐再也不往下说。 那老爷又拍了一声惊堂木,才吓得他赶紧说:“哪知敲了许久的门,这陈吴氏才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而且衣衫不整……那、那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去,但仍没有停,“小人说明来意,可那陈吴氏却将我一顿好骂。小人原本也知她脾气,不敢多说,可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见屋里仿佛有人影闪过,小人……” “你胡说八道,朱有权,我跟你有什么仇,是杀了你爹还是让人绿了你婆娘,你要这么诬陷我,我跟你拼……” 陈吴氏挣扎着朝朱有权扑过去,朱有权吓得连连后退。可那陈吴氏还没扑到他面前,就再次被捕快摁在了地上。 “反了,此等刁妇,罪证确凿还不认罪,还敢咆哮公堂,给我打!”说着手里的黑签便扔了出去。 黑签是五个板子,虽说不算多,可打在一个妇人身上,也够她受的。 捕快拖着人摁在地上就要行刑,却忽听外头传来一声:“住手!” 第231页 声音不大,倒有几分气势。 众人的目光看过来,只见萧锦云一手背在身后,往公堂上走去。 琼玉回过神,连忙拉住她,“小姐!” “没事,你就在这等我。” 萧锦云回头对她笑笑,拿开了她的手。 走到堂上,也只对那京兆尹做一个揖,并不下跪。京兆伊正在气头上,大喝一声:“堂下何人,竟敢扰乱公堂,见到本大人竟不行礼!” “大人当真要我跪?” 萧锦云的架势,分明是早有准备。那大人瞧着却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又将她打量了几遍,才拍下惊堂木。 “公堂之上,见到本官,自然要跪。还有你擅闯公堂,知不知道该当何罪?” “小民自然知道。”萧锦云笑一笑,又往前走几步,压低了声音,“不过,小民是来帮大人破案的。” “你?”京兆尹微微拧眉,忽然却厉声道,“胡闹,来人啊……” “大人且慢!”萧锦云抬手,目光在堂上逡巡一圈,道,“我知道,谁是兇手。” “大胆!” 那京兆伊面色铁青,“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小民胡闹。兇手是谁,本官自会查明,你未经宣唤自私上堂,见到本官还不下跪,扰乱公堂纪律。来人啊,给我拉下去,重打……” “大人何必这么着急,何不听听小民的说辞,再做定夺。若大人听完,还觉得小人是扰乱公堂,那小人甘愿受罚。” “胡闹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升堂审案,岂容儿戏。”京兆尹大约没遇到过今日这种状况,先是犯人咆哮公堂,后又有人私闯公堂。 简直气坏了,立马就抽了跟红签仍地上,“把这扰乱公堂之人我拖下去,重打十大板。” “大人,您先听我说……” “给我打!” 那大人正在气头上,哪里见过萧锦云这样嚣张的,又哪里还肯听她说。萧锦云自己也是大意了,没有料到这种状况。 眼见就要挨打了,忽然大喊一声:“我是八皇子的人,谁敢动!” 堂上安静片刻,那京兆尹朝旁边的师爷看了眼,才叫停了手,试探着问:“刚才,你说你是谁的人?” “我是八皇子的人!” 萧锦云推开那两个抓住她的捕快,走到桌案之前,“大人,我是奉了八殿下的命令来督查此案。八殿下如今想留在京都,要为民办些实事,特派了我下来盯着这些衙门。您手里这案子,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大人若是不听,执意一意孤行,糙菅了人命,到时候八殿下要追查……” “本府凭什么相信你?” “大人若不信,可去八皇子殿下问。问八殿下身边那凌风大人,只说我姓萧,我师傅姓方,他便会告诉你们,我是不是殿下的人。” 萧锦云笑一声,又退了回去。 那京兆尹神色不明,萧锦云倒是看到旁边那师爷,偷偷跟手边的衙役说了几句什么,那衙役不动神色退到了后堂。 大约是核实去了。 八皇子府离这京兆府倒是不远,不过,萧锦云也不怕,京兆尹在京中算不得大官,哪怕亲自上门,也未必能有幸得到皇子接见,更何况小小的衙役。 更何况,若是她怕,今日自然就不会来,若是没有对策,也不敢这样大闹公堂。 可她却没想到,去打探消息的衙役半刻钟后回来,在那京兆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京兆尹立马变了脸色。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跪下报上名来。扰乱公堂,还敢假冒八殿下之名,简直是罪不可恕。” 萧锦云的脸色也变了变,忙朝人群里看,这一眼却没有看到琼玉,她有些心慌了,却没有翻悔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八殿下派来的人,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殿下府找人来当面对质。” 京兆尹在京都还算不上大官,哪里能请得动八皇子府的人。可是萧锦云面不改色,也不像是在说谎。 京兆尹犹疑一刻,忽然确定似的拍了惊堂木,“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扰乱公堂,就该打,哪怕是八殿下自己来了,应当也不会阻止我。” 说着朝左右喊:“给我拖下去,重打十个大板。” “大人,您可想清楚了!” 萧锦云抬手,左右两人不敢再往前。 那京兆尹却发了火,“给我打,我看谁敢阻拦!” “大人!” “打!” 萧锦云被人迅速拖下去,京兆尹的衙役大人都是好手,迅速将她摁在凳子上,一开始萧锦云还挣扎得厉害,可是两板子下去,就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堂上的人都看着,连那陈吴氏也吓呆了。 眼见着第三板子就要,萧锦云手心都攥紧了,这时却有个东西从袖口处掉出来,方才挣扎的时候就落到了袖口,只是被她握住了。 可现在屁股一疼就顾不得手上,那东西忽然掉出来。 堂上本就寂静,这清脆的一声,虽然不大,却将就近几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旁人倒好,但那师爷一看,却忽然变了脸色。 第251章:自以为是 师爷走到那府尹面前,贴耳说了几句什么,府尹面色变了变,又沉下来,叫了声:“住手!” 那举起的板子已经要挨上了屁股,又生生停了下来。 师爷走过来,捡起地上那佩玉,萧锦云还想去抢,一动屁股上就传来钻心的痛。师爷将佩玉拿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 只见上头有个“卿”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又看了眼萧锦云,看了她通身的打扮,连忙将佩玉呈到京兆尹面前。 “您看着佩玉,质地温润,包浆浑厚,是块难得的好玉,这玉非大户人家,不敢佩戴的。” “那师爷的意思,她果真是……” “说不准。”那师爷看一眼萧锦云,“堂下之人,看她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倒像是……” “像什么?” “像是大户人家的家奴。”他压低了声音,“若真是大户人家的家奴,这块玉只怕来路不正啊!” “来路不正?” 京兆伊眉头紧锁,忽又拍了那惊堂木,厉声问:“大胆贼人,还不速速交代,你这块玉是从何而来?” “那是我的,请大人还给我。” 萧锦云趴在凳上抬起头来,只觉嘴唇干裂,连说话都颇费力气。 “你的?”京兆尹冷笑一声,“你可知这玉价值多少?再看看你这身穿着打扮,说,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萧锦云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也立即答:“这玉是我祖传的宝贝,我自己如今虽然落魄,可祖上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倒是大人,难道断案仅凭着我这一身穿着,就断定我是个贼人?” 第232页 “大胆贼人,证据确凿,还敢强词夺理。来人啊,给我打……” 又要打板子,萧锦云辩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听那师爷喊了声:“大人!”又走到近前跟那大人说了几句。 那大人拧眉似乎思索了一番,才道:“既然你不服,那就待本官查明,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对左右,“来人,先将这个咆哮公堂的刁民押入牢中,待本官查明真相,择日再审。” 左右两人走上前,萧锦云往后退一步,“且慢!大人,小民还有话说!” “有你说话的时候。”那府尹一拍惊堂木,“带下去!” 两个衙役押着萧锦云一左一右就拖下去了! 萧锦云喊了几句也无济于事,终究不是两个衙役的对手。 琼玉再来的时候,京兆府衙门已经退堂了,里外的人都散了,只有几个衙役守着衙门。 琼枝急得直跺脚,习惯地去戳琼玉的脑袋,“你看看你,看看你,小姐跟你单独出来几回啊,你就把小姐弄丢了,这可怎么办呀?” 琼玉被她这么一说也不敢还嘴,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绿衣瞧了眼衙门里面,问:“你说小姐上了公堂,这会儿人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绿衣眼里都是怒色,“这种地方,就连寻常百姓都不愿随便沾惹 你……我看你平日也是极稳重的,怎么如今也跟着小姐胡闹?” “都是奴婢的错,”琼玉性子虽稳,但到底年纪还不大,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跪下去,“虽然是奴婢的错,但奴婢还是恳请姐姐先找到小姐吧。只要能找到小姐,不管怎样的责罚,奴婢都甘愿承受。” 绿衣还想说几句什么,但终究忍住,只憋着气道:“责罚你有什么用,这事儿如今府里还不知道,若是传回去了,老夫人那边我看你怎么交代。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责罚你那都算轻的。” 琼玉眼圈红了一圈,但到底没让那泪珠子落下来,只道:“若小姐有三长两短,奴婢便将这贱命赔给小姐。” 绿衣愣了下,气却仍未消,却仿佛也不忍再责怪,只一把将她扯起来:“行了行了先起来吧,没找到小姐说什么都没用。若小姐出事,你以为就我们几条贱命,能赔得起吗?”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琼枝虽然骂琼玉,可自己也没办法,只能看绿衣。 绿衣拧眉想了想,道:“先去找人问问,刚才琼玉虽然回来通风报信了,不过衙门外那么多人,他们应该也不该对小姐怎么样。” 说着像想起什么,朝两人警告地看了眼,沉肃了声音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小姐日后是要入东宫的,若是因为这件事耽搁了小姐的前程,我们几个谁也承担不起。” “奴婢明白,夫人那边,奴婢绝不会泄露半个字。”琼枝接过话。 琼玉没有开口,只默默低下了头。 绿衣又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俩都是小姐身边的人,就是小姐的脸面,往后说话做事,自己也要拿捏着分寸。” 这话不知是说谁,但两人都齐齐答了声:“是。” 而另一边,凌风也刚从衙门回到八皇子府。八皇子正在树下逗鸟,这鸟是前些日子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送来的。 说起来,这二公子比他还大一岁,若论亲故,他还该叫他一声表哥。小时候,两人都是兄弟姊妹里最淘气的,一起上树下河,关系倒是不错。 不过后来他开始外出游歷,跟这京都的公子们关系便淡了。 如今再回来,没想到那赵二公子还记得,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一只鸟给他送了过来。 他也是来者不拒,都照单全收了。 凌风走过来请了安,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笔直地站着。 “怎么了?打探出什么?” “萧姑娘被关起来了。”凌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看了自己主子一眼。 八皇子原本准备给鸟餵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然后才将那些东西放进笼子里。拍了拍手,走到庭中,“她竟没让三皇兄去救她?” 凌风摇摇头,把当时的场景讲了一遍。 八皇子微微拧眉,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摇摇头:“自以为是,也的确该吃点苦头了。” 凌风却不明白,“可她手里不是有三皇子的佩玉吗,若当时她便说出来……” “她不会说的。”八皇子摇头。 “为什么?”凌风不解。 八皇子偏过头来,将他打量了半晌,才缓缓问:“若今日你是她,你会说认识我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拼了命也想维护的人。” 这个人,她又怎么忍心将他拖累? 凌风拧眉,仿佛在思考什么,半晌,终于道:“我明白了,您是告诉我以后有事不要说认识您?” 第252章:诉说衷肠 牢狱里的日子不好过,萧锦云虽进出过衙门几回,但真正进牢房,这还是头一次。 京兆府的大牢,分了男女。但萧锦云没想到,自己竟正巧被分到跟陈吴氏一家牢房里。 陈吴氏瞧见她也愣了下,虽素不相识,当她好歹记得今日在堂上萧锦云那些话,便一点一点地挪过来。 “你说你知道兇手是谁,你当真知道?” 萧锦云是趴在墙边那捆干糙上的,她挨了打,如今屁股正疼着。但抬头看那妇人,她倒是还能走能动。 “案子怎么样了?”萧锦云仰着头,看她有些艰难。 那妇人嘆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还能怎样,要判就判,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他们这么冤枉我,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判了吗?”萧锦云又问一句。 “还没呢!” 陈吴氏嗓门大,站在来走到牢门前又骂了几句,才回来,“不怕,我是冤枉的,他们说我有jian情就有吗?歷来抓jian要抓双,他们没有抓到人就没有证据。反正就算打死我我也是那句,我没做过,没法认。” 那妇人把一把蓬蒿样的头髮挂到耳后,萧锦云这才看清她的面貌,虽然一身都是脏兮兮的,但那张脸看起来,年龄却并不算大。 这妇人,至多也就二十七八,三十不到。 可如此兇悍的妇人,萧锦云倒是第一回见。 说着,那妇人忽然蹲下来,看着萧锦云的眼里有了几分防备:“我说你这人才奇怪,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人都躲着官司,没见过你这样往里钻的。” 萧锦云只笑笑,摇摇头。 那妇人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看到杀我家那口子的兇手了,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老娘拼了这条命也要给那天杀的报仇。” 萧锦云没有回答,给自己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才道:“你都是将死之人了,还能做什么。我是知道,可那县官也不听我说。不过……” 第233页 她看着那妇人,“他们如何没对你用刑呢?” “他们敢!” 妇人年纪算不上大,口气却不小,哼了一声:“平日里只有我打别人的,还能有这别人欺负我?再说公堂之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萧锦云盯着她那张脸,她倒是没想到,这妇人虽然性格冲动暴躁,不过倒也算是粗中有细。 但她看着妇人轻蔑的神色,却笑着摇摇头,“如果你以为,到了衙门你那套还管用,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你再厉害,可能打得过几个,他们衙役多少人,还都是练过的。要说骂,只要那大人下令把你的嘴堵上,你便是想骂也没法。” “可……公堂之上……” “公堂之上他是不敢用刑,可下来呢?就比如现在……” “陈吴氏!” 萧锦云话没说完,就听外头传来狱卒的叫喊。紧接着就有两个人过来开了门,“陈吴氏,大人传讯,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陈吴氏同萧锦云皆是一愣,随即大吵大闹起来,“怎么,你们想对我用刑了吗,我告诉你们,你们就是打死我……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冤枉啊!” 陈吴氏撒起泼来果真相当厉害,且嗓门也大,可也到底不是那两个衙役的对手,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萧锦云有心想阻拦,可不在同一牢房里,她屁股上又疼得很,站都站不起来。 不一会儿,陈吴氏的喊叫声便消失在牢房的尽头。 萧锦云爬到牢门边,喊了一会儿没人管她,自己也就消停了。 而另一边,那京兆尹将那佩玉拿在手里,仔细摩挲了许久,“这玉的确是块好玉,可那人说他是八皇子的人,你说会不会……” “我看不像。” 师爷摇摇头,“再说,大人不是也派人去核实了吗?” 府尹沉吟着,又摸了摸那佩玉,“是核实了,可到底只是管家回的话,说府里没有那样一个人,万一她真是……” 师爷也沉默了,片刻,道:“要不属下把这块玉拿出去问问,属下虽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可在这京都,也稍微有那么几个同窗。” 那府尹想了想,“也好。” 萧锦云知道自己在牢里不会住很久,不过,她到没想到,来这京兆府大牢里接她的却不是萧家的人,而是苏少卿。 “三殿下!” 牢门打开,他就站在外头,逆着光,看不清面貌。萧锦云是被一个妇人扶着出去的,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脚步停在那里。 “怎么,捨不得出去?” 他走过来,语气里虽有几分戏嚯,但目光却柔和。 “怎么是殿下?”萧锦云回过神,脸上竟多了几分羞赧。 “我不能来?” “不是不是,我是说,殿下怎么会……”一慌起来,她竟有些语无伦次。 “先不说这些,出去再说。” 外头马车早已备好,但萧锦云却坐不得。苏少卿先前也没想到,只好临时找那府尹借了被褥铺上,萧锦云这才能躺在上头。 可马车只有一辆,苏少卿拧了拧眉,终究还是走了上去。 车夫甩开马鞭,马车开始徐徐前行。车里只有两人,仿佛有些尴尬,好几次萧锦云想说什么,都没有开口。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萧锦云感觉方向似乎不对,这才问:“殿下,我们只是要去哪里?” “先去我府上。” 萧锦云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苏少卿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又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你的丫鬟。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你若是现在这样回去,难免会惹人闲话。倒不如去我府上。” “可若是我没回去,会有更多的闲话。” “不必担心,我已经跟几个丫鬟说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受嘉慧公主之邀,去她府上陪她了。” 嘉慧公主跟三皇子是一母所出,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不过嘉慧公主早些年便嫁了出去。 “可万一他们派人……” “我已经跟公主说好了,你不必心忧,这几日便好好在我府上养病便是。” 萧锦云倒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周到的男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头仿佛有融融的 暖意轻轻的、悄悄的流淌开来。 “你怎么进了京兆府的大牢?”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完都愣了下,才见苏少卿摊开掌心:“那衙门里的师爷,跟我的管家相识,便拿了这块佩玉来打听。” “对不起。”萧锦云将头低入褥子里。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少卿的声音,“这佩玉本就是我给你的,也算它物尽其用了。” “可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萧锦云仍没有抬头,只看着那被褥上的花纹,“这玉留在我这里,原……原也是个念想。” 这句话仿佛早有预谋,可如今说出来,连萧锦云自己也没料到。又急忙道:“那日你离开舟山县,我便知从今以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时,这块玉我带着,也没想过要拿出来。” 那日在路上,为了救人虽然借用过,但她之后,那些人不过看一眼,之后那玉仍然要还给她。 可今日在公堂上却不同,若被人瞧见,定会将他牵连在内。 第253章:三皇子府 萧锦云后悔了,悔恨淌上这趟浑水。 苏少卿却抚摸着那块玉,弯下腰放在她手边,“既然你喜欢,便拿着吧。” 萧锦云愣了下,脸色腾然变得通红,半晌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拿那块玉。 “怎么了,不是说喜欢吗?” 苏少卿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温柔。 萧锦云还是不去拿那佩玉,手指慢慢握紧,又松开。只觉胸口有股气被慢慢地憋下去,可是终究没有消失,梗在心头。 她只恨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的,可是方才却不加思考就说出了口。 萧锦云慢慢地抽出手,将那佩玉推到他脚边,“无功不受禄,既然是殿下的东西,还请殿下收好。” 因是趴着,苏少卿看不清她的脸。可萧锦云此刻却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如今到了京都,哪怕她成了萧家大小姐。 可是一切都没有变。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见过她那些不堪的从前。 所以,她可以被皇上指婚给太子,但是却入不了三皇子的眼。 萧锦云在心头自嘲地笑了笑,苏少卿果真俯下身来,但这次,他是连同自己一起,坐到了那床被褥边。 “殿、殿下……” 萧锦云心里慌了一下,连忙往边上靠。 第234页 他却笑笑,捡起那佩玉放在她手里:“既然我已经送给你,便是属于你的。” 萧锦云摊开手心,那佩玉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上,还带着方才那指尖触碰的温度。可她仍摇头,“不要了,还是还给殿下吧。这是殿下随时的饰物,旁人都认得,日后宫中相见,若不仔细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萧锦云微微抬头,瞧着他的神色。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便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应答。 可他却神色坦荡,仍是那温和的笑容:“你我有何把柄,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做妹妹,等日后你入了东宫,少不得也得叫我一声三哥。兄长送弟妹礼物,有何把柄可让人抓的。” “是吗?” 萧锦云到底是失落了。 原来他只是将她当做妹妹,一直都是。 她只觉得无地自容,为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也为他对她的态度。 马车一路都很平稳,很快便到了三皇子府。萧锦云也没露面,用被褥捂着脸被人抬进了三皇子府的大门。 出来迎接的是他的贴身护卫青云,萧锦云也认得。 可青云却愣了下,显然没料到公子出趟门,还带了个人回来,且还是这样抬着回来的。 等他看清抬着那人的相貌,又愣了一下,“萧姑娘?” 萧锦云十分窘迫,但还是对他笑了笑。 苏少卿吩咐人给萧锦云收拾了屋子,因是男子的打扮,头髮也乱七八糟的,府上除了青云倒是没人将她认出来。 萧锦云被安排在别院的西厢,苏少卿给她派了两个丫鬟,因屁股上有伤,不能洗澡,丫鬟只能打了水仔细给她擦了身子。 又洗了头换了衣服,丫鬟们才扶她上床。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但看她的神色里都有几分探寻。 她们被派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萧锦云是位姑娘。只是,三殿下这么多年,只专情一人,在外从无拈花惹糙之嫌,更遑论带女人回府了。 她们仔细瞧着萧锦云,那双眼睛倒是漂亮,只是除此之外也不过平常,倒是不知殿下看中的是她哪点。 萧锦云自然不知两个小丫鬟的心思,只累极了,躺床上就睡了过去。 青云看到两个小丫鬟出来,问了情况,才回了正院。早过了掌灯时分,苏少卿却还在案前看书。 青云敲门进去汇报了情况,他也没抬头,目光仍停留在那书页上。 “殿下?” 察觉出他半晌已经不曾翻页,青云才叫了一声。 苏少卿收了手里的书,又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哦。” 青云虽看着公子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应了一声要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萧姑娘那边还要盯着吗?” 苏少卿想了想,“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青云欲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开口:“既然萧姑娘已经回京,殿下又何必还要管今日的闲事儿?” 苏少卿抬起头来,对上青云的视线,青云连忙低下头,“是属下多言了。” 正要退出去,却没想到苏少卿竟然开了口,“是啊,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只是一句幽幽的嘆息,他起身走到窗边不再多说。 青云也不再多问,愣了一下,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苏少卿在窗边站了会儿,他这正院跟萧锦云的别苑离得很近,隔了一堵矮墙,墙那边灯笼的光晕交织在清浅的月光里,光影柔和,树影婆娑。 脑中不由得又浮现出那些话:“这玉留在我这里,原……原也是个念想。” “那日你离开舟山县,我便知从今以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时,这块玉我带着,也没想过要拿出来。” 这些话没什么弯弯绕绕,他自然能听懂。只是…… 他的手伸到腰间,停了停才想起,那块佩玉他是早送了她。不由得轻笑一声,自己又到底在念想什么呢? 她是父皇圣旨亲赐给太子的,这才是她的价值,若是没有这点价值,他又何苦要如此对她? 摇摇头,终究关上了窗户。 萧锦云这一夜睡得并不是很好,虽然困得很,但是屁股也疼。下半夜的时候更是疼得大汗淋漓。 又唤来丫鬟给自己上了一道药,但是到底不是在自己家里,丫鬟也不是自己人,不敢太劳烦。 疼起来的时候,也只好咬牙忍着。 好在折腾了大半夜,天将明的时候,终于没那么疼了,困意也袭上来,倒头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没想到房里的两个丫鬟换成了琼玉。 萧锦云一时恍惚,以为还在太傅府里,可正要动,屁股上钻心的疼却让她醒过来。 这房间里的陈设,不是太傅府,而是三皇子府。 琼玉见她疼得龇牙咧嘴,心疼得眼圈又红了一圈,赶紧起身扶她。萧锦云这才注意到,琼玉的眼睛肿的厉害。 大约是哭过,昨夜也没睡好。 第254章:为何要做 “你怎么来了,府里那边怎么样了?”萧锦云问。 琼玉擦干眼泪,这才回话:“是三殿下派人让我来的,他说您在这里旁人伺候不习惯。况且,去陪公主不带个丫鬟,也容易惹人生疑。” 大约是不想让萧锦云看到自己哭过的样子,琼玉的头埋得很低,萧锦云正要开口,又见她忽然跪下去。 “小姐,您受苦了。” “你这是干什么?”萧锦云连忙扶住她,“有什么话站着回便是,你跪下去干什么?” 可琼玉却摇头,坚持跪了下去,“小姐受苦了,都是奴婢的错,昨日奴婢便不该离去,将小姐一个人留在那公堂上,否则,小姐也不会……” “才不是你的错!” 萧锦云打断她,“昨日你回去,是去找人了,何错之有?当时那种情形,确实是我太鲁莽,就算你留下来也没用,你这么做才是对的。” “快起来吧。”萧锦云要去扶她,一动屁股又疼。 琼玉只好站起来,“小姐您别乱动。” 萧锦云笑笑:“其实这就是你的好处了,昨日你做的是对的,若是你也跟我一样不管不顾地跑到堂上,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弄巧成拙。” “可最后,奴婢还是来迟了。” “这也不怪你,”萧锦云摇头,“我也没料到,那大人真能派人到八皇子府去打听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不过……” 她看一眼琼玉:“你回去找绿衣是对的,绿衣是府里的老人,若是找不到我她自会想办法。更何况,这件事也只有交给她处理才合适。” 绿衣是老夫人指派给她的,自然不会是大房那边的人,且她在府里多年,这件事自然知道要如何处理才能密不透风。 “不过,绿衣姐姐和老夫人……” “那不打紧,”萧锦云低头看着那芙蓉暖帐里盛开的花,一朵一朵竟像是真的一样,鲜艷夺目,“只要夫人那边没落下口实便可。” 第235页 至于老夫人,虽会跟她生气,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老夫人还用得到她,并不会对她怎样。 更何况,若只是绿衣一人,她反倒没那么放心。若是老夫人知道了,那这件事便会更加妥当。 即便真有什么传出,也还有老夫人。 老夫人想要她顺利入东宫,自然容不得外头有风言风语。 只是,琼玉却不明白,“小姐和那妇人非亲非故,何苦要去管那些闲事。若是真的传出去,坏了小姐的名声,太子殿下那边……” “太子殿下那边早就不喜欢我。” 见琼玉为难不忍说下去,萧锦云接过她的话,“只要皇上的圣旨在一天,太子殿下就会不喜欢我一天。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乡下丫头,一朝飞上枝头,靠的却也全是心眼和城府。” “不会的,殿下不会这样想的。” “那你可就太不了解他了。”萧锦云嗤之以鼻,又摇摇头,“算了,他怎么想我也无所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小姐!”琼玉急忙打断她。 “行行行。”萧锦云闭上自己的嘴,“那就不说这些。你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那个妇人吗?其实我也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宫里黑猫的事吗?” “就是黑猫惊吓了皇后娘娘吗?” “对。”萧锦云偏过头来,“这案子,娘娘交给太子殿下去查,可是我那天去八殿下那里,听到他们的谈话,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想管,而且也束手无策。” 她忽然一笑,“所以,我想让他将这件事交给我。” “交给您?”琼玉睁大了眼睛。 “是啊。”萧锦云肯定地点头,仿佛早就想好了,“这妇人这案子,我也不是非管不可,只是恰好碰上了,现在时机又紧迫,我不想错过。如果破了这案子,或许在太子殿下那里会多一些说服力。” “可是,就算是您破了,太子殿下也不会知道呀,除非您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用。”萧锦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只要盈袖姐帮她,她自然有办法让太子知道。 琼玉还是不明白,似乎也不贊同,“可您如今是萧家的嫡长小姐。” 萧锦云又偏过头看了眼琼玉,她自然知道,这话是提醒,可是仍道:“嫡长小姐又如何,我还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琼玉,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稳,是看别人的意思,也是看我自己的怎么做。” 琼玉沉吟了片刻,还是不贊同,“可您这么做,就算是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喜欢的。” “难道老夫人现在真的喜欢我吗?” 萧锦云嗤笑一声,才继续道,“我是萧家的小姐,京都的小姐都该做正经小姐的事,这我都知道。可我不是她们,也没有那样好的命。我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给琼玉,“你看,我这手上的茧子。我也想同那些正经小姐一样,每日只需在闺阁中修身养性,梳妆绣花。可我不行。” 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尽量趴得舒服一些,才继续道:“若是我去做那些,更会被旁人看不起,好的话,日后不知被打发到哪里嫁出去,若是不好……” 她笑笑,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琼玉进那深墙大院也不是一朝一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萧锦云说得这般坦荡,把这些都剖析给她听,她倒是没想到。 萧锦云来萧家并不久,虽然她对琼玉更信任一些,可是到底是主子。琼玉对她的忠心,也不过奴婢对主子罢了。 可今日,她同她说这些,分明就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琼玉的眼眶又有些红了,退后一步,又跪下去,“不管好与不好,往后奴婢都跟着小姐。” 萧锦云点头,伸手扶她起来,“你有这份心,我都记着。” 琼玉留在三皇子府,照顾了萧锦云三日。这三日,日日都是琼玉给她换药,那太医院里上好的药,三日之后,萧锦云已经恢復得七七八八。 但她还要打听那妇人的案子,琼玉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故意沉着脸:“小姐,若是不想让人轻看方法多得是,哪怕是小姐什么不做,等到了那东宫,自然也没有人再敢轻慢小姐的。” 萧锦云再三恳求,琼玉也只是充耳不闻:“您只管养好自己的伤,过几日咱就回府。好在这事儿有三殿下帮忙,才算是瞒了过去。往后奴婢也要跟紧了小姐才是。” 萧锦云怏怏不乐,这时候若身边的人是琼枝也还有些好处。 她只好嘆口气,“那你帮我个忙吧,这事儿我要是不管就好,可是既然都管了,自然也不能看着那妇人白白受冤。” 琼玉摇头,“您要是想掺和案子,那我就不帮。” “我不掺和。”萧锦云将她拉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琼玉似有些为难,萧锦云又道,“这件事我不会再去干涉了,我也不会勉强殿下,你只管去告诉他,殿下怎么做那是他的事。” “那……不管殿下怎么做,您都不能再参与。”琼玉犹自不放心。 “行!” 第255章:找你帮忙 萧锦云表的这个态,倒是没有骗琼玉,这事儿她也不是真的想管。 当初也是心血来潮,以为这事儿能是一个突破口,可如今却没想到成了这样。若是师傅在,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但现在到了如此地步,她想管也管不得了。 琼玉半信半疑,还是按照萧锦云的吩咐把事情跟三皇子说了。三皇子正提笔在写字,闻言顿了顿,手中那字尚差一画,他却搁了笔,看向琼玉。 “这是你家小姐让你告诉我的?” “是。” 琼玉不敢正视那双眼睛,只低着头,听着脚步声渐渐近了,那双黑色的缂丝云靴停在她面前。 半晌,男人才开口:“我知道了,回家告诉你家小姐,这事儿她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养伤。” “是。” 琼玉只觉气氛压抑,告了退赶紧离开。苏少卿这才唤了青阳,把事情交代了,让他去处理。 而萧锦云这边,琼玉刚回来不久,苏少卿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丫鬟,提了一盒子的点心。 趁萧锦云行礼之机,丫鬟拿出盒子里的点心摆在桌上。倒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只是一盘酸甜山楂糕。 萧锦云看着那颜色,倒是极好看,仿佛是山楂的汁浸透到了糕点里面。还捏成了月月红的样子,让人不由有了几分胃口。 三皇子见她的目光落在那糕点上,才道:“这是宫里送来的,开胃消食,你这几日都在床上,听丫鬟说,胃口也不大好,吃点山楂糕正好。” 第236页 萧锦云福身行礼,“谢殿下。” “跟我还这样客气,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可是从前她又哪里知道,他是天家贵胄呢? 苏少卿拿了一块山楂糕,递给她,“尝尝。” 萧锦云接过来咬了一口,口味倒真与平常吃的有些不同,酸甜不沾口,那味道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让人觉得多余,少一分又让人觉得不够。 萧锦云很快吃完一个,又拿了一块给琼玉,“你也尝尝。” 在三皇子面前,琼玉哪里敢接,只连连推辞,萧锦云也不为难,回身顺手就给苏少卿,“殿下也尝尝,这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了。” 她不如他高,只能仰头看他,眼里点点滴滴都是真诚。苏少卿看着那双眼睛,忽然俯下身,就着那手咬了一口。 他并没有挨着萧锦云的手,但她却像触电一样,站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三四月的春风和煦,带着院子里海棠的清香,穿过窗户的罅隙,轻轻撩动屋内的帷幕。 萧锦云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苏少卿也仿佛怔了一瞬,但从容接过她手里的山楂糕。 “宫里的东西,倒是真下了功夫的。” 萧锦云脸上一红,不知说什么,只做不经意转身要再去拿糕点。却不知心里太过紧张,手肘正好拐在那漆红的食盒上。 眼见食盒就要落地了,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竟已经做出反应。等回过神,那食盒已经被她抓在手里。 虚惊一场,萧锦云却吓坏了。 琼玉也吓坏了,赶紧上前接食盒:“小姐给奴婢吧。”她的声音很小,低着头。 萧锦云把食盒给琼玉,见琼玉的手微微下沉,又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只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等下午的时候,青阳来了。 萧锦云跟青阳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哪怕是在舟山的时候,也没见过几次。倒是跟青云更熟悉一些。 青阳来是说那案子的事,说案子已经了了,那妇人无罪释放。 萧锦云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自己的算计落空了,但好歹没有白忙活。差了琼玉送青阳出去,琼玉回来的时候,看到萧锦云坐在那桌边出神。 “小姐。”琼玉轻唤了一声。 萧锦云回过神,“人送走了吗?” “嗯。”琼玉拿手试了试茶壶里的水温,又让丫鬟进来去换热水,才道,“小姐的伤已经差不多痊癒了,咱名儿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锦云想了想,“是该走了。” “小姐有心事啊?” 外头有人敲门,是送茶水的小丫鬟。琼玉接过那茶壶,又将人打发了出去。走到桌边,将那几个茶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用茶水清洗了一遍。 才听萧锦云问:“三殿下今日送来那食盒呢?给我拿来看看,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您是说那放山楂糕的吗?”琼玉反问。 “嗯,你去给我取来吧。” “青阳公子刚拿走了!”琼玉给萧锦云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方才我送青阳公子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三殿下让他顺便把食盒拿走。说是宫里的东西,还得送还回去的。” “拿走了?” 萧锦云微微拧眉,又问:“你有没有觉得,那食盒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今日我接那食盒的时候,里面的糕点已经拿出来了,可是那食盒却仿佛要别平常的食盒重许多。” 萧锦云这么说,琼玉仿佛也想起来,“奴婢给小姐拿的时候,也察觉是重了些。不过,既然是宫里的东西,会不会材质要好些,所以沉一些?” 萧锦云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琼玉见她一直拧着眉,便宽慰道:“小姐别多想了,不过一个食盒,哪怕沉一些也无关紧要。倒是您自己,日后可千万要谨慎,不要再去做那些不相干的事了。” 萧锦云知她说的是案子的事,也不好反驳,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可她不去招惹是非,却没想到,第二日回到萧家,听说太子殿下也到了府上。 萧锦云自是不理会,她同太子虽然有皇上的旨意,可到底现在还没成亲,私下见面也不成体统。所以料想太子也不会是来找她的。 可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前院那边就派人来,说老爷让她过去一下。问是什么事,那传话的也不知道,只说太子殿下也在。 绿衣是府里的老人,比萧锦云他们都谨慎,眉头间也有了些忧心忡忡,“这小姐才刚回来,太子殿下便来了。如今老爷又找小姐过去,按理说,殿下在,小姐这时候过去并不合规矩。” 她沉吟下来,看着萧锦云。 萧锦云也知道不和规矩,心下也是七上八下的,可是既然是父亲有请,她又不能不去。 “要不,去告诉老夫人吧?” 琼枝嘴快,这倒也不是不行。 但萧锦云的目光扫过绿衣的脸色,便知这事儿即便是告诉了老夫人也没用。 “算了,先别惊动老夫人,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差,等我先去看看再做打算。”萧锦云站起来,只带了琼玉便去了前堂。 第256章:破格任用 前堂正厅里坐了两个人,坐在正位上的是太子苏少泓,旁边坐的才是萧政海。 萧锦云带着琼玉进去,一一行礼,才在在次一点的位置上坐下。丫鬟照例也给她断了茶水上来,那红漆漆过的托盘,上面陈列着冰裂纹窑烧的茶盏。 那纹路像极了枯朽衰败的枝桠,极力想要伸向远方,可是终究也逃不过那一方天地。 萧锦云终于晓得,太子殿下如何会不喜欢她,正像她也无法将他收进心里。 他们的相遇不是郎才女貌花团锦簇的盛世荣华,只是眼前以及日后那深处高墙,望不尽天涯海角的流水似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只在底下暗流汹汹,面上如同死水一般,丝毫也惊不起波澜。 那样的日子,若有个自己心下真正喜欢的人,日日陪在身边,倒也是好的。可若是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心头那块肉,便如何也欢喜不起来了。 大堂之上,萧政海先开了口:“听说你这几日去嘉慧公主府上,陪了公主几日,原本你刚回来,不该召你过来的。可是殿下来了,想要见一见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态倒是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萧锦云对自己这个爹爹生疏得很,从回到京都,也不过跟他匆匆见过几面。没有私下的照料,也没有父亲对女儿的嘱咐。 倒是老夫人那边,她去得比较多。 若是没有这些日子的冷落,若是没有那晚在宫里这位太傅大人的厌恶,此刻的他倒真算得上是一位慈父了。 但萧锦云没有受宠若惊,不过微微低头,道:“锦云只以为是爹爹有请,却没想殿下也在,若早知如此……” 第237页 她又起身,朝太子行了个礼:“锦云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是锦云太唐突了,冲撞了殿下。” 太子这回却没有刻薄他,只依然是那副不待见她的模样,淡淡开口免了她的礼。又看向萧政海,“今日劳烦老师将大小姐请来,是的确有件事,想请大小姐帮忙!” 他这一开口,萧锦云才想起来,萧政海是太子太傅,便算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如今萧家的荣耀虽不比从前,可日后的事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太子是国之栋樑,又是未来储君,萧政海的这步棋倒是走得远。 他疑惑地看一眼萧锦云,又看向太子,站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宫里出现黑猫一事。母后追究下来,这查案的任务就交给了学生。可这几日学生绞尽脑汁,却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所以……” 他看向萧锦云,“所以想请大小姐帮个忙。” “殿下是说……锦云?”萧政海不敢相信。 萧锦云也不敢信,那日公堂上她是女扮男装,并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昨日的事,又是三皇子派人去办的。 太子怎么会找上她? 萧锦云也赶紧站起来,行了个礼:“锦云哪里懂什么查案的事,殿下可千万别折煞了臣女。” 见她推脱,太子面上微有不悦,但到底在自己老师面前,只停了停,压下那几分不悦道:“今早京都内都传开了,昨日那京兆府的一桩冤案,便是小姐帮着伸的冤。” “殿下是听谁说的,臣女这几日都在公主府上,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嘉慧公主。”萧锦云的目光觑过萧政海,心里到底也有几分虚了。 不过这件事她当真不清楚,明明是三皇子的人去办的,怎么会传是她破的案?而且整个京都都传遍了…… 萧政海的脸色果真沉了下来,但碍于太子在场,一时也压着没有发作。 萧锦云不知太子说这些话,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是无意,他在那宫中多年,怎会不知官宦人家的规矩。 可若是有意,他又何必要这样相逼。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也并非只太子不嫁,只东宫不去的。 萧锦云一时琢磨不透,也不敢再多说话,却见萧政海向太子行了个礼,“是老臣管教无方,才纵容这逆女任意胡闹,殿下放心,这件事臣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不,老师快免礼。”苏少泓亲自过来,扶起萧政海,“老师误会了,学生今日来并非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学生也是今早上听说,昨日嘉慧公主竟然派人去插手顺天府的事,且还帮一个农妇伸张了冤屈,觉得奇怪,这才派人去打听的。 后来一打听,才知原来是打小姐无意听人讲了这案子,心下觉得不对,陪公主聊天之时,将疑点告知了公主。公主也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事情究竟是不是如小姐所说,这才派人去干涉。没想到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果真如同小姐说的那般。” “是……是这样啊!” 萧政海松了口气,萧锦云也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感激,她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的目的,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虽没在她面前提过,可还愿意这样帮她。 萧锦云有一刻的失神,又听太子道:“我今日来,便是听闻此事,又听闻大小姐从前拜了个师傅,是……” 顿了下才将喉咙里的字眼卡出来,“是极厉害的人,如今被破格提了周山县的县令。所以今日我来府上,便是特地来请小姐帮忙的。” 太子话虽说得客气,却并不像是请人帮忙的模样。萧锦云虽也坐在那厅堂里,但太子并未正眼看她几次,那些话也都是对着萧政海说的。 若说规矩,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既然他们已经将她叫来,又做出这般姿态。便是有些故意轻慢了。 萧锦云知道太子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哪怕她是萧家大小姐,可也是乡下长大的,就连回这京都,也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如今还知,她曾拜于讼棍门下,自然就更有几分不屑。 其实那些事,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告诉他的。知道她的来歷,又同太子交好的,除了八皇子不做他想。 萧锦云只觉得好笑,却没有笑出来,倒是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行了个礼:“臣女愚钝,不知殿下是何意。从前的事都已经是过去,既然现在臣女回到萧家,那就是萧家的大小姐。从前的一切自然跟臣女都再无瓜葛。而这件事,也要请殿下恕罪,臣女担着萧家的颜面,实在不能答应。” 萧锦云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处,这件事分明就是太子自己急了。 可是她也在提醒他,不管他看不看得起自己,她现在都是萧家的大小姐。既然是大小姐,这种为人所诟病之事,太子实在不该来劳烦她的。 太子却摇头,“母后因为这件事如今还忧心忡忡,大小姐难道连这个忙也不愿帮吗?” 萧锦云嗤笑:“为国分忧是为臣的本分,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臣女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臣女从前所学那些,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恐唐突了娘娘和殿下。更何况……” 她看向太子,“这件事娘娘既然交给了殿下,那就是殿下分内之事,何来臣女不愿为皇后娘娘分忧之说?” “你……你何苦这样固执。” “是我固执?” 萧锦云不欲再跟太子争执,只将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第257章:用人不疑 萧政海是太子的老师,太子自小便跟着他学习四书五经,仁义道德。对他自然存在几分敬畏,几分感情。 萧锦云把这个难题交给萧政海,也是明哲保身。 若她再同太子争执,难免更遭太子记恨。若贸然同意,必定又遭萧政海厌弃。如此,她左右都是错,还不如将自己摘得干净。 萧政海也为难,他是太子太傅,教习太子,自然懂得礼义廉耻。可如今既是皇后娘娘的事,太子又亲自来了,他总不至于驳了太子这个面子。 太子也不欲同萧锦云一般见识,索性又转向自己的老师:“这事是我太过鲁莽之处,但是事关母后,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老师见谅。” “微臣不敢。” 萧政海赶紧行礼:“既是皇后娘娘之事,为臣之道,该尽心竭力才是。”又看向萧锦云,“后宫之事,既然有皇后娘娘的应允,也算不得违背礼数。既然殿下高看你,你若是真有这个本事,便也尽一份自己的力吧。” 虽语气不算严厉,却也是命令的口吻,不容萧锦云拒绝。 萧锦云自然也不会拒绝,只做无可奈何状行了个礼:“父亲的话,锦云自当遵从。” 同太子约了时辰,明日宫中马车来接她,暂且到西山行宫小住几日,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第238页 萧锦云告辞回了菡萏院,萧政海送太子出去。虽然得到萧锦云的应允,可太子脸上的忧愁并未散尽。 昨日之事确是他打听出来的,可他还没有无能到要动用一个女人来帮自己。 马车一路往东宫的方向去,太子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终于掀开帘子,“先去八皇子府。” 最是一年春好处,八皇子府上正院的院子里已经摆了炉子和茶壶,忙前忙后的都是花枝招展的丫鬟。 八皇子只叫人在那树下摆了一张软塌,兀自躺着,双腿交叠。那双腿又长又直,竟比女人还要好看几分,隐在那银丝捻成的丝线绣出来的长衫底下,也可略见一斑。 不远处正坐着几个琵琶伎,怀里抱着琵琶,轻拢慢捻抹復挑,八皇子只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敲打在那软塌边打着拍子。 苏少泓是不需要通传的,径直到了院中,原本自己满腔的心事,却不料这弟弟竟如此悠闲。 顿时心里都是恼意,挥手遣了那些琵琶伎下去。 琵琶声忽然停了,苏少干才睁开眼,见自己那兄长正负手站在院里,知又是一顿训诫逃不过去。 他是最不喜宫里那些规矩的,这也是他不愿回宫的原因。 怏怏一笑,才站起来要行礼,只觉浑身忽然都无力得紧,正如同那皇宫里,还有这八皇子府里,无趣乏味。 可是这次回宫,母后却再不允许他出去,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给他选妃。过了上一个年节,他也是弱冠之年了。 在他这个年纪,三皇兄的皇子妃已经过世了,而自己那太子哥哥,虽然没有正妃,但宠妾也已经纳了好几房。 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所有人都对他这么说,他自己倒是一点也没有上心的样子。 苏少泓见他这模样,越发气恼,“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你这里是正经的八皇子府,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苏少干并不怕,只笑笑,又行了个礼:“皇兄的教诲,臣弟谨记在心。”目光抬起来,挑了挑眉,“不过,皇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他走到那紫檀小几边,俯身端了杯茶,想了想,递给苏少泓。 苏少泓推开他的茶杯,原本要教训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忽才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问:“你从前也在那舟山县停留过,又恰好认识那位萧大小姐,近日我听到外头穿了一些关于她的话,她以前是不是……” 停了停,似乎觉得不妥当,没有再往下问。 苏少干就着那杯水喝了一口,才看过来,仿佛已经猜到什么,笑问:“皇兄可是想说,那苏小姐从前是不是真为人打过官司,真有那么大本事?” “这……”苏少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苏少干却走到他身边,故意摇头晃脑,“看皇兄这神态,大约是已经去找过苏家小姐了,对吗?” “是。” “既然如此,那皇兄也该听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顿了顿,笑意更深,“再说,以皇兄的性子,能不计前嫌去找那苏家小姐,肯定是早打听清楚了。” 他放下茶杯,走过去揽住太子的肩,被太子瞪了一眼,只能讪讪又拿开了手。 “什么叫不计前嫌,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嫌。” “是吗?” 苏少干挑眉,见太子的脸色,又道:“是,皇兄说什么都是。不过,臣弟还是要多一句嘴,英雄不问出处,还受过胯下之辱,出生能决定一时,却并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更何况皇兄是太子,还要帮着父皇分忧解难,更应该对天下有宽容仁人之心。” 太子的脸色一时有些复杂,大概没想到这些话会出自自己这玩世不恭的弟弟之口。但又有几分被戳破的难堪。 大约敢当着他面说这些的,也就是自己这位弟弟了。 他看着苏少干那浑然不在意的笑,心下不知是何般滋味,难道自己竟真的是对她偏见太深? 送走了太子殿下,下人才上来,问主子还要不要再把那些歌姬召回来。听到一半的曲子白白被人打断,苏少干也再没了兴致。 挥挥手让丫鬟们把东西都收了,忽又想到那丫头的模样,那张脸算不得漂亮,倒也干干净净的。 只那双眼睛,抬头看着人的时候像是藏了无限的美好。 不知何时,凌风已坐在不远处那树枝上,嘴里衔了根糙,轻轻跳下来,落在苏少干身边。 “殿下不是一向不愿插手旁人的事,前几天那萧姑娘在衙门里求救,殿下不还见死不救,为何今日又替她说上好话了?” 八皇子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勉强维持住身形,才道:“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凌风抱着手臂,看了看自己跳下来的地方,面无表情,“哦,看风景。” 第258章:案件悬疑 天边有一朵云黑压压的压过来,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三月的春雨润得像宫里掌勺的大厨做出来的苏糖,这北方的春虽然来得迟一些,但到底是来了。 八皇子想着今日太子来找自己这事儿,只觉得奇怪。他跟太子自小一处玩大的,知道太子素来心急。 皇后这件事,太子已经找了当日值日的宫女和管事责罚了,本以为能息事宁人,但皇后却仍让彻查。 因为这件事,太子跟皇后之间已经有了些摩擦。 太子是不愿管事的,这点他们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是又到底不同,太子性子刚直,并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昨日那事儿若真是属实,太子去找萧锦云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让人私下打听了,那案子虽是公主府出的面,可少不得是三皇子府的关系。 他抬头看一眼凌风:“你说,三皇兄为何要帮太傅府的小姐?” “什么三皇子帮……” 凌风的问题问了一半,停下来想了一刻,恍然大悟的模样:“主子的意思是,三皇子是有意帮萧家大小姐?” 他双手抱在胸前,又瞭然道:“许是旧相识吧,总要念几分旧情。就像主子对人家萧小姐不也……” 说到这里,觑了眼苏少干,又咳嗽一声没再往下说。 苏少干斜斜的乜他一眼,“我对萧家小姐如何?” 凌风抱着手臂,冷漠地望一眼天空,“那朵云飘过来了,好像要下雨了。” 苏少干并不理会他,只微微拧眉,仿佛在想着什么事。过了片刻,才道:“不管我对萧家那小姐如何,可是三皇兄却是个谨慎的人。我要是喜欢萧家那小姐,便也要让她喜欢我,情愿跟着我走。但三皇兄却不会,萧家小姐是父皇亲赐给七皇兄的,依着他以往的性格定不会去招惹。可你看这几日,不仅把人接回了府上,还顺手送了个这么大的恩情。” “什么大恩情?” 凌风还没有明白。 苏少干抬头望了眼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云,踱着步子往正堂内走。 第239页 “前些日子萧家小姐是如何入京兆府大牢的?” “不就是因为那个杀夫的案子吗?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大小姐还真有几分本事。连官府也查不到的证据,可她却能想到。” 苏少干一笑,倒是想到往日在舟山,她思考案子的模样。不过如今,倒是越发明白了些。 “其实那案子本就不难,京兆府没有查出来,首先是因为那些查案的没有认真去看,第二是因为那男人的族人掺和进来,又咬定那妇人与人通jian。加上那妇人本就性格剽悍,如此一来,混淆了视线,那府尹也就先入为主了。” 凌风点点头,跟着他走上那几级台阶,道:“这样看来,那萧小姐也不过是比别人周全一些。” 苏少干点点头,“平日里看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没想到这种事上竟还有心细如髮的时候。不过这也说明她对这个案子的确上了心的,事先派人去向周围的邻里打听过那妇人,又打听了那男人的族人跟妇人的关系,知道他们关系一向不和。最后还让人打听了那个朋友。” 凌风跟着苏少干多年,这么一说,他仿佛也明白了,“先前主子让我去打听的时候,我也问过,那个朋友这些日子经常出入一家赌坊,还欠了债。不过出事后几天,那债就还上了。这些细节,已经大致可以判断出一些案情。” “是啊。”苏少干继续点头,“不过有了这些还不够,都只是推测,怎么去证实,要怎么让官府相信。” 苏少干转头看凌风一眼,问:“你会怎么做?” 凌风半抱着手臂,道:“去现场多查验几遍,或者把那个人抓起来,打到他承认为止。” 说到这里,忽停下来神秘一笑:“所以在主子眼里,萧姑娘还是有特别之处。她没有去现场,也没有偷偷去抓人,而是从那朋友的言行中,让他自己漏了马脚。” 苏少干展唇一笑,倒也不掩饰自己对萧锦云的兴趣,道:“这也是个常识,跟人约好,自然是找约好的人,哪儿有人去找家里的男人,进院就大叫女主人的。除非,他已经断定那个男主人不在家里。那么若是他没见过,又何意断定呢?可是若是见过,又为何要来多此一举呢?” “所以萧姑娘就是从这里找到了疑点,确定了那朋友有问题。”苏少干在大堂的正位上坐下,凌风也找了个位置,刚要坐碰上苏少干的眼神,立马又站好了。 又听自己主子道:“不过,这也是只是疑点,后来怎么框得那朋友自己承认。还採用了心理战术,先击溃他的心理,自然而然也就破了案。不过……” 他停了停,笑,“这后一点,恐怕只有三皇兄才能想到的,也才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 “我看不一定。” 凌风看他一眼,便闭嘴不再言语。 苏少干自然是不会跟他计较的,只看着外头阴云堆积的天,春燕还巢,细雨如丝,仿佛是喃喃了一句:“这些皇子里头,论洞悉人心谁能比得过三皇兄呢!” 仿佛只是一句喟嘆,穿过堂前那五扇红格子菱花的门,钻进了外头飘摇的风雨里。 转瞬便消散得无踪。 凌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外头果真已经下起了雨,这些年他同自家主子走南闯北,虽骨子里没有几分柔情,也晓得这北方三月的雨终究不比南方。 烟花三月,春雨如棉,小桥流水的江南,湖堤两岸的杨柳都被笼罩在那薄薄的烟云里,东风来,柳絮飞,仿佛秘酿醉了佳人。 可是北方的雨却要粗暴一些,虽也只如丝线,却是那带着针头的丝线,斜裹了寒冬散不开的冷意,打在人身上也还见疼。 凌风望着那雨,仿佛便知打在身上的疼,不由皱了皱眉,忽道:“洞悉的细节后头都是用足了的心思,如此看来,萧家小姐倒是有意卷进这案子来的。可是,她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是为了替那妇人伸冤?” 第259章:她的名堂 苏少干收回目光,品一口手边的茶,又仿佛在细细品凌风那句话,末了才笑:“她自己还需要人伸冤,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先前我也没想明白,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今日七皇兄到此,忽然让我茅塞顿开。” 凌风没听明白。 苏少干摇摇头,“虽然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掺和母后那案子,不过,看样子这件事她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三皇兄显然帮了大忙,只是三皇兄为何帮她,他倒是还没想明白。 “你是说,萧小姐想讨好皇后娘娘?” “我看不像。”苏少干摇头,不过忽然想到那丫头从前讨好他的模样,又道,“但也未必不可能。” 绕过堂后那堵墙,便进到内院里,凌风也跟着苏少干,想着那萧家小姐。从前在舟山县她也见过,不过正经接触的时候不多。 对萧小姐,他没那么了解,也没那么多心思去了解,但对自家主子,他却想不明白了,“看您这样,倒是挺关心萧小姐的,刚才在太子殿下面前又帮她说话,可前几日,那京兆府的人来问,您为何要见死不救?” 这句话,凌风却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他原本也不是有耐心之人,但也识趣,见主子不说话正准备要告退。 却又听苏少干反问一句:“既然她从前跟三皇兄交好,为何回京之后遇到事情,不去找三皇兄?既然她身上有三皇兄的佩玉,何苦还要冒充是受了我的命令?” 凌风握了握腰间的剑,“可能……您比较好说话?”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苏少干却点头,“是啊,在她看来,我是没有利益干系之人,如何都没有所谓。哪怕是连累了我,也不会觉得内疚。可是三皇兄不一样,因为……那个人在她心里不一样。” 凌风年纪不大,可也爱憎分明,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道:“既然萧家小姐只是想利用主子,那往后这府里的大门,也别让她进了。” “这倒不必。”苏少干往那软榻上一座,神态漫不经心,“她有她的打算,我也有我的分寸。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便让她尝一尝摔下来的味道。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不是所有人都能由着她算计到。” 凌风只握着剑,没有再说话,主子的心思反覆无常,他自然是猜不透的。 第二日东宫的马车果然早早就停在太傅府外,因是以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去了,萧锦云丫鬟也带了两个。 绿衣要留在菡萏院照看着,便遣了琼枝琼玉好好跟着小姐。 正房这边,夫人才刚起来,正在梳洗的时候就听到丫鬟进来禀报,又知昨日太子来找萧锦云的事,忍了一口气。 “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大丫鬟柳若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年跟着夫人一同嫁过来的,对府里的事也知道得清楚。也因为这样夫人才格外看重,一直让她在内房里伺候。 第240页 这会儿柳若边给夫人梳头也在听着,沉吟片刻,道:“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诡计,怎么跟嘉慧公主也走得近了。这回让她捡了个大便宜,连太子殿下也注意到她。虽说她是比不上咱家小姐,可是这跟太子殿下日日在一起,恐怕也……” 夫人端坐着没有动,只看着镜中那端庄淑仪的贵妇人,一双柳叶眉被描得又细又长,逶迤着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再静好的岁月也抵不过年华老去。 她嘆了一声:“那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是是乡野间长大的,可以不守规矩,不要脸面。可舒窈是正经的小姐,做不出那等手段。倒是老爷那里……”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从梳妆檯上拿起一支翡翠蓝的菱花双合长簪,在发上比了比,“就这支吧,一会儿去老夫人那边请个安。” 柳若接过簪子,不解地问:“老夫人素来喜静,免了家里女眷们的晨昏定省,怎么夫人今日要去老夫人那里呢?” 夫人语气倦倦的,“我再不去请个安,恐怕那云深院的人,都不知这府里还有个夫人了。你瞧现在那云深院,菡萏院,哪里还将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放不放在眼里,那您也是夫人,夫人不必跟那些丫鬟下人置气,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总归现在这个家还是您当着。咱这边有大公子、大小姐,您娘家还有右尚书府大人,只要您不出大错,他们就还得看您的脸色。” 夫人看着那梳妆盒,嘆了口气:“理是这个理儿,可谁知道半路会杀出这么个……”夫人的神色有些恨恨,又道,“我原以为打压打压,是个听话的也就留着她了,没想到也是这么个货色,跟当年她那娘……” “夫人!” 柳若的声音忽然尖锐,又四下看了看,将守在屏风外头的丫鬟都打发了,才道:“夫人以后切莫说这样的气话,叫人听去了可不得了,老夫人那边又有话说了。更何况,如今那丫头回来了,不管她怎样,咱防着点就是了。” “可如今她却将云深院那边巴结得好好的,你看老夫人,现在处处维护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老煳涂了,分不分的清哪里才该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 夫人咬碎了一口银牙。 柳若只劝慰:“那还不是看着她如今的用处,可就算有皇上的圣旨,我看她这亲也未必能成。” 柳若的话带着几分狠厉,夫人也拧起了眉,又想到昨夜老爷说的那些话,摇摇头:“我看那丫头诡计多得很,如今不仅讨好了老夫人,连昨夜老爷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些。我看若是皇后娘娘这事儿,她真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到时候还不定得如何得意。” 顿了顿,又嘆了口,才道:“老爷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原本就看重这门亲事……皇上下旨的时候,明明是看着舒窈的,你说怎么好端端就……” “她这是占了我家小姐的福分呢。”柳若将那簪子慢慢地固定在头髮上,又把最后那一缕发挽起来,拿了不起眼的卡子先固定一遍。 “可是该是谁的福分,那也是别人抢不走的。日后奴婢会替夫人多留心着,饶她孙猴子上蹿下跳,也跳不出那如来佛的手掌心。” 第260章:她不相信 马车并没有进皇宫去,而是一路到了西山行宫。 太子殿下已经在那观景楼上等着她们。 吴家那边是一早接到消息,说萧家那大姑娘一早派了人来,说是同大小姐早说好的,让大小姐过去陪几日。 吴盈袖也不疑有他,上了萧家来接的马车,可走到半道又觉不对,直到到了那西山行宫,方才知这是萧锦云的主意。 “你这是干什么呢?” 吴盈袖还一头雾水,萧锦云展唇一笑,两人出了马车,被宫人带着一同往观景楼去,“你稀罕太子殿下,可我不稀罕,这是个好机会。” 她将这几日的事糙糙给吴盈袖讲了,吴盈袖也惊讶,在她身上摸了摸,“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盈袖姐不用担心。”萧锦云摇头,这事儿吴盈袖不知也是常理,她如今也是官宦大户的小姐了,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 加上年纪也不小了,爹爹时时都愁着要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打探外头的事。 吴盈袖又瞧了瞧她,的确是没事的样子,可那眉头的愁绪还是化不开一般,郁郁地凝结着:“这太冒险了,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萧锦云摇头,又一笑:“若是不管那闲事,如今我还不能让太子殿下亲自安排了马车来接。更何况,如今不是没事吗,就算挨了那三个板子,到了这里我也觉得值了。” “你真是……太鲁莽了。” 萧锦云只是笑笑,隔了半晌,听吴盈袖嘆口气,“不过,你有你的打算,我也不多问你。但是以后这样的险,还是不要去冒了。” “嗯,”萧锦云点头,“我听盈袖姐的。” 虽然这样说,吴盈袖脸上的愁云还是没有消散,只握着她的手一同往前走。前头便是那片海棠花林子了,抬眼望去都是那望不到头的朱色,仿佛堆砌的云墙,只要踏进去就是仙境。 云深之处小径蜿蜒,从这里去观景楼是最近的路,因太子殿下吩咐得急,宫人也就都不讲究了,带着她们穿了这片林子。 一阵风起,那半凋谢的海棠花瓣受不住了,便打着旋儿地落下来,吴盈袖伸出手,有一片花瓣正好就落在她手里。 “海棠不惜胭脂色。”她轻嘆了句,又看向萧锦云,“不过你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冒了这么大的险,就是让太子殿下注意到你吗?既然你不喜欢他,如何又要……” “盈袖姐不要多想,”萧锦云握住她的手,“我让你一同前来不过是顺水推舟,可我做这件事,初衷并非为了太子,也不是为了你。” “那你是……” “盈袖姐看我现在这样,还能如何,既然想在这京都活得更好,那就得学会为自己争取。我是什么都没有的,只能靠自己。更何况……” 她看一眼吴盈袖,“那日我去八皇子府,听到两位殿下谈话,这件事虽然看似不大,可娘娘似乎很在意,若是如此,那这件事或许是个契机……我们也需要筹码。” 吴盈袖忧心忡忡,却忽然停下脚步,坚定地看着她,“不,锦云,你不要瞒我,你想查这个案子,是不是……” 她朝四下里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陈家。” 萧锦云那手指的之间忽然颤抖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陈家,那是谋逆罪,大逆不道啊! “锦云!”她还在往前走,吴盈袖却停下脚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 她扯了她的手一把,音量高了几分,前头那引路的宫人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可吴盈袖还是扯着她。 第241页 萧锦云这才醒过神,对着前后那些宫人道:“没事,继续走吧。” “锦云,这不是小事,你知道当年……”吴盈袖的语气都变得急躁起来,萧锦云慢慢往前走,她也只得跟着。 “锦云!” “是,我是不相信!” 萧锦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脚尖,一步一步往前。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也没有半分犹豫。 好在前后的没有察觉,吴盈袖才又抓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急切道:“你别干傻事呀!” “我知道。”许久,萧锦云才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盈袖姐放心,现在的一切我跟你一样珍惜。虽然我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她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天,隔着海棠树的枝叶,天光从远处的罅隙里漏进来。那一树一树的花朵正开得繁荣。 “乱花渐欲迷人眼,这红花绿叶的锦绣,富贵荣华,可终究只是堆砌在眼前的浮华。日子却不该是这样过的。” 她笑了笑,“我不喜欢这样的浮华,可是也贪恋这样的浮华,正如同这里的所有人,或为了名,或为了利,又或者说是为了自己。所以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怕失去,所以又怎么会不珍惜呢?” “那你……” “可是盈袖姐,我骗不了自己的心。师傅跟我说过,一个好讼师不一定是一个好人,有时候你帮的人可能就是恶人,可是恶人做的也不一定都是恶事。哪怕就是恶事,那也该是由堂上官老爷去判断的。律法如何,道德如何,那都是青天大老爷该去评判的事。我们不需要用那些去要求自己。” 停了停,又继续道:“可是我们也要知道自己帮的是什么人,做的是什么事,自己心里要有清醒的是非对错观。” “所以现在,我也不想去理会当年那案子的结果,对错或许不是真相,只是有人想让大家看到的表象。当年的案子是谁要查,谁起的头,查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都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己心里对是非对错也有判断。” “可是你知道,那案子当年是……”她停了停,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是皇上让查的,若真与皇后娘娘也有干系,那定然也牵扯到朝中很多人,你这样做岂不是……”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这时候的萧锦云忽然变得异常坚定,其实她没有骗吴盈袖,这些日子,她掺和皇后娘娘这件事,的确是为了稳住自己当前的利益。 陈家这件事,或许在她心里隐隐有想过,可是原本并没有这么深,也没有这样的执念。可是方才吴盈袖提起,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才是她的执着,保住自己,保住眼前的荣华,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平自己被仍在乡下十多年,不平自己的境遇,想要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 并不是因为这眼前的浮华。 她其实从来没有被这些浮华迷过眼,她回来,是因为陈家人的逼迫,因为自己无能为力的反抗,知道有所凭藉才能更强大。 可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原来不过是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甘。 她想知道为什么,也想问凭什么,所以她回到这里。 而直到方才那一刻,她才真正想明白,她想要个真相。当年陈家为何会忽然落到如此境地,娘难产而死,而她也被萧家唾弃。 直到现在她回来了,可是那些阴影仍然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她不信,陈家当年虽名震朝堂,可她不信他们会有那样的野心。而且……她看着吴盈袖,“我还是那个疑问,陈家既然当时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必去冒那样的险。” 吴盈袖几不可闻地摇摇头,“锦云,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站在权力中心的这些人,只有他们才知道,那最后一步到底有怎样的诱惑。” “盈袖姐也觉得陈家罪行属实吗?” 她没有反驳,只淡淡问了一句。 可是她听到自己心脏颤抖的声音,她摇摇头,“这一切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我还是不信。我看过很多案例,认证物质俱在,罪证确凿,可最后还是冤案。” “师傅说,既然要做这行,就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原因相信那些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是清白的。” 已经走出了那片林子,她看向前方,很快就要到观景楼了。 她转头对着吴盈袖微微一笑,“殿下已经在那楼上等我们,这几日还要劳烦盈袖姐当我的助理了。” 第261章:案件线索 今日萧锦云是来查案的,见到苏少泓也没有过多客套,只行了礼,便要开始。苏少泓的目光却落在吴盈袖身上。 “吴小姐?” “盈袖姐是我请来帮忙的。” 苏少泓的目光都是打量,大约没想到吴盈袖也懂这些,倒是对她又另眼相待了几分。 萧锦云也不打断他,只做是没有看到,自己走到那观景楼边。楼外有棵海棠树,那树生得比旁的树都要高大些,树枝伸展,都到楼里来了。 那日那黑猫便是在这里出现的。 萧锦云将周围都仔细查看了一遍,眉头渐渐拧起来。吴盈袖走到她身后,问:“有什么发现吗?” 萧锦云摇摇头,又将脑袋伸出去看了看,才问苏少泓:“殿下,那罪魁祸首的黑猫抓到了吗?” 苏少泓摇摇头,“没有,我让人把宫里宫外都搜遍了,也没搜到那猫儿的踪影。” 萧锦云略微沉思,道:“这倒也不奇怪,这行宫本就宽敞,又是靠着西山建起来的。虽然宫墙高大,但是猫儿想找地方出去,那也不是难事。就像这观景楼,底下就连着这颗海棠树,猫儿很容易就顺着树干爬上来了。” “是啊,这树在这里原本也是遮凉的地方,可猫儿倒是也容易爬上来。”吴盈袖接着萧锦云的话。 随即又疑问:“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蹊跷,宫里是不许养猫的,既然大家都知道这规矩,那想必猫儿就是外头来的野猫。可是这深宫大院的,猫儿不会无缘无故往里跑,除非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它。就像那日这观景楼上,猫儿许也是闻到了糕点的香味儿。” 萧锦云贊同地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且猫儿出现之后,忽然又不见了踪影,我相信那天晚上娘娘肯定就下令全宫搜查了,可是却没有找到。我猜猫儿不会这么聪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正好又跑了出去。” “可那些侍卫的确是没有搜到。”苏少泓双手负在身后,“而且那天母后大发雷霆,还没回宫就传了命令,让侍卫守住所有能出去的地方,连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他沉思着,显然有些不贊同这样的做法,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如此严防死守,若那畜生还能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逃出去,那还当真是成了精了。” 第242页 苏少泓说完这句,脸色便沉下来。 什么精怪的话在这宫里是禁忌,不能随便乱说,若是让母后听到,少不得又得责怪他。 不过,前些日子他却听说,母后似乎请了法师去掖庭宫里做了一场法事。 掖庭宫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宫殿,那边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踏足了。当年,前皇后就是在那里死去的。 太子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似乎是想起什么,勐然摇头,“不,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萧锦云注意到他的脸色,还有他眼里的惊惧。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样的神色……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殿下?” 苏少泓忽然回过神,才想起自己还在这观景楼上。摆摆手,“没事,你、你继续吧。” 萧锦云却不依不饶:“殿下若是想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只要是跟案情有关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苏少泓惶惑地看一眼吴盈袖,又看萧锦云,正要说什么,楼下忽然有人来报,说八皇子到了。 萧锦云和吴盈袖互视一眼,行礼告退。 正好观景楼这边也看得差不多了,萧锦云要去去御膳房再看看。既然那猫儿是馋嘴的,那御膳房那边或许会有些线索。 苏少泓点头,让宫人带她们去了。 苏少干来这行宫,原来不过是想来看个热闹的,却没想到,刚见到自己那皇兄,就被他急忙拉到了房中。 不知是什么事,但苏少泓额头上有一层细汗,想来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 “八弟,皇兄知道这宫里,你最见多识广,皇兄有件事……”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打发了外头值班的侍卫,才压低了声音,问,“当年的事,你听没听说过?” 饶是苏少干平素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时脸色也变了变。 当年的事……他自然明白太子问的是哪个当年,只是,想到萧锦云她们今日正好来行宫查案,难道这么快她们就发现了什么? “什么当年的事?”他问。 “就是当年……前皇后的事。” 苏少泓本是性格率直的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何况在他心里,苏少干根本算不得别人。 “前皇后?” “是啊。”太子眉心紧拧,额头上都是汗,“当年的事,我还小,可是那时候宫里就有传言,说前皇后死的时候留下话,说要变作黑猫来吃母后的魂魄。而且……” 他像是看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那屏风,“而且当时有传言,说那位皇后死的时候,披头散髮,手脚尽断,连嘴也被人用针fèng了起来……” 说到这里,他浑身都打了个战慄,看向苏少干:“你说……你说这些传言会不会都是真的?” “皇兄!” 苏少干按住他的肩,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皇兄,你不要多想,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这些事切不可在母后面前提起,你知道母后的脾气,还有这宫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我……” 他抓住苏少干的衣袖,“八弟,你说,这些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为何母后会独独对这件事如此在意。如果是假的,为何……为何母后前几日要请法师,悄悄去掖庭宫里做法事?” “母后让人去做了法事?” 这件事,苏少干还当真不知道,不过若果真如此,那么当年…… 他到底比苏少泓镇定些,并没有在强求那个答案。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稳定苏少泓的情绪。 当年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可是终究已经过去,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后。 他也并非一点都没有听说,所以前些日太子来他府里,让他去劝母后,他才推脱不想去。 他不想捲入这些是是非非,哪怕在这宫里,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可他也不愿踏入那片污浊。 第262章:猫儿线索 萧锦云和吴盈袖去御膳房逛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倒是晚膳过后,苏少泓命人送了一盘糕点来。 是山药紫薯捏的玫瑰苏糖糕,里面也放了些山楂,晚膳过后再吃帮助消化最适宜不过。 糕点是吴盈袖接下的,进门的时候还在说:“太子殿下也真是有心了,这么晚了还想着你这边,给送了这些小玩意儿。” 萧锦云只抿嘴一笑:“是有心,但依我看这分心却不是给我的。” 说着接过那盒子。 目光落在那食盒上头,是镂刻的吉祥如意牡丹图纹,表面都用红漆仔仔细细吐过一遍。 她心里一动,抬头问旁边的宫女,“这盒子是宫里用的吗?” 宫女忙从她手里接过来,摆上桌,笑:“可不是,咱这西山行宫虽不是正宫,可这边的物件,也是样样都有讲究的。就好比这食盒,虽然看着都差不多,可送的人不同,上头的花饰也是不同的。” 萧锦云倒是想起来,那日在三皇子府,那食盒的确跟这个很像,只是上头是什么花样子她已经忘了。 只不是这吉祥如意牡丹罢了。 于是随口问:“那这食盒,轻重相同吗?” 宫女并没有在意,只是笑笑,打开了食盒:“轻重都是一样的,都是宫里师傅的手艺,旁的都没有什么不同,也只是细微的差别。” 说着,宫女就要将那糕点拿出来。 萧锦云伸脖子看了眼那糕点,跟那日山楂糕的个数块头也差不多,便阻止了宫女,“等一下。” 又将盖子盖上,叫旁边的琼玉过来,“你来提一提,这盒子是不是比那日在三皇子府的轻了许多。” 琼玉没明白小姐的意思,但还是走过去提了提。倒的确是比那日的盒子轻了许多,便老实作答。 宫女也不明白萧锦云的意思,赶忙解释:“这行宫出去的食盒,肯定都是一样的,若是不一样,或许会不会不是行宫出去的?” 萧锦云想想觉得也可能,那日三皇子只说那糕点是宫里送去的,却并没说是哪宫。兴许皇宫的规制同行宫这边不一样也未可知。 萧锦云便也没有多余去计较,只让琼玉将食盒放下,又去了糕点出来,人人都分了一块。 起先宫女们还多方推辞,但见到琼玉和琼枝都接了,咬一口在嘴里口舌生津的模样,也都忍不住接了吃了。 因着如今行宫里也没有别人,规矩倒也没有那么大了,晚上萧锦云和吴盈袖便同从前那般睡了同一张床。 夜里萧锦云翻来覆去,还在想这案子。 吴盈袖也睡不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许多个夜里她从梦里醒来,看着那绫罗锦缎的绸被,罗帐锦衾,总疑心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从舟山到京都,从受人欺凌到万一歆羡,她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如何得来的。 第243页 她想要抓住,那便需要她付出代价。 “嫁给太子殿下,入主东宫!” 这是他们给的交换条件。 其实在他们眼里,她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吴家和萧家素来立场不同,政见也不和,可是不管是谁,如今在朝堂的势力都不可小觑。 吏部尚书掌管着人员的升迁考核和任用,在朝廷之中举足轻重。而太傅大人却是位列三公之一。 虽不是实权,可在朝堂上的威望却也无人能出其右。加上又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太傅,地位便更是尊崇。 只要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这边,连皇上也要格外看重太子几分。 皇上赐婚太傅府嫡长女,嫁入太子东宫为正妃,更是进一步密切了太傅府和东宫之间的联繫。 这样的旨意,有人乐意,却有人不乐意。 只是,这些对吴盈袖而言都是无光痛痒的,她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吴家小姐的荣耀是他们给她的,所以她必须得知恩图报。 由她嫁入东宫最适合不过。 只要她入了东宫,太傅府同东宫的关系必然会有所动摇,而吴尚书……这么多年,吴尚书早有自己的立场,自然不会因为一场联姻,就将所有赌注压给东宫。 就算他有所动摇,可是中间还有吴盈袖,他们让她嫁入东宫,自然不是为了让她去当太子妃的。 她想着这一切,只觉这宫中那片夜色更加深了,黑压压的一片朝她沉沉地压过来,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盈袖姐也还没睡啊!” 是萧锦云的声音,穿过那重重的黑夜,将她的思绪又拉回了这殿内。 “没睡,你还在想案子吗?” “是啊。”萧锦云的声音有些疲倦,“想案子,也想以前那些事儿。不过现在倒是想得少了,反正也过去了。盈袖姐在想什么呢?” “我也想到了以前。”吴盈袖仿佛时嘆了口气,轻轻的凝结着说不出的哀愁,隔着这浓重的夜色。 “不过,你说得对,都过去了,以后怎样才是现在该想的。” 以后怎样…… 萧锦云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看着那帐顶盛开的大朵朱红色锦绣芙蓉,灯是早已熄了,只有外头的月光透过那如意四合的菱花窗纱,森森地洒进来。 “这案子,你想出眉目了吗?” 吴盈袖又问一句。 萧锦云点头,又想起这夜色浓重,她又怎么会看见,不禁扯着嘴角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从那夜色里传来:“线索是没有的,该看的地方,今天白天我们也都去看了,这个法子肯定行不通。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该换个思路。” “换个思路?” “是啊。”萧锦云又想点头,但终究忍住了,只道,“这是从前师傅交给我的。换个思路,也许就能走出活路。” 她说:“在这行宫里找那细枝末节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今日听殿下讲述,倒也不是没有迹象可以查。” “你说说。” “我觉得,以今日的分析,这猫儿不像是自己能跑进来,又自己消失的。通体黑色的猫儿,又恰好出现在皇后娘娘眼前。来无影去无踪,若真是如此,恐怕这猫儿是要懂得人的想法的。” “你是说宫里有人养了这猫儿?”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猫儿一出现,娘娘就严令封锁了行宫各处进出口,又有人四处巡查,可是最后猫儿却还是不见了踪影。我猜想,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猫儿被人藏起来了。” “谁会做这种事?” “这我还没想到,不过,要藏一只猫儿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刚才想了,猫儿不是人,它们不会像人一样听话,肯定会叫,如果是这行宫里的宫人,必定容易被人察觉。” “那你的意思,不是那些宫人做的?” “不,我只是说,应该不是等级低的宫人。首先,他们没有机会接近观景楼,第二,等级低的宫人都是几个人一个房间,而且这些日子严查猫儿也不容易送走,很容易就被人发觉。可是……” 她停了停,道:“那种有一定等级,自己有独立房间的宫人却有可能。” 第263章:以果推因 吴盈袖认真听着,又觉哪里不对,仔细想了许久,终于道:“可是即便是房间独立,那些宫人的房间左右都是连着的,猫儿若是叫了也难保旁人不会听到。而且猫儿是活物,难保不会跑出来被人发现。” “对!”萧锦云贊同吴盈袖的说法,又继续道,“所以,我怀疑,这个人肯定得给猫儿餵食一些东西,比如,能让猫儿乖乖不叫的。” “那会不会猫儿已经被……” 萧锦云拧着眉想了想,“不太可能。如今快过了三月,天气越来越热,若是猫儿死了,尸体肯定会发臭,到时候也藏不住。若是埋掉或者扔出宫,如今这时候,就更不容易。” 停了停,继续道:“更何况,这些日子行宫里并没有发现猫儿的尸体,若是猫儿死了,那随便往哪里一扔,只要没人发现,也就不会有事。” 吴盈袖没有接话,似乎也觉得在理,但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倒也是个法子,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 萧锦云倒是被问到了,这的确是个法子,可是那人却没有这样做,而这个问题她也没有想过。 如今吴盈袖这么一问,她倒是才反应过来。 两日都陷入了缄默,不知过了多久,吴盈袖才握了握她的手,“算了,别想了,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是想错了呢?” 萧锦云却摇摇头:“不管是对是错,这至少是一个思路,在没有线索的时候,先想出一个可能的结果,再从结果反推来找线索。” 这是从前她从书上看到的,叫反推法。 所以现在她必须先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这个结果,然后从这个结果的破绽里一步一步去找线索。 也许结果可能是错的,但是其中找到的某些线索未必不能在之后用到。 萧锦云决定,明天她便要先试试这个法子,试试自己的推测。 案子的事萧锦云急,太子殿下更急。因着这事儿,他已经顶撞过皇后娘娘几次,原本他并没有往别处想,可是到了如今,他不得不去多想一些。 因着他的顶撞,皇后娘娘更是打发了雷霆,限期他必须将那罪魁祸首抓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非逼得无奈了,自己那八弟又不肯插手,太子何至于病急乱投医,连萧锦云都找上了。 萧锦云也心知太子并非真的信任她,找到她实属无奈之举。那日她去八皇子府便猜到一二,八皇子不肯出手相助,可是太子自己,这么多日了却也没有任何进展。 他已经焦头烂额了,所以萧锦云一大早去找他,给他提出要到宫里太医院去查查,他也只是微微拧了拧眉。 第244页 萧锦云也不敢煳弄,把自己昨夜的推测给太子讲了一遍。正好八皇子也来这边,听到她讲完,走进门来。 “这些话听起来倒是言之有理,不过,这个结果只是建立在推测之上,万一结果错了呢?” “那就从头来过!” 萧锦云丝毫不让,目光越过苏少泓,正好落在苏少干身上。 只轻轻一笑,又收回来,朝苏少泓行了个礼,“殿下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找到线索的法子。若是八殿下觉得不行,太子殿下也可以同他商议,看他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萧锦云神色端庄,目不斜视,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这件案子。 苏少干却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笑:“我不过随口说说,提出疑惑罢了,大小姐何必如此认真,听不听自然不是由我说了算,而是皇兄说了算的。” 他将这个难题又抛给苏少泓,苏少泓也思忖着,“太医院掌管着宫中所有皇子嫔妃的行医问药,查太医院记录不是儿戏,若是没什么把握……” 他看向萧锦云。 萧锦云瞪了一眼八皇子,她同八皇子原本是没有冤雠的,可是这次的事是他来搅得局。 只是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说服太子,“这阖宫上下,殿下也查过了,没有查到那只猫,甚至连尸体也没有。过了这么长时间,再继续查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渺茫。所以不如换个思路,那猫儿是活物,也听不懂人话,无论如何是要叫的。所以我们假设是有人将它藏起来了,藏起它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让它安静。而现在,我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药。” 停了停,看向太子,“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目前没有别的线索,殿下何不试一试呢?至于太医院那边,虽然不好得罪,可是殿下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查案,也算不得是擅自。再说……” 后面的话,才是她最后的筹码,“再说,这件事皇后娘娘格外看重,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案子查清楚,哪怕一时半会儿查不清,也得有东西向娘娘交差。” 最后这话,便不再是商量的意思,连皇后都搬出来了,孰轻孰重,只能太子自己去衡量了。 太子在自己母后面前向来没有什么脾气,更何况,前些日子为了这案子,他还同皇后顶了嘴。 如今若再无进展,恐怕到时真的不好交差。 思忖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允了。 太子先去太医院安排,萧锦云便同苏少干一同出的大殿,从前她与他倒是熟络,可如今,见了面却也并无什么话。 到了该告别的岔路,萧锦云便作势要行礼,却不料苏少干先开了口:“如此清晨,良辰好景,小姐介不介意一同去后山走走?” 后山有座荣景园,当年修建的时候动用了整座京都最出名的能工巧匠,是仿着江南小家碧玉的园林建造的。 连里面的花花糙糙,都是从南方移栽过来的,南方的东西,移到北方便不易存活。为了种这些花花糙糙,皇上特意找来了专门的太监宫女看着,精心照料。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座荣景园,是取欣欣向荣的意思。 可这园子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因着北地春来的迟,二三月的时候,虽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却还迟迟不见春的影子。 只有着园子里,树已经抽了绿条儿,花也次第盛放。 为了防鸟雀,宫人们还特意往那树枝上挂了铃铛,风一吹就叮铃铃地响,那声音又脆又新,听得人心里也愉悦起来。 可是八皇子的这番邀请,萧锦云偏过脑袋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是好意。 第264章:冤家路窄 萧锦云本是要拒绝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听三皇子说:“我跟小姐之间,我希望是清清楚楚的,小姐似乎对我有误会。” 他抬眼朝萧锦云看过来,又轻笑:“不过,我希望这误会不要变成我跟小姐之间的心结,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萧锦云却没有动,只在嘴角冷冷勾出一抹笑容:“我跟殿下不会成为冤家,但是也不会成为朋友。殿下应该清楚,从我回到这京都起,我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她的话别有所指,苏少干只淡淡“哦”了一声,又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认定,是我想让你回京?” “是与不是,只有殿下自己心知肚明。” “我自然心知肚明。”他那修长的眉尾微微上扬,几乎要斜飞入鬓髮里去,更衬得那张脸,那双眼妖冶生姿。 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出现了那支竹笛,拿在手里轻轻地掂量着,“你要说起本事,我倒的确是有这个本事,不过,这种事情我不做也自有人做,我为何还要去多此一举。更何况,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他身体一转,索性往旁边那块大石上坐下,看着萧锦云:“人对新鲜的物件儿都会有新鲜感,也会有距离感。对你而言,这京都就是新鲜事物,你刚回来,难免觉得新鲜,但也难免会防备,以至于觉得所有人都在算计你。” 他笑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竹笛,嘴里的话却不留半分情面:“你只是把自己的分量想得太重了些,我不过是一个闲散皇子,对你整日里防备的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所以,你的敌意不该是对着我的。” 萧锦云憋了一口气在胸膛里,连脸也憋红了,“我同殿下原本没什么关系,我怎么想也不需要殿下来指责。是对是错,总有个分明的时候。我是见识浅薄,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京都的繁华,皇宫的绮丽,可是殿下又何须要如此?但凡见到我难过几分,殿下便高兴了吗?” 说着,又冷笑一声:“也是了,殿下也说过,自己不过是为了看一份热闹。在殿下眼中,我不过就是那台上的小丑,由着您看热闹罢了。天底下的人再聪明又何妨,在您眼里,也不过就是个演戏的。” 说着福一福身就要走,却没料到苏少干站起来拉住了她。只见他长眉微拧,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恼怒之色,“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往好处想想,难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锦云实在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她仰头看着他,分毫不让。 苏少干自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游戏山水间,万花丛中过,又见过多少莺莺燕燕,可是却也没料到萧锦云会往这边想,更不曾料她竟是如此态度。 他心下自然是恼怒了,恼怒曲解自己的意思,也恼怒她实在是非不分。可是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抓着那只纤细的手臂,他又渐渐冷静下来。 她不过是她,而他也是他,从前多少愚钝的人他都不曾恼怒过,今日又何至于会如此在意? 他松了她的手,语调也缓和了几分:“你如何想便如何想吧。” 萧锦云将手收回去,他已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吴盈袖已经在不远处站了多时,萧锦云早上是一个人去找太子的,走得急也没带人。吴盈袖想着怕出事,便也过来瞧瞧。 第245页 没想到刚走到这里,就遇到方才她跟八皇子争执的一幕。也不敢再走进,只等八皇子走了,才急急过来。 “这是怎么了?” “没事。” 萧锦云顺势挽了她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去。” 一上午萧锦云的神色都是怏怏的,太子那边也还没有消息。吴盈袖晓得她心头是装着事,但她没有说,她也不好开口去问。 可萧锦云终究是憋不住话的,到午饭的时候,琼枝嘴快提了一句八皇子,那些情绪便又一股脑涌上了心头。 吴盈袖自是善解人意的,听她嘆了口气,便遣退了宫人,只留了琼玉布菜,两人方才能自在说话。 琼枝原也想留下来的,可吴盈袖给凌香使了个眼色,凌香便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非邀了琼枝一块儿去。 等两人都出门了,吴盈袖方问:“你跟八殿下这是怎么了,从前你们不是好好的,你也说他帮了你不少。可是如今怎么……” 多余的话,吴盈袖没有说,只道:“你我如今虽也是官宦小姐,但是到底比不得殿下们尊贵,无论如何,该收敛的脾气自己也得收敛着。” “我知道。”听吴盈袖的话,萧锦云再也藏不住那满肚子的怨气,“我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旁人不清楚,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何必去得罪一位皇子殿下。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两句,终究没有可是出来。说到底,八皇子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呢? 她想来想去,不过是自己咽不下一口气罢了。 可是,她何时成了这般没有分寸之人,竟至于要去跟一位皇子殿下怄气。 萧锦云的话卡在喉咙处,只觉得满心都是窘迫,那些话,竟一时再也说不出口。 可说到了这里,若不说完又只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想了想,她方道:“可是,现在我才知八殿下实在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人物,往后我也不会这般妄想了。” “你这就是气话了。” 吴盈袖瞋她一眼,“我看,你这竟是在为什么事怄气了,你说出来让姐姐给你听听。” 萧锦云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既是吴盈袖,倒也无妨,沉吟片刻便开口道:“前几日京兆府那件事,我原本推说自己是八皇子府的人,那京兆尹也派人去问了。若是当日他肯行那举手之劳,我也不必被关了大牢,还挨了板子。可见,我这种小老百姓的生死,在那些王公贵族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如此说,脸竟是不由得红了,又听吴盈袖“噗嗤”一声笑出来,握着手里拿慡筷子,更是又将头往下低了低。 可还是犟着问:“盈袖姐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个傻姑娘。” 第265章:身边的人 吴盈袖放下手中的银筷,起身往她旁边挪了挪,才握住她的手,“这等小事,你何必跟殿下怄气。纵然是王公贵族,谁又不怕惹祸上身的,那时殿下未必就能想到那个人是你。就算你说清楚了,也想得到,可是你知那京兆府传话的人当真就传到八皇子府去了吗?” “可若是没有传去,没有问清楚,那些人也断然不敢对我用刑的。” “那么,也有可能只是传到了门房,并没有传到殿下耳中。殿下同你是相熟的,可那府里的人与你却并不熟。” 她拍拍她的手,“这等小事,也值得你一直惦念着,还跟殿下置了气。” “可是……”萧锦云还是拧着眉,又咬了咬唇,“可是我回京的事呢,这又如何解释?当时只有他在舟山,也只有他住在我……” “那么旁人呢?” 吴盈袖忽然打断她,脸色沉下来,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道:“锦云,有些话这些日子我其实一直想同你说,可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锦云的眼里,分明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我知道你同三殿下认识得早,又共同经歷过那些,他帮过你,也照顾过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那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到过舟山的不止有八殿下,关于你身世那些事儿,也不只有八殿下清楚……” “不要说了!” 萧锦云忽然打断她,站起来,“盈袖姐,不要说了。他不一样,他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他对我来说,就跟你一样。” 她握住吴盈袖的手,“你会利用我吗,不会的,所以他也一定不会……” “会的!” 吴盈袖也站起来,看着萧锦云的眼睛,那双眼睛清亮,黑白分明,“锦云,你就是太相信别人,可是经歷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连我……我也会利用你,所以别人也会。” 萧锦云挣了一瞬,像是不可置信,摇头:“不会的,你怎么会?” “会的,”吴盈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但是目光却丝毫没有退让,“锦云,就连我进京,我的身份都只是一场交易。我如今得到的所有东西,这眼前的富贵和荣华,都不过是交易所得。所以……” 她笑了笑,“所以,我才不惜一切要进东宫,这是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因为我得到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若是有朝一日,为了保住这些,我也可能会利用你。锦云,在这里,从我们决定踏入这里,一切就跟从前真的不一样了。我能被利用,你也能,我们所有人都能,我们都不过是棋子。” “盈袖姐!”萧锦云几乎惊唿出来。 但又被吴盈袖打断:“这没什么,锦云,哪怕是棋子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我们该庆幸,至少我们还没有成为一颗弃子。” 至少还没有成为一颗棋子! 萧锦云松开吴盈袖的手,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认识。她失魂落魄地网后退了两步,吴盈袖要上来扶她,她却下意识缩回了手。 “我……” 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 太医院那边是太子派人去查的,很快有了消息,最近这几日前前后后只有几位娘娘都去太医院抓过药,不过那些药太子也请人验过了,都没甚特别之处,不过是调养身体的。 倒是皇后娘娘宫里那边,因为皇后受了惊吓,好几日都有噩梦的症状,所以太医开得要都有安神的功效。 其中就有一味药,引子就是那木ju花。 “木ju花?” 这个名字没引起萧锦云的注意,却让吴盈袖警惕起来。从前在乡下,她就喜欢研究糙药,家里没钱买药,娘又常常生病,她自己也经常上山採药。 连后来江先生教她识字,也是从看医书开始的,再后来她就自己也爱看这一类的书,自然知道那木ju花有使人昏迷的作用。 第246页 若是用在药里,倒也可以安神助眠,可是也不能常用,皇后娘娘只是睡眠不好,况不过几日功夫,何至于日日用这样的东西。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去,却没料能引来太子的赞赏:“小姐心思细腻周到,我当时也多了句嘴,问了句,才知些药只有一个方子。母后平素里身子不适都是找周太医问诊,听周太医说,那方子倒是前几日他给母后开的。不过当时只抓了一副药,让吃完再找他,他要先给母后诊过脉,才好接着开药方。却没想,后头又有两个宫女拿着那方子去抓过药。” 他看一眼萧锦云,继续道:“宫里太医开的方子,原本抓药的时候都要收上去,可是偏偏那几个宫女拿去的方子,落的都是周太医的名,连字迹都是一模一样。所以御药房的人也都按照方子给抓了药。” “那后两次的药方,不是周太医开的吗?” “不是。”太子的神色很坚定,“周太医是这宫里的老人,知道分寸。既然吴小姐都能一眼看出问题,他又怎么会不知?更何况,这几日周太医家里出了点事,他告了几日的假,并不在太医院里。” “怎么会这么巧,偏巧就出事?” 萧锦云似乎不信。 太子却道:“我已经找人查过了,确实是他儿子,前些日子打伤了人。” 萧锦云没有说话,想了想,道:“如果这个太医没有问题,那就是那些宫女有问题。既然有问题,那离我们的猜测又近了一步,殿下不妨问问那几个去抓药的宫女,或者真有什么线索。” “可是……” 太子似乎有些犹豫,终于说出口:“那些宫女都是母后身边的人,更何况,抓药只需拿着方子,也不必记是谁去抓的,母后宫里那么多宫女……” 太子到底不是那果断的人,又因畏惧皇后,终究不敢去贸然去冒这个险。 “殿下想不想查案?” 萧锦云看着他,分毫不让。 “可查案不是儿戏,况且那是母后宫里。若是旁的地方,查了也就查了,可是母后刚受了惊吓,现在……若是到时查不出什么,岂不是又白白惹母后不高兴。” 萧锦云摇摇头,换做平时,她不过是个太傅府的小姐,自然不敢对太子殿下这般的。可是查案的时候顾不得那么多,更何况,现在这种时候,她也急,也恼。 “这个案子,殿下若是不想查了,我和盈袖姐大可以现在回去,于我们不会有任何损失。或者殿下想这么拖着,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皇后娘娘那里,殿下能交待过去。” 她笑一笑,道:“其实殿下不必担心,虽然只是猜测,但若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我不会让殿下冒这个险。殿下冒险,我和盈袖姐更是在冒险,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后,再怎么责罚也还是心疼殿下,可我和盈袖姐却不同,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太子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决断。萧锦云同吴盈袖对视一眼,吴盈袖这才盈盈走上前,拜了拜,道:“请殿下相信我们一次,哪怕那些宫女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可是胆敢做出这样的事,就不得不提防着。更何况……” 她顿了顿,一双翦水秋瞳的眸看向太子,“更何况,那药还是给皇后娘娘拿的。” 这句话并不重,却忽然点醒了太子。 查那些宫女,何必非要跟这件案子牵扯上,有的是理由。哪怕到时候她们跟案子没有牵扯,那假方子的事,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他这才点头,“好,我这就去查。” 第266章:独善其身 太子到底身份再那里,查起来倒是快。 到了晚间,消息便送回来了。 是太子亲自来的,大约又怕唐突了,便拉了八皇子并两个宫女一同前来。 正是三月末入四月的时候,北地里的花虽开的迟,可那漫山遍野的桃树也早含了花苞只待盛放了。 外头的温度尚不高,但关上房门,屋里头还是暖意融融的。 萧锦云和吴盈袖都是不爱做针线活儿的,只平素里无聊打发时间做做罢了。几个小丫头年纪差不多,凑在一起倒是热闹。 萧锦云自己取了本书在一旁看,吴盈袖也捧了医书,移了盏灯到面前。 她识字比萧锦云晚,不过是临时抱佛脚,基础并不牢。如今读的多的也不过是医书,诗词略略读过几本,但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因着回来不过几个月,吴尚书也知她的水平,还特意请了教习的女先生。可是底子不够,许多东西到底是效仿不来的。 两人都只捧着书,可却都没静下来。 吴盈袖尚且如此,萧锦云自不必说,捧着手里那本书,脑袋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说太子殿下和八殿下往这边来了,两人才赶紧收拾了出去迎接。 太子进了正殿,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开了口:“抓药的两个宫女查出来了,竟然都是母后的贴身宫女,不过……” 说到这里,太子拧了下眉,才继续道:“不过,她们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那方子都是玲珑给她们的。” “玲珑是谁?” 萧锦云眼皮一跳,预感到这两件事可能真的有关系。 “是母后的贴身侍女。” 太子的眉拧得越发紧了,“玲珑跟着母后十多年,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一直都忠心耿耿,也深得母后的信任,如果没有确切什么证据,恐怕……” 经过这几回,太子也知道萧锦云的性子,干脆丑话说在前头。 萧锦云心里自然也清楚,在查案这件事上,他们没有证据,查太医院,查皇后宫里的宫女,都不过是凭着猜测。 可那玲珑若真像太子说的那些,自然是不能贸然查的。 但如果不能查,难道就卡在这里了吗? 她正拧眉,却听八皇子开了口:“皇兄召集那些宫人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去搜过所有人住的地方,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有人养猫。” 萧锦云抬头看他,他也正好看过来,正看到她眼里那一抹疑惑,笑一笑,道:“大小姐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又摇摇头:“你没有看走眼,这回不过是顺便,我正好跟着皇兄,正好想到。况且我也想看看,你这个猜测是不是对的。” 有那么一刻的失神,萧锦云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很快收回目光,并没有回那些话,而是看向太子。 “既然不能明着查玲珑,那就找人跟着她吧,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吴盈袖却摇摇头,“宫里戒备森严,要找人跟着一个大宫女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件事由殿下去做,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娘娘岂不是会怀疑殿下的用心?” 萧锦云看了吴盈袖一眼,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道:“殿下贵为太子,总不至于拿一个宫女无可奈何?” 第247页 说这句的时候,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同太子本就不和,如今看在太子眼里,更成了一种讽刺。原本方才还有些为难的神色,如今已经变得沉沉。 正要说什么,又听吴盈袖道:“虽是宫女,但到底不同别处。哪怕是一等的大宫女,只要是别宫的,查了也就查了,可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后,殿下背着孝道,便不能让她老人家为难,也不能惹她生气。更何况,殿下的辖属范围,该是在东宫。” 最后这句话该是故意说给萧锦云听的,太子殿下虽是东宫之主,但也只是东宫之主。宫里头还有皇上,还有皇后。 只要有他们在,太子就是儿子,就是人臣,若是太子将手伸到皇后的宫里,教人知道了,不仅会以此来攻击太子。 更有甚者,太子会因此失去皇后娘娘的喜爱。 这些话说得坚决,太子倒是没有想到。吴盈袖是萧锦云带来的,两人平素关系该也是十分不错了。 可如今吴盈袖却能看出他的为难,站在他的角度上。 如此一对比,他倒是更觉她多了几分善解人意。 萧锦云却不依不饶,还要说什么,却听八皇子一声咳嗽,“今晚时辰也不早了,案子的事儿一会儿也谈不出个结果,不如皇兄跟我先回去,也好让两位小姐先歇息,明日再找时间商量对策。” 太子的目光越过吴盈袖,外头天色的确是晚了。虽仿佛还有些话,但到了嘴边却又觉是无关紧要的。 想了想也就作罢了。 宫人送了两位殿下走远了,吴盈袖才过来拉萧锦云的手,“锦云,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萧锦云仿佛还是有些别扭,大约是因着今日白日里的事情。不过到底没有抽出手,只任由她握着。 吴盈袖自然晓得,她也晓得,方才那些是她甘愿做的,她是在给她制造机会。 想了想,她又道:“其实,也许我们都不太了解八殿下。” 萧锦云的眼皮动了动,抬眼看过来。 吴盈袖似乎早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笑了笑,牵着她坐下,才道:“或许这京都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成体统,走狗斗鸡。” 她凝神想一想,又摇头,“可今日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八殿下。这深宫就像一滩沼泽,我们都在其中,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所以很多人早就放弃了挣扎,更多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停了停,握住一只茶杯,继续道:“可是八殿下却知道,不仅知道,他也是活得最明白的。” “是啊,能在这深宫大院里独善其身,也算是他的本事了。”萧锦云喝了口茶,语气没什么起伏。 第267章:点心盒子 吴盈袖却摇头,“原本我也以为殿下是这样的人,可今日……”顿了顿,看了眼萧锦云才继续道,“若是他真的只求独善其身,方才何必拉着太子殿下离开。又何必要冒着风险偷偷去查皇后娘娘宫里那些人的住处,其实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放下茶杯,又握住萧锦云的手,“锦云,其实你想过没有,殿下不欠我们的,也不欠任何人的。可是他其实一直都在帮你,他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萧锦云没有动,不自觉咬了咬唇,脸色竟有些微微的红:“他哪里是在帮我,是为了太子殿下罢了。” 她看着眼前那茶杯,低了低头,吴盈袖并未察觉她的情态,只道:“不管是为了太子殿下也好,帮你也罢,如此看来他倒并非冷漠之人。所以锦云……” 她看过来,认真道:“我不希望看着你有什么事,更不想看你难过伤心,所以有的事,早些想清楚才是最好。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萧锦云仿佛不明白,看着吴盈袖。 仿佛嘆了口气,吴盈袖才慢慢道:“你不该把所有的偏见都推到八殿下身上,有的事,你是真的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只是在逃避,只有你自己心里才知道?” 萧锦云手里端着的被子仿佛是没有拿稳,忽然落在桌上,因离得近,倒是没有打翻,就那样四平八稳地落下,在桌山扣出“砰”的一声。 只那一刻的失神,她瞬间回过神来。 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 她又听到吴盈袖的声音:“你其实该清楚,在京兆府,八殿下能救你,可是除了他旁人也能救你。萧家可以,我可以,还有……三殿下。” 她的尾音顿在这里,好半晌,萧锦云都没有接话,她才继续:“可是你没有找萧家,因为你知道,会影响你在萧家的地位。你也没有找我,因为你也知道,若是我来必定影响我的名声。你也没有找三殿下……因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你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八殿下身上,锦云,你没有资格,我们都没有资格指责他。他是皇子,帮不帮忙是他的权利,可是他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 这段时日,萧锦云总被一些情愫困扰着,外面的,自己心里的。可是到了这一刻,哪怕她还想辩驳,却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案子还得查下去,往后在这京都里,还有许多时候还会遇到八皇子。 萧锦云握紧了手心,却终究没有一句反驳之词。 到了第二日,太子又来了。案子查到这里,虽然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可到底还没有跟这个案子联繫起来。 但是玲珑又不能查,萧锦云自己心里还有许多事没有理清楚,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行宫这边也没什么可查的了,虽然那只猫儿是出现在这边,可是如今看来,应该也不在这宫里了。 至于线索…… 萧锦云勐地提起头来,看向八皇子,“殿下昨日说,皇后娘娘宫里那些宫人的房间,您都查过了?” 八皇子四下里瞧了瞧,确定她问的是自己,才答:“是。” “确定是认真查过,什么都没查到?” 她还在确认,太子却急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萧锦云点头,又拧起眉:“我们现在查到的线索,只跟娘娘宫里的人有关,而八殿下又检查过那些宫人的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我们假设,如果这件事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做的,那么那只猫儿现在会不会已经被送出宫去了呢?” 这个假设太不严谨,连太子都听出了不对,“那如果不是母后宫里人做的呢,或许药的事,只是一个巧合。” “就算是一个巧合,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萧锦云看着太子,“更何况,查这件事对殿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也并不需要惊动皇后娘娘。” “怎么查?” “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都是内监内侍,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人是不得随意出入皇宫的。殿下只需让人查一查,这些人里面谁这段日子出过宫。或者谁跟那些可以出宫办事的宫人有过接触。” 第248页 这法子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个好法子,可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太子想了想,看向八皇子,八皇子一向是不掺和的,这次也同样不发表看法,只淡淡地喝了口茶。 倒是吴盈袖补充一句:“既然是查宫人,就不能只查皇后娘娘宫里的,后宫那些人都该一一查查,或许若真是别人,没准儿真能查到什么线索。” 太子倒是贊同她这个说法,但又有些担心,“我们把目标放到后宫里,若是引起什么流言,传到父皇耳中去,只怕母后也会受到牵连。” 这个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萧锦云虽没在后宫,却也知那个地方如同朝堂,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 “皇兄查验之前何不向母后禀报一声,让母后来定夺?” 谁也没想到,八皇子会在这时突然出声。 太子也没想到,但随即仿佛是恍然大悟,“对,让母后定夺。” 案子查到这里虽然仍旧举步维艰,但好歹还有能做的事做。萧锦云只负责在后头想想,具体的事,还是只能太子去做。 不过,查了几日却并没有什么线索。 内宫几位娘娘身边的人,都没有查出可以的痕迹,只有陆婕妤身边一个小宫女,去过一趟三皇子府,也是奉了婕妤之命给三皇子送糕点去的。 三皇子府,萧锦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忽然问:“那皇后娘娘这边呢?” 太子的目光看过来,微微拧起。 这句话说得并不妥当,屋里的人都听出来了。吴盈袖只是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陆婕妤是三皇子的母妃,她自然知道。 她看着萧锦云,只不过,她又何须如此? 太子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审视,都是深宫里一路走过来的。纵然娇惯一些,人性一些,可谁也不是傻子。 陆婕妤那边有人出去,她一句不提,却将矛头又引到皇后身边来。 吴盈袖看一眼八皇子,他虽然仍是表情淡淡,却也落在萧锦云脸上。气氛一时有些奇怪,还是吴盈袖自己先开了口。 “内宫当差的,能出宫的本就不多,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只是这件事从那猫儿出现的时间地点来看,倒的确是娘娘身边的人更为可疑。不过,殿下既然已经查过了,想来是没问题的。倒是婕妤娘娘身边那个小宫女……” 她想了想,看向太子,“既然她出过一次宫,又是内宫里的人,自然难免会接触到内宫的人,会不会……” “不会的。” 太子摇头,“内宫之人进出宫都要登记,还要检查身上携带之物。况且近日又查的严,那么大一只猫,想从侍卫眼皮底下带出去,可能性也不大。” 第268章:你受不起 后面再说什么,萧锦云便有些沉默。 直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回过神。但是吴盈袖同太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太子提议,再去那猫儿出现的地方看看。 这种话自然不是真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锦云便藉口自己身子不适,让吴盈袖代她同太子去了。 萧锦云回到房里翻了几页书,只觉什么都没看进脑子里。琼玉在小厨房熬了莲子粥送来,萧锦云接过那粥喝了两口,又觉胃里有些不快。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琼玉怕她是积食了,劝她到殿后那园子里去走走。 萧锦云本也闲得无聊,想想也就去了。 琼枝爱凑热闹,方才跟萧锦云要了个恩典,便跟着吴盈袖和太子他们去了观景楼。这会儿萧锦云只琼玉一个人陪着,倒也觉得安静。 这几日琼玉陪在她身边,有些事也晓得,见她怏怏不快的神色,便劝慰道:“小姐其实不必在意旁人如何说,只要小姐自己觉得是对的,自己问心无愧,旁人的话便只捡有用的听就行。” “那你说,我做的对吗?”萧锦云转过头来看着琼玉,那目光真挚又恳切,琼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奴婢只是伺候小姐的丫鬟,对与错哪里轮得到奴婢来评判?” 萧锦云嘆了口气:“看样子,你也觉得我不对了。可是他救过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如果不是他,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我就想,哪怕他真是利用我了,也就当是我在还他的恩情。” 她摇摇头,看着琼玉,“你说,他真的只是在利用我吗?” “您是说……” 琼玉心里隐隐能猜到那个他是谁,但终究不敢说出口。主子的事,她是不该多问。更何况,萧锦云还是皇上指婚给太子殿下的。 她摇摇头:“对和错奴婢是不知道,不过,如今小姐同太子殿下的赐婚才是正经该小姐考虑的。旁的事,小姐别想这么多了。” 是啊,连琼玉都看得明白,太子和她的赐婚才是皇上的圣旨,才是她正经该想的。 眼见着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若那萧家大小姐还是萧舒窈,恐怕如今已经入了东宫了。只可惜现在变成了她,虽然圣旨还在,可是所有人却都有所顾忌。 所以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可到了如今却没人再去提。 但她终究是要嫁入东宫的,拖延也不是长久之计。 萧锦云嘆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转过那片竹林,就听到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有人在吹笛子。不作多想自然也知道是谁,萧锦云的脚步停了下,转身要走。 但终究又停了下来,抬脚往那声音来处走了过去。 亭子里只有苏少干一个人萧锦云便也将琼玉留在了外头,自己进去的。 苏少干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萧锦云。惊讶之余不免又笑道:“小姐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还有这等闲情雅致,来这园子里观景?” 萧锦云选了一处临池的地方坐下来,看他一眼,道:“八殿下不是陪同太子殿下去视察了吗,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 苏少干挑眉看她一眼,“良辰好景,才子佳人,皇兄未必见得喜欢我跟着。”他站起身,看向萧锦云。 “这个道理大小姐都懂得,我又怎么能看不懂?” “你知道太子殿下他……” 萧锦云的话只说到一半,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但似乎又觉得合情合理,倒是笑了,看着苏少干。 “太子殿下是八殿下的哥哥,难道殿下不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得陛下和皇后娘娘不高兴?” 苏少干却笑:“按年龄算,皇兄年龄比我稍长,我得叫他一声哥哥。按照职位算,我只是皇子,而皇兄是太子,他都不怕的,我又何须害怕?” 停了停,又道:“更何况,在这京都之内,只听人说过八殿下做事没分寸,谁听说过太子殿下做事没分寸的?所以,皇兄比如更懂得分寸,我又何需庸人自扰。” 萧锦云看着那满迟的清水,倒是笑了:“是啊,这么看来倒是我担心太多。” 第249页 苏少干朗声笑起来,“你倒真挺有意思,皇兄同别的女人走得近,难道你一点都不紧张?” “我要紧张什么?” 苏少干笑着摇摇头,“看来你是真的不在意。不过,这么看来,你跟皇兄倒真是不太合适。” 他在她旁边那空位上坐下,仿佛也不怕人看见,只倾身过来,“七皇兄不合适,三皇兄更不合适。别的皇兄太远,也不合适。” 他想了想,“如今看来,这京都倒是有个人挺合适你的。” 萧锦云心里下意识一跳,问:“谁?” 问完连自己都禁不住红了脸。 苏少干却偏偏还要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轻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锦云怔了一怔,勐然站起来,“殿、殿下开什么玩笑。” “我说真的啊!” 苏少干收起自己的竹笛,脸上仍是那淡淡的神色,眉眼一跳却是说不尽的万种风情,“说真的,你可以考虑考虑。或许,到时我还可以帮帮你们。” “帮、帮我什么?” 萧锦云看着他的神色,竟觉自己心里一切都被他看穿,不自觉心虚起来。 他却不在意,指了指她的位置,“坐下,我们从长计议。” 萧锦云自然不会坐,绕开走到另一边,才挑了个位置坐下来。八皇子也换了个姿势,背靠在那后头的雕栏上,单手支颐。 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慵懒。 萧锦云看着他,目光有一瞬的清明,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问:“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脸上的笑意真真假假,竟然萧锦云又一瞬的恍惚。 但终究还是醒悟过来,道:“合不合适,这件事不是八殿下说了算,也不在于我跟太子殿下,这是皇上圣恩,皇恩浩荡,我们不得不受了。” 八皇子摇摇头,站起来,“你受不起。” 第269章:山穷水復 案子的事卡在这里卡了两日,太子急得嘴角都上了火。 萧锦云也急,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可是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案子暂时搁在这里,太子也只好先派人送她们回去。 不过这次进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穫,太子待吴盈袖跟往日又有了不同。萧锦云看在眼里,临行的时候,太子还特意托人带了御膳房的糕点来。 虽是给萧锦云的,却也是借着萧锦云的手送吴盈袖。 小小的糕点,萧锦云自是不会推脱,便交给琼枝拿着。 哪知出门的时候,琼枝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愣愣地出神,一不小心就踢到了门槛上。那装糕点的食盒也顺势落在了地上。 好在是糕点,也不怕洒出来,萧锦云虽拧了眉,也只是叫琼枝捡起来。 琼玉也蹲下去帮着捡,等去拿食盒的时候,才发现食盒底下摔坏了。琼枝提着盒子“唉哟”了一声,惹得萧锦云又回过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怎么了?” “是盒子坏了。” 琼枝低着头,这时候也不敢多嘴。琼玉接过盒子看了看,才道:“没事,底下这层是空心的,不放东西,不过是为了防止食物放在里头受了潮,才多做的这么一层。” 到底不是什么大事,萧锦云只嘱咐了句:“小心着些。”便又要走。 可转过头,忽然却停下了脚步,“等一下。”她迅速转过身,“琼玉,你将那盒子拿过来,我仔细瞧瞧。” 琼玉不知何故,跟琼枝忽视一眼,才将盒子拿了过去。 萧锦云先自己拿在手里掂量一番,又让琼玉拿着,问:“这是宫里送来的点心吗?” 立马有宫女上前答话:“回小姐的话,是宫里御膳房做的,太子殿下让人送过来的。” “这么说,这食盒也是御膳房的?” “是。” 萧锦云眼睛一亮,让琼玉拿,“你看这重量,是不是比那日在三皇子府的轻了许多?” 琼玉愣了下,点头。 萧锦云又矮下身,将那坏掉的底座扯了下来,衡量着里面的大小。又问:“御膳房送出去的食盒,还会送回来吗?” 旁边的宫女想了想,答:“宫里规矩严,御膳房送给娘娘们的东西都是要经过登记的,哪怕是食盒的去向。还没还回来,只有御膳房那边当差的才知道。” 萧锦云抓住那宫女,“太子殿下呢,还在行宫吗?” 宫女摇摇头:“殿下今日没有过来,只叫了人送东西来。” “那……你们能不能去找找,就说我有很重要的……”她的话停在这里,目光又一瞬的空洞,手上的力道也小了。 “怎么了?” 吴盈袖也回身走过来。 萧锦云看看她,这才放开那宫女,摇头:“没事儿,我们走吧。” 上了马车,可一路却心神不宁。吴盈袖坐的是吴府的马车,离开行宫的路线虽然相同,可这回两人却都没有坐在一起。 萧锦云也在想着自己的事。 那日在三皇子府,那个食盒的确有蹊跷,但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往多处想。 只是如今,这些事联繫起来…… 萧锦云握紧了拳头,看着车窗外,一时有些失神。 御膳房的食盒底下都是空的,而那日三皇子说,那糕点是宫里送出去的。时间倒是正与太子殿下查到的,陆婕妤身边小宫女出宫的时间一致。 那么那日她吃的那个糕点,便正是陆婕妤送给三皇子的。 可是那食盒里除了糕点,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原本她并未多想,可今日她瞧着那食盒,却忽然想到。 若是里头装了一只猫儿呢? 可又有许多不对的地方,若真是陆婕妤和三皇子,那那日他又何必将那样一个食盒给她送过来。 而且若真是猫儿在那食盒里,又怎会不动不叫? 更何况,三皇子、太子殿下,还有陆婕妤,皇后娘娘……这其中关系,并非萧锦云能明白的。 哪怕是不想这些,为了她自己,也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若是不能告诉太子,那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自己又要如何去查呢? 马车从西山一路回来,因行驶缓慢,足足走了好几个时辰。因到了四月里,道路两边的树是早抽了嫩芽,那焕然的绿衣油亮地晃进人的眼里,竟像是将一切都映得新鲜蓬勃了起来。 桐花万里关山路。 因着绿衣不在,到也没人会管着萧锦云,她索性掀开了帘子。一路都有清风挟裹着花香飘进来。 那郁结在心间的惆怅也慢慢化为这山间的清风,随着那些花香鸟鸣一同散开了。 回到太傅府,萧锦云先去拜见了老夫人,老夫人虽仍是以往的态度,但少不得要多嘱咐她几句。 都是同太子有关的话,萧锦云虽然不愿听,但也只得恭谨地听着。 第250页 只是,少不得又想起案子的事。 回菡萏院的路上,又是愁眉不展的。琼枝告了假要出去两日,萧锦云虽然准了假,但心里也疑惑。 禁不住问琼玉,“琼枝在这京都里头还有亲戚吗?” 琼玉沉吟片刻,答:“没听说过,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萧锦云摇摇头,又笑:“我是想着,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又都卖的是死契。若是家里还有人在,我便去求老夫人,将那卖身契还给你们,往后出去也好嫁个好人家。若是没有家人,那我便要多替你们留心着一些了。” “小姐说什么呢!”琼玉惯不会扭捏的,这会儿也红了脸,道,“奴婢是伺候小姐的,这一辈子也都跟着小姐。” “说什么胡话。” 萧锦云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哪儿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说完目光又有一瞬间的凝滞,语气也低了下来,“不过,现在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为你们做主恐怕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琼玉看她一眼,柔声安慰道:“小姐您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大的坎儿也总有过去的时候,更何况您是被指婚给太子殿下的,往后的前程大着呢!” “什么前程啊!”萧锦云嘆了口气,“算了,日后的事日后再想吧。” 顿了顿,又问:“对了,听说三年一届的科举考试要开了,这一届,父亲也是主考官之一,到时候少不得家里要热闹呢!” 这些话,还是那日在行宫听太子和八皇子提起。 “是啊。”琼玉接着她的话,“前几天老爷也当过一回主考官,那时候我还在前院当差,可瞧见过那些一甲二甲的新科状元老爷们。” 萧锦云笑笑,脸上的笑容也少得很。琼玉又说了几句,见她只是听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也就收了笑容,静静跟在她身后。 第270章:需要帮忙 一路就她们俩人,从云深院到菡萏院,快要到院门口时,琼玉才终于忍不住,问:“太子殿下那边的案子,小姐还打算要查下去吗?” 萧锦云转过头,驻足看了她半晌,才道:“我自然是想查下去的,都到了这一步,要是查不出来,这院子里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更何况那是不合规矩的事,父亲答应殿下已经是破例,若是再有什么节外生枝,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琼玉不明白,“小姐只是去帮殿下的忙,哪怕查不出来也不能怪小姐,怎么会节外生枝?” 萧锦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琼玉眼里也有了担忧,欲言又止。 萧锦云看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的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 琼玉低下头:“小姐信奴婢,是奴婢的福,可是奴婢有一事不明。这件事小姐明明已经想到了……” 她看一眼萧锦云,才继续道:“为何小姐不跟太子殿下商议,让殿下去查一查呢?” 琼玉是个慧心玲珑的人,从离开行宫的时候,萧锦云问她那些话,加上萧锦云这一路回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能琢磨一些。 萧锦云知是瞒不过去的,便也不隐瞒,道:“这两件事虽然看起来有些联繫,可是不确定性太大了。一是,我们并没有瞧见那日那食盒里到底是不是有东西,若真有,果真是那猫儿吗?二是,若果真是,这件事牵扯便太大了,三殿下,太子殿下,哪个是我们得罪得起的,要真是误会了,到时候太子殿下大不了挨一顿训,可是我却没有那样好的命。”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琼玉跟着萧锦云身后,这些的确是她们该考虑的,不过,琼玉又道:“若太子殿下不知,只凭小姐之力,恐怕只能……” “是啊!” 萧锦云也嘆了口气,“容我再想想办法吧。” 两人进了正院,从迴廊穿过,又穿过月亮门,才进了萧锦云的闺房。 萧锦云随手拿了本书,琼玉给她倒茶,安安静静的模样,但又不动声色遣退了房里的丫鬟们。 放下茶壶,退到萧锦云身后:“其实小姐本不必这般忧心,奴婢想了想,这件事小姐若真想查,倒不一定非要找太子殿下,还有个人……” 萧锦云握着书的手紧了紧,琼玉的话没有说完,可她却晓得她要说的人是谁。微不可闻地摇摇头,“我再想想吧。” 其实这个人,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有什么立场请他帮忙呢? 萧锦云这边好几日都没动静,也不知宫中太子殿下那边如何,倒也没听说案子查出来。皇后娘娘虽给了期限,但有的事不好张扬,自然也不能太过。 更何况,太子殿下是她的孩子,总不至于真的去责罚他。 倒是几日之后,会试便要开始了。会试分为三场,每场都要考一日,今年还特增加了武举。 想必这几日,那京都的客栈要热闹了。 萧锦云倒是不在意这些,那些热闹和喜悦都是旁人的,跟她也没多大的要紧。只是这时候却无端端想起一个人来。 她离开舟山县也有半年多了,倒是听说方先生被破格提拔了县令,却不知夏青如何了。 方先生做了官,自然也不会让夏青饿着,只是,以萧锦云对夏青的了解,倒觉得他不像是那种能被束缚之人。 他的胸膛里装着跟多根远的东西,离别的时候,他让她等着他。 萧锦云总有一种预感,不久以后,她将再次见到夏青。 只是,不知是以哪种方式。 会试之后,大家都焦急地等着放榜的日子。萧锦云不关心这些,倒是对皇后娘娘那案子念念不忘。 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终于还是去了八皇子府。 这一日天气格外晴朗些,日头也好,萧锦云亲自煮了鲫鱼汤,送到了八皇子府上。 苏少干今日收拾得格外妥当,正准备要出门,瞧见她来,手里还拿着东西。也不让人请她进去,倒是自顾自先去接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揭开那食盒的盖子,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他闻了闻,笑:“是鲫鱼汤,闻着味道,倒像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他拿起里头那块勺,舀了一勺喝下去,“嗯,味道也不错,没想到当几天小姐,倒是把手艺当好了。” 说着,让人将那汤收了起来,才问:“什么事儿,说吧。” 萧锦云倒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开口:“还是皇后娘娘那事儿,我想请殿下帮忙。” “哦?” 苏少干挑眉,瞧了瞧身后的凌风,又瞧了瞧萧锦云,“说说看?” 萧锦云犹豫了一下,看向四周的下人。苏少干轻轻一笑,挥手将下人打发了。才看她:“说吧。” 第251页 萧锦云又看了凌风一样,倒也知道凌风的身份,便没有强求,只将自己想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你是怀疑三皇兄?” 苏少干这话云淡风轻,却又仿佛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萧锦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这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哪怕苏少干说了什么,她也反驳不得。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回来找这个人,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些? 不过,她等了半晌,苏少干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跟她扯下去,只是想了想,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萧锦云的脸仍兀自有些发烫,为什么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了想,她抬起头,“因为除了殿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 “那你觉得,我凭什么帮你呢?”他一笑,倒像是开玩笑,但语气分明认真,“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欠着我人情没还呢!” 萧锦云反驳不了,只好道:“我只是来请殿下帮忙,若是殿下不想捲入这些事,我也不会勉强,殿下的大恩大德锦云都记得,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报答?”他笑,“怎么报?以身相许吗?” “殿下!” 萧锦云红着脸,却愠怒地抬起头来。 苏少干把玩着手里的竹笛,有些无奈,“你这三番五次的,还真是伤我的心。算了,说说吧,你要我怎么帮忙,反正我这里,任何事情都不是没商量。只是,看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了。” “殿下想要什么?”问完这句话,她仿佛又觉得不妥当,加上一句,“我如今是什么样殿下也能看到,您衡量衡量,要是有您想要的,或者您觉得划算,再帮我也行。” 这一句,萧锦云以为是在为自己解围,但苏少干却大笑起来。 “殿下笑什么?”萧锦云不解。 苏少干摆摆手:“原本我只听别人说过我无赖,可如今我竟遇到一个比我还要无赖的人。这笔买卖我倒真是要衡量一下值不值了,不过……” 他围着萧锦云将她打量了两圈,“不过,今日我就有个忙,需要你帮一帮,左右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今日便先还了吧。” 第271章:听雨楼上 刚回京都那会儿,萧锦云就听人提起过这位八皇子,也晓得他行事荒唐。只是接触过许多回,她倒是没觉得他哪里荒唐,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可到了今日,她才晓得,他是如何荒唐的。 听雨楼是这京都里一处风流场所,到了春日赏花会诗的时候,才子佳人们便云集在此处。 有钱的风流才子们在楼上吟诗作对,若是出不起那个钱的,便在听雨楼下品茶赏景,也算是沾了文人墨客的风雅了。 萧锦云跟着苏少干去的地方,便是那听雨楼。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听雨楼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不过,来这里的公子小姐们却不必去卖杏花。倒是那楼外头,有不少卖花的小姑娘。 萧锦云从前也跟着八皇子出游过,但到底是换了男装的,也不用去见人。 可今日在这里的,都是那些京都的公子,难免遇上几个熟悉的面孔。更何况,她还是那娇滴滴娇小姐的打扮,又跟在八皇子后头,难免会惹人多瞧上几眼。 还没上楼,她便有些退缩的意思了,但开不了口,只好拿了手帕遮了大半的脸。琼玉是跟着她去的,那一路惹了不少目光,一张脸也臊得通红。 只有苏少干镇定自若,一路上楼去,那店小二跟那些公子,倒是很多都认识他。大约也知道他的性子,并不生疏,只过来稍稍行礼,熟识的便交谈了起来。 苏少干今日倒是没有兴致跟他们喝酒吟诗,只带着萧锦云,从人群里走过去。到了一处雅间外,才停下脚步。 敲了几下门,里头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谁呀?” “姑娘,是我。” 里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门从里面打开,是位眉目清秀的姑娘,脸上并未点妆,只一张素净的面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然后又看向他身后的萧锦云,目光有一瞬的凝滞,问:“这位是?” “一个朋友。”苏少干看一眼里头,问,“姑娘不请我进去?” 那姑娘这才让开了身,忙道:“公子快请。” 几日走了进去,那房间倒是很大,有一排窗户都是临河而建的,推开窗便能看到外头的护城河,还有长在河堤上那烟笼寒水的柳枝儿。 房间里只住了那姑娘一人,苏少干两边都介绍了,萧锦云才知那姑娘叫婉儿。姓什么苏少干倒是没说,她也没问。 只是心里疑惑,苏少干带她来这听雨楼,原本她以为是什么阴谋,想带她来出丑。可是如今看来他却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将她带到这里,又是想干什么? 婉儿也没有看透苏少干的意思,却也没问,只给大家都倒了茶水。 房间里一时静极,只听得到茶盏放在桌上的声音,半晌,才听苏少干叫婉儿:“那些事,你再给萧小姐讲讲吧。” 婉儿怔了一下,有听他道:“你放心,我带来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又对着萧锦云笑了下,“说起来,萧小姐也不算是外人。” 萧锦云拧了拧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少干看看婉儿,“你给她讲讲吧。” 婉儿这才起身,给萧锦云行了个礼,把自己的遭遇给她讲了一遍。 原来这婉儿也是苦命的人,原来家住城外的杨树村,家里虽然不富裕,却也还过得去。 不久前,家里给找了个夫君,就是本村人,家里父母是做生意的,也有些田产。 小两口成了亲,婉儿操持家里,夫君在外头跟着公爹做生意。可是不久以前,官府却要征地。 婉儿夫家那些田产全都被抢走了,上面那一季该收的粮食也全都被糟蹋了。婉儿的公爹同他们讲理,他们却部分青红皂白,将公爹打了一顿。 公爹这些年在外头跑生意,本就风餐露宿,日子过得也不富裕。身子便受了些损,那些官府的人打起人来又没轻没重。 那一顿打了,婉儿的公爹便再也起不来床,没几天便过去了。 婉儿的婆婆娘气得当场晕了好几次,眼见着好不容易勉强支撑起身子,要给公爹办丧事,可官府征房的公告又下来了。 婉儿的婆婆娘气得卧病在床,官府却要来赶人,见她们不走,就开始打砸搬东西,婉儿一个弱女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好不容易等到婉儿的相公在外做生意回来,才知道家里竟被那些畜生糟蹋成这样了。便去找官府的人理论,却没想到,跟那些人打起来了。 婉儿的相公力气大,打伤了一个官差,被关进了牢房里。 说到这里,婉儿竟忍不住啜泣起来,“原因为只是关几日赔些钱便了事,可是等我们打通关系去牢里,才看到……” 第252页 她我住嘴,却继续说:“才看到我那相公已经被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说,那些衙役捕快强迫着他,要他在征地和征房的契约上画押,他不画,他们就打他。” 她摇头,“他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说总有个让我们说理的地方。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萧锦云的心也紧了一下。 “没想到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说理的人……这些事我也不敢告诉我娘,可是家里的钱财都被那些人抢走了,我相公又被关了起来。娘的病越来越重,我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做起了小生意。” “我自己会做些针线活,每次来城里,就把那些东西拿来卖,卖了的钱给我娘抓药……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她老人家还是……” 婉儿实在说不下去了,绕到那屏风后头。 萧锦云只听到里头传来“嘤嘤”的哭声,声音并不大,像是隐忍着极大的委屈。她也没进去,只在外头等着。 过了片刻,才听苏少干道:“后来她婆婆娘过世了,他相公知道这个消息,在她婆婆娘的头七逃了回去。不过,只留了片刻,逃狱是大罪,婉儿怕衙门的人找上来,又把他赶走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她相公的消息,不过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全城都在通缉。” “真是狗官!” 萧锦云握紧了拳头,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少干换了个姿势,才道:“我时常来这听雨楼,那日来这里见朋友,正好遇到婉儿在外头卖绣帕。” 大约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当时婉儿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便给他跪了下来。 第272章:恻隐之心 事情听到这里,萧锦云那胸膛里已经积聚了满腔的怒意。但在内心深处那最不为人知的地方,却又稍稍松了口气。 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婉儿原来不是风尘女子,又或者……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其实以为婉儿跟他…… “你怎么了?” 听到苏少干的声音,萧锦云才回过神,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是征地征房,那就应该有赔偿的银子,为何还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瞧着婉儿的样子,倒也想像得出,她的相公该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是有赔偿的银子,不过是象徵性地给一点。”这时,婉儿从屏风后头走出了,眼睛仍是红红的,但已经不再流泪。 “一亩田只给几钱银子,爹说他们这就是贼,所以才去跟他们理论的。” “那你们怎么不去告官呢?” 婉儿摇摇头:“没用的,虽然征地的是我们那小县衙,可是这次征地是有京都的大官在后头撑腰的。我们小老百姓,根本告不赢的。” “大官?” “是啊,就是那刑部尚书府。当时打我爹的,就是那些人。他们跟衙门的人勾结着,要占我家的田地。” “他们占田地来干什么?” 萧锦云不知道杨树村在哪里,但听婉儿讲,该离京都不远。若是侵占田地,不至于在这种地方。 更何况,刑部尚书府的人都出面了,那就是说刑部尚书府对这件事是毫不避讳的。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听说,是修寺庙。”婉儿又拿手帕擦了擦泪才道。 “修寺庙?” 萧锦云看向婉儿,这时,苏少干却开了口:“这事儿是父皇和母后都知道的,原本该是交给工部去办的,但是刑部尚书那边横插了一脚。又因母后的关系,大约最后就交到了他们手里。” 这下,萧锦云更好奇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可是……那侵占农田的事呢?” 苏少干摇头,“这件事估计父皇母后还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个事儿,我想让你听听。” “什么?” “我听着,这座寺庙修起来,要把全国各地的香火都集在这里,但是又不能让各地的老百姓都上这里来上香,所以便给各州府都下了指令,每个州府要送一座佛像到京都来。不论大小。” 停了停,他看着萧锦云,“江宁府的佛像,是由舟山县来负责打造,而且如今各地佛像的规模都已经报上来了,江宁府报上来的,是最大的一尊佛。” 他看着萧锦云,萧锦云却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她是在舟山长大的,可这些事跟她却沾不上多大的关系。 打造佛像是官府的事,江宁府的事,为什么要…… 想到这里,萧锦云勐地抬起头来,“殿下是说,这佛像,是我师傅负责打造吗?” “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佛像的规模是很早就送上来了。方先生上任的时候,朝廷这边都已经备了案了。” 萧锦云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那恐怕得让师傅头疼了。舟山县原本就是个小县城,虽河运还算四通八达,但到底……” 想了想,又问:“打造佛像,得花费不少银子吧?” “铜塑金身的佛像,若是按照舟山县报上来的那大小,恐怕得花些银子。” 萧锦云没有说话,她自然是了解方先生的。只是,这么大一笔钱,若是不从百姓身上取,他又从何而来呢? 若真要从百姓身上取,恐怕师傅这辈子良心都不会再安。 她忽然想不明白,傅景之将师傅推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好还是坏。 而傅景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萧锦云想不明白这些,不过苏少干今日让她来这里也不是让她来想这个事的。倒是他带她来见婉儿,又让她听这么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锦云看向苏少干,苏少干也不急着解释,又安慰了婉儿一番,才道:“这些事我原本管不着,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不过……” 他又看萧锦云一眼,“我想了想,萧小姐或许对这件事会感兴趣,也许,她能帮上你的忙。” 婉儿朝萧锦云看过来,目光里带了祈求。 萧锦云先前管那妇人的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管皇后娘娘那案子的事也是别有用心。 可是婉儿这种闲事,她倒是有那个心,却没有那个力去管。 更何况,连八皇子都知道,刑部尚书府同皇后娘娘或多或少是有关系的,若是到时候真得罪了刑部尚书赵家的人,那…… 她正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婉儿:“对了,你相公回功夫吗?” 婉儿不知其意,想了想,倒是点头:“我相公自小身体不好,家里便请了武师傅来教他学武,他是自小都跟着师傅练习的,不然也不会将那衙役打伤。” “那你丈夫长什么样?”萧锦云心念动。 婉儿想了想,便描述给她听了。萧锦云瞧着眼前那碧澄澄的茶水,水面上还浮着几片茶叶沫子。 第253页 若有所思,道:“我或许是见过你相公的。” 她看向八皇子,“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那日我们一同出城,后来回城之时,有人冲撞了殿下的马车?” 苏少干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 萧锦云又道:“那日便是那个人,后来从殿下府上回去,我又遇到了他,他正被几个人追着跑。实在跑不动了,我见他可怜,便让他上马车躲过了。后来那些人追上来,也曾拦下马车问我情况。” 萧锦云拧着眉,“那时候,我记得他们好像就提到刑部尚书赵家的二公子。” 这件事真是太过巧合了,萧锦云怎么也没想到。不过这么一说,再跟婉儿一对,她倒是有几分确信,那男子就是婉儿的相公。 听她这么说,婉儿的情绪也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她的手问:“你见过他了?你见过我相公吗?他怎么样,没事吧?” 萧锦云被她抓得手背都泛红了,倒也没有生气,只道:“那时候我看他像是受了伤,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现在不知如何了,既然官府那边还在通缉,那就证明他们还没有抓到他。” 她看一眼婉儿,虽然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倒是也有几分同情,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有冤屈,就一定能得到伸张,这京都这么大,总有个说理的地方。至于你丈夫,他是学过武的,且这些年又跟着他爹走南闯北,自然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倒是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别让他往后回来寻不到你。” 萧锦云是惯不会安慰人的,可这些话说出来倒也还顺口。 大约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一抬头,碰上苏少干那目光,才晓得自己上了他的当了。 第273章:操之过急 回去的路上,萧锦云还郁郁。原本自己是去求人帮忙的,如今倒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人没有求到,还把欠的人情都翻了出来。 如今又因为同情心,管上婉儿这么一个事儿。 其实这个事儿,她是真管不着,也没有能力管。只是看着婉儿那祈求的目光,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苏少干倒是事不关己,一路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等到了八皇子府,萧锦云要拿自己那食盒。拿了食盒,又觉得自己那费尽心思熬出来的鲫鱼汤是餵了狗。 正在心里忿忿不平,却听苏少干道:“母后那案子,既然你要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今日的事,虽是你欠我的人情,不过对你来说也的确是太难为你了。” 顿了顿,他倒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她,道:“若是我能管,我自然会管。只是若是我管了,只怕日后被母后束缚了手脚,这案子便不一定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还他们公道?” 萧锦云尚不服气,“别说我在萧家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小姐,即便我是真的大小姐,恐怕这件事我也是管不下来的。” “哦?”苏少干把玩着手中的竹笛,却并不认同她的想法,“若你是正经的萧家嫡出大小姐,这事儿恐怕是管不下来。不过,正因为你不是,我却觉得,这事儿非要你来管不可?” “为什么?”这一说,萧锦云煳涂了。 “萧家正经嫡出的大小姐,未必知道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未必能对老百姓的事有切身的感受,可是你却不一样,你知道他们的苦处和难处,所以更会尽心尽力帮他们?更何况……” 他笑笑,“你说萧家所有的小姐里面,除了你会女扮男装偷跑出来,还有谁会不顾规矩整日往我这里跑?” 萧锦云下意识就想啐他一口,但话未出口,脸却先红了,“我哪里有时时往你这里跑,若非有事相求……” “好,那这不算。”他瞧着她的模样,觉得好笑,却不忍心再逗她,只道,“可是萧家的小姐里面,又有谁还会查案子?有谁能像你一样,对这些事感兴趣?” 萧锦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竟没有说出来。 是啊,她会查案子,好像所有的事看起来都是迫不得已。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做这些事到底是如何乐在其中的。 她的确是对这些事感兴趣。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原来竟是眼前这个人才看得最通透。 她想,那么先前她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的八皇子,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八皇子,到底是眼前这个人吗? 她看着他,看着那张妖孽一般却分明又那样好看的脸。 脑袋里只还有他的名字。 她记得,他叫苏少干。 可萧锦云没想到,自己一回府里就被老夫人叫过去了。大抵就是今天她跟八皇子去听雨楼的事。 萧锦云倒是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件事或许会传出去,但是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老夫人这边云深院的大堂里,除了老夫人和随侍的丫鬟,还有三房并大房二房的夫人小姐。 人倒是来的齐。 萧锦云走进去才看到,绿衣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中间。只那一剎,她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为着她来的。 她走到堂中,先给老夫人行了礼,又给周遭的夫人姨娘们行了礼。大家脸上都没有往日的笑颜,哪怕是装模作样也好。 萧锦云心里正没底,忽听老夫人喊了声:“跪下!” 她是打心底里怕老夫人的,听到这一声,立马就跪了下去。 “听说你今日跟八殿下出门去了?” 老夫人问这话,目光却扫过四周的端坐的人。萧锦云心里自然明白,这件事不可能是老夫人挑起的。 若是老夫人,纵然是骂她,也只会将她一个人叫过来。不会来这么多人。 可今日却大家都来了,或许是巧合,可在这深墙大院之下,萧锦云已经不相信巧合了。这里的人足不出户却都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萧锦云只得老实回答:“是。” “去哪儿了?” 默了片刻,萧锦云才答:“去了听雨楼。” “煳涂!” 老夫人手里的拐杖都抖了抖,“听雨楼是什么地方,你跟一个男子去那种地方?” “是,是锦云煳涂!” 萧锦云也不欲辩解,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只会越抹越黑。 “现在知道煳涂,那当时干什么去了?”这话是三姨娘问的,她捏着手里头那张绣着满庭牡丹的绢子,斜眼看过来。 “你可别嫌三姨娘多嘴,既然是长辈,有些话该说还得说。你是在乡下张大人,以前呢是跟着那些五大三粗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也不去计较了。可现在既然回来了,这太傅府可比不得你们那乡下,由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边说边觑着老夫人的神色,又笑一下,道:“更何况,你若是个还没有着落的姑娘也就罢了,如今你可是要嫁进太子府的。” 第254页 说着,目光瞥了一眼大房那边,继续道:“皇上下的圣旨,你却跟别的男人同进同出,还是去听雨楼那种地方,我倒要问问你,你们去干什么了?” 绿衣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萧锦云拦住了她,膝行一步上前道:“三姨娘是长辈,教训得是。该听的话,锦云以后也定当谨记教诲。” 这话一说,三姨娘脸上的笑容立马凝了片刻,道:“听你这话,倒像是不服气,那你说说,我说的话,哪些是不该听的呢?” 萧锦云一笑,“三姨娘是长辈,我并不该指责,但是既然是在祖母面前,那我也就斗胆说几句了。” 她看了眼老夫人,道:“听三姨娘的意思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更何况萧家还不是普通人家。既然这样,那如今在这堂上,祖母才是长辈,夫人才是嫡母,便是抛开两位,也还有二姨娘,何时便要三姨娘来说这些话了?” 她看向三姨娘,见她要说话,又道:“况且三姨娘又是从哪里得知,我是跟别的男人同进同出,而不是在听雨楼遇上的呢?再者,三姨娘口中的‘别的男人’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弟弟,诚如三姨娘所说,锦云跟太子殿下的姻缘是皇上圣旨亲赐的,那么锦云讨好自己未来夫君的家人,又何错之有呢?” 她的目光看向大房那边,见大夫人的手紧紧攥着那椅子的扶手,她便轻轻一笑,“况,就算锦云是乡下回来的,不知道礼数,难不成三姨娘觉得八殿下也不知?既然八殿下都没觉不妥,太子殿下也没来说不妥,那何须三姨娘如此来指责呢?”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大夫人脸上:“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第274章:偷鸡不成 萧锦云那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该听懂的人自然能听懂。不过,那还并不是结束,她停了停,随即就朝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 “不过,家有家规,若锦云真是违背了府里的规矩,锦云甘愿受罚。只是既然是规矩,自然是大家都得遵从的。在这府里,祖母当家,祖母若要责罚,锦云绝无二话。” 老夫人眼眸一动,却只端起旁边的茶盏,浮开上头的水沫子,轻轻呷了一口。又将茶盏交到旁边丫鬟手头,方道:“你这话可说的不对。” 所有人都看过来,方听老夫人慢慢道:“这府里祖母早不当家了,前院当家,你这话可不该对着我说。” 老夫人的声音很慢,仿佛放在房间里那细沙慢慢落下的铜漏,一点一点的,从容和缓。 可是大夫人背上却逼出了一层冷汗,那话里话外,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看来,她倒是真小看了眼前这个丫头,她可不只是一个乡下来的会认几个字的丫头。她比她想像的要机灵得多。 所以哪怕今日他们所有人都来了,逼着老夫人无法再袒护这丫头,可最后却被她反将了一军。 她的脑袋里正暗自惶急着,又听萧锦云道:“虽然府里的规矩是前院当家,可是这府里的大小事务却断断不能没有祖母操持着。就譬如今日,我犯了错误,违反了府里的规矩,也合该是祖母来教训我。嫡母姨娘们也都来了,说明大家的心里便也都是这么认的。” 说着,她又往地上磕了个头,“若今日锦云的确有错,那便请祖母责罚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可老夫人还是摇头;“你若不说,我还忘了,既然这家我不当了,那么今日便也没有我来责罚你的道理,你还是向你嫡母请罪吧。我便不去当这讨人嫌了。” 可萧锦云却只是俯身磕头,却并不动。 大夫人的背上渗出了几层细密的汗,朝自己的女儿看去。萧舒窈也咬了咬唇,却只那一瞬间,脸上便又是那温婉的不动声色。 大夫人无奈,只能急忙站起来,走到厅中跪下来,“娘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不管是哪里当家,可这家里却是少不了娘的。况今日之事,也是我这当嫡母的没有尽好责任才疏忽了,日后媳妇儿定当尽好嫡母之责,今日之事,还请娘宽恕了这孩子。” 大夫人的话句句诚恳,倒像是为萧锦云求情。可萧锦云心头却清楚,她只是在以退为进。 替她求情,才好将今日之事推给老夫人,看似自己让了步,却丝毫不提当家之事。今日的事过去了,往后家里还是由她掌控着。 这是老夫人不愿意看到的,自然也是萧锦云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她们动机不同,但在这里的目标是一致的。 萧锦云还是不起身,也不再说话,她该说的该做的已经说了做了,大夫人以为自己聪明,可老夫人却也不是好煳弄的。 她倒也不反驳大夫人,只顺着她的话:“今日之事本不是大事,你这当嫡母的有心宽宥了她,我这个祖母自然也没有话说。只是你的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锦云回来已经这许多日了,可是该学的女儿家的东西一样没学,她年纪也不小了,皇上又下了圣旨,许什么时候,就是要入东宫的人。” 停了停,又道:“入了东宫,往后要见的人,做的事都不同,若是这些她都不会,往后那才是丢了我们萧家的脸。” 她的目光又转向萧舒窈:“倒是舒窈这丫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起来也是你这母亲的功劳。只是,你既然照看了舒窈和博远,难免就会有所疏漏。” “媳妇一定尽心竭力……” 老夫人抬手断了她,“你自然是尽心竭力的,你的苦娘都知道,娘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府里事务多也繁杂,娘心里也有数。只是,都是府里的孩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要尽心竭力才是。” 老夫人这话说得淡淡,大夫人听着却只觉得脑袋里都是空白的,一时也不晓得该回什么话了。 只得俯身磕头,半晌才道:“是,是媳妇的疏忽。” 但老夫人只喝了口茶,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她这才继续道:“只是,媳妇儿管着孩子们的事,府里的大小事务难免就会照顾不全,倒还得耽搁娘的清静日子,请娘帮忙照看着拿拿主意。” 老夫人放下茶盏,扶了扶鬓边那烟青色素净的簪子,方道:“我管了这府上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儿媳,有了几日清静,这府上大小的事,原本是该交给你们年轻人的。只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往后我也只有再操劳一些了。” 说着抬抬手,“都起来吧,那地上又冷又凉的,都跪着做什么?” 萧锦云跟大夫人这才谢恩起来,两人离得近,大夫人鼻头上那层细汗萧锦云也瞧得真切。 这府里的事,她是不愿去争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老夫人管着,倒要比大夫人全管着对她要有好处。 更何况,只有这样,她们的注意力才会从她身上转开。 她自己现在,倒仿佛真还有好多事要去做。 回去的时候,绿衣和琼玉都一路跟着。琼玉是跟着她去的,绿衣却是因此受到牵连的,少不得得安慰几句。 第255页 绿衣摇摇头,上前扶着她,“奴婢是下人,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哪里敢计较这些。只是……” 顿了顿,她拧起眉,“小姐今日这般,虽然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却是将正房夫人那边彻底得罪了,往后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萧锦云一时没摸清绿衣的意思,绿衣是老夫人指派给她的,可如今这话听着,却像是在替她想。 不过,她倒也不敢露出什么怨言,只道:“夫人那边若是不喜欢我,那也不是我一两句话就能让她喜欢的。要为难的也早为难了,哪怕我不这般也不会过得容易。” 她继续往前走,腰背都挺直了,道:“所以啊,我倒是真希望这府上是祖母说了算的。夫人那边,我也只能这样了。” 绿衣没有说话,只扶着她一路回了菡萏院。 第275章:寺庙请帖 到了晚间琼玉伺候萧锦云沐浴更新,才忍不住提了一句:“今日在老夫人面前,奴婢真是吓坏了,不过这事倒也真是蹊跷,小姐才回到府上,竟有人就已经将事情捅到了老夫人那里。” 萧锦云伸了个懒腰,倒是不在意:“可不是这样吗,上回就是了。不过……”她停下来,笑了笑,问,“你说这事儿像是谁做的?” 琼玉给她整理床铺,房间里倒也没有别的人,她想了想,才道:“看今日那情形,像是跟三姨娘有干系。” 萧锦云解开腰带,拿起衣架子上的睡袍往屏风后头去,“三姨娘不过是这府里的姨娘,动动嘴皮子让人当枪使还行,你说,她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小姐的意思?” 琼玉将那银挂钩上的芙蓉暖帐放下来,又听萧锦云道:“这府里左不过就是姨娘夫人和小姐们,谁有这样的本事还想不到吗?” 琼玉想了想,疑惑道:“可是三姨娘心气儿高,同夫人那边的关系也并不好,怎么会……” “好不好,那也得分时候,这些话未必就是夫人让三姨娘做的,可是只要她透露出来,三姨娘那边讨厌我,就自然会去告诉老夫人。” “可是,您也没有得罪过三姨娘,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衣料摩擦见,萧锦云已经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跨入那早备好的热水里,慢慢地坐下去,“原因我便不知道了,也懒得去猜,左不过就是看不上我罢。况且,四小姐不是已经过了及笄了吗?到时候能许到什么样的人家,还得全凭嫡母做主,这种时候,三姨娘自然是该要讨好夫人的。” 仿佛是听到琼玉嘆了口气,“您说,夫人怎么就……” 话只说到一半,其实夫人怎么就不喜欢萧锦云,其中原因也不难想到。左不过就是圣旨和赐婚的事,还有一个萧家嫡长小姐的位置。 三姨娘自然也想得到,用这种方法讨好正房那边,最简单方便不过。 不过,萧锦云却觉得,她或许会失望了。 如今夫人对她的和善,不过是建立在萧锦云这个外敌的基础上。若夫人真是那样容易讨好的人,何至于这么多年都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奴婢倒是觉得,老夫人还是向着小姐的。”过了好一会儿,琼玉才低声开口。 萧锦云笑笑:“是啊,你看这府里,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有谁还记得老夫人。只要我将她放在心里,那么她也就不能不给我一些好处。” 琼玉没有接话,可今日之事她也看得清楚。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务,只怕就不再是夫人一人做主了。 今日之事,夫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琼玉也不由得有些担忧,也绕过那屏风,走到萧锦云背后,给她浇水冲着背:“不过,小姐往后更要加倍小心着些了。” “自然得小心的。”萧锦云若有所思,“这次过后,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不过对我的防范肯定会更深。但是琼玉,你觉得在这深墙之中,小心便能得以保全吗?” “小姐……” “我明白你的意思,万事求稳重,绿衣也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她继续道,“绿衣的意思便是祖母的意思,可是话我虽然听着,却也晓得没有谁能保我一辈子。更何况,在这种地方,除了血浓于水的情谊,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利益。” 她要活在这里,可是也不想只是活在这里,了此残生。 在这种地方住的越久,走得越远,她越能明白盈袖姐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们都有欲望,她们都心有不甘。 她想,或许她们选择回京是对的,这个地方才适合她们这种人。 皇后娘娘那边的案子仿佛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萧锦云再没听到什么消息,苏少泓也没有再派人来找她。 徵羽八皇子那边的事,她几番犹豫也不知该不该去淌那浑水。 只到了四月底的时候,寺院又送来请帖,是送给老夫人的,说是寺院建成大典,特请老夫人也去参加。 老夫人向来都是信佛的,寺院的大典是大事,自然得亲自去一趟。 恰好萧锦云也在,便问了句,“定国寺又新建了吗?” 老夫人笑笑:“定国寺是开国初建的,如今虽也年成久远,不过倒也还好好的。如今这寺庙是新修起来的,连名儿都是皇上御笔亲提的,叫昭仁寺。” 谈到寺庙,老夫人是真高兴,不由得又多说了几句:“前些日颂歌随我去定国寺上香,倒是听慧远大师提起,说着昭仁寺是要受举国香火供奉的。” “举国香火供奉?” 萧锦云忽然想到各地献佛之事,不由问:“锦云倒是听说,城外新建了座寺庙,里头的菩萨都是从各地请来的,举国香火贡奉可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没想到她也听说此事,脸上竟有几分欣慰,点点头,“是啊,原来这大典该是要早些举行的,不过听说中道出了些意外,这才请高僧改了日期。” “是什么意外?” 萧锦云问这么一句,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道,“那些佛像都是从外地请进来的,路途遥远,我想,路上会不会……” 老夫人笑笑:“瞧你如此关系,倒像是与佛有缘的样子。到时候,你便跟我一同前去瞧一瞧吧。” 萧锦云自然高兴,受宠若惊,“谢祖母。” 正好萧芷兰也在旁边,轻哼了一声,挽住老夫人的手:“祖母偏心,只带大姐去,芷兰也想去参拜参拜呢!” 说着剜了眼萧锦云。 老夫人倒是高兴,点头:“好好好,五月十三,你也去。” 可是五月十三还没到,萧锦云却先遇到了一个故人。 夏青来太傅府的当日,正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这种日子,向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到了萧锦云这里,倒也没有多大的感觉。 只是听说三房那位公子今年也参加了,三房那边向来是不喜欢萧锦云的,她自然没什么感觉。 第256页 可到底是家里的少爷,老夫人已经念叨了好几日,今儿便让人去守着放榜。 二少爷虽然嘴上没说,但放榜的日子,也是早早就跟着僕人一起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满脸的红光,想来该是不错的成绩。 萧锦云是听到前院的下人来传,说老爷叫大小姐去一趟前院。是萧政海的吩咐,萧锦云自然不敢怠慢,带着琼玉去了前院。 第276章:故人相逢 萧锦云去的时候,三姨娘和四小姐都已经在了。是下人先回来的,说是二少爷中了进士,还是第六名,也算是在前头了。 萧家一家自然高兴,三姨娘更别提有多得意了,听着一帮下人的恭维,脸上都是挂不住的笑容。 萧锦云自然也得去道喜,不知是因为萧政海在,还是太过开心,三姨娘难得没有与她为难。 只笑盈盈受了,道:“咱家敬宜啊,就是有出息,这进士的前六名可算是一脚踏入朝堂的大门了,等殿试过了,说不定日后还能同老爷一同入朝呢!” 说这话,她斜着眼乜过夫人,又乜过二姨娘,脸上仍是滴水不漏的笑,“要我说,这家里还是有儿子才好的,子嗣延绵,才能为家里光耀门楣呀!” 说着又走到萧政海身边,问:“老爷,您说是不是?” 萧政海大约也是真高兴,拍拍她的手背,“这么多年,教养敬宜,你功不可没。” 大家都跟着高兴,夫人也走上前说了几句好话。 只有二姨娘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也不多说话,只脸上也挂了笑意。三小姐性子同二姨娘倒是像,只在旁边陪着自己娘亲。 这样高兴的时候,大家也都是高兴的。 不过说了几句,外头就有下人来报,说二公子回来了。 头等大事,自然得先来正房这边跟父亲汇报。可屋里的人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萧敬宜过来。 萧政海又唤了下人来问,才知他已经回了三房那边。 萧政海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凝固了,原本端坐在主位上的,也站起来,“他倒是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去,马上把他给我叫过来。” 下人退出去了,屋里的人都不敢说话,三姨娘脸上的笑容也收住了,大约想要解释但又有些不满,道,“宜儿许是不知道老爷回来了,这等小事,老爷何鬚生这么大的气。宜儿这才中了进士,许也是一时高兴忘了,老爷怎么竟跟自己的孩子生起气来了。” 那语气里有几分嗔怪,萧政海自来宠她,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夫人又跟着劝了几句,气仿佛是消了些,便坐下了。 不一会儿二公子便来了,也无需下人进来通传,人还在外头就听到他的声音:“爹,您叫过我来干啥,我这还有朋友在呢?” 说着便有脚步声从外头进来,萧敬宜先进,粗略行了礼,又将身后的人拉出来,“爹,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夏青。” 又转过头来跟夏青介绍,“这是我爹,这是我娘。”先介绍三姨娘,再介绍的大房这边。 夏青都一一行了礼,萧政海本有些不高兴,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暗暗将夏青打量几遍,虽压下了火气,但脸色也并不好看。 倒是萧锦云,仔仔细细端详着那个少年,五官清秀中透着一丝锐利,虽不算出众,可那双眼睛却黑曜石一样,朝她看过来也仿佛带了璀璨的星。 “夏青?” 她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方才并未主意,见他穿着,只以为是萧敬宜的书童,却不料竟是夏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忽然回过神,她顿住了脚步。 夏青也才瞧见她,他今日来这太傅府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只是,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可鲁莽。 方才进门也不敢乱看,倒是没有看到她。这会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心下一热,眼眶也热了。 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萧姐姐!” “这、这……成何体统!” 屋里的人都惊呆了,好歹萧政海是见过世面的,回过神立马唤来了下人,又问萧敬宜:“你这是哪里找来的人,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分明……分明就是登徒子!” 萧锦云也被那一声喝吓得回过神,赶紧推开夏青,“父亲……” “他是什么人?”萧政海看着夏青。 “是……”萧锦云有一瞬间的犹豫,萧敬宜已经站出来,“爹……” “你给我闭嘴!” 萧政海看着萧锦云的目光最终转向夏青,却是对着僕人吩咐:“来人啊,把这个人给我拉出去。” “爹!” “父亲!” 萧锦云和萧敬宜难得一致,都站了出来。 “都给我闭嘴。”萧政海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摇头,“这就是你交的朋友?今日科考中榜的人千千万,什么样的人没有,你却偏偏跟这种人交朋友,还敢带回家里来?” “他也是……” “你给我闭嘴!” 萧敬宜在这家里头向来并不是最受宠爱的,原本上头便有个嫡长的大哥,加上萧博远自幼听话,又是太子的陪读。 如今不过刚过了弱冠,便已经是御前正五品的带刀侍卫。 加上性子谦虚温和,自小便受到父亲和祖母的夸奖。 相较之下,萧敬宣便显得太过放荡不羁,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挨骂。只偏偏,这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脑子最活络。 玩也玩了,科举考试却一样过。 倒是萧博远,虽然自小性子好,又是太子殿下的陪读,但在科考上却失意了好几回。乡试和省考倒是一举通过,却也不过考了个举人,后面便再无进展。 方才三姨娘提起那些话,是说给二姨娘听得,自然也是说给大房的人听。 只是这会儿她却再得意不起来,上前拉住自己的儿子,“你犟什么,想气死我吗?” 萧敬宜自然不服气,还要说,萧政海的目光却已经转向萧锦云,“还有你,以前你是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不管,但是现在,你既然回了萧家,就该知道,萧家是要脸面的。” “爹,我……” 萧敬宜还要说话,被三姨娘捂住了嘴巴。 萧芷兰看了夫人的颜色,过来拉住萧政海:“爹爹不要生气了,哥哥中了进士,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至于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就是了。” 说着笑一声,“哦,这个人跟大姐还是老相识。不过……”她放开萧政海,走到萧锦云面前,“爹爹说的也在理,大姐你还是不要让爹爹生气了。爹爹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从前你在乡下认识的那些人,往后就不要来往了。” 说着不等人开口,就吩咐下人,“还不快把这个人拖出去,别什么猫猫狗狗都放进家里来。” 第257页 下人受了训斥不还嘴,只上前来拖夏青。 第277章:不给脸面 “这是什么意思?” 夏青忽然冷笑一声,看向萧敬宜,“萧公子邀请我来这里,难道这就是你们萧家的待客之道吗?” 这一声冷笑,萧家那几个下人已经不敢动。萧敬宜也挣脱了三姨娘,“爹,夏青是我带回来的,你要赶他走,那……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萧敬宜虽然平日里放荡,倒也算是有义气的。 但现在萧家人都在,却不是讲义气的时候,萧政海也是断断容不得他胡闹的。马上喝令下人将他拉了下去。 又看向萧锦云,“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拖着你走?” 萧锦云却只看着夏青,并不说话。 “看来,你也要我把你拖回去了。我念你是个女子,给你脸面,你自己不要就怪不得我了。来人啊……” “不必了!” 夏青抬眼看向萧政海,忽然笑了一声:“原来这就是萧家的待客之道,我也算是见识过了。我就想问太傅大人一句,若今日我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你还会这般对我?” 又笑了一声,声音却极冷,“你们这样的朱门贵胄,我是高攀不起。”说着看向萧锦云,“萧姐姐,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正厅。 “夏……” 萧锦云脚步微动,要追上去,被萧政海一声喝断:“你要是敢走出这门,别怪我这个当爹的不给你脸面。” 萧锦云的脚步顿在那里,夏青走下了台阶,那背影很快就看不见了。萧锦云还站在那里,只是慢慢收回了目光,看向萧政海。 “父亲何曾给过我脸面。” 微微屈膝,周全了礼数,“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锦云预祝二哥殿试金榜题名。不过,这份光看样子锦云是沾不上了,锦云先告退。” 走到门口,还听身后传来萧政海的呵斥:“你这个孽女,你给我站住!”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站住,不仅这一次,她想,往后她都不会再站住了。萧家的女儿多得是,那么也不必多她一个。 琼玉也赶紧告退追出去,追上萧锦云。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菡萏院。绿衣瞧见萧锦云这样子,自然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萧锦云一句话也不说,回来就进了房间。 两琼玉也留在外面。 绿衣这才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又问琼玉:“你说的那少年,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仿佛的确是与小姐认识的。可是……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会、会做出那样的事。” 绿衣想了想,道:“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你去陪着小姐吧。同她多说一说话。往后你也留心着点,小姐……” 停了停,道:“哎算了,你去吧。” 琼玉只做不知,答了声“是”,便进房间去了。 萧锦云其实并没有气煳涂,心里原本是有气的,但也不过那恍惚间,对这个家她原本没抱什么希望,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琼玉进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窗边,方才她们说话,她也这样一直看着。 窗户只开了一丝小fèng,但仍有凉风钻进来。四月的风,已经有了几分暖意,萧锦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琼玉走过来,安静地合上了窗扉。轻薄的一层窗纱,将屋外和屋内隔成了两个世界。 “今日,你也觉得是我不对是不是?” 萧锦云忽然开口。 琼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摇头,“奴婢不敢多想。” 萧锦云把玩着窗边美人斛里的一枝花,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是我不对,不仅跟一个男子搂搂抱抱,还顶撞自己的父亲。” 方才绿衣那些话,她都听到了,她没有说完的话,她也大约猜得到。无非就是让琼玉看着她,不要在做出这样没有规矩的事。 只是,她原本就是个没有规矩的人,又如何不去做那没有规矩的事。 琼玉将窗户关严实了,才退回去,道:“不该做的事,小姐也做了。奴婢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怎么想,老夫人怎么想。” 琼玉看着她,眼神坚定。 萧锦云却忽然又笑了,慢慢摇头,“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为我好,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你也看到了,家里的公子是儿子,需要顾全,所以一切都成了我的错。那么琼玉,你认为,这样的爹我还需要去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吗?” “可是,小姐始终是萧家的小姐。” “不。”萧锦云摇头,“萧家能给我的,不过就是这个身份,可是往后的路我却只能自己走。” 她将手里的花插进美人斛里,“原本我以为,回到这里,至少是个依靠。可是现在我才真正看清,我这个大小姐,是可以牺牲可以妥协的。没有人会给我依靠,我只能靠自己。” 今日之事,她便已经看出来了。哪怕萧敬宜闯了天大的祸,可是他还有个袒护他的娘,也有一个好爹爹。 而对萧锦云来说,她却什么也没有。 今日萧芷兰那些话自然是维护萧敬宜,可是萧政海却也顺水推舟。萧敬宜被带走,而她还在,那么一切错处便只能由她来担着。 三房的人这样打算无可厚非,可是萧政海是一家之主,也是萧锦云的父亲,他的态度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从她刚回这个家,他就没有正眼瞧过她,可是一旦出了事,却全都推到她身上。哪怕她回到萧家,萧家旁人看不起她也罢。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个父亲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若不是圣旨,只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起自己的嫡长女原来不是萧舒窈。 是啊,她就是在乡下长大的,有那样的朋友。 萧锦云在心里嗤笑一声,可是那又如何? 失望自然是有的,只是看得越清楚,才越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走。她想了想,告诉琼玉,“你派人去告诉八殿下,婉儿那个案子,我愿意管。” “小姐……” “你不用再说。”萧锦云打断她,“不管我做得多好,在这太傅府里,也没人会认我这个嫡出大小姐。我何必还要这样委曲求全,往后有什么,只管让他们去说吧。我本就是乡下来的,有什么样的朋友,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若是萧家不想认我,只管让他们跟我断绝关系。” 往后她要的,她要自己去争取。 她的从前,她的朋友,便是再上不得台面,她也要光明正大地拿出来。 第278章:人约黄昏 萧锦云遂了苏少干的意,但也不能白帮忙。皇后那个案子,她要先查。 琼玉回来,带来消息,说八殿下同意了。 八皇子同意了,事情便算是有了突破口,可是下一步要从哪里下手,萧锦云心里还没有把握。 第258页 或许是抱着私心,可是这件事她不想更多的人知道。至于为什么要找苏少干……为什么要找苏少干呢? 萧锦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很快睡了过去。 正睡到迷迷煳煳的时候,只觉得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房间里还亮着一盏灯,大约是琼玉。 萧锦云翻了个身,听着那脚步声,倒是比平素里多了几分稳重感。只过了片刻,那声音已经走到了床边。 她模煳地叫了声琼玉,又道:“你把灯台挪走吧,早些歇着。” 说完也没听到应答,却觉得有人在自己床边坐了下来。 她只困得脑袋一团浆煳,迷迷煳煳就要睡过去,却忽然惊醒过来——不是琼玉。 琼玉是断然不敢在她床边坐的。 赶紧翻过身,却被床边那人吓了一大跳。 那个男子,鬓如刀裁,眉如墨画,一双黑沉如玉的眼睛正看着她,眼里竟是难得的温柔。 她忽然转过身,男子仿佛也始料未及,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随即笑:“你要让我在哪里歇着,在这屋里吗?” “八、八殿下!” 萧锦云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却笑,从容不迫,“随风潜入夜。” 萧锦云的目光朝屋外头看去,可隔着一闪屏风,因着眼前这人的身份,也不能叫。只听他道:“你不必瞧,凌风在外头守着,谁也进不来。” “那……殿下来找我是做什么?” 萧锦云原本是不怕他的,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孤男寡女,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绸缎睡衣,又摸不清他的意图,心里倒真有几分怯了。 却见他并不在意,挑挑眉:“这么晚了,孤男寡女,你说我来找你做什么?”他俯身过来,同她不过咫尺之遥。 屋里静默无声,萧锦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殿下请自重!” “自重?” 他念着这两个字,忽然笑起来,“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三皇兄,锦云也会说这句话?”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凤眼长眉,眼尾微微向上,便是一副慵懒邪魅的姿态。 萧锦云顿了下,眉间却蹙出了恼意,“今夜是八殿下擅闯了锦云的闺房,又何须要扯上别人来说事儿。” 苏少干打量着她,却摇摇头,“我答应要帮你,自然不能帮得不明不白。既然这件事,你已有了线索,为何不交给七皇兄去查,偏要找我?” 见萧锦云不说话,他又道:“若不是那线索跟三皇兄有关,你还会这般在意?” “八殿下……” “京兆府衙门,你为什么提的是八皇子府的名?”她其实那时明明知道,她手里有那块佩玉,提三皇子府会对她更有利。 “你可以不用在意别人,也可以起保护你想要保护的。可是你也该知道……”他忽然换了副脸色,原本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此刻沉入黑夜。 “比起三皇兄,我更不愿牵扯进这些事。” 在萧锦云面前,他从不曾咄咄逼人,可此时,他看着她,却没有半点怜惜。只是那样看着,眼里终究浮现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锦云……” 他抬起手,又放下去,只笑了一声,站起来,“你自己想做聪明人,可也别把别人都当做傻子。” 他背过身去,萧锦云看着那身影,只觉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没有痕迹,却是生生的疼。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是咽了回去。 “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不过转瞬的时间,苏少干的声音又是从前那般云淡风轻,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等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了屏风口。 “干什么?”她对着他的背影喊。 “不是说要去查案子吗?若想将事情闹大,你也大可白天再去。” 看他绕过屏风,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萧锦云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所有人都比她看得清。 或许,她是不是真的有些自私了? 有了苏少干的帮助,事情仿佛明朗了许多。可是走到半途,萧锦云才回过神,“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少干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仿佛意识到什么,拉住他停下来,“殿下……” 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扫过那抓住自己袖角的手,道:“这是现在我能想到的办法,如果你还有别的办法,那你说,需要我怎么做?” “可是这么晚了……” “难不成,锦云想白天去?” 深夜潜入皇子府,若是被抓住不是小事。可是萧锦云心里也明白,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不愿将事情闹大,所以只能选这个时候。 而眼前,除了这个法子,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 “可是三皇子府那么大…… 苏少干却笑一声,“锦云在里头住了那么久,难不成还不识路。” 这句话有几分调侃的意味,萧锦云下意识要辩解,只觉手背忽然一热,那层暖意包裹下来,将她整只手都覆盖住。 “自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此花好月圆之夜,携了佳人同游,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殿下!” 萧锦云当真有些恼了,她知他是在取笑自己,脸也不觉又红又烫,只抽出自己的手,别过脸不去看他。 他却还道:“看来我这是一片痴心错付了衷肠。” “殿下不要取笑我了,还是快走吧。” 说着萧锦云便迈开大步,自己往前走了。 三皇子府不是容易进的地方,两人都得爬墙。不过,苏少干竟一路都带着凌风。虽然萧锦云未真正见识过凌风的武功,不过这一路他跟着这样悄无声息,倒也可见一斑。 两人顺利进入三皇子府,萧锦云带路,到了那日她住的地方,不过没发现那食盒,那日她记得下人是没有拿走的,大约是后来她离开以后收拾走的。 厨房的位置萧锦云不知道,不过凌风却轻车熟路。一路上倒也没看到什么人,只是查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收穫。 正准备离开,却不料有人进来,那人愣了一下正要喊,被凌风一个刀手噼晕了过去。 苏少干倒是没反应,萧锦云已经吓得不轻,也不敢再继续待下去,只得赶紧熘走了。 第279章:潜入宅院 三皇子府没有收穫,萧锦云那一夜却再没有睡着。 按苏少干的意思,下一步还得去宫里查一查。现在不能声张,不过那食盒的确是一条线索。 既然是宫里御膳房送出的东西,没有在三皇子府,那便是还回了御膳房。 第二日萧锦云有心打探三皇子府的消息,下午便听说,三皇子府昨夜遭贼的事。但因为发现得早,贼人倒是没偷走什么东西。 第259页 仿佛三皇子府也没有打算深究,萧锦云也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昨晚的种种,虽然吓了一跳,倒让她想起在舟山时,同灵儿姐一同去查那浮尸案的场景。 那时并未察觉,其实心里便已经将那人放在不同的位置了吧。 后来他们又一同上公堂,他被关在县衙那些日子,也是她跑前跑后去联繫方先生。 再后来他走了,她还留在那里。 若是没有他,大约她也不会认识方先生,也没有她的今日。 可是有了今日又如何呢? 晚饭过后,萧锦云便屏退了下人,自己回到房里,只留了一盏灯,却没有睡。而是换了一身夜行衣,等着那个人来找她。 苏少干如约而至,萧锦云没有看到凌风,但也能猜到他大约躲在某处。 苏少干在外头准备了马,可是萧锦云却不会骑。爬了几次连马背都没有爬上去,苏少干一笑,索性过来,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萧锦云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但苏少干却挑眉一笑,将她放上了自己的马背。然后手拉缰绳,自己也跳了上去。 同乘一骑,萧锦云左右都觉别扭。但他却俯身过来,将她禁锢在怀里。温热的吐息,很轻,但近在咫尺。 他说:“昨日我便说了,邀佳人同游是我的荣幸。” “你是故意的!”萧锦云又羞又恼,竟脱口而出。 他却并不辩解,轻轻一笑,“对,我就是故意的。” 苏少干是不是故意的萧锦云不知道,不过这一路却苦了她,懂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好不容易到了皇宫,宫苑深深,像昨日那样翻墙可能性不大。 不过凌风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禀报了自己的探测结果。 翻墙不行,钻洞还是行的。只是,钻进去以后萧锦云才晓得,那竟是一个狗洞。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原本顶着一个萧家大小姐的名头便不过是个空壳而已。只是她没想到,苏少干竟也是跟她一起钻的狗洞。 心里竟然没来由地暖了一下,其实昨日她便该想到,且不论他武功如何。可他身边有个凌风,以凌风的武功,要带他进来自然不难。 可是昨日他是同她一起爬的墙,今日又同她一起钻狗洞。 萧锦云看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一时竟有些恍惚,那声“谢谢”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只在他抬头的瞬间,对他笑了笑,“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苏少干四下看了一圈,才确定他是在说自己,竟很没有自觉地笑了起来。可萧锦云却窘迫得恨不得再沿着那个狗洞钻出去。 两人进了宫也不往别处,第一个就去了御膳房。 苏少干是轻车熟路,竟又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便贪嘴,这宫里别的地方不熟,只偏偏对御膳房情有独钟。 一路到了御膳房,凌风已经在前面探好了路,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去。 原本以为会同昨日一样顺利,可一进去萧锦云却傻眼了,灯笼的光晕昏黄,依稀能照清前面的大片地方。 她这才知道,御膳房竟然这么大。 且不提食盒有多少,便是现在,他们能不能找到放食盒的地方还得另说。 但是没办法,来都来了,还是得找。 不过,今晚他们的运气却没那么好。片刻钟的功夫,竟然有几个查夜的走了进来。凌风自然是发现了,双手噼晕两个。 但这是宫里,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便让另一个人跑掉了。 那人一边跑一边喊,没想到正好有一队禁卫军巡夜在这附近,立马过来就将御膳房围住了。 进了御膳房之后,萧锦云跟苏少干是分开找的。方才她听到喊叫正准备跑,没想到跑出去就遇到那一队禁卫军。 所有人都拔出了佩剑,齐刷刷地指着她。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反抗,但她也确实吓坏了,腿上抖个不停,险些就要跪下去。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没出息?” 声音很小,但离她很近,那个男人从身后将她扶住了。 是苏少干! 那一刻,萧锦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瘫软,眼眶一些,禁不住就有东西要往外涌。 可是面前还有一队禁军,她不敢动,只好咬着唇将所有情绪都憋了回去。 有苏少干在,禁军自然不会将他们怎么样。 萧锦云心里清楚,其实以凌风的身手,要带苏少干走根本不是难事。现在眼前不过只有一队禁军。 可是这是在宫里,带一个人离开已经是极限。事情闹大,很快就有别的禁军赶来,必然没法安然带他们两人走。 可她没想到,关键时候,苏少干竟然扯下脸上的面罩。 在这宫里头,谁还能不认识八皇子。 最终,两人都被交到皇后那里。 到了皇后面前,萧锦云自然不敢放肆,可苏少干却并不在意。行了礼,自己便找了椅子坐下来,“儿臣想到母后近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这才打算进宫探望。没想到,刚走到御膳房就被人当贼抓了起来,那些人也实在没有眼力见儿,也不看看……” “行了!” 皇后自然不是愚蠢之人,岂容他三言两语煳弄过去,但见他深夜入宫,想必也是有事,便将宫人打发了出去。 倒也不瞧他,只喝了口凉茶,看向萧锦云,“八皇子胡说八道本宫不欲计较,可是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出现在这里,便不由要惹人遐想了。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逼你说?” “母后!” “你给我闭嘴!” 皇后自有一番皇后的威仪,虽然平日里宠着八皇子,但脑袋却还不煳涂。 若换了旁人,此时便吓得面无人色了。萧锦云原本也吓,可是从皇后娘娘将宫人都屏退的时候,她便知,或许今晚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 她正了正衣裙,强压下心头的慌乱,镇定地朝着皇后磕了一个头,道:“臣女此番擅自进宫,的确是有事想向皇后娘娘禀报。前些日听太子殿下提及,皇后娘娘近日为了宫中一起案子,心力交瘁,今日臣女前来,正是为了那个案子。” “哦?”皇后抚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萧锦云又继续道:“是。那个案子,臣女先下已经有了线索。只因这线索跟宫里有关,事关重大,臣女不敢胡说。但若是娘娘肯给臣女一个机会,臣女一定能给娘娘查个水落石出。” “好大的口气!” 皇后将那茶盏放在桌上,力道不小,萧锦云却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少干瞧着两人这动静,正要出来打圆场,又听皇后道:“十日,你若真能查到本宫要的真相,本宫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许你想要的。” 屏风后面有夜风拂过的声音,萧锦云却觉得背心沁出一层冷汗,但箭已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得磕头答“是”。 却没想到苏少干忽然站起来,走到皇后面前,同她并排,拍了拍裙摆,郑重地跪下去,“儿臣同她一起。” 第260页 第280章:挑拨离间 在萧锦云的眼里,苏少干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风流成性却不愿被束缚。自然也没有人能束缚他。 可是现在,他却甘愿站出来,站在她身边。 萧锦云又一瞬间的错愕,心里涌上来的情绪有几分愧疚,但又觉好像封了一冬的雪遇上了春日第一缕阳光。 皇后的目光里是一闪而过的复杂,却不知为何并未拒绝。 今晚的事,也被压在了皇后这里。 苏少干送萧锦云回去,仍是一匹马,她在前,他在后。明月皎皎,夜风习习,连马儿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今夜之事,多谢殿下。” “谢我做什么?”苏少干勒紧了缰绳,轻嗅着夜风里传送过来的清香,笑,“你真有把握?” “没有。” 萧锦云摇头,摸着马儿的鬃毛,“不过那时候我觉得,该为自己搏一搏。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未必就查不出来。” 她捏着自己的手心,那沁出的细汗已经被夜风吹干,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仿佛方才的紧张和害怕从未存在。 可是那颗心又分明还跳得很快,但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哪怕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让她有了暂且依靠的地方。 更何况,这个人…… 她的心渐渐陷入另一种慌乱之中,连唿吸也变得不自在。 却听他和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然没有把握,那为何要答应。母后那些话,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啊,她该知道。 他若是不提,她宁愿不去多想,可她心里却并非不知。这个案子已经查了许多日子,太子没有查出来,可案子已经全宫都知道了。 可是太子不能受罚,自然得找个替罪的。若是十日之内,这案子没有个眉目,替罪之人就是萧锦云。 当然,萧锦云是不怕替这个罪的,若是怕了,她便不会主动向皇后娘娘求情。 只是…… “皇后娘娘要的真相,难道不该是事情原本的真相吗?” 夜如浓墨,月华如水,两人仿佛在这浅浅的水波里徜徉。四周静极了,只有街道两边的灯笼还在安静地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苏少干才笑:“是,母后要的自然是事情原本的真相。” 这句话不重,却在萧锦云心里激起一层涟漪,“殿下……” “反正这件事是我跟你一起查,大不了一起顶罪就是。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母后会手下留情的。” 这些话他说得轻松,可萧锦云自己心里却清楚。 皇后娘娘要的未必就是原本的真相,可是若到时她给不出,或许…… 但她也没有退路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只是,她没先到他竟会是这样想的,大不了一起定罪…… 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收紧,只觉得暖意由身后渐渐包裹上来,驱散了这夜里的寒冷。 有了皇后娘娘的授意,案件的进展自然要顺利得多。只要不是十分重要的人,该查该办的萧锦云都不含煳。 她与太子不同,太子查不出来最多受几句责骂,可却终究是太子。而她若是查不出来,所有的后果只能由她自己受着。 至于苏少干…… 萧锦云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个人,是他要陪着她一起查案,同她一起担责。可是终究,他不是她。 算了,萧锦云摇摇头,何苦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琼枝告假许多日,今日也正好回来,却赶上萧锦云正要出门。她这一趟是去皇宫,却不打算带着琼枝。 萧政海那边她也并不打算去禀报,只带了琼玉去了老夫人处。 正好三房的姨娘并公子小姐都在,大家脸上都喜滋滋的,尤其是三姨太,分外得意。只萧敬宜自己百无聊赖的模样,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偶尔仍一颗瓜子进嘴里。 萧锦云进去,见过了老夫人,又见过了三姨娘,才听他们是在聊几日后的殿试。 三姨娘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有信心的,老夫人听她那些话也自然高兴。萧芷兰站在老夫人身边,笑得分外娇俏。 萧锦云行了礼,原本是要向老夫人说明的,可还没开口,便听萧芷兰道:“大姐来得正好,刚祖母才说起二姐的婚事呢,照理说二姐的年纪是到了,可是按规矩,这府里的女儿得一个一个出嫁。” 她笑意盈盈,眼里却带着几分轻蔑,“不过大姐是不用急的,总归是圣旨指婚,只是这圣旨虽指了婚,却没有指日子,只不知道太子殿下那边是什么意思。” 萧芷兰这话自然是说给老夫人听的,且不说萧锦云没嫁出去,挡了后面几位妹妹的路。 便是太子那边,一直没个音信,也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上圣旨是下了,萧锦云也回京了,可如今这事儿却没有任何人提起。老夫人肯给她的一切,不也正看在她往后荣耀的份上吗? 萧芷兰虽然不算聪明,可好歹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又深知这深墙之内的勾心斗角。自然知道怎么克敌。 三姨娘嗔怪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好了芷兰,怎么说话呢。不管太子殿下那边什么意思,总不至于违抗圣旨。再说规矩不能坏,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也得等着。” “我倒是不急,不过按大姐的年龄,也早到了嫁人的时候。也不知太子殿下在等什么,还是……有什么不满意。” 说着盈盈一笑,“也是了,父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大哥是殿下的陪读,殿下自小跟二姐便是熟识的,那时候皇上下旨说萧家的嫡长女,大约也是想为殿下挑一个才德兼备的妻子。” 只可惜,这个人不是萧锦云。 萧芷兰的话虽然没明说她是后来者,但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萧锦云却没有马上出声,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倒也没马上打断萧芷兰,等她说完了,才沉肃了脸道;“行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皇上的旨意容得你我来随便揣测?” 这话听着重,但老夫人却没有继续下去,只看向萧锦云,“既然来了就坐着吧,站在那里叫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祖母的苛待你了。” 老夫人这话,已有了几分凉意。 第281章牵连别人 萧锦云却不坐,只安静地行了礼,“锦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跟祖母禀告。” 萧芷兰立即笑:“原来大姐是有事啊,不知又是哪个乡下的亲戚找上门了,还是要去哪座楼里赏花去了?” 她说的,自然是夏青的事,还有上次萧锦云跟八皇子擅自去听雨楼的事。 三姨娘也一副劝慰的语气,“锦云啊,不是姨娘要说你,既然回到了府上,便安心做萧家的小姐。往日是什么样子,咱都不去追究,可咱萧家是要脸的,你若不能为家里争光,至少不要让人轻看了才是。” 萧锦云的目光转向三姨娘,竟像是料到她这些户,丝毫不见恼怒,反而浅浅一笑,“三姨娘教训得极是,不过,锦云倒是觉得,不管是什么身份,做人不能忘本,就好比今日我在这府上,全靠了祖母的提携,往后不管我是谁,我还是祖母的孙女,祖母的恩德我还是记得。按三姨娘的说法,是不是往后若我真的嫁入了太子府,便只能与萧家断了联繫?” 第261页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三姨娘吃过萧锦云的亏,却还不知她的嘴竟如此能辩。听她这样说有些慌了神,倒是萧芷兰镇定一些,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萧锦云抢了先。 “锦云自然知道三姨娘不是这个意思,您又何必惊惶,我不过打个比方罢了。不过我倒是想起妹妹说的赏花的事,上次我才回到府里还没来记得讲给祖母,便有人已经来通报了,倒不知是何人,竟然有如此神通,仿佛什么事都知道?” 萧锦云这话倒不是胡说,虽然三姨娘未必是最先知道事情的人,可最先告状的除了三房,倒是不做他想。 三姨娘被堵得说不出话,偏萧芷兰是不怕她的,冷哼一声道:“不管是谁,大约也是一片苦心,大姐不知道这些规矩也是有的,但大庭广众被人瞧了去,丢的却是萧家的人。” “是吗?” 萧锦云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在意,却让萧芷兰心底更加恼恨了。 “那么大姐如此不在意,是要将萧家的名声置之不顾了?” 萧锦云并不理她,转而向老夫人行了个礼,“锦云今日来,正是为着萧家的名声。皇后娘娘已经恩准,让锦云这几日进宫陪伴,所以锦云特来禀告祖母。” 说完又看一眼三姨娘,“不管太子殿下那边什么意思,皇后娘娘的意思,总归不会错。” 老夫人是个明白人,她自然不过问萧锦云进宫是为了什么,也不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她要的只是结果。 这样的结果,她自然是喜欢的。因着是进宫,还特意多交代了几句,望萧锦云不要出了错。 萧锦云自然答“是”,又看向萧芷兰,“若是四妹妹不放心,也可跟着姐姐去瞧瞧。”说罢又想起什么,“哦,我倒是忘了,宫里戒备森严,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去的。” 她跟三房那边的矛盾已经摆上了台面,如今还客套不过是要全老夫人一个面子,可是你来我往直接却不必退让。 萧锦云告退,萧芷兰脸色憋得通红,但终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萧锦云进宫是打着陪皇后娘娘的幌子,自然没人阻拦,加上跟在身边的八皇子,事情进展便更加顺利。 那食盒还真查出来了,根据御膳房的记录,的确是送过糕点去陆婕妤那边,但是糕点却是皇后娘娘让送的,除了陆婕妤那边,其余各宫娘娘也有。 宫里同等级的食盒,基本都是同规制的,到底哪个食盒送到哪里是没有记录的。不过还回了的时间却不一样,陆婕妤那里,是最后还回来的。 这个倒是有记录,是陆婕妤的贴身宫女送来的,当时收食盒的那个人还跟那宫女说了几句话。 但那食盒已经放到了众多的食盒中,谁也分辨不出是哪个。 萧锦云倒也没说要找哪个食盒,现在自己也不过是怀疑,自然不能将对象指向宫里的娘娘。否则事情脑袋,不仅她自己,说不定连皇后娘娘也牵扯进来了。 但是这样一来,要在众多食盒里找一个,这倒真是个难题,萧锦云想了想,道:“让我自己找找吧。” 她自己去找,若食盒真有问题,应该是在底下那层,那么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萧锦云的猜测倒是没错,只是这个找食盒的过程也不轻松。宫人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由萧锦云和苏少干上场。 苏少干哪里是吃过这种苦头的人,这种枯燥的事,他不过随意瞟了几眼,便出门去了。等萧锦云腰酸背痛的时候,起身走出去,才见他已经在外头的树下听起了小曲儿。 萧锦云自然不指望他,只能自己找,找了大半日总算是找到了。 那食盒虽然清理过了,但是底下那层仍有几跟夹在fèng隙里的猫毛。但食盒底下是密封的,她并没有马上打开,只大致看了一下。 底下的确空旷得很,若真要装下一只猫也不是没可能。加上出城的时候,若是娘娘送的东西,侍卫自然不会为难。 象徵性地检查一下,也不过检查最上层的,这底座密封着,只要有人刻意隐瞒,谁也想不到里面会藏东西。 更可况,留在上面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猫毛,黑猫的毛。 萧锦云屏住唿吸,却没有声张,只向御膳房讨了那个食盒,送到了皇后娘娘那里。 这是关键的一步,事情虽然还没有真相大白,但至少证明并非传言所说,是厉鬼来报仇或者索命。 而是,有人导演了这场戏。 皇后娘娘看着那食盒,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后宫之内,竟有人如此兴风作浪,若是查出来,定不轻饶。” 皇后这些话很快就传出去了,萧锦云找到线索的事也不胫而走。自然这是萧锦云预料之中的,知道的人越多,心虚的人才越会露出狐狸尾巴。 在这宫里,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查,可是至少要看一看这幕后之后到底是谁。 当然,这些话她并没有对皇后娘娘说明。 她自然是想查出案子的,可越查心里却越害怕,此事牵连到陆婕妤,那么会不会真的跟三皇子府也有关系? 哪怕是没有,可是将陆婕妤牵扯进去了,那三皇子…… 萧锦云正犹豫着,往后该要如何是好,没想到皇后娘娘却自己查出了与那食盒接触过的人。 第282章:出人意料 这个人,就是陆婕妤身边那个贴身宫女。 陆婕妤被牵扯进去,下一步,就是三皇子府。 可是就在皇后娘娘动手之前,事情却又出现了转机。没想到,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了罪责。 而这个人,竟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玲珑。 事情绕来绕去,千迴百转,竟又转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自然是气坏了,可是玲珑的话丝毫不错,连细节都能对上,并不像是在撒谎,更何况,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跟随娘娘多年,若是这种时候为人顶罪,又是为了什么? 事情走到这一步,仿佛已经没有萧锦云什么事了。 她不过是进宫找了一条线索,皇后娘娘所谓的奖赏也迟迟没有音讯。倒是两日后苏少干到了府上。 月黑风高杀人夜,苏少干却偏偏喜欢在这样的夜晚爬窗户。 这是第三次,萧锦云仍吓得不轻,脸上也不见了耐心,问:“听闻爬窗这种事是登徒子才做的,难不成八殿下也想做登徒子?” 苏少干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床边,轻轻勾唇,竟是几分得意的笑:“若是能日日见到锦云,便是做登徒子又何妨?” 他原本便是不羁之人,更不欲掩盖自己的情绪。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 萧锦云从前是不爱听这些的,可是经过前些日自己对他的误会,加上这些日的相处,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仿佛同从前有些不同了。 但是这话她也没有办法回,闺阁中的小姐,若是让人知道这些,定是嫁不出去了。萧锦云是不在乎,可是太傅府在乎,整个京都都在乎。 第262页 苏少干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却并不让,反而想了想,道:“你不用担心,若真被人知道了,无非两种结果,你是我皇嫂,我此番来算是探望,有父皇的圣旨,皇兄不敢不娶你。若是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那我就向母后讨个人情,我娶了你,你也不会嫁不出去。” 这些话一字一句落入萧锦云的耳中,她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可也不过那么一瞬间,她不欲接这个话题。 其实苏少干也并没有非要说的意思,只是,从舟山到京都,从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到太傅府的大小姐。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开始不过是好奇,可如今他看着这一点一滴,心头的某一处也不知何时渐渐生出了柔情。 “殿下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锦云拉着改在身上的绸被,看着被面那大朵盛开的芙蓉,如同这锦绣堆砌的京都皇城。 揽尽繁华,荣光万丈,可是在那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是深池泥沼,开败了一地的荼蘼。 苏少干的声音穿过那深池泥沼和一地的荼蘼,传到她的耳朵里,“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 见萧锦云已经羞红了一张脸,只觉得有趣,看了半晌,才道:“案子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萧锦云当然想知道,只是,经过这几日,宫里有些不太平,如今案子又仿佛已经真相大白,皇后娘娘那边便没再召见她。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自然。”苏少干难得有如此得意的时候,在她面前,倒有几分小孩子的模样。萧锦云看得有些痴傻,又听他道,“玲珑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跟母后交待了。” 大致如萧锦云所想,那只猫儿就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又利用食物的香味,故意将猫儿引到观景楼。 事后,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回宫,猫儿也受了惊吓跑了。但是却又被玲珑引诱出来,用药迷晕以后,趁机放在了食盒之中。 至于为什么要将那食盒送到三皇子府,陆婕妤从头至尾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都是玲珑假传的口谕,说是婕妤娘娘让送到三皇子府去的。 送食盒那丫鬟是陆婕妤宫里的人,也是玲珑的老乡,平日里玲珑对她格外亲厚,所以也不疑有他,便送了出去。 但是那食盒底部的密封早就被玲珑弄开了,若那猫儿醒了,自然能将食盒弄开跑出来。 这点萧锦云倒是信的,若有所思,“难怪我当时找到那食盒的时候,感觉像是后面修补过。” 只是那痕迹并不明显,萧锦云大约也想到是有人做了手脚,不过都在预料中,又有猫毛为证,这个手脚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她想了想,拧起眉,“玲珑又是为了什么,做这种事,总有个动机吧。” 况且,她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 苏少干仍坐在床边,手指抚过其中一朵芙蓉,问:“你真想知道?” “殿下以为呢?” 萧锦云觉得他是问了一句废话,可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玲珑之所以背叛皇后娘娘,做出这样的事,理由很简单,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而这个人,跟萧锦云还有莫大的关系,就是前皇后陈瑞雪。 那个人…… 若是不出差错,萧锦云还应该唤她一声姨娘。 可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十多年前,玲珑正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虽然地位低,可是皇后娘娘曾对她有恩,所以这辈子,她早就做好打算。 哪怕是肝脑涂地,也要为皇后娘娘洗清冤屈。 可是…… “不对!” 萧锦云抬起头看着苏少干,“这些话漏洞太多了,难道殿下信吗?” “有没有漏洞,母后自然知道判断,我对当年的事没有兴趣,也不愿意掺和,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事情到此应该就算终结了,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可是皇后娘娘……” “自然不是母后的本意,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想瞒也瞒不过去,可是在宫里,哪怕父皇再不管事,那也还是君。只要父皇不想查下去,母后不愿意也得愿意。” 是啊,偌大的宫城,不管怎样还是皇上说了算,可萧锦云还是想不明白,玲珑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为了前皇后,可是十多年都过去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才站出来。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不过是引了一只猫儿进宫,似乎完全没有后招。 难道一只猫就能替先皇后报仇? 玲珑是宫里的老人,若真用如此低劣的手段,那么也定然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又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这么多年。 更何况,哪怕当年的事真的和皇后娘娘有光,可是这么多年宫廷的浸yin,沉沉浮浮,皇后娘娘哪样没有见过。 纵然是忌惮黑猫,也不至于真就被一只猫吓住。 更何况,她站出来的这个时候…… 第283章:密谋商量 萧锦云相信,这些她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玲珑早不承认,完不承认,偏偏在她查到陆婕妤的时候,将所有罪责都一人承担了下来。 那么,她这么做的目的会不会是……想要保住某个人? 故意牵扯出前皇后,她应该也清楚,事情到这一步,皇上一定不会再让查下去。到底当年那件事…… 可是,她又为何想要保住陆婕妤?难道她从头到尾都是陆婕妤的人? 那么,这件事真的牵扯到三皇子府吗? 又或者说,这才是皇后娘娘想要的结果。萧锦云都能想到,皇上未必不能想到,虽然不能继续查下去,但只要这件事成了皇上心里的结,往后陆婕妤的恩宠自然也就淡了。 但似乎也不太可能,若是皇后娘娘,动机太明显。 况且,皇后娘娘一直想查清楚这件事,如果真是她,定然不会如此操之过急。更何况,玲珑还是她身边跟随多年的人。 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萧锦云的脑中,让她一时理不清楚。 自然她也无需理清楚,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虽然有些失望,但事情大约也算是结束了。 至于后面如何处理,那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事。 只是,萧锦云没想到,八皇子离开的第二日,宫里就来人了。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召见萧家嫡长女进宫陪伴。 如此殊荣,萧政海自然高兴,老夫人也是欢喜,皇后娘娘这时候召萧家嫡长女入宫陪伴,自然只能是为了太子的婚事。 只有三房的小姐冷哼一声,“不过是进宫而已,值得这样得意吗?从前二姐不也常常得皇后娘娘的召见,只可惜……” 瞥了一眼萧舒窈,又嘆口气,“哎,人各有命啊!” 这话像是在嘆自己,可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夫人自然不高兴,刚要说什么,被萧舒窈拉住了。 第263页 只见她笑意盈盈地走到萧锦云面前,“恭喜大姐,大姐命好,往后咱府里的荣耀,可还得靠着大姐呢!” 这话既是在恭喜萧锦云,也算是回了方才萧芷兰的话。 眼里倒是真诚,没有半分讽刺。只是那手心握住萧锦云,微有薄汗,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萧锦云这边尚不知皇后娘娘的打算,一路忐忑地进了宫。 萧舒窈那边回到房间关了门,却摔碎了两个白底青花瓷的茶碗。丫鬟都吓得躲远了,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不敢走,连忙蹲下去捡那些碎片。 “贱人,都是贱人!” 说着又拿起一个茶盏,不偏不倚,正好仍在一个丫鬟的背上。那丫鬟正弓着身,疼得一个趔趄。 恰好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这会儿已经是初夏了,气温早回暖,房间里的屏风也撤去了,换上了碧纱橱。 夫人一进来便瞧见那个满地的狼藉,脚步停了下,走过来,“这是怎么了,谁惹小姐生这么大气?” 两个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夫人大约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快步走到萧舒窈面前,“怎么了,跟谁怄气呢!” 萧舒窈发泄过后已经收了几分气,敛了衣袖在那桌边坐下,“娘,我们得想个办法才是了。” 夫人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挥手让两个丫鬟先出去了,才道:“当初那小贱人刚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该拦着我,那时候就把她收拾了才好。现在倒好,她根基也稳了,后面还有那个老的撑腰,如今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召见,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她。”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总会有的。” 萧舒窈拧着眉,那一双眉生得秋月婵娟一样,只一瞧便晓得人有多美,“当初她刚回来,府里上下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自然不是时候。再说,那时我也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姑,竟还有几分手段,我想着若是能拉拢,倒可以帮着我们对付三姨娘那边。只是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她竟然不动声色笼络了老夫人,又笼络了皇后娘娘。” “那你还处处维护她?” “我那不是维护她,”萧舒窈有些无奈地看自己娘一眼,“可您是府里的夫人,旁人都在等着看您的错处呢。大庭广众的,您何须跟一个小辈计较。” “可我要是不跟她们计较,任凭着她们,那人人都能踩到我脑袋上来。” 萧舒窈摇摇头,“您不用管他们,您是这府里的夫人,明媒正娶,谁敢踩到您头上来?只是……” 说道这里,她又微微蹙眉,“如今她在这府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上次您就已经吃了亏,往后万不可轻举妄动了。” 她说的,自然是上次自己娘亲故意给三房透露消息,将萧锦云跟八皇子去听雨楼的事捅到老夫人面前那一桩。 却没想到后面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种事不能急,还得慢慢来。” 最后这句,萧舒窈像是说你夫人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温夫人听在耳朵里却着急了,“什么慢慢来,现在什么都是她的了,连你爹对她也……再慢慢来,我看她抢走的就不仅是你这嫡长女和太子妃的位置,还……”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自己女儿,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抚慰道:“舒窈啊,娘不是那个意思。” 萧舒窈的手心在桌边慢慢握紧,眉头却舒展开,道:“您说的没错,不能再慢慢来了。不过这件事却不该我们出手。” “什么意思?”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不出手,自有人能对付她。” 从萧家到皇宫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萧锦云仍觉得睏乏得很,靠在车窗边上打了个盹儿。 恍惚间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做,像是做梦,一时又想到八皇子,灵台忽然就清明了。 皇后娘娘这边的事拖了几日,一时倒是把婉儿的事抛在了脑后。 想起婉儿的事,不由得又想起那寺庙、佛像,便想起了师父。连夏青也不知去了何处,那日之后,她便遣了人出来找寻过。 不过不敢明目张胆,只暗暗找寻,却一直也没打听到他的踪迹。 也不知他此次来京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若是如此,那必定是师傅那边出了什么事。可是现在夏青却又寻不到了踪迹,萧锦云一时心里又烦躁起了。 第284章:有贼人来 后面一路,萧锦云再也没有睡着,只提着一颗心到了皇宫。 对皇后娘娘承诺的事,她倒没有抱什么希冀。到底这件事最后怎么样了,她心底也忐忑不安。 很快到了皇宫,见过皇后娘娘。萧锦云只觉得,今日有些奇怪,偌大的内宫,左右竟不见一个人。 只有皇后娘娘坐在正中央,见她行了礼,也不客套,道:“本宫看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那你来猜猜本宫今日找你来是所为何事啊。” 萧锦云跪在地上,恭敬作答:“臣女不知。” “当真不知?” 顿了下,皇后娘娘又道,“若没有你,本宫也能找到别人,但机会只有一次,本宫的许诺也还奏效,要不要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此话一出,萧锦云心里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同时也舒了口气。 若真是封赏,这个时候,只怕她自己都不敢要。 不过,皇后娘娘这话的意思,封赏还能给,但事情也要做。她恭敬地再磕了一个头,道:“锦云定不会再辜负娘娘。”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虽然皇上不让查了,但今日皇后娘娘找她来,便是让她来查这件事的。 不过,意思也很清楚,不能再明查,只能暗中进行。 皇后娘娘为何找她也想得通,玲珑虽然认罪,可皇后娘娘大约还是认为事情跟三皇子府有关。 宫中的事,萧锦云管不上,可宫外她却能够来去自如。况且,皇上已经下令不许再查,那么就不能再将太子殿下卷进来。 宫里出了玲珑这么个人,这宫里的人也未必靠得住。 所以如今看来,这个人还只有她最合适。 大约皇后娘娘也是看中了她的无权无势,不过,这样倒也好。既然是要做事,那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只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事情查起来便也要艰难许多。 从皇宫出来,萧锦云先去了八皇子府。 仿佛这些日子已经成了习惯,这样的事,她总想同他先商量。 八皇子还是那样的态度,“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要看你愿不愿意。” “殿下但说无妨。” 萧锦云预料着后面的话,果真听他道:“三皇兄。” 萧锦云身形微滞,许久没有应答那些话,只听得屋里静静的,那画屏上的远山近水,仿佛真的要流出来一般。 “锦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八殿下。” 八皇子揭开一碗茶盖,没有说话,眸光微抬,唇畔含笑,终于吐出淡淡一个字:“说。” 第264页 “在这京都之内,到底有谁希望锦云回萧家?” 他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倒有些失望,默了片刻方道:“那就要看看,谁得益最大。” 原来…… 萧锦云的手指赫然松开那茶盏,“那么在殿下看来,谁得益最大?” 八皇子并未回答,嗤笑一声,才道:“这个答案,难道锦云心中真没有数吗?” 她不过是想要证实罢了,或者从别人口中听说。但终究是不愿意自己去怀疑那个人,也不愿去相信的。 可是她还不煳涂,第二天便让人送来口信,“不管查到什么,这件事天知地知,殿下知,我知。” 八皇子也让人带了一句话回去,“你想保全他,可若真有什么事,你谁也保全不了。” 不仅保全不了,知道这件事却不报就是引火烧身。 可是萧锦云还是想查,哪怕不为了皇后娘娘。可是玲珑认罪的背后,她总觉得有更多的事情。 玲珑其实有更多的理由,可为何却偏偏提及前皇后。这个在宫里讳莫如深的话题,玲珑不是傻子,可为什么却偏偏找了这么个理由。 可萧锦云还没去查,太傅府这边却先出了事。 太傅府里来了贼人,听护院的提起,那贼人武功极高,跑进萧锦云的菡萏院就不见了。 护院们打着灯笼跟过来,站在菡萏院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天色已晚,贸然闯进小姐的院子是罪,可是不进,让贼人跑了也是罪。 可是这场动静却闹得很大,正房那边都听到了吵闹,萧政海今夜正好在正房,便带着夫人一同过来了。 萧锦云披了衣服出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听夫人在对萧政海说:“让他们进去吧,把小姐叫出来,否则,这么大的事,若真有人对小姐不利,就悔之晚矣。” 萧政海拧着眉,倒是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叫了旁边守夜的下人来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你?” 下人赶紧回话,摇头说没见过。 萧锦云从石阶上走下来,先行了礼,问:“发生什么事了?” 萧政海没有回答,倒是夫人担忧地走过来,将她浑身看了个遍,问:“你没事吧?护院说有贼人跑进了你这菡萏院,我跟你爹怕出事,特意过来瞧一瞧。” 萧政海见她出来,倒也像松了口气的样子,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边让人搜吧。就这么一座院子,我还不信能跑到哪里去。” 护院们得了令这就要往里走,萧锦云却上前一步拦住他们,“等一等。” 又看向萧政海:“搜这院子自然是可以的,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可是女儿的闺房,难道爹爹也要让这些护院进去搜吗?” 堂堂萧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师,朝堂之上自是礼数周全,可到了自己女儿这里,却怎么偏偏犯了煳涂。 夫人面上含了一抹宽慰的笑:“锦云怕什么,今晚有你爹爹跟我在这里看着呢。这些护院又都是家里的,定然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 夫人这是话里有话,萧锦云总觉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明白,也只好道:“锦云自然是怕的,这些护卫皆是男子,又是这深更半夜的。锦云是家里的小姐,并非丫鬟下人,哪怕有爹爹看着,也定然不能让人轻易搜查了去。” “瞧你这话说得,有我跟你爹爹在这里看着,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这也不是搜查你,是搜查府里的贼人,我和你爹爹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那么,若是今晚要查的事二妹妹的房间呢?” 夫人愣了一下,强笑道:“若那贼人进了你二妹妹的房里,自然也得让人搜查的。” “是吗?” 萧锦云笑,“那么,母亲就这么肯定,那贼人是进了我的房间里?” 这句话问得针尖对麦芒,连萧政海也不由得将目光转过来。又见萧锦云一笑,“既然护院们说,是跑到我这菡萏院来了,那么我也不拦着。可是母亲为了搜查我的房间,在这里跟我费口舌,只恐怕误了时候,让那贼人跑了。” 萧政海眼中倒有了几分动容,但又听她问一句:“我倒想知道,母亲这般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 第285章:如此父亲 当着全院护卫和下人的面,萧锦云的这句话问得并不是时候。其实她同夫人算起来也没有深仇大恨,什么恩怨都在私底下,还没有到拿上檯面的时候。 只是,今晚她心里也有些暗暗的气恼。 她没在萧家长大,却也是萧家的女儿。如今回来了,这些人不问她的苦,不问她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甚至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却费尽心机,想要她将得到的东西拱手让给别人。 这些东西,虽然本不该是她的,可是难道就该是萧舒窈的吗? 才德双全,是啊,养尊处优十多年的小姐。若是换了她,未必不如萧舒窈,可是他们又给了她什么? 且不提皇上那道圣旨,若当初她便一直在京都,那道圣旨也未必会下给萧舒窈。 可是他们夺走了她的一切,十六年,现在她回来了,却换来这样的态度。 夫人且不说,她恨她有理由。 可是萧政海呢? 难道她不是他的女儿?萧家的荣耀,可以靠萧舒窈来撑,为什么不能靠她? 也是到了如今,萧锦云才勐然发觉,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大度。 她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懂得再多明白得再多,终究还是想要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竟不是她的家。 那句话她本不该问出口,但既然已经问了,她也不后悔。却见萧政海的目光看过来,“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学的教养?你就是这么跟自己母亲说话的?” 萧锦云对上他的目光,“我是乡下来的,学不会太傅府这贵族门第的教养,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还请爹爹海涵。但今晚,我的房间,我倒要看看,谁敢进去搜。” 按理,这么晚了是不该来。不过既然是有贼人,萧政海和温静初又都在这里,其实也不是全然不能让人进。 或者,换了丫鬟们进去瞧瞧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萧锦云却晓得,这个口自己开不得。 她是萧家的大小姐,若今晚真让他们搜了,往后这菡萏院,便得任由正房的人揉圆捏扁了。 萧锦云有萧锦云的理由,她不信萧政海官场沉浮这么多年的人想不到,可是他却由着夫人的话。 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偏心正房。 可这样的偏心,萧锦云也不能接受。 她不让人搜查,但偏偏这些话惹恼了萧政海,“你倒是硬气,连你嫡母也敢顶撞,往日旁人同我说起你没教养,我还想着该对你宽容些。可今日我偏要看看,这太傅府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说着对旁边两个丫鬟道:“来人,去给我挡住小姐。剩下的人给我搜,每个角落,都给我仔细搜查。” 第265页 “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萧锦云的目光透过两个丫鬟的背影,幽幽地看过来,仿佛压着什么情绪,但却平静无波。 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死去的人。看得萧政海心里也有那么一刻的慌乱,但终究也没有松口。 可萧锦云却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反抗大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嘆了口气:“算了,搜吧,不管您是不是我的父亲,终究也没听过我一句。” 旁人说她没有教养,他或许是想过宽容一些。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亲自来瞧一瞧,或者有一些愧疚之心呢? 哪怕她真的没有教养,难道是她希望的么? 她也想像萧舒窈那样长大,过着千金大小姐一样的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有一帮丫鬟婆子伺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是她长成了这样,既然她都不怨,他这个做爹爹的又何必苛责。更何况,那个旁人又是谁呢? 她的话便如此值得相信吗? 晚上这场闹剧,足足闹了有半个时辰,领头的护院才不情愿地出来禀报,“回老爷,没有搜到,人应该是跑了。” 他虽然这样说,却小心翼翼看着萧政海的反应。 又对上夫人的目光,但夫人眉目间却有些微微的疑惑,沉下声问:“这院子里你们都仔仔细细搜过了吗?要是有遗漏的地方,可仔细小姐出了什么闪失,要拿你们是问的。” 护院眼中也闪过疑惑,看一眼萧锦云,又低下头,“这院子里里外外小人都看着他们搜过了,的确是没有人。” “那人去哪里了?”夫人还不死心。 “是啊,人去哪里了。” 萧锦云虽也心觉哪里不对,但至少没在她的房里搜出人来便是万幸。否则今晚便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但她还是绕过两个拦她的丫鬟,走到萧政海面前,“父亲还要搜哪里,要让人搜身吗?” “你……” “如果父亲不搜,那我倒是要提议,搜一搜南房了。”南房便是正房,萧锦云说这些话,眼里渐渐透出笑意。 “既然是贼人,肯定要奔着有值钱东西的地方去。父亲仔细看看,我这菡萏院里可有什么值钱的。不过南方那边好东西却不少,倒是父亲今晚要小心才是了。” “你这些说的都是什么话!”萧政海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只觉自己是白生了这么个女儿。 可萧锦云却仿佛浑然不知,继续道,“父亲别生气,锦云只是担心父亲的安危。母亲说要搜查锦云这里是为了锦云好,那锦云自然也得为父亲和母亲着想。” 说着又笑一声,“大哥和二妹也住在正房那边,若是父亲不让人去搜查,岂不怕贼人伤了他们?若是让祖母知道了……” “这是什么大事,值得传到你祖母那里!” 萧政海虽还镇定,但语气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夫人心里也一惊,原本今晚的事确凿无误的,可怎么…… 如今什么也没查到,若是传到老夫人耳中,只怕也够让她喝一壶的。 她朝萧锦云看去,竟觉她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听她道:“是啊,这是什么大事,值得让父亲半夜还要兴师动众。” “你……” 萧政海指着她,大约也是气急了,扇了她一个巴掌。 原本这夜里就安静,那一个巴掌扇上来,众人都惊了一跳。萧锦云没有防备,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听有人惊唿一声,琼玉已经冲过那些护院跑了过来,“小姐!”她先扶住了萧锦云,復又朝萧政海跪下。 “老爷息怒,小姐只是一时心急,担心老爷和夫人的安危,请老爷不要责怪小姐。”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丫头,你的意思难道是老爷是非不分吗?”温静初显然不甘心事情就这么罢休,眼见着有人求情更是抓住不放。 她从前是大家闺秀嫁的小姐,教养良好,所以家里的事,萧政海一向听自己这位夫人的。 琼玉这般磕头,更是在他心里堵了口气,正要叫人拖下去。却不料那边护院们拦住的丫鬟里又有人跪了下去。 还是给萧锦云求情的。 这个人萧政海也知道,便是老夫人送过来的绿衣。既然绿衣已经跪下,身后那些丫鬟下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萧政海气得不知该如何,却知道绿衣的分量,只连说了三个“好”字,拂袖离开了。 第286章:房里的人 一干护院都跟着离开了,萧锦云还站在院子里,还是琼玉和绿衣过来扶她,她才缓过神。 琼枝今晚倒安静得很,没有说什么话,只低着头跟着,仿佛在思索什么。 萧锦云自然在意不到别人身上去,虽然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可真的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心里还是难受。 关上门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今晚我自己睡吧,你们也早点去休息。” 绿衣和琼玉都知她是心里有事,但也知不该多嘴,便也不再多说。 等萧锦云回房以后才发现,房里的灯都熄了。她记得桌上放着火摺子,便摸黑过去。黑夜里安静还没适应,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胡乱摸索。 哪儿知却忽然摸到一只手,还是热的。她吓了一跳就要惊叫,却感觉一道身影闪过,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不要叫,我有事找你。” 这个声音很熟悉,萧锦云下意识想到八皇子,但却不是他。不过,听这话倒不像是要害她,难道真是今晚家里来的那个贼人? 萧锦云倒也知趣,方才那么多护院都进来搜过也没搜到人,想必此人功夫不俗。如今他们又同处一室,若她叫了,对她未必有好处。 便点了点头。 那人也慢慢放开她,见她果真老实也就走到桌前,点亮了烛台里的灯。 灯光乍明,萧锦云才看清面前这个人。 难怪会觉得声音熟悉,原来竟是青阳。 “是你?” 从前在舟山,青阳跟着三皇子,她倒是见过几次。只是接触不多,时日又过了这么久,竟一时忘了他的声音。 “是三殿下让你来的吗?” 萧锦云看着他,揣测着对方的用意。 “与殿下无关,我来是想告诉你,皇后那个案子,不要再查下去了。” 青阳在桌边坐下,烛火掩映,萧锦云从前便觉得他眉目生得周正。若不是时常身边都带着那把刀,真会让人疑心是个粉面小生。 “为什么?” 她看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总觉得那周正的眉目底下,压着什么情绪。 房间里你是静极,青阳抱手瞧着萧锦云的模板,半晌才拧了拧眉,脸上仍不见什么表情,但语气沉静而坚定,“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你……” “是我做的,玲珑不是皇后娘娘的人,是我的。” 萧锦云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没有开口。 第266页 又听青阳道:“玲珑对皇后招认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是说……玲珑的确是前皇后的人?” 萧锦云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渐渐发白,看着青阳,“这件事你也知道,所以玲珑才去认罪,目的是想保全你。” 她又摇头,“不对,如果只是为了保全你,她可以编出很多理由,没必要扯上当年的事。更何况,玲珑是宫里的老人,不过是一直黑猫而已,明知道这样做没有用,你们为什么还要……” “因为公正。” “因为公正?” 萧锦云并不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却也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如果真是他,定也是是为了自己的主子。 如今皇上虽已立了太子,可是帝后关系仿佛并不如表面那般融洽。反倒是陆婕妤,深受皇上喜爱。 爱屋及乌,于是皇上对三皇子也多了几分青眼。 所以如今的朝堂局势仍然破朔迷离,青阳这一做法,若说是为了三皇子,倒也有几分可信。可若真是为了三皇子,他们这样做,岂不显得太过愚蠢? 萧锦云隐隐觉得,青阳今夜潜入自己这里,不仅仅是要警告她不要查案。他仿佛……有什么事情想对自己说。 念及此,萧锦云便也不说话了,只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青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在桌边,仿佛在思索,沉默片刻,才点头:“对,当年陈家的公正。” 这句话差点没惊得萧锦云站起来,可回过神,自己却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越来越大的声音。 “你是说,当年的太师府……陈家。” “对。”青阳点头,看着她,“你还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记。你虽然算不上陈家的人,可你身上也留着陈家的血。”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和我,是这世上唯一还留着陈家血脉的人。” 夜静极了,只有那烛台里蜡烛里的灯火在安静地燃烧着。 “你到底是谁?” 萧锦云看着这个坐在她面前的男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 “我是青阳。” 他看着她,顿一顿,继续道:“很久以前,我还有个名字,叫陈绍阳。” 萧锦云几乎要站起来,但又颓然地坐下去。陈绍阳……陈绍阳……这个名字很早以前,她便听舅舅提起过。 舅舅他们那时受到陈家不少恩惠,虽然没见过陈家本家,但陈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他们却大多知道。 这个名字,若是再无人提起,萧锦云恐怕都快要忘记了。 可是现在在……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浑身都失了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才问:“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表哥。” “你叫不叫我无所谓,不过,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希望那个案子,你不要查下去了。” 在舟山县的时候,青阳同萧锦云接触过几回,她同陈家闹上衙门的事他也知道。后来三皇子三番五次帮助她,也有他的缘故。 自然,也因为她是萧家的嫡长女。 沉默片刻,萧锦云才开口:“好。”又抬起头,“不过,我要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想要公正。” “怎么要?” “重审当年陈家的冤案。” 重审当年陈家的冤案! 萧锦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青阳的面容,分明不像是自己听错的样子。只听得心如擂鼓一般跳动着,仿佛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们才设计了黑猫的这齣戏,因为你们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查下去。到时候再一步一步把这个案子牵扯出来。” “是。” 在她面前,青阳似乎没有什么隐瞒的,“当年的案子,没有是非对错,强权之下如今人人都缄口不言。若要重提,便要让他们自己来开这个头。” 萧锦云没想到,青阳看似三皇子身边的护卫,却竟然有这样的缜密的心思。这些事的确不该由旁人来提起,谁种的因,便最好由谁来结这个果。 可是她却从中插了一脚,将自己搅和进来。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查下去?” 青阳看着她,“当年我的命是婕妤娘娘救下的,无论如何,不能连累到她。” 萧锦云这才恍然,皇后娘娘虽然想查清案子,却也想通过查案将事情引到陆婕妤头上,借刀杀人。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萧锦云恰好在三皇子府,那猫儿的线索她恰好联想到。所以因为她横插一脚,事情正如皇后所希望的那样,朝着对陆婕妤不利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所以,那天那丫鬟送来的食盒,其实是要给你的。” “是。”青阳好不否认,“宫里开始大肆搜查那猫儿,玲珑便通过这个方式将猫儿送出宫。那点心的确是要送给三殿下的,不过,原本是该由我来接的。为了万无一失,我接到之后,立即将猫儿处理掉。却没想那日,我正好奉命出府了。而你又在府里修养,殿下便将食盒送到了你的住处。更没想到你会如此警觉,后来能将那些事联繫起来。” 第287章:到底是谁 原来是这样,萧锦云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那这件事三殿下和婕妤娘娘知道吗?” 青阳摇摇头,“殿下不让我这么做,说为时过早。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太子的地位渐渐巩固,皇上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日后他登上皇位,皇后把持了朝政,陈家的冤屈就更没有地方洗清了。” “所以你就联合玲珑偷偷动手了?” “是,”青阳点头,“十几年前,玲珑刚进宫,她在姑母身边伺候了两年。那时她还是姑母宫里的小宫女,曾受过姑母不小的恩惠,所以一直都记在心里。也因为她地位不高,姑母出事的时候,才没有殃及到她。后来她在宫里一步一步熬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原来是这样,事情终于能解释得通了,只是萧锦云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是有人早就安排好的。 而现在,因为她的闯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萧锦云看着青阳手里那把刀,她只得青阳的功夫,若是旁人,或许早就没命了。可是她能留到现在,因为她身上也流着陈家的血。 “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萧锦云问这句,青阳愣了一下,才道:“这是我们的事。” 他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她,今晚前来大约也不过因为她算半个陈家人,可是她却完完整整是萧家的人。 如今的萧家嫡长小姐,日后的太子妃。 哪怕青阳真的一刀杀了她也不为过。 不过,青阳能来,说明他并非心里无情之人。 想到这萧锦云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也慢慢放松了,只眉头仍微微拧着,“若不是我插足,玲珑也不会站出来顶罪。算是我害了她,往后若是再有什么计划,只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第267页 停了停,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才道:“既然我也是半个陈家人,身上也流着陈家的血,那我便也有一份责任。更何况以我现在的身份,行事会比你们容易很多,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往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 青阳没有说话,像是在衡量她这些话是真是假。 这些话萧锦云自然是真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等着他的态度。半晌,青阳才开口:“这件事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就算没有你,玲珑迟早也是要走这一步的。” 萧锦云不解。 “只是迟早问题。”青阳继续道,“皇后心思狠毒,哪怕没有你,她也会想办法将这件事跟婕妤娘娘扯上干系。只不过,那样做还需她付出一些代价。” 青阳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随即消散,看着萧锦云,“只不过你的介入,省了她付出代价的一步。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把计划提前了。” 萧锦云思索着他的这些话,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师父曾给她说过,每件案子的发生,一定都有潜在的动机性。 风险越大,想要的回报便越大。青阳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一步一步计划周密,不可能只是为了吓唬皇后。 那么…… 萧锦云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能,“你们想重审陈家冤案,可是这件事当年是皇上亲自下令查的,皇上不可能自己翻案,别人也绝不敢提起。 所以,你们……” “是的。”既然她都坦诚了,青阳也不隐瞒,“众口铄金,陈家虽然已经不在,可朝堂里总有人不认可当年的事。只是如今过了太久,上面又不许提起。” 他顿了顿,继续,“但要是有人把这件事挑出来,传到皇上耳中,传到满朝文武耳中,到时候自会有人出来情愿。” “若是没人呢?” 前路后路青阳似乎都想好了,嘴角划过一丝不屑的笑:“若这条不能,那便要走旁的路了,只是……” 他仿佛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看向萧锦云,“只是,若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 若非万不得已,萧锦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道:“若是这条路走不通,其实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玲珑石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她站出来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件事不管是谁的错,那也是因为皇后娘娘管教不利。” “如此,不管查不查下去,对她都再没有好处。若是事情最后牵扯到陆婕妤,反而更让人觉得是皇后娘娘从中嫁祸。哪怕没有后面的事,皇上也已经对皇后娘娘不满,两人之间间隙越大……” 萧锦云边说,也在自己脑中快速分析。分析到这里,只觉得事情已经豁然开朗了。 “若是这条路不通,你们是想……” 青阳微有些不自然,拧起眉,半晌才开口:“只有三殿下坐上那个位置,陈家的冤案,才有可能得到重审。” 青阳的话,印证了萧锦云的猜想。 可她却摇头:“三殿下也未必……” “那皇后的儿子,就更不可能。”青阳打断他,既然她能明白,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帝王心思难测,如今他在三皇子身边,两人有共同的利益,可日后若他真坐上那个位置,未必就会如他所愿。 可是,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 若这次重审无望,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三皇子身上。更可况,青阳这些年一直在三皇子身边,是同三皇子一起长大的。 他相信那个男人。 “可如今已经太子已经立了这么多年,也已经得到朝堂上下的认可。且轮身份,也非他莫属。你们若是贸然……只怕到时候惹火烧身,连累三殿下和婕妤娘娘。” “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会贸然行动。” 他这话让萧锦云一惊,也就是说,他们决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步骤。黑猫的事或许三皇子不知道,可后面这些那未必不知。 也或者说是,他自己其实也早有此打算。 那么…… 萧锦云忽然看着青阳:“那么,我回到京都这件事,到底是谁希望的?” 萧家嫡长小姐并非萧舒窈而是她,这件事在京都,除了萧家的人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而萧家的人,绝不会想起他。 “很多人都希望。” 青阳的声音沉沉的,仿佛天生都很低,又抬起头来,“包括我。” 包括他…… 萧锦云点头,那么也包括三皇子了。但她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仿佛是释然。 也许苏少干说的没错,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只是不敢承认罢了。如今听青阳亲口说出来,似乎也就能接受了。 第288章:陈家的人 “你恨我是萧家的人吗?” 萧锦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只是,仿佛是积压在胸口。她是陈家人,但也姓萧。 青阳没有回答,只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慢慢抬手抚上她的头,“这些年,你也受苦了。” 这些年,她也受苦了。 所以这才是他希望她回来的原因吗? 也许有利益,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萧锦云不敢再去看青阳,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忽然抱住青阳,“表哥!” 久违称唿,但已经物是人非。 从前在乡下,她也以为自己有亲人,有舅舅,有舅娘,有表哥和表姐,可是在他们心里,她却并不是亲人。 哪怕回到这萧家,偌大的庭院,锦衣玉食,可是人人都忙着勾心斗角,没有人真正在意过她。 这些东西,她并非没有渴望,只是觉得终究得不到,也就不再强求。 青阳一怔,身子也僵直了,可并没有推开她。许久那常年拿剑的手从她头顶慢慢滑下,仿佛在轻抚一见珍贵的艺术品。 “不过……”不知过了多久,萧锦云才放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来,“要做这件事,靠不得别人,玲珑已经认了便没有他法了,可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谨慎。” 青阳也一时怔住,她本是萧家大小姐,他原本心里对她也还有防备。却没想她竟是这般想法。 自己还没开口,又听萧锦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件事虽然还有退路,这次不成就再等待机会。可是……” 她拧着眉,又摇了摇头,“那条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我倒是以为,这些朝堂关系是相互牵连,相互制衡的,陈家早已经人走茶凉,哪怕走到那一步,也未必能重审陈家的案子,倒不如……” 青阳眸色微动,听她道:“倒不如破釜沉舟。” 她眼里都是坚定,仿佛这些并非刚拿好的主意,而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重审陈家的案子为什么这么费周折,不就是想要提起的人分量不够,而分量够的那些人又不提吗?” 第268页 “可若是我们自己也有机会呢?” “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这倒让青阳不由又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对。”萧锦云点头,“当年陈家的案子是皇上下令审的,逝者已去,后人想要个公道,不就是想要个清白,想要那个做错的人承认是自己错了?所以……” 抹了把眼泪,道:“这件事既然要做,那就要现在做,若等到新帝继位,那错的人仍没有道歉。陈家枉死的人,仍旧是枉死了。” 青阳没想到,对陈家的事,她竟早有了想法。甚至比他还想的周全,只是…… “你信陈家是冤枉的?” 萧锦云想了想,轻声一笑:“原来也不确定,不过现在我看到表哥,便知陈家绝不会谋逆。” 萧家是她本家尚且不顾念亲情,可是青阳只是她素未谋面的表哥,却还念着那血脉之情。 或许是她想的太简单,但在她看来,乱臣贼子又岂能教出这样的孩子。 这样的话,青阳没想到,停了停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还没想到。”萧锦云摇摇头,“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表哥,你信我吗?” 青阳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半晌忽然一笑,“有什么不信的,你信我,信陈家的清白。就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萧锦云也笑,一是无话,萧锦云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表哥是从哪里进来的,刚才那些护院……” “他们没有发现我。”青阳指指房顶上那大梁,“我在上面。” “难怪。”萧锦云瞧了瞧上面,破涕为笑。但瞬间又收敛了笑容,“那这样看来,还的确是有人闯入府里,我原来还以为是夫人那边……” 青阳竟难得一笑,“我想进来,就凭你们家那些护院,还发现不了。不过……” 他忽然跳上大梁,下来的时候,手里竟抓了一个人,只不过已经昏迷过去。萧锦云吃了一惊,看着他。 “院子里闹起来的时候,我刚进来,正好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在外头吹迷香,便绕到他后面把他打晕了。” 说着仍一个竹管在桌上,“就是这个。” “难怪。”萧锦云看着那竹管,冷笑一声,“夫人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没有知足的把握不会贸然拉着父亲来我这里。不过,这次她太心急了,也失算了。” 虽然这样说,但萧锦云心里还是后怕,若今夜不是正好,青阳没有来,那么这个锅她是不是只能背下。 旁的她不知,可清白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是萧夫人吗?”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萧锦云仔细辨认着青阳手里那个人的脸,道,“这人我从来没见过,应该是外面的。” 又摇摇头,有些无奈:“我原以为夫人只是看我不顺眼,但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没想到她竟对我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那这个人怎么办?” 青阳虽不在萧家,但这些伎俩自然也知道。从前三皇子妃还在的时候,府里也有几位姬妾,那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把戏,好些次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后来皇子妃难缠去世,三殿下也消沉了一段,便遣散了那些姬妾。 如今想来,三皇子府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女主人了。 青阳知道三皇子对皇妃的感情,一时思绪也想到了别处。又听萧锦云道:“我是没办法,可能还得麻烦表哥,帮我将此人送出府去。” 青阳想了想,忽然道:“我倒觉得,他还有个更好的去处。” 萧锦云不解。 青阳也没说破,只道:“明早你便知道了。” 萧锦云不知他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今晚她跟青阳的关系倒算是彻底改变了。 从前她其实有点怕他,不苟言笑的脸,虽然周正却总觉隐隐带了几分戾气。如今才知,原本那冷漠的外表下,却是这样一颗心。 他想要的,是公正。 而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第289章:正房出事 第二日萧锦云还在床上,就听外头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几个丫鬟在谈话,说的还是正房那边的事。 萧锦云虽也不喜欢正房,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祸从口出,她也不愿意听他们议论主子。 正要出声叫人,便听外头绿衣走过来。大约也听到了,将几个丫鬟训斥了一顿,让他们都散了。 随后萧锦云便听到房门外头敲门的声音。 通常这个时候,绿衣是不会来的,今日该是出了什么事。 萧锦云叫了声:“进来。”自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绿衣扑了扑衣摆上的尘土,从外头走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外头吵吵嚷嚷的。”萧锦云素知绿衣谨慎,若是她没开口,她定然不会贸然多说。 见萧锦云要起来,绿衣赶紧从衣架上取过衣服,走到床边,道:“不过几个丫鬟嚼舌头,奴婢已经打发了。” 扶着萧锦云起来,又听萧锦云问:“我听他们是在说正房的事,正房出了什么事啊?” 绿衣低着头给萧锦云穿衣,脸色不变,道:“听说……舒窈小姐房里出了男人。” “男人?” 萧锦云一惊,“怎么会?” 绿衣不动神色,却瞧着她的神色,倒不像是装出来的,自己也舒了口气,但仍然面色不变,道:“此事奴婢也不知,不过听说今早奴才们去伺候舒窈小姐起床。进门便瞧见床榻上躺了个男人。” “是府上的吗?” “好像不是。” “那……”萧锦云忽然想到什么,青阳昨夜说今早她便知,难道就是这个。萧锦云心里有几分发虚,又问,“是不是昨夜进的贼人?” 昨夜之后,该是跟夫人有关,可萧锦云并不确定萧舒窈知不知道,她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 若与萧舒窈无关,且不是他们做错了? 她心下有些歉疚,忙道:“那你快给我穿衣,我们过去瞧一瞧。” 绿衣的动作停了下,看着她却不再动。 “怎么了?” “以奴婢之见,小姐此时还是不要过去的好。这大宅子里,人多嘴杂,想法也多,人心都隔着肚皮,保不齐旁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话像一盆冷水给萧锦云兜头泼下了,倒也让她冷静下来。 出了这种事,正房那边自然要压下来,这种时候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她去了,便也坐实她知道这件事。 以夫人对她的心思,只怕只会越加厌恶她。 不过绿衣这些话也像是话里有话,萧锦云抬头看着她,“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第269页 绿衣的神色有片刻的迟疑,才道:“听说夫人今早上见到那男人气坏了,当即哭喊着要找您算帐,还说……” 她看萧锦云一眼,继续道:“还说这件事肯定是您搞的鬼。” “哼。”萧锦云冷哼一声,原本心里那一点歉疚也荡然无存,“这么肯定就是我,保不齐就是自己心里有鬼。” 绿衣见萧锦云竟没有丝毫慌张,心里也有一丝疑惑。不过,这些日子她倒也知道萧锦云不是寻常女子,处事也自有自己的态度。 “那你怎么看呢?” 萧锦云忽然看向她。 绿衣摇摇头,“小姐还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的用心。” 绿衣倒像是了解她,萧锦云忽然笑了,“不是说昨夜家里进了贼人吗,保不齐是那些护院搜查我这边的时候,贼人趁机逃走去了正房。这又怎么能怪我呢?昨夜我还好好提醒过父亲要好好搜查正院的,若我有那份心思,又怎会说那样的话。” “不过……” 她笑一笑,语气略有些讥讽,“如此看来,我倒是要感谢父亲和母亲了,这般爱护我,才让我免遭了那贼人之手。” 想了想又道:“起都起来了,既然正房那边现在去不得,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咱便先去老夫人那边吧。” 绿衣低下头,“是。” 萧锦云去老夫人那边,自然没提正房的事,不过是闲话家常几句便告退了。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萧敬宜,前几日殿试过了,听说还排了不错的名次,萧政海也高兴,在家里办了酒席。 不过今日见到萧敬宜,萧锦云却觉得他脸上并无几分喜气。 “等一下。” 擦肩而过的时候,萧敬宜忽然伸手拦住了她。又看向绿衣,“我跟你家小姐有几句话,你先迴避一下吧。” 绿衣看向萧锦云,萧锦云点点头,绿衣这在朝旁边走去。 “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夏青?” “你知道他在哪里?” 萧锦云自然不会忘,上次便是萧敬宜将夏青带回来的。 萧敬宜看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夏青临走让我给你的。” “临走,”萧锦云没料到,问,“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边关告急,夏青已经被派去了那边。” 萧锦云愣了下,抓住萧敬宜的衣冠,“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锦云笑一声,推开她,“怎么回事儿,你该去问父亲。夏青不过一个新科的武状元,原本还犯不着去边关,可他却上奏将夏青派了过去。” “武状元……那……那皇上也答应了吗?” “边关告急,朝中派了好几位大将,战死的战死,撤职的撤职。皇上气得好多日子没有上朝了,如今那些摺子上上去,都是太子在处理。” 萧敬宜倒是个敞亮的人,说话做事不遮遮掩掩,也不拐弯抹角。 只是这些事萧锦云却不知道,这些天她一直让人找夏青,没想到他竟是新科武状元,还被派到了边关。 萧政海到底是要为难夏青,还是要为难她? 萧锦云一把抓过信就要往前院去,被追上来的绿衣拦住了去路。绿衣跪在她面前,“小姐,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我做傻事?” 萧锦云觉得愤怒,又觉得心里冷,“你看到了,他是怎么对我的。这就是我亲生的父亲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了。” 绿衣吓坏了,她没见萧锦云生过这样大的气,说过这样重的话。哪怕旁人都看不起她嘲笑她的时候,她也是笑意盈盈地还回去。 在绿衣眼里,大小姐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 “愚蠢!” 身后传来萧敬宜的声音,方才萧锦云要走,他便一直在旁冷眼看着。此时走过来,道,“你以为你去找父亲,事情就能有改变吗?要是找他有用,我早就去找了。可你觉得,我们说的话在他心里有几分分量?” 第290章:步步为营 几分分量? 萧锦云抬眼看了看头上那片蓝天,太阳已经早出来了,光芒万丈,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是啊,连萧敬宜的话都没有用,她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只会让那个人更讨厌自己罢了。 他们算什么,在萧政海心里,她或许从来就算不上萧家的女儿。 萧锦云慢慢往外头去,绿衣站起来追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小姐。” “去南房。” 南房便是正房,绿衣以为她想通了,却没想到她还要去。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她道:“我心里自有分寸,你不用劝我。” 到了南房,萧锦云没有找萧政海,却先去了萧舒窈的房间。这会儿那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门也紧紧地关着。 早上出了那种事,夫人和萧政海当然不信自己女儿会做出那种事。萧舒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以死明志,一头往柱子上撞去。 虽然最后被下人拦住了,但是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这会儿遣退了众人,正自己躲在屋子里。 萧政海已经上朝去了,夫人为了封口,把下人丫鬟都着急到了自己的正院训话。但又怕萧舒窈想不开,只留了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守着。 那两个丫鬟站在廊檐底下,见萧锦云来都虎视眈眈的。 萧锦云也没理会她们,只说:“我去见见你家小姐。” 两个丫鬟拦住她,“大小姐您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姐好得很,不需要见任何人。” 萧锦云看她一眼,“我来看自己妹妹也不行吗?还有你哪只耳朵听我说你家小姐不好了。” 轻轻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于萧舒窈的事,早晨的时候她还有些歉疚,可是现在她却渐渐平静。她来这里,只是想要证实一件事。 两个丫鬟都是萧舒窈身边的大丫鬟,平时也嚣张跋扈惯了,哪怕萧锦云都不放在眼里。 听萧锦云这么说更是涨红了脸,正要还嘴,绿衣却走上前,一巴掌扇在其中一个脸上,“放肆,在大小姐面前也敢这么说话,分不清家里谁是主子了吗?” 那个丫鬟抬起头还要辩解什么,被另一个丫鬟拉住,“绿衣姐姐息怒,并非我们要拦着大小姐,实在是夫人吩咐……” 萧锦云根本不理会她说,绕过两人走上台阶,推门便进去了。 绕过屏风,就见萧舒窈躺在一张靠窗的软塌上,竟若无其事地在看书。 出了这种事,寻常女子哪里还能有这样的闲情逸緻。不过,看到萧锦云进来,她手里翻书的动作还是停了下。 “听说妹妹这里出了点事,姐姐过来看看。” 萧锦云的脚步停在桌边,并没有再往那边走。 她以为,萧舒窈见她,还会是从前那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放下书站起来,“姐姐?就凭你也配?” 第270页 轻笑一声,“你是过来看我的,还是过来看笑话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你什么意思?”萧锦云脸色微变。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那个人明明应该在你那里,怎么今天就跑到我房间来了?”既然到了这一步,也该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 “你果然知道这件事。” 见萧锦云眼里透出了冷意,萧舒窈也随即怔了下,又听萧锦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告诉我的,我原本还没确定这件事你掺没掺与,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会算到你头上,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自作自受了。” “自作自受!” 萧舒窈走到她面前,“你凭什么说我自作自受,你看看你现在所有的东西,哪一样不该是属于我的。” 但她又轻轻一笑,“不过,你拿去了又能怎么样。有的东西,你永远也别想抢走。就像你回到这个家里,可爹爹照样不喜欢你,哪怕日后你嫁入太子府,你以为太子哥哥会喜欢你吗?别妄想了,只要爹爹是偏向我这边,太子哥哥是喜欢我,那个位置也早晚是我的。” “是吗?” 萧锦云也笑,她没有萧舒窈告,要微微抬眸才能看到她的眼睛,“太子殿下是不喜欢我,但你确定他就喜欢你吗?更何况,今早上的事,若是传出去,你猜,你还能不能进太子府?” “你……”萧舒窈扬手就想打萧锦云,却被她截住了手。萧锦云虽然身高不如萧舒窈,可在乡下却是干活的,力气自然有。 “我怎么了,再怎么样,我也没有生出过害人的心思,不像你跟你那个母亲。不过,你们也睁大眼睛给我瞧好了,我虽然是乡下回来的,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甩开萧舒窈,“你说那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难不成我把自己的东西白白让你享受了十六年,就成你的了?你当然可以说是你的,但是你出去问问,哪怕是在皇上那里,谁才是萧家嫡长的大小姐!” 口舌之争,萧舒窈又怎么会是萧锦云的对手。 萧舒窈应该是真的动了怒,不过她却并不是蠢人,慢慢将那些怒意压下去,压成眼角的一抹狠色。 萧锦云知道她在意什么,她当然也知道萧锦云在意的。 随即冷冷一笑,“是啊,你才是萧家嫡长的大小姐。可是那又如何,父亲还不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把你那个什么弟弟送到了边境。武状元又如何,大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捏在手心,任由我揉捏。” “你……果真是你!” 萧锦云今日来,就是想问这件事。萧政海虽然不喜欢她,可朝廷上还算个光明磊落的人,哪怕对夏青不满,也定然不会这般挟私报復。 原来果真是是他们! “对,是我又如何。”萧舒窈甜甜的笑起来,竟恢復了她少女天真的模样,“就是我让娘去说的,那个人身份低贱,还妄图攀上咱们萧家,先是巴结萧敬宜,还跟你有关系,往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 她凑近萧锦云,“你知道,爹爹是个正派人,最讨厌别人做这种费尽心机的事。更不会容忍一个这样的人染指朝廷,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害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人?” “无冤无仇?” 萧舒窈退后一步,在桌边坐下,又是一副温柔贤淑大方得体的模样,“你觉得如果他得势,谁得到的利益最大?怎么就算跟我无冤无仇了?” 萧锦云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身在深闺,仿佛只懂琴棋书画的名门闺秀。 没想到她的眼光竟然看得这么长远,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夏青若是得势,自然会站在她这边。那么到时候…… 这么看来,他们倒是早把她和夏青的关系查的一清二楚了。那么他们一定也查了她从前在舟山县那些事。 可是现在他们却并没有拿出来威胁她,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现在的一切,才仅仅是个开始。 往后一步一步,或许才是他们给她布的局。 第291章:神秘佛像 无论如何,日后在这府上,得更加小心才是。 不过现在萧锦云却没心思去理会萧舒窈那边,萧舒窈那些话让她知道,夏青的事已成定局。 只是,不知夏青现在的状况,她心里始终不安。 回到房间,打开那封信。是夏青写给她的告别信,不过信上却说了另一件事,是关于黄金案的。 师傅虽然当了舟山县令,但是黄金案一直没有破,师父这个县令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朝廷已经发了通知,限期查出那笔黄金去向。 若是期限之内查不出来,不仅师傅这个县令当不成,还有可能受到牵连。 萧锦云看完信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傅景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可是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将案子查出来。但萧锦云现在在京都,对舟山那边的事毫无办法。 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八皇子。 不过,八皇子府她已经不敢明目张胆去了,便让人传了消息过去。倒也没想到那么巧,八皇子也正好有事找她,当晚便偷偷来了。 不过萧舒窈那边刚出了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萧锦云也不得不格外小心些。 她把夏青的事给苏少干讲了,又提了黄金案,不过这个事儿苏少干倒是比她知道的多。 “夏青的确是随队出征了,虽然不是主帅,不过好歹是武状元,也给了兵马,封了职位。” “你早就知道?”萧锦云脸上有些恼色。 他看一眼萧锦云,“知道又如何,就凭你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仍旧平和。 又道:“夏青那边着急也没有用,只能让人多打探消息。方先生这边你也不必着急,他既然敢答应,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道理。萧锦云心里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他,“那殿下今晚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他一笑,“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别忘了,我帮你,你可也得帮我。” 萧锦云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她的确是疏忽了,问:“是婉儿那边吗?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我自己心里也乱的很。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言,我明天就去查。” 苏少干想了想,忽然道:“要不,就今晚吧。” “今晚?” “对,婉儿那边有线索了,我想让你也一起去听一听。” 萧锦云虽然有些犹豫,但到底是答应过的,也只好点头同意。不过这次苏少干却没带她去听雨楼,而是西城的一座小院。 苏少干去敲门,敲了几下又停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是个老妇人,把苏少干和萧锦云请进去,又四下望了望,才关上大门。 第271页 婉儿在屋内,一见到两人就急忙请两人坐下,要去倒茶,苏少干制止了她:“你先讲讲,你这么急要见我,到底是什么线索。” “我……”婉儿看了眼萧锦云,继续道,“是我相公,他昨晚来找我了。他跟我说,那些人之所以追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秘密?” 萧锦云心里一动。 婉儿点头,“是啊,他说,他发现那些人在偷偷地铸造佛像,很大的一尊佛像。就是因为上次我相公去找他们时撞破了这件事,后来才被那些人追着要杀人灭口。开始他也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后来有一次那些人追他,追到一个破庙,他躲在庙里,听那些人说话,才知道,他们说那佛像里好像有个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婉儿摇头,“相公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个秘密对那些人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我相公这些日子边躲那些人,也边在查。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出京。” 佛像,秘密…… 萧锦云看向苏少干,“我想起殿下跟我说过,新落成那座昭仁寺,佛像便是从各州符铸造了送到京都的。而婉儿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是因为修建昭仁寺,我在想……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你想到什么?” “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我总觉得,这两件事里肯定有牵扯。” 她又看向婉儿,“你相公还有没有说过什么,你全部都告诉我们,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联繫。” 婉儿摇摇头,“就这些,更多他也不知道了。我跟他说了,这些日子多亏两位恩人的大恩大德,他才让我把这些告诉你们。” 萧锦云点点头,一时脑子里也是乱的,又问:“那他应该知道那佛像放在哪里?” “嗯,”婉儿点头,说,“他说,那佛像很大,几乎要占一座两层楼房的高度,不好转移,所以那些人才怕他说出去,才要杀他灭口。” 萧锦云也点点头:“这件事我一时还没有头绪,不过,如果你相公回来,到时候一定要早些通知我们,或许能让他带我们去看一看。” “可是那地方有很多人守着。” 萧锦云看一眼苏少干,忽然笑:“没事,八殿下武功高强,尤其擅长爬墙进院。” 对苏少干,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也敢拿他开玩笑了。 回去的路上,仍是两人同骑一马。大街上已经不见行人的踪影,只要两边的灯笼安静地亮着。 萧锦云看着两边的商铺,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上次说舟山县报送的佛像,规格是最大的。若是有两层楼那么高的佛像,算不算是很大了。” 苏少干将她拦在怀里,转头看一眼旁边的商铺,有回忆了那报送的佛像规格,点点头,“的确是很大了。” “那么从舟山县运一座那么大的佛像,可能性有多大?” 苏少干想了想,道:“佛像是中空的,舟山又临水,走水路运输倒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路上耗费肯定很大。再加上舟山到京都,有一段路是没有水路的,若是中途转运,肯定是个麻烦事儿。” 萧锦云点点头,道:“不过,若是能圣上欢心,那些麻烦也是值得的。不过,那么大一尊佛像,既然已经算是所有报送中最大的,那想必昭仁寺就不会再出现更大的。那么婉儿的相公看到的佛像,又是送到哪座寺庙的呢?” 这些话苏少干自然能听明白,太多的疑点,他未必想不到。只是听到这里才道:“这几日我便去查查,这京都周围,还有没有哪座寺庙要进大佛像的。” 第292章:房中黑影 这一查就是好些日子,大约没有什么线索,苏少干也没有再找她。只皇后那边派人催过她一回,她也不敢回绝,只能拖延着时间。 正房那边大约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家都消停了,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 却没想到,竟然听说三皇子来府上提亲的事。 那时萧锦云正在窗边看书,闻言书险些从手中落了下去。 琼玉提了水壶过来给她换热茶,见她失神的样子,叫了一声:“小姐。” 萧锦云这才回过神,问:“三殿下怎么会来府里提亲,会不会只是来找父亲的?” 琼玉不知她的心思,只摇摇头,“不会错的,媒人也来了,还是这京都里最好的媒人。” “跟谁提亲?” 府里还有三位小姐,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却听琼玉答:“三殿下虽不是嫡子,但却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子,又是婕妤娘娘生的,这样的身份,自然只有正经嫡小姐才当得起的。” 正经嫡小姐,萧锦云放下手里的书,竟然是萧舒窈,那么那晚青阳帮的人到底是谁? “那父亲和母亲同意了吗?” “夫人已经给了媒人八字。” 萧锦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站起来,“跟我去一趟吴府。” 心里的事,她只想对吴盈袖说,也只能对她说。 吴盈袖倒是没想到,“萧家竟然会答应这婚事。” “我父亲那边,大概也是迫不得已。”萧锦云无奈地笑一声,把前几日正房害自己的事讲了出来。 “那他们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吴盈袖又拧起眉,“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在朝堂上,能和太子抗衡的大约也就这位三皇子了。没想到竟向萧舒窈提了亲。” “是啊,”萧锦云还有些惆怅,“若是换在从前,萧家怎么会答应。我父亲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而三殿下和太子又……” 这种复杂的关系,萧政海是无论如何不会把萧舒窈嫁到三皇子府的。萧舒窈才是他真正的掌上明珠,一旦有了这姻亲关系,太子那边他该如何自证清白。 皇后那边他又该如何? 可大约这次,还是被那枕边风吹动了。 萧锦云笑了笑,“不过这个结果萧舒窈自己未必满意,前些天她还跟我说,哪怕我嫁进了东宫,往后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是谁的。” 这句话,萧锦云是故意说给吴盈袖听的。她不愿嫁进东宫,也会想办法脱身。可是吴盈袖同她却不同,若是往后她入了东宫,指不定也会被萧舒窈记恨上。 吴盈袖却摇摇头,“女人还能如何,只要把利益看得太紧的人,想的都不是爱情。萧舒窈或许对太子有几分爱慕,不过,谁又能说得清,这到底是不是权利唆使呢?若从一开始,太子就是三殿下的呢?” 这些问题,萧锦云倒是没想过,不过如此看来,吴盈袖的确比她看得要更深刻。 “不过……” 吴盈袖略略凝眉,又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萧舒窈房里的事,萧家已经压住了消息,但是偏偏不早不晚,三殿下就在这时候来提亲了。” 第272页 是啊,是蹊跷,萧锦云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若是想不到今日她也不会来这里。 见她失神,吴盈袖只嘆了口气,“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萧锦云对三皇子那点情谊,吴盈袖又怎会不知道。 但萧锦云却摇头,“我并不是想强求,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确有些惊讶,不过我自己也奇怪,除了惊讶,竟然又有几分释怀。” 她笑了笑,“我现在还在意的,也是灵儿姐方才说的那些,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我只想到一种可能,也许……” 有片刻的失神,她才慢慢道,“也许那晚,青阳报復萧舒窈并不是为了我。” 可是她却一直以为是为了她,连同萧舒窈对峙的时候,她也没有辩解,只默默认下了事情是她做的。 但现在想想,其实青阳这样的人,当时又怎么会想不到后果。 那个人原本是夫人安排到她房间的,最后出现在萧舒窈的房间,夫人和萧舒窈自然而然都会以为是她搞的鬼。 所以她以为自己得到的真心,原来也不过是一场算计吗? 玲珑那件事已经让皇上和皇后娘娘产生了嫌隙,如今这边三皇子若是提亲成功,那也意味着萧家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 萧家是在朝堂上有举足轻重的地方,如此一来,朝堂上或许还会出现一番较量。 青阳和萧锦云的事,吴盈袖虽然听她讲了,但到底不好插嘴,只道:“不过,提亲这件事为什么皇后娘娘没有阻止?” 萧锦云摇摇头,“恐怕皇后娘娘也是没办法阻止。” 皇后娘娘现在忙于应付玲珑的事,还有皇上的态度。而这种时候,三皇子提亲似乎也找不到错处,只要婕妤娘娘说服了皇上,那皇后娘娘想阻止也没有办法。 如此看来,青阳他们这一法子虽然没有达到重审陈家案子的目的,但也算有了不小的收穫。 那么,青阳那晚同她说的,也并非都是实话了。 从吴府出来,萧锦云不知自己该去何处,萧家那个家她也不想回了,让车夫驾着马车再街上跑了一圈,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最后还是只能回萧家。 她忽然觉得好笑,从一开始她就是无家可归,兜兜转转一圈,到了现在,仍是无家可归。 算了! 她笑笑,让车夫驾着马车回復了。 琼玉一路都看着自己小姐,只觉得她情绪不对,但又不知所为何事,自己也不好开口,只能在心里担心了一路。 好歹是回到府上了,萧锦云只觉累得很,便吩咐琼玉不要跟着自己。回到房间,一头就栽倒在了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仿佛有人说话,她吓了一跳,勐地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人敢进来,没有掌灯,只是一片漆黑。 在这片黑暗里,萧锦云看到床边站在一个黑影。可看那身形,却不是苏少干,也不像是青阳。 “什么人?” 第293章:送信出去 直到那人离开,萧锦云还惊魂未定。 这个来找她的人确不是苏少干,也不是青阳,可是他们却早见过面。 这个人就是婉儿的相公,那日在马车上,萧锦云救下的男人。 “婉儿说,您能帮我们,我知道那佛像在哪里,您要是想看,我可以带您去。不过不能白天去。我在那附近躲了好多天,发现那里白天都有很多人守着。不过晚上人却很少,交接换人的时候,我们可以悄悄地进去。” 萧锦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这个人,不过她倒的确是想去看看那尊佛像。 那尊佛像,舟山县的佛像,还有那黄金案,她心里隐隐觉得这几件事是可以联繫起来的,至于到底有怎样的联繫,还得先去看了才知道。 不过萧锦云没有马上答应去,心里还是有些防备,便约了第二日晚上西巷子口见。 第二天一早萧锦云就写好信,原本是想让琼玉带到八皇子府的,但琼玉一早有事出气了,早上琼枝来伺候她洗漱。 原本那信也是封得好好的,萧锦云便给了琼枝让她送去,还叮嘱她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到了晚上苏少干却没有来,萧锦云等到约定的时候,她还没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熘出门去。 今晚天上有月,萧锦云抬头望了许久才想起,这已经是五月初十了。五月十三便是昭仁寺开寺的大日子。 想来那些佛像也已经都运到了。 想到这里,萧锦云的脚步骤然停下,如果佛像已经运到,那那座佛像,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停了停,萧锦云又继续往前走,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才知道。 那人果真在西巷口等她,为了避免白跑一趟,该问的萧锦云还是先问清楚,“你今日去过那里吗?” 那人点头,“我在那里守了一天。” “佛像还在?” “还在,不过……”那人停顿了一下,进来下午又来了一批人,其中一个就是刑部尚书府那位公子。 我看他指手画脚在跟那些人说什么,似乎是要转移那佛像了。 “现在才动……” 可是还是三日那盛典不是就要开始了吗,若是现在才运过去,这么大的佛像,开光什么的也来不及了呀。 那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萧锦云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就先去看看吧。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人点头,又道:“不过小姐就一个人,他们那边……” “无碍,不跟他们正面冲突就行。” 路上那人还给萧锦云交待了具体情形,到时候该怎么做。萧锦云听得很仔细,但没想到根本没派上用场。 他们是趁着那些人交接班的时候熘过去的,没想到那地方就在定国寺的后山上。从门外看更像几间禅房,门口静悄悄的,暂时没有人看守。 两人熘过去,本以为一切顺利,却没想到,刚到了门口就从天撒下一张网。 因那男人走前面,正好落入网中,萧锦云慢了一步没有被网住,但四周也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 “来的正好,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那群人里走出了一个人,萧锦云认得他,便是刑部尚书府那位二公子身边的人。 “你们这些狗贼,放开我!” 男人在网里挣扎,那人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落到我手里还敢张狂,哼,你不是能耐的很吗?跑啊,我让你跑!” 说着又踢了他一脚,转头看向萧锦云,“不过,今晚的事还要感谢萧家大小姐,谢谢你把人给我带到了这里。” “你……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要让他在前面带路,为什么这网只网到他一个人。 萧锦云没有反驳,只看着男人,“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才是真正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也枉费我跟你来这一趟。” 第273页 “哼,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废话,把这个人两我带进去。” “你们这些狗贼,欺负良民,都不得好死。”男人尚不甘心,但无奈被网缚住了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由人带了进去。 等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了,那人才吩咐,把萧锦云也绑起来,扔到了另一件房中。 男人那边自不消说,萧锦云没有武功,虽然没有入网,但也被捆了手脚,只能任人摆布。 萧锦云被扔到最里面一间禅房,经过第二间的时候,她的确是看到那座佛像。因着禅房是健在山腰的,外面看着只是一间禅房,但里面却别有干坤。 地面并非外面看到的那般,而是继续往地下延伸。她被关的那个地方,是一间房,也算是半地下室。 那佛像也是,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萧锦云经过的时候,还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热气。 那禅房底下,应该还有一个熔铸的房间,这也足以证明,这些人就是在这里铸造的这尊佛像。 萧锦云不由得仰头,那佛像几乎快到房顶了,如此看来倒真差不多有两层楼高。萧锦云看清他的面相,慈眉善目的,微合着双眼。 都说与佛有缘的人是心地善良的,却没想到这些恶棍铸造出来的佛像也如此善良。 萧锦云被仍在最后一间房里,那些人就走了,倒也没说要怎么样。只是关门的时候,她听外头两人再说。 “明日公子还会过来,到时候再处置这两个人。” 另一个人笑一声:“没想到这萧家大小姐还真敢来,多亏了公子料事如神,今晚才有这番收穫。” 两人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但萧锦云心里的疑惑却更重。 这些人里她就见过带头的那个,却也没告诉他自己是萧家的。怎么今晚这里的人仿佛都知道她是萧家大小姐。 而且他们也并没有害怕的意思。 方才那两个人还说,是他们公子料事如神。他们家公子应该就是刑部尚书府的二公子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今晚回来? 萧锦云没想明白,不过倒是可以确定自己今天晚上不会有事。至于明天…… 她四下里看了看,希望可以找到出口。 头顶倒的确是有个窗口,不过看那高度,要她垫着脚尖手才能够到,要爬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月亮渐渐西移,天色比她来的时候更暗了几分。大约知道她出不去,那扇窗倒是没有关,萧锦云想,首先要将自己手上的绳子弄掉才行。 不过,那些人许是没将她放在眼里,绑的也不太紧,近旁处落下个贴片,她慢慢挪过去,艰难的捡起来,一点一点在那绳索上磨着。 大约有两个时辰,好几次困意袭来她都差点抵挡不住,但仍然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绳子要断了,外面竟传来敲窗户的声音。那声音很小,但萧锦云还是吓了一跳。 “大小姐,你在里面吗?”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听他问了两句,仿佛着急着要走,她加快了速度又在绳子上磨了几下。 可是还没有开,耳中听着男人的脚步声往另一边走去,她心里急了,也顾不上再磨,咬牙忍着疼,使出全身力气。 “砰”的一声,绳索竟然断了。 她赶紧解开自己嘴上的禁锢,跳到窗边,“我在,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轻,不敢大声,怕那些人听到。但也很着急,怕男人真的走了。 又叫了两声,越发着急,不过好在又听到走回来的脚步声。很轻,但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个男人,也不敢再说话。 直到外面又传来声音,“小姐?” “是我!” 萧锦云一边解着自己脚上的绳子,一边答,不小心有个东西从袖中掉出来。她愣了下,捡起来,竟是那块玉。 那个人给她的玉,她还戴在身上。 第294章:家贼难防 “小姐,你怎么样了?”外面又在问。 萧锦云压低了声音,道:“我没事,你怎么样了。” 那人答:“我也没事。”静了片刻,又道,“方才说那些话冒犯小姐了,不过他们想让我误会,离间我们,如果不那样说,他们也不会放松警惕。”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看来这个男人倒有几分聪明。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要解释清楚也就没什么了。萧锦云道:“我这里是一个半地下室,我出不去,你……” 她垫脚也望不到窗户外的男人,只好奋力将手伸出去,“你拿着这快玉去三皇子府,也许还有人能救我。” “可是……” 那人有些迟疑,萧锦云听到另一边传来脚步声,赶紧把玉丢出去,“别可是了,不然一个都走不了,快!” 那人在外头朝着房间里拜了一拜,“既然小姐信任,我也一定不会辜负小姐。” 说着就捡起玉跑了。 果真没片刻功夫,外头就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刚才就听到这里有人说话啊。” “怪了!” “算了,回去吧,这窗户外头看着不高,里头可高着呢。那大小姐吃得好穿得好的,有没有武功,怎么出的来。” “也是,走回去吧。” 几人走远了,萧锦云才舒一口气。 那块玉是让人拿走了,可是能救她吗?她心里还真有些没有底。 其实那个人,他早已经不欠她什么了,只是她不知他为何还要将那块玉给她。可她也一直带在身上。 但如今,大约也该物归原主了。 其实这件事,找苏少干才是最合适的。可现在时间紧迫,又是夜里,若是贸然找苏少干,男子未必能进的了皇子府。 可若是有那块玉,三皇子府的人总是认得的。 更何况,那瞬间,她也确实想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后半夜萧锦云睏乏极了,眼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自己竟再没撑住睡了过去。外头有人开门的声音将她吵醒。 有人走进来,给她松了脚上的绑,将她拖了出去。 脚上的绳子是昨晚萧锦云自己绑上去的,既然逃不了,便还是得老老实实的。 手上的绳子也套上了,只是并没有绑,她双手背在身后,将那断裂处我在手心里。 天色正将明未明之际,离那男人跑出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却还不见人来。萧锦云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值不值得。 但是终究还是强自定了心神,开门那人将她拉出去,仍在地上,立马就有一双黑色的筒靴走上前来。 萧锦云心里一惊,看着靴子竟像是衙门里的人穿的。 萧锦云抬起头,便见一个常服男人立在自己面前,双手背在身后,问她:“还有个人呢?” 笑锦云坐在地上,仰起头来,“什么人?我被关在那房子里一夜,怎么知道你们要什么人?” 第274页 那人阴冷地笑一声,蹲下来,“少给我装蒜。” “装什么蒜?” 萧锦云试探着瞧着那个人,嘿嘿一笑,“我只知道大葱,不知道什么蒜。” 那人眼眸眯起了,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我是萧家大小姐!” 她也变了颜色,同那人对上。她并非胸无城府的天真少女,也没有妄想这个身份就能让他们放了自己。 但总归,她想要看看这些人的底限究竟在哪里,又到底想将她怎样。 那人听她这么一说,轻嗤一声:“我自然知道你是萧家大小姐,不过,今天在这里,就算我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看来他们确实不怕她,但萧锦云也强自一笑:“是吗,可是你别忘了,那个人已经跑出去了。” “果真是跑出去了。”那人从萧锦云嘴里套到这么一句,却像是放下了戒备,“我正愁他躲在附近坏了我的大事,不过既然跑出去了,那就是自寻死路。” 萧锦云脸色忽然就变了,“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那人忽然大笑起来,“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也不防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 “你们要杀了我?”她心惊。 男人站起来,睇她一眼,“本来我们也没打算杀你,不过有人想要你的命,而且还交待,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死得很难看。” 他退后一步,看向左右两边的人,“你放心,一会儿,我这些兄弟一次会好好伺候你。” 男人话里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萧锦云只觉如坠冰窟,不过她很快醒过神,强自镇定下来,看着男人:“既然我非死不可,那至少让我知道,是谁这么恨我,想将我置于死地。” 男人不言,但见萧锦云仰着头,那瘦小的身子,眼睛却很亮,仿佛有泪,但细看竟只是晨光。 忽然就笑起来,“大小姐果真不同一般女子,到了如此境地,竟还能如此镇定。我周某虽是一介粗人,但也佩服有胆识的人。只是,我们也奉了命令,到底是何人就不便相告。不过小姐得罪过什么的,谁又有这样的本事,小姐心里该还是有数的吧。” 听到这里,萧锦云只觉身子一软,“是她!” 那人见她是明白了,又问:“小姐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锦云来不及震惊,忽然又问:“那你刚才说,那人跑出去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自寻死路,那人无权无势,小姐让他出去找人,他能找谁。可是小姐既然已经想到,是谁想要您的命,那也该想到,昨晚的消息是谁透露给我们的。小姐要来这里的消息,有谁知道,自然小姐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萧锦云双目无神地望了眼前面那片天,忽然笑一声:“是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如今将这些事联繫起来,她方才明白了始末。 昨夜出来的事,只有她和那个男人知道,除此之外便是她给琼枝的一封信。可是信送出去了,八皇子却没有来。 原本她并未多想,可到了现在,由不得她不多想一些了。 也许那封信琼枝并没有给八皇子,而是送到了正房那边。琼枝是什么时候跟正房走在一起的,萧锦云并未察觉,可琼枝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不对。 萧锦云原本也好奇,为何他们一来就被这些人抓住了,他们仿佛早料到她回来。原来这封信,早就藉由别人的手,转交给了这些人。 她得罪的,又有本事将这件事大事化小的,除了正房那妇人,还会有谁。 只要到时候她找个合理的藉口,再在萧政海耳边吹吹风,萧政海原本便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到时候再随便找几个替罪羊,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谁还能想起她? 所以这些人,料定那个男人出去找人,只能去萧家。大约早已经派人去通知正房的人了,里应外合,那男人去了就是送死。 只可惜,他们料错了。 第295章:灵感忽现 见萧锦云许久不说话,男人也只是嘆了口气,朝她拱手一拜,道:“走好。”随即往佛像那件屋里去了。 身后有人叫了声:“老大。” “带出去吧,该怎么办怎么办。” 几个人领命,脸上闪过一丝兴奋,过来抓着萧锦云往外走。 萧锦云知道男人那话是什么意思,被拉起来的时候,双腿都有些战慄。不过她还是朝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面相,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萧锦云终究没想到来,已经被五个人拖了出去。 拖出不远,她忽然身体一沉,极力往地上蹲。 “嘿嘿嘿,怎么回事儿?”其中一个人拽住她往上拉,萧锦云却咬着牙,五官都要皱在一起,“大哥,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我现在肚子……” 似乎有些不方便,吞吞吐吐,“能不能让出先去拉干净。” 左右两边抓住她的两人换了下颜色,又去拽她,“哪儿有这么多事儿,走走走!” 但见她实在痛苦,前面那个人转过头来,“要不带她去吧,不然一会儿办事的时候拉了裤子……” 两人想了想,这才不耐烦,“行行行,不过我们可不去,你带她过去吧。”说着走到一边,已经忍不住要捂鼻子。 说话那人虽也不乐意,但也不能一个都不去,也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另一边的小树丛里,那人要给萧锦云解手上的绳子。哪知刚要蹲下去,萧锦云回头就是一脚,正好揣在他胸口。 那手上的绳子也自己开了。 她拔腿就跑,那人没有防备,愣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大喊:“跑人,快抓人啊!” 萧锦云头也不敢回,脚下都是糙,磕磕绊绊,她跑得格外仔细,生怕不小心就摔倒,那些人就追了上来。 可这后山的路她识不得,只昨夜跟着那个人来过一回,如今四下都无路,不知该往哪边跑。 眼见着后头几个人要追上来了,萧锦云从前干农活的体质,还能勉力支撑。可若是再找不到路,她恐怕就逃不出去了。 又跑了一段,竟看到前方密林里有个高高翘起的檐角,果真是深山藏古寺。她知道,只要朝那檐角的方向去,就是定国寺了。 这样,她又加快了脚步,竟然跑出了那杂糙第,前面出现了一条小路。 萧锦云一高兴,回头去看追来的人,“砰”脚下绊到路边的野糙摔了下去。眼看后面的人就要追上了,萧锦云爬起来就要跑。 这时前面也传来声音。 糟了,这条小路就这么窄,往另一边是悬崖,后面是追来的人,前面也让他们堵了,那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萧锦云急得四处乱看,却也不知该如何事好。 后面那些人又近了一点,她也顾不得许多,咬了牙,低头就往前沖。 第275页 前面的人也近了,萧锦云只能报侥倖心理,如果他们不知道她是逃出来的,或许跑出去了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她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前跑。 “砰!” 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低着头猝不及防被撞退了好几步。 后面的人已经快要抓住她,沖不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她咬紧牙关又朝前沖。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叫喊:“锦云!” 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那瞬间所有强加的意识都退回去。脚下一软,眼泪差点涌出来。 后来的事,萧锦云不知道。 她靠在苏少干的胸口,陷入半昏迷状态,男人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山路。她嘴唇干裂,浑身上下仿佛脱了力一般。 “谢谢你。” 萧锦云在八皇子府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已经是五月十二。 苏少干守在床边,她要起来,他摁住她,“萧家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说了,说你要在我府上住一段日子。” 萧锦云张了张嘴,竟什么也没说,只道:“谢谢。” 不管合不合规矩,她已经不在乎了。 经过这场生死,她才知道,没有什么是比命更重要的。 “那些人呢?” 见苏少干端了药过来,她微微拧眉,便接到了手里。 “追你的几个已经抓到了,但房子你的几个让他们跑了”他的声音平和,看她慢慢喝下那苦涩的汤汁。 心里有隐隐的懊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庙里的东西,他们原本是准备那天晚上运走的,不过还没来得及。” “都是些什么人?”萧锦云放下药碗又问。 他给她递过来一张手帕,瞧着她的目光隐隐透出担忧。 “你说吧,我没事。” 他这才道:“那五个人我已经派人核实了,皆是舟山县的衙役,是运送佛像过来的。不过,领头那个让他跑了。” 萧锦云这才恍然,难怪那日那个人他看着眼熟,原来是从前在舟山县的公堂上见过。 剩下的那些她也没能瞧得清楚,倒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舟山县的衙役她也没全见过,既然是苏少干打听出来的当是不会错了。 舟山县,佛像,京都,昭仁寺…… 萧锦云心下仿佛已经理出了那条线索,只是一时还有些乱。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静下心来,拿着纸和笔,将所有关联的东西都写出来,一一的看。 舟山县的衙役出现在那小禅房里,苏少干说,他们是运佛像来的,现在准备偷运禅房里的那尊佛像,那么那佛像又运到哪里去呢? 苏少干走得时候,她特意问了,近期有没有寺庙请大佛像,他查了,京都附近并没有这样的寺庙。 那就只有昭仁寺了,可是昭仁寺的佛像却不该是在这里铸造的。 萧锦云想到那慈眉善目的佛像,金灿灿的面庞。又有些担忧,这件事不知会不会连累师傅。 他现在是舟山县里,那边的衙役若真做了什么事,恐怕师傅也难辞其咎。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青那日留的信上说,师傅为了查那黄金的下落,已经焦头烂额,没想到如今又…… 不对! 萧锦云脑中灵机一动,黄金案! 她迅速在纸上写写画画,几乎写满了一张纸。 原来是这么回事,竟然是这么回事! 第296章:冒险一搏 第二日便是五月十三,昭仁寺的开寺大典。 许多皇亲贵胄都受到了邀请,皇上皇后也会亲临,这是天大的荣耀。方丈觉远大师一大早就率领众僧立在庙门口迎接。 这寺庙算是皇家寺院,由工部拨银两建造了。气势恢宏,格局不俗。 今日两旁也围了不少老百姓,都希冀能见天子一眼。 正午时分,典礼正式开始。 寺庙里的菩萨都是已经开过光的,只最大的一尊留着,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和所有人的面开光。 所有步骤都已经演练了上百遍,几乎是毫无错处了。 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正殿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声:“等一下!” 此时正是天子端着玉碗,将碗里的水洒在佛上身上的时候,大殿内静谧无声,只有这个声音突兀得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萧锦云自殿外入,踩着那石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然后走进大殿之中。那大殿修得金碧辉煌,咋一看以为是宫阙天澜。 四周的人有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萧锦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皇上身边,跪下,磕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目光在周围的人里面逡巡一圈,这才看向萧锦云,“你可知这是什么时候?坏了佛事盛典,是什么后果?” 皇帝的声音不大,带着久病的虚弱,但那隐隐的几分威严便教人背心微微沁出一层汗。 萧锦云再磕下去一个头,“回皇上话,臣女自知坏了佛事盛典,罪不可恕,可是,臣女是皇上的臣,也断断容不得这大殿之上,有人欺君罔上,接着佛事之名亵渎了皇上,也亵渎了佛祖。” 他的目光看过站在佛像旁边的方丈,轻轻勾起唇角,“今日臣女前来便已经想好了,便是皇上要治臣女的罪,臣女也绝无怨言。” “哦?” 皇帝眯起眼睛,“那你说说呢?” 萧锦云正要看开,没想到那平日里一派和气的觉远大师忽然走上前,跪在皇帝面前,“皇上,此乃佛门清净地,断容不得人在这里胡言乱语。皇上切莫听信小人谗言,误了佛事大典。” 萧锦云并没有转头,只又端正地磕了个头,“皇上,此时事关紧急。若不是如此,臣女也断不敢这个时候来。至于觉远大师……” 她停了下,轻笑:“到底是怕误了佛事盛典,还是在心虚什么呢?” “大胆!” 旁边的皇后厉喝一声,“佛门清净地,岂容你胡说八道污衊大师,来人啊!” 眼见着皇后就要让人将她拉出去,萧锦云心里一紧,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却不料皇上抬起手,微眯起眼睛。 “让她说。” 萧锦云这才松了口气,隆重地朝皇上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这件事要从江宁府的黄金案说起。”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但有人已经变了脸色。 “江宁府查黄金案,换了几任刺史,最后都被害,可是案子还是没有查出来。后来傅大人去了江宁,终于追查出,是江宁府下那些知县,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连几任刺史大人,也是被他们害死的。” 听到这里,皇帝摆摆手:“这些都是上报过的,你不必讲,讲讲重点吧。” 萧锦云磕了个头,“是。” 又继续道:“案子虽然查出来了,但是黄金始终下落不明,追查到舟山,舟山县前任知县也死了,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第276页 “可是却没有人想到,那知县虽死,但他并不是幕后主使,主使之人仍然逍遥法外。而他在舟山县衙门里的鹰犬们也会想方设法把黄金送到他的腰包里。 可是那黄金数额巨大,怎么送呢?”萧锦云低着头,嘴角微微一勾,“那些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聪明绝顶的方法。其实这个方法,那个知县还在人的时候就想出来了。所以一个小小的舟山县,送报来京的佛像规模才是最大的。” 萧锦云见那觉远大师开始抬起衣袖擦脑门上的汗,知道自己已经猜对了七八分。 又继续道:“可是那些人却没有想到,他们修建寺庙为了中饱私囊,大肆侵占百姓土地,害得人家破人亡。百姓也会反抗。 前些日子,我便遇到一个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也是他告诉我,那些人还偷偷在暗中铸造佛像,那佛像的规格模样,便跟今日这殿上这尊一模一样。 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近来京都附近并无寺庙请如此大的佛像。所以我怀疑这其中定有蹊跷。昨日我已抓获几人,正是那舟山上任县令留下来的衙役。从前我便在舟山,其中一个人我还记得。 他们原本是打算将佛像运走的,不过我的人早了一步,已经将他们制服了。那佛像也并未能转移,所以那些人的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尊佛像,金光灿烂的表面,忽然笑:“如果我没猜错,这尊佛像原本就是他们想偷梁换柱的。” “你……你胡说!” 那觉远大师脑门上都是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萧锦云知道自己猜对了,轻轻一笑:“大师若说我是胡说,那不如让人将这佛像划开,看看里头到底是泥胎的,还是黄金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开口的是皇后娘娘,似乎对萧锦云已经容忍到极致。 但萧锦云却语气坚定:“臣女愿意用性命担保!” “用性命担保?”皇后气急反笑,“你有几个脑袋能担保?亵渎了神灵,佛祖降罪,到时候天下百姓的生死,你凭什么担保。” 萧锦云不知皇后为何忽然如此信佛,但忽然才想起来,自己虽然没有说,但这件事牵扯到刑部尚书。 而刑部尚书的夫人又是皇后的表亲,那么这件事难道皇后娘娘也知道? 萧锦云心里生出这么个念头,却又被自己否决了,这种时候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能想下去,否则只会自己吓到自己。 见萧锦云不说话,皇帝也不知该作何决断,这时刑部尚书同旁边几位大人又站了出来,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皇上一时犹豫不决,萧锦云心里捏了一把汗,若是再由着这些人说下去,或许今日这事便算是彻底完了。 可是这大殿之上的究竟是不是那黄金打造的佛像,她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几分底。 如今更没有抓住刑部尚书的证据,更没法告他,这只老狐狸倒是狡猾得很,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过…… 第297章:独善其身 萧锦云不动神色往人群里看了眼,并没有发现那位大公子,又往大殿外头看了眼,青天白日。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皇帝站在那里不说话,那觉远大师也赶紧动之以情。 皇帝的目光朝萧锦云看过来,正要呵斥她下去。萧锦云却忽然站起来跑向那佛像,今日来时,她是有准备的。 袖中便是一把匕首,此时拿出来就在那佛像上乱化。 “砰砰砰!” 几下划上去,坚硬如铁。 可是刑部尚书却眼疾手快,赶紧叫侍卫将她制止了。匕首也落在了地上。 天子面前竟然携带兇器,还这般亵渎神灵,连皇帝也怒了,萧家今日举家都来了,闹到如此地步,萧政海也赶紧跪出来,请皇上恕罪。 连老夫人也站出来请罪。 但皇后娘娘却怒不可遏,一定要重罚萧锦云。 正僵持不下,殿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救我,爹,快救我!” 众人被那声音吸引过去,定睛一看,竟然是刑部尚书府那位嫡公子。 而他双手被反绑着,身后站着的人,赫然是八皇子苏少干。 萧锦云也看到那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昨日她便知苏少干已经让人控制了那禅房,但是佛像还在,那些人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打探。 萧锦云让他做好埋伏,先麻痹那些人的视线,等他们来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自然,这其中还少不了一个人帮忙。 萧锦云将自己写信,让琼枝送信的事告诉了苏少干,既然琼枝给他们透露过一回消息,那他们肯定会相信琼枝。 苏少干自然知道萧锦云的意思,便威胁了琼枝,让她再去送信一定要将那位赵公子骗过来。 而苏少干早安排了人埋伏,终于抓住了赵家的狐狸尾巴。 刑部尚书不愧是老狐狸,都到了这一步还装煳涂,但却听苏少干道:“佛像不可毁那便不毁,不过泥胎金塑和金胎的,重量肯定不同,三国时有曹沖称象,如今何不效仿,对比一下便知,那佛像也不必破坏了。” 刑部尚书自然不敢反驳,那赵二公子已经吓破了胆,又听他们说佛像的事已经查出来了,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平日里嚣张跋扈也不过仗着家里,但脑袋里却没有几分城府。此时见自己爹呆立着不动,更加相信事情已经败露。 便爬过去抱住他爹的腿:“爹救我,怎么办啊,我不想死,爹,那佛像给他们吧。”目光一抬忽然看见不远处跪着的萧家一家人。 目光又变得怨毒起来,指着夫人和萧舒窈。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两个毒妇,你们想要害人,竟然让人来骗我。” 萧舒窈仍是那副温柔的样子,花容失色,躲在自己母亲身后。夫人还要反驳,但八皇子却挥了挥手。 有人拖着被捆绑了手脚的琼枝进来,琼枝浑身都在发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只大叫,“夫人救我,小姐救我!” 夫人终于再不能自持,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皇帝也仿佛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冷哼一声:“回宫!” 这件事自然要处理,但是怎么处理,回宫以后就是皇帝的事,萧锦云干涉不了。 这案子牵扯到刑部尚书,还有朝堂许多大臣,皇上龙颜大怒。可是这一怒,皇上的身体却越发差了。 案子审了几个月,皇上的身体也没消停过。 不过,那黄金是查到了,收归了国库。震怒之余也算是给皇帝的一点安慰。 接下来就是有罪的定罪,无罪的奖赏,连温静初的娘家那边也受到了牵连。虽然没有罢官,但是连降了好几级。 加上温家母女对萧锦云做的事,八皇子查出来,琼枝帮他们做事,是因为一个男人,萧锦云问了,那男人竟是那日庙会上的那个男人。 因刚开始认错人,以为琼枝是吏部尚书府的小姐,可后来知道她是丫鬟,便不再同她来往。 第277页 琼枝却一往情深,为了能配的上那男人,得到夫人许诺的宅子良田和白银后,就开始为夫人做事。 不过现在温静初娘家已经失势,自己又做出那种事,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还是被挪到了偏方禁足。 府里的大小事务落到老夫人手里。 不过许多日,萧锦云又听到师傅得到升迁的事,黄金案的事没有连累到他,最后还给了他升迁。 萧锦云不解。 直到青阳来找她,她才知道,原来是三皇子说了请。 可萧锦云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波动,只冷冷道:“那替我谢谢三殿下。” “锦云。”青阳叫一声。 “表哥!”萧锦云看着他,“我还叫你一声表哥,看在你没有忘记自己是陈家人的份上,可是你我的情谊,在那晚你利用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青阳一怔,随即想起来,但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利用你。这件事殿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提起也是临时……” “你不用跟我解释,”停了停,她轻轻一笑,“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命,正房那母女也不是善类,既然殿下提了亲,那就让他好自为之。” “锦云!” “你不用说了。”萧锦云端起茶盏,是送客的意思,“不管那晚你是怎么想的,可是后来的顺水推舟你夜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跟三殿下是一起长大的,你选择相信他我也没有什么说的。不过,陈家的案子,我不想靠任何人。” “你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萧锦云站起来,毫不退让地看着他,“求人不如求己,靠人不如靠己,这个案子,我自己来查。” 萧锦云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没有过的坚定。 那日逃出禅房,她遇到的是八皇子,来救她的也是八皇子,她便已经知道他们的选择。 虽然后来八皇子告诉她,是青阳让人去通知他的。 可是到底青阳还是没去,而青阳去通知他,说明青阳也无能为力。能让青阳无能为力的,只可能是三皇子。 不过萧锦云不怪他,毕竟对方牵扯到刑部尚书,牵扯到朝堂多方势力。 也许还有他的势力。 所以他没有落井下石,她已经该说感谢了。 独善其身,原来他才是这样的人。 第298章江南 三日之后,边关大捷,皇上大喜。 再两日,皇上身体恢復了许多,照常上朝,特意让人召了萧锦云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对她论功行赏。 女子上朝堂,在本朝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萧锦云却是年纪最轻的一个。 萧锦云来了,这次她是抱着决心和目的来的。 当金銮殿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让他提出要求的时候,她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臣女别无所求,只想向皇上求个公道。” 皇上以为她是在府里受到正室欺压,想要诰封或者头衔,便满口许诺答应。 却殊不知她要的更多,她知道,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君无戏言,“臣女想跟皇上求个恩典,重审当年陈家之案。”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朝堂上安静地连掉根针都能听到,皇帝却只坐在那里,仍是那威严的模样,高高在上,却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萧锦云再磕一个头,道:“君无戏言,还请皇上满足臣女所求。” “当年陈家的案子已经结案,无需重审。” “求皇上成全。” 萧锦云再磕一个头,就再也没有起来。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皇上的语气里已经有压抑的盛怒。 但萧锦云还是那句话:“求皇上成全。” 皇上终于怒了,起身喊了退朝。但萧锦云还是跪在那里:“陈家之事,望皇上三思!” 皇上没有停留,拂袖而去。 萧锦云在大殿里跪了两个时辰,最后皇上彻底震怒,下令将她押入天牢。 一夕之间,从高处跌落,但是萧锦云却不后悔。 青阳来看她,她面朝墙壁,避而不见。 “你这又是何苦。” “这是我的选择,与旁人五官。” “锦云!” “你走吧!” 青阳最终只能嘆口气离去。 八皇子来看她,隔着牢门握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傻?” 她却问:“你恨我吗?” 刑部尚书判罪,皇后娘娘失去朝中左膀右臂,是她惹出来的。如今她要查陈家当年的旧案,牵扯出来的定有当年前皇后的旧案。 当年的真相如何,她虽只是听说,可他如此聪明洞察,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问他恨她吗,可是他却没有回答。她慢慢松开自己的手,退回牢中:“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不会改。但是我也不会埋怨你,毕竟那是你的娘亲,你该有自己的选择。你走吧!”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但他却没有走,隔了半晌,问她:“既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公理,为了正义。” 经过这么多事,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会变得自私,成为一个自顾自己利益的人,可是在陈家的事上,这一步步,她才知道。 她还是有良知的。 青阳到底是不是为了正义,她不知道,可是她是。 不仅是陈家的正义,还有更多,百姓的正义,普通人的正义。 她以为他会笑她傻,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笑,一如往昔,“只要你还相信这世上有公理,有正义,那么就一定会有的。”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锦云!”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狭长的眸,妖邪邪魅,又带着她看不懂的深邃,“从小母后就教我,犯了错误就要勇于承认,勇敢承担,若这件事真的是她错了,那么这也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他忽然一笑:“我也相信公理。” 他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萧家的人也没有来过,萧锦云已经不再奢求了。 但她呈情的事却像长了翅膀,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甚至传出了京都,传到了很多地方。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是老一辈都还记得,当年的陈家那是多么的煊赫。 可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繁华不復存在。 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萧锦云在牢中待着,既没有审讯,也没有释放,甚至根本无人问津,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可是三天以后,她却忽然听到消息,老夫人带头向皇上递了求情状。 接着是师傅,现在已经是江宁刺史了。而傅景之前些日子也被调回了京都。接着,连军中的捷报都带了求情信。 那位新科武状元真是了得,这连战连捷的几战都是他带人打下的。而这封求情信也是他送来的。 第278页 接着是朝中重臣,都纷纷尚书替她说清。虽然大家都绝口不提重审之事,但只要皇帝松口放任,那便也是同意了重审。 皇帝也没想到,一时竟有如此多的人上书。 当年的事,不管对错,是他下的令,若是重审,那他的颜面要往何处放。更何况……当年的事,后来他自己不是没有反省过。 或许…… 可是朝堂那边,大臣还在不断上书,皇上心急如焚,病情又加重了几分。借着这病,皇上更是朝都不上了,一切事物交由太子处理。 这可急坏了太子,可是无论如何这个锅他得背住。 这些情况是吴盈袖来看她的时候给她讲的,又奇怪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些朝堂大臣,为何现在……” 萧锦云自然明白,只笑笑:“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当初皇后权势大,太子和三皇子分为两派,两派势均力敌。可是现在后宫皇后失宠,陆婕妤得宠,前朝皇后也被剜去了大半势力,如今虽然太子理政,但三皇子更有手段,更会笼络人心。你说,要是重查此案,皇后受到牵连,对谁更有好处。” 吴盈袖对当年的事了解得没有萧锦云多,自然也不知前因后果,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过来了。 倒是萧锦云又嘆一句:“我原以为,萧家不会有人出面为我说话,没想到……” 其实这次,最让她想不到的,便是老夫人了。 不过后来老夫人来看她的时候,倒是嘆了一句:“无论如何,你总归是萧家的血脉,我的孙女儿。” 只这一句,萧锦云竟不仅红了眼眶。 可是另一边皇上却仍旧没有理会大臣的情愿,倒是听说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萧锦云也急了,无论如何,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她要的是皇上的答覆。若陈家真是冤枉的,那么多口人命,需要一个公正。 也需要一句认错。 可是萧锦云无能为力,面对这样的境况,她只能默默嘆息。 但是半个月后,却忽然有狱卒来开了门,说皇上召见。 萧锦云心里一跳,她知道自己等到了。 第299章(大结局) 很多年后,有传言说,那夜是八皇子求见了皇上,两人在宫中,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整整谈了一夜。 可是谈话内容无从得知,连史书也不曾记载。 不过八皇子离开以后不久,皇后就召了萧锦云,当着她的面拟了那道圣旨。 半个月后,皇上驾崩,太子即为,虽然一年后娶的不是萧锦云,但是陈家的案子并没有因此停下。 圣旨已下,萧锦云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 她记得自己那天见完皇上,从皇宫走出来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天边像烧起了一把火,映红了西边一大片。 那个人站在宫门外,一人一马,等着她。 她走过去,他仍像往常那样将她抱上马背。 背着夕阳,两道人影,慢慢拉得越来越长。 “想去哪里?” “随便!” “去江南怎么样?” “好啊,不过我不认识路,你要带着我。” “好。” 沉默片刻,又听他问:“不回去了。” “不回了。”这污浊的地方不适合她,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回来,但那时或许已经忘记功名利禄。 不过,停了停她又想起什么,“奶奶那边,还是派人去给她报个平安吧。” “已经安排好了。” 她绽开唇角,对着天边笑了笑。陈家的案子该争取的她已经争取了,公理何在,她相信自有说理的地方。 究竟最后结果如何,她也相信,时间终会将公道呈现。 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飞阁流丹,绮丽繁华。一如当日她来的时候,只是彼时心情已然不同。 她知道这京都里还有人在等她,还有人记挂着她,可是她已经决定要离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 孑然一身,纤尘不染。 再见了。 再见了,京都! 再见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