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青》 第1页 《见手青》作者:funny2333【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清纯美菇歷险记。 1vn,盛世美颜蘑菇受vs蛇精病攻 主受 后来我想了想,我这短短一生里所有的不欢而散,都肇始于生殖隔离。 他们中有伪君子,也有真小人,有心有所属的善人,自然有目空一切的恶人,有的人我畏如蛇蝎,却避无可避,有的人我心生期许,反倒因此遥不可及。倒是这漫无尽头的人来人往,显得我尤其人尽可夫。 怪就怪他们都是人,而我——是一棵蘑菇。 弱小,无助,又可怜,趴在食物链的最底层,造化弄人,他们就来弄我。 人人都想从我身上分一杯羹,我只恨当初成精的时候,怎么就不跟了个厨子。 主受,np,第一人称。 三观不正预警。 世人皆爱毒蘑菇,抽筋剜骨放作汤。 第1章 作为一棵蘑菇,我偏爱阴暗潮湿的地方。 眼前这位男士的发顶,显然不是上上之选。他的两鬓瀰漫着一点温润的水汽,但是发茬依旧桀骜不驯,根根挺立,摸起来扎手无比。 如果人的发质也有宜居指数之分,那他一定是片鸟不拉屎的戈壁荒野,难怪只有我一棵不长眼的蘑菇,长在了他的头上。 我被硌得难受,勉强挑了个发旋窝着,一边歪着脑袋看镜子里的倒影。 镜子里的小蘑菇也歪了头。 我是一株见手青,透露得再多一点,是粉盖牛肝菌。 用人类的眼光来看,我长得很色情。其实不是的,我是我们蘑菇中的美男子,熟红的蘑菇头,介于粉蔷薇花和红酒之间,圆厚光滑,中部鼓起,我有一层细绵绵的,薄薄的绒毛,摸起来像少女唇上半透明的软毛,透着无限明净的春情,还有圆嘟嘟的菌柄,带着滑腻的肉感。看着软,吃起来更是又鲜又软。 ——算了,解释了半天,听起来更色情了。 对不起。 我有点同情这位无缘无故头顶几把的老哥了。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 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兇狠而英俊的脸,一看就和良善二字绝缘,眉峰桀骜斜指,双目隐隐含着煞气,此时正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一手摸着下巴上短硬的胡茬。 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在我长在他头顶的份上,姑且叫他培养皿吧。 他一身黑西装,唯领口上别一朵白花,大概是要去参加谁的葬礼。但看他周身气派,倒像是要去踢馆的。 “砰!” 卫生间的门被拍开了,兇器是只小巧的女式白金扣手提包。行兇者是个妆容精緻的女人,和这售价不菲的兇器相得益彰。 哪怕以我蘑菇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个足够明艷动人的女人,桃腮粉面,一身酒红色晚礼服,裸露出大片的雪背和一段细腰。 她哭花了妆,掺了亮粉的眼影在微红的眼睑上晕开,乌檀木色的蜷曲长发落在颈窝里,标緻的三庭五眼,是被无数影迷精心品评的高级脸。 我知道她,影后嘛。 嘘,不要问我一棵蘑菇为什么会看电影,反正我认识她。 影后胸脯剧烈起伏,捏着手提包的手青筋凸起,我一度以为她要把包砸到培养皿的脑壳上了。 培养皿转过身,一手扶着洗手台,冷笑着看她。 他这个表情,看起来尤其欠打。 影后的眼神都变了,悲愤中透着三分不可置信,苦涩中带着一丝斗志昂扬,像是怒视着东亚病夫牌匾的陈真,我都怀疑女打星出身的她,会蹬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飞起一脚。 但我低估了她收放自如的地步。 她把包一扔,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培养皿的怀里。 “我跟爸爸说了,你只是心里愧疚,冷静一段时间,现在做的决定都算不得数,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你不会做这种不顾颜面的事情,对吗?” 培养皿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推开了她。 影后错愕地看着他,勉强微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要为了他守身如玉了,那只是一只小玩意儿,不是吗?” 培养皿摇头:“不。” “那是为什么?突然取消订婚宴,我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培养皿想了想,道,“我信佛了。” 他大概已经尽力编得真实可信了,左手上缠绕的佛珠足以作为他皈依我佛佐证,但影后依旧露出了吃苍蝇的表情。 他道:“看起来你想听实话。抱歉,若是想攀高枝的话,作为补偿,我可以将我的叔父介绍给你。” 我差点喷出了一口蘑菇汁。这是何等的混帐话,简直透着赤裸裸的轻贱,没有女人能忍受这般的侮辱,影后脸色一白,差点昏死过去。 他却似笑非笑,仿佛自己说了个绝顶的笑话,又趁热打铁道:“叔母。” 影后仿佛迎面挨了一耳光,这大概是她人生里谢幕得最快的一场戏,台词尚未来得及铺陈,就被人拦断了戏路。她一言不发,捡起手提包,转身就走。她去得比来时更快,竟然没有一句反驳。 我恍然大悟,悄悄把自己变成了绿色。 节哀,老兄。 培养皿收敛了嘲弄的表情,两手撑着洗手台,沉默,桀骜,除却头顶上绿油油胖嘟嘟的我,大概是一尊苍白而完美的蜡像。 第2页 他唇角还沾了点滑稽的剃鬚膏泡沫,和刀片割出来的一点新伤。哪怕这么邋里邋遢的模样,和影后飙戏竟能不落下风。 我有些佩服他了。 他突然俯下身,埋进了水池里,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要将我溺毙在水中。 事实上他只是将口鼻浸没在水里,剃鬚膏的泡沫逸散开淡白色的一抹,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镜面,那实在是太冷了,连我都因迫人的寒气蜷曲了起来。 他睁着两只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的镜中倒影。 我早说过他长得很兇,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睛很大,但眼睑如刀锋,眼白偏多,说不上好看,倒像是爬行动物阴冷的竖瞳。他半张脸浮在水上,一动不动,森冷的水光刺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缩成一线,像丛林深处,一条悲伤到面目狰狞的鳄鱼。 我看到了鳄鱼的眼泪,绝不坦诚,也和悲悯无关,只是悄无声息地溶解在了一池冷水里。 看吧,再硬的男人,也会因为变绿而流泪。 他抬起头,抹了一把面上的水,道: “很好笑?”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发现了我。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等待应答,而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第2章 我尝试过,我离不开他。 我只能在他的头顶缓慢蠕动,摊成一团蘑菇饼,或者颤颤巍巍地撑开一把小伞。我的菌丝和他的头髮难捨难分,希望他不要在洗头的时候,失手把我扯掉了,阿弥陀佛。 他一身纯黑西装,带着我下了车,直奔葬礼第一线。 事实上葬礼现场离他还有数百米之远,但他的车队已经陷入了窘迫之中。无他,这城乡结合部的殡仪馆,侷促得远超他的想像,九转十八弯的弄堂,大概只能容得下掏耳勺的搔刮。 他显然也有些吃惊,降下车窗看了一眼,但只是下了车,披着长大衣,走出了一种千里单骑的派头。 迷路是不可能迷路的。 因为唢吶的声音已经来了。我被这嘹亮的声波吓了一个激灵,抱着他的头皮,东倒西歪。 殡仪馆内,更是热闹非凡。 两个看门的大娘,从瘪嘴唇里撇出一瓣瓜子壳,正是谈兴高涨,唾沫横飞。死者亲属虽多,奈何人缘不济,谈天者多,上香者稀。 他甚至都没有名字,没有相片,只有孤零零一副不锈钢棺木,还没来得及移棺。也难怪没人给这无名死者上香,看来的确不成体统。 我抱紧了培养皿,和他一起颔首致意。 他这样的人,哪怕长得再不好惹,站在这个地方,依旧是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磁粉,犹犹豫豫地被他吸附过来。 同时漂来的,还有关于死者的片语只言。 “年纪轻轻就……二十二……死同性恋……” “老爷子死后,三套别墅都留给了他,被他败得精光……” “别墅有什么用,股份半点没沾着,几十亿的资产,被人耍得团团转……连爹妈给他那笔遗产都没保住,这笔丧葬费谁出?” “听说去了国外,卖屁股,还沾了毒,上次看到面色发青,瘦得脱相,过去蛮好的相貌,人不成人,鬼不像鬼……” “姘头把他当鸭子弄,听说相片都流出来了,也难怪了,忒好的相貌……” 我听说他穷且蠢,浪荡而自甘下贱,只言片语,烂到了根子里,听得我这蘑菇都想摇头。 一个人死后能集天下骂名之大成,也算得上是奇才。 培养皿沉着脸,从裤袋里抽出手来。我感觉到他在生气,因为过度用力的咬肌,和紧绷的太阳穴,令他本就短硬的发茬,如刺针般根根上指,到了怒髮冲冠的地步。 我被他扎得屁股疼,在他脑袋上不满地摇头晃脑起来。 他嘴角一松,突然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挽起袖口,一拳砸在了那亲戚的脸上。 我这才发现他不系袖扣的用心所在,方便随时随地撸袖子干架,真是一等一的野蛮行径。 那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被他一拳揍翻在地,捂着肿胀的下颌骨痛叫出声,仿佛翻了壳的王八。 “你他妈!”他一手撑着地,正要起来,培养皿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了他的腰腹上。 ——咔嚓! 那人估计被打得满眼飞蚊乱窜,嘴里更是骂出了群口相声的气派,他父母倒是好眼色,捂着他的嘴,连声向培养皿道歉。 “犬子嘴笨,实在不会说话,打扰了周爷的雅兴……” 得,有其子必有其父,这位更不会说话。 培养皿笑了:“雅兴?” 他这人毫无风度可言,一把抓住眼前这老男人的头髮,把他掼在了棺木之前,又一脚,踹弯了对方的膝盖。 他俯下身,食指和拇指比作枪,硬邦邦地顶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做了个有些幼稚的动作。 食指一扣。 “砰!”他用口型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在血里趟过几遭,今天突然来了兴致,您老可别扫我的兴,嗯?” 他这个逼没能装得功德圆满。 偏偏就有人敢打断他。 第3页 骚动的源头,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衬衫,站在了死者的灵前。他想必也曾是个体面人,只是如今全身湿透,连头髮上都在滴答淌水。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扭曲的水渍,像是传说中来勾魂的铁索。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淌下这么滂沱的雨水,仿佛整个城市的降水都将他当成了靶心。 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是不是天降暴雨。 可外头晴云万里,不见一丝阴霾。 大概来的路上掉沟里了。 我们就叫他落汤鸡吧,呸,说鸡不说吧。 他单手抽了几支香,斜着从烛台上引了火,在此期间,他的手颤抖得像帕金森患者,火星磕磕碰碰,撞熄了好几次,终于凝成了一点顽强的光。 好端端一个青年才俊,竟然有了早衰之兆。 他已经有点站不稳了,我看到他低头签字的时候,颈椎骨顶出锋利的稜角,好在皮相绝佳,仿佛被人锯了角的白鹿。 他签了字,把众人推诿不及的丧葬费用一应承担。 我从身后的窃窃私语中,闻知此人是死者的主治医生。 我对他肃然起敬,深觉此人医者仁心,德艺双馨,治得好自然功德无量,治不好还包办丧礼,有这样送佛送到西的医生在,何愁医患关系恶化。 若是死者泉下有灵,想必在他医院挂满了锦旗。 虽然我旋即在只言片语中得知,这医药费乃是死者卖屁股换来的,连丧葬费也是。 我尚未有幸见过他的脸,他的屁股已经先声夺人,出现在了每一句轻慢而猥亵的闲谈里。真是只物尽其用的好屁股,若非如此,这场丧事想必会提前到数年之前。 这位有志青年,抓紧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和主治医生有了一腿。 算了,也是个感天动地好姘头了。 第3章 好姘头似乎不愿久留,也难怪,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概数日未眠,已然灯尽油枯。更何况这简陋的灵堂之中,既无名姓,也无照片供他寄託。 他插了香,站在棺木前,五指虚悬在棺盖上,不敢落下,仿佛唯恐惊扰到里面沉睡的灵魂。只是袖口上凝结的水珠先他一步,跌落在棺盖上。 ——啪嗒。 他沉沉地闭着眼睛,面颊苍白而瘦削。 但我听到了第二滴水珠落下的声音。 我之前说过,培养皿这人,惯不会看眼色,在这生离死别的场合,竟然冷笑一声。 以我对他浅薄的认知,他此番必有高论。 但我没想到的是,未等他蓄力完毕,斜刺里又杀出来一位才俊。 这才俊排场更大,身后两列黑衣保镖,抬手就是清场。 他这事做得不地道,人家死者本就门庭冷落,被他这训练有素的手下一吓唬,立时作鸟兽散。 散了就散了,他还不让人走,做派十足蛮横。 对了,这是法治社会吧?在白事上收保护费,委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给我找,一个个找,”才俊冷冷道,“人一定在这里。姓陆的不可能放他离开身边。” 他的声音里有种隐忍的狂热,明明是强弩之末而不自知,我本该很欣赏这冰冷质感的声线,却听出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他站在了医生的面前,两人身高相当,只是医生面色煞白,因过度疲惫而微微弓着嵴背,而他肩背挺直,仿佛绷紧到极限,即将不堪重负的弓弦。 一张一弛,对比鲜明,却又殊途同归。 这是疯子的决战场,非我等凡菇俗子所能插足。 “陆医生,你把他藏得够久了,该把他交出来了。希望你没有蠢到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陆医生只是沉默地,怜悯地看着他。 才俊道:“人呢?” 他已经不耐烦虚与委蛇了,我听到了枪械上膛的声音。他握着枪,抵在了陆医生的太阳穴上。 “我再问一次,人呢?” 陆医生咳嗽起来,道:“就在这里。” 他狐疑地点了点枪口。吹唢吶的显然是条孤胆英雄,高亢悲凉的唢吶声从未止歇,仿佛是从这荒诞世界之外灌注而来。 我在这一瞬间听懂了陆医生的言外之意,心想这可真是个荒唐透顶的笑话。 他在哪儿? 若说近,他的确近在三步之内。 若说远,那他已在这把枪的射程之外。这世上的任何一颗子弹,任何一张捕猎的罗网,任何一种胁迫与唿唤,纵是情深意切,泪雨滂沱,都无法令他回头。 这位才俊机关算尽,布下天罗地网,唯独漏算了生死。 他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就躺在这棺木之中,在他这声势浩大的搜寻之前,死得尚算安宁。 才俊冷漠地逡巡了一圈,一手按在了棺盖上。 “你怎么敢把他藏在这里?他那么怕黑。”他道,“开棺!” 我和医生同时一惊。 这人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全然抛弃了一切顾忌,但医生却只是低声道: “停手吧。” 我这才发觉这棺木的奇怪之处,寻常冰棺,总留着供人瞻仰遗容的地方,而这棺材却乌沉沉的,冷硬的合金将它死死锁住。 难道里面的人,死得悽惨至极,连面目都无法呈露? 第4页 或者真的如才俊所说,是为了掩饰里头活人的挣扎? 医生疲惫地看着棺木,并不见被触犯逆鳞的悲愤。他以一种奇异的无动于衷,冷眼旁观这开棺曝尸的悖逆行径。 他衬衫上浸染的水渍已经干了大半,金丝眼镜下,平和的神色,令我心中一寒。 那像是一只在幽冷深潭里徘徊了无数年的水鬼,凝视着自己的替身。 棺木应声而开。 下一秒,才俊抓着医生的衬衫领口,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腹。那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坚硬的指骨作为兇器,足以把人打得胃中泛酸。 医生闷哼一声,顺着棺木软倒下去,镜片滑落在鼻樑上,露出他通红的双眼。 我看得目瞪口呆,仿佛来到了这上流人的斗殴现场。 “人呢?!” 棺木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套衣服。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窘迫的葬礼,无名无姓,没有相片,甚至没有尸体。 搞咩呀! 医生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咳嗽道:“他的确不在这里。” “你找死!” “他在水下一百多米的地方,”医生靠着棺木,缓缓道,“我找了三天,还没有捞到他的尸体。” 第4章 哦豁。 没人不爱听这档子豪门恩怨八点档的,虽然他们的爱恨情仇永远都充满了马后炮的味道。 我从培养皿的头上兴致勃勃冒了出来,正赶上这才俊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好生眼熟。 我想了想,又颤巍巍地摊成了一团蘑菇饼,就地装死。 这我初恋啊。 我得礼节性迴避一下,否则他悲痛难耐之下,把我揪秃了怎么办。以我对他的了解,揪秃事小,他,他甚至会强姦一朵蘑菇。 我俩之间颇多龃龉,已无转圜余地,虽说是我先动的手,但他确然是个真金白银的王八蛋。我一想到他,就连蘑菇头都开始疼了。 故事要从我的高中时代说起。 那会儿我的家族还称得上是豪门望族。 什么?蘑菇哪来的家族?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孢子植物。苔藓植物,地衣植物,藻类植物,蕨类植物,包括我们菌类植物,哪个不是说出来连生物书都会抖三抖的狠角色。 既然能上高中,说明我当时还是能化成人形的。 我上的高中非富即贵,师资力量更是一流,虽然这也阻止不了我九门功课同步报废的颓势。 我也不想的,可我脑袋上顶的是啥玩意啊? 子实体啊,四捨五入一下就是生殖器啊。有这种先天劣势在,我没长成淫魔已经是夺天造化了。 我的同桌就不一样了。 他的名字永远在校榜第一,区榜第一,市榜第一,凡是有榜的地方,抬头之下,必定是他,在学霸之中亦算得上国服强者。 他一节课就能做五套卷子,甚至还有闲暇在老师路过的时候,用手肘碰我一下。 他身上好看的地方有很多,校服衬衫挽到手肘上,转笔的时候,修长手指和腕骨间的弧度,颇有泰然自若的意味。 他这人沉静,冷漠,不好相处,但他得在上课的时候分神,叫醒睡得满脸红印的我,甚至还得捞着我的脖子,给我讲题。 我听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只记得那纸上的油墨香气,安神助眠。他每一次都收回手,任我磕醒在桌上。 以我小人之心来看,那时候他肯定天天在心里骂我傻逼。 只是他不说,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我小弟,他得以上学,还是经过了我的首肯,是我资助了他,否则他大概还抱着个私生子的名分,不知在哪里沉沦。 谁叫他是一株种子植物呢?实在是有辱门楣,家族不幸。偶尔捉弄他,已经算得上是我格外开恩。说句蛮横的话,他不顺着我,天必谴之。他和他穷苦的母亲,没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拆吃入腹,也只是因为我不捨得。 毕竟他好看得足以冲破生殖隔离。 我当时的几个跟班比较没眼色,以为我当真嫌他碍眼。有时候我揉着眼睛一觉醒来,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才见他一瘸一拐从门外进来,眼角青肿了核桃大小的一块。 “谁打你了?”我用笔戳戳他。 他不理我。 “唉,打人不打脸,”我支着手臂,笑眯眯地凑到另一边去看他,“你早答应我,就不会有这事了。” 他看起来更生气了,嘴唇紧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愤怒有迹可循。他是校篮球队的,身高腿长,运动神经卓越,但面对这样的暴力行径,依旧只能吃闷亏,无他,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我们这群人里,有的是太子爷富二代,他的一切优异与卓绝,都与一株长势喜人的植物无异。 一周五次校队训练,他有四次被反锁在更衣室里,上课的时候,挽起的袖口下,都是篮球砸出来的瘀青,剩下一次,是我救他。因为礼拜五晚上,他妈妈会在昏迷中有一次短暂的清醒,那是他仅有的探视时间。 他很少流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只是沉默地拗折浑身的刺针,把它们嵌入血肉里。 我说:“放学之后留下来,我帮你揍回去。” 他又不理我了。 依仗我,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耻辱。毕竟我才是万恶之源。 第5页 果不其然,他又被关在了更衣室。他穿着球服,坐在长椅的阴影里,额发湿漉漉地还在往下淌汗,他用毛巾擦了擦后颈的汗,一手去拧门锁。 他也没指望拧动,我抱着臂,坐在书包柜上,朝他笑了笑。 这次是我反锁的他。保管室的备用钥匙被我从消防水带中央抠了出来,挂在指节上,丁零噹啷晃荡。 我打不过他,可我根本不怕他冲过来抢夺。 “你想好了没有?”我问,看了一眼腕錶,“四点半了,你还去不去医院了?” 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的愤怒格外旗帜鲜明,看起来像是要套我麻袋了。 “今天是周五。”他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在这一天烦我。” 我道:“是吗?” “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废话,孢子啊。 “你长得很好看,”我认认真真道,“我挺喜欢你的。” 我说的真情实感,诚恳万分,奈何他的反感更不似作伪。沉闷的更衣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年轻人皮肤上的热度和清冽的荷尔蒙气息仿佛烘焙过后的软面包,徐徐膨化开来,不容抗拒地胀满了这方寸之地,我在他的气息里醺醺然的,像是涨满了帆的船。 我将一条腿从书包柜上垂落下来,借着门缝里透来的光线打量他的脸。他垂着头,额发的阴影遮住了眼睛,侧脸似乎有什么湿润的反光。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哭了,但旋即我就发现,那是他额角淌下的热汗。他咬着牙关,下颌绷成锋芒毕露的一条弧线。 罢了罢了,强扭的蘑菇不甜。 我从书包柜上跳下来,道:“好了好了,你别气了,我放你走还不成吗?” 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钥匙握在掌心里,心有不甘,退而求其次,小声道:“但我有个要求,你能不能摸摸我的蘑菇头?” 天可怜见,我这话绝对没有半分邪念,我只是看过他在宠物店里撸仓鼠,那双握惯了笔的,修长而清隽的手,能把仓鼠挨个撸成鼠饼,能把刺猬撸得翻着白肚皮睡觉。我甚至很有诚意地向他低下了头,抓住了他的右手。 “用这只手。” 他的表情真是一波三折,刚刚还是斗殴后的负气,以及隐藏得很好的厌烦与不甘,现在已经明明白白如led光屏般刷新出了几个大字——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在他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看到如此直白赤裸的情感表达。 —— 你是变态吗? 我说:“啊?”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一手扶住了我的肩。 下一秒,我腿间一凉,他把我的裤子扯到了膝弯上。 我那天穿的内裤挺昂贵的,平角内裤,印满了小蘑菇,触感滑腻。它也跌落在了我的西装校裤上。 我都愣住了。 我们学校的校服是笔挺的衬衫,我似乎忘了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我一低头,就和我的蘑菇二号面面相觑了。 它也是淡红色的,从衬衫下摆探出一点儿,乖乖垂落着,顶端肥厚,边缘光滑,菌柄还是干干净净的粉白色,看起来肉质细腻,宜于把玩。 它羞答答的,贴着腿根,毫无我本体的半分伟岸挺拔。 但是那只钦点的右手在菌褶上破釜沉舟地一捻,我立刻不争气地腿一软,坐在了器材箱上,蘑菇二号高高翘了起来。 “……” 我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一句话—— 你果然是个变态吧。 第5章 我变不变态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也挺变态的。 自从我觉得强取豪夺这一套走不通,转而怀柔以来,就开始向牛皮糖进化了。每逢上学就黏着他,在一条路上偶遇数次;一放学就让司机朝着他摁喇叭,我则降下半扇车窗沖他打招唿;他勤工俭学的时候,我只在他那儿买甜筒,一个接一个地吃,替他坐镇收银台,甚至连上厕所都和他并排甩蘑菇。 不枉我一番苦心,这下谁都知道他是我罩的了,再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指头。 他对我却越发不假辞色,原本还会在讲题的时候蹦几串词给我,现在倒好,把试卷往我面前一推,食指点点桌面。 ——写。 就连简单的肢体接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被扒了裤子的不是我,而是他。 仿佛是我猥亵了他的手,而不是他捏了我的小蘑菇。 啧,男人。 那天的事情显然给他留下了深切的心理阴影,上课的时候甚至会对着自己的手指发呆,我有时候睡迷煳了向他靠过去,他就像肩膀长了眼睛那样,精准规避一切敌袭。 我毫不怀疑,他甚至想带上买鸭脖送的塑料手套,用医护人员面对传染病般的敬业精神,和我这万恶之源深度隔离。 不至于吧,我心道,就摸一下,又不会少颗孢子。 他这避如蛇蝎的状态,维持了大半个月,期间我被他辛辛苦苦拉扯到及格的成绩,再度滑坡。 他皱着眉毛,用余光看我试卷上血红的分数,似乎想骂我蠢,又冷漠地转过头去。 到此为止,我还觉得他挺可爱的。 我这人还挺想得开的,谈恋爱这事也没法天道酬勤,我对他动机不纯的喜欢,天长地久,也总有一天能稀释到有无之间。 第6页 问题是一天之后,他就套了我麻袋,把我绑了双手,拖进了器材室里。 别闹了,蒙我眼睛有什么用,他皮肤上淡淡的肥皂香,我一闻就知道。 我脸颊上有点刺疼,希望他不要丧心病狂到用装化肥的袋子,会过敏的。他以一种倒拎高粱的手法把我摔倒了器械箱上,唿吸不稳,像是濒死的动物那样大起大落地喘息了一会儿。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听到水珠簌簌跌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了?” 我问他,朝他的方向抬起头。 他不说话,按着我的后脑,把我捂到了仰卧起坐的软垫上,那玩意儿不知多久没洗了,霉腥味重得呛人,还混合着一些难以描述的汗味,我一时咳嗽得喘不过气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品种是见手青—— 皮肤特别薄,捏一下就会留下青紫色的印子。被他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推一捆,我手腕都破皮了。 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后颈的淤青上,生涩得仿佛一把热砂。 他握着我手腕的五指,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甚至能感觉到,因为负荷了我们两个人的体重,软垫下的弹簧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他道,“放过我,离我远点,行不行?” 我忍住了,没吱声。 事实上我被他吓懵了。 明明是他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却倒打一耙。 他显然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胸口剧烈起伏,胸肋的轮廓和少年人初具雏形的腹肌线条,硌得我嵴背作痛。他一言不发,周身气息混乱,仿佛他的体内正在爆发一场核聚变。 他在犹豫什么,很明显,这都把我套麻袋了,显然是要揍我啊。究竟是逞一时之快,把我胖揍一顿,还是悬崖勒马,把我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两种念头想必在他内心两军交战。 他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一松,放开了对我的禁锢。 我可怕疼了,当即就去扯手腕上的绳子,一面拼命去蹭脸颊上捆缚的布料。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满足你。” 不是,大哥,你又明白什么了? 然后他又把我裤子给扒了。 我伏在软垫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旋即,一只冰冷的手,扒开我的股缝,从并紧的腿根挤了进来,握住了我软绵绵的蘑菇头。 居然还真带了塑料手套。 他手忙脚乱,这才想起来在我股缝里浇一管润滑剂,这玩意儿淋下来拔凉拔凉的,像无数细细的水蛇那样沿着股沟往里钻,我被冷得一激灵,瞬间夹紧了双腿。 说实话,挺难受的,他捏得我蘑菇疼,一点也不舒服。 第6章 他心中的天人交战,我都能感觉到。 他握住我的菌柱,指掌间带着点凉津津的滑腻触感,力度之大,仿佛那是一条毒蛇的七寸,而非脆弱的男性器官。 这是何苦来哉。 他捏着我,僵在那里,一言不发,完美诠释了直男摸到同性性器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沉默。 我被他摸得抖了一下,把他的手掌夹在了腿间。 他仿佛被我蜇了一记,闪电般收回了手。 我又想嘆气了。 敢情他把我捆成这样,还怕我强暴他。 “你松开我,我自己来。”我道,面朝下埋在垫子里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了,我手腕都被捆得发麻了,只好勉强用膝盖支着地,把屁股抬起来一点。 他浇上来的润滑剂被风一吹,都有些阴凉了,伴随着皮肤厮磨时奇异的滑腻敢,我都觉得自己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半褪的校裤束缚着双腿,我能活动的空间太小了,怎么都扑腾不起来,只能用大腿蹭蹭他,示意他起来。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居然一手按着我的后腰,又把我压制到了褥子上。 然后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姿态,握着我的蘑菇,一阵揉捏。那玩意儿上湿淋淋的都是润滑剂,被挤压在垫子上,侷促不堪,他用虎口粗暴地抹了几下,见我还没有硬起来,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回忆起了他的常规步骤。 望闻问切——不对,轻拢慢捻。 首先,把蘑菇徐徐搓热。紧接着剔开菌褶,用指甲盖刮里面敏感的嫩肉,连蘑菇饱满肥厚的顶端也没放过,被他用指腹按住,不疾不徐地摩挲着。他指节上有一层薄茧,隔着手套依旧能感受得分明,像是猫科动物长满了倒刺的软舌头,热乎乎的。 我也没想到他上来就开大,正舒服得摇头晃脑,冷不防被他掐住了顶端小孔,差点刺激得连菌褶都哆嗦起来。 蘑菇头吐出一股滑熘熘的黏液,被他均匀地涂在菌柱上。他用滚烫的手掌裹住我,渐入佳境地薅起了蘑菇,发出令人面红心跳的滋滋水声。 我平日里薅蘑菇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么一来,实在招架不住,一边爽利得头皮发麻,一边哆嗦着两条大腿,自己磨蹭起了垫子。 世上竟有这么快活的事情,我双膝软绵绵的,好像飘浮在蓬松松的白云上,肚皮却滚烫,胯间像是煨了一团小火,一股股往敏感的海绵体里沖刷,随时要从他的指掌间,迸散成满天的星火。 在濒临喷发的那一瞬间,我色令智昏,侧过头去,小小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第7页 高潮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勒住了我抽搐的性器,以一种冷酷而不容抗拒的力度,把我濒临爆发的欲望一举送进了绞索之中。 我本来都昏头昏脑的,准备好遵循生命的本能冲动,让我的孢子喷薄而出了,这下可好,差点被勒得回流。 我本来就被他薅得近乎红肿破皮了,只是过分甘美的快感如同麻痹神经的毒素,令我暂时忽略了腿间火辣辣的刺痛。细绳一勒上来,我就嘶了一声,往前窜了一窜,从他的掌控中探出了大半个身体。 我难受得要命,一个劲儿地蹬他的小腿,咬他捂住我嘴唇的手指,用力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等到我像一尾脱水的活鱼那样,从那过分尖锐的高潮痉挛中生生冷却下来,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这才把我眼前的布料扯了下来。我眼睛里雾蒙蒙的,都是发梢上淌下来的热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我的双手刚被他解开,就急急忙忙去摸我饱受折磨的蘑菇头。果然被捏得红肿不堪,肉粉色的菌柱上还有一条鼓起来的淤痕,蔫哒哒的,好不可怜。 勒住我的是一根崭新的鞋带,把我的性器连着两丸一起,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还打了个花里胡哨的蝴蝶结。那两枚小肉球涨得通红,仿佛盈满了汁水的果实。 配合我歪倒在垫子里的姿势,实在滑稽得可笑。 我的手腕果然破皮了,都是绳子的勒痕,鼓起了通红的一条。 我既困惑,又委屈,只能哆哆嗦嗦地抽开了蝴蝶结的系带,腰骨一酸,胯间当即就是一阵湿热,奶白色的孢子汁,把军绿色的软垫弄脏了一片,看起来简直色情到了刺目的地步。 这玩意儿说不定哪天体育课还要用,万一霉变了,长出其他蘑菇怎么办? 我羞愧地用手掌遮住了那块乳白色污渍,一边捏着那根鞋带看了一眼。 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双限量版aj。我以为他还挺喜欢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把它弄坏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非常冷酷,非常无情,校服外套一披,连衬衫上的褶皱都被尽数遮掩。 按照常理,他现在该趁热打铁,顺势放一顿狠话,以永绝我对他的觊觎之心。 可是他却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因为我哭了。 我抽噎着,在失恋与失身的双重打击中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直挺挺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终于流露出一点内疚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对不起,我……” 我抽泣道:“你会洗垫子吗?” 万一长出野蘑菇了……我还不想当单亲爸爸。 他嘆气道:“我会。” “那你会熨衣服吗?” 我的外套和裤子都被揉得皱巴巴的,连拉链都被他粗暴地扯坏了,就这么回去,家里的女佣非得尖叫不可。 他沉默片刻,认命道:“我会。” 我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又开始小声逼逼了。 “你又怎么了?” “我屁股疼。” 他耐着性子道:“我没碰你屁股。” 我看了看我赤裸的大腿,和小腹上湿淋淋的润滑剂,这玩意儿太过滑腻,顺着腹股沟淌下来,把我的两股之间黏得一片狼藉。 我抱着膝盖,又默不吭声地看了他一眼。 他闭了闭眼睛道:“好吧。” 带着他体温的篮球背心,被扔到了我身上。 我抓着下摆,就要去擦腿间湿腻腻的润滑剂,他终于忍无可忍,把衣服兜头套在了我头上。 那天,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仰卧起坐垫,走出了器材室。 第7章 似乎是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日渐缓和。 当然代价也挺大的。 我的皮肤很难消肿,肤色又偏白,对比之下,上面磕碰出来的青紫淤血简直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那天我披在身上的球衣,偏偏又是无袖,露着两条胳膊。 一路回到教室,回头率奇高。 我的跟班们频频朝我使眼色,我有点狼狈,又有点羞愧地用卷子挡住了脸。 回头还得把他们给一一封口,否则被我爸知道了,我的初恋就得中道崩殂了。 对了,介绍一下我爸。 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爸是个大佬。大佬他老当益壮,六十岁出头有了我。我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反正自打出生以来,我想要的,终究都会落到我手上,包括且不仅限于我初恋。 比起我这氪金玩家般的生长体验,我老爹那辈就是从九龙夺嫡里厮杀出来的了。 而我初恋他爹,很不幸,就是剩下那八条之一。论关系,我得叫他一声堂哥,可惜他是他爹的民间遗珠,也就是野种。 我爸纵容我,但并不会因此对他手下留情,一旦我玩得腻味,或者表现出过度的沉溺,他就会被从这个世上揩去,像一层薄灰那样。 就像我那堆价格高昂的游戏机,磕碰坏了,就换一台。 我要跟他搞在一起,就只能偷情。 我这个年纪,正是荷尔蒙作祟的时候,第一次薅蘑菇的体验虽然糟糕透顶,但,但他自发自觉要搞我,我完全没有抵抗力。 我似乎放出了什么洪水勐兽。 第8页 他不再抗拒和我的皮肤接触,反而像突发性瘾那样,抚弄我夏季短裤下裸露的大腿。 有时候正上着课呢,一只手就不容拒绝地扯下了我的拉链,把我的蘑菇握在掌心里,缓缓撸动起来。我被他摸得大腿直哆嗦,抖得像只被拎住耳朵的兔子,连腰都软了,尾椎骨一抽一抽的发酸,要是有个绒球尾巴,恐怕早就摇起来了。 一抬头,却看见他坐得腰背挺直,一手镇定自若地转着笔,侧脸线条冷漠而昳丽。完全看不出,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正在做些什么下流举动。 这场景实在太违和,他握着我的鸡儿,竟然撸出了钻木取火般的使命感。 但这丝毫阻止不了我被他搓弄得七荤八素,老师提问的时候,我总是被悬挂在高潮的边缘,掐着掌心,忍得眼神都涣散了,他却好整以暇地从抽出手,把那些滑熘熘的黏液顺手抹在我肚子上。 有好几次我被叫起来,精神涣散,满脸茫然,脸颊通红,裤子上都濡湿了一小片,只好藉口发烧,把自己狼狈地埋在臂弯里,只是刚一坐下,裤子又被剥到了大腿间。 他在偷情一道越发娴熟,不掐我,也不再用力桎梏我,我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干干净净,毫无情慾痕迹。只有在脱下裤子的时候,才能发现我的蘑菇透着过度使用后的红肿。这玩意儿都快被弄得报废了,半硬不硬,一蹭到布料就刺痛得钻心,我连大腿都不敢合拢,上厕所的时候刚握住蘑菇头,就得倒吸一口冷气。 等放学后进了器材室,他的动作就变越发肆无忌惮,把我抱在怀里,撩起衣服揉捏我的肚皮,有时候还会把脸埋上来蹭一蹭。 我那时候天天被他弄得食髓知味,完全不认为这亲热来得古怪,仿佛在重度洁癖和皮肤饥渴之间反覆横跳。 我只道他喜欢上我了,授粉期也就随之而来。哪怕我再不了解种子植物,我们之间缠绵悱恻的枝叶交缠,也应当无法作伪。 就是他的授粉技术实在有碍观瞻。 这么些天下来,我射出孢子汁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简直怀疑他是专门来为我增强体质,提高阀值的了。 就是听说授粉过度会导致尿路分岔,更何况我还是孢子植物,万一再一感染,基因突变发芽了怎么办? 我忧心忡忡之下,干了一件蠢事。 我把我最喜欢的小视频分享给他了,在那个昏暗而暧昧的器材室里。他把我抱坐在大腿上,褪下我的裤子,有一下没一下像哄婴儿睡觉一样,圈着我的菌柱。 我一边仰在他肩上,昏昏欲睡,一边划开手机屏幕,看着私藏的视频助兴。那个视频实在太经典了,我才看了个前戏,就浑身发热,喘得乱七八糟,自己挺着腰在他掌心蹭来蹭去。 他很不高兴,一把抽走手机,我都急了,坐在他怀里一个劲儿蹬他。 “你让我看一会儿,就一会儿,不然我出不来,你弄得我好难受,”我道,“你看,学着视频里这样,轻轻的,稍微弄出一点水就可以了,你挤得太多了,浇得我屁股凉。我去,这个厉害,居然可以两边一起!” 我已经尽量措词委婉了,希望他能多照顾照顾我的习性,他却沉着脸,按掉了视频。 他冷冷道,“我没经验,但你也不必用农业频道来羞辱我。这是什么?家庭种植小菌包的方法?” 我看出他心情奇差,只好顺毛摸,试探着问他:“家庭的的确太基础了,你生物学得那么好,应该可以做灯光诱导菌包架,那个超级刺激的,我收藏夹里有。” 他腰腹部的肌肉都绷紧了,我觉得他想揍我。 但是我低估了他的涵养,他只是冷笑一声,道:“好,我学。” 什么?结局? 唉,莫问。 时至今日,我一想起那天的惨痛教训,屁股依旧隐隐作痛。谁知道农业频道下的gg弹窗里,为什么会有gv连结? 第8章 我一瘸一拐地回了教室,他远远地,走在我三步之前。我俩若无其事地进门,仿佛只是出去交了趟作业。 在屁股挨到椅子的那一瞬间,我眼泪都飙出来了。 [hide=1]那个被撑开合不拢的地方,应该已经充血红肿起来了,无规则痉挛着,火辣辣的,疼得钻心,伴随着滑腻的异物感。 之前我抱怨过好几次他润滑剂用的太多,屁股凉,这下可好,他草草在指腹上浇淋了一点,扩张了几下,就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贴肉厮磨的生涩感,等他真刀实枪往里推时,我已经疼得直哭了。 他好不容易进去了一个头,就被死死卡住了,我已经尽力放松了,但这种哭得乱七八糟的状态,显然不足以接纳他。他只能硬梆梆地抽出来,保险套上的润滑剂已经被磨干了,看起来油光赭亮,螺纹状的凹槽里还带了一缕缕的血丝。 [/hide] 我好害怕肚子破了啊。 鬼知道他这种烂车技,为什么还要挑战高难度。 我俩之间的第一次,就这么虎头蛇尾地完事了。 这次轮到他顶着蘑菇,坐在椅子上,用校服遮挡尴尬处了。 我屁股疼得无心听课,全程歪在桌子上,抄他答案。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的小弟一号蹭过来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有点诧异。 他们不冷不热的样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第9页 先前他们叫起老大来比谁都欢实,我说东他们绝不敢朝西,动辄揣测我的心思,替我这强抢民男的恶行添砖加瓦,就连我上厕所的时候都恨不得来帮我扶蘑菇,简直是舔狗里的职业选手。 光看这幅嘴脸,谁能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圈子里的富二代? 但最近,他们似乎在躲着我,或者说,以一种含混不明的态度观望着,既不到得罪我的地步,也不再过度热情。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雄狮曝尸荒野前,鬣狗群阴毒而又胆怯的窥视,一面淌着腥臭的唾液,一面夹着尾巴发抖。 “你有事?”我问。 小弟一号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辜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一开口,就是我最讨厌的小名。 什么姑姑,我还过儿呢。 我挣开他的手,道:“走什么?” 他看起来比我还吃惊:“伯父没跟你说吗?我爸跟我说,你要被送去留学了。” 余光里,我初恋的身体突然绷紧了。 我道:“怎么可能,我不去,我志愿都想好了,就我们省的农业大学。” 小弟嘆了口气,竟然又握住我的手,用拇指摩挲起了我的手背,态度说不出的轻慢,像在摸什么大姑娘的下颌,道:“那可不行,你太任性了,辜辜。” 我觉得他阴阳怪气的,很讨厌。 他的手滚烫,还带着汗,摸得我背后汗毛根根立起。 “你这样会被别人撕碎了,吞到肚子里去的,又娇气,又任性,碰一下就要发脾气,我们都忍了很久了,”他脸上带着一点滑腻而噁心的微笑,像一条嘶嘶吐信子的蛇,“晚上是我的生日会,你回来吗?” 我烦透了,顺手抄起复习资料,就要摔在他脸上。谁知道我初恋比我速度更快,突然站起身来,拎着他的领口,一拳把他揍在了桌面上,轰然撞歪了一排桌子。 要知道他以前被我欺负得再惨,也是隐忍居多,这下不鸣则已,仿佛从小白菜进化成了社会鹅,居然还顺手抄起椅子,往对方身上补了一记。 “滚。”他道。 小弟一号其实还是挺跋扈的人物,也带头把他锁在更衣室里拳打脚踢过,这次眼镜都歪在脖子上了,两腮肿胀,居然只是灰熘熘地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我都看呆了。 却听我男朋友嘶了一声,坐了下去,额角肉眼可见地渗出了一层薄汗。 我还以为他拳头破皮了,抓着他的手看了看,却被他反握住,按在了胯间。那根东西居然还没冷却下去,勃发肿胀得更厉害了,热度几乎透过薄薄的布料,烫得我蜷起了手指。 “撞到了,”他隐忍道,“帮我揉揉。” 这次轮到我把手探进去,薅起了他的蘑菇。 唔,还挺大的,一只手握不过来,看来并不是我太娇气,屁股疼得有理有据。 第9章 到了晚上,我家司机载着老爷子的助理来接我。 一开口,并没有提及留学的事儿,而是:“小少爷,夏家小姐回国了,有个接风宴,今晚八点,谢总让您准备一下。” 这也挺稀奇的,从前这事老爷子大多由着我,爱去不去,这么正儿八经地派助理来盯着我,还是第一次。 夏家和我们家不一样,我家底子不干净,当初几房兄弟闹不和还动了枪炮,打得昏天黑地,老爷子费尽心思给这泥浆萝蔔淘洗了几十年,乍看清清白白了,须子还是黑的,经不起深挖。贺家最大的特点就是白,有多白,不敢说,反正是水墨不侵,油泼不进,无坚不摧的白。 夏家小姐发奋图强,自小是个学霸,公费留学不知摘了多少个学位回来,已经是我们这堆纨绔里的奇观了。我从小看她戴着眼镜,眉眼秀美,自有一股温文的气度,自然是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她对我一直挺好的,我初中升高中那会儿,还给我补过半年课,对着我那比狗舔过还干净的卷子,依旧能面不改色,循循善诱,简直如对氪金用户般温暖。一边抽空回过头去,一拳捣在她那昏昏欲睡的弟弟后脑勺上,暴喝一声:“夏煜,你个臭傻逼,做不做题,啊?做不做题?你卷子呢?清醒了没有?还看?” 如同氪金用户激情辱骂傻逼策划般暴躁。 我几乎看到她弟弟脑门上的血条-1,-1,-1,-1地往下掉。 她出去这么些年,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有些忘记了,那句粗犷的臭傻逼还在我脑内循环播放。 如今她一身礼服裙,长发挽起,露出一段洁白无瑕的柔颈,挽着她父亲的手,我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这哪里是接风宴,分明是相亲宴啊。 这济济一堂的青年才俊,各个西装革履身段风流,摆明了都是新进贡给夏小姐的待选秀女。 我一朵蘑菇混在里头,她竟然眼波流转,一眼扫中了我,朝我走来。 我知道雌性人类为了获得繁殖期的绝佳体验,常常散发出名为插nel,diore的拟真花香,以吸引路过的狂蜂浪蝶为她们授粉。对于秀女们而言,大概是空谷幽兰,清香徐徐,我却大为紧张。 我进退两难,她却微笑道:“小辜,好久不见。” 她拥抱了我,摸了摸我的头髮,并温柔而得体地称赞了我身上的西装三件套。 第10页 甚至还帮我整理了袖扣。 我现在不担心她看上我了。 我担心她想当我妈。 我担心得合情合理,果然她下一句话直奔我家老爷子来:“小辜,谢伯伯前阵子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搜肠刮肚,准备委婉地编排我老爹一顿,不是,他一个古稀老汉,姐姐你看上他啥呀? 她眼神柔和,带了一点微妙的怜悯意味:“谢伯伯向我问了留学的相关事项,说你出去可能会不适应。” 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要被扔出去留学了。 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爸没跟我提过。” 事实上我都小半年没见过我爹了。 他的全部旨意,都通过助理向我传达。 所以我说他纵容我,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心力来管束我,所有的惩罚,都会在我行差踏错之后,交由助理执行。我这人只怕是掉进沟里了,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平地摔的,所以时不时被莫名其妙地罚上一顿,委屈巴巴。 不过这一次我还是有所觉悟的。 他想拆散我和我男朋友。 夏小姐凝视着我,顺手从侍应生手里拿了杯果汁递给我。 哦,不对,不是侍应生,是她的傻逼弟弟。 这倒霉孩子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我。 他比我小两岁,正是青春期,身高腿长,笑容非常明朗。哪怕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混世小魔王,眼神看起来依旧诚挚而纯粹,甜得像只蜜罐子,在他姐姐的凝视下,更是又乖又怂,仿佛一只鹌鹑。 他也凑过来抱着我转了半圈。 我被转得头昏眼花。 “辜哥!”他用一种古惑仔叫老大的语气叫我,“走,我们打游戏去。” 他姐姐看了他一眼,他就噤声了。 让这选秀女主角陪我长篇大论地做留学谘询,显然不科学,夏小姐款款走向下一杯来宾的时候,傻逼弟弟松了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了。他的腿格外修长,懒洋洋的交叠在一起,没个正形,偏偏这位小朋友笑起来太甜了,仿佛薄荷糖浸在梅子汽水里,揉合出一种清凉而烂漫的少年气。 可惜他的恶劣事迹,我早已有所耳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一面摸出手机,扫了几眼屏幕。 屏幕上有个孤零零的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我男朋友。一般都是我打电话给他,黏黏煳煳地磨上他大半个钟头时间,这次倒是开天闢地头一遭。 我当机立断,甩开傻逼弟弟,到僻静处拨了回去。 打到第五个电话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我还听出了模煳不清的风声,信号太差了,断断续续,像蒙了一层湿纸。他急促的唿吸声因此显得有些失真。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高速奔跑。 我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他的声音,那也是剧烈晃动的,含着湿淋淋的水汽,仿佛随时要破碎成水中的一滩波影。 “你答应过我的,对吗?”他失控大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他的喉咙,“只要我答应你,顺从你,伺候你,满足你突如其来的少爷脾气,像一条发情期的狗一样,让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母亲就不会有事,对不对?我答应你了,谢辜,你不能反悔!” 我有点伤心,慢慢道:“对。” 他显然处在某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不断重复让我答应他,一面对我微弱的安抚置若罔闻,我感觉他像是一面即将四分五裂的镜子,竭尽全力用每一块反光的锋利镜片,和他毫无章法的伤害欲,迸溅向任何一个胆敢靠近他的人,尤其是我。 我是万恶之源,是他恶意所指的靶心。 我一边给助理髮了条简讯,让他把对方母亲的实时身体数据发送给我,尤其是心率;一面尽力降低存在感,听我男朋友在话筒另一头语无伦次。 他母亲所处的地方,其实是我家疗养院,一次脑溢血之后,她作为一个植物人,已经在里面静静沉睡了十多年,护理称得上精细,我看过她的模样,苍白憔悴而光洁,眉眼间还有我男朋友的影子,唯独没有生气,像一尊白瓷花瓶。我家疗养院里,关押了不少夺权失败的战利品,她就是其中之一。 算不上活着,但也没什么危险。 我男朋友每周一次的探视机会,还是我争取来的。作为筹码,尚且不至于令我良心不安。 助理传过来的实时数据里,她的心跳依旧平稳而安宁地起伏着。 我松了一口气。 那头我男朋友终于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伯母现在没事,你别担心。”我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明天我带你熘过去一趟。” 他用一种歇斯底里过后,出奇疲倦的声音道:“抱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我道:“对,回家,你该睡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危险迫近的感知力,真的无限迫近于零,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上,我始终睡得四仰八叉。他在山雨欲来时的挣扎,与冰与雪举步维艰的周旋,以及坐以待毙前的痛苦,我竟一无所知。 我把他哄睡了。一边端着一杯见底的橘子汁,回到了宴会之上。 第11页 我心不在焉,傻逼弟弟道:“辜哥,你有男朋友了?” 我和他碰碰杯,道:“对。” 他喝着果汁,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也是。” 他的嘴角翘了一下,是个有点邪气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我毫无兴趣。正巧我的手机又滴了一声,我低头一看。 那条平稳起伏的心率曲线,像是被横切一刀,戛然而止。她的各项数据如同断崖一般,轰然斜指向零,并凝固在那一点。 我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我冲出宴会厅的时候,助理已经等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他拦住了我,道:“小少爷,谢总的意思,是让您好好参加这次宴会。” 毫无起伏的语气。 “滚,”我道,“我要见我爸。” 助理又道:“谢总的意思,是让小少爷好好享受这次宴会。小少爷不要任性,毕竟谢总现在也没办法分心。” 他毫不费力地抽走了我的手机,沉默了一瞬:“切断唿吸管,也是谢总的意思。小少爷,我们也为难,您明白的吧?” 这场宴会,在凌晨两点散场。我被保镖压制着,在宴会上又坐了四个钟头。 一切已无转圜余地。冥冥中等待我的,规避风险的线索,也早已过时不候。 第二天我去学校的时候,他的座位果然已经空了。 第10章 他请了十七天的假,还能赶得上模拟考。 这十七天里,我的每一个电话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我甚至都怀疑他被斩草除根了。 但失去音信的不光是他,还有我爸。我的一切信息来源都被切断了,彻底陷入混沌之中。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不知道我爸到底怎么了,助理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迫使我运行在学校和家的两点一线间。 第十八天,我的左手边依旧空无一人。 我心神不宁,长时间缺乏睡眠,两耳中嗡嗡作响,在路过保健室的时候,甚至没发现门开了一线。 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口鼻,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把我直接拖了进去。 我在天旋地转之中,被摔在了保健室的木板床上,双膝直接撞在床板上,蹭破了一层油皮,几乎是瞬间淤肿起来了。 紧接着,天蓝色的塑料帘被剪了一刀,伴随着凌厉的裂帛声,我的双手被结结实实地反绑在了背后。 他把我的校裤剪破了,连带内裤一起,冰凉的拆线剪紧贴着我的股间,发出簌簌的轻响,线头应声绽开,一直抵到了会阴上。我股缝里的嫩肉被圆钝的金属头刺激得一阵阵痉挛起来,背后更是发了一层白毛汗。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 他这个逻辑很奇怪,深仇大恨,无以为报,只能来强姦一朵蘑菇。 我含着他的手指,吓得直发抖,他的手指顺势挤得更深,把玩起了我的舌尖,像交媾那样戳刺喉口。剧烈的反胃感和两腮不容忽视的酸痛感交织在一起,我的唾液淌了一下巴。 裹满了唾液的手指,牵着银丝抽了出来,但旋即,这两枚温热滑腻的东西就顶进了我的身体,仿佛湿淋淋的肉蛇那样,沿着身体的缝隙往里凿。 我又酸又痛,屁股里头凉丝丝地漏着风,像是一只被活活掰开的蚌,上次留下的阴影让我忍不住蜷起了双腿。 进来的并非他的性器,而是某件圆润而冰冷的东西,裹着一层润滑剂,被轻而易举地顶到了深处。我下意识地夹紧了身体,却丝毫无法阻止它越挤越深。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被活生生涨破肠子的恐惧感让我抖得不像样子,圆滑的钝痛感层层累积啊,甚至让我错觉它们在身体里膨胀起来,如同活物般突突跳动着。 这是什么东西? 我连唿吸都不敢用力,唯恐肚皮被撑破,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内壁生涩地推挤着硬物,肯定又流了血,旋即又被他强硬地掰开,推进了第四枚。 我都快昏厥过去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始终无法接纳,肛口肉环紧紧箍住那枚东西,唿吸时存在感尤其鲜明。肚子里的那几枚又沉甸甸地往下滑,我的生理性泪水都淌了满脸,保健室的小枕头都被浸湿了。 我小声央求他,跟他喊了好多遍疼,他一言不发,用指腹按住露出的小半截,补了点润滑剂,往里重重一推。 我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那样,惨烈地往上弹了一弹,“啊”地叫了出来。 他把我翻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弄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发抖的力气了,连小腹都鼓起了一点,肉粉色的皮肤上,又湿又亮的都是汗。大腿狼狈不堪地垂在床沿,上面都是亮晶晶的润滑剂。 我被绑着双手,只能勉勉强强朝腿间看了一眼。那里垂下了几根细线,被他拧成一股,捆在了我的蘑菇上。 他看起来瘦了一圈,双目乌沉沉的,看起来令人心里发寒。 他有些疑惑地道:“我怎么会相信一个纨绔说的话呢?” 我忍痛刚坐起来一点儿,身体里的东西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搅得我身体里的黏膜都快被磨烂了,红通通地鼓出来一点。 尤其是身体里某块敏感的嫩肉,被粗暴地碾磨刺激着,我勐一哆嗦,鼠蹊部窜过一阵冰冷的电流。 第12页 我腰一软,又倒了回去。 他就着打开开关的姿势,毫不容情地连续刺激了我十来分钟,我痉挛得越来越厉害,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泛着熟透的粉红色,这才哆嗦着,射了出来。 在此期间,除了这几枚小东西冰冷而刁钻的震动,他根本没碰我一指头。 最让我痛苦的,并不是被强制磨到了射精的地步,也不是股间嫩肉火辣辣的痛楚,而是在极度敏感的不应期里,那几枚堪称刑具的东西还在高速跳动。 我不争气地丢了第二次,第三次,被强制高潮的感觉,让我下腹抽痛,前头更像是被活活凿穿了,连唿吸都疼,一股股滑腻腻的孢子汁毫无章法地流淌出去,到了后来,已经只剩下干涩的蠕动了。 他还没有关上开关的意思。 我越来越惊惶,下腹的酥麻感和腰眼尖锐的刺痛混合在一起,缓缓推过我抽痛不止的尿道口,我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片极乐的白光,有什么东西毫不受阻地,淅淅沥沥淌落下来。 白床单上洇开了一滩腥臊的液体。 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按掉开关,道:“谢辜,你看,我没有碰你一指头。这世上能满足你的绝不止我,这几枚跳蛋留给你,以后需要宽慰,请自便。” 他以一种冷淡而疏离的目光看着我:“被你看上的代价太大了,我承担不起。我也对同性没什么兴趣,甚至还有点反感。” 他解开了我,帮我把卷到腰上的衬衫扯了下来,甚至还顺手打好了领结。可是我一看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就开始发抖。 他嘆气,道:“你不来招我,我也不欺负你,井水不犯河水,到此为止。” 他把门带上了,并没有回头。 门框咔嗒一声响,仿佛夹碎了核桃的硬壳。 我只能半跪在地上,分开腿,把那些微弱震动的圆球慢慢扯出来,果然裹着一团带血丝的黏液,那东西被含得太紧了,搅在充血的嫩肉里,剧烈的拉扯感,钝刀割肉般的抽痛,仿佛在活活剥离一层组织。 我挺伤心的。 蘑菇有三万六千种性别,我是跨越了成千上万条dna片段和茫茫无边的界门纲目科属种来喜欢他,凭什么只说我是同性恋? 有一个跳蛋埋得太深,我把手指头探进那个肿烫烂熟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它滑熘熘的外壳。 我只能夹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助理已经等在了教室外,手持一份文件夹。 又是熟悉的开场白。 “小少爷,谢总的意思,您今天就需要出国留学,您还有一小时时间,可以准备一下。” 这一小时都被我用来抠挖那个该死的分手纪念品,以至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我还是迷茫而恍惚的。 一晃就是三年。 如果仅仅如此,我还不至于在久别重逢后,吓成一团蘑菇饼。 第11章 我初恋侧对着我,眉弓深长,阴郁而挺拔。年少时那层冷淡到剔透的薄膜被剔开了,他现在泛着凛冽的金属光泽。这简直令人遗憾,他对我来说,已经不再迷人了。 但是他在发抖。 那种震颤不知从何而起,他的指尖,他锋利的喉结,紧绷的下颌线,乃至于死死咬合的齿关,都陷在一片波光诡谲的痉挛中,像是无数细微的电流在水面下轰鸣。我有理由相信,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对一切感官的掌控力,否则他的脸上不会这么浮现出错愕、悲恸、癫狂相交织的神情。 这些情绪太过赤裸,太过坦荡,简直都不像他。 那更像是一条被剖腹开膛,活活晾出鳃片的鱼。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但我相信这并非一个问句,在答案落地之前,他已经一手抓住医生的领子,把上膛的枪押在了医生的太阳穴上。他的手指也在神经质地抽搐,我几乎听到了浸在热汗里的皮肤,和扳机频繁摩擦时的黏腻声响。 这么不稳的手指,连抓住另一个人的手都嫌勉强,还握什么枪。 偏偏陆医生只是麻木地看着他,眼神里是空荡荡的一潭死水。 “他死了。” 陆医生尽职尽责,亲口开具了死亡证明。 时间是三天之前。 地点是c市城郊的某处江流入海口。他所乘坐的那辆大巴,至今还沉没在水下数百米的地方,时间尚短,车厢大抵在剧烈的碰撞中,挛缩成了一枚扭曲变形的铁核桃。 至于人物么……人物来了。 被捧在一双手上,姗姗来迟。 大概是死人见不得光的缘故,相片被翻转过去,贴在那人的胸口。 好巧不巧,又是一位熟人。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那种根植于身体本能的噁心,就让我一阵天旋地转。 他身上那种薄荷梅子酒般的清凉气质,像风油精那样沖得我鼻子直酸,太阳穴一阵阵发麻。 问题是,我根本想不起我为什么噁心他。 毫无兆头,就像晕车一样稀松平常。 我有点迷惑,因为我似乎上一秒才在记忆中看到过他的笑影,一转眼他就长这么大了。 这位熟人你们应该不陌生,傻逼弟弟是也。 我不死心,又看了他一眼。 第13页 然后呜哇一声,吐成了一棵竹荪。 我歪倒在培养皿头上,彻底蔫了。 就在我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一声清脆到锋利的咔嚓声,我差点以为是我的菌柄被一把无形的剃刀,拦腰断为两节。 那是傻逼弟弟把遗照朝地上一掷,扔得振聋发聩,地裂山崩。 我抓着培养皿的头髮,睡了很香,很甜的一觉。 梦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大吉大利。 然后他把我撞醒了。 确切地说,是他撞到了床柱,殃及池鱼。我这只蘑菇皮薄馅大,汁水丰沛,菌柄肥嘟嘟的,当即被他顶得咕叽一声响。 非常响亮。 就像浴缸里的塑料小黄鸭,被熊孩子掐得吱哇乱叫。 我僵住了。 他显然听见了,半梦半醒中,随手抓了抓头髮。骨节轮廓分明的手,捏住我,扯了一下。我安静如鸡地蜷缩着,尽量让他误以为我是他脑壳上肿起的一个包。 他看样子真是睡眼朦胧,松开手,翻了个身,我真没想到像他这么暴戾兇狠的鳄鱼眼大佬,居然喜欢埋在枕头里,把枕头角折下来,捂着耳朵睡。 纯黑麂皮的面料,细腻温滑得像是藏了一整个黑甜乡,我被捂在里头,快活得想要翻出菌褶,像小狗晒肚皮那样,却不料他突然一拳砸向了床板,开始神经质地撞起墙来。 用他冷汗涔涔的额头,用他痉挛不止的太阳穴,用他这这一幅肉体凡胎,单方面和墙壁斗殴,像濒死抽搐的蚊蝇那样,拼命撼动胶缠着他的,树脂般浩瀚而黏稠的梦魇。 错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噩梦呢? 应该更像个疯狂撞击问号方块,用以攫取金币的马里奥才对。 我被挤压得咕叽咕叽直响,头晕脑胀,无论如何也掉不出他所图谋的东西。 毕竟,我只是一朵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蘑菇。他这是缘木求鱼,徒劳无益。 他用枕头捂着自己,精悍的上臂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会儿。 然后坐起来,一手撑着床沿,抹了一把脸。 我意识到要糟。 因为他进了浴室,对着镜子,撸了一下头髮。然后精准地擒住了髮际线中央瑟瑟发抖的我。 并不敢置信地按了一下我的蘑菇头。 他愣住了。 “这是……几把?” 第12章 粗鄙之语! 我摇了摇脑袋,试图躲避他的掐弄,却听他又惊疑道:“这么小?还是粉红色的?没发育完全?” 我都被气得充血变硬了,色情得一塌煳涂,他还屈指弹我的蘑菇头。 要是我有一排小细牙,我早就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了。 他饶有兴致地逗弄了我一会儿,那带着枪茧的手指,捏得我菌柱上一片青一片紫。 这人虽然唇角带笑,但模样瘆人极了,眼白周围更是洇出了一片红血丝,透着点说不出的执拗与狂躁。我颤颤巍巍,抓着他的头髮不肯撒手。开玩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指不定他顺手就把我做成小鸡炖蘑菇了。 随着我咕叽一声大叫,他松开了我,转而一把握住了洗手台上的药瓶。塑料瓶身瞬间被捏瘪,并留下了几枚汗津津的指印。 他眉头紧皱,在脸颊肌肉不自知的痉挛中,捂着额头站了一会儿,旋即一手拧开药瓶,看也不看,仰头倒了一把,喉结滚动。 药瓶见底了,他阖目片刻,表情终于渐渐舒缓。 “又是蘑菇,”他看着镜子,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三天两头梦到蘑菇?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我。 他摸了摸下巴:“这玩意儿拔下来会怎么样?会死吗?” 会秃,而且是指腹那么大的斑秃。 我悄悄嘀咕了一会儿,却见他勐然抬头道:“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出来,我不碰你。” 他能听见?! 我噤若寒蝉,立刻开始就地装死。 不得不说,当大佬的确有些常人难以想像的好处。 比如他在凌晨三点一个电话,他的助理就在五分钟后出现在了门外。 说是助理其实大家都懂的,小弟嘛。 助理把黑超一摘,两米多的彪形大汉,从挺括的西装裤袋里摸出了一个便携塑料药盒。 骚粉色,翘着两只兔耳朵,儿童专用的那款。 上面还用标籤秀秀气气地标了日期,虽然被磨得发了毛边,看起来依旧通体洋溢着母爱。 “飙哥,药拿来了,您得照着医嘱吃,大夫那边说了,您再一口气灌半瓶,就把药停了。” 壮汉助理说着,捏开一个塑料格:“喏,这两颗是周一吃的。”药盒上的智能屏幕也开始滴滴作响:“宝宝吃药啦!宝宝吃药啦!” 真他娘的铁汉柔情。 奈何某人毫不领情,道:“废话,他不开药,就崩了他……怎么把这么个丑东西翻出来了?” 他伸手接过药盒,标籤的角落里赫然画了只简笔的蘑菇,胖嘟嘟的。 我觉得还挺传神的,他却看起来很嫌弃,用拇指摩挲片刻,就往枕头底下一塞。 “我今天听到他的声音了,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培养皿道,“结果你后脚就把这智障玩意儿带来了。” 第14页 壮汉助理捏着笔记本,一筹莫展。 “对了,”培养皿道,“你过来,我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熊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飙哥,不是我们有意瞒你,实在是……”他欲言又止。 培养皿眯了眯眼睛,道:“说。” 他深吸一口气,飞快道:“洪爷虽说是您的亲叔叔,这档子事的确不地道,兄弟们早就悄悄点好了人,打算瞒着您,废了他两个得力属下,也算替您出一口气。徐蕴蕴那个女人,攀上洪爷,也就近两个月的工夫,先雪藏几个月,等风头过了,没人知道您被她戴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培养皿道,“我头上是不是有一朵蘑菇?” 壮汉咬着舌头,可算是悬崖勒马,连连摇头。 “再记一条,我开始幻视了。” “您看到那位了?” “不,”他神色古怪地摇摇头,“我看到了一朵蘑菇,我能碰到它,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这条压着,先别告诉黄大夫。” “您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壮汉道,“老夫人当初也是这样……” “我想留着它。”培养皿道,“对了,蘑菇应该用什么洗?沐浴露还是洗髮水?” 最后,他听了壮汉的馊主意,往我的蘑菇头上煳了半片阿司匹林。 这玩意儿可真苦,我枉为毒蘑菇,竟然还过敏了,冒了几点红疹子,哆哆嗦嗦地直打喷嚏。 他瞪了助理一眼,用清水蘸了蘸我的蘑菇头,还给我贴了个创口贴,尾端像棕褐色小围巾那样交叠在我的菌柱上。 我很不高兴。 太特么丑了。 自信心的丧失使我蔫蔫地搭在他发间。 这位夜游神皱着眉,用挑剔刻薄,痛心疾首的语气数落了助理一顿,听得我这苦主都想捂住他这张臭嘴了,可算等到他往床上一歪,握着那只小兔子药盒,双目紧闭,有了几分安宁之意。 他顶着我,我顶着创口贴。 说不上是个好觉。 但我们都睡着了。 第13章 我是一只警惕的蘑菇。 哪怕他用棉签给我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还搓出了一圈细腻绵白的肥皂泡泡,把我硬生生洗成了一朵香菇,我依旧无法放下心来信任他。 相反,我觉得他超级危险。 有谁会用棉签挑开陌生蘑菇的菌褶,里里外外搓个遍的? 有谁会对着一只兔子药盒勃起的? 死变态。 我觉得我对大佬的印象被彻底颠覆了,像我这样的过气富二代,都有的是人替我纯手工薅蘑菇。而他呢?这么几天过去了,我就没见过他出门。 要不是助理天天带着一众小弟前来探监,带着一脸文臣死谏式的悲壮,我都怀疑他的手下早就暗中反水了。 以我有限的观察视角来看,他实在是闲得不配当大哥。 每天早上,他顶着充血挺立的鸡儿和充血挺立的我,眼下泛青地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枕头下摸出一套旧衣服。有时候是连着兔耳朵的家居服,臀后的布料半镂空,还缀了团心术不正的小尾巴;有时候是柔软的浅灰色卫衣,看着挺清纯男大学生的,但是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了,胸口还剪了两个洞;甚至还有几条特别作风不正的内裤,几根带子松松一系,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小孩儿用的围嘴兜,可见其穿戴者必然坦诚赤裸如婴孩,总之就很下流。我把它们命名为受害者一号,二号,三号。 因为我不止一次看见他隔着这些薄薄的布料握住自己,阖着眼睛,发出无耻下流的闷哼声。 作案现场简直不忍直视。 我看他这人浓眉大眼的,也是个颇为英挺的男子,怎么胯下那驴货就没见消停过? 唯一称得上正经的,是一条小蘑菇睡裤,看起来毛茸茸的,很软和。 我管它叫正室,因为它的绒毛已经快被磨平了,一眼看过去秃了一小块。每晚入睡前,他都会翻大老婆的牌子,还颇具仪式感,先握着那软绵绵的布料闻一闻,然后,然后又用它裹住了自己那根恬不知耻的玩意儿。那充血通红的头部如同熟李一般,抵在柔软的绒毛上,高速摩擦,连睡裤的小口袋都不放过,蹭开一缕缕湿滑的黏液,哧熘一声钻进去,仿佛老雀归巢,气定神闲,再也不扑腾了。 但那两枚沉甸甸的肉物却紧绷得像铜丸一般,抽搐不止,青筋毕露,我怀疑他可能射在人家口袋里了。 …唉,有钱人真是太变态了。 关键是,犯罪嫌疑人他看起来毫无情绪波动,也没有正常男人纾解后的惬意感。他皱着眉,看起来更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开始掐自己。 对,就是那个全天下雄性生物的命门。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睡裤口袋里抽出来,这玩意儿居然又怒涨成了紫黑色,还挂着点淋漓的白浆,昂首挺胸,他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居然一把捏住了根部,狠狠掐了一记。 我看得目瞪口呆,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更过分的来了,他居然用那只粘哒哒的手,捂住了我的蘑菇头。 我差点被那腥臊的雄性气息熏了个跟头,呛得说不出话来。 那滴白浊的液体顺着我颤动的菌柄滑落下去,连菌丝都被浸湿了! 第15页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要离家出走。 机会很快就来了。 他刚松开手,我就哆哆嗦嗦地挪了一寸。 看吧,他把我的菌丝都吓出来了。 不光如此,我似乎还变大了一点,菇头有黄豆粒那么大了,菌株也挺得笔直,仿佛充足了电量一般。 我去,这是什么忍辱负重的充电方法啊。 他撩了点清水,擦了擦脸颊和脖颈,我顺势熘到他水淋淋的后颈上,正要撑着小伞滑翔起来—— 旋即被他用两根指头夹住了。 “咦?”他愕然道,“怎么掉下来了?” 他凑近了看我,那张英俊的脸放大到了令我惊恐的地步,我挨着他的鼻樑,一抬头就是那双凶神恶煞的三白眼,睫毛又长又密,像灌木丛那样丝毫不透光,眼珠子是冷冰冰的铁灰色,映出了我哆哆嗦嗦的蘑菇头。 我都错觉我被泅渡中的大鳄鱼相中了,叼在嘴里,嚼得吱嘎作响。 他又把我捏起来,对着光线细细把玩了一会儿。 “原来是只蘑菇髮夹。”他道,又屈指弹了我一下,“是不是辜辜落下的?” 我怒目而视,却见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身了。 菌柄下,长出了一截黑色铁质髮夹,看起来老气横秋。 他饶有兴致,把夹子捏得咔咔作响,都有些变形了,旋即把我夹在了他微敞的领口上。 今天的我,是一枚气鼓鼓的小蘑菇领夹。 他别着我,洋洋得意,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嘲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他准备出门了,而且目的绝不寻常。 第14章 我错了。 他出门挂了个男科。 那傻大个助理乍闻噩耗,悲痛得满脸通红,就差握着他的手把脉了。 “飙哥,是不是因为那位的事……”黑超底下,他虎目含泪,“您那段时间不眠不休,太伤身体了,一时心里闷着股气,起不来也是正常的,大哥您别往心里去,黄大夫他治疗这方面也有一手的,要不道上怎么都叫他黄一根呢?咱先问问他?” “我最近有点性慾亢进,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培养皿面不改色道,“一次持续几个小时,而且总是消不下来。” 这简直是厚颜无耻的炫耀。 果然壮汉助理直愣愣道:“那不是挺好的?” “好个屁,”他不耐道,“挂号去,我几把疼。” 想不到我这些日子头回出门,就要去医院一览众菇小。好在大佬他比较低调,助理又很上道地清了场,他带着大口罩,十指交叠。 眼神这么似笑非笑地一扫。 我觉得对面的男科权威已经想要报警抓医闹了。 不过这大夫好歹是老虎腮上捋虎鬚,大佬鸡儿上割包皮的狠角色,他居然敢让培养皿一边交代病情,一边扯下拉链。 培养皿还是挺配合的,甩着大蘑菇靠在检查床上,那东西就已经争气地立正敬礼,充血膨胀,完全没有在医生面前怯场。他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交代了他的胡天胡地史。 这根傲视群雄的本钱,据说从少年时代起就已经是他沉甸甸的负担了。和他那会儿野蛮生长的肉体相匹配的,是他出奇炽热的情慾。 再加上那乌烟瘴气的家庭背景。 那段经歷简直说出来就要被手动消磁。 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怎么玩弄女人。 因为他玩男人。 尤其是脸盘子生嫩,腰板宛如小白杨的男生,对方反应越青涩,他越来劲。 难怪那玩意儿透着一层荒淫无道的紫黑色,青筋虬结,要是再不及时剎车,得得盘出陈年老胡桃那样的包浆不可。 我听得竖起了伞盖,啧啧称奇,可是他每到要紧处就一笔带过,仿佛什么笔法拙劣偏生故弄玄虚的小说家,完全不肯深挖往昔种种。 再加上那平静无波的声调,简直像在听siri读黄书,十分扫兴。 他青春期那会儿就出国了,原因是敲破了某个高官公子的后脑勺,家里头兜不住了,索性一脚踢了出去。 处在峰值的雄性荷尔蒙,让他沉迷于地下黑拳,贲发的肌肉线条,四溅飙射的鲜血,床伴因极乐而臣服的空茫眼神,和高潮来临那一瞬间电击神经末梢般的癫狂快感,由人堕落为走兽只在瞬息之间。 他因此染上了性瘾。 这种肆无忌惮的日天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我叫他终结者。 这位终结者据他说是个清纯男留学生,唇红齿白,裸露在外头的胳膊和脖子都是莹莹的藕白,只有膝盖被冻成了肉粉色,看起来非常不经艹,总是是不幸搔到了他的痒处。 终结者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吸着鼻子,在x洲的寒风里冻成了傻子,连耳廓都冻得通红,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耳狐那样弓成了一团。 又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小少爷。 终结者警觉非常,和他对视一眼,就抱着怀里的旅行箱拉杆,熘之大吉。 他握着人家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 然后彬彬有礼,笑容和善地为对方提供了容身之地。 没有打招唿,但没关系,他人面兽心地想,这种温存的戏份或许可以留到事后。 第16页 终结者估计是个脑袋空空的漂亮草包,被他连哄带拐,也没发现陌生人提供的别墅有多么不合情理,还道对方果真是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然后在培养皿把他按在床上,探进短裤里,试图摸他屁股的时候,飞起一脚,正中红心,跑得比兔子还快。 平白蹭了他两个月的好吃好喝供应,和全天候口语交际训练,顺便还仗着他的手把手教学把驾照考了。然后操着一口流利的口语,跑了。 总之是雁过拔毛,榨干了他的一切价值。 敢情这还是只柔软蓬松的小骗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一翘,语气非常滑腻噁心,我都听得起鸡皮疙瘩了。 “但我还是把他睡了。”培养皿微笑道。 男科权威冷酷地说:“把包皮翻上去一点……哪里割的,还挺干净的。阴茎头有点红肿,最近还有性生活吗?” 他突然吃瘪,嘆了口气。 “没有,”他道,“他死啦。” 男科大夫非常和善地为他推荐了心理医生,并给他开了个精液常规检查。 照理说在取精室取精,总有种给老母牛挤奶般的机械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得来的。 这地方还布置得童趣盎然,墙上贴满了卡通蝌蚪状的精子,从一枚通红的大蘑菇里四散奔逃,极具冲击感,就连我都看得脸红起来。 电视,电脑,书刊,一应俱全,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免洗铺垫,铺在床单上,然后皱着眉毛掏出了大蘑菇。 我已经对他这玩意儿心理性反胃了,正要礼貌地别过头去,却被他一手捏住,握在了掌心里,和他的蘑菇碰了碰。 我被烫得菌褶都蜷起来了,原本肉粉色的伞盖一经他的手,就鼓起了一层淤青,悽惨无比,眼看就要成为一朵孜然流油的铁板烧蘑菇,他竟然捏着我,和大蘑菇面对面相贴,紧密厮磨起来。 强烈的雄性麝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肥皂水清香,差点把我熏了一跟斗,整只菇都吓懵了。他放着这满屏幕的大胸小姐姐不要,居然来日我一朵蘑菇。 他那玩意儿的体积比我大了好多,那滋味简直是泰山压顶,我惊恐地盯着它,简直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 他无视了我的抗拒,横冲直撞地顶弄了我一会儿,突然停下来,皱着眉毛,那玩意儿上的青筋贲凸到了可怖的地步,包皮敏感的交接处,还隐约发了一圈紫痧,他的颈侧几乎是瞬间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痒得连喘息声都变调了。 ——谁叫他把我艹得鼻青脸肿,中毒了吧? 我刚要幸灾乐祸地摇晃起来,却见他用镊子夹出了一团酒精棉,牢牢压在了我的蘑菇头上,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圈。 我仿佛清凉油灌顶,冷得勐打哆嗦,体表火辣辣的蛰疼让我的眼泪都飙出来了,这个混蛋,居然给一朵毒蘑菇消毒,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的遗传天赋。 他贼心不死,用纱布蘸了些碘伏,那凉飕飕的小薄布片把我松松垮垮地兜在里头,只露出一个通红的蘑菇头,非常的羞耻y ,就这样他还能下得去鸡儿,把我顶得咕叽咕叽直响,仿佛一瓣挨捣的蒜。 我晕头转向,浑身发烫,对人类的变态程度满怀敬畏,不知道被迫翻滚了多久,连纱布都裹住了我的脑袋,被肏得热烘烘的,我正要探出头喘一口气,谁知一股腥气扑鼻的热流迎面冲击过来,力度强悍,仿佛一梭刚勐而灼热的子弹头,瞬间把我浇成了一盏奶油蘑菇浓汤。 我愣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等我抽噎了一阵,几乎已经是一朵废菇了,他才剥开湿哒哒的纱布,把奄奄一息的我倒提了起来。 我头上身上都是黏稠的白浆,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几乎被裹在了栗树花般的浓厚精味之中,简直悽惨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会说话,”他捏捏我,和善地说,“再哭得大声点。住在我脑子里的蘑菇,应该会有和他一样的声音。” 我打了个哭嗝。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瞳孔紧缩,仿佛被强光所照射,我觉得他是想跟我诠释一番相逢应不识的苦情戏码,但是我只是一朵蘑菇啊,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个屁呀。 他的喜怒哀乐,就锁在他那双不算美丽的心灵窗户里得了,我只觉得他想日我,是个变态。 “砰砰砰。” “你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了,需要额外的辅助吗?如果在这种场合觉得紧张,也可以回家採集样本,”医生道,“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男科权威威严地扫视一圈,看到了桌上空荡荡的广口玻璃瓶,道:“精液样本呢?” 培养皿难得沉默了片刻,捏着湿漉漉的我,摇了摇:“在这里,可以吗?” 然后他就被踢给精神心理科了。 真是活该。 第15章 他把我用纸巾裹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他的无礼了,因为我正在发烧,肚子里辣痛得钻心,带着剧烈发酵般的膨胀感,仿佛一块正在被注入滚烫芝士酱的小面包。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饿得头晕眼花,如今倒好,撑得我直想打饱嗝。 我砰的一声,像一朵蘑菇云那样,在纸巾里膨胀起来。 第17页 拜他所赐,我又变大了。 他们这些大佬就诊时格外注重隐私,私立医院的一整层都被清了场,过道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 在路过电梯间的那一瞬间,只听“哐当”的一声,电梯门豁然洞开,一辆不锈钢担架车几乎是贴地窜了出来,输液架砰砰直撞,我甚至能看到铅灰色的残影。 旋即我意识到,那是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拥着一架担架车,飞奔而来,其间夹杂着高跟鞋清脆而急促的敲击声。 担架上的人,被磁扣约束带捆得像只粽子,我能勉强看到对方毫无血色的指尖,正神经质地抽搐着。 我看到他汗涔涔的,雪白的侧脸,和放大的瞳孔,那癫狂而绝望的神情像一把高速旋转的锥子一样,要从眼眶里刺透而出。镇定剂正在推进他的体内,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作困兽之斗。他的手肘,肩背,以至于脆弱的后脑,都被视作武器,发狂般撞击着合金裸露的边缘,发出令人齿寒的摩擦声。 他挣扎得太过惨烈了,镇定剂只注入了他的表皮,在他那无数因痛苦而暴跳挛缩的器官之外,虚不受力地徘徊,既无镇痛之效,也无定心之能。 又是一针。 “姐,我好难过,”他哽咽道,伴随着肢体过电般的痉挛,“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好难过啊。” 他姐用手背抵着眼眶,上头湿亮亮的一片水光。 夏家的这位小朋友,因为心理受刺激过度,爆发出了严重的自残倾向,在医院里束缚治疗了几天,又开始间歇性发作了。 这孩子大概是废了。 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甚至穿透了消毒水刺鼻而强势的封锁线,我又开始剧烈反胃了。 呕。 我真觉得他跟我犯沖。 救护车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他阖着眼睛,眼角渗出了一点泪。 他眼睛生得好看,眼型轮廓非常秀美,睫毛黑漆漆地一阖,像落叶乔木落寞而柔软的剪影。 唉,怪可怜的。 培养皿捏着我,跟在后面。 我听到他“啧”了一声,嘆息道:“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他感嘆得太早了,在他向医生如实陈述了脑门长蘑菇的故事之后,他也分配到了一间单人豪华病房。 隔着一扇玻璃墙,夏煜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终于睡着了。 我也眯了一会儿,裹着纸巾做成的小被子,睡在培养皿的枕边。 他可算顾及到了我俩巨大的体型差,为了避免一翻身把我压成蘑菇酱,留了大半个枕头给我。 我把菌柄搭在枕头边,睡得歪歪扭扭。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身体一轻,只好迷迷煳煳地抬起了伞盖,然后发现自己光熘熘的。 我的小被子被人揭开了,有人捏着我。 我靠,我居然被人偷走了? 我大吃一惊,彻底清醒过来,那人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正在端详我。 他披着病号服外套,靠坐在床边,袖口折起,露出手腕上被着磁扣约束带勒出来的红痕,修直的腿蹬在床架上,微微摇晃,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惬意。 那种癫狂中的狠劲儿已经消退殆尽了,他凝视着我,眼睛黑白分明。 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大晚上偷蘑菇的事实。 我警惕极了,忍住呕吐的冲动,憋胀得满脸通红。 “你脸红什么?”他轻声道,摸了摸我的蘑菇头,力度还挺温柔的。 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喜欢对着蘑菇说话?难道这才是精神病的自我修养? 我刚要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脑门上就是一凉。一团湿润的酒精棉压在了我的菇头上。 我又被消毒了。 结结实实,里里外外。 然后我就被咬了一口。 他那两枚笑起来甜津津的虎牙,叼住了我,像是猫科动物叼住猎物的后颈那样,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吓得连菌褶都炸开来了,像一只面对天敌,惊恐万状的伞蜥。 我痛觉神经迟钝,只知道身体热热的,裹在一汪火热的唾液里,被什么湿润滑腻的东西舔了好几下,发出小儿吮棒棒糖般的吱熘吱熘声。 我又痒,又麻,他下流地吮吸着我,甚至用舌尖舔进了敏感的菌褶里,弹动扫荡,像一把软中带硬的肉刷子,不放过任何一条害羞紧闭的淡粉色褶皱,吞吐之间,唇舌牵出黏腻的银丝,火热的口腔黏膜紧紧包裹着我,把我勒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 夭寿了,有人服毒啦! 他咬了我一口,显然发现生蘑菇不好吃,颇为遗憾地把我的菇头吐了出来,又用酒精棉欲盖弥彰地擦掉了那些湿哒哒的粘液。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擦拭,生怕他再吞菇自尽。 再这么下去,他一命呜唿事小,我都得刺激到射孢子了。 他捏着我,瞳孔突然放大了,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直线飙升,胸口更是剧烈起伏,发出如同哮喘般的残破唿吸声。 这蠢孩子,果然中毒了。 我有点心虚地想,好歹在医院里,洗个胃应该不难。 他攥着我,一手扼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突然愕然道:“辜辜?你没死?” 第18页 他的五指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力度,我头重脚轻地跌在病床上,摔得眼前发黑,却见他一脚踏上了病床,将手掌贴在了那冷冰冰的墙壁上。 “辜辜,你别动,你跑得太快了,我抓不住你,”他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么多个?为什么在跳舞?” 致幻的毒素开始发作了。 我更心虚了,现在他眼前应该有一大群炫彩萤光火柴人在划船,扭动得如同金蛇狂舞,十分抽象,也亏他还能扒着墙壁痴痴地看着。 “辜辜!”他急切道,“你别走,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当然是防冷涂的蜡。 也难为他了,竟然能从一场变幻无常,虚无缥缈的幻觉之中,一厢情愿地握住某个人的手。 或者说自以为握住了。 中毒者的脑内幻想太过浩瀚莫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他的五指又开始痉挛了,冷浸浸的月光从病房的窗户里透进来,将他的五指斜拉成扭曲的影子,像爬山虎的藤蔓一样,在惨白的墙壁上肆意生长,结网成络。 寒风从一线缝隙中单刀直入,他的眼泪刚刚顺着明晃晃的墙壁淌落下来,就被这足以剔骨的风刀,斜刮成了一幅拙劣而变形的吹墨画。 苦情戏还没散场,他就哐当一声,栽倒在了病床上,抱着脑袋,剧烈发抖。 我被他吓了一跳,哇地叫了一声,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通红,睫毛上蒙着一层泪光。 “辜辜?”他道,向我伸出了手,“你在这儿?”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是俯视他的,轻飘飘地坐在床沿,两条腿悬在床边。 我的手臂,我的双腿,我的脸,都被这直白无遮掩的月光,照成了一幅过度曝光的画。 我吓死了,一跃而起,正要落荒而逃,他怎么可能让我走,一伸手就来抓我的手腕。 ——抓空了。 他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大概是抓住了一团长得像我的空气。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第16章 我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苦。 月光像一梭白磷弹,迸溅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几乎瞬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火海,我像是一张被烧化了的锡箔,在剧痛中扑簌簌蜷曲起来。 傻逼弟弟几乎是瞬间扯下病床床单,斜披在我发顶上,一边用手肘圈着我。 被风鼓盪的床单,和他身体裁出的阴影,为我搭建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 他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像温水里浸养出的一丸水银珠。 “辜辜,”他轻声叫我,“你是不是很疼?” 我含着生理泪水看着他,点点头。 他看起来更难过了,就着把我圈在怀里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来,触碰我的嘴唇。 他的唇形很漂亮,有一点微微上翘的唇珠,接吻的时候占尽上风,一点濡湿的白雾呵在我下颌上。 我吓得像只鹌鹑,一动不动地任他亲了一会儿,后颈上起了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 不是我丧权辱国,实在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半阖的漆黑睫毛,微微侧转的修长颈线,和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背,无不散射出刺目的侵略性。他这自导自演的吻戏太过投入,我都错觉他的确触碰到了我,而非对这一团冰冷的空气发癔。 “我每次梦到你的时候,你都像这样,含着眼泪看着我,”他道,“我来找你,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不了吧,我还不想尝试脱敏疗法。 我的眼神肯定如实传达了抗议,否则他不会像当胸中了一箭那样,向后勐退一步,甚至别过头去。 沸腾的月光趁虚而入,几乎是迎面浇在了我的发上,那简直像一锅倒覆的热粥,我惨叫一声,用两手抱住了头。但这显然是个错得离谱的决定。我裸露的十指,疼得钻心剜骨,简直可以徒手在墙上扒拉出十个血淋淋的惨字。当人太惨了,真的,有血有肉有欲有情,还有过分清晰的反射弧,因此每一种痛苦都能有的放矢,如期而至。 我怀疑他是求爱不成,试图杀人灭口,这下子还能借着月光,省下毁尸灭迹的力气。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忍不住大哭道,“你跟我有仇?”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十指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连那张薄薄的床单都捡不起来。 这就是小朋友的不靠谱之处,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奈何他就是我的飞来横祸。 我还是得自救,在我被彻底煲成蘑菇汤前。 我一弓身,夺门而出,在过道狭长而稜角分明的黑暗里,一头撞进了隔壁的病房里。 培养皿睡得很不安心,双眉紧皱,我的身体正在急剧缩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像一枚投梭那样钻进了他的被窝里,砰的一声,在一团温吞可靠的黑暗里,化作了一朵蘑菇。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有人剥开了我身上的被子,我白花花的菌柄,和四仰八叉的睡相,再一次大白于天下。 我冷得哆嗦了一下,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培养皿若有所思的视线。 他在看我,和我脑袋上的一排牙印。 然后冷笑了一声。 我一定要拿小本本记下来。 第19页 某年某月某日,他对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捆绑y。 他用医用输液贴,把我黏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皮肤炽烫无比,那鼓起的淡青色静脉还在急促地震颤着,甚至让我错觉我是依附在他心房之上。 然后带着我,大摇大摆地推开门,前去拜访他的隔壁邻居。 没有人。 傻逼弟弟昨晚又发病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挣脱磁扣约束带的桎梏的,总之是有如神助地徒手拆下了窗边的老式插销,用那枚薄脆的锈铁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桡动脉,旋前圆肌,桡侧腕屈肌,掌长肌,都被切割得像烂熟爆裂的西瓜瓤,我对人体构造知之甚少,单听护士的只言片语,只能脑补出一份血淋淋的鲜切果盘。 总之那些热气腾腾的西瓜汁从他身体里泉涌而出,把他冲进了急救室里。 现在还没出来。 傻逼弟弟在惹人伤心一道,别有所长,夏小姐这阵子真是憔悴非常,好在面目柔美,还不至于瘦得脱相。 她十指交错,支着额头,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长发凌乱,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培养皿这人毫无察言观色的意识,还走过去同她打了个招唿。 “小煊,”他毫不客气道,“你弟弟废了。” 上来就开大。 “姐夫对他很失望,上次把他送到军队里,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培养皿道,“作为舅舅,我好心提点你一句,别为了一个疯子,把自己也赔上了。” 话里话外都是隔岸观火的意味,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个医保认证的精神病患似的。 “我家的事,还不至于让个外人来插手。” 培养皿笑了:“这么见外?当初小煜可是好得跟我穿一条裤子。” “那你恐怕只能跟我穿一条裙子。”夏小姐不冷不热道。 他难得吃瘪,我差点偷偷笑出声。 夏小姐非常不见外地为他叫来了两个高大的男护士,看着他吃药。 我觉着他家这精神疾病,大概是传男不传女,否则夏小姐不至于如此观之可亲。 夏小姐还有心思呛他几句,兹可证明躺在里头的傻逼弟弟不光头铁,而且命硬。 足见他一心求死,奈何学艺不精。 除了把自己切得汁水四溅以外,并没有如愿死在柳暗花明之中。 就是有一段时间不能玩摄影了,不知道还按不按得动快门。 我记得他会一点。 我有点心虚,生怕医生发现他被我毒坏了脑子。 培养皿跟老大爷呷盖碗茶似的,拿着塑料药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这药里大概有什么安神镇定的成分,以他丰富的滥用药物经验来看,简直不值一提,他喝得太急了,没溶解的白色药末顺着唇角,淌到了手背上,我正仰着头看他呢,哪里晓得又是飞来横祸,直接被兜头浇成了落汤菇。 那药末的味道噁心得我头昏眼花,差点在他袖口里吐出来,奈何他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又熟悉,又噁心,梦魇一样的味道。 仿佛有人正强行掰开我的嘴唇,往喉咙里一股股灌注进去,烧穿我的胃,并捣毁我的心。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哐叽一声,歪倒在他的袖管里。 第17章 我做了个磕碜梦。 梦里我的运势急转直下,仿佛忘了氪金的付费游戏,从我二十岁生日那天起,连唿吸都要开始收钱。 我这人在蜜罐子里泡久了,直到被停了卡,切断生活费来源的那天,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饿死街头。 我手头最后的钱,只够买一张机票。 登机之前,我尚且还是个弹尽粮绝,不得不投奔父辈的纨绔,等舱门再度开启的那刻,我就已经降格为丧家之犬了。 把我拦下的,是我的小弟一号。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总归是带着几个保镖把守着我的必经之路,那眼神肆无忌惮地,从我裸露的手腕,一直扫到我的领口,仿佛鬣狗滑腻滚烫的带刺肉舌。我本来就有点晕机,恹糟糟的,于是拉低口罩,露出下巴,不太热情地瞥了他一眼。 “谢伯父过世的事情,辜辜你也不要伤心过度,”他又来捏我的手腕,“瘦了,你家里乱七八糟的亲戚太多,先跟我回去住一阵儿。” 他说得亲热,却透出几分讨人厌的势在必得,我正要撞开那几个拦路的保安,却勐然回过头去。 “你说谁死了?” 我有限的思维能力,像是一张残破的筛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话里的意思连词成句。 他非常遗憾地告诉我,死者是我的父亲,谢家的掌舵者,谢氏集团数十年基业的奠基者,我的遮羞布,我的护身符,享年八十,无疾而终,事发突然,没有讣告,乃是人们口中的喜丧。 我心想,放屁,这明明是暴亡。 我家的旁支亲戚如逐臭的蝇虫,蜂拥而至,我爹那蹲了几十年号子的弟弟,虎目含泪,秉其遗志,手握谢氏实权。这权力的更迭发生在瞬息之间,等我弹尽粮绝地撤回来,我爹都凉了。 而剩下的那点残羹冷炙,虽被慷慨地署了我的名,却被我叔父委託给了信託机构,还是随时会翻车的那种。 第20页 一言以蔽之,我现在是落难凤凰不如鸡。 小弟一号握着我的手腕,用他汗湿的指腹似有似无地摩挲我的皮肤。那手法我见过,轻慢非常,从前我们圈子里几个富二代胡闹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摸着人家少爷的腰线。 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似乎为我脑补了一出卖身葬父的色情戏码。 我道:“滚。” “不跟着我,你还能跟着谁?你表哥?你猜你叔叔会不会弄死你?”他笑眯眯地道,“至少我还能把你当个少爷看,让你过上从前那种日子,只要你乖乖肯听话。” 对不起,我听不懂人话,尤其不知好歹。 我刚一转身,背后就腾起一阵风声。 他带来的保镖居然一脚踢在我腿弯处,趁我吃痛,把我双手反制,硬生生从地上拖抱了起来。 我去,强抢民男! 这几个保镖西装革履的,没想到个个都是狠角色,领带一扯,结结实实地捆住我的手腕和膝弯,还有一条勒过我的双腮,一举封口。 我唔唔叫了几声,愤怒至极,却依旧避免不了像是马蔺草捆的小粽子那样,被小弟一号抱了过去。 这套旱地拔蘑菇的技俩不知演习了多少次,他只是递了个眼神,保镖便训练有素地把长大衣一脱,斜披在我身上。 完蛋了,这下可真成了裹在箬叶里的白糯米了。 更可怕的是,他还硬了,顶在我的大腿根上。 要不是被捆住了手脚,我早就吐他身上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次被强请去做客,非得做得客死他乡不可。 我又是惊恐,又是噁心,压在脸上的西装外套蹭得我脸颊生疼,连唾液都浸湿了下颌。 他揽着我的腿弯,还颠了颠,一手开始摩挲我的腰侧线,要不是人多眼杂,他能把我裤子扒了。 太噁心了这个人。 他抱着我这么个大活人,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走得飞快,我连叫都叫不出声,被颠得头晕眼花,只能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想不到他精虫上脑到这个地步,还有余力给那颗色心供血。 下一秒,他就带着我,轰地一声,撞人了。 我眼前一黑,却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生路,挣扎着侧过头去,从西装垂落处的缝隙里往外看。 那是一双属于年轻男孩子的,修直劲瘦的腿。 对方似乎行色匆匆,被撞得微微一晃,便道:“抱歉,借过……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弟一号道:“来接个人,脸嫩,现在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回头请你看看。” “啧。”对方对他这下流话不置可否,只是道,“你悠着点。我也有急事,回见,对了,你见到过谢辜吗?” 小弟一号道:“谢辜?他不是早出国去了吗?” 我看着那双腿微微一错,然后那个人,他就走了。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等等,傻逼弟弟,你回来啊! 傻逼弟弟无愧傻逼之名,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弟一号春风得意地笑了一声,借着衣服的遮掩,捏住我手肘内侧的嫩肉,拧了半圈,力度大得像夹核桃的铁钳,我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快悽惨地碎裂开来了。 “你指望他救你?”他道,“你得庆幸先来的是我,要是乙醇,碘伏,硝酸银他们,你可能就要被拖着出去了,谢家的小少爷,一朝跌落云端,你还不想看见这样的花边新闻吧?” 我恨,我当初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小弟取一堆消毒剂的诨名,现在可好,一个个都上赶着来治我,惨烈得宛如化工药剂分尸现场。 我被他掐得皮肤都淤肿起来了,气得用手腕关节去撞他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显然是动了火气,拣了个僻静地儿,把我一把扔到了地上。 “你给我听话。” 我被摔得屁股疼,差点连生理泪水都飙出来了,蒙在头顶上的西装大衣滑到了胸前。 他身体庞大的阴影,把我笼罩得结结实实。 我警惕地瞪着他,他非常讨人厌地冷笑了一声,一边去挽袖子。 他和善而从容不迫地伸过手来,扯开了我的衬衫领口。 “我现在就把你办了。”他道。 然后他就被人办了,一个精准的开瓢。 一声脆响之后,我清晰地看到乌红色的血线从他的发间渗了出来,顺着前额淌到鼻樑骨上,仿佛应声绽开的瓜瓤。 别误会,并没有天降英雄的戏份,这叫黑吃黑。 下一秒,我就被人更加粗暴地从地上拖了起来,刚像小鸡崽那样扑腾了几下,又被甩到了肩上。 来人是我的小弟二号。 他一句废话也不留,只是斜乜一眼,带着保镖捞起我就走。 我口中的领带松脱了,湿漉漉地缠在下颌上,小弟二号一边大步走,一边得意洋洋地来掐我的脸,被我厌恶地避开了。 “嘿,你拿什么乔?当初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成天摆着小少爷的架子,现在呢?”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位大概是逆袭復仇流的。 我就说,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基佬。 可惜依旧是个杂碎,大约走了三步,又被斜刺里一脚踹中了腿弯。 第21页 我晕头转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转了几次手。不管什么时候抬眼,都只能看到黑压压的男人的肩膀,透着股沉闷而浑浊的汗味,我那几个跟班也摸不到什么实权,带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角色,一波又一波的保镖相继翻车,甚至还有不明身份的黑社会团伙持械斗殴,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前仆后继。 我一脸懵逼地躲在墙角,手腕上的领带都被扯松了,趁机贴着墙往外熘了一段儿,居然没人理我。 在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名场面中,傻逼弟弟像一只路过的小黄鹂一样,站在人群外,和我对视了一眼。 他一手拿着个急救箱,走到了我面前,如入无人之境。 “辜哥,原来你在这儿。”他笑笑,非常亲热地把我抱进了怀里,“欢迎回来。” 什么?他为什么能从混战中全须全尾地走过来? 因为他报警了。 傻逼弟弟大智若愚。 他在报警之后,还顺手替我买了瓶红花油,大概是早就瞥见了我身上被勒出来的淤青。 夏家公子被捲入恶性斗殴事件,谁敢不重视三分?据说连驻扎在附近的xx部队都调过来了,为了保证热心市民夏某的安全,重拳出击,打击黑恶势力。他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提着我,带着警察叔叔指认了斗殴现场,做完笔录,把我俩摘得一干二净,最终一路把我拎回了家。 当然不是夏家所在的大院,而是他本人名下的一套房子,地方隐蔽,据说住满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也没觉出不对味来,还以为是替夏家避嫌,以免沾上我这家道中落的晦气,触我家新掌门人的霉头。 他握着我的手腕,往我手肘上抹红花油,力度拿捏得非常精妙,还挺舒服的。 我被搓得像干锅炒树菇那样又热又麻,淤肿处徐徐化开。 “打球的时候跟队医学的,怎么样?痛不痛?”他认真凝视着我,“等等,你脸颊上也被捏青了。” 我有点木呆呆的,一鼓腮,果然又酸又痛,估计是被细纹领带勒出了几撇红通通的猫须。 他用棉签沾了点云南白药,往我脸上滚了几圈。 我有点痒,刚想去揉揉脸,就被他轻轻用棉签拨开了。 傻逼弟弟笑眯眯的:“辜哥,你怎么像个小朋友似的,别乱动,待会药都揉进眼睛里去了。” 我问:“你难道就是个大朋友了?” “辜辜,”他突然斟酌着道,“谢伯父把你託付给我爸,不过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忙得整天不着家,我姐又跟准姐夫处得火热,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至少那几条小杂鱼,我还打发得了。” 他态度诚恳,不似作伪,有一瞬间我都觉得夏家以身作则,要对我精准扶贫了。 这位小朋友说话就是自带三分笑,嘴又抹了蜜,让人很难心生恶意,光是活血化瘀这么一段时间,他就把我这几年留学的老底,跟狗熊掏蜂蜜似的,掏得一干二净。 而他呢? “我成年了啊。”他轻松道,“这是我的成年礼,好不容易摆脱我姐的魔爪,出来一个人住,辜辜你可别把我的避难所透露给我姐啊,她不让我跟你来往。” 他那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让我有一瞬间梦回数年之前,他用土味情话撩小姑娘东窗事发,他姐姐一边捣他脑壳,一边咆哮“夏煜治水我治你”的模样了。 我打了个冷颤,任由他拉着我,在房子里乱转。 这房子虽说是他的成年礼,装饰和布局却颇为老派,透着点浮夸泛滥的精緻,没有次卧,主卧紧临着个半遮半露的浴池,用我家女佣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二奶房陈设。 要不是铺了一地毯的游戏手柄游戏机,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手办抱枕,谁能相信这是他这么个半大孩子能忍受的风格? 他飞快地在地毯中央找了个落脚点,盘膝坐了进去,低头在一堆缺胳膊断腿的游戏手柄里翻了半天,总算挑出个全须全尾的,沖我扬了扬。 “辜哥,接着!上次你玩的关卡,我帮你存档了,这游戏刚出的续作,来试试。” 我一动不动。 为什么他的游戏机都是缺胳膊断腿的? 因为他太菜了。 其中一大半,都是我拖航母的时候,忍无可忍,徒手敲断的。剩下的大概都是他被人暴打的时候,激情掰折的。这堆电子垃圾居然被他倾倒进了新家里,堆积如山,可见他对于游戏的执着和他本人的电子竞技水平一样令人髮指。 电子竞技,没有兄弟情,我又不是逛菜市场,为什么要对菜有感情? 这颗小白菜还锲而不捨地朝我展示他到手的几款游戏,我人在屋檐下,终于艰难地盘膝坐在他身边。 四年前玩到一半的关卡,似乎还停留在昨天。熟悉的bgm响起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我忘记了一件事情。 我忘了哭了。 从听到噩耗那一刻就该留下的眼泪,居然被我忘记了,难怪它像一段无法响起的画外音那样,始终在我的心口,我的嗓子眼,我的眼眶鼻樑,我一切与外界接驳的神经末梢徘徊不去,郁郁不平,等到我后知后觉打开音量的一瞬间,它才铿然作响,没顶而来。 我失去了我面目可憎的父亲,这意味着他不再面目可憎,也意味着我终于失去了我的父亲。 第22页 夏煜放下游戏手柄,转而抱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辜辜,别哭。” 第18章 老闆娘回来的时候,我还破破烂烂地挂在柜檯边。 她吓了一跳,表情非常复杂。 “小谢,开张了?” 我还在捂着肚子发抖,整个下身一片狼藉,股间还垂着一条黏煳煳的小尾巴,现在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手肘和膝盖都被磨得通红。 好在店里伤药多,我把自己收拾完,裹在一张大毛巾里。 她抓过我的胳膊看了看,得出一个结论。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我虚弱地指了指我自己。 她没好气地给我破皮的手肘涂了点药膏:“你是小猪蹄子。” 她数落了我半天,一边用中年妇女特有的指桑骂槐手法怀念她的情人,我都快蔫成蘑菇饼了,她把毛巾搭在我头上,问我:“开苞的那个,给了多少?照例要包个大的,别被人白拔头筹了,屁股越卖越贱价,得趁热乎。” 我照样画葫芦,抓了把西瓜糖给她。 她跟我大眼瞪小眼,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被白嫖了。 在爆炸的前一秒,她瞄到了柜檯上的登记表。 我初恋那笔清峻峭拔的钢笔字,夹在一堆熟客中,被埋没在了一家街头按摩店里。 “还开卡了?”老闆娘问,“今天开张了多久?包钟还是包夜?” 我很痛苦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是包年。 傻子才不跑。 但在我初恋那种耳目众多的人眼里,我的跑路估计跟蚂蚁钻果冻差不多,徒增笑料罢了。 “小谢,你跑吧,赶紧的。”她道,“遇到变态的客人就跑,换个场子再来。” 我摇头,带她去看那张挨了枪子的按摩椅。客人的血还溅在枕巾上。 她道:“没事儿,我店刚被人买了,待会就捲铺盖。” 老闆娘显然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在一堆柜子里翻了一通,摸出来一板用橡皮筋捆好的身份证。全是面目秀气的女孩子。 我脑子里都浮现出一个囚禁少女卖淫的刑事案件了,她拆下橡皮筋,把散发绑起来,一边草草翻那堆身份证。 “呸,你什么表情?”她道,“我姘头做假证的,这堆连不了网,跟你那张差不多,你年纪轻轻的,上哪欠的高利贷?” 我想起我背的人命债,默默无言。 “这张跟你有点像,拿着,”她道,“小谢,你知道胸罩怎么穿吗?” 我猝不及防,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给我扔了套衣服,还是廉价的质感,大概是女学生穿的,裙褶缝高了一点儿,袜子又刚过膝盖,穿上去大半截大腿露在外面。 我简直裆下生风,菌柱透过那片轻薄的布料,探头探脑。裙摆振一下,两颗滚圆的蘑菇就跟着摇摆,我赶紧去按住。我臊得要命,趁老闆娘回头,把裙摆用透明胶带贴在了腿上。 等夜深了,我低着头,挽着个熟客的胳膊,出了店门。 我走着蜜蜂步,把整条街所有髮廊按摩店的前后门穿了个遍,点了几个同样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出门,转头找了家小旅馆,睡了几个钟头。 我睡得很小心,老闆娘给我画的妆还没花。 唯一出城的车站离这儿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我转了几辆车,又跳上了一辆计程车。 到站了,打开车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我初恋穿着白衬衫,跟高中那会儿没什么差别,看了一眼腕錶,跟司机点了点头。 “准点送过来的,”他道,“很好。” 他又来看我,从我那睡得有点凌乱的假髮,一直看到我那条尺寸尴尬的裙子。 他笑了。 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 他在计程车后座买了我一次,衬衫被卷到胸口的瞬间,我都恼怒得别过头去了。他又推高裙子,亲我裹在袜子里的小腿,一边用手指戳刺我过度敏感的身体内部。 交易过程并不痛快,我昏死过去了。 他又把我弄得一片狼藉,大腿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液体,所幸这次出手阔绰,在我褪到小腿肚的袜子里,塞了张支票。 他帮我把裙摆扯回原位,然后拉着踉踉跄跄的我,从车里下来。 “谢辜,”他亲着我的手指,道,“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会一一还给你。” 然后他就买了袋糖炒栗子,扔进了我怀里。 我觉得他可能对报仇有什么误会。 他的脑迴路大概比政治大题还要迂迴难测。 他扼着我的手腕,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谢辜,你向来娇生惯养,大概不知道受人施捨的滋味吧?” 然后剥了颗糖炒栗子给我。 还挺甜的。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连施捨都带了点垂怜的意味。 我们像高中那会儿一样,他身高腿长,走得很快,我踉踉跄跄地被他牵着。 路边的铺子里,棕榈叶满地铺陈,当地人用它的皮肉编织一些小玩意儿,剥皮剜子,物尽其用。 他还给我买了杯棕榈汁,我抱着竹筒,慢吞吞地喝着,借着甜汁并不明朗的反光,偷看他眼色。 第23页 竹筒削得有点斜,我只能凑过去,嘴唇上的口红狼藉地洇在棕榈汁里,像水粉颜料那样,盪开一层难以捉摸的淡红色。 我的嘴唇被浸得亮晶晶的,他就捏着我的脸颊,来吃我沾到腮上的口红。 还在我脸上咬了一圈牙印。 他的唇舌像一管融化的劣质口红,胶着在我的唇齿间。 他接吻时候皱着眉毛,不大高兴的神情,也和我高中那会一模一样。 他舔着我的舌尖,仿佛在舔一颗讨人厌的龋齿。 “难吃。”他道,然后推开了我。 我捧着的棕榈汁都被他打翻了。 浅尝辄止,令人遗憾。 他像哄女孩子那样,见我不高兴了,就随手又买了一管口红给我。农家土蜂蜡做的,掺了过量的香精和色素,闻起来甜腻到血栓。 我实在不喜欢这些女孩子用的玩意儿,推开他的手。 我想,我的眼神里一定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他又笑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给我受着,”他道,“谢辜,你最好听话。” 我把他的手拍开了。 那支讨人厌的口红落在了地上,摔成了两截。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我拖抱到了墙角。 他让我跪在棕榈叶上,自己把裙子推到腰上。 他握着我的手指,把断裂的那一半口红顶进了屁股里,膏体在高热中融化得一塌煳涂,我的手指被裹在一滩稠厚的热胶里。 然后拧出剩下半管,在我大腿上划了一横。 他赊了我一次。 我哆嗦得厉害,哽咽着答应了他所谓的听话。 他帮我把红红白白的口红膏体从肠道里抠挖了出来。 他再送我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蔫了,失去了拒绝的余地。 不论是我喜欢的羊毛毡蘑菇,还是我讨厌的薄荷糖。 他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欢。 我不喜欢,他就弄得我哭出来。 他老是说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他。 现在他的确教会了我一厢情愿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站定,看了一眼腕錶。 “你走吧,”他道,“明天,还是这个时间点。” 第19章 我觉得谢翊宁真的很变态。 我迫于生计,嗓子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家奶茶店打工。 店里有台冰淇淋机,我往冰淇淋上夹棉花糖和干果的时候,他来早了,就在柜檯边杵着。 这事我也干过,他勤工俭学那会儿,我总是去照顾他的生意,买两个甜筒慢慢舔,一边抬着眼睛看他。 他竟然连这点小事都耿耿于怀。 我做一个,他买一个。 仿佛一个无聊至极的傻子。 我怀疑他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否则不会出现得这么精准。 不论我在哪儿,在干什么,他都能如约来买春。 我都有点习惯他的侵犯了。 他在床上的那点恶趣味我也摸得门儿清。等我稍微适应了卖屁股的感觉,他就开始买我的嘴巴,教我怎么用舌头和口腔内壁包裹住他。 大概是我一点就通的缘故,他欺负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反而显现出某种冰消雪化的柔和。 他这个人有种很老派的时间观念,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绝对不碰我的屁股。 相反,他还会带我去约会,在事先公事公办地调会情,请我吃点东西,或者带我去做个清理。 我看了一眼手錶,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现在才四点。 他出现得越来越早了。 我自顾自地,用机器做冰淇淋杯。 冰淇淋上铺了细细碎碎的杏仁和葡萄干,还有我裱上去的几团小奶油,像白羊羔那样卧在上头。我有点眼热,一边做冰淇淋一边看他。 我忍不住问:“好吃吗?” 他不置可否。 冰淇淋都化掉了,有点可惜。 “今天去干什么?”我问他,“能给我吃一个吗?” 他就推了一个给我。 他提熘着我,我抱着冰淇淋,我们像一对情侣一样去看电影。 他是话少到自闭的人,看电影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 封闭空间里,过度幽暗的光线,把他的侧脸照出了硬玉般的光洁质地。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那双冰冷而昳丽的眼睛转过来,凝视着我。 他选了一部票房不错的校园片。男女主角骑着单车在林荫道间穿行,他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碰到了我的手肘。 “谢辜。”他叫我的名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开始把玩我的手指,睫毛垂着,有点冷淡。 我打了个激灵,当机立断,求他给我披上件外套。听说电影院里都有摄像头,万一他一时兴起把我剥得光熘熘的,那我非得臊死不可。 他看了我一眼。 我还是怕他的,就小声问他:“那你给我留件衬衫行不行?这里太冷了,我怕跪得膝盖疼。” 他看起来更不高兴了,眉毛皱起,显然处在发怒的边缘。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话了,直接俯到他的双腿间,舔湿那片布料,一边用唇舌去箍那根沉睡的肉具,一边抬着眼睛看他神情。 他用五指握住扶手,轻轻嘶了一声。 第24页 他的衬衫紧贴着小腹的线条,我凑过去,用舌头把它舔起来一点儿。我的舌头裹着热乎乎的唾液,划过去的瞬间,他的腹肌居然如活物般抽动了一下。 他的五指插进了我的头髮了,把我扯起来了一点儿。我惊恐地像是被鱼钩穿腮的鱼,赶紧低下头,把他的拉链咬了下来。 然后像小狗用湿鼻子拱东西那样,乱七八糟地舔他。 “谢辜!”他忍无可忍,把我从衣服里扯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下贱?” 我大吃一惊。 谁都能说我下贱,唯独他不能。 明明是他逼我卖屁股,这会儿还一厢情愿地演起了救风尘。 我干净的时候他嫌我蠢,等他把我弄脏了,揉皱了,撕碎了,又来嫌我贱。 我有点迷惑。 “坐好,”他道,“靠在我身上。” 我慢吞吞地靠过去,他又改了主意,把我抱在了腿上。 他像水獭妈妈抱小水獭那样,抱着我,一边摩挲我的腰,一边专注地看电影。 我被他摸得有点痒,轻轻发着抖。 男女主角终于亲上了。 他又命令道:“谢辜,亲我。” 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他阖着眼睛,按住了我的后脑。 谢天谢地,这电影没有床戏,否则他还得让我睡他。 我坐在他的怀里,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 他看起来比我还投入一点。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我勐然发现,记忆里他的气息和体温,都已经过期霉变了。就像尘封到变质的一颗糖,等我终于捨得剥开糖衣的时候,连色素都褪尽了,更何况过期不候的香精和甜度。 我从没尝到它的滋味,所以错觉它是甜的。 我开始怀疑它根本就不是一颗糖,而是投错了胎的樟脑丸。 它却因为高温熔化,变得藕断丝连。 我们在散场后的黑暗里坐了一会儿,他的话变得有点多,还问了我一些问题。 我一边偷偷看他腕錶,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他问我日记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我的全部家当都落到了他的手里,这么点年少时候的心思,估计早就被他剖开来揉捏了个遍。 他说我在日记里画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把他打工的地方做成了地图,掐着时间去和他偶遇。我还像个跟踪狂一样,天天跟着他放学,把他的球衣藏起来,当成枕头套,抱着睡觉。 他一边说,一边不疾不徐地捏我胳膊上的软肉。 我也没想到我当年这么变态,很多事情都是我保镖代劳的,现在可好,他省事了,我的小本本直接从示爱沦为了记仇, 我直接被他吓哭了,在他怀里哆嗦得厉害:“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他更生气了,差点把我的手腕捏断。 我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他怀里,跟他乱七八糟地道歉,他突然把我推开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 大概是我心不诚,受害者拒绝谅解。 他捲起袖口,看了一眼腕錶。 八点到了。 温存的时候结束了,明明气氛已经到了火候,他却从来不肯水到渠成地睡我,非要明码标价地睡我。 大概情人都是无价之宝,而我价廉物美,他买得不亏。 “谢辜,”他低声道,“我有时候也会想靠近你一点,但是,那太难了。” 巧了,我想离他远一点。 他把我从电影院带走,就近找了个按摩店,劣质的香水味差点把我呛死。 这阵子大概来了什么大人物,到处都在严打,这种小按摩店的包房连门都拆了,只许装帘子,方便随时检查。 我对这种地方已经很熟悉了,他每次买我,都要买出劣质皮肉生意的质感,不是装潢三俗的情趣宾馆,就是充斥着流莺的洗头房。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我家的财产给败光了。 隔着薄薄一片布帘子,我能听到女人高亢到浮夸的叫声。 我坐在按摩床上,能感觉人造皮革底下硬梆梆的弹簧。我垂着两条小腿,一边慢吞吞地解扣子,把乳头露出来,用食指打着转,揉给他看。 我的乳头都被他吸得通红,肿一直消不下去,摸上去有点刺痛。 他剥了个果冻给我,还是那种一稜稜的螺旋形果冻。我现在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了,压在舌头底下,去轻轻舔他的囊袋。 我得用这块果冻,把他那玩意儿仔仔细细舔一遍。 他拍拍我的屁股,我跪在按摩床上,裤子褪到了小腿,细带子似的内裤把我的屁股勒得发红。 他剥了颗玉米糖,塞进了我的屁股里,算是计时,在它融化之前,我得把他弄舒服一次。 我失败了好几次,被他弄得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他抱着我,往我内裤里塞了一张纸钞。 他买完我,又在清理洗澡的时候续费一次,然后抱着我往外走。 我困死了,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等天亮了,他就正常了。 第20章 他心情好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他会跟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也会在夜里给我一笔并不廉价的嫖资。 我不用再到处游荡了,这得益于我某个夜晚良好的表现。他买了家小小的干花店给我,老闆离开得很仓促,天花板上倒悬着高粱穗和芦花的遗蜕,被光线照得细腻而通透,像是蝉烫金色的空壳。 第25页 我第一次从事伟大的考古事业,谨慎得像去金字塔里翻木乃伊。 他捉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了沙发上。 我以为他这就要收取报酬,就凑过去亲他的脸。 他说:“你很喜欢?” 我有点紧张,悄悄移开了眼睛。 桌上搭着张细麻布,陈列着几朵形销骨立的蘑菇木乃伊。有的还没彻底风干,被细长的银针钉在布垫上,死不瞑目地看着我,它们将和菩提果一起,被裱进相框里。 我看了一眼,就哆嗦了一下。 我觉得他是想威胁我。 他慢慢摸着我的脸,眼睛里有点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一点都不敢动,只能睁着眼睛看回去。 “谢辜,”他突然道,“我发现你有很久没笑过了。” 我一想,好像也是。我本来是朵感情特别丰沛的蘑菇,他老嫌弃我朝着他傻笑。现在就总是蔫蔫的,提不起兴致来。 他把我按在桌上,亲我的嘴唇和脸颊,说我的头髮被干花浸得有点香。被剪刀截断的花茎渗出眼泪,沾在我散乱的头髮上,有点黏稠。我在一滩泪汪汪的胶水里辗转,数不清的干花瓣扑簌簌地落在我的领口上,他闻着我的皮肤,说那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但我却听到了万物萧条的声音。 他亲得我很难受,很多干花瓣滑进我的衣服里了,还有几团干棉花,我毛绒绒的,像只被勐禽叼过的芦花鸡。 他起身的时候,我嘴唇都有点肿了。他给我餵了点水,我抱着杯子,慢慢缓过气。 他把我抱在怀里,手把手教我做干花。 他带着我去摸尤加利叶的边缘,探索上面的虫眼,然后裁了一张信纸,把这可怜的牺牲品包裹起来。 它被放进微波炉里,从生到死,只隔了二十五秒时间。 谢翊宁把这支烫熟了的叶子送给了我。我看了一眼,是死气沉沉的灰绿色。 我怀疑他想把我做成干锅炒蘑菇,先拿这可怜虫练手。 趁他不注意,我把它扔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在教我做木乃伊。 我们在干花店里煮着松香,用镊子拨动花瓣的残骸,做了不少琥珀花。在难捨难分的花香和尸臭中,他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了我。 他抱着我的时候,表情有点柔和,我把它们都扔了。 中途他有点硬了,就用膝盖顶了顶我的屁股。我很知趣地顺着沙发滑落下去,撑着他的膝盖,帮他含出来了一次。 他的手指没进了我的头髮里,我就只好一直含着他,舌头都软绵绵的没力气了,下巴酸得要命。他有点失控,我忍着没发出声音,只是因为窒息半昏迷了一会儿,他发现我突然没动静了,把我从桌子底下抱了出来。 我脸都憋红了,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发抖,慢慢又活过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问我是不是蠢。 我也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不敢搭茬。 他把凝固到一半的琥珀打翻了,草草清理干净,扔进垃圾桶里。盖子打开的瞬间,他在里头看到了他这一下午的成品。 他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松香一起倒了。 我抱着靠垫,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原来你不喜欢。”他道。 他抓着我的手,像从前一样摸我的指骨。我手上骨头偏软,连字茧都没磨出来,他那时候总嫌弃我写字慢,是娇生惯养的纨绔。 他摸得比天桥下摸骨看相的瞎子还认真,我只好一动不动地等他铁口断命,定夺生死。 “你的手在发抖,”他道,抓着我的手,亲吻我的指节,“是不喜欢干花,还是不喜欢我?” 这显然是道送命题。 我只能灰熘熘地去把那些干花和琥珀捡回来。 松香有点烫,我皱着眉毛摸索了好一会儿,琥珀都有点被烫化了,很难抓住,像在一地灰烬里翻找一颗血煳煳的心。 “收好。”他道。 我只好把它们打理干净。 反正我的喜欢和讨厌都一文不值。 他又莫名其妙发怒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回了沙发上。 我看了一眼时间,原来是到点了,辛德瑞拉的魔法失效了。 新仇旧恨,又要在我身上一併结算了。 第21章 他在床上多了点恶习,总是把我弄哭。 有时候一轮做完,我的两瓣屁股上都是青紫色的点状淤血,跟颳了痧似的。 不过这次他虽然生气,做起来却挺温柔的。 他把我翻过去,压在那只填满干花瓣的大枕头上,他一插进来,我就像蚕一样,能听到肚子底下嫩叶沙沙的响声。 他在亲我的脖子,我有点痒。我有段时间很难提起兴致,估计是损耗过度了,菌柱总是蔫蔫地垂着,只有被顶得难受了,才会讨饶似的,淅淅沥沥地淌出前列腺液。 这回他一直磨那一点,酸胀得要命,它总算慢慢抬头了。 我有点惊愕地伸手去摸它,却被谢翊宁一把握住了手腕。 我被顶着这一点,屁股里的润滑剂都被磨干了,跟那根火热的硬物贴肉厮磨,里头的嫩肉都被磨得通红肿胀,连褶皱都抻平了,手指压上去都能感觉到软乎乎的颤抖。 我感觉到手指上有一点湿,可能是出血了。 第26页 我回过头,求他给我补点润滑剂。 他正半闭着眼睛,额头上都是汗。 我的股间被浇了点热热的植物精油,近乎惨烈的栀子香和他一起入侵我,我仿佛被浸在一壶虎鞭泡酒里。 我又被吓软了。 他那边刚结束一轮,心情颇好地来摸我的菌柱。我还没出来过,大腿上除了热汗和前列腺液,一点孢子汁都没有。 他把我翻过来,捏我那条软绵绵的可怜虫。 他的表情又难看起来。 “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吓死了,他完事了,居然还要来计较我的服务态度。 但是农业频道告诉我,这种时候只需要夸他植株饱满,雨水充足就行了。 我抱着大腿,给他看我通红的股间,和那个敞着个深粉色小洞的地方。白花花的黏液把我的屁股沾得一塌煳涂。 他忍了又忍,还是说我淫荡下贱。 我很迷茫。 不过说完他又抱着我授了一次粉,一边斜着插进来,一边用手掌不停揉我的菌柱和肉球。我被他揉射了,但也没尝出什么快活的滋味,股间湿湿的很难受。 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以为他又想亲我。 那双黑阗阗的眼睛,冷淡地落在我脸上,像是镜面凛冽的反光,我被他看得无处遁形。 他摸着我的脸,冷不丁道:“我以前最恨你自以为是,好像你施捨给我的喜欢,我都得照单全收。我还恨你像逗弄一条狗那样的喜欢,你小少爷的一时兴起,我就连偷生的余地都没有了,世上仰人鼻息的可怜虫那么多,为什么你要选中我?谢辜,你就这么喜欢看人被逼上绝路?”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长串,我记忆里那些血肉丰满的喜欢,像一道非此即彼的数学题那样被肢解了满地,只留下两截题干。 喜欢和憎恨。 因为我喜欢过他,所以他憎恨我。 他也有解不出的题。 他自觉恨我,又放不下我的屁股,捨不得让我毫髮无伤地离开他的矛盾之内,就只能靠作践我,来全他心中的两难。 只要这是一桩买卖,他就不会心中不安。 但是仇恨应该也不会这么淋漓不干,像琥珀和松香那样胶缠着他。 我有点释然了,一个连恨都不明白的人,我又怎么能指望他爱我呢? 他闭着眼睛,平復了一会心情。但我感觉他的眼眶有点红了。 “对不起,”我小声道,“我错了。” 他看着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要哭了。 “不,”他慢慢道,“是你赢了。” 他还在和我博弈,但我已经不在局中了。 第22章 他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我。 我们干花店腻了几天。我怏怏的,没什么下床的机会。 满桌狼藉的干花瓣看得我难受,我做了个榆黄菇小菌包放在桌子上,冒出了不少嫩嫩的小蘑菇。 鲜亮得能掐出水的鹅黄色,开在一片死寂之中,像是小鸡仔刚刚破壳的尖喙。 中途他离开了一趟,带了台手机给我。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已经和原来的世界隔绝了很久了。 我的帐号都被各种信息挤爆了,消毒水小弟们还在群里咋咋唬唬,不停艾特我。我看得头疼,匆匆划下去。 一个熟悉的头像突然跳动起来,闪烁着鲜红的数字。 是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我的心跳勐地漏跳一拍。 [傻逼弟弟]:你在哪儿? 我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记,勐地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我初恋本来环着我,看我刷手机玩儿, 这下子似乎也吃了一惊,摸着我的额头,问我:“谢辜,你怎么了?” 我总不能说自己青天白日见了鬼,只能摇摇头。 我喝了一杯水,试图把心里的惊惧压制下去,谁知玻璃杯薄而坚硬的边缘,哆哆嗦嗦地,磕着我的牙关,还来呷我的舌头,我像一只惊恐的啄木鸟那样,被它碰得头破血流。 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把手机捡回来。 我慢吞吞爬过去,手机被我扔到了靠枕底下,我刚摸到它冰冷的金属壳,它就发狂震动了起来。 这回来的是个电话。 我像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前蹄的鹿一样,一惊之下,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 谢翊宁把手机从我手里拿走了,我手指湿透了,全是冷汗,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电话接通了。 是夏小姐的声音。 “辜辜,你在外面躲一段时间,不要回来。我弟弟刚醒,等他出了危险期,我再给你一个交代。”她说得很急,声音有点失真,“千万别回来!我爸的人在找你,你……” 我哆嗦了一下。 夏煜没有死,但他照样可以找我索命。 他把我碾碎过一次,要把我彻底碾成灰,磨成粉,料想对他而言也并不困难。 谢翊宁皱着眉,跟夏小姐交谈了几句,我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挂了电话。 他道:“别怕。” 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我只会更怕他。仿佛两扇铮铮钉板间夹着我这赤条条一朵蘑菇,我哪边都不敢靠,只能捨得一身剐朝外躲。 第27页 他稍微缓和一点语气,耐心道:“谢辜,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我的荫蔽之下,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接了个电话,一边披上大衣,起身往外走。 临到了门边回过头,道:“谢辜,在这里等着我。” 我还是呆呆地点头。 他镇定自若地折回来亲了亲我。 我的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 我的手指像按在点燃的菸头上,烫得钻心,我用余光瞥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图片] 我的心慌得厉害,但他已经放开了我,走出了门外。 捲帘门的钢闸被放下来了。光线被阻隔的瞬间,一室漆黑里,只有手机幽幽的白光,照着我的脸。 我的嘴唇是通红的,我的眼睛还含着湿润的泪,我的脸上无处不透着怯,但我不得不敢。 我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照,从花店的小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铁皮箱子。 里面装着谢翊宁给我的嫖资,都被我折成了现钱。一些干粮,还有一张写在草稿纸上的联繫方式。 是我托老闆娘要来的,当地蛇头的联繫方式。 她年轻时候欠了高利贷走投无路,本来也打过偷渡的主意。我从谢翊宁身上薅够了羊毛,总算是得以启程了。 就着手机光,我最后看了这间干花店一眼,桌上嫩黄色的小蘑菇从菌包里探出来,像云翳里半明半昧的星子,我向它许了个愿望。 第23章 卡车开得很不平稳。 我和几个偷渡客一起,缩在货柜的角落里,半人高的天然气管道堆垒在一起,刺鼻的橡胶味差点把我腌制成了蘑菇罐头。 但是光线顺着货柜的缝隙渗进来的时候,它又泛着浏亮而洁白的柔光,简直像是神庙象牙白色的石柱。 y市本就临近国界,等出了境就是最混乱的三不管地带,只要卡车侥倖躲过了抽查,就会有重型摩托接应我们,从铁丝网的缺口突破边境线。 我联繫上了我爸的一位故友,他会在国境线对面接我。 我抱着手机,心里砰砰直跳,始终觉得芒刺在背。 光斑已经烫到我的手背上了,照出了小而白的一团,我手上的静脉泛着淡淡的青色。 光芒触手可及的时候,我反而勐地收回了手,把自己藏进了燃气管的阴影下。 与此同时,车轮喀楞一声闷响,货柜剧烈颠簸起来,剎车片爆出一串刺耳的呲呲声,像是一截被剖开的气管,在大幅度漏血中近乎惨烈地痉挛着。 我被磕到了额头,眼前一黑,冒了好一会儿的雪花屏。 同行的偷渡客比我还紧张,赶紧去敲燃气管。 一连串的敲击声流窜到了驾驶室,蛇头呵斥了一声。 “石子卷进剎车片了,慌个屁。”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寒意,我背后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蛇头到底比我经验老到,剎车片噪响了一阵,车还是磕磕绊绊地往前开着,很快就开到了一段平坦的好路上。 我放下了一点心,抱着行李,稍微吃了点干粮。 下一秒,车轴“砰”的一声巨响,爆起一串令人齿寒的金属摩擦声,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又是一声闷响,是橡胶不堪重负,轰然迸裂的声音。 爆胎了。 车停了。 蛇头暴躁地骂了一声,来开货柜的后门。 “妈的,爆胎了,你们几个都下来。” 我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又起来了,其他几个偷渡客你推我,我推你的,不太情愿地下了车,我就偷偷缩在了燃气管后面。 “不下来吗?”有个声音问我。 我刚摇头,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咯咯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我牙关打颤的声音,它们像两列薄而易碎的瓷胎一样,在迫在眉睫的危险中,几乎因为惊骇而碎裂开来。 我的生理本能比我的思维早一步认出了这个声音。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货柜里生生拖了出来。 他的手很冷,手指像是钢铁铸成。 我在他掌心轻轻发着抖,像是被从窝里擒出来的一团白鼠。 谢翊宁冷淡地看着我,问:“谢辜,不跟我回去吗?” 他一手还握了把枪,刚刚一枪打爆了车轴,枪膛还是烫的。蛇头被他的手下按着,几乎软成了一滩蛇皮。 我摇了摇头。 “好,你走吧,”他轻而易举地答应了我,用没握枪的那只手帮我整了整凌乱的衣领,“现在,趁我还没有反悔。”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角是通红的。 我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下一秒,一块沾着乙醚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麻醉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秒。 “我后悔了,”我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蠢货。” 第24章 我醒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绿了。 我好像来到了一片热带雨林里,油绿色的苔藓和薜荔被金属卤素灯烤得有点模煳了,莹莹的碧光晕在我的眼睛里。 我都懵了,还以为自己终于现出了原形。 低头一看,还是两条光熘熘的大腿。 我连衣服都没穿,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湿润的赤玉土上。我的皮肤上蒙了一层细濛濛的水雾。 第28页 我都怀疑我被放生到热带雨林里了。 我身上没什么力气,用手肘支着身体,勉强坐起来了一点儿。 藤蔓顺势地垂落在了我赤裸的嵴背上。有点痒。我扯了一下,没扯断,手指被勒得有点痛。 我这才发现,藤蔓背后衬着细细的透明鱼线,把它不着痕迹地固定住了。 这片微型雨林里有多少垂落的藤蔓,就有多少细不可察的罗网。它们有的穿过我的手肘,有的压在我的嵴背上,我是夹在琴弦里行将融化的松香。 我伸出手。 果然碰到了一层冷硬的玻璃。 一只通体碧绿的日行守宫趴在上头,隔着玻璃和我对视。 它的蹼爪很圆很小,像一串果肉黏连的青葡萄。 我们挨得很近,不过它在玻璃箱外,我在玻璃箱里。 我初恋把我种在雨林生态缸里了。 我还得谢谢他,没把我关在水族箱里。 我环视一圈,这雨林缸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喷淋灯光一应俱全,杜鹃根和山藤搭出的骨架,配上湿润绵密的雨林风情,足够我从出生睡到养老。 连我的皮肤都被映出了青瓷一样的釉光。 我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两句宣传标语:给我一片爱,还你十分绿。 “醒了?”我初恋道,“这本来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结果他一怒之下,把我打包装进生日礼物里了。 他隔着玻璃,把拇指抵在了我的下唇上,慢慢摩挲起来。 他的神情有点可怕,我没敢说话。 我觉得他疯了。 除了被金属卤素灯照射的玻璃,其他地方都陷没在一片阒不见人的黑暗中。我像是坐在一扇纸煳的薄灯笼里,有点惊恐地看他把脸颊贴了上来。 他的眼睛又深又黑,眉毛轮廓冷漠而深邃,唿吸间的白雾,让我渐渐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低头按了一下手机,然后把屏幕朝我翻转过来,让我看上面的东西。 在白雾散尽之前,我只能勉强看到一点雪白的皮肤。 但那吃痛的喘息声,和交媾时特有的黏腻水声,却隔着玻璃的阻隔,有点失真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一时间有点迷茫。 他居然给我看黄片。 还是三个男人的。我从没看过这种尺度的,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被夹在中间的青年,背对着我,藕白的背,手肘和脖子都泛着熟透的肉粉色。 他是完全依靠在侵略者的怀里的,看起来没什么神智,只会神经质地抽搐。股缝被插得烂熟通红,都是亮晶晶的黏液,过量的润滑剂淌满了大腿。 他被抱着腰,同时吃下了两根粗壮的生殖器,更多的润滑剂从那个嫩红色的地方被挤压了出来。 他在半昏迷中,剧烈抽搐着,勐地往上弹了一下,然后小声哭了起来。 我看着就屁股疼,那两个侵略者比他高一点,没拍出脸来,但动作显然称不上温柔。 我不敢看下去了,他一直在哭,声音很轻,但我听得出来。 我很难过,但不知道这难过从何而来。 “辜辜,”有个声音带着笑叫我,“又昏过去了。” 我有点茫然,旋即发现,这声音是从视频里传出来的。 有人捏着那个青年的脸,让他彻底暴露在镜头之下,他两颊都是受冻般的淡粉色,眼睛半阖着,含着眼泪,看起来有种不甚清醒的动情。 有人抱着他的屁股,撞进他的身体,他就轻轻地,带着颤音地“嗯”了一声。 我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解一道空白的题。 我的生理本能又抢占了上风。 我吐了。 可见这实在是噁心透顶。 “谢辜,”我初恋把视频按掉了,沉沉地道,“这是我的错,怪我没有看好你。如果你当初就决定要卖屁股的话,为什么不来卖给我?” 第25章 据他说,像这样的视频,他收到了不止一部。 我身为主演,沉浸其中,神态迷茫,而且越来越放得开了。 他看起来比我还反感这些腌臜不堪的情事。 于是他摔了手机,把我关在了生态缸里。 金属卤素灯关闭了,一片黑暗中,只有自动喷雾器按时运作的嘶嘶声,我的皮肤上不可避免地凝了一层水雾,冷浸浸的。 薜荔和积水凤梨的叶子垂在我的嵴背上,我像是被埋在了一滩湿软的腐殖质里。 身为一朵蘑菇,我本该适应这种雨后深山般的湿润感。 但我当了太久的人了,天性退化,反而有点害怕。 在不透光的地方,我的感官被无限倍放大了。守宫充满脂肪的长尾巴搭在玻璃壁上,甩来甩去,紧密的粒状细鳞,像一把过度干燥的雨刮器那样,发出令人胆寒的刮擦声。 还有风,细得像从花洒里漏出来的。还有苔藓和蘑菇,痒丝丝地往外冒,把我的皮肤当成土壤,寄生在我的身上。 这个自成一体的生态系统,包罗万象,唯独没有光。 它们在和我争夺唿吸的权力。 它们比我茂盛健美得多,我慢慢失水枯萎下去。 我把手指搭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往外看。 什么都没有。 第29页 在绝对的黑暗里,人首先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等了很久,玻璃上的雾都凝成了水珠。我的肚子很胀,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拍玻璃。 灯亮了。 谢翊宁把我抱出去,像抱婴儿那样带我去厕所,又把我裹在毯子里,餵我吃了点东西。我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又把我关回去了。 我一边哆嗦,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来。 他说要等我找回一样东西。 他难以覆水重收,却逼着我在海底捞针。 肉眼看得到针芒在水中闪烁,却看不出海水有多冷。 我自问不欠他的,是他太过贪得。 我不给他,于是灯亮了又黑。 我记住了他开门的位置,捡了一段枯树根,朝着玻璃砸过去。只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玻璃纹丝不动。 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来看我。 我忍不住失禁了一次,液体沿着排水管滴落下去。我惊悸不已,那滴答声像是无数的锤与砧,把我敲得干瘪下去,直至不成人形。 我着凉了,昏昏沉沉的,只知道灯亮的时候,他就会来,他来的时候,就会有光。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他会用那张毛绒绒的毯子裹着我,帮我沖洗掉身上沾染的污泥,然后亲着我的脖子,和我交配。 我像藤蔓一样缠着他,他抚摸我颤抖的腰,夸奖我身体里战慄的热度。 我的表现越来越好了。 他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他抱着我,睡在床上,跟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困死了,抓着他的手指半梦半醒,他一动,我就哆嗦着钻进他的怀里。他拍着我的背,有点笨拙地哄我睡觉。 灯光暖和得像一泓发亮的水,他的侧脸冰消雪化,一管高挺的鼻樑,凝着一束肉红色的光线,像是钻石璀璨的切面。 “我不想回去,”我含着眼泪说,“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笑了。 他试图利用向光性,矫正我一切错误的生长方向,让我只能朝着他,向他生长。 可惜他没能对症下药。 我一株蘑菇,连叶绿体都没有。在这朦胧而短暂的温暖中,我感到烧灼般的痛苦。 第26章 他在跟我玩一个rpg游戏。 只要我选择了错误的支线,就会被关在黑暗之中。 我一开始还没有领悟其中关节,他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在久违的阳光下甩开了他的手,跑向了附近巡逻的警察。 他像一个失望的驯兽师那样,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抱了回去。 鞭子和糖果以适当的比例调配,世上应该没有他驯服不了的东西。 我央求他把我放出来,但是他没有回答。 我的时间观念又模煳了。 自动喷雾器运作了十五次。 有几次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我的头髮上,我的眼睛里,濛濛的都是雾,它们纷纷凝在了我的下颌上。 排风扇响了七次。 它的声音很沉闷,我以为是脚步声,把脸贴到玻璃上去看。但总没有人来。 我不知道第几次惊醒过来,眼前居然看到了光。 一层月晕般的湿雾里,立着一朵萤光蕈,菌柱柔美,通身蘸着一团萤绿色的湿光,正擎着小伞看着我。 它像一支燃烧的小火柴,把我照得暖和了一点儿。 我伸手碰了它一下,它就不太高兴地抖了抖伞盖。 我只好收回手。 它细声细气地问我:“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我惊了,卧槽,它居然会说话。 它很乖巧地问:“下雨了,你为什么不打伞?” 我有点羞愧,我是一朵不够健全的蘑菇,天生少了菌盖,从此风雨恣肆,毫无阻隔。 我怕它不理我,含着眼泪看它。 它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把菌盖搭在了我的手指上。 “算啦,”它说,“我把我的伞分给你一点吧。” 它靠近我的额头,像一枚滚烫的菸头,把我烫了一个洞。 我的皮肤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我勐地哆嗦了一下,太阳穴火辣辣地胀疼,沸腾的松香和树脂成吨倾倒在我的身上,黏腻的热度蔓延得飞快,我旋即意识到那是我大量流失的汗液。 我抱着脑袋,不停地流眼泪。 我被点燃了,我烧得天昏地暗,我像云像烟一样蒸腾。 这是我最靠近光的一刻。 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但那也可能是排风扇带来的错觉。 谢翊宁告诉我,我发烧了。 医生在卧室里搭了输液架,我有点紧张,靠在床头。 谢翊宁本来要亲自去给我换药的,但是他一离开,我就拔掉输液针,像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开始闷不吭声地哭。 他没办法,隔着被子摸我剧烈起伏的嵴背。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抓着他的手指。 他就喜欢我黏着他。 我的手背上肿起了一块淤血,青青红红的有点可怕。他握着我的手,用一团酒精棉按住了出血点。 “谢辜,你现在像个小孩子,”他有点无奈地剥开被子,看我烧红的脸,“越来越黏人了。” 我不是黏人,我是被烫化了。 第30页 我呆呆地盯着他看,他的五官有点模煳了,那应该是光的化身。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出来,像是从蚌肉里剥离出一枚珍珠。 “你的病快好了。”他道。 我没有想像中的高兴,只是低着头,轻轻“哦”了一声。 “想不想出去玩?”他问我。 我有点犹疑,不敢回答。 他又耐心地问我想做什么。 我抱着他的腰,说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我答对了。 在高烧的尾声里,他用毯子裹着我,把我放在他的腰胯间,有点温柔地和我做了一次。 我一边发抖,一边紧紧裹着他,在他身上起伏,用肠道黏膜挤压他充血膨胀的器官。角度的细微变化,让我敏感地痉挛起来,我深深坐下去的时候,那根滚烫的东西仿佛在戳刺挤压我的内脏,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饱胀。 我有点想吐,但忍住了。 他钻进我的身体,在我心里蛀了个洞,把我藏得像蜜罐子那样的爱都吃空了,把我吃得只剩下一层薄壳。 我有点痛苦,但他说那是心动的必经之路。 他说的总是对的。 但我朦朦胧胧地觉得,爱情如果穿凿至此,那就和害虫无异了。 我在经歷一场虫灾。 不对,那一定是我的错觉,他说的总是对的。 等他的喘息平復下来,我的肚子都被灌得鼓起来了。这时候他的心情格外地好,我一边亲吻他微微汗湿的喉结,一边求他带我出去。 他给我披上衣服,我难得高兴起来。 但我曾经有过逃跑的前科,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这一次,他给我塞了几个跳蛋,把导线缠在我的大腿上,然后颇为宽厚地带我出去放风。 我握着他的手,一步一回头地看他。 刚开始我还老是发抖,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我的膝盖是软的,跳蛋嗡嗡嗡地震动,肠道里被搅弄得火热黏腻,乱糟糟地淌着润滑剂,菌柱还总是颤巍巍地翘起来一点儿,把我的短裤暧昧地沾湿了一片。 我流了很多汗,把那件运动背心浸出了一片模模煳煳的肉色,还有两枚淡红樱桃核般的乳头,轮廓和颜色都看得很清楚。 但我在慢慢适应。 我走得越来越远了。 我们来到了一片废旧的校区,我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神经性地抽搐一下。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半抱着我。 学校的天台有点荒凉,长出了没过膝弯的野草,器材室的门紧锁着。 这学校的布局和我们的高中有点像。 我想起了一场荒唐事。 还有一条煳涂虫。 他应该也想起来了。 器材室外靠着一把木椅子,他把我放在了上头,抚摸我藏在短裤里湿漉漉的大腿。我隐秘的菌柱,在他的手掌下跳动。我湿黏的会阴有点肿起来了,大概是被细导线磨红了,他又用手指搅弄那个酸胀的小洞,润滑剂水汪汪地裹着跳蛋,把嫩肉搅得烂熟。 我忍不住,仰在椅子上,他和我接吻,我一边被刺激得直流眼泪,一边乖乖含住了他的舌尖。 他看起来意乱情迷,但还是皱着眉毛。 他生涩而坦诚地与我耳鬓厮磨,我听到他说爱我。 一个电话惊醒了他。 还有一声枪响。 他的表情变了,摸着我的脸说:“谢辜,留在这里,不许动。”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天台,显然不放心,捡了一根跳绳,把我的双手结结实实地反绑在了椅子背上。 “等我回来。”他道,单手摸出了配枪,我看到他的背影,在楼道口一闪而没。 我觉得他是昏了头。 因为我像只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站起来了,背着这把滑稽的破椅子。 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红色,落日照在草茎的断口上,沁出淡红色的汁液。也许是颜色很深的碧青,我看不分明。总之每一株草都散射着红光,都在狼藉地流着泪。 这血流涂野的黄昏向我四合而来。 我本来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谁知道器材室的锁芯居然转动起来。 锁芯锈住了,声音很涩,开门的人不耐烦地用钥匙刮蹭了几下。 我听到成串钥匙叮噹作响的声音,是回来拿东西的保安。 他很不耐烦地踹了门一脚,没看见我,我狠狠哆嗦起来。 椅子脚似乎被磕断了一只,我摇摇晃晃,坐不安稳。 谢翊宁急急忙忙地从楼道里沖了上来,脸上还沾了点血迹,和这里的每一株草没什么区别。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可怕的表情。 那双眼睛,一贯冷淡如冰雪,这时候却是通红的,目眦欲裂,仿佛被人剖开腔膛,剜出幼子的野兽。 “谢辜!”他声音发抖,“你慢慢地朝我……不,你别动,乖乖坐着,等我过来。” 我轻轻地答应了他一声,像只笨拙的蜗牛一样,带着他给我的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坐下。 我总是很听他的话。 就是椅子年久失修,重心不太稳。 他只能看着我摔下去了。 第27章 我飞起来了。 第31页 我被摔懵了。 我被碾碎了壳,像一只被盐水浸泡的软体动物那样,手脚抽搐了一会儿。 这教学楼旁边还搭着脚手架,我摔在搭了厚帆布的作业层上,那把破椅子应声迸裂,发出沙瓤瓜熟透般的一声闷响。 我没受什么伤,只是后脑流了点血,把帆布浸湿了巴掌大的一块,我愣了一会儿,爬起来往前走。 我迷迷煳煳的,斜刺里有一双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虎口都是粗糙的枪茧。他还有同伙,抱着我的腿,把我硬生生拔起来了。 我头晕脑胀,不停地撞他。 “就是他?” 那只手掰着我的下颌,像对待货物一样粗暴地打量了一会儿,又把我折过去,看脖子后面的痣。 “对,总算抓住了,还有点不老实。”一个陌生的男声道,“再给他补点乙醚。” 不劳他们动手,我自己就能晕。 再醒来的时候,我后脑的伤口被处理过了,凉飕飕的,还有点滑稽地勒了根绷带。绷带的尾端打了蝴蝶结,垂落在我眼前,我都错觉自己是在给谁披麻戴孝了。 我摸了摸自己尚且健全的四肢,四下扫视。这是个陌生的库房,水泥浇出来的地面,捲帘门紧压到底,光线很昏暗,还透着股很淡的火药味。 纯白色的光透过捲帘门上的排气孔,筛出一束束通透的光柱,硬币大小的光斑渐次落在我的手背和小腿上。 我这才注意到我的手肘上也有几块擦伤,涂了红药水,看起来红红白白的,有点瘆人。 有了这些光束作陪,我还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那样乱窜。 而门外朦朦胧胧的交谈声,也透过排气孔,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还没醒,脱离危险期……” “照道上的规矩,剁他一根手指,三刀六洞……” “不行,飙哥还没醒,别自作主张。” “去他妈的,咽不下这口气。” “这事儿是他自己贪色吃的大亏,不好说……” 他们自己吵起来了,还能听到拳头砸捲帘门的巨响。 我听得心惊肉跳,总疑心他们把我掳来,就是为了剁我的菌丝,还要用竹籤子穿了我去烧烤。 我找了个大箱子躲在后头,旋即在箱底抹到了一手的火药残渣,看样子还是个空置的军火库。 他们的争论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的命运几经转折,不时有曝尸荒野之虞。我战战兢兢,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欠的高利贷。 我真的想不起来。 我好像始终在一场场无妄之灾里辗转。 我的大脑已经难以负荷这样的高频率运转了,一想事情,后脑就隐隐作痛。我开始不可避免地犯困,眼皮越来越沉。 ——哐当! 我悚然一惊。 捲帘门升起来了。 浩浩荡荡的白光泼眼而来,我用手指蒙着眼睛,剧烈的酸痛之中,生理泪水都流到了腮边。 看来是刽子手要发令了,打算让我当个煳涂鬼。 “躲在这儿了,把他拎出来。”有人瓮声瓮气道。 我的手指被扯开了,只能被迫直面炽烈的白炽灯光,和一张张晃动的脸。一水的黑衣壮汉,膀大腰圆,跟熊瞎子似的。 他们说,我把他们的大哥毒倒了。 差点毒进鬼门关,现在还没醒,我欠了的半截人命债,得按他们道上的规矩还。 看在法治社会的份上,那套三刀六洞的规矩就不用来招待我了,我只有一条路可选。 以牙还牙。 血债血偿。 我的面前放了一碗汤,被煮得焦煳了,上头漂着一层剁碎了的蘑菇,奼紫嫣红的,仿佛月饼里嵌的青红丝。 谁也不知道这碗化尸水有几分毒。 反正是一把杂七杂八的蘑菇。 我会被关在这地方,每天三顿蘑菇汤,直到那债主醒来的那天。也许他双喜临门,捡回一条命,还能喜提我腐烂的尸体。 我看着那碗蘑菇汤,悲从中来,吐得一塌煳涂。 债主的打手兄弟们大概是全了忠义之心,心满意足,鱼贯而出。最后那个身材最彪悍,足有一米九,负责遥控自动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 捲帘门降下的瞬间,缝隙里被推进了一支东西,滚落在我的脚边。我都以为他要给我投毒了,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甜味。 现在我的面前有两样东西了。 一碗剧毒的蘑菇汤,一管装着葡萄糖的注射器。 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我走不动了,也不想爬。 我饿得肚子疼,仿佛有把钢勺在刮我脆弱的胃壁。 我用拳头抵着胃,忍痛唿吸了一会儿,把自己揉成了一小团。 捲帘门开了几次,有人进来端走了那碗冷透的蘑菇汤,换上了一碗新的。 不喝隔夜汤,看起来还挺养生的。 热气腾腾的尸臭味各不相同,我依稀分辨出了几十种蘑菇的碎尸,那些血肉模煳的子实体并不难认,就像人类从尸骸里摸出几片女性同类的美甲,或者几根精心染烫的捲髮,除却毛骨悚然之外,我毫无品尝的欲望。 我如愿以偿地被饿晕了。 第32页 飢饿的后遗症比我想像的更大,我眼前一阵阵发黑,伴随着强烈的反胃感。我都怀疑自己沦落为了反刍动物,连胃袋都在痉挛。 我抓住了那支滚落在一边的注射器。 那支装了葡萄糖的注射器被我摸得都是汗,滑熘熘的。 我的手指在活塞柄上发抖,连针筒里的空气都被断断续续地排空了,然而我根本找不准自己的血管。 我像个神志昏聩的瘾君子那样,咬着牙,把胳膊在膝上,用针尖去试探手背上的静脉,扎出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出血点。 血跟红珊瑚珠似的,细细地冒出来。 我有点晕,连注射器都吓掉了,抱着胳膊发抖。 捲帘门又开了,大概是到了换蘑菇汤的时候。 这次来的人没有转头就走,而是半蹲在了我的身边。他投下的阴影特别庞大,像个陨石坑那样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又是那个一米九的大块头打手,西装上系了件不伦不类的围裙,绑带在他滚圆健硕的肱二头肌上扎出了两个蝴蝶结,很有点护工气质。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支注射器捡起来,掰掉针头,递给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叼住注射筒,喝了一口葡萄糖水,人就有点热起来了,难受得不行,只能把额头贴在水泥地上,轻轻发着抖。 大块头嘆了口气。他估计刚从护理病房出来,胳膊肘里还掖了条小毯子,干脆就轻手轻脚地披在了我身上。 他又悄悄走了。 我把脸埋在毯子里,整个人都烧得通红,额头上都是热汗。我身上的汗是一圈圈晕出去的,两块肩胛骨都湿得跟鱼翅没什么分别了。 我忍不住把衣服下摆捲起来,用来擦下颌的汗,果然两枚乳头都翘得恬不知耻,又红又圆。 我摇摇晃晃地跪坐起来,给自己薅了一次蘑菇,只打出了一层透明的液体。我只能一边把手指捅进不停翕张的小孔里,乱糟糟地用指甲盖刺激前列腺,让前头的子实体一翘一翘地,保持湿润的敏感状态。 即便如此,我还是处在一种狼狈不堪的燥热中,像发情期的母猫那样,用翘起来的乳头和子实体来回磨蹭毯子。 我其实有点难堪,那种再熟悉不过的燥热感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让我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场黏腻的噩梦之中。 我很难接受葡萄糖的味道,可我得靠它吊命。 我抱着毯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一只茫然的小殭尸一样,走路都晃着鸭子步,屁股里黏腻的液体都滑到了大腿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捲帘门底下压着一束光,像积雪一样明晃晃地铺陈在地上。 我试探着用手指碰了碰。 门没关,留了指头粗的一道缝。但已经足够我推起来一截,慢吞吞地爬了出去。 很深很长的过道,连接着一扇铁门。 我走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一屋子中西合璧的药味,还有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对蘑菇很不友好。金属输液架轰然倒在地上,把我吓了一跳。 “又他妈谁?”有个人盘踞在床上,一条腿嚣张地垂在床沿,声音嘶哑,“不是让你们滚了?耳朵聋了?” 我热得眼睛都憋红了,生理泪水都在眼眶里烧起来了,他的影子像颗水银丸那样,跟着水光一起乱晃。 他很不耐烦地把我拎了起来,摸索了一会儿我的脸。 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他居然还不伦不类地带了副黑超,跟个熊猫人一样,还有两片弧度熟悉的薄嘴唇。 “怎么搞来只小兔子?”他把我掀过去,很粗暴地摸我湿透的短裤,“屁股都湿了,吃了药来的?” 他拔了吊针,用输液管把我的两手反绑在背后,拧着我的大腿,兴致缺缺地和我做了一次。 这很难说是交配,倒像是猫抓老鼠式的恶劣消遣,我的屁股都被他捏肿了,差点就被扯成了一字马。 他那根东西始终处在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像烧红的烙铁那样,差点把我捅得肚烂肠穿。我身上的药效都褪的差不多了,屁股里的水也被磨干了,涩涩的疼,他却渐入佳境。 他抱着我,像动物那样交媾的时候,我从他枕头底下摸到了一块没拆封的小面包。 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浑身发抖地挨艹,眼泪流了满脸。 他固然有一根弹药充沛的子实体,可惜肾功能跟不上,我感觉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然后栽倒在了我的身上。 这变态熊猫人马上风了。 我的感官有点钝,眼睛里都是雾,只知道屁股火辣辣地疼。 我呆呆的,低头把那块小面包吃光了。 也算是没白卖这趟屁股。 第28章 我又被关回去了。 还是一碗蘑菇汤,一袋葡萄糖。 看来他的小弟们不打算履行承诺,把我放归自然。我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们老大,刚刚摆脱植物人状态,但不幸因为药物副作用,暂时性失明了。这锅又莫名其妙扣在了我身上,我比干锅炒树菇还冤。 这袋葡萄糖已经是额外的关照了,可惜它救不了我。 我在这片黑暗中,昏昏沉沉,持续地发情。 我快被情慾熬成热乎乎的阿胶了,两颊的热度从没消退下来,两条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滑稽古怪地鸭子坐,流了一屁股的水。无怪乎色字头上一把刀,它发作起来的确足以杀人。 第33页 极少数时候捲帘门门会开,我色迷心窍地摸出去。 变态熊猫人总是会被我吵醒,他估计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现下眼睛不好使了,更加暴躁,一天到晚跟座山雕似的,窝在黑漆漆的老巢里。 “你过来,”他把我拎到腿上,摸我越来越明显的肩胛骨,“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像无尾熊那样抱着他,不停地蹭他,他手背静脉上都是留置针扎出来的针孔,新伤叠旧伤,被我弄得咝了一声。 我热昏了头,就去舔他的手背,被浓浓的消毒水味呛得直打喷嚏。 他盛情难却,隔着裤子揉我湿漉漉的屁股肉。 他之前有急性肾衰的併发症,所以很注重养生,射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时候都是让我含着,他用一些小玩意儿消遣我。 我晕头转向的,一边舒服得一个劲儿喘息,一边靠本能拱进他枕头底下翻吃的,那地方跟百宝库似的,东一包小饼干,西一包炒米,还藏着小瓶装的伏特加。有时候我被弄得厉害了,哭得一塌煳涂,他还剥颗奶糖塞给我。 这可能是天底下最廉价的皮肉交易了。 因为廉价,所以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把我的眼睛蒙住了。 又是冷冰冰的皮革气味,他的手指上有一层粗糙的枪茧,反握着我的胳膊,试图把它以一种畸形的姿势绑在我背后。 我哆嗦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 我认出他了。 我怎么会认不出他。 难怪他的手下莫名其妙让我偿命,我的确亲手餵过他一碗毒蘑菇汤。 我像是一条被踩着了尾巴的弃犬那样,勐地夹紧了大腿,肩膀一耸一耸的,一边神经质地干呕起来。 他估计被我惨烈的痉挛吓到了,以为我发羊癫疯,手上的力气一松。 我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跳下了床。 当那碗蘑菇汤再一次被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开始趋利避害。 我捧着碗,排气孔圆形的光斑烫在澄亮的汤面上,明明灭灭,像一把幽幽燃烧的火柴,烫着我的手指。 汤上漂浮着一层蘑菇,大部分是可食用的橙盖鹅膏菌,混合着几株毒蝇伞。 有毒,死不了。 我擦了擦眼睛,喝了一口。 汤是滚烫的,能烧到胃里,我不敢细尝味道,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里钢刀开刃般的烧灼感,甚至让我错觉它是冷的。 我把光点燃了。 光慢慢地燃烧,触地生晕。 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她已经和我年龄相仿,她的头髮像乌檀木那样垂落在颈上,她在看着我。 她在帮我切蛋糕,奶油洁白,夹了一层焦黄色的砂糖和坚果碎,还浇了深红色的樱桃蒸馏酒,它们过度饱和,像湿润的太空沙那样流溢出来。 我鼻子尖上沾了奶油,怎么都舔不到,像只委屈又愤怒的小狗那样大哭,她用指腹轻轻帮我撇了一下。 她的手应该是热的。 可惜这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幻觉。 她消失在光里。 我又灌了一口蘑菇汤,想去抓住她的手指。 这一次,一只哀怨而美丽的小鹿,隔着一层薄薄的蛤蜊光,凝视着我。它四蹄着地,拥着我,我陷没在它蒲公英般柔美的细绒毛里。它的身体比头颅温暖得多。 我抱着它小憩了一会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醒来,蘑菇汤已经冷透了。 我一饮而尽。 什么都没有出现,毒素失效了。 我一生中美好的日子歷歷可数,连幻觉都为之却步。 我的火柴耗尽了,我该冻死街头了。 第29章 番外.尾后针 这是第四十封邮件。 和前三十九封没什么区别,邮件的内容栏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地址。 每一个地址,都代表着一家小照相馆。在那里的某个照片夹里,总是会静静躺着一张明信片。 夏煜的地图坐标上又多了一个红点。 他对着地图,忍不住笑,他笑起来比寻常男孩子更透亮一点,微微翘起的唇珠看起来得天独厚的甜。 他姐姐就很讨厌他这样的笑容,说他有一副偷了腥似的猫唇,而猫的舌头是带倒刺的,有口蜜腹剑之嫌。 他这么乖,这么甜的一笑,就跟墨鱼腆着墨囊似的,肚子里坏得能冒泡。 但确实没有。 他只是单纯的高兴。 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跟着明信片追寻谢辜的下落。 他很少做这样目的不明的事情,曾经浅尝辄止的爱,再尝一次,收益是什么?谢辜像被他切割出无数横截面的钻石那样,那些虚虚实实的,渗着血的晕圈,本该因为洞彻来歷,显得有点无趣。 但在看到落款那两个字的瞬间,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要靠近一个人,这并不困难。 哪怕这是一张被揉碎的纸,一幅由他亲手设色,又用刮刀寸寸剥离,剔刮殆尽的画。 他太了解谢辜的性格了,自幼娇惯,一朝失怙,那是个心眼并盲的小傻子,只会用盲人摸象的手段去爱一个人。他摸过鬣狗的舌头,摸过横死者尚未冷却的血肉,摸过恋人不加掩饰的祸心和反骨,却以为那是温的水,柔的山,和不可自抑的爱情。 哪怕再重演一千遍,一万遍,谢辜依旧会一头撞进进他的掌心里。过去他摊着五指,不无轻慢地任由对方滑落下去,现在他想握住了,也应当为时不晚。 第34页 寄出第一张明信片的时候,谢辜显然怒气未消。 “你这个狗尿苔!” 果然是谢辜牌的污言秽语,他看得失笑,把明信片翻过去,上头还印了张照片,主人公是一片嫩嫩的小伞菌,还有几枚不慎出镜的手指,指尖敷粉,指甲里藏着淡白色的小月亮,清清亮亮的,看起来很健康。 他突然有点想念那双手的温度。 谢辜变得狡猾了。他藏身在这堆琐碎的明信片里,若隐若现,偶尔会露出含怒的眼睛,一点柔和但挺直的脖颈线条,发红的耳朵尖,拼凑的过程无限接近于一场正中痒处的撩拨,像标本里精心着色的植物,除却没有温度之外,鲜亮明丽,宛然如生。 他有时候想,他在拼一颗被碾碎的心。 谢辜留在明信片里的话变得多起来了。 “这朵蘑菇长得凶神恶煞,像个鬼故事,你把照片翻过去,别看,还是看我吧。” “这朵蘑菇包皮过长,我一看就屁股疼,我给它打了马赛克,像不像你?” “你看蘑菇的时候少,看我的时候多,像个心不在焉的厨子。” “我听了一个可怕的故事,从前有个厨子,请蘑菇回家泡澡,泡得蘑菇又白又软,昏昏欲睡,像化掉的冰淇淋那样满池乱漂。然后水就开了,厨子两刀挖开它的菌盖,蘑菇痛得大哭,问厨子,我都熟了,你还剐我做什么。厨子说,你熟得太快,还没入味啊。” “我也有点怕你,但我怕得不明不白。” “还是接着稀里煳涂地喜欢你吧。” 谢辜像只疑惑而笨拙的小蜗牛那样,从字里行间,慢慢向他爬。 夏煜一直忍不住笑,因为他在等,等对方乖乖地爬进他的指掌之间,用那对纤细而伤横累累的触鬚,触碰他温热的掌心。这次是真的,看山是山,看水也是水。 他在维也纳的一家旧照相陈列馆里,找到了第三十九张明信片。 谢辜在明信片上犹犹豫豫地写道:“你说结婚的地方由我来选,那么就在这里吧。” 他似乎落笔又后悔了,把这排字涂得七零八落。 照相馆附近,就是当地着名的教堂,天气高朗,是纯度很高,分外剔透的玻璃蓝色,照相馆里陈列着百年来每一对新人的婚纱照,装订成册,久远的黑白相片,甚至连五官都模煳了,只能看到黑髮白肤,像漆盒上剔刮发亮的螺钿。这个小照相馆里到处都是忘却了主人的爱情。 谢辜的明信片夹在里头,有点羞怯地在他的手指底下颤抖。 他在这一瞬间沉溺其中。 他突然想起来,他对谢辜,的确也是一见钟情的。他姐姐给谢辜补课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谢辜的腿随意地交叠,运动短裤下露出的小腿,是年轻男孩子特有的修长笔直,白得几乎在发光。 但那种钟情掺杂了太多肉慾的成分,而肉慾是不吝于与人分享的。一场以熟肉铺子为开端的爱情,註定有一方饱受凌迟之苦。 他姐姐说的不错,他的确是个混蛋。 但这个混蛋却又受尽了眷顾,在一瞬间锥心的悔痛里,仍有转圜的余地。 他突然有了一个答案。 他为之心跳如沸,不断逼近临界点。 他忍不住给谢辜打了一个电话。 在那一串漫长的忙音里,他像是被捏在对方掌心里,过度饱胀的气球,被浸满柠檬酸的针尖一点,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维也纳是个好地方,他想,的确适合一场迟到的婚礼。 第四十封电子邮件送达的那一天,他屏住了唿吸。 他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点儿对方的想法,像抓住了兔子温暖而柔软的小尾巴。 明信片的地址实在距离他太近了,就在这个他们出生并相遇的城市里。 谢辜本人,回到了这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有谢辜的气息。仿佛雨后潮湿的苔藓,一夜之间冒出了零零星星的蘑菇。 “姐,你看到过我的化石盒子没有?”他趴在沙发上问,又忍不住翻身跳下来。 “自己找,它又不会长腿,”夏煊道,“你怎么突然玩起这个了?又没什么长性,满地乱扔。” 他果然在沙发的夹缝里找到了。他满世界乱跑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又高价收了一对白垩纪的缅甸琥珀化石,拿回来亲手打磨成了一对戒指。 拇指大小的蜜蜡黄,看起来油润澄亮,夏煊一看就吐槽他暴发户审美。 他站在照相馆外,下意识地握着那对戒指把玩,竟然有点近乡情怯。手指上隐隐的湿汗把琥珀浸得一片油润,怎么都擦不干净。 照相馆很偏僻,柜檯上都蒙了灰,他屏息环顾一圈,只有布帘在无声地飘荡。 他有一点微妙的失落感,仿佛世上又多了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 他前头还有个中年妇人,拿着个铁罐子和店主争论,他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看柜檯上薄薄的灰尘。 玻璃柜檯下压着一排陈旧的明信片,保管不当,皱巴巴的,还浸着淡褐色的茶渍。各种一寸照错杂在其中,数不清陌生的脸,没有他想见的人。 他突然摸出手机,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慌感里,拨通了谢辜的号码。 打通了。 第35页 半年来的第一次。 空洞的气流声,像是并不平稳的唿吸。 他稍微安心下来,放柔了声音问:“我到了,辜辜,你在哪儿?怎么不说话,谢辜?” 没有人回答他,电话被挂断了。 他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 上头的女人突然回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认识谢辜?” 他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名字击中了,一时有些失魂落魄。 “对。”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女人把铁罐子推给他,如释重负:“这活我干不了,你来挑吧。” 旋开的罐子里,躺着几张一寸照。谢辜透过相片浏亮的反光凝视着他。 他被这过度明亮的光线烫了一下,有点狼狈地别开眼睛。 罐子里的两张照片,拍得都不合时宜。 一张时隔已久,像一封失效的信,照片里的人还很稚嫩,有淡粉色的脸颊,和柔软的眼睛,融化在光里。 另一张则消瘦了很多,恹恹地侧着头,能看到后颈突兀如硬玉的骨节,像个阴沉的陌生人。 谢辜什么时候消瘦到了这种地步? 他选了第一张照片。 老闆看了一眼,道:“这张过度曝光了,脸也看不清,放大了更模煳。” “放大?”夏煜忍不住问。 那个女人道:“还是第一张,另一张阴沉沉的,太晦气。” 老闆埋怨道:“你们家属也不上心,最后一张相片,也不挑张好的。” “他哪有什么家属?”女人没好气道,“平平白白触霉头,我儿子可不卖屁股。” 夏煜一直没说话,他被一串歹毒的信息流所包围,每一条都意有所指,细细密密地蚕食着他,用蛇一样阴冷的腹鳞,在他僵硬悚立的体表爬行,只要他的脑子稍一转动,剧毒便会攻心。 他恍恍惚惚地想,谢辜怎么还不来? 老闆用牛皮纸包着相框,放进了他的怀里。 他被烫得悚然一惊,漆黑的边框露出来一角。 他所有的侥倖,都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曾经给人一份淬着毒的爱,却像黄蜂失却了尾后针。 相片里的人轻轻地,不无嘲弄地说:“你来迟了。” 第30章 没死成。 我跟痛饮雄黄的白素贞似的,不幸变回原形了。 千年道行一朝丧。 我缩在角落里,像是在透过奇特的鱼眼镜头,看着这个畸变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庞大得出奇。成群野蚊子跟划龙舟似的,抖索着箬叶那么大的宽翅膀,被烫在骤然亮起的白炽灯管上,滋的一声爆响。 我悚然一惊。 捲帘门宽阔的浅灰色褶皱,每一棱都有好几十个我那么宽,它在某一瞬间动盪不已,层浪叠涌地翻卷上去。 一头庞然大物破门而入。 它黑压压的影子铺在我头上。 我觉得这应该是条大鳄鱼,用短短的前肢来捞我的蘑菇头。 捞到了,还轻轻拍了两下。 我惊恐得像是蒸屉里的包子,都快头冒白气了。 它把我捧在手上,费力地眯着眼睛来看我。那双眼白偏多的眼睛,凝着两点湛黑的眼珠,把我照得无处遁形。 “谁把他关在这儿的?”它瓮声瓮气道,环视一周,“额头怎么这么烫?就给吃这个?” 它的鳄子鳄孙立刻炸了窝,甩着长尾巴,叽叽喳喳地争辩个不停,腥臭的唾液顺着利齿喷溅出来。 “别吵。”它不耐道,抄起我就走。 可惜到底是爬行动物,走路打偏,一头撞到了捲帘门上。 立刻有手下搀着它,道:“飙哥,您眼睛还没好全,不好走,还是我来抱着……” 它眼露凶光,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是个斜睨的表情。 “你们他妈都快把人给我弄死了,滚一边去,”它又凑过来嗅嗅我,把冰冷的蹼爪搭在我湿透的菇头上,“啧,眼泪把头髮都打湿了,冷不冷?” 我瑟瑟发抖,它用一块大毛巾裹着我,给小孙子搓澡似的,把我的菇头捂干了。 我埋在热烘烘的毛巾里,眼泪越流越多,一边没什么声音地抽搐。 它顿了顿,捂紧了我。 它的栖息地又大又软和,透着股浓烈到呛鼻的消毒水味。 “别怕,”它干巴巴地安抚我,“我就想睡睡你,不想要你的命,这事也不怨你。” 我更惊恐了,它少说有几十个我那么大,一颗大脑袋就抵得上我三室一厅,要是被它压着睡上一睡,跟被榨汁机轧有什么区别? 它甩甩大尾巴,只听啪叽一声,两只孔武有力的蹼爪拍在枕头边。 “别哭了,睡一会儿。”它道,还撅着宽宽的嘴巴要来亲我,一股冷血动物的腥气,我差点被它吓得晕死过去。 我撞开它,就要夺路而逃,却被它轻而易举地按在了枕头上。 “谢辜,你不对劲,怎么不说话?” 它咧嘴的时候,居然有点慈眉善目的。 我犹豫道:“你吃不吃素?” 它道:“我更喜欢吃肉,怎么?” 第36页 我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除了热爱跨种族交配之外,它还是正常的肉食动物。 我又试探着问:“那……你能不能找条母鳄鱼?我还没你的爪子尖大,会压出蘑菇汁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烧傻了?”它道,又来捂我的脑门,“别瞎想,闭眼,医生一会儿就到。” 我得寸进尺,看它背上厚实的鳞片:“那我能不能睡在你背上?” 它不耐烦了:“我看你是找操。” 它一爪子把我拨得滚了几圈,我饱受委屈,只能挨着它又硬又刺跟猪鬃毛似的脑门睡着。 它往巢里叼了个医生。一张精瘦的古铜色羊脸,两撇细长的山羊须,仿佛一开口就要咩起来。 鳄鱼抱着我,把我的菌褶翻起来。 山羊大夫捻着听诊器,道:“这孩子也是割包皮?” 我子实体一凉。 我觉得我再割就不剩什么了。 第31章 蒸屉那么大的听诊器,盖在了我的菇头上。 我咯咯打颤,心如擂鼓,一切的惊惧都被听诊器暴露无遗。 “他太紧张了,你抱住他,把他胸口的衣服解开。”山羊大夫把听诊器收回去,道。 我惶然无措,想要回头看看,却被那只大鳄鱼仰面按在它的胸腹上。它搓揉着我脆弱的表皮,撕拉一声把我开膛破肚,剜出两瓣鲜嫩白滑的蘑菇肉。 我被他掐得疼痛难耐,几乎是瞬间沁出了靛青色。 老山羊凑过来,嗅嗅我,仿佛我脸上写满了水草丰美。 它的眼皮上都是松垮垮的黄褐色褶皱,那冷酷的眼神像锥子一样,刺得我遍体生寒。 卧槽,这玩意儿吃素的。 我剧烈挣扎起来。 鳄鱼好整以暇,一爪就把我制住了。 “听话,先测体温。” 老山羊说我有三分熟了。 还目光如刀地问鳄鱼,是不是给我芝士注心了。 鳄鱼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大夫又自己摇摇头,恨铁不成钢:“您又干这档子事,这孩子看起来就不瓷实,挨不住您那么个折腾法。” 它们翻来覆去地折腾我,又是洗胃又是灌肠,总算把我肚子里的芝士注心抠出来了,还往我身体里注射盐水,我战战兢兢,连眼睛都不敢阖,只知道泪汪汪地看着老山羊。 “黄大夫,他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会不会被毒傻了?”鳄鱼道,朝我探过来一只爪子,用力撑开来,问,“谢辜,这是什么?” 我茫然道:“蹼?” 鳄鱼恼羞成怒,用蹼把我铲得翻了个面。 老山羊道:“摄入量少,主要是蝇蕈醇和鹅膏蕈氨酸产生的干扰,再后续观察一段时间。” 老山羊用坚硬的蹄壳敲敲我,给鳄鱼递了一张名片。 “我学生的,他主攻这一块。” “大夫,还有个问题,我能不能……”鳄鱼道。 话音未落,就被老山羊一票否决。 “不行,憋着。” 它悻悻的,到底没敢违抗医嘱,只能把我养在了枕头上。 我的眼神时好时坏的,吃了几天药。 它比我焦躁得多,总是在半夜垂涎欲滴地舔我的蘑菇头。 我睡得提心弔胆,一觉醒来,枕边睡了个长着鳄鱼头,敞着睡衣的男人,他身高腿长,奈何眼如灯泡,龇牙咧嘴,跟贴图bug似的。 我看一眼就会做噩梦,鳄鱼男不以为意,精赤着胸口,又撅着扁扁的鳄鱼嘴来叼我。 我大叫起来,骨碌碌滚到了枕头底下。 “还没好?”他不耐道,“过来,吃药。” 我在床底下瑟缩了一会儿,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它们像一簇秀气的小水萝蔔,细细长长的,指尖透着点水头很足的藕粉色。 可喜可贺,我不完全变态了。 我是一朵有手有脚的蘑菇人了,跟寄居蟹似的。 鳄鱼男随手一摸,精准地捞到了我的手,把我从床底下拖出来了。 他像童话书里吃小男孩的老巫婆那样,摸我手臂上稍微长出来的软肉。 “胖了一点儿。”他阴森森道,又摸我的屁股,“晃什么脑袋,坐稳。” 我慑于淫威,他这才来碰我的菇头,捻我毛茸茸的菌丝。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难得夸我,“谢辜,我想草你了。” 我小声道,你想草谢辜,跟我蘑菇人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厚颜无耻道:“怪你长了个谢辜的屁股。” 他剥了我的睡裤,说要看屁股识人。我大惊失色,那条毛茸茸的小蘑菇睡裤吊在小腿上。我像猫甩尾巴那样,蹬着软乎乎的睡裤去扇他。 我是真的吓破了胆,但是他不在乎。 他没头没脑道:“夏煜刚醒过来,就闹着要找你。”他哼笑了一声:“我告诉他,你去了国外。谢辜,你自己选,是老老实实地等我腻味了,再放你一条生路,还是回到他手里?”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能听到一串串嗥叫。 他抓着我手腕的手,覆盖上了厚厚的鳞片,弹出了锋利的爪尖。 那条鳄鱼又来了,压在我的身上,甩动着那条锉刀般的长尾巴,噗嗤噗嗤地扇击着我,像在拍击一张毫无生命的鼓面。 第37页 它要和我交尾,那是强人所难。 它狰狞的生殖腔裂开了,密密麻麻如棘刺的鳞片丛中,弹出了一根充血通红,裹着粘液的东西,顶端膨大到了畸形的地步。 这是什么蒸汽朋克风的生殖器官。 我惊恐地大叫起来。 它咝熘咝熘地舔我的菇头。 “忍着。”它道。 第32章 它没能成功和我交尾。 而是握着我的大腿,去顶弄我垫在臀下的睡衣,把那些软和的绒毛浸得一塌煳涂。两个沉甸甸的肉褐色囊袋,不时拍击在我的大腿上。 我被这荒野求生般的场景,吓得浑身僵硬。 它逼我捧着畸形的鳄鱼头,去亲吻那张覆盖着粗糙鳞片的扁嘴,那滋味简直像在亲吻一只鳄鱼皮鞋。 它阖着那双兇恶的眼睛,只露出一线眼白,在眼皮底下微微震颤着,仿佛在并不安稳的睡眠之中,捕捉到了一缕美梦。 它腥臭的唾液都煳到我嘴唇和下巴上了,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痉挛的手指探在桌上,像攀浮木那样,乱糟糟地抓挠起来。 我在沼泽深处,被鳄鱼贪婪地舔食内脏,我快沉没下去了。 我摸到了一把水果刀。粗枝大叶地斜插在果盘里。 它割破了我的指腹,我应激性地蜷紧了五指。 鳄鱼在我身上耸动不止,把我的睡衣口袋都捣出了毛球。它一条冷血的爬行动物,鳞片的缝隙里却热烫得像是沸油,汩汩地往外冒。 我抱着它,有点笨拙地反握着那把水果刀。 从嵴骨开始,剖开那些指甲盖大小的骨质鳞峰,一刀划到尾巴尖。刀尖磕磕绊绊的,怎么也突破不了那一身的鳞甲和糙皮。 越来越多的黏腻液体顺着刀刃往下滑,把我的手腕浸出一片油汪汪的猩红色。 我急得要命,仿佛手里握着一条滑不熘手的鱼。 我双手握着水果刀,气沉丹田,勐地撬了下去。 它闷哼一声,把我掀下了床,一尾巴把我摔到了床头柜上。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道抱着手肘,手心仿佛被剥开的扇贝那样,不断淌下黏煳煳的灼热液体。 它抓着我的手腕,把那把水果刀夺走了。 “你傻吗?”它咆哮道,“谁教你倒着拿刀的?” 它张着那张血盆大口,仿佛被撑开了交错的利齿和强悍有力的颌骨,露出过分剖白的咽喉。 不知为什么,我倒想起了那些老套的冒险故事。猎人往鳄鱼的口中,插进一根木棍,就能把它梗得痛不欲生。 它的嘴张得这么大,看起来蠢态毕露,是什么梗住了它? 我看得有趣,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它给我紧急止了血,打了厚厚的两团绷带,一边转头叫医生。 在此期间,它显得比我还痛苦,不停地用头撞墙,撞两下,又来捂着我的眼睛,接着歇斯底里地撞。 它的鳄子鳄孙又冲进来,被它一爪拦在了外头。 “药。”它哑声道,“我见了血,又发作了。” 我怀疑它被我隔山打牛,受了内伤。 我用那双包扎得像机器猫的圆球手去碰碰它,问:“你生病了?” 它差点把我的手腕给活活掐碎了。 它抓着我,哆哆嗦嗦地,一口气吞了一瓶盖的药,脸色这才好转了一点,从惨绿化作了碧绿。 这次来了两个医生,一个沉着脸折腾它,一个来安抚我。 我靠在床边,看到了一匹四蹄着地,毛色雪白的鹿,像是丝缎在发光,它有一双沉静而美丽的,杏核一样的眼睛。 我看得发愣,它问我:“起得来吗?” 我摇头。 我顿悟了,为什么我在床上总是屁股疼,因为我一朵蘑菇,就该长在地里。 我抱着膝盖,原生态地长在床下。 它问我哪里疼,我疑惑地看着它,蘑菇又没有人类那样娇嫩而又丰富的痛觉神经。 它生物一定学得不好。 它前蹄着地,跪坐在我面前,脖子下面的绒毛蓬松柔软,像芦花一样。我忍不住去蹭了蹭。 第33章 白鹿驮着我,在一片烟雨迷濛的山谷中行走。 我埋在它的毛髮间,舒服得差点翻出菌褶来。它没有坚硬如顽铁的鹿角,看起来温顺非常,任由我抱着。 它问我,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一朵蘑菇。 我触摸它雪白的绒毛,因为被雨水沾湿的缘故,毛尖泛着一层淡而朦胧的银光。 我想了想。 因为天在下雨,所以我是一朵蘑菇。 这套逻辑如此环环相扣,搞不好是达尔文託梦告诉我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雨把它的睫毛都沾湿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用那双打着绷带的圆球手搭在它的额头上,帮它遮住了。 它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我抱着它,睡了难得安稳的一个觉。 然后我就被惊醒了。 是枪声。 枪把白鹿留下的温度搅碎了。 我悚然一惊。 鳄鱼用那条粗糙的长尾巴缠着我的腰,盘踞在我身上,强烈的绞杀感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抱着我。”它道,避开我受伤的掌心,让我像只别扭的树袋熊那样挂在它身上。 第38页 不愧是爬行类,爬起来健步如飞,一尾巴就拍开了窗户。剧烈震颤的窗玻璃,在一片波谲云诡的反光中,被一梭子弹壳弹射成了齑粉。 它骂了一句,飞快地和手下对接。 这个空置的兵工厂,已经被溺毙在一股呛鼻的硝烟味中。 据说对方是它的老对头,总想着到它手头打秋风,抢他的沼泽,睡它的母鳄鱼,这次闻着腥味儿就摸过来了。 要不是它早就悄无声息地把军火脱手了,这次偷袭估计能在危险品爆炸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它们食肉动物,大概见惯了围猎的场面。它除了暴躁地骂人之外,表情还是镇定的,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杀机四伏。 突围也不容易,外头天都黑透了,那场景跟狂蟒之灾似的,数不清的蟒蛇蠕动着惨绿色的鳞片,磨牙吮血,子弹爆破的轨迹甚至能交织成灼亮的火力网。 半透明的雨幕被火药擦得锃亮,黑洞洞的一片天,噼开一扇白,把鳄鱼的鳞片照得抛了光似的,覆着一层湿亮的水膜。 这可怕的动物世界,连个警察都没有。 “飙哥,那边传话过来,要您考虑上次那桩生意,卖卖一成就停火。” 它端过一挺枪,冷笑道:“放屁,有这么谈生意的?老子送他一梭枪子儿当报酬。” “我们这边的人手不够,这么下去耗不住,再说那生意的确也是块肥肉,到底跟毒不一样,还有些生物制药的名头……” 鳄鱼给了它一枪托。 “你三岁小孩儿?我找人化验过,那就是毒,会成瘾的。”它道,“打不过,跑你会不会?” 它们边打边撤,中途这皮糙肉厚的巨鳄也受了点伤,等到了安全处才有空查看,肩上的鳞片被掀掉了一块。 它草草处理了,问我:“吓傻了?” 我点点头。 它还故意扯着我的小蘑菇睡衣擦那些乱糟糟的血迹。 狡鳄三窟,这是它的又一个老巢。 它把我叼进巢里,又去捍卫肉食动物的尊严了。 门锁了,灯还开着,我又饿又累,漫无目的地乱晃,照着他囤积粮食的习惯,在主卧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盒布丁。 我手指没什么力气,撕不开,只能用犬牙去乱糟糟地啃。 布丁脱手滚到了床底下。 我跟着钻进去,摸到了一团皱巴巴的废纸。 一份奇怪的产品介绍书,还是双语的,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只能看出产品名里的“上帝之肉”四个字。下头的小字更是一塌煳涂。 “……「5-甲氧基二甲基色胺」……生物提取……特殊警告和注意事项:对于有惊厥性疾病……” 说明书的角落还订了一小袋花里胡哨的样品,形如蘑菇,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舒服。 这么不正经的蘑菇,一看就会吃死人。 我把它又扔回去了。 可我还是很饿。 第34章 房子很大很深,看起来有点老派。我从卧室的门锁上拔下来一串钥匙。 型号差不多,唯独没有大门的。 我饿得眼睛都绿了,连开了几扇门,都是卧室,床褥上乱糟糟的,泛着淡淡的腥气。床头的小冰柜里早已弹尽粮绝,只搭了几条玻璃丝袜,还冰了几盒薄荷味的保险套。 这绝对是鳄鱼的淫窟。 饱暖思淫慾,所以必然有吃的。 我像被摘了翅膀的蜜蜂那样乱撞,沿着迴旋扶梯往下跑,依旧没看到餐厅的影子。 灯光已经离我很远了,被栏杆一筛,光线像排梳那样刮着我的后背。 又是一扇阴沉的铁门。 我心里打了个突,手指打颤,磕磕绊绊地把钥匙捅进了锁眼里。 转动的时候,触感很涩,伴随着生锈的沙沙声。 门开了。 我看了一眼,就后悔了。 金属铸就的笼子,毫无遮掩地立在房间中央,栏杆上搭着几根颜色暧昧的细导线,悬吊着荔枝似的跳蛋。墙上挂着一列乌沉沉的皮鞭,泛着保养得宜的油光。 它一头鳄鱼,还酷爱鳄鱼皮质地的皮拍子。 另一扇墙上,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隐约能看得出是个男孩子,衣服被撩到了肩胛骨上,露出一片线条柔和的后背。 他睡得无知无觉。 头髮像黑萤石,肤色像光泽浅淡的白云母。 我哆嗦了一下,仿佛撞破了什么色情又悽惨的秘密,飞快地把门带上了。 钥匙卡在了锁芯里,被我拧得咯哒咯哒作响。 它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钥匙上粘了一层暗红色的东西,是从锁胆里刮蹭出来的。 我用绷带草草擦拭了几下,那些黑红的液体都浸到钥匙齿里了,色泽浏亮,金属质地的利齿,把我掌心的伤口磨得生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我的嵴椎往上蹿。 鳄鱼的鼻息,几乎贴着我的耳朵,钻进了我的颈窝里。 “都跑到这儿了,”它把那张鳄鱼嘴搭在我的肩上,哑声道,“不进去坐坐?” 它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抓进了那扇漆黑的门里。 我剧烈挣扎起来,它嗤笑了一声,把我扔到了地毯上。 “上一个来的,是被倒着拖出去的,头髮被血煳成一条条的,像把烂拖把。”它道,“不过你可以进来看看,毕竟你是主演。” 第39页 我战战兢兢地,被它叼到照片墙前,欣赏那些毫无遮掩的肉体。 它还有心情帮我烤了几片面包,连果酱都帮我细细涂好了。 面包切片被烘焙出热腾腾的麦香,我才啃了几口,又被它推到墙壁上,解开睡裤。 我站不住了,股间又热又烫,膝盖都是软的。那些东西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都煳到了小腿上。 不过我总算磕磕绊绊地把一袋面包都吃完了。 它一个劲地啃咬我的胸口和乳头,来磨蹭我大腿内侧的软肉,我的菇头被撞得晃晃悠悠。我难受得要命,把那颗鳄鱼头推开了一点儿,它眼白里都是狰狞的红血丝,亢奋得难以自制。 绷带上粘了一片湿黏的血迹,还是热乎的,它估计在猎食过程中受了伤,又被刺激得狂犬病发了。 墙上的照片被钉得并不牢靠,和我一起扑簌簌乱晃。 我觉得很噁心,抱着它不停发抖。 我大概抓到它的伤口了,它嘶了一声,眼睛里凶光一闪,把我推开了。 它抓了一副手铐,衬着油亮的皮革。 咔哒! 它把自己的爪子锁在了排气管上,开始砰砰砰撞墙。 那双眼睛痛苦万状地逼视着我,仿佛被从腐肉中驱逐的秃鹫,几乎要垂涎得流下带血的眼泪来。 “吃的在笼子里,自己翻,”它嘶声道,“把药拿给我。” 第35章 我小心翼翼地,给鳄鱼投餵了一板药丸。 它的唾液把牙齿浸得像成排匕首那样,阴惨惨地发光,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了,转而用那条大尾巴圈着我的腰。 它睡得四仰八叉,把我压得像条软绵绵的褥子。 有不少鳄子鳄孙来参观它。 我又见到了白鹿。 它衔了几支药草给我,我掌心的伤痒丝丝的,慢慢结了痂。它垂着头,舔我的掌心,舌头热热的,温和得像一泓水。 鳄鱼的尾巴像铁箍一样,勒得我肋骨疼,那两只冰冷的爪子还缩在我的睡衣里取暖。 我很难受,只能握着白鹿的前蹄,那上头覆盖着一层蒲公英般细腻的绒毛,光泽明净。 鳄鱼懒洋洋道:“泪汪汪地看着人家干什么,你以为他吃素的?” 它带着我,拨开鹿腿上的绒毛,露出两条色彩斑斓的花臂来。 原来是只梅花鹿。 鹿脾气很好,也不发怒,只是抖了抖前蹄,搭在我的掌心里。 鹿教我按摩缓解头痛的方法,我抵着鳄鱼粗糙的鳞片,按摩它头顶的穴位,它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了。 据它说,这位白鹿医生,乃是它想方设法笼络来的人才,专攻神经毒理学,从前为那家生物制药公司打过工,后来才跟着老山羊救死扶伤。纯澈莹白的皮子下,总归是毒蟾蜍那么不干不净的底子。 鹿仔细听着自己的履歷,柔软的鹿耳微微抖动了一下,证明它所言非虚。 它的眼睛干净得充满了迷惑性。 我不太相信肉食动物的鬼话。 鳄鱼笑了:“谢辜,你怎么记吃不记打?” 它还是有点疲倦,我给它按摩了一会儿后颈,等它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它。 鹿站在阳台里,化作了人形,穿着件菸灰色的衬衫,看起来斯文干净。除却那颗毛髮蓬松的鹿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人类青年没什么区别。 它听到了声音,回头看我。 “上次忘了问,你是什么品种的蘑菇?”它道。 我说我是一株见手青。 它请我吃了点东西,那是只烘焙得很软和的小蛋糕,我吃得很小心,但枫糖浆依旧沾到了我的鼻尖上。 它拉着我的手指,我没在意,直到指腹微微一痛,冒出了一颗红珊瑚样的血珠子。 它在採集我的血液,导进一枚模样古怪的试管里。 我不做声地看了一会儿,等它收够了报酬,我把蛋糕还给了它。 “不吃了?”它问,“弄痛你了?” 我摇摇头。 它的袖口捲起来了一点,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它手臂上的刺青。那是一头棕栗色的驯鹿,皮毛如缎,衔着一朵色调浮夸的蘑菇。 是毒蝇伞。 蘑菇刺目地挣扎,菌盖斜吊在菌柄上,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油皮,几乎到了身首异处的地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头野心勃勃的草食动物。 “在看这个?”它道,“这是楚科奇人驯服鹿的故事。他们住在欧亚大陆的最东北端,有一部分人以驯鹿为生,剥鹿皮,煮食鹿肉和骨髓。在他们的传说里,萨满驯服鹿,只需要一件东西。” 我茫然地看着它。 “蘑菇。” 驯鹿和人类一样,鹅膏蕈氨酸带来的致命幻觉,让它们在毒素的蛊惑中,醉生梦死。越是色泽丰美的生物,越是含有攻心之毒。 它自嘲地笑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敏锐地发现,它对蘑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它试图抚摸我的头髮。鹿口中艷丽的毒蝇伞紧挨着我的脸。 我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推开它,跑进了房间里。 关门之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它一眼。 它逆光站着,看起来有点落寞,绒毛上烫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毛尖很细,像空气中悬浮着细腻的金粉。 第40页 但我不敢靠近它。 我见过的点光源太多了,它们把我烫出了一个一个光鲜的小洞。我在这钝刀割肉般的受戒中,被烫得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我心生的嚮往,总是如芒如刺如刀,无一例外。 我把门轻轻带上了,一点光都漏不进来。 第36章 鳄鱼醒了,正在暴躁地觅食。 看到我,一尾巴把我扫翻,横在它的肚皮上。 我摔了个倒栽蘑菇,它顺势按着我,解开我的睡裤,里头只有片薄薄的布料。我回头一看,这玩意儿总面积不超过半个手掌,箍得两瓣屁股肉嘟嘟的红,跟和好的白面似的。 它又眼睛通红,开始发情了。等它完事了,那片布料被揉得皱巴巴的,能拧出白花花的黏汁来。 我蔫了半天,抱着枕头,啃了块事后面包。 它捉着我的小腿,又给我套乱七八糟的衣服,我被勒得难受,这才发现是条质地柔软的中筒袜,牢牢包裹着小腿,被衬衫夹锁住了,只露出一截膝盖。 它紧盯着我,嘴巴一咧,把我两条腿拢一起,来亲我裸露的膝盖。 “谢辜,你总喜欢光着两条腿,”它道,果然毫不客气地给我咬了圈牙印,“你记不记得,你有个学姐,让你去发社团招新的传单?你就穿的这一身,两团膝盖弯粉白粉白的,跟搽了胭脂一样。” 我被它啃得晕头转向,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段冤孽。 它抱着我的小腿,隔着薄薄的短裤,来舔我瑟缩成一小团的子实体,那条锉刀似的舌头,把浅褐色的布料晕湿了一片,我剧烈抽搐了一下,腰眼酸楚得差点融化,只能紧紧夹住它的脖子。 它背上的鳞片冷得要命,我一阵阵哆嗦。 它看起来比我亢奋得多,抱着我跟叠罗汉似的一步三晃,还连累我被门框磕了脑门。 我被撞得魂飞魄散,这才发现它把我连根拔到了书房里,往桌底下一扔。 它大刀金马地拉开椅子,往上一坐,翘起后爪拍了拍我的脸。 它还人模狗样地套了只鳄鱼皮鞋,鞋面抵着我的脸颊,毫不客气地磨蹭。 我像团小蜗牛那样缩起来了。 “会舔吗?”它问。 我老老实实地去舔它的生殖腺。 它又勃然大怒:“他妈的,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那根通红滚烫的东西都顶到我的脸颊了,它一说话就凶神恶煞地抖动,挤出来乱七八糟的黏液。 它太难伺候了,一会嫌弃我的节奏太温吞,一会又嘲笑我没用舌头裹住牙齿,还用爪子按我后脑。 我有点缺氧,嗓子火辣辣的疼,含不住的唾液都淌到了下巴上。 好容易捱到它开始高频率抽搐,门开了。 我吓呆了。 高跟鞋的声音,又尖又利。 每一步都在踩我炸了毛的尾巴。 来的是个陌生的女性人类。我蜷在桌子底下,只能看到一双摇曳生姿的长腿,因此不能排除半兽人的可能。 “飙哥,我进组半年了,您还记得我的脸吗?” 她一腿跪在办公桌上,显然是要和鳄鱼交换一个久别重逢的热吻。 鳄鱼道:“哦,有半年了?” 她微愠道:“下次再也不挑温导的本子了,剧组都在荒郊野岭,我脸都被风吹皲了,您摸摸看,是不是?” 鳄鱼沉吟道:“是有点皱了。我记得,你是打手出身?” 她哽了一下,旋即颇有风情地嗔回去:“飙哥,是打星,也要护肤的。” 她把手包往桌上一搁,细细的铂金鍊如绞索般垂落下来。 鳄鱼态度轻慢地和她调情,裤链敞着,脚下长了一片寡廉鲜耻的蘑菇。 我被它小幅度的顶胯弄得噁心透顶。 那只冰冷的鳄鱼皮鞋,贴着我赤裸的后腰,慢慢滑到了因为跪姿微微张开的股沟里。 它射了。 我喉口痉挛,忍不住开始挣扎,嵴背勐地弓起来,把桌子撞得砰砰直跳。 那只手提包顺势滑到了地上。 这桩丑事遂大白于天下。 鳄鱼压着我的后脑,语气不善道:“看什么?” 她显然知情识趣,把包往手臂上一挽:“又有新人了?” 鳄鱼扔了串车钥匙给她,关门声轻轻一响后,它把我从桌底下捞了出来。 果然是群居动物。 在人类社会的序列中,放纵得格格不入。 我把它爪子上的鳞片咬得吱嘎吱嘎作响。 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摸着我湿漉漉的脸道:“我喜欢光鲜的东西,正好你会发光,像镍币一样,你也不该指望小男孩的许愿池里,只有一枚硬币吧?” 我忍了又忍,才没问它算哪门子的超龄小男孩。 它把我按在办公桌上,剥下短裤,只留着半筒袜和紧扣的衬衫夹,许了一次分量很足的愿。 它兴致大发,催我去做个小蛋糕,给它提供许愿的仪式感。 我晃晃悠悠地爬下去,差点没跪倒在地上。 出房门之后,我撞到了一个女人。 她看样子等了很久,两指细长,斜夹了支女士香菸。风情万种的黑髮如乌檀木般,垂在耳侧。 她拎了袋小饼干,在我眼前晃了晃。 第41页 牛奶味的。 还是她亲自代言的。 第37章 接过饼干的一瞬间,我撞破了一个秘密。 鳄鱼的许愿池,大概长绿霉了。 她穿了一件细肩带礼服裙,抬手时能看到凛冽的锁骨线条,以及白腻胸口上,微露一角的刺青图样,像是孔雀绿的蕾丝贴片。 我第一眼还以为是女孩子胸衣的镶边,有点窘迫地别开眼睛。 她抬手揽着我,透过充满求偶欲的香水味,我捕捉到植物性颜料的味道。 浓烈,饱满,翠绿欲滴。 和医生手臂上的如出一辙。 我抬起眼睛看她。 当然我还不会武断到这种地步,之所以我敢断言鳄鱼绿了,是因为她把我按到胸口上了。 我吓了一跳,那个纹身图案毫无章法地晃荡着,是一头卷着鼻子的小象,挑着一枚名为伊博格的植物果实。刺青的手法很高明,青黄色的尖嘴果实上,还蒙着一层湿亮亮的露水。 我看得目不转睛,她一手拎起了滑落的肩带:“还是个小色胚子。” 我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地道,非礼勿视,不由脸热起来。 她道:“好好的小孩儿,跟着周飙做什么?你要想弄点钱花花,我可以帮你跟他叔叔搭个线。” 她两指一箍,在脸上比出了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喏,周飙这个三白眼,脾气还臭,难伺候,他叔除了人老了点,好歹是对过了期的桃花眼,你跟了他去,别碍我的事,行不行?” 我被她这一顿威逼利诱,惊得小饼干都快掉了。 她撩了撩头髮,拈了张名片给我。指甲上珠光丰润的水钻,差点啄到我胳膊上的软肉。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笑笑,踩着高跟鞋一步三晃地走了。 名片落在地上,我有点犹豫地拨了一下,又是那家阴魂不散的生物制药公司。 敢情是做微商的。 被她这么一耽搁,我做蛋糕的质量大打折扣。蛋糕胚上裱了一坨歪歪扭扭的奶油,勉强能看出是条绿皮鳄鱼。 我慢吞吞地端着它,去敲门。 门一开,一股劲风扑面,我就被掀翻了。 它这个吨位的爬行动物,跟个攻城锤似的,差点把我砸进地里去。 鳄鱼祸及无辜之后,又开始撞地板,两眼赤红地扒我的衣服。 它癫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地揉我的大腿和屁股。我蜷成一团躲它,连袜子都被扯掉了半只。 我看它脸颊上的鳞片都在无规则抽搐,一片乌青惨碧的光,眼睑突突直跳,露出一线混沌的眼珠。这么一张阔颐长嘴的丑脸,模仿起人类的疯态却是惟妙惟肖。 仿佛这副墨绿色的臭口袋底下,兜着个挣扎不休的人形。 我爬它咬我,只好抱着它的脑袋,给它按摩穴位,按得手指都酸了。它暴跳起来毫无章法,把我胸肋骨都撞得一片乌青,像摇摇欲坠的捕兽夹那样。 它半睁着眼睛,有点混沌地看着地面。 “做了条毛毛虫?”它哑声道。 我跟着它定睛一看,是那团不慎罹难的鳄鱼蛋糕,仰天撅着根绿油油的胖尾巴。 我说是鳄鱼。 它平復了一点,依旧大皱眉头,用爪子把脑门拍得砰砰响。 “丑东西。”它嫌弃道,但还试图撅着那张长嘴,来亲我的嘴唇。 我有点不安地看着它。 它亲我的嘴唇,又来嗅我的睫毛,力度倒是很轻,像是被蜗牛触角撩拨了一下。 然后我又被反拧着手臂,掀翻了。 我都听到了咯噔一声,大概是哪块骨头错位了。 它把我一路扯到了落地镜前,往镜面上一按,强迫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看自己的侧颈。 我眼前有点发黑,只能隐约看到皮肤上有一层莹莹的亮粉,带了点甜腻的唇釉气息。 很有牌面的口红色号。 我从它那双不善的鳄鱼眼中,看到了翻涌的暴虐之色,仿佛烧杯里暴跳出来的强酸。 我觉得这不能怪我。连唇釉都会互相浸染,更何况它什么铜镍铁锌币都往池里扔,肯定会一霉霉一窝,锈得一塌煳涂的。 它却显出被人侵犯领地般的兇恶与惊疑,脸色奇臭,仿佛它清澈见底的许愿池里,突然漂浮起了一排霉豆腐。 但我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它在我身上索取威严扫地的代价。 第38章 那个漆黑的地下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我噩梦的必备要素。 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灼亮到癫狂的鳄鱼眼睛,一盏一盏浮在水面上,我昏死过去的时候,它就在我的眼皮上跳动。 我浑浑噩噩的,大概是被它抱着出来的,浓烈的酒精味,冰凉的镊子尖,无影灯凛冽的光照,以及医生裹在塑胶手套里的温热手指,像无数薄而圆的泡沫那样,晃晃悠悠,次第漂浮。 我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呆了不少。反应迟钝,仿佛被裹在一层密不透光的胶质里。 医生问了我不少问题,我晕头转向地交了白卷。 我怀疑我的屁股和脑袋被摘下来掉了个个儿,否则我想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会屁股剧痛? 鳄鱼受的打击似乎比我还大,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它的生殖器依旧勃然挺立,充血胀红。 它问医生:“这……他妈的,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住自己,像有个疯子在啃我的心,我管不了,摁不住,艹,我都快射血了。” 第42页 医生道:“过量服用药物的后遗症,有药物成瘾的现象。” 戒色,戒药。 它饱受打击,又来摸我红痕斑斑的手臂,它一碰我,我就开始神经质地抽搐,浑身泛红,子实体疲惫不堪地立起来,把床单浸湿了一片。 我的手指搭在它粗糙的前爪上,像一簇莹白无辜的小水萝蔔,连手背上隐秘的小窝都被啃得通红。 我看它一眼,有点犹豫地靠在那根大尾巴上。 它跟过了电似的往上一窜,无限懊恼地把我的手臂塞进了被子里,全程都只漏给我一点儿余光。 估计是仅剩的良心作祟。 白鹿医生让它去拿药,它差点就四肢着地绝尘而去了。 它的气息挥发得太快了,我处在急速缺氧的状态中,一阵阵晕眩。 白鹿垂首看着我,我的衣服被解开了。 它用湿润的碘伏擦拭我乳头上的伤口,很细长的贯通伤,我的乳头因此难以消肿,像是黏连着果肉的樱桃核。 我嘶了一声。 它问:“疼?”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它,过了半天才点头。 它帮我把灯调暗了一点,灯光下它的绒毛泛着一层温润的鸡油黄,鹿耳柔和地抖动,沙沙细响。 我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顶,除了丝缎般的触感之外,连新生的骨骼都没有,估计是只母鹿。 它估计以为我睡着了,悄悄地起身,就要离开。 我跪在床边,去揪它雪白肥美的鹿尾巴。 我自问没什么动静,像苍耳子那样,翘着一身细刺,挂在它的尾巴尖上,也不占什么地方。但它还是把我摘下来,放回了床褥上。 “睡不着?”它问。 它像哄小孩儿似的,给我讲故事。 “从前有一朵蘑菇……” 我振作起来,问:“什么蘑菇?” “美味牛肝菌。” 我一听,比我好吃,自尊心作祟,遂兴致缺缺。 我要听探险故事。 它被我纠缠半天,也不生气,只是从善如流,道:“从前有个学生,为了做课题,跑去实地考察某种毒物的体内外毒性和解毒方法,得到了一份足以致命的学术成果。他看到这份成果的第一眼,就把它销毁了。” 我也不想听论文开题报告。 但我旋即发现,这大概是个睡前恐怖故事。 学生被贩毒集团抓走,关在一个密不透光的地方。 他心高气傲,对利诱无动于衷。 他们为了控制他,给他一个铝制的饭盆,每天只有薄薄一层稀粥,饭盆底下有很多细小的裂缝,味道很咸很腥,像是试管壁上析出的盐分。 学生食用之后,出现了强烈的致幻反应。他像镁条那样在空气中无尽燃烧,伴随着耀眼的白光,飙升的热度,他的神经末梢像电焊工的喷枪那样爆溅出红亮的铁屑,一度摧毁了他的视网膜。 等他适应幻觉之后,他们扔了一只蟾蜍给他。 被剥离了腺体,还在奄奄一息地抽搐。 并告诉他,他一直以来吸食的,都是从科罗拉多蟾蜍腺体上挤出的毒液。这种粗糙的生物毒剂,让他噁心至极,但又无法戒除。 他只有两种选择,或者交出材料,或者以舔食蟾蜍为生。 像条狗一样,贪婪地舔食那些足以致幻的美妙分泌物。 我被它吓哭了。这太噁心了,比蘑菇汤还噁心。 白鹿问:“还要听吗?” 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能不能换个好结局?” “有人把自己的白米饭换给了他,”他道,“热的,他吃了一口,就开始流眼泪。”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我松了一口气,为人类的故事流了几滴眼泪。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它动作很轻地帮我盖上了被子。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去,皮毛上蒙着湿漉漉的水汽。 我还以为,下一次见它的时间,又得取决于我的伤残等级。 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很快就见到它了。 我被鳄鱼赶出去了。 第39章 我从窒息中醒来,它和我一起埋在被褥里,抽搐得很厉害。 厚厚的被子裹着这么一条庞然大物,把我挤在床边上,只有个尾巴尖那么大的容身之处。 被角勐然鼓动了一下,隆起一个巨大的空腔,像是因缺水而拼命翕张的鱼腮,能听到底下弹簧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斜刺里扫出来一条尾巴,把我铲到床底下去了。 我昏头昏脑的,还以为是鳄鱼在沼泽里自由式。 “你怎么了?”我问。 它暴怒地揭开被子,瞪着我,那一眼里藏着什么压抑至极,又行将爆发的东西,黑眼珠暴突,像并不牢靠的螺丝钉那样拧在眼白中央。 砰! 它跳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我吓得一哆嗦。 它那卫生间也是个淫窟,我不知道多少次被它捆在门把手上,灌了满肚子热水,几乎沦为一盏奶油蘑菇浓汤。 “把药拿过来。”它隔着门嘶声道。 我从枕头下摸到药瓶,慢吞吞地挨到厕所边。 不妙。 第43页 冷硬的金属把手照出了我的脸。 一颗通红的蘑菇头,出奇膨大,底下拖着细瘦的四条须子,宛如一根充血暴凸的几把。人不成人,鬼不像鬼。只有眼睛还残留着原本的形貌,乌黑的,还在粼粼发光。 我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我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 原来我是几把成精。 我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下,开始流眼泪。 投在磨砂玻璃门板上黑影晃动了一下,我含着眼泪看了一会儿,发现它也挺着根孔武不群的生殖器,直插天花板,那种湿淋淋的肉红色像噁心的章鱼吸盘那样,黏在玻璃上。 它开始突突突地喷射,溅起无数粘稠的白色水花,像变形的蝌蚪那样在玻璃上游走。 门突然开了,伸出来一只爪子。 “你哭什么?”它道,“药呢?” 我哆哆嗦嗦地把药递进去。隔着门缝看了一眼,莲蓬头开着,浴池里白汽蒸腾。 它接过药,顺势捏住了我的手腕,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度,拖着我往浴室里滑行。 我像是被蚌夹住了手那样,惊恐地大叫起来。 它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阖了一下,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关门的一瞬间,它在水汽模煳的玻璃门上扒拉了一串数字,旋即一巴掌抹掉。 它懊恼地咆哮起来,我没听清。 我浑浑噩噩地往外跑。密码锁开了。 我从火锅里浮上来了。 睡衣歪在肩上,露出一块半生不熟的皮肤。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鳄鱼的老巢在荒郊野岭里,月光淋在腐朽的枯枝上,能看到一汪汪鸡油黄的蘑菇,还有隐蔽处丛生的木耳,带点鬼魅意味地,尖尖翘起。 我生怕鳄鱼反悔了,爬上滩追我,因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腔里都是丛林特有的湿腥气,它们像胶水那样黏连我的舌根和肺叶。 我跌在地上,化作了一颗圆滚滚的胖蘑菇。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感觉竟有点熟悉。 鹿又出现了,踏着枯叶,一身雪白清冽的皮毛,像是月下空明的积水,眼珠乌黑,静静凝视着我。 它的绒毛上挂满了蘑菇和橡果,还有被浆果汁液打湿的腥甜痕迹,一丛丛,一汪汪,蒙着一层湿润的柔光,看起来像颗慈悲为怀的圣诞树。 它把我捡起来,挂在它热烘烘的肚子上。隔着一层细腻的绒毛,我能听到它沉稳的心跳声。 它学着母袋鼠那样,用软绵绵的育儿袋裹着我,把我抱回了家。 第40章 白鹿的家里,锁满了大部头的书。 大概是不常住的缘故,房间里冷清清的,还有股近乎透明的消毒水气味。 我坐在浴缸边上,睁着眼睛发呆。 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像梦一样。 它拧开莲蓬头,沖洗我的头髮上沾染的苔藓和污泥,水流很细很柔和。 我堵着耳朵,任由它给我浇水施肥,我的头髮被搓得窸窸窣窣作响,耳廓里又热又痒。 我把手指抽出来一看,指腹上沾了两团奶油似的白泡沫。 它的毛髮都被打湿了,我握着它湿漉漉的前蹄,想用毛巾给它捂一会儿。 又坏事了。 它条件反射地挣脱了我,去看自己的前肢。 纹身贴被我失手擦掉了一块,留下铜钱那么大的一团斑秃。 它飞快地用毛巾捂干前肢上的水,可惜那朵蘑菇遇水即化,精心设色的图案早已洇成了一片红绿斑驳的水渍。 我心里砰地跳了一声,连忙用余光看它。 它样貌纯善,看不出动怒之色,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平静得像一泓水,不明深浅。 我向它道歉。 它道:“不怪你,这东西不防水。” 它出去了,给我留了浴巾,我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把脏兮兮的睡衣捡起来,披在身上。 我推开门,它正在看书。 那张端庄的鹿脸上,还架了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 我握着门把手,悄无声息地站着,看自己的脚趾,在热水里泡得久了,它们泛着湿润的藕粉色,像一串黏连的白葡萄。 它看得很专注,没有发现我。 我悄悄走到门边,被它叫住了。 我又抖了一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怕他,大概是惊弓之鸟的本能。 哪怕它手无寸铁,只流露出一点针芒般的怒意。 “没来得及添置新睡衣,这里有套我的,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穿上,”它温和道,合拢了书,示意我过去,“你的卧室在隔壁。” 大概是物种不同的缘故,它的睡衣我穿着有点大,只能把袖子折了几折。质地倒是很柔和,还有条软绵绵的鹿尾巴。 走路的时候垂在大腿上,一甩一甩的。 我怀疑是它无聊戳出来的鹿毛毡。 我有点痒,不停去捉鹿尾巴。 “不要紧张,”它道,“如果这样的环境还是让你感到压抑的话,我们可以再换一个地方。” 我问:“你会赶我走吗?” 它摘掉眼镜,凝视着我,反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它温和而又狡猾地,把我的不安一笔带过。 平心而论,它对我无可挑剔。 第44页 包吃包住包药,医患关系和谐异常。 而代价微不足道,只是几管体液。 也不太疼。 每天午睡之前,我会喝一杯药,它说得对,确实有益于我的精神状态。我靠在飘窗上,昏昏欲睡,筋酥骨软,连菌褶都像玻璃糖纸那张舒展开来。 如非必要,它也不会来打扰我。 唯一不妙的,就是这地方有蚊子。还是我们菌类最讨厌的菇蚊,把我的子实体和下腹叮出了一个个的小红疙瘩。 我痒得要命,失手抓破了,血渍把睡衣浸出几点小圆斑。 白鹿看见了,给我抹了点药,让我不要乱抓。 “谢辜,筛查结果出来了,你的肝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我记得你在两个月前有毒蕈中毒的病史,但摄入的剂量还不至于造成这么严重的损伤,”它道,“你再想想,是不是还有过往病史?” 我闷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幼儿时期呢?” 我愣了一下。 我的记忆止步于高中入学那一天,再往前探,就被捲入了一股浑浑噩噩的水流中。我的意识像安了浮标那样,在一层流于表面的油脂间浮动,无论如何也探不到底。 它在和我较劲。 它滑不熘手,我无处借力,反而有溺毙之苦,只能近乎狼狈地浮了上来。 我去,难怪我成绩那么差,原来是吃亏在九年义务教育。 它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它拨了个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 “帮我调份就诊记录,就诊人谢辜,回头我把他的身份信息发过来,要多久?”它顿了顿,“好。” 我还在捂着脑袋冥思苦想,它摸了摸我的脑袋。 不知什么时候,它的前肢又变成了宽厚的人类手掌,袖子挽起,手臂上的刺青糅合了深棕和靛青,看起来浓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那朵蘑菇又回来了,被衔在鹿口中,嫣红娇嫩得像颗野莓子。 它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温声道:“是用生物颜料画上去的。” 我看得出神,它握住我的手腕,给我也画了一个。 我的手臂被光线烫出了一层细腻的淡金色,我看了一会儿,发现它画了朵见手青。 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颜料,质地格外柔润,随着光影的变化,会显现出隐隐的靛青色。 那张毛茸茸的鹿脸,专注起来格外可亲。杏核样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脸,我的头髮,像水潭里明明暗暗的云。 我把袖子挽得很高,唯恐蹭花了,皮肤凉浸浸的,透着点纯天然的木质香。 我也成了朵超凶的花臂蘑菇。 它端详了一会儿成品:“挺好看的。别总这么怕我。” 第41章 我低估了它的敏锐程度。 我的确怕它。 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天敌的畏惧感早已写在我的蘑菇基因之中,它无缘无故的温和,只能让它草食动物的恶名更为昭着。 我用我粗浅的生存智慧提防着它。 它的作息出奇规律,每天七点起床,叫醒我去晨跑。 我被关久了,体能退化,跑不过这种身型矫健的哺乳动物,只能像根小鹿尾巴那样缀在后头。 它给我买了一对护膝,是我惯用的牌子,我光着两条腿穿着,回来都被汗浸湿了,一时扒拉不下来。 它让我坐在沙发上,伸着小腿,它的手指贴着我腿弯通红的皮肤,艰难地推进,湿透的护膝绷得很紧,像条毛刺刺的厚舌头,把我和它嗦在一起。 我对被动的亲密接触有点阴影,像被鹿舔过的嫩叶那样,下意识地蹬了它一下。 它愣了一下,飞快抽出了手指,向我说抱歉。 坦坦荡荡,丝毫不逾矩。 我为我的本能而羞耻,但本能就是天生如此,谈何自制。 它的领地意识很强,书房的门时常紧闭着,出来的时候皮肤上有一股毛茸茸的草料味,我合理怀疑它在里面偷偷吃草。 下午它进书房的时候,我就趴在客厅沙发上研究蘑菇图鑑。 它做了不少笔记,我发现它对各类毒蕈了如前蹄,有不少菌类的学名还是它亲自翻译的,估计精心钻研过菜谱。 我遇到面善的蘑菇,就留到晚上去请教它。 它温和地看着我,夸我聪明。 鹿是不会说谎的,我一度信以为真。 它饮食素净,很少沾荤腥,进食的时候格外端庄,那张覆盖着细腻白毛的鹿嘴矜持地抿着,能看到一点色泽很淡的嘴唇,几乎没有咀嚼声。 拌在黑醋里的奶油生菜和榆黄菇被这猎食者蚕食殆尽。 它的鹿须上沾了点融化的奶油。 它不太喜欢吃榆黄菇,把它们都挑出来了,但还是皱着眉头,遵循生物本能。 我看得呆了。 “在看什么?”它放下叉子,给我夹了筷鹿肉炖栗子。 我哆哆嗦嗦地,跟它易子而食。 它看着我,眼睛很深,透出草食动物特有的,碧叶青风般的柔和意味。 我明知那是从无数淡青色的伤口里浸染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沉浸在这纯然无害的温和之中。 我忍不住放下筷子,把脸贴在它的前肢上,蹭了蹭,人形的手臂并没有毛绒绒的触感,但是柔韧温热得像缎子,能感受到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第45页 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送进了鹿嘴里。 灯光虚虚地投下晕圈。它的毛尖又在泛着清冽的光。 这毛脸雷公嘴的美男子,因此显得分外迷人。 我仰着头看他,头髮垂在它手背上,脸颊热得惊人,大概又是婴儿脸颊那样皱巴巴的粉红色,鼻子尖还冒了点细汗。 它突然惊醒,抽回了手,眼睛里的意乱情迷还没有消退殆尽。 我像一枚狼狈的浆果那样坠落在桌面上,满桌碗碟砰砰直跳。 它又没头没尾地向我道歉。 它在放我一条生路,我心知肚明,甚至应该感谢它。 但我的羞愧更甚,它再来找我晨跑的时候,我把自己团在被子里,闷闷地睡过去了。 它也作罢,只是隔着门,疏离而客气地问我要吃什么。 等我吃完饭,也未必能见到它的脸。 它在避着我。 直到有一天,我深夜起来觅食,书房的门开着,漏出一扇光,不再像紧闭的蚌壳。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交谈声。 “周飙……戒断反应,越来越暴躁……加大剂量……” “继续,你身上的药物可以帮助他短时间压制药瘾,但我不希望他太清醒,他绝非善类。” “公司被他搅得焦头烂额,恐怕会……” “还不到时候。” “陆,你还留着他做什么?周飙疯疯癫癫的,又在到处找他,如果被他发现人在你这儿……” “我不打算留着他。”它轻轻道。 我正犹豫要不要倒退回去,它已经一眼发现了我。 它站起来了。 “怎么出来了?”它客客气气道,探了探我的额头,“睡不着?不舒服?” 我在它身上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植物颜料味,浓烈,饱满,青翠欲滴。 我的后颈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但我还能若无其事地朝他笑笑。 “你要赶我走吗?”我问。 它的手本来探在我的额头上,此刻无声地拍了拍我的脑袋。 “本来打算明天再告诉你,我为你联繫好了新的主治医生,是我的同学,等你的就诊记录到了,我会直接转交给他,”它温和道,“这个点,你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老老实实往回走,它突然叫住了我。 “抱歉。”它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点头,让它等我一会儿,回卧室抱了几本书出来。 我抱得有点吃力,因此走得很慢。 我把书还给它,让它放归原位。 “晚安。”我补充道。 它是逐水草而居的生物,我既不丰美,也无含情脉脉的叶脉与丝网,终究无法栖息在它身上。 我只能像借道取暖的流浪狗那样,在主人逐客令下的瞬间,夹着尾巴,悄悄离去。 第42章 医生家小区的治安堪忧。 我还没来得及走出楼道,就被照着肚子来了一下。 坚硬的手肘关节喀嚓一声,像刚发硎的短刀,一举捣入我的两肋之间,我当场就疼得蜷起来了,两条腿垂在楼梯边上,像打摆子似的抽搐。 那个人打着手电筒,捏着我的下巴,用强光粗暴地照射我的脸。 我眯着眼睛躲闪,生理泪水都煳到了两腮上。 “就是这个,周飙的小情儿,”有个粗噶的男声道,“带回去,当个筹码。” 我冤死了,我明明只是个小点心。 他的同伙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了堆放杂物的楼梯间里。 我的脸被蹭得生疼,只能用手背垫着,只是刚一动弹,就又挨了一记肘击。 我眼前发黑,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脚步声。 黑暗的楼道中,白鹿四蹄着地,皮毛渗着一层莹白的微光。它飞奔下楼,一边叫我的名字。 “谢辜,你在哪儿?谢辜?” 楼道里的电源被切断了,我又不会发光,只能勉强把手指搭在台阶上。 它停住了。 但它没有低头,我的手指只能像颗孤立无援的白玉菇那样,挨在它的前蹄边。 楼道的大门开了,它抬头去看,似乎下意识地认为开门的人是我。 “谢辜!” 一把尖尖的黑伞,从门缝里探进来,斜拄着地,在地面上洇出一片蛇行般的湿痕。 暴雨如潮,数十盏车大灯洞彻雨幕,铁门上一片悽厉的白光。 进来的是个男人,一双老不正经的桃花眼,眼角细纹淡淡。 “陆医生,周飙要找的人,既然在你这里,为什么不交出来?” 他的咬字很特别,有种拿腔拿调的迟缓感。 我太阳穴钝钝地痛,仿佛有人用小凿子往我的骨缝里敲。 “他体质特别,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抗体,能承受的药性是普通人的数十倍。”鹿沉静道,“明天我会把他送回去。” 我点点头,觉得它言之成理,我们蘑菇是比人更耐痛一点,横竖贱命好养活。 可惜对方显然不信,只是冷笑了一声。 “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笑声如魔音穿脑一般,我颅骨剧痛,忍不住用头去撞水泥地。 第46页 我的意识始终如浮标般滑熘熘的,游荡在表层,此刻像是中了一箭,被一股巨力直贯到识海深处。 绑匪。母亲。很疼。很饿。蘑菇汤。蘑菇。蘑菇汤。毒品。碎裂开来。数不清的小人在跳舞,它们手拉着手……光点像蜜蜂一样在筑巢。蘑菇! 无数漆黑的碎片在湍流中迴旋,我在急遽飙升的失重感中下沉,它们在我空荡荡的脑海中肆意穿行,无论如何也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陆医生,组织为你提供了足够的便利,那份被损毁的配方,现在还原到什么程度了?” “还差一组公式。” “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的确还差一组公式。” 我很疼,也很冷。 对了,诚意。 我父亲的诚意还没有送达。视频那头只有他冷冰冰的一句话:“抱歉,我已经不做这种生意,隔了几十年的合作,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看来是我的筹码不够重。” 我开始挨饿。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想不起来了,那大概是一场充斥着毒蛇勐兽的梦,并非人世所堪。 我晕头转向,突然被一股巨力拖行出去,贯在铁门上。 我仰面看着白鹿,它在离我数步之遥的台阶上,皮毛如雪。 那个老男人扣动了扳机。 我的蘑菇汁漏了一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被蛀了个洞。 我一时堵不上,只能用衣服捂着,以免因为脱水而瘪成蘑菇干。 “现在还差多少?”男人问。 它很长时间没说话。 我听到它沉静而冷漠地说。 “我从不说谎。” 为了表彰它的美好品德,我把命奖励给它。 第43章 我死了。 确切地说,我的肉身已被几颗子弹所洞穿,跟个烂柿饼似的,淌着橙红沙甜的流心馅儿。 我跟元神出窍似的,懵懵地晃了几圈,旋即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我已经彻头彻尾地化作蘑菇,仰人鼻息而活。 我是……我是在…… 对,我是在医院里,黏在培养皿的手背上,和他同甘共苦,尝那些噁心得要命的药末。 我跟他一对眼,就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长得像爬行类的哺乳动物,仅此一家。 学名应该是周飙。真是冤家路窄。 我吐得稀里哗啦,他还来捏我的菌柄。 太讨厌了这个人。 那厢夏小姐靠坐在长椅上,神色疲惫:“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就把小煜扔到了部队里,结果不出几天,人就跑得没影了。我问你,是不是你接应的?” 培养皿笑道:“我闲的?我俩再穿一条裤子下去,非得扯开裆不可。” 夏小姐没说话,我注意到,她的膝上盖了一件外衣,两袖各有一道及肘的裂口,被黑红色的血液浸泡得一塌煳涂。 连带她的裙子也遭了殃,她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平静地,抱着那件衣服。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傻逼弟弟的。 仿佛上一秒,他还穿着这件外套,和我在棕榈树下接吻,他用手臂帮我挡着坠落的露水,转瞬间就只剩下了狼藉的血污。 我在感情一道上,总是被捉弄的,大概情人应有假痴不癫的心与眼,而我只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煳涂虫。 不过他如今也是真疯了。 又或者他骗我骗得太入戏,还想扮一场疯魔给我看。 我有点唏嘘。 培养皿似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把那件衣服拿起来看了一眼。 血淋淋的袖口正好垂在我的伞盖上,血腥味里混着清凉的梅子汽水味,沖得我直犯噁心。 血都滴到我身上了,虽然我撑了小伞,但依旧避免不了被浸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血渍。 仿佛他在我身上签了字,画了押,对一切罪证供认不讳。 我抖了抖小伞,身上热烘烘的,跟醉酒了似的。 我膨胀了。 培养皿一指头把我戳了回去,似乎感觉到我不同寻常的份量,还掂了掂我。 他想灭我的口,防止我泄露他的行踪。 我眼看他神色如常地嘲讽完傻逼弟弟,又避开医护人员的看护,以一个精神病患不该有的矫健身手,藉助一根排气管,成功从医院翻出去了。 他的大块头手下给他搞了辆车过来,他穿着病号服,手上绑着我,勐打方向,以一尸三命的架势飙车回了家。 “老九,你看我像是信佛的吗?” 大块头对着后视镜,略一迟疑,估计被倒映在里头的那双鳄鱼眼震慑住了。 培养皿冷笑道:“那我就是信了这江湖郎中的邪。昨晚十一点二十,我看到他带着个口罩,出现在医院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打捞大巴。” “飙哥,您是说?” “去查。”他哑声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凸,“姓陆的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天白日一副空棺材,煳弄谁?” 他的情绪又如暴躁的齿轮般,发出咝咝的噪响,车轱辘几乎瞬间折射出了他坎坷的心路歷程,我都怀疑他行驶在一大把稜角尖刻的碎玻璃上,油门每推进一格,玻璃刀就会咯噔一声,往轮胎中凿进一寸。 第47页 他和汽车的零部件一起,被这条磕碜路剜得七零八落,漏了一地黑红色的汽油。 他突然道:“谢辜不可能死。” 这个命题很奇怪,但他说得斩钉截铁。我听了都有点懵,仿佛我在他心里都肉身成佛了。 他突然振奋起来,给出了更加蹩脚的论据:“因为他不想死。” 我的确不想死,但这并不是我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被自己的逻辑链说服了,稍微松了松方向盘,虎口上一圈白惨惨的印子,方向盘浸了一层湿汗,像雾面一样,刻着几枚狰狞的手指印。 他终于记得在红灯前停车了。 斑马线上慢吞吞走过来个人,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估计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这天气还穿了条运动短裤,露着两节膝盖,冻得直缩肩膀。 培养皿的唿吸肉眼可见地慢了一拍。 估计是看到熟人了。 这小孩儿也分不清缓急,眼看绿灯都过去大半了,还一步三回头地跟行李箱较劲,一个劲儿地扯拉链。他蹭着培养皿的车大灯过去的,运动背心上一抹灰,随即有点恼火地抬起头来。 培养皿又暴躁起来,一拍方向盘。 市区疯狂鸣笛。 他怎么还没被吊销驾照? 我看得心惊胆战,他好歹凭藉着刀口舔血的心理素质,把车歪着怼进了家。 小弟给他开的门,上来就是个喜报:“飙哥,洪爷他突然半身瘫痪了,据说进出都只能靠轮椅,正到处找陆医生呢。” “瘫哪儿?左半边还是右半边?” 他小弟凑过来,给他在腰上比划了一记。 培养皿冷笑了一声。 “把黄大夫开的药停了,重新找个背景清白的大夫。” 第44章 他又不吃药。 后果就是他迎来了一次空前惨烈的戒断反应。 我惊恐地抓着他的袖子,看他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跳起来,瞳孔里一片狰狞的血丝。 他仰面坐着,在这关头还免不了慾火攻心,把裤子解开了,握着我去摩擦那根涨红的生殖器。 腥而咸的黏液煳了我满头满脸,差点没把我沖晕过去,我遍体发烫,委屈至极,不知道被迫翻滚了多久。 他不吃药,他就艹蘑菇,实在是恋物癖中的佼佼者。 好不容易捱到他纾解出来,松开手,我跌落在地上,晕头转向地滚了几圈。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双目赤红地仰着头,喉结焦渴难耐地滚动,仿佛蟒蛇消化腹中的肉糜。 我悄悄地往外爬,两腿酸得要命,还直晃悠,稍微爬行了几步,就觉得膝盖生疼。 ——等等,我一朵蘑菇,哪来的腿? 我一低头,看到了十根细长的手指,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完了,我被一棒槌敲成人形了。 我满腹怨气,不得不学着适应这副久违的人身。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我身体里的阳气精气和晦气都漏了个精光,轻飘飘的,像是蝉遗漏的晶莹空壳,徒具其形罢了。 我浑身湿透,还在往下淌水,胸口的那几个弹孔罪行昭着,把我原本红通通的心肺烧灼得难辨其形。 我别别扭扭的,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了,遮住那几枚虫眼儿,突然当胸穿过来一只手。 几根指头如匕首般扎透到体表。 我吓了一跳,当场跳了起来。 这下可好,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他还试图来捞我,奈何我根本就质地清透,无迹无形,他的手指如弹药轨迹般凿透我的身体,又还报他当胸一击。 他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谢辜!”他嘶声道,“你……你!” 他声音粗哑,脸颊肌肉疯狂抽搐着,转瞬冒出了一层狰狞的鳞片,颧骨外突,唇角裂张,牙槽骨上冒出了森寒的利齿。 那双灯笼般的巨眼紧盯着我。 他看上去像条悲伤到变形的鳄鱼。 我见不得这个,抱着头大叫起来。 鳄鱼张着血盆大口,都快顶到我身上了。 我直接被吓哭了,蜷缩成了一团,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脚都缩进衣服里,化成一朵光熘熘的蘑菇。 所幸他碰不到我。 哪怕我只是一团空气,被他揉捏,依旧会战慄不止。 我死得像只年久失修的莲蓬头,坐过的地方,都是大片渗漏的水渍,估计还混合着血。 他看起来都有些疯魔了,一个劲地问我:“谢辜,怎么回事?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还道他嫌我弄脏了他家的地板,战战兢兢地,用衣袖去擦,可是我的衣服里都是大股大股的血水,擦得一塌煳涂。 他一直看着我,鳄鱼狰狞的兽相和人类痛苦的脸交替浮现,我哆哆嗦嗦地,一边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转圈,一边去擦拭那条如影随形的血迹。 它紧紧咬合着我。 我又大哭起来。 “我擦不干净,”我哽咽道,“到处都是水,好冷啊。” 我像没头苍蝇那样,团团乱转,焦虑地擦拭地板,我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打在地面上,落在他的脚边,圆圆的一点,亮得刺目。 我不假思索地去擦它。 第48页 依旧纹丝不动。 鳄鱼垂着眼泪,把它的大爪子搭在我的手背上。 它还是穿过了我的手背,把那滴鳄鱼泪抹掉了。 我含着眼泪看它。 它看起来像被鱼叉洞穿了尾巴,一身鳞片都血淋淋地倒竖起来了。 它从前还说我蠢得难以捉摸,现在我捉摸得透了,比空气和水更易洞穿,它却显得那么难过。 仿佛它这肉食动物,杀生之后,还要念佛超度我。 既然它有心发一发慈悲愿,我也不同它客气。 “我好疼啊,”我隔着外套,数身上的弹孔,“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你在哪里?谢辜,你去了哪里?” 我有点怯,抬头看了它一眼,被那鳄鱼脸吓得闭上了眼睛。我闭着眼睛也能数清楚弹孔的数目,又开始轻轻地:“一个……” 它突然暴怒,一拳捶在扶手上,木屑的残渣几乎瞬间从它指节上剜了一块血肉。 我被巨响吓到了,呆呆地看着它。 它立时换了一只爪子,来摸我的脸颊。我抬着眼睛,在一片朦胧晃动的水雾里,看到了自己被水浸透的头髮。孤零零的一缕,有点可怜相地垂着。 利爪悬在我的皮肤上,我被吓得一下就全招了。 “我不知道,好多水……很冷,很疼……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够了!”它咬牙切齿道,“是谁杀了你?”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反问它,“是你吗?不是你,就是他,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问题大概侮辱了肉食动物专吃独食的尊严,它霎时间面色铁青,喉咙里头咯咯作响,双目翻白,估计在迴响自己到底有没有误食过一朵蘑菇。 我觉得没意思,又低着头,默默玩起了数弹孔的游戏。 我不记得那些子弹透体的感觉了。 也许这些深及脏腑的伤口,与枪林弹雨无关,而是蛀虫叮咬所致。毕竟它们啃我的肉和心的时候,也是差不离的疼。 “我知道你怕我,但你不能走。”它低沉地,疲惫地道,“如果你要报仇,就来拧断我的脖子吧。” 我看了它一眼,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 第45章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 他停下了,我就抱膝坐在他脚边,像只湿漉漉的鹌鹑那样,把被浸湿的外套裹紧,两只过长的袖子垂在地板上。 我冷得牙齿打颤,脸色发白。 他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一边脱下外套,试图盖在我身上。 又落空了。 毕竟我俩已经从生殖隔离,进化成阴阳两隔了。 我怏怏地缩着,断断续续地打喷嚏。 “谢辜,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受一点?”他哑声道。 我道:“你能不能再走一会儿?我跟着你,就热起来了。” 他到处乱撞,肩背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了,显然正处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之中,我慢吞吞地跟着他走,像在挽着一头受尽锤楚的野牛。 他根本就不敢停下来。 我也有值得他恐惧的地方吗? 挂钟无止境地作响,指针的每一次细微震颤,都像一把钢勺刮在神经末梢上。 期间他的属下数次试图推门进来,都被他厉声喝退了。 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耳朵后头一片通红,青青红红的毛细血管蛛网般暴起,我都怀疑他快脑溢血了。 “谢辜,”他突然回头道,“你现在还冷吗?” 我有点犹豫地停在他三步之外。 大概是因为气血上涌的缘故,他指节上薄薄的血痂又迸开来了。伤口狭长,里头暗红色的血像岩浆那样沸腾涌动。 他还不死心,试图用那只手来碰我的脸。 我竟然被烫了一下。 我碰不到他,但那股蒸腾的热气,熨到了我冰冷的皮肤上。 青年男子,果然阳气充沛,生机勃勃。 我虚虚地捧着他的手掌,忍不住把脸颊贴了上去。 像抱着热水袋那样,借他的伤口取暖。 他剧烈颤抖了一下。 “我明白了。”他道,拔出随身的匕首,在掌心又切了一刀,“是我欠你的。” 他指根还有厚厚的枪茧,皮肤尚且称得上光洁,刀锋挨上去,皮肉瞬间翻捲起来,他的表情却是痛楚而快意的,仿佛那是挑开疮口,放出心中脓毒。 他发愿割肉餵鹰,而我却并非茹毛饮血之辈。 我被他吓到了,触电一样弹了开去。 “喝啊。”他催促道。 我看他狂态毕露,哪里敢碰这不干不净的血,唯恐被狂犬病毒入侵。 他还不放过我,我都缩到墙角去了,他皮开肉绽的手掌印在墙壁上,流下一股黑红色的血泉。 我又被他吓哭了。 “谢辜,你会好起来的。”他道,“趁热喝,听话。” 我捂着眼睛,不敢看他。 房门哐当一声,轰然洞开。 他的几个手下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入。 “飙哥!” 他立时狂怒起来:“他妈的听不懂人话?滚!” 为首的大块头一边往后退,一边悄悄使了个眼色。 第49页 我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针筒,里头的液体闪烁着刺眼的光。 我几乎瞬间抱着头尖叫起来。 他回过头,紧张地来摸索我的脸:“谢辜,别怕,谢辜……” 然后他就被一管镇静剂放倒了。 药物不断推进他的身体。 他颈侧暴凸的青筋,不甘不愿地弹动了几下,慢慢隐进了皮肤底下,仿佛嵴蛙被解剖后,渐趋麻木的屈膝反射。 我从指缝里,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次挨药的不是我。 但眼看着这条鳄鱼被放倒,我依旧难免兔死狐悲。 我的热源耗尽了,我在精疲力尽中,栽在他肩上,化作了一颗圆滚滚的蘑菇。 我大概真是颗蛇蝎蘑菇,菌类中的百草枯。 和我沾边的飞禽走兽,总是非死即伤。 他在病床上将养了几天,一睁开眼睛,就来找我。 新来的医生是个年纪颇轻的姑娘,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甜窝。 她显然深谙这病患的危险程度,培养皿一瞪眼,她就补上一针。等他轰然倒下,她就像哄小孩儿似的,给这肌肉麻痹的庞然大物餵药,擦掉他眼睛里溢出来的鳄鱼泪。 还用棉签压着他的眼睑,轻轻柔柔地滚几圈。 培养皿被她磨得没脾气,只能压着声气问她:“你看到谢辜了吗?刚刚还在我旁边。” “你刚刚睡着了。” 培养皿恍然道:“我把他弄丢了。”他把脸侧在枕巾上,突然道:“当初我一眼就相中了他,想方设法地弄到手,结果他死了。” 我战战兢兢地,听他回忆往昔。 他和傻逼弟弟表面舅甥,又暗地里较着劲儿,傻逼弟弟捕获了皮毛丰美的猎物,不免自负地炫耀给他看。 他尝了鲜,又暗嘲夏煜蠢得可笑,明明酸得入骨,还要佯作大度。 他开始故意让我发现他的痕迹。 逼得傻逼弟弟维持不住表面的浓情蜜意。 可怜我只知道靠在傻逼弟弟膝上打游戏,迟钝得像个傻子。 直到被吞剥入肚,才后知后觉尝出疼。 我也不知道这场单方面的暴行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地方,以至于他缩着喉结,双目赤红。 “我真是个疯子。”他嘲弄道。 这证据确凿的口供只来得及招了一半,手机铃声又开始大煞风景。 他示意医生接起来,贴在他耳边。 是陆医生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大巴的位置已经确认了,正在打捞出水,车身受损严重,可能在出水的瞬间解体。你如果还想见他,就过来吧。” 第46章 听说我的尸体在水下百来米的地方。 那一定又深又暗,丝毫不透光。 水压作用下,我曾经鲜活的肉身,大概会被打碎了,挤在那枚变形的铁核桃里,通红模煳的肉色,像未破壳的鸡胚蛋。 如果有人打着手电筒,对着核桃壳去照,大概还能看到一点湿润的黑眼睛。 我就是那只鸡雏,剥壳取卵,非我所愿,我还想睁开眼睛。 我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我该一次又一次地被剥开壳,被按在砧板上,切成葱姜蒜那样的碎末,去呛出他们并不途经肺腑的眼泪? 为什么我该去死? 为什么我该沉在水里? 我总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蘑菇味甘,宜于食补? 我顶着个子实体,一旦闷闷地想事情,就会脑袋疼。 但培养皿的脸色比我更煞白,下巴上的胡茬像铅印那样发着一圈青,毕竟他将有幸成为那个敲核桃的人。 这水库地处偏僻,乱石嶙峋,又逢连日暴雨,水位高涨,到处都是苇草灰白蓬乱的影子。 暴雨如潮,浮吊船和十几艘救援船随水势剧烈动盪,一片惨白的灯光斜打在水面上,扇起无数油星子似的水沫。 我坐在他的肩上,又仿佛隔着水面和他对视。 他踉跄了一下,仿佛在一瞬间急速衰老。 那种桀骜而锐利的气质,被这一池子的水磨得很钝,直接从鳄鱼沦为了鳄鱼皮鞋。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了全套水下救援装备,在几个搜救人员的簇拥下,只留潜水镜没扣上,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 大风大雨的,竟然依旧不免脸熟。 我一看他,就开始发抖,只想缩成一团。 偏偏培养皿向他走过去,问:“你要下水?” “救援暂停了,我没时间等,”谢翊宁道,“大巴不可能撑到出水,他会尸骨无存。”他似乎有点疲惫,也没有多说,只是扣上了唿吸器。 我有点唏嘘,他当初学潜水,还是我偷偷贊助的。 想不到现在还要靠他捞我一条全尸。 培养皿向他要了一套救援设备,手下阻止他,被他不耐烦地甩开了。 他的属下估计铁了心不让他犯浑,跟他动起手来。 我在他肩上左摇右摆,正看得热闹,冷不丁被甩了出去,像条逃窜的小鮣鱼,慌忙往前一窜。 我黏在了一片纯黑色的耐磨布料上,一抬头就能看到谢翊宁下颌的唿吸器。他看起来像个被金属骨骼包裹的怪人,只有胸口的布料还在细微起伏。 第50页 看不到他的脸,我反而有点安心。 入水了。 我的菌丝在水里漂起来了一点儿,细绒绒的须子,像只桃花水母那样荧荧发光。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水库里有股腐败的臭味。水底漆黑,摄引着我一颗沉甸甸的心,无休止地往幽暗中坠落。 我在无限逼近自己的死亡。 水库底下都是怪石,那辆扭曲变形的车就卡在岩缝中间,中段呈漏斗状下凹。 他的心脏迟缓地震动,隔很久,才起搏一次。哪怕隔着那些变形的浑浊水流,和照明手电畸形的光束,他看起来依旧悲痛得无处遁形。 否则他不至于连窗框都扒不住,脱手了两三次。 水下近百米的地方,我终于不用看他后知后觉的眼泪。 隔着那么多扇空荡荡的车窗,他打着手电筒挨个地来找我。有些窗上的玻璃还没彻底破损,他每撬一扇,就会颤抖一下,仿佛他是在剥自己的壳。 我有个好习惯,坐车的时候总是规规矩矩地繫着安全带,然后降下车窗去看他。 他总不看我,骑车绕过去,我抵着车窗,一瞬不瞬地看,额头上一块椭圆的红印子。 这次我藏得很好。 “谢辜,”他只能叫我,“你在哪儿?” 他说我不会死,说我还有很长的一生。 我有点吃惊。 我明明是朵蘑菇,是个短命鬼,是条煳涂虫。 他高中那会儿就会念,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但他却以为我不会死。 还需要我教他。 他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倒坍的座位间,发现了一个蜷缩的人形,大致能看到头抵着窗户,脖子上扎了几片碎玻璃。 那个人披了一件有点眼熟的睡衣,不算太悽惨。 他还是在不该流泪的地方哭了。 第47章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把那具身体抱出来,显然不容易。 就像在密封塑胶袋里解冻已久的虾滑,它的手是软的,黏在窗框上,一根安全带深深切进了它胸肋间。 只要用力拉扯,它就会像一滩热蜡那样,瞬间解体。 我看得心惊肉跳。 他穿过冰冷的水流,握住了一只无知无觉的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心绪似乎处在一片波谲云诡的波动中,乃至于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脏正顶着胸肋,尖锐地弹动着。 强悍的水压作用下,他握着钛合金潜水刀,艰难地切割那截安全带。但那玩意儿已经深深嵌进了那具变形的身体中,稍有不慎,脏腑就会像黄油那样漏得到处都是。 他也有不敢动手的时候。 因为他不敢,所以他只能斜侧着刀身,一点一点去磨。 面对这样一具死尸,其实根本没有瞻前顾后的必要。 巨大的耗氧量令他握着窗框,晃动了几下。 他让我等着他。 我看到了气泡。 开始是孤零零的一个,在水里刺目地亮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他支撑不住,几乎是栽在窗框上,连接气瓶的一级头密封圈肉眼可见地飙出一串气泡,随即像大规模聚生的藤壶那样,密密麻麻地吸附在他身周。 气瓶的密封圈破损了,那些赖以维生的氧气急速流失。 缺氧和高压的双重作用下,他的双目开始充血通红。 我听到他模煳的声音:“谢辜……” 余压报警器发出刺耳的啸叫声。 他只剩下了八分钟时间。 他像一条自投罗网的鱼那样,握着窗框,逆流漂进了车厢里。 他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半环抱着那具尸首,解开了那条将它困死的安全带。 这姿势我也有点眼熟,从前我上课时睡着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越过我,抽出我压在手肘底下的书,替我抄笔记。 那具尸体漂起来了,周身着一层蜉蝣般的白光,人死之后,开始如垃圾一般降解。 那场面诡异而又噁心,哪怕我身为分解者,依旧不免心有戚戚焉。 他解下手腕上的引导绳,系在了尸体肿胀的腰上。 他系得很慢,很艰难,缺氧带来的濒死感中,他应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麻痹的指尖。 引导绳带着这迷途的死尸往上浮。 过度的体力消耗,让他没有余力再去替换备用一级头。 他已经神智不清了,不知在喃喃说些什么胡话,那声音几乎是从肺叶里漏出来的,带着湿漉漉的血沫。 他用最后的力气抚摸了一下尸体的脸颊。 难为他还能分得清正反面。 “谢辜,回家了。”他道,“这次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我还是忍不住,低着头,流了一会儿眼泪。 他是豺狼心性,会说毒蕈那样曼妙的谎话。 我再也回不了家,我知道。 他明明也知道。 我化作人形,坐在椅背上,双腿悬空,微微晃荡。照明手电蓬散的白光下,我裸露的皮肤在微微发亮。 我的手指还是粉白色的,指甲里藏着清亮无边的小月牙。 我咦了一声,有点惊慌地从椅背上跳下来。 他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口鼻间溢出的血沫很快消散在水里。 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用手掌捂住他的口鼻。 第51页 我像水一样穿过了他。 第48章 剧烈的失重感。 我差点迷失在他胸肋之间,无数肉红色的人体横截面像手风琴那样延展开,还在微弱地起搏。我一稜稜地穿过他,穿过这具曾经吸引我的鲜活肉体。 他的心是一扇扇切开的西红柿,半生不熟,果肉是生涩的浅红色,子房已经是熟红流浆的胶质。 难怪我一口咬下去,只能尝出酸和苦,它成熟得太慢了,除非长命百岁,否则熬不到回甘。 我一直觉得他心思很深,眼神里藏着沉甸甸的东西。 走起来果然很长。 他压抑的少年时期,沦为阶下囚的父亲,和在昏迷中生满褥疮的母亲。 我的出镜率还挺高的,我有点纳闷。 我十三四岁那时候什么样,我自己毫无印象。 不料在他心里撞了个正着。 我脸上还有点没褪干净的婴儿肥,小白枣似的,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我把车窗降下来,穿着那种很乖的校服。 大概我那时候就是朵色中饿菇,看起人来一瞬不瞬。 我点点头,他就是我可有可无的玩伴,徒有虚名的兄长。 那会儿我脑子还行,学东西一点就通。我众星拱月,他沉默而阴郁,对一切充满敌意,还有一双不堪掩饰的,幼狼一样的眼睛。 我爹很讨厌他那双带刺的眼睛,还讨厌他颈上微微凸起的骨骼,说那是妨主的反骨。 他对我寄予厚望,最恨人妨我。 没有人待见他,他只是个磕碜的小玩意儿,他爹又惯会结梁子,因此他隔三岔五地饿肚子。 他妈背后的褥疮,跟硬币上发出来的霉花似的,一层压着一层。他想方设法熘过去,悄悄掀开被子,为她活动肢体,把温毛巾压在那结成片的瘢痕上。 我把护工支开,跟他一起换纱布。 他忍不住,抱着我流了几滴眼泪。 我安抚他,我有最好的药,她会醒过来的。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她会醒过来的。 我从花圃里,剪了一支向日葵,娇嫩的,金灿灿的花瓣,压在她垢腻的长髮边。他果然不再难过。 我慢慢学坏了,在他的某个生日时,坐在他腿上,任性地亲吻他。 乱七八糟,小狗舔人那样热烘烘的吻。 他撇过脸,我就摇他的胳膊。 我那时候还在抽条,锁骨有很纤长的沟,薄棉的运动背心在肩峰上虚虚地覆着,始终和皮肤间隔了一线薄薄的光。他的视线被夹在那一片侷促的光斑中,停在那一条偏白的皮肤上,窘迫不安地晃动。我脸颊上还有一点细腻的绒毛,迎着光看,剧烈运动后的淡红色一直沁到耳后。 他是掉进蜜罐子里的蜂,视线游移又胶着。 他黏稠不堪的春梦,他的自我犹疑与厌恶,他的狼狈与臣服,我尽收眼底。 假如我还参与过他的情窦初开,那真是罪过。 因为我突然失踪了,把他打落回了尘埃中。 我爹那时候焦头烂额,只是截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自生自灭。 所幸他成绩优异,脑子灵便,也一直没停过自食其力,哪怕高额医药费让他一度陷入了以血换血的窘境,但还是撑过了那段充斥着霉腥味的时间。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坐在他身边,又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故技重施。 我又是一张无辜的白纸,背面写过他的名字。我是年少时的空头支票,和无用的许诺。 他怕我。 这世上能践踏他的人有很多,无非一拳一脚,伤及皮肉,但只有我能盘剥他。 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不怕无所得,只怕无所有。 我穿过他的身体和记忆。 他还在用胸腔的震鸣,叫我的名字。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哎了一声,他剧烈抖动了一下,我旋即滑熘熘地从他后背挤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抬起手来看。 我的指尖竟然沾了一层淡淡的血沫。 不知道是从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沾来的。 我碰到他了。 我又试着摸了摸他的脸颊。 冰冷而坚硬的唿吸器。 我吃力地把他拖了出来,变形的大巴车被手电筒照出一片蓝幽幽的晕光。 歪倒的椅背形成了铁夹子那样险恶的夹角,几具败絮般的尸体,也被安全带牢牢卡在座位上。 我被挡住了路,谢翊宁的头磕在了椅子上,我有点心虚。 我低头看了一眼,旋即发现,这几具尸体的手,是被拉长的安全带反绑在椅子背上的,已经烂进了手腕骨里。 他们在落水的瞬间,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心里微微一动。 我拖着谢翊宁,找到了一个空腔,连着某条干涸的地下河。 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他毫不动弹,但还有微弱的心跳。 我用拙劣的手法为他做心肺復甦,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充血的瞳孔。 他突然挣扎起来,嘴唇翕张。 移植到了空气里,成活率应该不低。 “谢辜……谢辜……”他用受损的声带,嘶哑地叫我。 我吓了一跳,唯恐他来一出海的女儿。 他曾经交出一份答卷,来批我的命,我命也交了,时间也用尽了,那些曲曲折折,恩恩怨怨的答题过程,已经和我无关。 第52页 第49章 我在水里游。 我的身体很轻,因此浑不受力。那辆大巴车的骨架嵌在很远的地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它竟然泛着一团淡淡的青金石色。 它以无形的磁力摄引着我,不知不觉往它的方向游去。 等靠近了,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从车窗里逸散出来的。 那些剥离下来的人体组织,被水流稀释了无数倍,依旧透着生物涂料特有的萤光感,仿佛一味深入血液循环的奇毒。 可见人类从生到死,都逃不开深入骨血的污染性。 我有点纳闷,扒着车窗去看。 车身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卡在车轱辘里的起吊带骤然绷紧,甚至让我错觉那是引擎的轰鸣。 葬身水底的大巴,开始了它的返程。 吊车缓缓运作,这带饵的巨钩,钓了足足一车挥发恶臭的尸首,还拐带了我这只小虾米,逆水压而行。 医生说得不错,它果然解体了。 流水如刀,它一身并不脆弱的钢骨,在漫长的上浮过程中,被刨削,被切割,被凌迟,近乎无声地分崩离析。 捞出水的,差不多只有半截残破的车体。零部件跟下饺子似的,咕嘟嘟地往水底下沉。 我茫然地把两条腿蜷在座位上。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打了个激灵。 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车厢里。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辜辜!”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病号服盪开了一点儿。我发现他也有一双机器猫那样的圆球手,两条胳膊被石膏固定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几根手指头肿得跟野栗子似的。 他拖着两条长长的镣铐,一路刮着车厢的铁皮,发出令人齿寒的哐当声。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表情像乱石上波盪的水流,无数癫狂与悲痛沖刷着这张并不坦诚的脸,以至于我只能看出深深的阴沉。 青面獠牙,身负镣铐。 我吓了一跳。 哪怕他长了一张傻逼弟弟的脸,也必然是索命的无常。 他在倒塌的座位间逡巡,小心翼翼地叫我的名字。 他几乎用气音在喊我,像是哄我入睡那样柔和。 我知道这都是假的。 他有太多美妙的套索和假象。 一旦我回应了他,他就会把我拴在镣铐中。 可惜他才跑了几步,就被人一把摁住了。 来的是鳄鱼眼的黑无常,面沉如铁,双目赤红。迎面一拳把他失魂落魄的同僚打翻在坐椅上。 “清醒了吗?”他暴喝道,“你已经疯得够久了!” “夏煜”很迟缓地歪了一下脖子,唇角肿起了鹌鹑蛋大小的一块青紫瘀血。 他似乎被揍得清醒了一点,眼睛发亮,竟然开始疯疯癫癫地微笑。 任何人看到这笑,都会忍不住心里发寒。甜蜜,无辜,又恍惚,仿佛在严寒中濒死的人类,因为低体温综合症而露出幻觉般的笑容。 他的肉身在崩毁,但他的心脏不甘不愿地燃烧。 “我知道了,”他笑着说,“他没有死。” 周飙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咬肌突兀地隆起:“你疯够了?他的尸体已经被提前打捞出水了,根本不在这里!” 他更胜券在握了:“你上当了,尸检结果还没出来,他说这是谢辜,你就信?”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他自己显然是深信不疑,眼睛里光芒闪烁。 “更何况……”他平静道,“他的个子没这么大,皮肤虽然软但是有弹性,不会一按下去就成了一个坑,他的眼睛是亮的,耳朵会发红,脖子后面还有颗痣……”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睛里浸着一层亮光光的水汽。 “我什么都没找到,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一团烂肉是……” 他没来得及说完。 “够了!”暴怒的周飙一手扼着他的脖子,近乎粗暴地把他拖了起来,“你要看什么?你要看,我带你一具具翻过去,看看哪张尸体还长了谢辜的脸!” 周飙一手拧开手电。 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俯在椅背上,看不清脸。他用力一扯。 ——撕拉。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撕扯声,它的脸像融化的蜜蜡那样,黏在了前座上。 手电筒抖出一束笔直的光,照在那些腥臭的皮肤组织上。 周飙冷笑着问:“你认出来了吗?它是谢辜吗?” 夏煜抿紧了嘴唇。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怨毒的表情,仿佛他一颗连血带筋的心脏,也被这么爽爽利利地撕下。 周飙拖着他,这一对黑白无常,在座椅间跌跌撞撞。每路过一具尸体,他都会拽着夏煜,用力把他掼到那一片败絮般的血肉上。 “是他吗?” “这具呢,是他吗?” “他有没有这么高?” “脖子烂没了,没关系,你认得出他的手吗?” “这具肠子都漏光了,你要不要去翻翻,看看能不能掏出一颗他的心?” “你告诉我,你认出他了吗?” “是不是他!” 最后一具尸体,就在我的旁边。 第53页 周飙状如癫狂,也不知是在质问傻逼弟弟,还是在冲着自己狺狺狂吠。他手上的力气失控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到处都是毛细血管爆出的血雾。 这齣戏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戏台凄悽惨惨地半浸在水里。登台亮相的只有他们两个,恍惚生狂痴,颠来倒去,哀恸绝伦。奈何满堂看客都被浸得发了花,长了霉,静静悄悄,连零星的掌声都不曾有过。 他们又能演给谁看呢? 周飙显然恨毒了这齣烂戏。 夏煜被他脱手而出,像一颗骂座的烂番茄那样,撞在椅背上,血煳满了眼睑,看起来狰狞如恶鬼。 一头撞在了椅背上,和我的邻座亲昵会晤。 它烂得很有技巧,牙齿拖着一缕灰白色的败絮,是藕断丝连的嘴唇。 那也曾是个温柔的,属于情人的吻。 落在傻逼弟弟的脸颊上。 他一个踉跄,突然抱着头,惨叫起来。 可惜双手打着石膏,举止实在不灵便。重心失衡之下,他竟然阴差阳错地倒在了我的腿上。 我犹豫片刻,移开手,轻轻搭在椅子边上。 他抽搐了一下,像是当胸中了一箭。 他不敢抬头,只敢用余光看我的手指头。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粉白色的指尖,手背上圆圆的小窝。应该不可怕。 他哭了。 “辜辜,”他道,“你没死,对不对?” 他头髮上的血都煳到我手背上了,被那些温热的眼泪沖成一缕缕血水。 他像个绝望哀嚎的小孩子那样,以惊人的执拗,死死抱住我的双膝。 我有点不太自在,看了一眼窗户。 明亮的倒影里,我的脸和过去没什么分别,甚至还有些鲜活的血色。 我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又开始神经质地抽搐。 我恍然大悟,他估计是被那些狼藉的尸体吓出了心理阴影,唯恐我来个贴脸杀。 我抓着他肿胀的指尖,摸了摸我的脸颊。 他冷汗涔涔地抬起头来,眼神是虚的,显然打算一触即收,但旋即胶着在我的脸上。 他不敢置信,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一下。 “是你,”他喃喃道,“你是真的,对吗?” 我朝他点点头。 他抱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来亲吻我的脸。我的脸颊是柔软的,嘴唇应该还是热的,软绵绵地吸附着他的舌尖。 “你愿意见我了,对吗?” 我还是不说话,他的问题太多了。 我推开了他。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道。 我慢吞吞地解开了外套,把里头的衬衣推到了胸口上。 露出鲜活的皮肤,和四个深浅不一的弹孔。 它们环绕着我的心房。 像四枚金属钉书针,洞穿肺腑,把我的心脏装订成了平直的标本,再也没有跳动的可能。 它们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我的血无穷无尽,永远也流不干。 他的瞳孔凝固了。 我抓着他的手指,抵在其中一枚弹孔上。 我替他重温扣动扳机的滋味。 “砰!” 第50章 我并不快乐。 哪怕这无中生有的一枪,让他肝胆俱裂,却只能翕张着嘴唇,发出痛楚到了极点的“呵呵”声。 他的气管远比声带诚实,那确然是痛苦的,不再是裹了蜜掺了毒的谎话。 那张我曾经很喜欢的猫唇,薄而上翘,透着点清亮的少年气,如今紧紧抿着,被两枚犬牙切割得血肉模煳。 他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但他不敢。 “辜辜,你……我……你的手很冷。” 他笨拙不堪地,把我的两只手拢在一起,用手掌上的绷带捂着,像豺狼袒露柔软的肚腹。 我甩开他的手。 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神经质地抽搐起来,狼狈而又可怜地摊着两只手。 “我……我不碰你,真的,”他语无伦次道,“我只是想摸摸你,你的手很冷,我只是想想。” 我道:“我不怕冷。” 他又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脸,还是那种贪婪的,豺狼一样的眼神。 我朝他笑了一下。 他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霍然站起来,撞在椅背上。裸露的金属毫无缓冲地切进了他的皮肉里。 “辜辜,你的脸!”他道,“你怎么了?你……疼不疼?” 我有点惊讶,凑过去看了他一眼。 他的咬肌都绷紧了,用力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一声绝望到极点的嚎叫。 他失焦的瞳孔,正高频率震颤着,我的倒影动盪不定,白惨惨的一片,乌油油的头髮,随着我的逼近,像发亮的水银珠那样在他瞳孔里狂乱颤动。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显然是深陷癔症之中。 “我该怎么办?”他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髮,“你碎掉了,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一碰,你就化掉了。辜辜,你别哭啊,你为什么一直在流眼泪?”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突然福至心灵,开始摸自己的口袋。那几枚肿胀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抓着一件东西,递到了我手里。 第54页 他像个破涕为笑的小孩子那样,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是那颗琥珀化石。他手指上都是湿漉漉的血,把那玩意儿浸泡得像颗融化的过期糖。 他要把它送给我。 他竟然还敢把它送给我。 就因为我是个蠢人,同样的谎话,他敢同我说两遍。 就凭我曾经握住他的手,他敢三番五次来剖我的心! 我开始发抖,我心里的悲与愤像只即将破壳的小鸡雏那样,用喙砰砰砰地啄击我剧痛的胸隔膜。 我打开了他的手。 他吃痛,那颗琥珀化石脱手而出,在车厢里砰砰乱跳。 他惊愕地看着我,突然趴在座椅底下,伸手去够。 他手上打了石膏,怎么够得着?琥珀化石顺着座椅的缝隙滚了出去,他踉踉跄跄地爬了几步,仿佛那是从他胸膛里滚落的一颗心。 他像追逐弹珠的痴儿那样,扒着座椅痴痴地看,突然落下泪来。 “我找不到你了,”他哽咽道,“我把你弄丢了。” 他一向受尽上天眷恋。琥珀化石不知在什么角落磕碰了一下,兜兜转转撞进了他的手里。 他唿吸一滞,眼珠子仓皇地乱转了一下,死死握着那枚化石,唯恐有人来割他的心头肉。 他做了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 他把琥珀化石塞进了嘴里,腮帮子恶狠狠地鼓起来,又勐地嗦平,发出生吃玻璃般的瘆人摩擦声。仿佛他的舌头是锉刀,牙齿是捣杵,嘴里生吞活剥着的是这一生的伤心事。 他的唇角很快渗出血来,喉结一缩一缩的,艰难地吞咽着它。那双眼睛已经有些翻白了,落在我面上,还在微微泛着光。 我看着他,目光交错。 他突然伏在地上,肩胛骨耸动,把那颗化石呕了出来。 他还有点害羞,仿佛吃独食被我撞破,他抓着那颗化石,用袖子匆匆擦干,道:“对不起。你要吃吗?” 我说:“我不要。” 他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斜刺里窜出来一只手,扼着他的脖子,把他从座椅间拖了出去。 是周飙。 “这里不对劲,有毒……”他剧烈喘息着,“走!”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那双兇狠的鳄鱼眼突然吃痛紧缩成一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肩膀上扎了一块锋利的碎玻璃。 另一端握在傻逼弟弟的手里。 周飙暴怒起来,一手摺下玻璃,一手扯着傻逼弟弟去撞椅子背。 “你他妈疯了!” 邻座的那具腐尸实在不得安宁,砰砰弹动了几下,逸散出一缕肉眼可见的萤光粉。 周飙的眼神又变了。 他松开傻逼弟弟,往前一步,不可置信地去碰那张腐烂的脸。 “谢辜?” 他的手刚触碰到裸露的白骨,他就惊醒过来,勐地后退一步。另一排的几具尸体暧昧不明地晃动起来。 他的瞳孔又放大了。 “怎么都是你?”他喃喃道,挨个去看那些血肉模煳的脸。 他许的愿生效了,他得到了一车厢名为“谢辜”的尸首,种类繁多,环肥燕瘦,上天厚赠,他不敢不收。 第51章 车厢拦腰横断,一半已经被拖上了岸。 断口如同一截金属隧道,通往沸腾的雨夜。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了,不知从哪里斜照过来一束冷白色的氙灯光源,雨幕里有无数银针在急速下坠。 明晃晃,白茫茫地,照着两个疯子。 周飙仰在椅子上,揽着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那双鳄鱼眼烧得通红。灯光打在他颓唐的眉骨上,仿佛即将开始一场独白。 他掰着尸体的下颌,有点强硬地和它对视一眼。 也不知道他从一片腐臭中看出了谁的轮廓,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是你!”他大喜过望,凑过脸去。 尸体的脖子都烂到胸口了,剥出来一颗柿饼般的心,他这么缠绵地和人家引颈交缠,谁知咔嚓一声——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又大怒起来,一脚将它踢开,转而神经质地耸着脖子,四下环视,寻找他的下一个谢辜。 逐渐逼近的灯光在他的五官上烧出了一片空白。 两排训练有素的保镖开道进来,用强光手电抵在他们脸上照射,仿佛确认战利品的所属。 周飙这厢刚抱了一具尸体,去翻看人家的脖子,就被一脚踢在膝弯里。 他像负痛的野兽那样绝望哀嚎起来,被人生生从怀里撕走了那具尸体。 有人拷着他的手腕,强行掰开他的拇指。 他勐地抽回手指,几乎慌不择路地,把一排指头塞进齿关里,连啃带咬,指甲盖发出刺耳而凌乱的刮擦声,直到甲缝渗出血来。 我怀疑他是在极度的焦虑中,抓挠自己的舌头。 那些渗出来的血,显然帮对方省下了画押的印泥。 一个保镖翻开档案,另一个抓着他坑坑洼洼的拇指,往纸上按。 他又暴怒起来,往对方的胸腹间狠狠顶撞了一记。他这人骨头硬得很,颅骨硬梆梆的突起一块,连发旋都遮不住,跟铁锥似的。 饶是再训练有素的保镖,也踉跄了一步。 “滚!”他厉声咆哮道,旋即有些惶然地环顾起来,“谢辜,你在哪儿,谢辜?” 第55页 一把细长的黑色尖柄伞抵在了地面上。 我看到了一双带着皱纹的桃花眼,眼珠子湛然发亮,仿佛从阴冷的噩梦中而来。 我太阳穴剧痛,几乎抱着头惨叫起来。 他送给我的四颗子弹,至今还嵌在我的胸骨里。 我的血是一点一点流干的。 我心头最后一股热气,散得特别慢,我身下是一滩热烘烘的血,像满地打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样,廉价而无人问津。 没有人救我。我像颗蘑菇那样腐烂在地里,到处都在下雨。 我死得顺理成章。 有人拖着我的尸体,似乎说了什么,我记不起来了,人对疼痛的应激能力是有限的,那实在太疼了。 罪魁祸首兴趣盎然地欣赏着周飙的惨状,还不忘把合同又翻了一页,亲自捏着周飙的手指,往上按。 “费了我这么多功夫,”他道,用手帕擦擦指腹上的血迹,“陆医生,果然还是你的药比较灵光。” 白鹿没什么声息地站在断口处。 他还是沉静的,眼睛很深。 “不是我的药灵光,”他斟酌着道,“是他病得太深了。” “陆医生真是铁石心肠。你也有治不好的病?” “有很多,”他沉吟道,“比如说,枪伤。” 白鹿果然没有说谎。 枪声响起的瞬间,对方脸上那种志得意满的微笑还没消退。 走火了。 他那几个强悍而精干的保镖,此刻却痴痴癫癫的,仿佛玩弹弓的顽童,把扳机扣得啪嗒作响。 撞针毫无章法地扣击子弹尾,弹壳跟竹筒爆豆子似的喷吐出来。 在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子弹反弹的轨迹毫无规则可循,弹网足够像切割热奶油那样,撕裂任何人类的躯体。 大肆扫射的强光手电。红亮的子弹轨道。浓稠如瘴气的萤光粉末。肉体被灼伤时的油脂味。 一切都是沸腾的,仿佛我的视网膜里被烫了个白光光的洞。 我什么都看不清,每一个人都在双目通红地搏杀,用拳头,用手肘,短兵相接,用一梭梭脱膛的子弹,甚至于用那两行白惨惨的牙齿。 他们都疯了,凶相毕露。 不断有血液飙溅到金属车厢上,发出类似于强酸腐蚀的嗤嗤声。 医生站在大巴的断口处,好整以暇。他的袖口挽起来了一点儿,露出鹿口中的那朵蘑菇。 “周洪,”他道,“承蒙厚赠,还给你。” 白鹿甚至没有说还什么。 周洪大笑起来,提着枪,膛线斜指着地。他的右臂已经被子弹所洞穿,露出森白的骨茬,几乎每扣一次扳机,断臂就会因后座力暴跳一下。 “就凭你?”他森然道,“陆,看来你更喜欢把配方用在自己人身上。可惜,太优柔寡断了,如果你肯早一步交出来,你的小情人也不至于捱了四枪,像个麻袋那样被拖进大巴里。地上的血迹有这么——”他展开独臂,似笑非笑地比了个长度,“——长。他还会抽搐,眼珠子还会动,说不定还想看看你的脸。” 我听得心里一突,寒意像无数细而窄的钢钎那样,直往骨头缝里凿。 我被拖上了一辆都是活死人的大巴。他们的脸色发青,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已经大面积溃烂了,只有胸口还在起伏。 过度失血让我进入了濒死状态,连眼皮都没力气掀开,却像开了心眼似的,虚虚地从半空中俯瞰。 这些人痛苦地呻吟着,用指甲抓挠塑料椅背,留下带着毛刺的血迹和抓痕,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蛀虫活活抠挖出来。 我一个流心柿饼,在其中格格不入,他们甚至没用安全带捆住我的手。 我含着一口血气不散,还在等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 医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那无形无迹的痛楚旋即被捕捉到了。 周洪突然暴起,单手持枪,子弹暴风骤雨般倾泻而出。 悉数打在了塑料椅背上。 他恍然不觉,还在大笑。用枪口去拍那片蜂窝煤般的弹坑。 “有什么稀奇?哈哈,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肉做的,也敢来同我耍阴的?”他一脚踹在椅背上,“怎么不说话?” 椅背当然不会说话。 但他却志得意满地把枪扣回枪套里,去数椅背上的窟窿。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你小情人身上有四个窟窿,我给你翻一番,也算你没白折了我这么些手下。” 他说得神气活现,仿佛面前真有个被打成了筛子,咕嘟冒血泡的活死人。他伸出两指,往窟窿前一探:“死了?来个人,拖出去沉了。” 又是个被药物麻痹的倒霉蛋。 都被药傻了,还不忘发号施令,行使生杀予夺之权。 没有人理会他。 他勃然大怒,又踹了一脚椅背。 傻逼弟弟蹲在座椅底下,正专心致志地啃咬着那颗琥珀化石。纱布里露出一排紫红色的指头。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捂着化石,抬头去看。 枪套没扣好,枪枝歪歪地斜吊在周洪的腰上。 傻逼弟弟的眼睛亮了一下,伸手去拨。 双手没废之前,他也曾有一手精湛的枪法。 第56页 我还记得他在靶场摘掉降噪耳机,一边用手背擦汗,一边朝着我笑,额角还湿漉漉地淌着汗。 我一看他,他就神准异常,弹无虚发。 他摸枪的样子太熟悉了,我忍不住晃神。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视线,他的唇角微微一翘。 不再是十环。 这一枪斜着燎到了周洪的下巴上。 他“咦”了一声,像个赌气的小孩子那样,把扳机环套在拇指上乱转,枪口晃得人眼花。 一个由疯子控制的俄罗斯转盘,子弹毫无准星可言。 砰。砰。砰。砰。砰。砰。 十声枪响,落空五发。 剩下的,一颗洞穿了他自己的胳膊,另外四颗,高速旋转着,悉数奉还给了周洪。 他也被蛀出了四个血淋淋的虫眼。 他后知后觉地惨叫起来,眼睛里一片混沌的血色。 鹿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不会治枪伤,”他道,“你该死了。” 第52章 玄妙的感觉。 几乎在四发子弹命中周洪的同一瞬间,贯穿我心口,把我牢牢钉死的那几枚楔子松动了。我这不人不鬼的躯壳轻飘飘的,从大巴车厢里漏了出去。 不再像朵蘑菇那样,依託在穷山恶水之中。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白鹿依旧没什么声息地立着,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有所感,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睫毛是湿的。 “谢辜,”他道,“你该醒过来了。”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分明。 他的声音离我很远,毫不通透,每个字都散射着一层菌丝似的毛边,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无论如何也捞不住其中伏窜的信息流。只隐约看到隧道的尽头,立着他瘦而长的身影,白光光的,刺眼得要命。 我撑不住了。 又一个噩梦。 梦里我被困在了钢铸的模具里,动弹不得。用我有限的菇生经歷来看,我八成是被人捕捞做成了蘑菇罐头。一枚钻头挺进来,把我一颗肉心反覆穿凿,打散搅匀,只留下一层裹着汤汁的肉皮。 我薄皮大馅,我肉甘味美,我痛不欲生。 他们在我胸口上钉了枚金属易拉环,不时把我连皮带骨掀开来,看我的心熟了几分。 我战战兢兢,毫无睁眼的勇气。不管他们说什么,只尽我身为食材的本分,愁眉苦脸地装死。 期间还有黑心商家摸着我的胳膊,挑肥拣瘦,用针管扎我,给我这朵并不肥美的蘑菇干注水。还有人握着我的手,声调低缓地说话。 ……深度昏迷……高压氧舱……唿吸管破坏黏膜……生命体徵监测……一百八十五天…… “神经系统损伤严重,不容乐观,即便醒过来也会出现智能障碍……但能检测到脑皮层的活动。” “我知道。抢救的时候,已经心跳骤停了十分钟了。” 我身边的褥子微微下沉,有人把下巴抵在我的手背上,有点疲惫地蹭了蹭。 “差点就……不,希望还不是太迟。” 他照常给我念了本书,都是些耳熟的蘑菇学名,书页沙沙地翻动,他念了十来页,突然把书掖上了。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你会是朵蘑菇。”他道,“因为外面在下雨,而你没有伞,对不对?”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模模煳煳的毛边,发了霉似的,我听得难受,手指弹动了一下。 我希望他好好当一本有声读物,不要随意窥探我的心思。 我的抗议轻微而又无力,大概还比不上嵴蛙的一次屈腿反射。 他却顿住了。 我的手背上微微一热。 人的一滴泪,油锅里溅出的一簇油。它们以同样的火候烫伤了我。 我不情不愿地,皱起了眉毛。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一百八十六天。 距离差不多有了个人样,还隔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我靠坐在病床上,垂着两条腿。 白鹿没有带图鑑过来,而是打开两份档案袋,一左一右,搭在膝上。 左边是一叠病危通知书,估计压了不少帐单,厚度惊人。 “这是我欠你的四颗子弹。”他道。 右手边是一份陈旧的病歷,被翻得折了角,翘了边。我眯着眼睛,勉强分辨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欠你的一颗心,”他道,“谢辜,你想先拆哪个?” 第53章 我曾在十五岁那年,就医于n市第一精神病院。 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哪怕它以白纸黑字的形式摆在我的面前。那么复杂的术语,归根结底,就只剩下了五个字——我被毒傻了。 我一度瞳孔放大,对外界刺激毫不敏感,每次进食都因神经质的抽搐而吐了一床。在那本该筋骨抽条,线条舒展的青春发育期里,我却以蘑菇的形态,腐烂在日復一日的消毒水之中。 我平举着两只手,像只失意的企鹅那样,踩在床单边上走,在窗户的各个角落晒太阳。 护士一进来,我就往床下躲。护士解开我的病号服,给我擦拭脸和脖子,我就缩着菌褶发抖。 第57页 我很难和人接触,只会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医生在我的档案里附上了一支录音笔。那里头记载着我先后五十三次发病时的胡言乱语。 我的声音显得软弱而陌生,在一片模煳的电流音里,讷讷地喊妈妈。 “妈妈怎么还不来?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我,后来我就不问了。身为毒蕈,天地父母,一个劲地玩小孢子找妈妈的戏码,的确太不像话。 我莫名其妙地痊癒了。 出院日期是八月一日,高一开学前一个月。 这一份掐头去尾的档案,令我看得有点出神。我还是不太适应光照刺激,背对着医生,把它抱在臂弯里看。 医生在慢慢抚摸我的头髮和后颈。 他引导我回过头去。我脸上的肉又消下去了,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字茧,像摩挲书页那样,从脸颊一路摸到耳骨。我有点害怕,用档案袋压在发痒的耳朵尖上。 “我那时候就想摸摸你的脸。”他道,“我很后悔,世上的疯子已经够多了,我为什么还拉你来作对?” 第二个档案袋有点沉,我一倒,滑出来一个透明密封袋,里头装了四枚沾血的弹壳碎片,是从我心脏里取出来的,手术过程中,我的心在枪林弹雨间跳动,仿佛铁砂里炒了颗肉红色的小栗子。 据他说,我本来是歪倒在座位上的,手下心思不属,还在前座搜罗财物。他躲在大巴底下的行李层里,像个狼狈的鹿肉罐头那样,借着渗出的血滴找到了我的位置。 隔板被撬开的瞬间,他看到了我微弱抽搐的双腿,垂在座椅边,运动鞋都被血浸透了。 黄大夫转手接到人的时候,把他臭骂了一顿。他一声不吭,估计鹿耳朵都蔫了。 说不准我是福大还是命贱,总之天不收我。 我昏迷的时候情况很不乐观,估计是赶着想去投胎,又被他强行吊着一口气。 我的手指会间歇性痉挛,对一些特定的词有反应。 他把那袋弹片放在我手边的时候,我瞬间就攥紧了,这下估计给了他抓周的错觉。 他欠我一碗白米饭,就用一车血来偿。 第一剂药,下在一具空棺里。药性微弱,挥发得很快,摄入者精神恍惚,将频频陷入创伤性再体验之中。 包括他自己。他也希望我入梦。 第二剂药,下在一个小药瓶里。服用者狂躁易怒,幻视幻听,性慾勃发,形如走兽。 第三剂药,掺在镇定剂中。推入血管的瞬间,药性发作,浑身麻痹,药源性抑郁和癔症般的错觉锉削着对方的神经末梢,如影随形。 最后一剂药,收效显着,上述种种症状,将随着一声失控的枪响,一笔勾销。 我醒得太早了,一个电话召回了他。 他没来得及看到最后。 他用有点遗憾的口气告诉我,他消毒不力,我的病灶仍在,它们星星点点地觊觎着我,我依旧活得并不安全。 草食动物细腻透明的绒毛上蒙了一层血水,他垂着眼睛,浑然不觉,平和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他在轻微地发抖。 “抱歉,我失言了,不该告诉你这个,如果你感到不舒服的话,”他道,“我也变成恶鬼了,是不是?我甚至想恐吓你,让你留下。” 我有点怯,他把我的手腕捏得生疼。 我吃痛,他收回手,捏了捏鼻樑骨。 “我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道,“当我的仇恨不再具有排他性,甚至没办法有的放矢,我就已经是个疯子了。难道我也中了一味毒?” 我很冤。 我本无心毒他,奈何善医者不自医,无情物偏动情。 它用滴着血的牙齿和嘴唇亲了我一下。有一瞬间我错觉那是一匹过分温顺的狼。 我把那两份沉甸甸的档案压在枕头底下,悄悄离开了。 去动物世界之外,有花有草的地方。 ——正文完。有空补番外。 用江南的一句话作结吧, 狮子搏狼,狼食麋鹿,麋鹿就草,草也无辜。 第54章 谢翊宁番外·点光源 谢翊宁十四岁那年,被几个佣人家的孩子按着,用手电照射眼睛。 他的眼睑被没轻没重地扒开,露出里头下意识震颤的眼球,和一点冷漠而阴沉的黑眼珠。 在强光刺激下,瞳孔紧缩,化成冥顽不灵的一点黑。 “我没猜错吧?就是白眼狼,看人的时候老挑着眼睛,这么阴,看着就来气。” “你看他咬牙咬得,一脸兇相,后槽牙都拧起来了。” “算什么东西,敢这么看人?” “给他消消毒,看他还敢不敢瞪人。” “对,消毒!” 手电的光像漂白剂一样,烧灼着他充血的瞳孔。 那些手指上的脏汗和泥水都渗进了他的眼睛里。 足足照射了五分钟。 漂白成功了。 光源移开的瞬间,他有点错愕地发现,他的世界,被烧穿了一个洞。 不论他怎么转动眼珠,那个可怕的黑洞总是如影随形,像一只漆黑的蚊子缩着翅膀,叮在他的眼球中央。 黑洞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像一条兇恶的狼那样,耸着肩胛骨,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破了个滑稽的洞。 第58页 直到有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角。 “你怎么哭了?”谢辜半蹲在他面前,问。 他的额发柔软地垂下来,脸颊上细腻的绒毛几乎在透着光,可惜也是一页被菸头烫穿了的书,看不清五官。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谢辜问。 他突然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捧住了对方的脸。很兇狠的握法,虎口绷紧了,压在谢辜雪白的下颌线上,还留了一串清晰可见的手指印。 谢辜脸上的那个洞慢慢变淡了。 他看清楚了。 谢辜吃痛,皱着眉毛,像什么皮毛雪白的小动物那样,不安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通透,还带着点婴儿蓝,里头的担忧一览无余。 残余的一点灰色,落在谢辜的眉心,像一枚小痣。 他的眼中钉,化作了谢辜的眉心痣。 他脏得彻底,甚至连注视,都能让一个人蒙灰。 有一个词叫视觉后像。 当光刺激消失后,肉眼依旧能保留一段时间的感觉印象。 这些无所傍依的印象落在人的视网膜上,似真似幻,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来自于双眼,还是来自于一颗挣扎不死的心。 就如同谢辜死后,他依旧能看到对方。 他被属下从水底救出来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尸体鑑定报告。 报告上白纸黑字,确实是谢辜的名字。 他把报告压在手边,一回头,就看到谢辜仰在床上,脸上盖了本书,舒舒服服地垂着两条腿。蘑菇睡衣敞开着,并不像死时那么残破,露出一片毫无遮掩的雪白腰腹。 谢辜朝他笑笑,把自己团进了被子里。 他太熟悉谢辜了。乃至于他的大脑先行一步,为谢辜预设好了一切行动轨迹。 如果他还活着,他会…… 谢翊宁不无痛苦地预想。 这种设想毫无用处,破绽百出,而且无法自控。 他的眼睛不再像镜子。 它们失去了如实传达的能力,只能活在绵绵无期的臆想之中。 关于谢辜的一切,被从回忆里绞碎了,黏成个人形,足以让死者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他翻书的时候,谢辜叼着笔,凑过来,枕在他手背上。他的脸颊是温热的,带着小睡后懒懒散散的藕粉色。 “你亲亲我。”谢辜道,“我睡得脸疼,是不是被硌出印子了?” 他下楼梯的时候,谢辜握着扶手,眼睛亮亮地扬起头。 “你猜我干了什么?”他道,“你今天总皱着眉毛,我把你画进日记里了。” 仿佛天经地义,合该如此。 如果谢辜还活着,他的眼睛的确会发亮。 踩在实木地板上的那一刻,谢翊宁勐地惊醒,这幢房子,谢辜从未入住过。 一个崭新的花盆里,怎么可能会开出一支,曾经被碾碎了的花? 他一度以为,不会再有人胆敢扒着他的眼睑,用强光照射他的眼睛。 直到他失去了光源本身。 他的视觉后像是一个人。 一个死人。 有着小白枣似的脸,漆黑的眼睛。 那些影子带着过期霉变的毒与苦,铺满了他目所能及之处。 他们目含期盼,纯善天真。 他们满腔爱意,在等他回应。 但没有一个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