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1页 [恐怖灵异] 《湘西传奇之蛊婚》作者:清风浅笑【完结】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一章 小人物的愿望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旅游业正逐渐成为湘西的新兴产业,越来越多湘西人走出了这片山谷,蜂拥而至的旅游者给湘西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冲击。 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湖南湘西,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年轻男子外出打工,黄博就是其中之一。 黄博生长在湘西一个很贫困的村子里,这个村子地处偏远,到了湘西州府吉首市,还要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到达县城,再走上几里。 黄博的身世很让人同情。娘在他小时候就失踪了,爹又有神经病,每次发病时都把黄博拎到猪圈,用扁担狠狠的揍,等到精神正常了,他又摸着儿子身上青紫的伤恸哭不止。黄博恨他父亲,却又捨不得离开他父亲,他知道,父亲有病,但父亲还是最爱他的。家庭的愁苦,让黄博格外的早熟,如果不是父亲因突然发病坠崖身亡,他也不会匆忙做上打工之路。 现实,对穷人总是最残酷的。 十五岁时,黄博决定寨子里其他的年轻人一起南下。 临行前,寨主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 寨主张福没有儿子,独生女春儿让他又怜又恨,湘西虽这边不像汉族地区那么重男轻女,女儿儿子一般对待,但是,没有儿子,总让人心里不舒服,张福一直以为儿子总会有的,谁知道她老婆后面怀了几胎都流掉了,终于在春儿十岁的时候含恨而去了。再讨个吧,怕对不起春儿,不讨又对不起张家祖宗,他好几次走在街上,都在感觉人家在戳他嵴梁骨,让他浑身不自在。 主意最后打在了黄博身上。 如果黄博能入赘,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曾经向黄博他爹提过,黄博的父亲坚决不同意,指着张福大骂:“姓张的,你生不出儿子就想我卖儿子,你他妈的,没儿子活该!”那时候黄博还小,他只知道,入赘就是叫岳父“爹”,要是有了儿子,不跟自己姓,只能跟岳父姓。这有什么不好啊?黄博不明白,不就是个姓吗,比命还重要吗?要是跟了寨主,还能吃好的住好的,爹这不是断了儿子的幸福吗?这种想法随着黄博进了市里更加强烈了。黄博读初中时,班里有位同学的家长在市委机关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同学们甚至老师总是有意无意的讨好他,黄博想到他爹,心里很不适滋味,那个破姓,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那么在乎干什么?若是当时依了寨主,好歹能管一口饱饭!这样想着,每次回家经过张福家,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其实张福私下也跟他说过,这小子,不拒绝也不同意。张福看他不吭声,捉摸不准这孩子的想法,又害怕把孩子逼急了,弄出个动静遭人闲话,只得怏怏的去了。 黄博心里虽然想,他到底还是孝顺,知道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但父亲走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父亲去世后三天,张福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黄博没有拒绝。 能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得爹,还能取到春儿那么那么漂亮的媳妇,何乐而不为呢?。至于父亲生前最在意的香火,黄博跟张福提了个条件:要春儿生两个儿子,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张老头子立马拍板!黄博安葬了老父亲三天后就摆了喜酒。老寨主的脸笑得跟朵龙爪菊似的,杀了两头大肥猪,闹得比过年还凶。按乡里不成文的规矩,孩子不成年只能摆酒,18岁满才能圆房。 结婚后没几天,黄博就南下了。行李是春儿准备的。 小两口都挺害羞的。 春儿喜欢黄博,喜欢他的沉默,喜欢他宽宽的肩膀,喜欢他走路时稳稳的步伐。黄博也喜欢春儿,喜欢她的腼腆,喜欢她温柔软软的说话,喜欢她柔柔的身体曲线。 两人话都不多。 张福也不着急,迟早要睡一张床上的,到时候,没准还会打起来呢。 临行的时候,春儿送黄博上火车。那也是她第一次进市里。 春儿低头站在他面前,柔柔的语气让他多保重。黄博闻到她幽幽的发香。突然很有冲动,以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他想紧紧抱着春儿。 但是他没敢那么做。 他大起胆子,轻握着春儿的柔荑,指天发誓:“春儿,等我三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只不过,未来总是美好的,现实永远残酷着。命运已悄悄埋下了地雷,谁将点燃导火线?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二章 往事 五年了。 五年来音讯全无。 寨里人猜测纷纷:莫不是这小子在外面混出了名堂,丢下了春儿?听到这些谣言,老寨主又羞又怒。恨不得马上跑到广州,扒了那小子的皮。 真是瞎了眼!摊上这么个禽兽,苦了我的春儿呦! 春儿可不这么认为,要回来终究会回来的,自己才二十岁,还能再等几年。她每天噼柴倒水,日子照常过着,有时候碰上不怀好意的搭讪,讥讽,她也只是温和的笑笑。她永远记得离别的那一幕,那时黄博给了一个美好的承诺,那是她的丈夫啊,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呢? 那年冬天,苗寨飘雪了。 湘西极少有雪的,一个冬天能下一两场雪粒就不错了。 围在火盆边,寨子里年纪大些的人免不了谈起寨里的成年旧事,比如: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 上次那场雪下得真大啊,早上一起来,眼睛都被闪的睁不开了。 第2页 黄博他娘就是在这天失踪的,一同失踪的还有穗穗她娘。穗穗爹颇有几分蛮力,是寨子里的小霸王。他带人在山里搜了一天一夜,也没寻到人,最后把气全部撒在黄博爹身上,说是黄博他娘把她老婆拐走了。黄博的爹有精神病,平时不怎么其他人接触,出事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因为他得罪小霸王。 谁知道,五天后穗穗娘自己跑回来了,说是自己一个人散步迷路了,等到雪融了她才找到回家的路。至于黄博娘,她失踪的那一天都没见着。 好歹有了个结局,大家就不再追究了。 倒是穗穗娘,好像对黄博特别关照了,逢年过节都要叫穗穗去他们家走走。 妇人甲说:“穗穗娘那年大概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变得慈悲了。” 妇人乙马上反驳道:“屁!你没看见上次她怎么骂老田他儿子的?不就摔了她个鸡蛋吗?都把老田骂得直不起腰了。” 妇人丙打趣道:“搞不好,她也相中了黄博,想把女儿嫁给她。” 三个女人顿时笑成一团。 妇人甲接过话:“嫁不嫁一个样,听说啊,穗穗她老公死了。” 妇人丙唾了她一口:“呸!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还没说明白,怎能就此打住呢? 妇人甲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了:“你们说,黄博那小子还会不会回来啊?” “哎,搞不好那小子混出点名堂啰,不希罕春儿那点嫁妆,不希罕回来啰!”妇人乙有口无心。 “呸、呸、呸、呸!”妇人丙实在是忍无可忍:“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她停止了手里的活儿,走到灶王台面前点了两炷香,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灶王菩萨快显灵!坏得不灵好的灵!” 借了她的吉言,山花烂漫的时候,黄博回来了。 黄博回来的时候,张福刚醒来,睡眼蓬松。寨子里的狗叫得凶凶的,他也没留意。 黄博习惯性的往他与爹爹的土房子走去。 墙壁已经裂开了,站在房子两米开外都能看清里面的家具。 “穷地方啊,连个偷都没有。”黄博自嘲,他想用钥匙开门,锁里面的铁锈把锁孔堵住了,倒是把门给推开了。樑上抖下的灰尘,墙角残破的蜘蛛网,让他感到那么熟悉却那么孤独:“是不是要去春儿家?”黄博想到了他的未婚妻,羞涩中带有些许的无可奈何。 春儿早就起床了,正准备给鸡儿把食,远远看见一个人往她家的方向走来,这个身影……说陌生,她好像又在哪里看到过,说熟悉,寨子里没人对得上号啊,是谁呢?春儿就站在院子中间,饿极了的鸡儿围在她脚下,咯咯叫着。 “是……是他!”春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脸上的稚气消去了大半,肩变宽了,脚步更稳了。黄博也认出春儿了,意料之中,稍许带了些意外:山里姑娘特有的黝黑泛上淡淡的女儿红,说不出的可爱,虽是冬天,穿了厚厚的棉袄,但还能感觉到少女的玲珑身段。他走上前,像要表现的自然一点,渡过春儿手里的米篮子,像很多年前那样熟悉的撒米,院子里一顿鸡飞狗跳。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三章 完婚 张福在家里听着声音纳闷,怎么那么大动静?还有男人的声音? 透过起雾的玻璃:哈哈哈哈!这小子居然回来了——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能认识!张福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让寨里那些多嘴婆娘看看,他张福的女婿回来了! 怎么办? 张福毕竟还是老谋深算,他操起扫帚就往门外沖,对着黄博一阵勐打,就像遇到仇人似的,把黄博逼到了寨子中间。 大傢伙都吓坏了,还从来没看见他老人家有那么大的火,就跟今年的雪一样罕见,都围过来凑热闹。几个辈分高的老人把张福拉住,问他话也不回答,嘴里噼里啪啦如同放鞭炮,只顾骂脏话,骂得寨里的年轻小伙子热血沸腾,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砸了过去。可怜的黄博,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在拳脚中抱头鼠窜,哪里还有招架之力?张福一看这架势,急了,女婿刚回来又快没了!他拼命的挣扎想要拉开小伙子们,劝架的老人们还以为他又准备去打人,死命的把他往后拽,那场面……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 张福憋红了脖子,大喊道:“别打坏了我女婿!” 寨子里面顿时一片肃静。 人们把黄博拉起了身,左瞅瞅右瞟瞟,这神态这五官还真有些像那小子。看到黄博被认出来了,张福心里得意哦,但是还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他板着脸,转身丢下一句话:“别看了,就是那没良心的!” 寨上的人哄的一声笑开了,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黄博推进了张福家,张福正在客厅端坐,铁青着脸。众人不敢造次,都趴在他们家窗户上憨笑着看热闹。 黄博像被打傻了,站在客厅中间,捂捂还在发疼的脸,眼睛左瞟瞟又瞄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能救他的就只有春儿了。 春儿见黄博被认出来了,也就没急着回去。她还在回味着他们早上见面的情景,有些害羞有些期待。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心思,就悄悄淡出人群,慢慢磨回家。家里早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的。众人一心扑在黄博身上,春儿不好意思要大家让路,只好咬着牙,低着头,拼命往前扎。 第3页 张福看见女儿回来了,有心要导演一场好戏。 他装作不耐烦,对黄博吼道:“跪下!” 黄博感觉自己像是被审讯的犯人,他的内心极力想要争辩,双腿却不听使唤的软了下来。 春儿挤进家门,见这场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想必爹爹还在怨黄博没有按约定回家。哪家的媳妇不疼丈夫?爹爹也真是的,人都回来了,犯得着这样吗?春儿想着,眼眶就红起来了。黄博站在她身边看得真切,知道春儿是向着自己,想到自己离家那么久,春儿还对他一往情深,心开始飘了:我黄博能有这样好的妻子,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苗家的女儿向来都是敢爱敢恨。看到黄博跪了那么久,爹爹也没有半点表示,她索性也跪下了,带着怨恨的哭腔叫一声:“爹!”说完就“嘤嘤”的哭起来了。 哭得张福的心像被猫儿挠的,寨子里谁不知道他张福有多疼女儿! 哭得黄博慌了神,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怯怯张了嘴:“张伯!” “你叫什么呢?!”声音虽小,张福还是听见了,坐直了身子,中气十足地反问。 听了张福的话,明白人都笑了!黄博心里也清楚,但是多难为情啊。他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小心的扒扒耳朵后面短短的头髮。春儿也不再哭了,她低着头偷着笑,手肘子轻轻碰了碰黄博。悲剧一下子变成了喜剧。都这地步了,还害什么羞!黄博暗骂自己没出息,咽了口唾液,大起胆子,干干脆脆叫了声:“爹!” 等的就是这一句! 话一出口,张福再也演不下去了,起身亲自扶起女儿女婿,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好,好,回来就好,可把我们家春儿盼苦了。”寨里的人像破堤的洪水般涌进了房子里,违心的,衷心的,凑热闹的,看笑话的,人口一句“恭喜恭喜”。 人们轰轰闹闹,大半夜才离去。张福找藉口先睡了,让小两口有机会能好好聊会儿。 春儿说要给黄博铺床。黄博就站在她身边看她干活陪她说话: “春儿,你刚才为什么哭啊。” 春儿嘟起小嘴,娇嗔道:“你不知道啊?” 黄博只是笑,“知道啊,就想问问。” 黄博看着春儿,想起了他今天为袒护自己委屈的表情,想起了爹死去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张福曾经小心翼翼的话语,想起了寨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嘴上在表扬他,眼神里却无法掩饰的轻视……在广州不堪回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应该珍惜眼前人。他走到春儿身后,想要抱一下她,手刚碰到春儿,像触电般马上又收回了去。春儿别过头说:“干吗呢?”黄博一时手又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挠头。春儿觉得好笑:“别挠了,都跟猴子差不多了!”黄博一点都笑不起来,他镇镇地看着春儿问:“春儿,你喜欢我吗?” 在隔壁偷听的张福紧张的心都快蹦出来了:“看样子,明年就该抱孙子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四章 言不由衷 婚礼订在谷雨。 张福同女儿女婿商量,虽是已经摆过酒席了,但毕竟是两人的终身大事,该办的还得办,一点也不能马虎。 因为亲戚不多,小两口很多事情都要亲自操刀,黄博心疼春儿,就叫春儿把好朋友叫来帮忙。春儿有些犹豫:“他们大多都嫁人了,这样不太合规矩吧。”(湘西地区,新郎新娘来帮忙喜筵的朋友要尽量避免已婚的。)黄博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别那么迷信。再说我们早就结婚了,用你爹的话,这次只是个意思意思!”春儿白了他一眼:“我爹不是你爹啊?”“那是那是!”黄博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春儿心里小鹿乱跳,挥拳向黄博锤去。 去拜访好友,当然不能漏掉穗穗。 穗穗是春儿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以前两个人最喜欢跑到山上听人家唱山歌,穗穗胆子大,有时候还能插上两句,她胆小,每次都只能躲在穗穗身后听她唱,然后嗤嗤的笑;等到花开遍山,她们俩就互相把山花扎满头;要不就偷学大人,采来豆蔻,把指甲嘴唇染得红红的,溪水洗不掉,一连几天满脸都红得像怪物。后来,穗穗嫁到县里去了,对象她见过,个子不高,年纪比穗穗要大上好几岁;一口金黄的暴牙,说句话不但喷口水还有一股难闻的味;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大小不一。春儿本还替穗穗不值,她爹说:“你懂什么!那傢伙在县里开了个矿,可有钱了。”春儿就不好说话了,毕竟萝蔔白菜,各有所爱。 听说穗穗的老公死了,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的。 葬礼是在县里办的,有好事者打听,穗穗娘不接腔,日子照常过,只是穗穗不再回来了,两人也断了联繫。 这是春儿第二次进城了,上一次是去送黄博的急匆匆经过这里的。一路上,她好奇的东张西望,又怕别人看出她是乡下人,鬼头鬼脑,连叫花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按照穗穗留给她的地址,她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房前,两条大狼狗隔着栅栏对她狂叫不止。春儿吓坏了,她原本不怕狗,但是那么凶那么大的狗她还真没见过。算了还是回去吧!春儿有些垂头丧气。”哎呀,这是谁呢?稀客啊!”——穗穗听到狗叫得兇勐,就出来看看,见是春儿,有些惊喜,用铁链子拴住了狗,领她进了门。 第4页 他们家挺宽的,还是三层楼,两个人住是不是有些大?毕竟是陌生的地方,春儿不自觉地有些拘谨了。脚步放得轻轻的,生怕吵醒了某个熟睡的人。穗穗端来茶,招唿着:“都要嫁人了,胆子怎么还那么小啊?”熟悉的语调,让春儿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她调皮的吐吐舌头:“你怎么知道的?”穗穗又好气又笑:“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倒是你,我嫁出来了你也没来看过我。”春儿马上反驳:“哎哟,大小姐,我见识少,万一在城里迷路了怎么办?”穗穗给春儿削苹果,头也不抬:“胆子比谁都小,就敢跟我贫嘴!”春儿被人识破,就不吱声,装作没听见,两个小眼睛像小机关枪一样四处扫射。”给,快吃吧!”穗穗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春儿,满手的金戒指让春儿看着不舒服,她藉机跟穗穗打趣:“嫁到县里面就是不一样了,苹果还要削,我们乡里人往袖口擦两下就往嘴里塞了。”穗穗没有跟她贫下去,她嘆了一口气,有些幽怨地说:“别人看着嫉妒,也不想想这是多少委屈换来的。” 春儿低头不语。 穗穗接着说:“二癞子上门提亲的时候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爹爹跟我说,二癞子有钱,你跟着他不会吃苦的。我当时就想,找个好老公不就图过个好日子吗?哼!你知道他多有钱吗?”春儿摇头。”有屁钱!他整天只知道跟他那帮酒肉朋友在一起,钱都花在吃吃喝喝上面了,每个月还要给工人发工资,要是运气不好死了人还要赔的!你看着房子大吧?那是我从他嘴里,从那些烟里酒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日子好不容易过得充实点了,他居然在外面有了女人,我跟他吵了几次,他还骂我肚子不争气,一年多了都还没个动静!这能怪我吗?我们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他那方面有些问题,怀孩子有些困难,他自己不信还非要说那个贱人怀的是他的种,切,杂种也敢要!”春儿看出来了穗穗骂的尖酸刻薄,但是没有半点恨意。她是不是喜欢二癞子?春儿想,但是又不好意思问。 两人还聊了一些乱七八糟,没多大意思,一会儿春儿就离开了。 穗穗站在阳台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她的二癞子,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长得又丑还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真不是男人!” 回到客厅,往日的那一幕一幕又一次上演,那是二癞子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打她。二癞子哭得口水鼻涕乱喷,揪着她的头髮骂道:“妈的,老子上次喝醉酒那女的就怀上了,你就不能给老子争口气!”穗穗没她男人有力气,只能任他摆布。第二天,二癞子酒醒了,看了她被打肿得脸心疼得又要哭了。他说:“穗穗啊,我对不起你,我真不是个男人!”说着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我也知道,那女人怀的不是我的,我那是要面子,怕别人说我没种。” 穗穗觉得好笑,自己明明不恨他,却摆足了架势,好像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二癞子人丑她不嫌弃;钱乱花但还听老婆话;说话粗俗,心里却疼人。倘若没有他的好,估计这房子里面住的也不是她了。 想到这里,铁门丁丁当当叫唤着,也没见狗叫,是娘来了。 穗穗下了楼,她娘看到她说:“我过来的时候碰见春儿了,看这架势,估计是上我们家了。” 穗穗倚着栏杆,把手上戒指一个个摘下来——若不是显摆,她才不想带着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呢。她说:“娘,你说,那个戒指好看?” 穗穗娘心疼地把穗穗拉到身边:“穗啊,你听娘一句,趁着年轻,赶快嫁了。” 穗穗把脸别到一边去,有些生气的说:“娘,你怎么又提这事了。” “娘能不提吗?都怨你那死老头子,只知道钱、钱、钱,把我的闺女都给糟蹋了。”穗穗娘嘟囔着。 穗穗也不跟她贫,让她唠叨,唉,自己老公的好,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就算要结婚,我也得找个俊点的。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五章 婚礼上的尴尬 婚礼如期而至。 空闲的人都去帮忙了,清扫场地、摆桌椅、放碗筷……来来往往,小寨子显得特别拥挤。 酒菜上了桌,小两口挨着给乡亲们斟酒。 走到穗穗爹那一桌的时候,春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平素就有些怕这个小霸王,春儿担心,要是哪里没做好,被他们挑了茬,如何是好?黄博觉得不对头,又不清楚情况,一边装作和身旁的邻居说笑,一边暗暗给春儿使眼色。 来者不善!穗穗爹已经有些喝醉了,他看见春儿站在那里许久不动,心里不乐意了。自己端着酒杯向新人走了过去:“春丫头!你也太不像话了,站在那里半天也不过来给你向伯伯敬酒!”穗穗爹把肩膀一抖抖的像要把酒给撒出来,眼皮往上翻着,十足的痞子样。周围的人看到小霸王来了,赶紧住了嘴。黄博是聪明人,他赶紧架上酒跟穗穗爹赔不是:“向伯,您是什么人啊!春儿小姑娘一个,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话不多说,先敬您一杯。”穗穗爹还没见过这么拍马屁的,他感觉还挺好的,脸色也缓和了,结过黄博的酒,一饮而尽。黄博只想堵住他的嘴,谁知道引发了他更大的感嘆:“黄博啊,你小子在外面也闯过几年,赚了多少钱啊?”黄博觉得他问的唐突,到底也是在外面混过的,他打了个马虎眼,想混过去:“不多不多,也就够娶个媳妇。”穗穗爹也不是省油的灯,毫不客气的大声嚷嚷:“你小子不老实啊,你用得着娶吗?你自己都是贴上去的。” 第5页 原本热闹的气氛立马安静了。 春儿感到难为情。她不知道是为穗穗爹难为情还是为黄博,或者是为她自己。 黄博的脸垮下来。他第一次觉得入赘是那么不堪入流。 “哎呀,你说些什么呢?”穗穗娘看见坏事了,马上凑了过来:“哎哟喂,你都那么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见识。”她把穗穗爹拽到一边去,回过头了冲着黄博喊:“大家吃着,喝着,我们家老头子就那么个脾气,大家别放心上。”穗穗爹怕是酒劲上来,趁穗穗娘不注意又熘过了来:“姓黄的,你怎么不娶我们家穗穗呢?我们家穗穗哪里比不上春儿,不就是因为春儿她爹是……”还没等说完,穗穗娘已经气坏了,她脱下布鞋像赶猪似的狠狠地朝穗穗爹背上抽了几下,这才把这个疯老头子弄走。 苗寨的媳妇很少干涉丈夫的事,人们一般认为男人没有能耐女人才会出面;苗寨的汉子再兇悍,也不能打老婆,一旦发生了,会被全寨的人认为没出息而鄙视,老婆也会随之决裂。 穗穗爹虽然爱在外面惹事,但还知道疼媳妇。他见穗穗娘有些发怒了,也就止住了牢骚。 喜庆已经烟消云散。 春儿懊恼极了,她感觉自己是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黄博心里有些难过,他呷了口苞谷烧,希望这种心情能随着酒一同咽下去。 打他回来的那一天,春儿是他的春天,所有的苦难都在她纯净的笑容里慢慢消逝了。今天的春儿,更像是湘西春天里连绵的小雨,多情而惆怅。 “他妈的!入赘怎么的,我留个儿子跟自己姓不就得了!”这样想着,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黄博瞟了愁眉苦脸的春儿,突然有种恶作剧的冲动,他借着酒劲一把抱住春儿沖新房走去。喜筵的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男人们怪叫成一团,女人们拿着筷子有节奏得敲着碗,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孩子们莫名其妙,却也跟了瞎哄哄。 张福站在门口,看傻了也笑傻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六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春儿结婚的时候,穗穗回来了。 她笆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泪水咸咸的,是高兴还是羡慕? “在看什么呢/?”穗穗的哥哥向大伟放心不下妹妹,早早的回来了。向大伟原来跟他爹一样,有股子流氓气,天不怕地不怕,到了县里被车撞掉了一只腿,他才慢慢懂事,性格温和了却没哪家姑娘肯嫁给他,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至今还是个光棍。 “看热闹呗!”穗穗见了哥,马上转了话题:“哥哥,你也给我找个嫂子来,我好有个伴儿。”大伟一向不喜欢听这话题,今天看着这喜庆,也想图个吉利:“好啊,哪天我们去县里拜拜菩萨求个签去。” “明天有事没?”穗穗问。 “你哥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天天在家里做木工活。”爹和娘也回来了,他爹最讨厌大伟天天蜷在屋子里,把锯子拉得跟驴叫似的,他说:“大伟,你也好久没出门了,明天跟你妹妹去县里走走,没准能跟我拐个媳妇回来。” 大伟没说话,他娘只当默许了:“我给你收拾东西去。” 穗穗聪明,捉摸着大哥的心思,等他爹娘走后才问:“哥,有心事?” “嗯!”他哥小声地应着,“丫头,你说我还能娶到媳妇吗?” 穗穗看着他,捂着嘴巴偷偷笑,他哥被她弄得有些生气,拿拐杖轻轻戳了穗穗两下:“你傻子啊,笑成那样。”穗穗才不怕他呢,避开拐杖跟他开玩笑:“哎哟,看不出你也想姑娘了?”大伟不好意思,撑着拐杖起身回房:“没大没小的,看我哪天收拾你!”穗穗哼了一声,继续想她的事了。 其实,还在小时,穗穗就喜欢了今天结婚的新郎。 她打小调皮,像男孩子般满山乱跑。那次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她掏鸟窝的时候踏空了,从树上摔下来,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黄博的背上了。刚醒来,身子还不能动弹,小脑袋歪主意就上来了:“黄博哦,我娘说了的,男孩子不能随便背女孩子的,除非要娶她过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能感觉他在笑。 那时候,我怎么那么调皮呢?一抹红晕爬上到穗穗的粉腮。她不知道当时哪来那么大胆子,居然对黄博说:“喂,长大后我们成亲吧!”当时黄博一定吓傻了,他居然说:“好啊,等你长大了,你叫你爹上门提亲,我就嫁给你。” 回到家后,她跟娘说起这件事情,让她娘笑话了她好一阵子:“我的丫头怀春了哟!” 本来只是随口玩笑,她见娘那么说,也有些当真了,每次娘叫她们兄妹来去黄博家跑腿,她总是最积极。 如今,黄博应了那句话,只不过他嫁给了春儿。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都嫁人了,还在做痴梦!穗穗回过神,有些恼怒自己。 第二天早上,穗穗酿早早起来套了两头驴子,给他们兄妹俩备了辆拖板车,出发前,还千万教戒:“路上千万不要和陌生人搭话。”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出门了,大伟精神特别好,跟她娘打趣道:“娘哦,我们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怕被别人拐了?” 穗穗娘故作生气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多大了都是娘的儿!你们记住了,有人要是问你们后面……” 第6页 “有!”两人坐上马车,异口同声回答道。她娘还不放心,在后面紧跟着跑了几步,杂附道:“不要和生人搭腔啊!”兄妹俩大笑着扬起鞭子,赶着小驴儿跑了。哥哥把拐杖放到一边,感慨着:“真是的,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种事跟苗蛊有关系。传说中,如果草蛊婆没有后人,他们寻找接班人时就会问:“你后面有没有人?”这是一句隐喻,即“你有没有后人”。如果被相中之人回答说:“没有。”就说明这是有缘人,草蛊婆就会将其带走。 大伟说:“要是能遇上,也不枉做回苗寨人了。”穗穗对他的想法不屑一顾,大笑道:“草蛊婆是耍猴的吗,想见就能见啊?你啊,就做你的梦吧!” 笑声爽朗清脆,在山上砍柴的黄博情不自禁循声望去:一眉清目秀的少妇,笑靥如花。如果说春儿是三四月娇艷的桃花,那么这位少妇就是八九月灿烂的山菊。 春儿发觉黄博不动了,也停止了手中的活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穗穗怎么回来了?”黄博会过神,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不敢回头看妻子,耸耸肩,故作轻松的问:“是向伯家的穗穗吗?”“可不是嘛!”春儿有些生气,“才几天,眼睛就瞟到别的女人身上了。”黄博自知理亏,马上把话题岔开:“我不是想不起来,才会那样嘛!哪像我对你,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春儿窃喜,但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他:“哎呀,小嘴儿挺甜的啊!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哦!”黄博见春儿生气了,玩兴一起:“真的,我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天穿件大红袄,小脸还红红得,整个人像根红辣椒,可好看了。”春儿娇羞的回过头打了个粉拳。小两口又恢復了刚才的说笑。下山的时候,黄博忍不住回头看了早上穗穗经过的地方:是穗穗吗?是小时候说要给他做媳妇的穗穗吗? 回到家里,张福打了半斤酒,说要跟女婿上两件事,把春儿支开了。 黄博吃不准岳父的心思,低头喝闷酒。张福说:“女婿啊,你看你打了五年工,有没有什么收穫啊?” 黄博心头一紧,难道是来要钱了!张福看见女婿不说话,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回来,除了娶春儿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或者想法了?”黄博听了,稍稍有些放心,说:“我跟穗穗才结婚,让我陪她些日子,再做决定看看。”张福说:“也好,你们小两口团圆不容易,也不知道你出去打工下次什么时候见面。”黄博觉得张福还是有些怨他,他说:“这次回来我就不下去了!我也想早点回来,就怕没赚到钱给春儿和爹丢脸。”说得张福心里舒舒服服的,也就放心和他说直了:“儿唉,我不是怪你,你赚钱赚得少没关系,年轻人嘛,有的是翻身的机会,就怕你撇下我和春儿不管了……”“这个您放一百二十个心!”黄博拍着胸脯保证:“我黄博虽穷,骨气还是有的,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张福觉得这辈子最大的事已经解决了,他刚想痛痛快快地喝一回,才发现酒壶里没酒了,有些扫兴,讪讪地催春儿去弄饭。 熄灯的时候,春儿向黄博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黄博说:“没什么,你爹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春儿穷追不捨:“什么意思?”黄博背对着她:“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怎么养老婆呗!” 春儿笑:“我吃得不多,好养!”把黄博逗乐了,两人嘻哈哈闹了一会儿,春儿就睡了,黄博也想睡,可是他睡不着! 广州,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饶之地,今生与它缘分已尽。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七章 不能说的秘密 广州,包含了多少繁荣罪恶——人们为了金钱不顾一切,红灯绿酒,男盗女娼。 同一个工厂的麻子,小鬍子是广州深夜的膜拜者,他们俩好像跟厂长有些关系,上班时马马虎虎,还经常夜不归宿,也没人管他们。黄博刚来的时候,很看不惯他们,觉得他们游手好闲,就像穗穗他爹。 毕竟一个工厂的,又是同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黄博渐渐得知他们晚上下班后经常去一个叫“老相好”的夜总会。夜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电视《大上海》里面的那种夜总会吗?苗寨虽有些闭塞,但还不至于封闭。黄博心想:“那种地方都是大人物能去的,这两个人看来不简单!”这种想法不自觉的驱使他对这两人刮目相看。再说这两人,对黄博还算客气,有时候回来还会跟他捎两杯酒,真是好酒,不像乡里自家酿的苞谷烧那样涩口。两拨人的关系逐渐缓和,有时候兴致来了,两人还会邀请他一同出去。黄博自感囊中羞涩,没好意思答应,他二人也不勉强。 安安静静过了两年,黄博私底下攒了不少的钱。这天发工资,麻子见他高兴,顺口邀请他去玩:“出去就出去,不能白来一趟广州。”等进了夜总会他知道,这不过就是妓院!名字叫的洋气,换汤不换药。他冷笑着看着柳莺啼雀来来往往。 小鬍子已搂着一个佳人儿,看他站在那里发呆,凑过去问道:“兄弟,怎么了,看不上这些小妞吗?”黄博说:“我不好这口,伤身!”二鬍子说:“你小子老实,要不我们四处看看。”说着把身边妞儿赶去一边。黄博觉得他心目中的夜总会被污染了,说不出的沮丧。 第7页 他们来到一楼的楼梯口,旁边有个小铁门,上面写着“紧急出口”。黄博奇怪了,他拉住小鬍子说:“这就出去了?”小鬍子说:“怎么,你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黄博脸上发烧:“没有没有!”小鬍子笑着说:“别急,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原来这是个幌子,那是什么出口啊!映入黄博眼帘的,是一个更黑更大的房间,只有房子的中间悬上了一盏明灯,灯光下,人头攒动,黄博站在门口双腿如同灌了铅水,迈不开脚步。门口守着两个彪汉,看他不像熟人,推了他一把低吼道:“你是什么人?”小鬍子忙过来解围:“我兄弟!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推推搡搡之间就来到了明灯下。是赌局!黄博以前听他们二人说话。他是聪明人,一见则明了。小鬍子怂恿他下注,他说,新手运气一般都很好,这一赢了,钱就是五倍十倍的来了。黄博经不住诱惑,他运气也确实不错,转手就赢了七八千。从此黄博也混入了小鬍子他们一伙,但是他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过了,他一心想要翻本,继续赖在了广州。天违人愿,借债越滚越多,终于惊动了夜总会的老闆。 那天他还没有进门,就被请进了办公室。 夜总会的老闆叫周温,不是本省人,口音中还夹杂着陌生的乡音。肥肥胖胖的,满脸凹凸不平,人称“蛤蟆哥” 周温说:“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居然欠了我那么多钱!”黄博低头说:“我会还的。”周温说:“还?你拿什么还?三、四万?你小子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黄博不说话。周温说:“就这样吧,你以后不要来了,每个月拿一半工资还债,我叫小鬍子来收。” 小鬍子当时还在外面,收到风声马上回到宿舍,噼头就问:“三、四万,你怎么欠了那么多?”黄博还是没作声。小鬍子说:“我和麻子一转身,你就捅漏子!” 晚上,他迷迷煳煳被吵醒了:“三四万,不吃不喝也要还上好几年,他周温是什么人?他是借高利贷的发家的,钱只能越还越多!”麻子说:“当初我就不贊成你把他带去,要我们俩收款子,明着是信任咱们,实际上把我们绑成了一条线,谁跑了都不成。”小鬍子说:“要不,我们把他带上一起跑路?”麻子不同意:“咱们自个都是问题,还管他?!收拾一下,今晚就走。” 黄博听得真切:都跑了,我留下来做什么? 一阵嘻嘻嗦嗦,随着宿舍门的合上而停止了。黄博躺了约摸半个小时,起来了。他赌瘾虽大,但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身上端了五千块钱,苗寨人称其为“救命钱”,也跑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一卷 地雷 第八章 安家 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黄博出了宿舍直奔火车站——他还能回苗寨,不过,这个地方,他以后再也不会踏足了。 黄博攒下的五千块钱,在回来的这段日子里零零碎碎花掉了近一千块钱。甜蜜的婚姻让他暂时抛开了生活上的烦难,但是很多事情是无法逃避的,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就有儿子了,三张嘴,也许是四张嘴都等着他来养活。打工经歷告诉他,只有大地方才有钱赚,黄博回来的时候曾特别留了意,他发现,近几年有大量的游客涌入湘西。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来旅游一般都有闲工夫闲钱,他打算利用这个契机,发笔财,做个小老闆。 漫漫长夜。黄博辗转反侧,怎狠得下心撇开新婚的妻子?一个月、一个月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甜蜜的时光让人流连忘返,许下的期限很快就到了。黄博央求春儿帮忙收拾下行李,春儿没搭理他,找了个小角落偷偷流眼泪。黄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她,左哄右哄,春儿也不听。黄博发怒了:“他妈的,养家容易吗?离开老婆孩子,谁心里好受!”春儿从没有见过他那么大火,吓懵了,放低了抽泣的音量,眼泪簌簌得掉的更厉害了,像漏水的龙头,想止也止不住。黄博见春儿收敛了些许便探视性地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春儿不哭了,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她看着丈夫,说:“我才不去呢,县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黄博笑了:“那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春儿害羞,把头埋进了黄博怀里,像安静温顺的小兽。静享了一阵二人世界,黄博说:“春儿,等我在县里弄成了,就把你接过去,好吗?”春儿点头却没有说话,她的话向来很少。黄博感觉怀里的可人儿在轻轻地动,好似不安分的春风轻拂,挠得他心痒痒的,忍不住云雨春宵。 到了县里,他才知道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不止他发现了这笔财富,还有一些人已经抢先一步了,在游人们最爱聚集的地方修建了大量的家庭旅馆。黄博看着眼红:“为什么我就没有那么幸运呢?”他站在集市中心,丝毫感觉不到周围的热闹气氛,他觉得这里的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苗家婆娘的银针,扎得他轻痛巨痒,浑身不自在。他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何去何从,随着人潮涌来涌去。 恍惚间,一抹浅笑映入了他的眼帘,是上次在山中遇见的小媳妇!黄博脑子一片空白,本能驱使他向她奔去。可惜伊人如风,眨眼工夫,小媳妇已逃离了它的视野。黄博捉摸着:“刚刚怎么了?像被迷了魂。遭了!不会是哪路的妖精看上我了,要押我回去做相公啊!”先前的恐惧还未消,新的恐惧又连绵不绝地围了上来,黄博想逃,但是双腿像被冻住了,迈不开步子,凉意从脚底冲上头皮,仿佛那妖精就在身后冲着他妖娆的笑。 第8页 “哎哟,这不是张福他家的俏女婿吗?在这儿干什么呢?” 黄搏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勐地回头,双眼圆瞪,吓坏了身后的老太太:“呀!小伙子,怎么了?” 黄博定神——这不是上次在酒席上帮他解围的穗穗她娘吗?虽然他对向霸王没什么好感,但是对穗穗娘是打心眼里尊重,自他记事起,穗穗娘对他们家一直很照顾,逢过年过节都会给他们爷俩捎些东西。见是穗穗娘,他心里就踏实了,说:“没什么,想在城里找点事做。”穗穗娘说:“那好啊!打算干什么活呢?”黄博有些害羞:“还没决定。”穗穗娘说:“我女儿穗穗就在城里,有什么能帮上忙得你尽管开口。” 穗穗?多么让人怀念的名字!黄博想知道穗穗再多一些,可是穗穗娘说:“今天我和穗穗一起来的,这会儿走散了,我得去找找看。你有空来我们那儿坐坐,江边那栋三层楼的红房子就是了。”说完就走了。 黄博等她连珠似泡得说完了,也没能插个话,心中恼怒。转身寻了个人群扎堆的地方挤了进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九章 矛盾 政府正在筹集资金准备修一条商业街,专门卖土特产,以兴旺这个县的旅游业。几个带着眼镜的斯文人坐在临时摆起的宣传桌边,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画册。围上来的群众大多是来看热闹的——租一个摊位要三千五百块钱,平常百姓赚钱不容易,有的人攒了一辈子也没有那么多,更何况能不能翻本也是问题,商业街这个名词他们也是今天才听到的,众人都没个底:万一没弄好,那钱不是打水漂了吗? 黄博走上前,拿了一本宣传册,心里揣测:“政府组织的,就算亏也亏不到哪里去。”他还问了其它的一些细节:什么商业街时候修成,租期多少,租期到了怎么办?最后他挑中了商业街靠前的摊位,租期一年。签了合同,交过押金后回去了。 黄博刚回到家,他丈人就把他叫到跟前:“听说你在县里买了个店铺。”黄博说:“是啊,您怎么知道的?”张福大怒:“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村子里早就传开了!三千五!你攒了多久?一眨眼就没了!以后你拿什么养家?!”黄博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见他丈人来势汹汹,索性大起胆子说:“放心吧,肯定会赚的。”张福说:“你说赚就赚啊?你是国家总统啊!”黄博有些生气,走了二、三个小时的路,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挨了一顿批,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加重了:“慌什么?那是政府弄的,没赚钱它会出来赔的。” 张福说:“你当我二傻子啊!政府赔钱?!好笑,我张福活了这辈子没见过这等好事。”黄博说:“你要投资政府,它才赔你本钱。”张福把烟杆子敲的咚咚作响,说:“什么屁话……”他女婿不耐烦听了,径直走到内房去了。 春儿正蜷在床边哭。 黄博嘆了口气,说:“你也知道了?”春儿说:“是啊,田伯他儿子当时也在。” “都说我什么了?” 春儿说:“说你阔气,一出手就是三千五,寨子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黄博跟她打哈哈:“说我阔气你爹也发那么大的火?到底说什么了?” 春儿说:“没了,后面的我都没听见。” “估计你那会儿已经跑回来哭了。”春儿被说穿,低头不吱声了。黄博说:“田伯家小子走了多久了?”春儿说:“有会儿功夫了。” 黄博问:“你一直哭到现在?” 春儿说:“那不是担心你。” 黄博说:“那么大的人了,还担心什么?” 春儿说:“你把钱都花完了,那我们以后吃什么啊?” 黄博一路上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方法倒是有,就是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他小心翼翼地说:“让你爹先垫上,我赚了就还他。” 第二天,黄博还在被窝里就被张福骂起来了:“你个砍脑壳的,把钱花完了就来吃我的,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选你做了女婿!”黄博有些窝火,转念想到以后还要靠他丈人,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占了我闺女还想我的钱,我告诉你,只要我老头子还有一口气,你就甭想…… 你三岁的时候,你娘就跑了,上高中的时候,你爹也去了,我好心收了你,你却,你却这样对我们父女俩,你真给你爹丢脸!你爹再疯,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你还是人么?你就是一只白眼狼。” 骂他可以,骂他爹、他娘就不行!黄博也不想跟一个糟老头子较劲,速度穿好衣服,穿过厅堂,瞟了一眼气粗脖子得张福,瞟了一眼哭红眼睛的春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往日那般温顺的春儿今天却那么扎眼:“哭、哭、哭,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哭,乡里的女人就是没见过世面。” 他要去县里,能不能打个翻身仗就看那个店铺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章 重逢 商业街还没有修好,黄博此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转悠,在这里租了店铺,心里仿佛有了依靠,踏实了不少,但是一想到张福父女对他的态度,他就不舒服——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怎么能如此不信任他?话说回来,乡里人,得个钱都不容易,自己一出手就花掉了人家的几年的生活费,就算是自己的亲爹,也未必能原谅自己。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地方太穷了。 第9页 黄博想得入神,没发觉穗穗娘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哟,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县里了?” 见是穗穗娘,黄博心里更踏实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没什么,我来县里找事做,好养家里的婆娘。” 穗穗娘说:“哎呀长大了,知道疼老婆了。想找什么工作,跟伯伯说!” 黄博说:“还不知道能做什么啊,现在还在这里转侯呢。” “我刚忙完,要不去我那里坐坐?”穗穗娘倒是挺热心的。 “这不好吧。”黄博想去见穗穗,但是寡妇门前是非多,他怕惹上闲言蛮语,回答含含煳煳的。 “怕什么?我们家一屋子男人!”穗穗娘的话让他大吃一惊,什么叫“一屋子男人”这是什么状况?穗穗娘是个爽快人,见黄博没有拒绝,拽着他就走:“去吧去吧,伯伯有事跟你商量。” 到了穗穗家,果然是“一屋子男人”,都在忙装修呢! 黄博松了口气,他站在客厅看这忙活的景象,很奇怪刚才的感觉:“怎么会紧张呢?跟我又没有关系。”穗穗娘关上铁门也进屋了,她站在客厅中间,朝楼上大喊:“穗穗,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 “哎!知道了。”声音甜如甘泉,黄博像被人迷了魂一样,出神地望向楼上,虽然看不见人,但是能感觉到那尘埃被脚步声震起的舞蹈。 穗穗下来,见是个陌生男人,有些疑迟,不!这人,以前在哪里见过的,挺面善的。 “哎呀,你还呆在那里做什么?是黄博,你们两个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啊。”穗穗娘叫住了还在发呆的二人:“还不去给客人倒杯水。” 穗穗知道自己失态了,马上闪到一边去了。穗穗娘把黄博拉过去说话:“小子,我又事想找你帮个忙。” 黄博诧异:“什么事?” “没多大个事,黄博啊,伯伯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顶我半个儿子。”穗穗娘面带难色:“你知道的现在游客很多,我就是冲着这个,想把这个房子弄成家庭旅馆,我叫你来呢,一是想让你帮我出主意,你去过大城市,知道那些城里人喜欢什么;二来呢,就是拜託你来监工。你也清楚,我们家两个劳动力,穗穗她爹不管事,大伟呢,身体有些缺陷,怕镇不住这些人,让我们母女吃哑巴亏。” 帮忙?行啊,黄博听乐意的。但是怎么给家里的女人交待呢? 穗穗娘说:“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啊。我知道你愁家里,这样吧,在县里,一个工程,包工头要拿100块钱,我再给你添30,你要答应我马上给你取钱去。” 130块钱是什么概念?那个时候湘西地区的教师工资也只有那么多,白菜几分钱一斤,猪肉只要两三块钱。 黄博不是贪便宜的人,他手头上还有一千块钱,勉强能撑到明年商业街开业,他说:“伯伯,这忙我帮,但是钱您就不用加了,按规矩,100就好了。” 穗穗娘不同意:“这哪成啊?你结婚的时候没给你过礼,这30就当时的贺礼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博不好再推託,穗穗娘说:“装修才开始动工,现在在拆墙,过两天就正是装修了,喏,这钱你拿好,过几天就要辛苦你了。” 时间飞快,太阳转眼西斜。黄博想再看一眼穗穗,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恋恋不捨的回家了。 回家后,张福没有说他,眼睛里憋出了血丝,狠狠得盯着黄博,像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看得出来他很紧张黄博。 黄博也不希望把家里的气氛弄得那么紧张,他主动说话:“爹,我回来了。” 张福有了台阶下,放软了口气,说:“吃饭了没?要不要叫春儿给你炒晚饭?”黄博说:“不用了,我自己弄去。” 他去厨房炒饭的时候,春儿过来了:“回来了?” “嗯!”黄博不想看她,漫不经心的应着。 “怎么不进房给我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我吃完饭就进去看你。” 看见春儿没有走的意思,黄博说:“站在这里干什么?我等会儿就进去。”他女人腼腆着说:“我等你。” 刚才还有气的黄博也不在犟了,说:“今天我在街上遇见穗穗娘了。”春儿见他不生气了,接过锅铲炒饭:“你们都说什么了?” 黄博说:“她叫我帮她装修房子,还给了我130块钱。” 春儿说:“她怎么给了你那么多钱?” “她说,县里的包工头就是这个价。本来我只想要100块的,她还给补了30,说是结婚的贺礼。” 春儿单纯,没什么想法,也没有那么多话,站在他旁边看他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黄博心里惦记着穗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对他来说,春儿是当家女人,胆子小点就小点,能安安静静守在家里也是福气,穗穗再漂亮,究竟是人家睡过的,还是个寡妇,还是春儿好啊,就像棉布,自家的棉被冷暖自知。他越是努力不让自己像穗穗,穗穗越是往他脑子里钻:寡妇……她老公是怎么死的?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在朦朦胧胧中,他看见穗穗对着他娇娇的笑,笑得他骨头都酥了,在梦里,他做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一章 男人的想法 第10页 第二天醒来,春儿在餵鸡的时候他蹲在旁边想着心事:那个穗穗哦,笑起来怎么那么甜?小脸蛋嫩的哦,捏一捏都要出水!一大群母鸡围着春儿,咯咯叫着挣食吃,唯一的一只成年公鸡在鸡群外面昂首阔步,也不怕黄博,抖着大红冠子,雄赳赳的金鸡独立。黄博心里不爽,捡起小碎石子向大公鸡打去,嘴里嘟囔:“你是爽了,一个人有一大群老婆,还不犯法!”春儿没听清楚,还以为公鸡好斗啄了她老公,趁公鸡不备,狠狠踢了它一脚,公鸡也没理他扑腾翅膀飞到屋顶打了一个响鸣儿。黄博站在屋檐下,不着边际幻想他成了一只公鸡,幻想他有一堆老婆,其他人没来得及瞄清楚,就看见穗穗和春儿在对他媚笑。”棉被虽好,要是再有一匹绸缎,人生就满足了。”一边想着一边向穗穗娘家的方向张望着:“哎呀,都怪当初没有说清楚,什么时候上活都不知道,她们家怎么也不来个人跟我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他老婆看见他在门外急促不安,起了疑心,跑出来问:“干什么呢?站在屋子外面,吹风当门神啊?”她男人心里有鬼,自然不会说实话:“我再等伯伯呢,拿了人家的钱又没有给人家干活,心里不踏实。” 张福在里面听着,觉得这孩子——老实,不贪小便宜!是个好女婿!那三千五百块钱就当丢了,只要能照顾好春儿就行了,老实人啊上天护着的呢,亏也不会亏到哪里去。这样想着,气就消了一大半,吃晚饭的时候翁婿俩都客客气气的。晚饭过后,两口子去院子里收拾,光剩张福在客厅。老爷子刚眯完一袋烟,穗穗娘就进来了:“张福哥,借你女婿来了。” 穗穗娘要黄博帮忙的事,他都知道了,年轻人的事他是不想多管,只要正正噹噹,他都支持。 穗穗娘等站稳了脚说:“那事你知道了不?” 张福说:“知道了。” 穗穗娘说:“我啊,是来催他的,我怕他城里县里跑着太累了,还给他专门收拾了一间房子……”张福听着眼睛发亮:“哟,你也太客气了!” 穗穗娘说:“哎呀,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黄博还小的时候不是经常照顾他,我那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侄子嘞!” 张福说:“那是那是,寨子里都知道你对他好!他现在在院子里,我叫他来。” “不用不用!”穗穗娘说:“我转身就走,大哥你帮忙报一声呵!我明天来约他上路。”说完就走了。 张福回到院子里,把穗穗娘的话转交了女婿,又叮嘱了一番,大概就是要他要注意安全,还有要经常惦记着家里,黄博心里“哎、哎”答应着,心早就飞到县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穗穗娘就来叫黄博了,黄博一听到她声音特别兴奋,张家父女只当他是要出门了,还高高兴兴出来送别。 一路上穗穗娘问了很多他生活上的问题,他觉得特别亲切,就想娘一样。 已经记不起来娘的样子了。寨子里有人说:娘是和穗穗娘一起失踪,他想知道再多一些,他爹却训斥说:“小孩子管那么多是干什么!”那是他亲娘他都不能关心吗?他想问问穗穗娘有关娘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唐突,舌头拐了个弯:“伯伯,您就想我亲娘一样。” 穗穗娘被他的话下了一跳说:“你还记得你娘吗?” 黄博感觉这话怪怪的:“当然了,没有娘哪来的我?” 穗穗娘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说:“你小的时候,从来也没问过,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黄博笑道:“哪有孩儿不记得娘的,我爹不怎么跟我提娘的事,也不喜欢我问起。” 穗穗娘嘆了口气,说:“也难怪你爹,你说你娘怎么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呢。”黄博好奇的问:“我娘长得怎么样?” 穗穗娘说:“挺俏的。” 黄博说:“那他怎么会看上我爹呢?” 穗穗娘欲言又止,眼神空洞,仿佛已陷入了回忆,黄博着急知道答案,忍不住唤了一句:“伯伯!” 穗穗娘回过神,神情闪烁:“你娘是寡妇,是你爹从她婆婆手上买下来的。”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二章 挣扎 寡妇? 娘以前是个寡妇?! 又是个寡妇! 在乡里,寡妇是被人欺凌的首选对象,尤其是婆家不管的寡妇,不但得不到一分财产还没有人身安全,有些讨不到老婆的男人就喜欢骚扰寡妇,寡妇即使被强暴了也得不到人们的同情,还会遭到寨子里其他女人的唾骂,骂她们害死了自己男人还要到处勾引别的男人。黄博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有关这方面的传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嫌弃别人是寡妇,想不到自己的亲娘也曾是寡妇。 穗穗娘想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娘的命还算好,她是被卖过来做童养媳的。原来的那个丈夫还没有来得及同房就被痨病拖死了,好在公婆对她有了感情,也没难为她,你爹来求亲,就把她嫁了。” 黄博纳闷:“她原来的公婆不知道我爹有病吗?” 穗穗娘说:“你娘的婆婆说,其他人来都只带了几百块钱,只有你爹备齐了求亲的三金两银,估计嫁过去也有些地位,她还跟你娘商量了,你娘点头了,这事才算成。那时候,你爹还没有病得那么厉害,他很少发疯,疯的时候顶多就是跑到后院赶赶鸡鸭。” 第11页 黄博还是不明白:“那我娘为什么跑了呢?” 穗穗娘说:“不知道,那天我在山上玩雪,迷路了,雪融的时候才摸到路,回来的时候就有人问我有没有看到你娘。”她顿了下,抬头看着这延绵不绝的山脉,无限感慨地说:“也是我命大,困在山上五天居然没死。” 黄博不说话,他刚要开口,眼泪就往上涌,他有预感,娘一定不是故意丢下他和爹的,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路边的草被人踩出了水绿的痕迹,黄博觉得那就像她多灾多难的娘亲,都不忍心抬脚踩下去,好在山路已要结束了,前面就是进城的大马路,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些难过又夹杂着些许兴奋。 黄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想到穗穗就会莫名其妙的兴奋。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个玩笑吗?穗穗娘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她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穗穗还说要嫁给你啊。”黄博脸像开水壶,通红的,水被烧得滚烫滚烫,都快要溢出了,他小声地说:“记得。” 穗穗娘说:“哎,可惜我们家穗穗没有那么好的命,嫁了个短命地瓜。” 黄博鼓足勇气问道:“那她还好吗?” 穗穗娘说:“好?能好到哪里去?也是我娘俩运气好,他老公的生前还有几个弟兄,硬是帮穗穗保住了一套房子,不然东西都被别人搬空了。哎!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谁能照顾我可怜的穗穗?”黄博听了心里有些难过,仿佛穗穗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因为他没有履行当初的诺言:“那还不算很糟啊,有您和大伯那么照顾他。——有没有许给别家啊?”穗穗娘说:“没有,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想的。” 有人搭伴,路陡缩短了。黄博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到穗穗家了。 穗穗给他们开的门。上次只是匆匆一瞥,这次近距离接触,黄博贪婪的注视着她,眼睛像摄像机一样抓拍着她的一举一动。幸好家养的两条大狼狗护主,冲着黄博狂叫,才没有让他失神。穗穗察觉到黄博的失常,她对黄博虽情意,但是不敢有非分之想,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就想看见老朋友一样打招唿:“来了?” 黄博点了点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一时很尴尬。穗穗娘的声音及时响起:“干什么,黄博?快进来看看你的房间。” 按照昨天跟张福说的,她真的给黄博弄了一间小房子,房子里面有个小衣柜和一副床板,她说:“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我等下叫穗穗给你多铺层棉絮,你睡着舒服点。”黄博环顾四周,冷冰冰的墙壁让他记起广州的宿舍,也是这样四四方方,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好在,这里还有个穗穗,让人心里有个想头。黄博把东西放到床板上说:“明天就开工吗?”穗穗娘说:“是啊,明天你跟大伟和师傅们商量下,看把这房子弄成什么样的最好。” 黄博说:“大伟?大伟也来了吗?” 穗穗娘说:“是啊,他过来到城里来陪她妹妹的,大侄子哎,你别怪你伯伯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这家里啊,要是平白无故多出个男人,肯定会遭人闲话的,大伟身体不好,但是他好歹能治住留言,保住穗穗的清白,也免得你不好向家里的女人交待。” 黄博惦记岁岁,那也是个想头,他还真没敢把穗穗怎么样,大伟来了就来了吧,那老太婆说得也是理,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样很好啊,有空我还能跟大伟和两碗酒,解解闷!”穗穗娘见黄博挺好说话的,马上笑开了脸,说:“大侄子,你就在这里歇会儿,我叫穗穗来帮你铺床。” 不大一会儿,穗穗就抱着两床棉絮进来了。黄博也没接手,他懒洋洋的靠着墙,看着穗穗忙活,感嘆着:“一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穗穗听见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是啊,小时候还打打闹闹不成样子,现在我们都成家了。” 有时候现实就爱开了玩笑,你越是想插话,就越插不上话,反倒一句有口无心却能让对方打开话夹子。 两个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也就不那么拘束了,穗穗对黄博说:“还就记得小时候那个玩笑?你说我爹上门提亲,你就嫁给我。”黄博说:“记得,你那时候是出了名的殆厌鬼,谁看见你都要躲三分。”穗穗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说:“哎呀,亏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出名的苦瓜脸还会开玩笑!”两人互相取笑,找回了童年的乐趣,特别的幸福。 晚上,黄博又一次失眠了,他知道了娘的遭遇,也和穗穗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穗穗?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自己竟然把她想成那样!黄博重重抽了自己两巴掌:“他妈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怎么能占穗穗的便宜!”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三章 无法解决的命案(上) 开开工的这段日子,黄博过得挺充实的。没了对穗穗的偏见取而代之的是尊重与欣赏。穗穗虽然调皮还是守本分的,有时候跟黄博开玩笑斗嘴,但都无伤大雅;大伟很少说话,但是从来不拒绝黄博的酒,二人经常秉烛夜酒;黄博每隔几天都会回去一趟,给春儿捎些县里的小吃。 儿子女儿,还有老婆都在县里,穗穗他爹怎么办?老头子不喜欢县城,觉得去县城没有在寨子里威风,但是又耐不得寂寞,也跑到县里去了。他到哪里都是不做事,东逛逛西逛逛,整天无所事事。日子久了,也跟县里的人混熟了,乡里的房子也不管了。 第12页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穗穗爹在县里听多了有关房子的交易,心里有了想法。那天,穗穗的房子装修完成后,他摆了酒席,晚上他借着酒劲跟老婆说:“孩子他妈,大伟也该娶媳妇了!”穗穗娘说:“等几年,等我们攒够了钱再说。” 穗穗爹说:“攒什么啊?这不现成的吗?”说着,小眼珠子四处扫射着客厅。穗穗娘吓了一跳:“你想卖这房子?”穗穗爹他不死心,还是想要说服她:“哎,我也不想啊,但是穗穗都已经那样了,不如就成全他哥,把房子卖了就跟我们住吧。”穗穗娘不同意:“不行,这房子是穗穗的救命钱。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啊,我们俩再苦几年,别折腾孩子们。”穗穗爹见老婆说话斩钉截铁,知道没有迴旋的余地,就住了嘴。他心里暗暗打响了小算盘:“赚个钱都不容易,现在都花在了装修上,还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第二天,人们在讨论房子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装作漫不经心的问起了他穗穗那栋房子的价格,出乎他意料——十多万!天啊,他在乡里大半辈子作威作福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够了够了,他儿子都能去两个媳妇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跟老婆说:“你知道穗穗这房子值多少钱吗?”穗穗娘见他行动奇怪,还以为他喝了酒,凑过去又没有闻到酒味,她说:“不知道。” 穗穗爹竖起两个指头说:“十万吶!我再也不要过穷日子了。” 穗穗娘心疼女儿说:“二十万我也不卖!哪有做父母的打女儿救命钱的主意?” 穗穗爹说:“你怕什么?有了这些钱,穗穗就能跟我们过一辈子了。” 他们在这里嘀咕着,儿女们起了疑心,想要凑近些听个明白,他二老一见孩子过来就不吭声了。 最后岁随娘实在不想跟他啰嗦了,她说:“当初女婿是你选的,现在他不在了,你不但不对女儿负责,还要打她救命钱的主意,姓向的,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告诉你,你要卖房子就等我死了吧!”穗穗爹见老婆动怒了,也不敢多话,却还是不服气:“把房子卖了女儿天天跟你住,那还不好?”这样想着,他还真去打听买主了。 活动了几天,有个姓陈的老闆相中了那房子,出价十五万。 穗穗爹一听到这个数字,心都要蹦出来了,十五万啊!可以卖多少把大白菜,多少斤肉啊!以后喝粥,想放白糖就放白糖,想放红糖就放红糖;以后抽菸,自己抽一包身上还要带一包,让别人看着羡慕去! 陈老闆说:“这房子建的地方是不错,不知道里面怎么样。” 穗穗爹说:“这个你放心,里面都是刚装修的。”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也不顾老婆孩子在家,就把陈老闆请进去了。 家里人正在准备中饭了,穗穗娘见来了客人就叫穗穗多难副碗筷,陈老闆说:“不用了,我看了房子就走。”这句话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穗穗娘吼道:“什么?看房子?谁说我们家卖房子了?” 陈老闆被她震得到退两步,指着穗穗爹说:“他说的!” 穗穗娘气急败坏的说:“他说话不算!这房子是我女儿的!没有房产证,你们说好了也没用!” 按市场价格,这房子应该在二十万左右,陈老闆本来是想占点小便宜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他又羞又怒,狠狠瞪了穗穗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穗穗爹见老婆驳了他的面子,心里不痛快,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我说话不算?好,你说话算!儿女大了,也不要我了,我明天就走!”穗穗娘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女儿的救命钱,动不得的!我没跟你好好说吗?再说了,女儿房子赚的租金你没有用是不?”穗穗爹在气头上,也不去细细捉摸,他现在只想卖房子,他认为他是当家的,老婆当着客人那么不给他面子,他要把男人的尊严弄回来。至于这房产证,是什么东西?听她那口气,房产证才是关键。他也不跟穗穗娘吵了,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知道老婆的脾气,把她惹火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得顺着她来。 穗穗娘骂了半天,见穗穗爹不还口,以为他知道错了,就不说了,唤女儿儿子洗洗睡了。穗穗和大伟知道房产证在娘手上,只要她不松口,这房子是卖不掉的,也不多嘴,安心睡觉去了。 晚上熄灯后,穗穗爹问穗穗娘:“房产证是什么?”穗穗娘刚刚放松的警惕又紧张起来,说:“你问这个干什么?”穗穗爹打了个滑头说:“我怕我什么都不懂以后出门遭人笑话。”穗穗娘给他解释了房产证的作用,并再次警告了他:“你就算拿了也没有用,房子登记在穗穗名下。”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穗穗爹就不见影了,穗穗娘问穗穗:“你爹呢?”穗穗说:“没看见。” “那他跟你提房子的事了没?” “嗯!”穗穗说:“他问我房产证在哪里,我说在你那里呢!” 穗穗娘火气攻心说:“这个没出息的,说也说不听!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出门一打听,邻居告诉她,半个小时前,穗穗爹往正在修建的商业街方向去了。她有了数:估计那姓陈的是搞开发商的,没有房产证,怎么卖房子?那砍脑壳的难不成还真想把我杀了? 第13页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四章 无法解决的命案(中) 在未完成的商业街里面,穗穗娘看见他们家老头子在对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她真想上前把老头子揪回来,又怕扫了他的面子,事情更不好收场了,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到了家里,就痴痴地瘫在沙发上,女儿说话她也不搭理。 穗穗跟哥哥说:“娘是怎么了?” 大伟说:“估计爹要卖房子了。” 穗穗说:“瞎说,爹没有房产证,怎么卖?” 大伟不以为然:“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真要想卖,你也拿他没办法。”穗穗说:“要是不卖这房子,一年下来能赚好几千吶。”这房子明摆着是蔸摇钱树,可是到了爹那里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兄妹俩商量晚上好好跟爹说说,免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他爹到半夜才回来,还带了一身的酒气。穗穗给他爹打了洗脸水,他爹没接稳,水洒了一身。老爷子上了火:“你娘的!做什么事都做不好,嫁个人,孩子都没有丈夫就死了,我想卖个房子,你娘又不让,你他妈的一个扫把星!你一个拖着这个房子,你知不知道,你哥还靠这个房子娶媳妇,你就那么自私啊?”一边骂一边把地下的铁盆踢得刺耳的响。大伟怕爹打人,忙过去护住穗穗,他娘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老两口了,她才不怕穗穗爹动手!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你有完没完!为了儿子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有数!” 穗穗爹冷笑着,说:“我把儿子女儿拉扯大,你们就为了这房子,亲爹亲丈夫都不要了?” 这就话说得穗穗娘凉了半截身子:“姓向的,你真不是个东西,你养的?你除了游手好闲你还养儿子?你回老家问问,看看有谁相信你的鬼话!”穗穗爹知道刚才的话不能说出口,他索性承认了:“我卖房子就算是为了我自己,那也为你们想过了,房子卖了,大伟娶上媳妇了,穗穗跟我们回乡下一起住,这样不好吗?” 穗穗躲在哥的身后——爹爹陌生了。以前爹爹在别人面前耍流氓,她是特别崇拜,庆幸自己有个威风的老爹,现在她才知道,那些人的感觉,没有半点崇拜,只有憎恨。她看见娘不说话,眼里布满了绝望红丝,哥哥挡在他面前安全却无力。 她爹发觉气氛异常的冷酷,老婆吵不过,也没撒泼了,有些无趣,就进去睡了。 娘儿三静坐了一会儿,穗穗开口打破了沉默:“卖了吧,该给哥找个媳妇了。”穗穗娘说:“大伟你的意思呢?”大伟说:“不行,那是妹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穗穗娘说:“我也知道啊。” 谁也没接话,夜深了,院子里的狗都不叫了。 穗穗娘安排兄妹俩去睡觉,穗穗说:“娘,你就别忙活了,都这么大的人了。”穗穗娘说:“再大也是娘的心头肉!”道了晚安,穗穗就去睡了。 清早起来的时候,穗穗发现娘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问:“娘,昨天晚上睡了没?”她娘说:“没,在想房子的事。”穗穗劝娘去休息,她娘说:“睡不着,都怨你爹。等他醒了我再跟他说说。”穗穗点点头,她娘又说了:“穗儿啊,要是把房子卖了,你怨娘吗?”穗穗说:“爹娘做什么都是为了儿女好,怎么会怨你们呢?”穗穗娘搂着穗穗哭了:“我苦命的穗穗哦,娘怎么捨得?” 这会儿,他爹也醒了,看见她母女俩大清早就在那里哭,心里极不舒服,说:“哭什么哭?又不是卖女儿。” 穗穗娘擦了眼泪,对穗穗爹说:“你一定要卖房子是不?” 穗穗爹粗了脖子吼道:“是!” 穗穗娘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为了让大家看看谁是当家的!”穗穗爹知道老婆要松口了,一脸的得意。 穗穗娘面带憔悴说:“就顺了你,吃过早饭再走吧。” 这餐早饭,穗穗爹吃得舒服极了,心情一好自然免不了饮点小酒。正畅快时,忽然发觉餐桌上少了个人:“穗穗,你娘呢?”穗穗不敢看他爹,,小声说:“刚才出门了,叫我们吃饭不要等她。”他爹听到这话又来气了,一拍桌子,扯着嗓子喊道:“谁等她了?我要房产证!” 这一幕被刚回来德穗穗娘就撞见了,她也不吵,一字一顿地说:“我会给你的!”说着进房里,还把房门反锁了,穗穗爹听见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毛毛汗,生怕她把那玩意儿弄丢了。一双儿女也坐立不安,平日里能干泼辣的娘怎么会妥协呢?今天娘说话的声音幽幽的,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穗穗娘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红色本子。穗穗爹的心都要挤到嗓子眼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房产证了!他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两只爪子对准房产证抓了过去。他老婆的巴掌毫不客气打了过来:“你拿干什么?你个不识字的,手缩回去?”兄妹俩松了口气——这才是他们泼辣可爱的娘! 穗穗娘把穗穗叫到跟前说:“穗儿啊,娘对不起你,娘知道你听话,你跟爹去,把房子卖了啊?!”说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穗穗和大伟心里都不好受,对穗穗来说,娘和哥哥就是她的寄託,只要他们高兴,什么事情,她都能做。穗穗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轻轻地说:“知道了。”她娘把房产证交到女儿手上,穗穗爹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用,摸两把总可以吧?刚要发作,穗穗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白沙烟的盒子说:“把你的烟拿来!”穗穗爹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把半包老大哥给了过去。 第14页 都说湘西穷,又有谁真正领教过那种贫穷呢?那个时候,很多男人都还是叼着草烟杆子。老大哥卖一块二一包那是男人们用来装面子的,至于白沙烟,两毛钱一根,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穗穗娘手里的白沙烟盒里面还有三根烟,她嘱咐道:“你看好了,这三根给陈老闆的,我们这家子就指望你谈个好价钱了,穗穗,一路上盯着你爹。”说完,把老大哥全部转移到了白沙烟鹤里面。穗穗爹的脸都快笑烂了,不住的夸老婆聪明。装好烟盒拉了穗穗就出门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五章 无法解决的命案(下) 一路上,大家看他红光满面,都冲过来打听他们家有什么喜事。”能有什么事啊?我带我们家闺女逛街你们也看着希奇啊?!”穗穗爹小心翼翼打量着来人,仿佛他带的不是房产证,而是一把把能让他数到手软的钞票。穗穗高兴不起来,她怀里端着的是丈夫留给她的保命的钱,是哥哥和娘还有她自己的摇钱树,想到这,她浑身就起小疙瘩,痒得她不知道往哪里挠。 两人沿着江边,能看见过江桥的时候,他爹菸瘾犯了,抽出一只烟缸要打火,穗穗看着不对劲:“别抽白沙!”他爹赶忙把烟从嘴里拔了出来,一看,笑了:“都是跟娘学的,越来越精了。来,帮你爹选根老大哥!” 老大哥跟白沙烟很像,白管儿金黄嘴。从外表看,就是印上去的字不同,这老大粗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就叫穗穗帮忙挑了。点上烟,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走路都用飘的了。穗穗不高兴看他爹那般得意,走先了一步。快到桥的时候,穗穗习惯性的回头,正好对上他爹的目光,吓得她头皮发麻——他爹正沖她诡异的笑呢! 快到桥的时候,穗穗习惯性的回头——他爹正沖她诡异的笑!不,那不是笑,那张脸被扭曲了!嘴角向上翘着,做出微笑时的嘴型;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山夜里四处逃窜的野狼,透着兇狠与恐惧。穗穗正对着他爹,吓得像被人钩去了魂,脸色煞白,全身汗毛倒竖起来,发不出声,迈不开步,微乎极微的唿吸,手脚冰冷杵在江边。 不仅仅是脸在扭曲,穗穗爹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抖动,两腿像即将瘫软的泥塑努力支撑着,双肩后翻下垂,脖子显得又细又长,爆出来的静动脉,像是雨后爬出地面的紫红的大蚯蚓,浑身散发着一股吃人的邪气。过往的行人都被这父女俩弄懵了,有人认出了他们,忙跑回去给穗穗娘报信去了,其他的人就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穗穗的目光已经无法从他爹脸上移开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几个胆大的人走近些想把穗穗爹从江边拉过来,还没有挨到,五步之外,都被邪气逼退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突然穗穗爹的右手微微颤颤抬了起来,像是在向穗穗索要东西,突然他翻出眼白,身子往江里横倒下去了。穗穗仿佛从他爹的眼神中解脱出来了,她恢復了意识,身体却一阵酥软瘫到在地。 朦朦胧胧中,她知道自己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娘亲哭天抢地的叫唤。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床前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醒来的时候,只有哥坐在床前。她虚弱的叫了声:“哥……”大伟见他醒了,瘦削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等着,我叫娘来。”说着,筑起拐杖走到门边扯起嗓子不断重复地喊:“娘!妹醒了!” “娘!妹醒了!” “娘!妹醒了!” 没等他歇口气,穗穗床前唿啦啦围了一群人,穗穗的头开始疼了,她害怕——这些人就像是老鼠一样从房子的四面八方蹿出来的。 穗穗娘忙驱散了人群,好让女儿安心调养。 再次醒来的时候,娘跟哥哥都在。她想要起身,她娘眼尖,一把将她按了下去,说:“好好躺着,别着凉了。” 穗穗努力回想着,眼珠绕着房顶跑了好几圈,她才缓过神来,说:“爹呢?” 听到这个人,母子俩刚才的一抹红晕消失了。穗穗这才发现,娘的眼睛有些红肿。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加大了音量:“爹呢?” 大伟说:“公安局的来帮忙了,爹他……还没有捞起来。” 公安局……捞起来……难道爹爹已经……穗穗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时候门外有个男人在叫:“向大伟在吗?”大伟说:“估计是公安局的。”就急匆匆走了去。一会儿传来了他洪亮的声音:“娘,找到爹了!” 她娘一个激灵冲出了房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披了件衣服跟在娘的后面。 他爹的尸体是今天早上被冲到险滩发现的。身体盖上了白布,四肢摊开露了出来,被泡得精白浮肿,即使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娘仍忍不住号啕大哭。公安局一个戴眼镜的挺斯文的小胖子问穗穗:“你是向穗穗?”穗穗已经说不出话,依偎着哥,点了点头。 小胖子说:“有人指证,死者出事前半个小时一只跟你在一起,有这回事吗?”穗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小胖子用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然后接着问:“你能说一下那半个小时你跟你爹都做些什么事吗?” 穗穗惊魂稍定,断断续续的说:“吃过早饭……我就和爹出门了。” 第15页 小胖子问:“中间又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 穗穗眉眼低垂,她不知道,小胖子说的“异常情况”到底是什么?小胖子等不到他要的回答,换了方法问:“这样吧,路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穗穗咂吧咂吧嘴唇——爹和二狗子三猫子打招唿啦;差点抽错白沙烟啦;走路飘忽飘忽的,她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末了,小胖子问:“也就是说一路上你都没发现你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穗穗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到桥边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不一样了。”小胖子听得只想笑,说:“这个我知道!”然后转过身问穗穗娘说:“阿姨,你看这事怎么办?报不报案?” 穗穗娘一拂袖子,眼泪鼻涕一块抹,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报案!你们这些官老爷就知道抠我们穷人家的钱。”那小胖子是本地人,知道这方的风俗习性,也不跟她计较,叫人帮忙抬了尸体就回局里汇报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六章 湘西禁忌 局长姓杨,刚刚从外地调来的,他对小胖子的做法非常不满,大白天无缘无故死了人,也不问清楚就把这案子结了。小胖子也不恼,呵呵笑说:“杨局长,你是不了解这里的风俗,这深山老林里稀奇古怪的事多着呢。再说了,尸体表面没有打斗的痕迹,要调查还得解剖,一来局里没有那么先进的设备,二来人家未必愿意配合。”杨局长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不愿意配合呢?这样能给他们亲人一个说法啊。”小胖子有些不高兴了,说:“局长,你是刚调过来,还不知道这地方有多穷吧?哪来闲钱让您折腾?”杨局长被他顶了回来,心里更不痛快了,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出不得。早在他调过来的时候,上面就有人告诫他:湘西是少数民族聚居地,要充分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湘西同时也是出名的蛮夷之地,凡事都要灵活处理,千万不要触怒了本地人。 他知道小胖子是本地人,动他不得!杨局长紧紧盯着他,小胖子也不怕他,迎着他的目光说:“局长,没事我走了。”没等杨局长回答,小胖子自觉地开门出了局长办公室。杨局长含着一口闷气,早知道,当初调令下来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拒绝,搞得现在公安没有公安的样子,都像是古时候贪官的衙门,政府下来的钱都分发给这些闲人了;局长也没有局长的样子,刚才那个小胖子居然敢当着局长的面嚼筋,想起来就烦躁。 他在办公室里一支支的抽闷烟,菸灰缸里,菸头越积越多,烟可不能当饭吃。杨局长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天黑了。今天出事的地点是杨局长回家的必经之路。杨局长心情烦闷,转身打算绕道走,却迎面碰上了小胖子。 小胖子已恢復了笑脸,乐呵呵的跟他打招唿:“哟,您怎么还没回家?来看河灯的吧。”杨局长莫名其妙:“河灯?什么东西?”小胖子说:“今天死的是个溺水鬼,他家人要给他点河灯引渡的!你看了就知道。” 二人来到河边,只见河上已漂了上了一片河灯:比星星更明亮,比黄瓦灯泡更漂亮。数十盏河灯随破荡漾。杨局长看呆了,他来到湘西有一段时间了,真正体验湘西民俗还是头一遭。 杨局长想问小胖子,事情就这么办着,没关系吗?开口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胖子的名字,小胖子也不介意,依旧笑嘻嘻的说:“我叫王龙。那老大爷也是四五十岁的了,已经算老人了。既然人家说不追究了事情就到这里吧,这地方属楚巫境内,很多事情用科学解释不清楚的。” 杨局长说:“说到底还是穷啊,都不相信科学。” 王龙说:“别说他们了,我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对这东西还是半信半疑。”他告诉杨局长,人土家人跟汉族地区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极少会有人口迁徙现象,再加上这地方小,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弄得满城皆知。所以说这向老头子虽然说他名声不好,但也没有跟谁有深仇大恨,让人冒着毁名灭誉风险去杀他,这就排出了他杀。自杀的可能性也不大,首先他出事之前没有半点徵兆,周围的邻居和他的家人都能作证;再次,很多人目睹他全身痉挛,落水出于意外。” 杨局长打断王龙,说:“怎么没有人去救呢?”王龙说:“我的局长大人啊?你怎么救啊?”杨局长不明白:“人都掉家门前了,他们就那么冷酷无情,不肯搭一手?”王龙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说:“你知道这江有多深吗?” 杨局长懵住了说:“不知道。” 王龙说:“我告诉你,不深,”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但是水有多深草就有多长!”湘西人怕水草,湘西的河不深,但是有了水草的河湘西人都不敢碰。暗绿的水草在透明的水中张牙舞爪,湘西人把这种水草叫水鬼草,他们认为溺水鬼寄生在这些草里,千百年来在等待着那些冒失的替死鬼。它们会温柔的缠住落水人,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轻轻的慢慢的往河的更深处拖去。 杨局长听得毛骨悚然,赶紧换了话题:“那老头子怎么会痉挛呢?会不会是中风?” 王龙说:“死者的瞳孔放大了好几倍,从医学角度推断应该是受惊吓过度而引起的。”“你小子还懂医?”杨局长对眼前的小伙子刮目相看。王龙说谦虚地说:“过奖了,在警校学过一些基本的,都是皮毛。” 第16页 思绪回过来:“也就是说,死者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筋挛,导致失足落水的吗?” 王龙点头。杨局长觉得奇怪,说:“他为什么会受到惊吓呢?有没有其他人看见什么异常情况?”王龙说:“关键就在这里了。我一直没想明白,死者怎么会突然受到惊吓呢?又是什么能让他那么恐惧呢?” 二人陷入了深思。杨局长突然想到——会不会根湘西的巫术有关?小胖子笑道:“怎么您也开始信这个了?” 杨局长有些尴尬,忙找个台阶给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王龙脸色多了分沉重说:“突然死去,在这里有两种说法,可能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或是中了蛊。一般来说,前者多为常见,死者家属请人到出事的地方做法就可以消灾驱邪了,你明天就能亲眼看到。”杨局长对湘西巫术有些着迷了,穷追不捨:“那什么是中蛊呢?” 小胖子出乎意料的白了他一眼,说:“那就说不清了。”转身欲离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叮嘱说:“局长,这事你可别跟其他人随便提啊。”杨局长意识到,这可能是民族禁忌,就像回族不喜欢别人说猪一样。 悼堂里还在唱着咿咿呀呀听不懂得音乐,杨局长在桥上索然无味呆了一会,有些期待的回去了——明天他要亲眼目睹湘西巫师的风采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七章 打绕棺和哭丧歌 中午下班后,杨局长就迫不及待的找王龙,这王龙也没把昨天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两人赶到桥上时,驱邪法事已经结束了,出丧的队伍即将启程。八人抬灵柩,八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王龙眉头一皱,说:“这还是不正式的出棺,估计是要把死者抬回老家。”杨局长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能一眼看穿。王龙猜到杨局长的心思,解释道:“杨局,这跟你们那边的风俗不一样,我们这边抬棺材的八个人必须要有两个三十五岁以上的老人掌舵。你看着清一色的壮小伙,绝对不是出殡,应该是把死者迁回老家再进行安葬。” 杨局笑了说:“这次我真是开了眼界!”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个灰白鬍子,披黄袍道服的老道师。杨局听见他嘴里哼得古怪,遥王龙翻译一下,王龙面带难色说那是正宗的苗话,他也不知道。 杨局不甘心:“大概呢?大概意思总知道吧?” 王龙说,应该是开黄泉或是导桥。见杨局仍是一头雾水,他耐着性子讲解着:按照湘西丧葬文化的习俗,人死后,都会徘徊在黄泉路上,这黄泉路无边无尽,不知道何端才是阴曹地府。因此就必须请道师为其开光念经,亡者在道师意念的指引下,就能顺利地通过黄泉大道。 接下来就是要进入阴曹地府了。要进地府,必须经过奈何桥,这里镇守着能辨善恶的牛头马面。按照湘西的生死观俗,牛头马面会用铁叉将恶人赶下盘踞着毒蛇勐兽的万丈深渊,使其陷入无边的苦难,永世不得超生。好人过桥时也会遭受牛头马面的严厉盘查,他们的家人怕亡者遇到牛头马面因畏惧而回答不清问题,遭致不白之冤。故此需要有一个关键人物——道师为其开脱引度。道师为亡人导桥引度要念佛经和度文,度文的大意是说明望着身前的为人、身世和来歷,做了那些功德善事,以免受到意外的惩罚。 杨局听到这,忍不住开玩笑:“难道牛头马面也懂少数民族话?”话说出口,他马上后悔了,怕触了禁忌,王龙丝毫不介意:“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否则好话说得再多也是白搭。”说得杨局连连点头。 二人经过步行街的时候,王龙不经意的嘆了口气,杨局捕捉到这个小细节,王龙也不加隐瞒:“这个房产商可能呆不下去了,在他手上出了人命,其他人可能也不会继续干下去了。”杨局刚想问个究竟,王龙把食指放在嘴上说:“安静,哭丧歌开始了。” 歌声断断续续,杨局不得不竖起耳朵仔细听,唱歌是亡者的妻子,歌声忧愁哀切,凄凉沧桑,如果不是悲痛欲绝,谁能唱出这样的歌词—— 我的夫耶! 我的郎! 你是一个狠心肠, 丢下娘崽你不管, 一个人黄泉路上走忙忙。 我的夫耶! 我的郎! 五百年前修姻缘, 今生与你配鸳鸯, 如今你撒手西归去, 留下你妻孤苦伶仃守空房。 我的夫耶! 我的郎! 骂声背时的恶阎王, 狠心勾了亡魂簿, 我夫一朝短命亡, 田里农活无人做, 你妻无依无靠怎担当。 从此你我夫妻难想见, 叫我怎不痛断肠…… 当天下午,果然传来了房地产易主的消息,杨局越来越佩服王龙了,他与王龙不经意的谈起这件事情。王龙对他的赞扬置若惘然:“这种事情,谁都能料到,不过可怜了那个小寡妇。”——他指的是穗穗。”家里连死了两个男人,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八章 骂寨(上) 穗穗这会儿正跪在灵堂上,哭干了眼泪。她看着灵堂上爹爹的遗相,恍惚之间又变成了二癞子,二癞子阴阳怪气地笑着,她有些恼怒,刚要开口,相片里的人又变成了黄博,她的眼神面的温柔了,像是文静的月光,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黄博被他下山的那个黄昏,想起了黄博订婚时的羞涩,想起了黄博和春儿完婚的那场热闹喜筵,想起了黄博在他家时明亮的眼睛…… 第17页 “穗穗、穗穗。”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好熟悉啊,是娘吗? 一个激灵把她抖醒了,她睁开眼睛,眼泪霎时一拥而出。 她娘见她跪在蒲垫上睡着了,有些不放心:“穗啊,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穗穗看见是娘,心里落了石头,她有满腹的委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傻傻的问:“娘,我是不是造了什么孽?”穗穗娘心酸得很,抱起她就哭:“别胡说,人命在天,是你爹到时候了,牛头马面来拐人了。” 鸡叫五更天,抬棺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张福和黄博都在抬棺的队伍中,穗穗不敢看黄博,一路上都把头埋的低低的。她不喜欢现在的状况,可是又没有办法控制,好像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棺材入土的时候,穗穗娘忍不住又哭了。大伟心疼得搂住了娘说:“娘,别怕,还有我呢。” 穗穗娘说:“老头子啊,你谁也别怪,怪就怪在你自己贪心。”穗穗站在旁边听了难受,她有些恨那栋房子,要不是它,家里也不会闹成这样。 下山后她就在娘家带着,每天餵鸡做饭,足不出户。大伟觉得奇怪,说:“丫头,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啊?”穗穗一怔,说:“怎么?要赶我走?”大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舌头也转不过来了:“没,没啊,我就是问问。”穗穗觉得哥哥不老实,眼泪控制不住,只在眼眶里打转转。他哥看了心疼,手舞足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这不是怕你在乡下住不惯嘛!”到底是亲兄妹,穗穗见他的憨样,也不跟他急了,坦白道:“不想回去,想起那房子心里不舒服。”大伟知道妹妹的心结,却不知道如何开导。晚饭的时候跟娘商量了下,他娘嘆了口气,说:“爹的死又不怨她,要是他爹能有她一半善良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这种事发生在谁家里都不痛快,她想住就让她住吧,过段日子再劝她回去。” 但是,能住多久不是他们说的算。 第二天,穗穗出来买菜的时候,遭到了一群孩子的围攻,带头的是寨子里老田的儿子,他上次不小心摔了穗穗娘一个鸡蛋,他老子就被穗穗娘骂得抬不起头。他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又苦于无处发泄,现在好了!他捡起地上的黄土坷瘩狠狠地向穗穗砸去,幸灾乐祸骂道:“砸死你个害人的扫把星!”其他的孩子见了纷纷效仿。穗穗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着了,抱头不知道往哪里躲。 这一情景恰好被刚从县里回来的黄博撞见了,他想都没想护到穗穗身边,赶走了那群猴孩子。看见穗穗那番狼狈,他不知道能该说什么,又担心孩子们再来欺负她,就送她回家去了。穗穗娘见到穗穗篮子空空,还带回了一身泥巴,忙问:“怎么了?” 黄博也不瞒她:“猴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们计较。” 穗穗娘也是个暴脾气,说:“谁家孩子带头的,是不是老田的儿子?” 黄博不回答。 穗穗娘火气“噌”的蹿上老毛尖上,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觉得她儿子眼神不对,看样子是蓄谋好了的。”说完再腰上绑了两把菜刀冲出去了。 既然安全到家,黄博寻思着回去了,穗穗也不好留他。目光扫到黄博手里的那穿黄纸草药——家里有人病了吗? 黄博见她望着药出神,有些腼腆的解释道:“家里的女人怀孕了,今天上县里抓得几味安胎药。” 穗穗一怔:“春儿怀孕了?” 黄博也不说话,挠头傻笑着。穗穗觉得自己很笨,忙改口:“恭喜了啊!” 黄博乘机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不然家里惦记着。” 回到家中,春儿娇嗔埋怨黄博的晚归。黄博也不争辩,摸摸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幸福的笑着去厨房做饭了。春儿在客厅里面安静地给还未出生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她隐隐约约觉得今天空气里躁动着一种不祥的气氛,停下手中的活,月亮什么也没说,随手扯来一片云,遮住了害羞的脸。 只要丈夫在身边,什么都不怕。春儿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心中安定了不少,只是,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十九章 骂寨(下) 饭菜上桌的时候,张福风尘僕僕的回来了,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奸笑。他喝了口水,神秘兮兮的说:“寨里出事了!你们猜是谁?”黄博和春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啊?” 张福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说:“哈哈,穗穗娘和老天他老婆快操刀子了!你们猜不到吧?老田他儿子今天拿土坷打砸了穗穗,穗穗他娘不服气,非要老田他老婆出来给个说法,那婆娘当然不肯,还说,穗穗命硬,哪家的男人跟她在一起都会被剋死,用土坷瘩打算给足了她死去爹的面子了。——哎呀呀,老田他老婆原来也是个母老虎,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黄博听到穗穗娘出事了,脸色煞白,放下碗筷就走。张福垮了脸吼道:“你干什么去?”黄博没想到张福会拦他,站在原地,不说话,死死的瞪着他丈人。张福说:“你小子那点心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去帮穗穗是不?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吗?都是当爹的人,还那么沉不住气,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老婆跟你儿子怎么办?” 第18页 黄博讨厌这老头,总是没完没了罗罗嗦嗦,他想不起来当初是为什么那么崇拜他。春儿见两人闹得不愉快了,忙出来解劝:“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等明天消了气你再去吧。”黄博还是不吭声,饭也没吃就去睡了。 晚上春儿钻被窝的时候,故意把他弄醒:“怎么,还生我爹的气啊?” 黄博听了,憋倔的气也顺了,说:“穗穗他娘对我好,全寨子都有目共睹的,她就像我第二个娘,看她受了委屈,我不好受。”春儿好言安抚道:“我知道,我爹也知道,他是疼你,怕你年轻气盛,到时候闯了祸自己都不知道。”两句话哄得黄博心里甜甜的,翻个身搂了她,睡了。 说来也怪,没几天老田他儿子小田就病了,病的很古怪:腹痛难忍,如毒虫蛇蚁轮番撕咬;排尽浠水;病了几天,神情也开始恍惚了。老田两口子寝食难安,最后老田决定到另一个寨子去请道师,为儿子喊魂。 传说这个道师能驱百鬼治百病,为了表示诚意,老田亲自翻山越岭,来到张家寨。那道师看上去三十岁出头,为人挺爽快地,听说了老田儿子的病情,马上收拾东西跟老田走了。到了老田家,他给小田把了脉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做坛施法。” 第二天,张道师布了法,烧了张符,兑了水让小田喝下,四五个时辰后,小田蜡黄的脸逐渐有了起色,也不闹肚子了。田家人感激涕淋,千恩万谢送走了张道师。这病是好了,心病却结下了。老田他老婆越想越不对劲——这儿子好好的怎么会的那么奇怪的病呢?她跟老田说,这里面肯定有人捣鬼,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老田老实遇事不多问,只当她在发神经。谁知清晨鸡刚叫三遍,老田他老婆就开始放肆了。她不指名道姓地将穗穗从出生骂到出嫁,说穗穗是千年不遇的草蛊婆,哥哥腿瘸是她害的,丈夫溺水是她弄的,现在又开始害她亲爹了,还说再过几年,这寨子就要被她折腾成寡妇村了。 穗穗娘在屋子里听得牙齿打架,又奈何不得。因为苗寨里传下的规矩,一旦触及到这个话题,就表示苗家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同草蛊婆决一死战,而被骂的人还不能回应,否则就是默认,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这天寨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被老田他老婆吵起来的。老田他老婆骂了一个小时都不觉累,在门边抱了个小茶壶,边喝边骂,而且话越说越狠,越说越恶毒。 穗穗娘的心疼女儿,闷在家里哭得稀里煳涂的。穗穗倒是无动于衷,听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仿佛是在听歌一般。向大伟知道妹妹是无辜的,可是这时候他能做什么呢?他在娘和妹妹身边徘徊着,突然灵光一闪,对娘说:“娘别怕,等大家都起来了,会有人前去劝骂的。” 可使他失望了,骂寨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可都是冲着穗穗他们一家来的。穗穗娘当场气晕,他哥哥对这种现象大惑不解:她们怎么能这样?穗穗是寨子里的人看着长大的,她还没出嫁的时候,谁不夸她活泼,漂亮,伶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穗穗却对这事不以为然,要劝架早劝了,不来劝架的,也别指望她们能为你做什么事了。这其中的人情冷暖,穗穗早在她老公死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平日里要好的姐妹在他老公的葬礼上,明里暗着的搬着抢着他们家的值钱的东西,连给狗餵食的铁钵钵也不曾放过。 “骂吧骂吧!”穗穗想:“天上有玉皇大帝,地里有阎王祖宗,都看着的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章 出轨(上)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穗穗娘跟她兄妹俩说:“走吧,这地方不适合我们了。” 但是不管是在县里还是乡里,人们对他们的看法都没有多大的差别,只不过,县里的人稍微斯文些,不跟他们家套近乎也不起闹。 他们很满足了。 穗穗娘也不奢求什么,只图两个孩子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 整个寨子也许只有黄博对他们的离去恋恋不捨。 其实老田媳妇骂寨的时候,他已经想去帮忙了,他丈人连哄带威胁的说:“女人家的事,你个大男人插什么手?你看哪家的男人站出来了?再说了,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做事不动脑筋,犟!”黄博急归急,但又不愿意破了规矩,等他第二天去探望的时候,穗穗家锁上了门,一连几天空无一人。寨里面的人都猜测他们是去了县里,可是谁也不愿意去求证。 寨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穗穗他们家从来就没有在寨子里生活过一样。 黄博不爽极了,有几次一个人闷闷地喝酒,张福问他他也不回答,在他眼里,张福没有哪一次看他顺眼过,从早上起床到晚上上床睡觉,张福总要找个茬说一顿。春儿呢,虽说是向着他的,但又不敢跟她爹公开对抗。每次安慰她都使那句话——爹是为了你好,你什么见过爹说别人家的女婿了?黄博真想跟她大吵一架,又怕春儿动了胎气;想要云雨春宵,也顾忌着孩子。在屋里待了几个月,憋得他的神经都快出问题了。 这天,他接到通知,说是商业街修好了,让他赶去县里参加开张典礼。黄博心里那个乐哦,终于能透透气了!第二天他起得比谁都早,出门前还特意呷了两口小酒,那派头弄得跟出门领奖差不多。 第19页 到了县里,拿了合同,兑了店铺的钥匙,也就没事了。黄博不愿意那么早回去,想去看穗穗他们,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在县里晃悠晃悠。 地方小了,抬头都能遇见熟人。这不,黄博正无聊的时候遇见了出门打酒的大伟,他一个乐哦,笑脸迎上去:“哥,出门干什么呢?” 大伟其实早就看见他了,他估计黄博也会像寨子里其他人那样对他退避三舍,如果不是黄博的主动,他一定会装作视而不见的。 好久没有听见那么亲切地招唿了,大伟有些兴奋:“来打两斤酒的,你呢?” 黄博说:“来取商业街的钥匙的。” 大伟笑道:“取到没?要不去我家喝两杯,兄弟两个叙叙旧啊。” 这真是求之不得,黄博乐得像朵向日葵。 在家里,二人互相倾诉了最近的苦闷。大伟告诉黄博,寨子里对他们的态度让他们心灰意冷,乡里的房子就拜託他照顾了。黄博连连点头,说:“那是自然,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你们开心就好了。” 三杯两盏苞谷烧下肚了,还不见穗穗的踪影,黄博等得心乱如麻。 大伟见他有些心不在焉,说:“望什么呢?” 黄博怕被看穿了,打了个幌子说:“没什么呢,好久没见伯伯了,她们干什么去了?” 大伟说:“知道有你惦记着,我娘都会乐疯的。” 黄博笑笑。 一会儿铁门响了,大伟起身迎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娘呢?”穗穗回来了!黄博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娘打算在商业街买房子,现在在打听情况,要晚上才回来。”穗穗声音像山上的愉悦的小黄莺。 黄博已经有些许醉意了,眼睛红了一圈,不仔细看还以为刚刚哭过了嘞。穗穗进门看见他,又惊又喜:“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黄博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说:“好不容易来县里一趟,当然要看看你们了,怎么,你们也打算在商业街弄个店子?” 穗穗笑道:“可不是,娘说了,家里装修,本来就为了那些游客,干脆在弄个店子,要做就做大的。” 恍恍惚惚,黄博想起了春儿,同样是女人,春儿就像春季下不够的雨水,阴阴绵绵,有时候让人厌烦甚至害怕;而穗穗却像三月艷阳天,照得人心里舒舒服服,永远都不嫌多。思绪不断延伸,黄博在回忆里慢慢找寻着亲娘的影子。每次想起娘就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娘应该是很疼他的,不同于记忆中的爹,每次想起,背上仿佛还留有被打的伤痕,隐隐作痛。”穗穗笑起来,跟娘笑起来一样好看。”——黄博被自己的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住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一章 出轨(下) 兄妹俩陪黄博喝了一会儿酒,大伟说累了,先去休息了,客厅里就剩下一对孤男寡女。黄博酒劲上来了,忍不住对穗穗想入非非。穗穗感觉黄博的眼神不对,可是她没有选择迴避,受尽了白眼嘲讽的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些温暖。穗穗心有不甘:败坏风俗又怎么样?我清清白白也只是这样的下场,与其一辈子遭受不白之冤,还不如坦坦荡荡爱一回。 气氛的暧昧,让黄博大起胆子,慢慢蹭到了穗穗身边。 没有言语没有暗示,黄博的动作轻柔极了,像是在抚爱脆陶盈玉,即使对春儿,也没有这番疼爱。 穗穗心里虽有想法,但要她真正地去突破,还是有些不敢。可是黄博的动作让她不容退缩。 二人就这样稀里煳涂做了一回夫妻。 夜里,穗穗娘回来了,她看见桌子上横七竖八的酒杯子,有些奇怪,家里谁来了?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她走到大伟房前,门锁了,估计是喝酒醉了,穗穗还没回来吗?怎么房里不亮灯? 穗穗娘走到穗穗房门前,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她打亮灯,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二人竟一丝不挂睡在床上! 床上的二人被灯光刺醒。 穗穗扯了被子,遮住了自己裸露的上身,平静地迎着她娘愤怒的眼神。黄博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当时虽然醉了,但他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行动不受控制,可是穗穗也没有挣扎啊,这种情况到底是他强迫的还是两厢情愿的呢? 穗穗娘压住火气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搞的?” 黄博抱头,羞愧难当。他从来不想伤害穗穗,可做出这般事情,百口莫辩啊! 穗穗倒是一幅无所谓的表情:“娘,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娘大怒:“你心甘情愿的?你这个贱人!你还要不要脸?” 穗穗不想哭,眼泪却不听话,歇斯底里喊道:“我贱?我哪里贱了?我安安分分做媳妇,男人跟别人有一腿;我安安分分做我的寡妇,别人却说我是草蛊婆?我是惹了那路的神仙,遭这种罪受?” 字字如卵石击地,听得她娘亲揪心的疼,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黄博手足无措:无论是穗穗还是伯伯,在他眼里都是坚强可敬的:穗穗爹整天在外花天酒地,穗穗娘在家里做爹做娘养育着一双儿女,在田里还要充当半个劳动力,即使丈夫离去,她也只是背着人偷偷抹泪;穗穗遗传了她娘,诽谤如潮,她的笑脸依旧灿烂,而把苦难深埋心底。 伊人淌泪,黄博心乱如麻,可是这里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继续下去的只能是伤害而非初衷要给的怜惜。 第20页 没有吵闹,没有阻拦,安静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黝黑的山路蜿蜒漫漫,谁家的灯火能为我照明?黄博迷茫了,今后该如何面对待他如亲人的穗穗一家?如何面对举案齐眉的妻子?耳边的风轻言细语,是在嘆息那对母女的命运,还是在告诉他黎明的方向? 到家时,张福和春儿已经睡了,他有些失落又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他放轻了动作。但春儿还是被弄醒了,给他挪了空地儿,声音浑浑浊浊的:“回来了?”黄拨打了个颤慄,半真半假的交代道:“在县里遇见大伟了,在他家里喝了点酒,他娘等我酒醒了才放我走。”他躺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春儿哼了一会儿没声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张福已在客厅多时了,原本以为老头子又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只是平静的说:“下次回家早点。”黄博心虚,暗自思付:莫不是他知道什么了? 回头他问春儿,老头子怎么不发火了?春儿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她说:“爹说了,你有自己的事业了,应酬是难免的,还要我多体谅你。” 黄博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支支吾吾又问了一遍。春儿被他逗笑了,说:“爹以前是怕你没出息,才忍不了啰嗦几句,怎么了?你是不是习惯不过来啊?”黄博悬着的心这才平稳落下。把他岳父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他岳父一得意,老毛病又犯了,他问黄博下一步有什么计划。黄博推说:“等孩子出生了打算。”他岳父不高兴了,说:“男儿志在四方,在家里守老婆孩子像什么样子?你明天就是忙活,他们母子俩我来照顾。”黄博叫苦不迭,这话搁前两天说,他也许会感激涕淋,到了这会儿,他只能暗怨老头子话放的不是时候。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二章 男人的耻辱 既然是做买卖,就要有进有出。黄博看着人家的小店一点一点的充实起来,他傻住了,以前看人家做生意,也就那么回事,真正上了手才知道这事情的艰辛——这县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是从那个旮旮旯旯里面找来的货源啊? 偏偏他要面子,死不开口问,眼睛努力瞪着别人的店子,巴望着能看出些什么来。旁人也瞅着他奇怪,背地里都说他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连着几天,黄博一无所获,整天守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店铺神情恍惚。想着春儿,有些幸福,夹杂着惭愧;惦记穗穗,又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忒难受。于是他想到了第三个女人——亲娘。 黄博想:如果亲娘没有离开他们,爹可能就不会疯得那么厉害,爹要是没有发疯就不会跌落山崖,我也能顺利读完书,弄不好现在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也就用不着跑到广州欠了那么大笔债,还能讨个自己的喜欢的老婆——思绪在这里打住——黄博困惑了:我怎么会那么想?难道我不喜欢春儿? 黄博慢慢回想,他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娶春儿,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喜欢她爹能带给他的好处?春儿安静,体贴,对自己又死心塌地,可是就是少了点什么,比如说,激情啊,冲动啊,偏偏这些感情又在穗穗身上,要使她们两个都能得到就好了。黄博自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花心”?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线,是穗穗娘,他转身想躲,可是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遮身的桌子也没有。黄博只得眼睁睁看她进了店铺,穗穗娘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小子,你喜欢我们家穗穗不?” 黄博羞得脸通红,恨不得变成蚂蚁钻地三尺。 穗穗娘这次是有备而来的,等不到黄博回答,她自个儿噼里啪啦的说开了:“伯伯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耍那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们年轻气盛,做出这种事情,哎,我也不怪你,但是我心疼穗穗,就想知道你对穗穗是什么看法?” 黄博不做声,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清楚。 穗穗娘有些不耐烦,不自觉地加大了嗓门:“这样吧,你就说,要是没有春儿,你会不会娶我们家穗穗?” 黄博的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了,他怕穗穗娘再嚷嚷,满大街都得知道,忙点头说:“会!” 穗穗娘见黄博那么爽快地答应,喜形于色,说:“我早就看出你小子对我们家穗穗有点意思,算我没有白疼你。” 黄博见穗穗娘没有生气,庆幸自己没有说错话,但是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又不是谎话”他自我安慰:“穗穗和春儿是娥皇女英,丢了谁都是男人的耻辱。” 穗穗娘也没在这个话题跟他斤斤计较,马上转移话题:“你的店子怎么还没弄?”黄博吞吞吐吐,老实交待了他的难处。穗穗娘倒是爽快,说:“这有什么难得?明天我叫他们兄妹俩看店,我过来亲自给你弄。” 有了穗穗娘的帮助,小店很快就开张了。穗穗娘也没闲着,隔三岔五跑过来问这问那。黄博对穗穗存有愧疚之意,逮住机会,问道:“伯伯,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还生我的气吗?”穗穗娘反问道:“你说呢?”黄博看不穿伯伯的心思,没说话。 穗穗娘转了笑脸,说:“怎么可能不生气?那几天我总共都没吃下几口饭。不过话说回来,这要怪啊,头一个就怪大伟,好好的喝什么酒?穗穗也不像话,做事也不顾及后果。哎,可惜她没有春丫头那么好的运气,如果她老公没死,那天也不会做傻事。”黄博心里难过,别过脸去。穗穗娘还在絮絮叨叨:“现在就指望这小店能赚点薄利,让我们娘儿三能安安稳稳过好下半辈子。” 第21页 穗穗娘越是安慰他,他越是觉得惭愧,好几次在街上遇见了穗穗兄妹俩,他老远就躲开了,倘若不是因为春儿肚子里的孩子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恐怕余下的这段时间都会在深陷于自责中。 这样奔波于家里和店子,黄博有些力不从心了,时不时托穗穗娘帮些忙,或者看店子,或者去药铺抓些保胎药。尤其是老婆分娩的日子渐渐逼近,黄博兴奋得像只兔子,什么事情都没了心思,恨不得天天趴在老婆的肚子上,听着孩子似有似无的胎动。张福笑他痴,他也不计较,两个大男人挣着抢着做家务,围着春儿团团转,春儿平时忙惯了,这会儿闲下来浑身不自在了:“你们这是在养猪么?”她爹和她开玩笑:“瞎说,你是爹的宝贝,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张家的香火,比十头猪都值钱。” 黄博听着这话不舒服,感觉失去了一样男人应有的东西,他反而希望春儿怀的是女儿,叫那老傢伙不能得逞。他又想到了穗穗:如果当初娶的不是春儿而是穗穗,情况就是不一样。春儿察觉了他的不爽,偷偷向他打探。黄博怕她给老傢伙告状,没把话点破:“你爹太关心你了,我都插不上手。” 春儿娇笑道:“你跟爹吃什么醋啊?” 黄博撇了嘴,没说话。春儿试他的口气:“你是不是担心生的不是小子?” 黄博说:“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后面还有一句,卡在喉咙了没有说——最好跟了我姓。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三章 草蛊婆(上) 再过几天就是春儿临产的日子,张福请了附近最好产婆——据说她接手的十个有九个事儿子——想借她的手气给张家留个后。谁知道,产婆看了春儿随即摇头:“你丫头个子小,肚子又大,恐怕有些危险,你们要做好准备。” 张福只当她找藉口避免惹上祸事,点头哈腰道:“乡里丫头哪会那么经不起折腾,你放心啊。” 黄博对他丈人的做法不屑一顾,暗地里去了趟县里,向穗穗娘讨教。穗穗娘告诉他,乡里的女人通常去药铺了抓些大补的药,再买红糖熬鸡蛋养血——“我那里还有些红糖,你抓了药就在店子里等我。” 黄博一一照办。 果不其然,那晚春儿难产。 春儿胎盘偏大,好在产婆久经考验,母子二人才得以平安。张福见是个孙子,眼睛乐得眯成了一线天,忙着给前来道贺的人递烟倒茶。 黄博倒是很冷静,到厨房给春儿炖鸡汤去了。 老头子笑得很大声:“我们家春儿真争气,头一胎就是个小子。” 有客人问:“名字想好了?” 张福说:“那可不?就叫张贺。” 众人的同声夸赞张福好福气,黄博听得很不是滋味,他模模煳煳理解当年亲爹为什么那么反对他入赘——毫无尊严可言,仿佛他是张家哄来的传宗接代的工具。 汤炖好了,谁知春儿嫌烫嘴,随手将碗打翻在地,装出不可一世的样子:“烫的,你怎么不吹吹?” 黄博心里窝着气,一向好脾气的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发了火:“你没长嘴啊?自己不会吹?”春儿显然没料到黄博会有这种态度,这寨子里有多少女人因为生的是个儿子,从此千娇百顺,唿风唤雨,为什么偏偏她不是呢?她哭着骂道:“你个砍脑壳的,我给你生的是个儿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黄博冷笑道:“给我生的儿子?那你给你爹生的留种的!”春儿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嘤嘤哭了。黄博听了烦,直径走了厨房,他嫌锅里的鸡汤碍眼,全倒厕所了。 张福和客人听着内房不对劲,但是谁也没捅破,找了藉口离了这是非之地。张福等人走光了,进了房间,见春儿哭得伤心,地上的碎碗搁那儿,没有人收拾,他问女儿缘由,女儿又不搭话,张福心里起了疙瘩,找了正在院子里抽闷烟的女婿,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黄博也不狡辩,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轻率,答应了这桩赔本的婚事。 张福骂累了,想到春儿:难产妇本来就很虚弱,不吃点东西补补身子怎么行?看见厨房里还有些红糖,全熬了红糖煮蛋,吹温了,给春儿端过去了。 春儿大半天没见丈夫,有些担心。张福说:“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吃了早点休息,别冷到,别哭坏了身体。”春儿喝了汤就睡下了。 黄博见没人跟他打招唿屋子里的灯就熄了,越想越不是个事儿,索性不回屋,搬了床棉被就在客厅睡下了。 第二天,张福早起看见黄博还在睡觉,火又上来了:“你婆娘辛辛苦苦给你生了儿子,你怎么还在这里睡觉?你是哪家的少爷老爷啊,还等着让人伺候你不成?赶快给我做饭去。”黄博被吵醒了,还受了这般辱骂,气的眼冒金星,又不能凶了长辈,作出无礼之事,只得忿忿的甩了被子进了厨房。 他本想油盐米醋一顿乱来,又实着下不了手,嘴里嘟噜着,怨天怨地怨张福怨自己。 稀饭煮好了,张福夹了咸菜,酸菜给春儿端过去了, 黄博不抬眼皮,他正捉摸着什么时候去县里打理店铺。突然,春儿房里传来碎碗的声音,黄博幸灾乐祸:“她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沖她爹发脾气了。”他屏息尽气,等着父女俩开战。 旋即而来的却是张老爷子抢天唿地的哭声。 第22页 黄博闻声大惊——什么事能让他老爷子如此恸哭?他急匆匆跑进房间,眼前的一幕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春儿成“大”字形斜躺着,白色的被子零乱半遮着,上面还有星星血迹,脑袋斜靠在床边,正对着黄博,面色紫黑,七窍流血,长发垂下散乱了一地,眼睛盯着进门的方向,空洞无神,黄博的目光触及到,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家离奇的大喜大悲,让外人格外的关注,又听说那女儿面色紫黑,莫不是中了蛊毒?一时间人心惶惶,春儿的尸体摆了三天也无人敢动。至于蛊毒的谣言,众人皆是是半信半疑,百思不得其解,原先谣传穗穗为草蛊婆,如今他们一家人已迁居县里,未曾踏足故里半步;可是春儿的迹象,确实是毒发身亡。 枕边的人儿去了,黄博心里自然难过,往日的不是也不再计较,他现在只希望春儿能入土为安,下辈子若还是做了女人,千万要找个好男人,不要像他这般有负于她。可是寨子里人都不肯帮忙,怕沾了邪气,死于非命,无奈之下,他只能赶到县里去求穗穗娘帮忙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四章 草蛊婆(下) 穗穗娘到底是爽快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回到寨里面,众人很是害怕,穗穗娘白眼相视:“谁说我们家穗穗是草蛊婆,如今死了人,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家丫头穗穗回来过?乱嚼舌根子,小心下一个中招的就是你们。”众人听得这番话,个个胆战心惊,回头都埋怨老田他老婆乱说话,平素里闲着的老太太们也陆陆续续跑来帮忙。 穗穗娘叫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太太,来给春儿换了寿衣。这时,有一老太太觉得死者下体异常重大,忍不住扒了衬裤,一灰黑的东西滚了出来,老太太定睛一看——居然是只死鼠。此鼠体积略小,身体僵硬,微带臭味,看来已死去多时。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老太太们哭着抢着跑出房间。 谣言如同夕阳找满了全寨:春儿成了草蛊婆,只是这蛊毒的媒介有些奇怪,传说中无非是蛇、虫、蜘蛛、蟾蜍,何来的老鼠? 张福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是草蛊婆,昔日还有几分威信的他这时竟如一只丧家之犬,哭着冲来人吼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女儿决不是草蛊婆!黄博,你出来给你老婆说话啊!” 黄博窝在角落里没作声。 大家看见黄博没说话,就对张福更加放肆了,他们把张福围起来,嘻嘻哈哈如同在调笑那误入猎圈的野猴一般,有人脚痒,还不轻不重踢了他几脚。 眼前的这一切尽入眼底,为何如此熟悉?好像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前他爹爹也曾遭过着般侮辱,他永远忘不了爹哭的样子,爹只有打他后才会哭,因为这样他一直很瞧不起爹,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爹的眼泪却像自来水,开了龙头半天关不了。 现在他明白了。 男人的泪,若非为了自己最爱的人,怎能流得般畅? 他突然疯了般,摘下墙上挂着的扁担,狠狠的向那些嘲笑者扫去,一如当初疯了的爹。 冷静下来,黄博却迷惘了。 现在怎么办?黄博真想像在广州时那样一走了之,可是何去何从?更何况妻子尸骨未寒,上有肝肠寸断的老人,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他虽有些懦弱但他也是个男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他做不出。 黄博突然记起了老田家请的那个道师,那道师还是有些本事,还能将病人治癒——或许他能帮到忙。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草蛊婆的传闻,张道师早有耳染——说是小媳妇怀孕,体力衰弱反被那蛊虫反噬,据说蛊虫还是只老鼠。那张道师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没见过。但是这件事情他就没弄明白,这蛊毒已是少见,至于这蛊虫是老鼠更是稀奇。他虽是很愿意去探个水落石出,但更畏惧传说,因此得知黄博的来歷后,道师故意问道:“你也是在乡里长大的,不知道草蛊婆的厉害吗?” 黄博有些恼怒:“你都没看,怎么知道我婆娘是草蛊婆?” 张道师辩道:“事情都传飞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黄博说:“我还以为你是有些修为的人,没想到你也信那些山雀的碎言碎语。” 张道师也不生气,说:“老弟,我也要养家餬口,我帮了你,有个三长两短,谁来帮我照顾老小呢?” 黄博无言以对,说实话,他虽是随遇而安的人,却也有些思想,既然穗穗是被传了谣言,那春儿呢?会不会也是有人传了谣言?但是他自己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推翻了:不对啊,不是蛊虫都被发现了吗?难道春儿真的是草蛊婆?想到他和一个肚子里有老鼠的妇人睡了将近一年,鸡皮疙瘩耸了一地。 他赶紧止住了自己:不管春儿是不是草蛊婆,好歹没有害过他,眼下最终的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他想到了穗穗娘——不,不行——不能再去麻烦她老人家了,黄博对自己说:只要我还是个男人,就会担起这份责任。 回到家里,他问老头子有什么打算?老头子的泪又涌上来:“春儿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博不爽:人死了就说是我的,活着的时候怎么不给我!? 他也不吵闹,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经很让老头子伤心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葬了春儿。 第23页 他独自抗了锄头,为妻子挖了坟;买不到棺材,黄博就用被子小心裹了起来,连夜埋了。 没有挣扎,没有逃避,干完这一切,黄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黄博点了根烟,在春儿坟前想了心事: 不是说他对春儿没有感情,只是他压抑了太久,这些日子里他整天小心翼翼的,怕春儿不高兴动了胎气,怕他们家老头子又挑了不是没完没了的训斥,还害怕穗穗。现在好了,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终于塌了一座。 他知道这样想很对不起春儿,但是扪心自问,春儿父女俩给了他家庭的稳定,却没有给他家庭的温暖,起初对春儿的喜爱已被张福的折磨和她的眼泪与而慢慢湮没了,或许他从未喜欢过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对他家产的垂涎,而放大了他对她的喜爱。 至于穗穗,黄博又点了支烟,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女人,也说不出理由,就是觉得她好,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能找回属于男人的尊严与荣耀。”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些日子没见了,是不是该去看看了。”黄博锁眉暗愁,把菸头扎进松软土堆里,灭了火。 回去的路上,眼前不断浮现出穗穗娘逼问的情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真应了那句话,“是上天要我黄博有如此艷福啊”。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五章 策划 自春儿死后,张福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以前黄博总认为他和春儿都只是这老顽固用来延续香火的,经歷了这般波折他才恍然大悟:张福是极心疼女儿,只不过,没有儿子使身为独子的他多多少少难以释怀。 黄博想通这一点,突然为自己悲哀,我也是黄家的独子,怎么就不能给黄家留后呢? 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事为了自己的幸福也好,还是为了祖上的香火也好,我要娶穗穗。” 这些日子张福放手让黄博打理家里的里里外外,他终于找到了做男人的成就感,但是这些还不够,他想要更多,他想要回作为一个男人天赐的权利——孩子的姓氏归属。他也很清楚,张福不会同意的,那么,再娶又一个如何? 一个月孝期刚过,他就迫不及待去县里了,到了穗穗家,两只大狼狗叫得嚣张,黄博等了一会儿,知道家里没有人,身不由己松了口气:“还好没人,要是碰面了还真不知道说什么。”黄博嘆了口去往店里方向走去了,他不知道,在他在门外守候的时候,大伟回来了。 自然,大伟是知道那天发生的事的,所以他极不愿意见到黄博,看见黄博在家门口,他拐了个弯,躲在一个旮旯里偷偷看着。 等晚上再与娘单独交代了。原本以为娘会跟他一个想法,可是,穗穗娘一拍大腿说道:“你怎么不留住他呢?” 大伟煳涂了,说:“娘,你怎么不怪他啊?” 穗穗娘说:“要是他不来我才会怪呢!”大伟还是一头雾水,穗穗娘解释道:“如果他和穗穗结婚了,反倒是了了我的心愿。” 大伟笑道:“娘,你真是越来越精了!” 穗穗娘不乐意听这话,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她把“逼婚”的事告诉了儿子,大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这事穗穗知道吗?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穗穗娘不那么认为——若是不同意,何苦会做出那种出格之事?也不管大伟愿不愿意,她下了命令:“你明天去黄博那里,探探他的口气。” 即使春儿的谣言满天飞,可是黄博好像没有受到什么负面影响,大家都知道他独自埋了春儿,从此对他敬重有加,说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黄博对此一笑了之,人情冷暖他已经看透了,他不关心也不稀罕,对他出世不久的孩子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张福天天守着孩子,生怕他把孩子抢走。日子久了,他对孩子的感情也淡了,有时候孩子啼哭他眉毛也不皱一下,张福还要说他没良心,黄博是习惯了,由他说,他已打定主意,等到时机成熟,就把穗穗娶回家。 无奈上次去了穗穗家吃了个闭门羹,晚上睡觉都没睡踏实,满脑子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 当家的感觉有了,黄博又嫌太辛苦了,在去店子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是不是要在县里租个房子。 没精打采的开了门,向大伟意想不到的钻了进来。 黄博一见他,舌头都结巴了,吞吞吐吐地说:“大伟哥,你,你怎么来了。” 大伟对他的恶感还没有消退,没好气的说:“怎么,你是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黄博心虚,不接话。 大伟冷笑道:“平时看你小子挺老实的,没想到也会做这种让人不齿的事。”黄博眼睛闪闪烁烁,说:“我会对她负责的。”大伟只当听笑话般,转身走了。 回到娘哪里,他娘急切的问:“怎么样?” 大伟老实说:“他说会对妹妹负责的。” 穗穗娘笑道:“啧啧……我就知道这孩子……怎么样,小子?姜还是老的辣吧!” 大伟看他娘幸灾乐祸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成心想打击他一下,故意说:“事情还没定下来,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敷衍我们。” 穗穗娘胸有成竹:“你娘——我!还是很有眼光的,不信走着瞧。” 第24页 大伟不是信不过,只是还有些担心:“这事妹妹知道吗?” 穗穗娘脸色凝重:“我没跟她说,那丫头,口是心非的很,尽让我瞎操心。”她交诫道“你也别告诉她啊,等事情办成了再说。” 大伟没做声,这个妹妹——他心里是有数的,原本聪明活泼的她被这桩不幸的婚事折腾的不轻:起先是嫁了一个不爱的人;待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了感情,她男人竟撒手去了。妹妹另攀高枝自然是好,只是这树枝牢不牢固,可不可靠就另当别论了。 也罢,成全了她与所爱的人吧,即便付出,也是心甘情愿的。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六章 争锋相对(上) 很多事都是表面看着风光,箇中的滋味只用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黄博这几天是忙的上窜下跑,以前他只要管好店子就可以了,现在大不同于昔日,他要管店子的买卖,又要照顾那一老一小,油盐米醋样样过问。 对现在的黄博来说,童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他现在有了更高的追求,对自己幸福的追求。 婚礼要花钱——没关系,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丧妻续弦,也许会遭人非议——无所谓,有关他黄博的褒贬还少了吗?只是,穗穗又是什么态度呢? 黄博想问,却大不起胆子,只好天天守着店子,盼着对方来人牵线。更何况他已是张家的当家人,屋里乱七八糟的琐事都等着他打理,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倘若放弃,岂不可惜? 他对张家越是用心,人们就越是称赞,说他没有捨弃那一老一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加上黄博为人随和,大家都愿意上他那里坐坐。为此他得意了好一阵子,对春儿的死也彻底释怀了。 他在这边等穗穗家,殊不知,对方也再等他。 大伟经常有意无意对他娘说:“怎么还没来人呢?” 穗穗娘也有些担心,但是她不露声色,说:“人家今年才办的丧事,现在办喜事怕是不吉利。” 穗穗不懂他们的暗语,也不问,让穗穗娘松了口气。 她娘趁她不在狠狠将儿子训了一顿。大伟不服气,说:“他老婆都死了那么久了,也没有上我们家一趟,我看他分明是居心叵测。” 穗穗娘被他说的心慌慌的,眼神游离不定,但还是给黄博争辩:“黄博从小老实,等过完年后再去问吧。” 大伟嘴上不饶人:“一个大男人,自己的老婆都不敢来讨,我看他是天生入赘女婿的命,这辈子别想给他祖宗留后了。” 穗穗娘听后暴跳如雷:“他娶了穗穗就是穗穗给他留后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你自己的亲妹妹呢?” 大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了嘴,但是他对黄博的好感已经消散殆尽了,一提起黄博,他就牙痒痒,恨不得将他狠狠揍一顿。 今年是黄博过的最舒坦的一个年,不同于跟爹在一起的胆战心惊,没有广州的冷清,张福的那副嘴脸他也已经可以侧目忽视了。 今天是儿子满月,黄博不指望谁来庆祝,但还是乐呵呵的为儿子办了满月席。 吃饭的时候,张福听见孙子哭了,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就进内房了。黄博看了心里不怎么舒服,往嘴里夹了两块腊肉,小酌了散装的湘泉酒,也跟了进去,他看见张福正抱着儿子哄个不停,他不自觉就把手伸了过去,想要接住儿子,谁知道,张福竟大吼道:“你干什么?” 黄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我儿子,我来抱抱。” 张福没说话,双手死死护住孙子,两眼圆瞪,好像黄博是来抢人的。黄博见他没有把儿子给自己的意思,也不强行,近一年的日子他已经把张福的个性摸透了——这老头对外人脾气好的不行,对自家人却像仇人似的:说话大声,像跟谁在吵架;一不顺着他,就会发怒,要不是这样,春儿能那么怕他吗,每次见到他,就跟老鼠看见猫一样,说话一开头就是:“我爹说”,“爹不让”。现在好了,他做外公的居然跟女婿抢儿子了。 “哼!谁叫我是入赘的呢?”黄博有些无奈,但是他不甘心,“等我娶了穗穗,这儿子我就送了你了,从此两讫了。 就在穗穗娘和大伟为穗穗的婚事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穗穗却显得很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不然,她也在为自己担心,当她听说春儿死了,惊喜交加,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卑鄙可耻;整日幻想黄博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求婚,回过神来,又骂自己痴人一个,虚空妄想。她终于在极度矛盾和挣扎中病倒了。 穗穗娘心急如焚,她对大伟说:“不行,我要亲自问问他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她总不能两手空空去找黄博吧,这当儿又正好是大过年的,若是唐突了,好像是在兴师问罪,弄不好不仅会沖了黄博的好运,恐怕她们也会遭人闲话,遭致厄运。最怕的是,要是黄博受了气,黄了这门亲事,还叫女儿有什么颜面活下去。想来想去,她竟然决定,按照湘西女婿的彩礼,去张福拜年了。 她亲自从柴房顶上选了两腿厚实的猪蹄;挑了两只肥硕、被松烟燻得油金髮亮的腊鸡;摘了几串香肠;取了最够称量的猪脑袋,并用旧报纸把腊香封的严严实实的,背了大背篓老家都没顾上打个转,直径来了张福家。 第25页 张福见穗穗娘拿了那么多腊物,喜得眼睛都发亮,只当她是来拜年的,说道:“阿妹,你拿了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叫我怎么好意思?” 穗穗娘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张福知道她的目的是否还能笑脸相迎,事已至此,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只能豁出去了。 她道:“黄博呢?” 张福没有起半点疑心,报着外孙,走到后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道:“黄博,有人来看你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七章 争锋相对(中) 黄博这会儿正在给猪拌食,听闻,双腿如同装了弹簧,蹦了回来——他自然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穗穗娘也没想把张福支走,她直爽爽地问:“你店子开了大半年了,也该缺货了,怎么还不去补货?” 黄博原本以为她会提婚嫁的事,见张福没走心里暗暗捏了把汗,这会儿是松了口气,却略显失望,说:“后天就是十五,过了元宵就去。” 他的一举一动,一惊一乍,穗穗娘都看在眼里,如果说来的时候还是揣测不安,那么现在的她完全是胜券在握,她说:“那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穗穗呢?你要有了打算要给伯伯说啊,我也好有个准备。” 张福听闻,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加大了音量,问黄博道:“什么?你要娶穗穗?” 穗穗娘跟张福同在一片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的脾气她也摸的差不多了,她知道张福不凶外人,故意帮黄博接话:“哎呀,大哥,你们家黄博是多好的女婿,谁家有闺女的不盼着这么一个有情郎啊?” 不过她失算了,张福不跟别人起冲突并不代表他没脾气,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现在穗穗娘要黄博娶她的女儿,以后他张福和外孙靠谁呢?张福粗了脖子,头一次对外人吼道:“黄博娶了春儿就是我的半子,这桩婚事成不成,我说了算!” 张福这一吼实着把这两个人怔住了。黄博没想到他那么武断,竟想一句话断了他的幸福,他当场就顶了回去:“我是你女婿,不是你儿子!” 张福脸呈了酱紫色,忒难看,怀里的小孩子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张福双手抱着哄孩子,嘴里却放了狠话:“春儿是为你生了孩子才去的,你要是因为别的女人抛弃我们老小,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阎王那里见她?” 黄博与春儿同床共枕将近一年,两个人还是有些感情,他不愿意拿草蛊婆的事来诋毁春儿,他宁愿相信春儿死因不明,也不肯同意外面的风雨谣言。 张福的话倒是提醒了穗穗娘,男人最重要的无非是女人,孩子和事业。现在她手上还有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恰好是最具杀伤力的——“黄博啊,你自己要好好考虑啊,趁着穗穗年轻,还能给你生儿子,给你们黄家留后,也不枉你爹白疼你一场。” 张福说不出话来,眼盯着穗穗娘,像要吃人般。穗穗娘可不怕他,谁都知道他生了个草蛊婆,现在寨子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地位了。她不慌不忙放了东西,意味声长沖黄博一笑,走了。 张福哄了孩子睡觉后,问黄博:“你真的想娶穗穗?” 黄博“嗯”了一声。 张福紧追不捨:“为什么?”。 黄博没再回答。 其实他不说张福心里也清楚。张福很希望黄博能像他那样一生一世忠于妻子。但是他也明白,黄博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么会轻易耐住寂寞。 他也不凶女婿了,放缓了语气说:“你今天就别去县里了,在家好好想想吧。” 黄博觉得他温和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加在意,“老人家嘛,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把穗穗娘送的东西挂到了柴房,心里琢磨着:这东西都收了,看样子我和穗穗的婚事还有迴转的余地,他要真肯成全我们,我以后还会孝敬他老人家的。 他想得太美了,那腊物是穗穗娘说了给孙子的,张福才捨不得扔掉,那老头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同意的意思,他现在先要稳住黄博。 再说穗穗那边,大伟见娘面带喜色回来了,凑过来问:“成了?” 穗穗娘胸有成竹说:“快了,就快了!” 大伟笑说:“那么多腊肉换了个妹夫,也值了!” 穗穗娘听大伟唤了声“妹夫”,心里那个乐哦,现在好了,家里的矛盾也没有了,就等着黄博来提亲了。 这事可不能继续瞒着新娘子了,穗穗娘问:“你妹妹呢?” 大伟说:“服了药,刚躺下。” 穗穗娘嘆了口气:“真苦了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转念一想:“哎,还是等黄博亲自跟她说,免得她盼地辛苦。” 黄博也有此打算,当天晚上早早的睡了。明天还有甜蜜的事,不养好精神怎么办? 谁知道,第二天他的房门居然被反锁了! 黄博气得咬牙切齿:“就知道他有些古怪,没料到是动了这番鬼心思!”他猜测张福定是上了穗穗那里闹事了,不容多想,砸了窗户逃了那囚牢。 黄博狂奔到了店门口,恍然发现左右店铺都空了人,他脸色大变,莫不是都去看热闹了? 穗穗家的店子在黄博后买,要拐个弯才到。 黄博走在冷清的商业街上,两腿如惯了铅水般,颤抖着朝爆发出闹笑声的拐角走去。 第26页 人群中,张福骂的正欢,穗穗家的店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来了这门个开门客,他们是怒而无可奈何。周围的人并不插嘴,老实本分的围观着,怀中的孙子也不害怕,舞着小手,跟人们逗笑着。 黄博铁青着脸,朝人群中心走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被他身上带着的肃杀之气剖出一条路来。穗穗一家见他如见救星,面露喜色。张福有些奇怪,没等他回过神来,黄博已站在他面前,低吼道:“你闹够了没?” 张福显然没想到黄博会出现,慌了神,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小孙子仿佛与老头子心灵相通,“哇”的一声哭开了。张福既要哄孙子,又要想办法说服黄博,一时间手忙脚乱。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八章 争锋相对(下) 围观有一老太太,见孩子哭的可怜,想接过孩子去哄,张福这会是抱累了,孙子闹腾也碍着他办事,又观那老太太面善,遂将孩子递与了他。 小缓片刻,张福道:“你是被穗穗用蛊术迷了心智罢,竟要抛下我们爷孙娶了这妖精。” 众人见黄博护了穗穗一家,竟也一边倒了,未等黄博开口,有人喊道:“你女儿不是草蛊婆吗,怎么扯倒穗穗身上了?” 张福狡辩道:“他们家的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瘸了,不是她害的吗?” 众人围观多时,早对张福的恶言相辱反感至极,见有人充了领头羊,也都来帮着说话了:“那是无凭无据的谣言,谁像你女儿啊,认证物证俱全。” 还有人冷言讽刺:“你还是男人吗?居然欺负两个寡妇和一个瘸子,也不知道羞耻。” 张福气的眼冒金星,说:“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你们就不怕煞了福神,招了恶鬼!” 话说得如此狠毒,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穗穗娘看得真切,搀了羸弱的穗穗走了出来,正色道:“男无妻,女无夫这不过是刚好天成一对。” 张福只当穗穗娘已不敢回话,谁料被她如此不软不硬顶了回去,老大不痛快。原来那穗穗娘早有心计,知道硬碰吃苦头的绝对是他们三,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如今黄博已站在他们这边,她要趁热打铁,将这半边女婿抢过来。 张福见不能拿穗穗说话,便转了风向:“你就不记得当初你男人是怎么欺负黄博和他亲爹的吗?如今黄博混出了点人样,你们又开始打起他的算盘了,我说大妹子啊,做人要厚道啊!” 穗穗娘也是经歷了些风浪的人,她才不怕张福的威胁,“拿黄博的爹说事是吧?”穗穗娘冷笑道:“我就没弄明白,黄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疯,要是他不发疯的话,又怎么会失足滚落山呢?” 张福听出了一身冷汗,黄博琢磨着这话有些名堂,眼睛直勾勾盯了张福。张福肠子都悔青了:这个女人居然知道! 当年黄博他爹的死是跟张福有些关系的。人们都知道黄博爹发疯的时候勐追张福,失足滚落山谷的。有些奇怪,问了张福,他只是说:“我碰巧遇上他疯了,怕是把我当成黄博了吧。”再说大家也是看着他掉下去的,张福在前面三十米开外,跑的慌慌张张的,怎么可能是谋杀?于是只把张福埋怨了一通,说他不该熘到狭小山路上,就把这件事草草结了。 黄博所知道就是这些,听穗穗娘的口气,难道这里面还有更深的原因? 张福有些花白的头髮在阳光下格外的扎眼,他的声音明显的软了下来,但他不相信穗穗娘会知道的更多,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谁知道她是不是使诈,便仍是强词夺理道:“他爹是个疯子,我只不过是恰好赶上他发病了。” 黄博最讨厌别人议论他爹,他有些生气,扭过头不去看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穗穗,他的胸口紧紧一收缩: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穗穗娘见他不服气,决定给他些颜色看看,话里藏针问道:“黄哥老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运气怎么那么好啊?”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张福脸颊上顺滴了豆大的汗珠,喉咙里像卡了东西似的,发不出声音,憋地快要窒息了。 穗穗娘话已出口,就不打算让这件事不明不白的过去,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天我去给黄博送东西,听见你们在屋里因为黄博发生了争吵,我说,你就不记得你说了什么,让黄哥气的发疯了吗?” 事情居然有这样的起因,黄博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一片模煳,他居然认贼作父,还为仇家留了后,他气得浑身发抖,挥拳就向张福揍过去。 晚辈冒犯长辈,哪怕他是杀父仇人都会被人们看做是不孝的畜生,几个围观的壮小伙眼疾手快,及时把黄博架住了。 张福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如瘫痪的泥堆,扫视着周围眼里怜悯鄙视,像是申诉般喃喃自语道:“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我听他骂的太过分了,就回嘴说他老婆是跟别人跑了,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就疯了……”他颜面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早知道他会这样打死我都不说的……” 黄博几欲挣扎,小伙子们死扣着他,怕他做出过激之事。 穗穗娘走到他面前,无尽委屈地说:“黄博啊,你别怪伯伯瞒着你,等我回过神来你跟春儿已经订婚了,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第27页 黄博气得浑身发抖,他就这样被人耍的团团转!他瞪着张福,像要吃了他一样,大吼道:“滚!” 张福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灰熘熘地离开了。 现在,女儿没了,女婿要走了,以后我这个糟老头子和幼小的孙子怎么活啊?张福走在路上,眼角边上还淌着未干的浊泪。突然,他如五雷轰顶般全身紧绷,继而睁大眼睛望着两只空空如也的枯手,孙子呢?我的孙子呢?我的宝贝命根子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二卷 凶变 第二十九章 成全 他急急回去,人群早已散开,穗穗娘正在安慰黄博,见他来了也不赶他走,他歇了口气,哭着对黄博说道:“你儿子呢?” 黄博没有回头。 穗穗娘觉得奇怪:“不是在你那里吗?” 张福说:“不在我这里啊!” 话出口他心里扑通震了一下,大哭:“我孙子没啦!” 周围大大小小的人又被惊动了,人们聚集起来帮张福慢慢回忆,有人指证谁谁谁曾经抱过小孩,人找来了一问,都说是看孩子可爱,逗了一会儿就被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抱走了,他们互相惊讶:“怎么,你不是孩子的亲戚?” 嘴上不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孩子被拐了。 刚才还对张福有些憎恨的人们现在转而同情他了,张福的嗓子都哭哑了,黄博非但没有同情他,反而越发的讨厌,他异常平静的说:“你要孙子,我给你了,你却不能好好照看他,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任老头子怎般撒泼,他眼皮也不抬。 好心人将张福劝了大半夜才把他哄住,天黑夜路不好走,穗穗娘就叫儿子给他在店子里打了地铺,至于黄博,那是她未来的女婿,自然领回去了。 黄博曾想过住进城了,但没有料到是这种方式,有些无可奈何的滑了泪,趁了月光赶紧擦掉了。 夜里睡不着,第二天顶了黑眼圈准备去开店,穗穗娘叫住了他:“黄博啊,你今天好好休息,我和大伟出去找找孩子。” 黄博点点头,确实,要他现在守店子,也只不过是田里稻草人——装装样子。他打了些散装酒独自闷喝。 穗穗也在屋子里,她在二楼看着这一切,心疼的不得了,却不肯下去与他说说话解解闷。 连寻了几天,能帮忙的人穗穗娘都麻烦过了,孩子仍旧杳无音讯,不得已,送张福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大伟隐隐约约觉得老头子有些不对劲,她娘说:“也难怪了,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谁受得了?” 吃晚饭的时候,穗穗娘交诫:“穗穗啊,你身子不好,就在家里休息;黄博,你呢,这几天也不要去店子了,交给我和大伟吧。” 黄博同意了,扒了几口饭,他还忍不住问了孩子的事情,穗穗娘闪烁其词:“我今天送张福回去了。” 黄博是聪明人,不再问了。 说是把孩子送张福了,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爹,曾经那样期盼着孩子出世,整日幻想着儿子的未来,如今怎么能说放下就放得下呢? 这天晚上他又在喝酒,穗穗实在看不下去了,夺了他的酒杯,骂到:“你就这点出息,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 他不怒反而笑了。 穗穗被他看得害羞,放了酒杯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抱住。黄博是有些醉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但他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满嘴酒气,努力把话说清楚:“穗啊,给我生个孩子吧!” 穗穗推说:“你醉了。” 黄博不肯松手,把朝思暮想的女人紧紧锁在怀里说:“这是真心话!” 穗穗听了又惊又喜,又恐他说的是酒话,没敢答应,谁知道,第二天,黄博遇上她不再躲了,却是迎上去,问道:“昨天说的事,你想好了没?” 穗穗的心如同被重敲的鼓,耳朵都被连震的发麻。她吞吞吐吐的说:“这事我哪能做主啊?”黄博没再为难她,她反倒有些失望了。 等到穗穗娘回来的时候,黄博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声说:“伯伯,我要娶穗穗。”穗穗娘先是一惊,转而为喜,笑脸通红应允了。 黄博跑到楼下,得意地喊道:“穗穗,下来,你娘同意了。” 穗穗娇嗔跑下来,躲了娘的身后。她娘笑着把穗穗拖了出来,塞到黄博怀里,说:“我女儿就给你,你要好好待她啊!” 黄博拍了胸脯打了保票。 穗穗仍装作不愿意,她埋怨道:“那是他昨天喝了酒说的胡话。” 黄博忙解释:“是喝了点酒,不过没醉,不然现在还能记起来?”又说了种种好话,穗穗才算同意了。 夜深无人时,穗穗伺候黄博洗漱,黄博有些飘飘然:这才是做男人的感觉啊!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章 冰释前嫌 人和人交往是在是件很奇怪的事,你说春儿对黄博好吧。可是黄博偏记不得了,他脑子里的春儿就是个动不动就哭,做什么事都要给他爹打报告,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你说张福对他不好吧,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老头子为数不多的慈祥。按道理,张福对他和他爹做的那些事足够让他恨好几辈子了,可是黄博偏偏恨他不起。黄博心里有了结,想要倾诉一番,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穗穗见他阴了脸,猜想他有心思,也不去烦他,任他在客厅那会坐着,自己在他旁边寻了针线活。 第28页 男人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黄博见穗穗专心做活,不大满意,故意做了愁眉苦脸的样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穗穗就像是没看见似的,顾自忙着。黄博终于坐不住了,先开了口:“穗啊,我有心事。” 穗穗听了,停了手中的活含情脉脉注视着他。黄博挪了座靠近穗穗:“其实我不恨张伯。”——黄博已不在叫张福“爹”了。 穗穗会心一笑,说:“那是好事啊,恨人多累啊。” 黄博接着问:“你恨过人吗?” 穗穗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道:“恨过。” 黄博似乎忘了自己的初衷,话题离了航道:“都恨过谁啊?” 穗穗调皮一笑:“你啊!”黄博大惊,穗穗得意地说:“恨你没有早些娶我!” 那自然是情人之间的俏皮话,黄博笑过后却无尽的忧愁了。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感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更加不恨张福了,甚至萌发了要去看他的念头。 他的想法得到了穗穗的支持,穗穗说了:“老人家一无所有了,也不容易。”黄博去穗穗娘那里领了碎钱,买了些酒,回老家了。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向他打招唿,仿佛他荣归故里。黄博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回到张福家,他见门敞着,喊了几声却没人回答,找人问了,才知道张福这几天常在黄博他爹的坟前喝的酩酊大醉。 黄博心酸得泪直往上涌,没等人家把话说完,急急去了他爹的坟头。 这时候正是野草疯长的季节,他爹的坟头却光熘熘的。张福躺在坟头上,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被蚊子叮咬的还是喝醉时应有的红晕,手中的酒瓶握不紧,摊露了被草叶割出的累累伤痕。想到张福是亲手把父亲坟上的野草拔掉,一切怨恨都已化成草灰,随风而逝了。 黄博扶起张福,张福酒也醒了不少,见是他,掩不住惊讶之色:“你怎么来了?”黄博向来老实,直直地说了:“来看看你。” 张福笑了,笑得天真无邪:“哎呀,难得你还记得我啊,走,我们回家好好喝两杯去。”黄博不好扫他的兴,随他去了。 寨里的人看到黄博和张福走在一起,感到不可思议,远远看着指手画脚,原来张福逼疯黄博他爹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寨,自张福回来以后,大家都对他冷眼相看,提起他,不管那女老少一律咬牙切齿,仿佛与他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这没仇的都这般恨,有仇的怎么还能他如此亲密? 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丑态百出。 黄博这人也是有些奇怪,看上去老实,胆子却大得出奇:你说这草蛊婆,平常人家听之变色,他却能充耳不闻;你说这闲言碎语,平常人家躲都躲不过来,他去敢迎风而上,先是入了赘,现在又着手要娶寡妇了。 其实这些村言村语,黄博早有耳闻。有人向他讨了想法,他反问道:“我做我的,你们说你们的,本是不相干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确实也是这个理,众人越发佩服他:“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有几分气魄。” 张福喝了几杯酒,又现醉态,黄博劝道:“你老人家要注意身体。” 张福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注意什么?” 黄博见他说的凄凉,不好接话。 不管他爱不爱听,张福啰里八嗦的说了一通胡话:“你爹命苦,小时候就没了父母,年纪轻轻又被发现有神经病,好不容易遇上你娘,安了家,没过几年,你娘又不见了。哎,我不该啊,别说做坏事,只要起了坏心就剎不住车了。” 黄博不想继续听,说:“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张福说:“不说不行,有些事你必须知道。我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他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你娘是跟别人跑的,你娘是老实人,平时话少的,做人端庄得很,没见过她跟别的男人说过几句闲话。你爹肯定也是不信的,当年穗穗他爹找上门的时候他一直在为你娘说话,你说,你娘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黄博没接话,张福又碎碎念叨:“你爹虽然有病但他有骨气,不轻易求人,哎,话说回来,你还要感谢穗穗娘,要不是她的帮助你也不会长得那么结实。”——那是自然,即使他不说,黄博也知道,末了,张福说:“我这辈子好事没做过什么,坏事却弄了这么大一桩,这几天我老睡不踏实,老想着你爹,走到你爹坟头心里才有些好受。”黄博说:“心里作用,你想太多了。”张福摆手说道:“人老了,有些事是有预感的,要是我死了,只求葬礼办得风光点,别让其他人捡了笑话。”黄博听他越说越不是个事儿,藉口天色已晚以求脱身,张福道:“我晓得你是不大耐烦了,要走就走罢,我不留你。” 走出几步,张福又把他喊回来,说道:“穗穗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啊。”黄博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头怎么突然开窍了,这般通情达理,张福接着说:“你要记得春儿啊,她是真心爱过你的。” 黄博顺口应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一章 疑 回县里的时候,天色渐暗,乌鸦蝙蝠开始大展拳脚,黄博头上沁出了密密的细汗,他自幼就不喜欢黑夜,觉得黑夜包容了太多的罪恶。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可是黑夜仿佛跟他作对般,恐惧不期而至,紧紧包围了他,黑夜成了屏幕,路在脚下却渐渐模煳,取而代之的是往日让他不寒而慄的回忆片段:他爹被穗穗爹揍得鼻青脸肿;婚宴上人们虚伪的恭贺;春儿死后被发现的惨景;埋掉春儿的那个寒夜…… 第29页 他不小心碰触了心底快要忘记的疑团:春儿真的是草蛊婆吗? 莫怪黄博有些迟钝,平常苗家论及蛊,尿都被吓得抖三抖,听的什么就是什么了,哪还顾得上细细推敲一番? 男人的直觉有时候比女人要灵,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假设春儿不是草蛊婆,那么蛊虫那哪里来的呢?如果是的话,寨子里没有哪蔸树离奇枯死,也没有哪家人暴毙死去……穗穗爹算吗?他不是在寨子里死的……听说死的时候很奇怪,全身抽筋,掉入江边溺水身亡。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从路边窜出一只小兽,黄博没留神,狠狠踩了下去,那小兽吱吱乱叫,黄博的脚犹如针扎了一下,马上缩回来了。 苗人不走夜路。 这里面传闻极多,赶尸的放蛊的多在晚上出来,如果被他们发现了,轻则失掉双眼和舌头,重则小命难保;那魑魅魍魉也是昼伏夜出,万一碰上了也是九死一生。 黄博这一脚,知道坏事了,生怕冲撞了哪路神灵,他感到背后有人凶神恶煞地盯着他,紧张的全身汗毛倒竖。几欲转身,下巴偏了四十五度,却被他硬生生的搬回来了——都说好人的肩上有两盏守护灯,这是苗人万不得已走夜路的安全保障之一。苗人很忌讳别人拍肩膀,他们认为这样会把灯拍灭,或是从背后叫人,若是被唤者不留神回了头,也会将其吹熄,黄博觉得再不舒服,也不敢回头,这是他唯一的保护了,若是这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阳光。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走夜路了,为何这次这么害怕? 回到穗穗家,黄博惊魂未定,面色苍白,嘴唇微青,穗穗吓坏了,说:“你这是怎么了?”黄博摆手示意她不要问了。穗穗娘说:“肯定是走夜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穗穗满不在乎的说:“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她娘训斥道:“你忘了张春儿怎么死的?有些事不信不行的。” 穗穗好奇心起来了,说:“娘,你说这春儿真的是草蛊婆吗?” 她娘没有正面回答她:“我怎么清楚?我也没见过,凡是还是小心一点好,不要和莫名其妙的老人说话就好了。” 穗穗嘟了嘴巴说:“我跟春儿从小玩到大,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啊。” 穗穗娘骂道:“说了叫你别提了,这还是什么好事啊?” 穗穗住了嘴,自个儿想心事去了,她想起别人骂她草蛊婆的时候,她还有些绝望,以为这辈子註定了孤独终身,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个俏女婿,她有些得意,却又不安心,黄博原是春儿的老公,自己虽是得到了,竟有些觉得不光彩。 迷迷煳煳入了睡,梦里面春儿张牙舞爪向她讨老公,前夫二癞子依旧对着她诡异的笑,她被二癞子笑得发毛,指了他刚要骂,却发现眼前站的是她爹,整个身子抖得畸形,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她,穗穗动弹不得,她吓得紧紧闭了眼,可是她爹的声音却在耳边越来越响,越来越悽惨:丫头,我死不瞑目,丫头,我死不瞑目,丫头,我死不瞑目,丫头…… 穗穗恍然被吓醒,贴身的小汗衫早湿透,摸黑起来换衣服的时候,风吹着树叶飒飒响着,像是有人屐着拖鞋向她慢慢走来,穗穗吓得直哆嗦,扣子都系不拢,赶紧钻进被窝,用被子将头严严实实地蒙住。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穗穗战战兢兢起了床,恰好碰上了准备出门的黄博,见到黄博,她心安多了,似乎忘掉了昨夜的恐惧,轻声问道:“干什么去呢?” 黄博铁青着脸不回答,穗穗放心不下,一路尾随着。 黄博也没睡好,他老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等到雄鸡叫足三遍,妖魔鬼怪全都退了,才壮起胆子,想要去探个究竟。他的袖子里还笼了一支香,要真是冒犯了那路神灵也好烧了香做赔礼。 他并不想穗穗跟来,怕连累了她,但是,多个人添分胆。 穗穗也是乖巧的很,她并不多嘴,时时观察着黄博的脸色。 再拐一道弯就是昨天出事的地点了,黄博的背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是雾打的还是紧张出了汗。 穗穗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双腿跟着黄博,却有些神智不清了,这山雾大得很,云里雾里倒有几分熟悉。对了,黄博呢?穗穗突然发现自己已入无人之境了,同她一道来的黄博怎么不见了?穗穗迷茫了。这雾好吓人,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像要将她活吞了一般。穗穗伸长脖子想要望得更远些,远远立着个模煳的身影,雾太大了,让她辨不清男女,她努力联想着这人的样子,眼前却浮现出昨天晚上张牙舞爪的春儿,狞笑的二癞子,还有她爹那张扭曲地变形的脸,穗穗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人步步逼近,那个人是……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二章 虚惊 没等她看清楚,却感到双臂被人抓得生疼,身子却僵住,回不了头。”穗穗,你怎么了?”是谁?是谁在叫她?穗穗煳涂了,那声音来的遥远,却像这迷雾中射穿的一道微弱的阳光。”穗穗,你怎么了?”声音再次响起,是黄博的!穗穗恍然大悟!顷刻间,身边的雾都散了,阳光朦胧的照在她身上,她能清楚地看见黄博正站在她面前,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穗穗定了神,刚才发生的事情竟如同失忆般再也想不起来了。她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第30页 黄博有些责怪的口气:“你自己看!”说着朝穗穗脚边努努嘴。 穗穗循之望去,恐惧再次袭来,她在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山路边上,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去过湘西的人们或许不以为然,因为湘西的山很温柔的,缠缠绵绵,温情脉脉。山上多有被人们踏得不再生草的山路,而这些山路恰恰又多倚山边盘旋,沿路走来,既能欣赏到山上的风景又能俯瞰山窝窝里安详的小寨子。 其实不然。 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几千万年对大地来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湘西远不能跟肥沃富饶的中原相比,稀薄的土地上只有顽强的松针植物和低矮的灌木相依相存,有的地方甚至仍裸露了狰狞的本相。若是从山上摔下去,骨头与岩石磕磕碰碰,肉里镶了豌豆粗大的野刺,非死即伤。而湘西人却是天生是喀斯特地形的征服者,他们身材大多精瘦,走路时步伐稳健,平衡能力极强,高处不喘气,低处不嫌累。 居然出了这样的状况,穗穗一时惊魂难定,直怪自己心不在焉。 黄博见穗穗面无血色,不禁担心,劝她先回去。 穗穗哪里肯,找了藉口说:“刚才雾大,没注意,我跟着你会小心的。” 黄博只得依了她。 这时,山里的雾消去了大半。穗穗追思着那乳白的残雾,零零星星捡起了刚才失神的片段,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跑了小碎步,与黄博并排走了,才求些安心。 岂知黄博也是心神未定,离事出地点还有百来步,他胆怯了,若真是遇上了脏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穗穗见他踟蹰不前,想要代他而去,黄博把她扯了回来,小声叱道:“你急什么?”说着拿出祭神香小心翼翼寻了去。穗穗见他神经兮兮的,更加紧张了,小汗衫已是贴背的湿。 二人不发一言,黄博睁大双眼,仔细搜索着,只见那路中央空荡荡的,未有血丝,黑斑等奇异之迹,不解。他的心被仿佛被人蹂躏成一团,透不过气。 突然,穗穗“噗嗤”笑了,他吓了一跳,不满道:“大白天的,装鬼吓人啊?” 穗穗得意笑道:“我知道你昨天遇上什么了?” 黄博直起躬的酸疼的腰,没好气的说:“说什么呢?” 他的不高兴让穗穗收了笑,面带委屈,伸长了右腿,脚尖在带露水的草丛边轻轻拨弄着。黄博知是委屈了她,敛了性子,走过去想要哄哄她,低头顺眼,就看见草丛中伏了只死老鼠。背上的毛被露水打湿纠结在一块,斜露了白肚子,略粉带红的小爪子屈缩着,两颗细长的门牙让黄博见了噁心,说道:“这,你也玩得起。”穗穗闷了气,语气也不佳,说:“谁知道你遇到的是不是它?” 黄博诧异,说:“怎么那么邪门?居然踩到老鼠了?” 穗穗说:“你还以为真是你踩死的?这老鼠八成是吃了药,神志不清,碰巧撞在枪口上了。” 黄博不信,忍住胃里翻滚的液体,蹲下身子细看了一下,心里还有些郁结,但是又说不上来,穗穗说:“别看了,是药毒的,而且早上有人看见了,把它踢到这里的。”黄博抬起头,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她,似有不解。穗穗想的可不是这回事,她害羞了,说:“别看了,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黄博这才回过神,转了话题:“这老鼠真讨嫌。”穗穗接话到:“就是啊,这段时间老鼠闹得好兇,县里家家都发了药。” 黄博的心依然沉甸甸的,甚至觉得这个回答远不是他想要的。穗穗不乐意了,早些时候的余惊尚未退去,现在她对这条山路充满了敌意,催了黄博早些回去。 这时候太阳已扯了遮羞的雾,人们见他二人结伴而行,不约而同打趣道:“哟,哟!什么时候办喜酒啊?莫忘了几个邻居。” 人气旺了,胆子也大了,黄博慢慢放了拘谨,点头作揖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回到家里,穗穗娘做的早饭都凉了,她埋怨:“两口子大清早出门也不晓得交待一声,害得我在屋里白操心。” 穗穗听她娘叫了“两口子”,掩不住笑,乐不可支摆弄了筷子,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他的妻。黄博却惦记着死老鼠,又看那酸菜黑乎乎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找个藉口开熘了。 那老鼠的死相却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一闭上眼,那老鼠就窜出来了,明明是死物竟是做了活物的事情。黄博自嘲自己疯了,闭目躺下想将昨晚上的瞌睡补回来。 不知睡了多久,黄博朦朦胧胧觉得身边有人,翻身一看,竟是春儿七窍流血,正对了他诡异的笑,黄博立马被吓醒。 见是被子撒地,恐慌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不对!黄博想起来了:春儿死的时候也是有这样一只老鼠!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内心的不安蠢蠢欲动。房间很静,静得能听到心脏在说话——春儿的死不简单!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三章 怪人怪事 吃晚饭的时候,穗穗娘好奇问女儿:“你们一大早去了哪里?”穗穗不做声,悄悄给黄博使眼色。黄博用余光感触到了,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自豪感,那是在春儿那里从未得到过的。他窃喜,却是放了碗筷,故作镇定的说:“去昨天出事的地方看了下。” 穗穗娘脸色大变。 第31页 黄博忙解释说:“没什么,是只吃药的死耗子。” 穗穗娘的脸色稍有缓和,仍是严厉说了他们:“你们胆子还真是大啊,万一冲撞了什么那是要丢命的。” 穗穗扁了嘴巴,不说话,晚饭后,穗穗娘和穗穗咬耳朵说:“你们在山上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穗穗想了一会,面露难色,说:“那到没碰上,倒是,那里的雾让人迷煳。”她不敢透露差点失足的事。穗穗娘说:“以后你们别再去那里了。”穗穗很奇怪,问:“怎么了?”她娘嘆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啊,前几天有人上山砍柴的时候死掉了。” 穗穗大惊。 她娘说:“大家都说他沖了神怪,现在都在凑钱请道师。你注意一点,以后不要去山上了。”穗穗听说来了道师,舒了一口气,但是她更关心和黄博的婚事,想叫娘帮她问,却有不好意思。都说母女连心,穗穗娘见女儿扭扭捏捏的,马上就猜到了,说:“等法事做完,我就去催黄博。”穗穗满意而害羞的笑了。 做法的那天,黄博去看了。请来的正是当日拒绝他的张道师,只见他头戴金色花冠,身着大红蓝边辟邪法袍,左持黄铜驱邪摄魂铃,右握黑色牛角怯神号,在乡亲们的注目下用低沉的声音念着听不清不楚的古苗咒,缓缓沿了山路向死亡地点走去。 他的身影没在浓浓密密的灌木从中,围观的人群仍伸了脖子,树起耳朵,黄博觉得没意思,一个人悄悄的走了。他这几天都没睡踏实,脑子里全是春儿死去的情景,他自我安慰:“不管是她死的再奇怪,终是死了,且不是我害得,再说我已答应娶穗穗,如今又住在他们家,还是早点把婚事办了吧,已是对不住了春儿,不能再辜负了穗穗了。” 再说那人群中有一汉子,高个壮实,脸色与周围人相比偏白,举止之间捎带斯文,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观了哭丧歌的杨局长。也是从那日起,他对湘西的民俗民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逢三月三,六月六等苗家隆重节日,他都要扯上王龙跟着热闹一番。不过,不过他这次可不是来玩了,湘西已有好几人死于这种怪事。死者都是老实本分的本地居民,出事前还在山上砍柴,田里割禾,却是突然口吐白沫,从脸部开始抽筋逐步扩散到全身,直至死去。且死者身上皆有一处不明显的刀伤。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是得罪了神灵,这事情到后面越传越玄,人物时间地点情节竟样样俱全。杨局长自是不信,他宁愿相信是有人作祟。王龙笑他:“这样子的事,湘西年年都有,不过今年有些频繁,别瞎想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杨局长感到不可思议:“开什么玩笑?年年都有,那你们怎么不调查啊?” 王龙被他那么一说,口气不太好了:“能查早查了。” 杨局长不做声了,来了湘西那么久他也知道些事,很多东西苗人根本不愿意外谈,奇神鬼怪,都是家家口述流传下来的。因此他们不需要深交,却能心照不宣。 真是个奇怪的民族。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四章 不速之客 终于没再传来死人的消息了,黄博把能拿出来的钱全都搜出来了,满打满灌给穗穗凑了五斤银子,打做首饰,下了聘礼。 婚礼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但是酒席一定不能少。老规矩,酒席就是面子,穗穗娘跟女儿女婿商量了,露天摆了酒席,县里,寨子能请的都请。黄博不是很在乎,说:“也就是过过场。” 穗穗娘说:“树靠一层皮,人争一口气,你也是个当家的男人,没面子还混什么?” 说得黄博的心蠢蠢欲动。 穗穗娘说:“县里的请帖你们挨个发去,寨子里面的事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做了。” 黄博和穗穗羞涩的答应了。 第二天最后一抹橙红醉下的时候,黄博拉了穗穗的手一家家的敲门。相处了这么久,黄博与穗穗的好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经歷了那么多波折,能走到一起也不容易,收了请帖,皆是衷言贺喜。 穗穗娘走了一趟寨子。 众人听闻黄博给穗穗家下聘了五斤银子,羡慕的眼睛都发绿光,再说那段日子误会了穗穗,这会儿内疚的不行,先是恭贺一番,接着纷纷表态,婚礼那天一定去。 出寨的时候遇上了张福,他正领了一帮孩子玩得开心,穗穗娘想要告诉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张福抬头望了她,很快又低下头和孩子们闹了一片。 期待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人们带了贺礼纷纷拥了过来,穗穗娘乐得合不拢嘴,新浪新娘忙了应付。家养的两条大狼狗却是异常的安静,趴在铁门口,时而起身端坐时而无精打采的闭目养神,远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酒席即将散去的时候,两只大狼狗突然起身双目炯炯有神望着前方。穗穗瞅着两条狗不对劲,有些担心,这两条狗自二癞子死后就一直守护着她,就像是她肩上的两站守护灯。她走了狗面前,捡了几块好肉放进碗里。两条狗低头看了碗里的肉闻了闻,却没有吃,依然望着前方。 穗穗纳闷,随了方向望去,仍没看出半点端倪,吃酒的渐渐散了,两条狗突然狂吠不止,黄博烦死了,这两条狗见了他从没摆过尾巴,有时嗓子里还会轰轰发出恐吓的声响。若不是老婆捨不得,他早把它们打了,炖火锅。 第32页 穗穗见它们叫的古怪,心慌慌的,伸了脖子望狗子叫的方想张望了。 是他! 他还是来了! 穗穗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他了:他是二癞子泥里滚大的伙伴,是二癞子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是二癞子打理商场最信赖的助手,平日里对她这个做嫂子的敬重有加,就是当年遗产闹得下不了场的时候,也是他帮了她,守住了大部分家业。 只是现在,现在自己要为他人妇,该如何面对前夫的挚友呢? 穗穗想把黄博弄回去,好让事情不至于太尴尬。 黄博见穗穗慌里慌张的,疑是来闹事的,虽有些害怕,但他是这一家之主,怎么能让老婆受委屈呢?随即拨了穗穗,挡在她面前。 那人见黄博气势汹汹挡在穗穗前面,猜到了八九分,有些尴尬,抢先握了黄博的手说道:“我叫吴钟,是来恭喜嫂……呃……穗穗……向穗穗的。”黄博见吴钟有些和善,不像是来闹事的,可是也没听穗穗说起过,有些手足无措,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穗穗,穗穗闪躲不及,索性大方道:“来了就喝两杯吧。” 吴钟扫了一眼黄博,见他没有留客的意思,很识趣,说:“我是来向……唉……叫嫂子叫惯了——讨些东西的。” 他要什么?房子,还是存款?她忐忑不安,悄悄扯了黄博的衣角。黄博听他叫穗穗“嫂子”,又听说是来要东西的,怀疑他们曾经有过节,穗穗的为人他知道,怎么可能随便欠人家东西呢?来敲诈的?黄博头上冒出了汗,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紧张的。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胆怯,斩钉截铁地说道:“欠人家的,就还上。” 穗穗也不知道吴钟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他们家有一栋家庭旅馆,还有两间店铺,条件算得上不错,咬了牙,好歹人家帮过我,能给就给吧。——“你要什么?”穗穗问。 吴钟憨憨笑着说:“我就想把那两条狗牵回去。” 黄博和旁听的穗穗娘都松了口气,穗穗觉得意外。 吴钟说:“你看吧,这两条狗当时是我和二癞子一起养的,分离的日子久了,蛮想念它们的。再说它们也老了,起不了多大作用,你就让我把它们接走吧。” 黄博正是求之不得,说:“也是也是,狗通人性——穗穗,把它们放了吧。” 穗穗见男人发话了,没顶嘴,乖乖松了栓在柱子上的铁链子,双手递给了吴钟。那两只狗见了吴钟摇尾吐舌,亲热的不得了。 又解决了一桩麻烦,黄博窃喜。 他给吴钟倒了酒,吴钟不拒绝,豪爽,碰了碗,一饮而尽。 牵着两条狗,缓缓走了几步,两条狗突然停住了,穗穗上前搂着两条对她忠心耿耿的生灵,不觉泪下。两只狗伸了温热的舌头,添着穗穗泪痕模煳的脸,呜呜哀唤,像是临行前的道别。 终是要离别的,穗穗松了手,泪眼朦胧看着那人那狗头也不回的消失了。 黄博心疼妻子的善良,扶她进房擦了脸,好生哄道:“回头我再给你搞两只。” 他的好意,穗穗心领了:“还是别养了,要是分开又会伤心的。” 收拾酒席的时候,黄博察觉穗穗有些分神,待到夫妻夜话的时候,吐了心中的疑惑:“二癞子,他对你怎么样?” 穗穗怕说错话,不动声色把话题抛了回来:“你说呢?” 黄博若有所思,说:“肯定对很你很好。” 穗穗心里一慌,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黄博闻着妻子淡淡的发香,温言软语道:“我会对你更好的。”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五章 着魔 婚后黄博就去上店子忙活去了。 穗穗在家里呆着,收拾着一日三餐。 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定,老想着那日吴钟带走狗的情景,更严重的是,她现在走到河边,望了水中悠悠的水草就开始头晕目眩,像是有人在召唤她。 穗穗学会发呆了,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想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心事。她娘早就察觉女儿的不对劲,偷了跟她说:“穗穗,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还是黄博对你不好啊?” 穗穗还想掩饰,说:“我哪来的心事啊,黄博对我很好着的,怕是惦记着那两条狗吧……” 穗穗娘打断她的话:“胡说!这狗哪有人重要?你老实说了,是不是黄博对你不好?” 穗穗急了:“谁说的?!我就惦记了那狗,平常天天见,现在没了,胸口空荡荡的让人虚的想死!” 她娘见她有点生气,忙拐了弯,说:“好,好,好,你惦记谁都没关系。但是你要记得,你现在是黄博的人,凡事多为他想一下。这日子谁过得不容易,以前的事能忘的就忘了,以后的路还长着!” 穗穗颔首应允。 她和娘的这些小动作,黄博都看在眼里了。睡觉的时候装做漫不经心的问道:“刚才,你和娘在说什么呢?” 穗穗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黄博故作轻松:“看到的呗,怎么了,在说我的坏话?鬼鬼祟祟的。” 穗穗故意跟他打趣,说:“是啊是啊,就是在说你坏话!” 黄博好奇:“都是什么了?” 穗穗笑道:“说了是坏话,哪能跟你讲啊?” 第33页 黄博讨了个没趣,不说话了。 穗穗开始想心事了。她记得自己曾经很快活很轻松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整日郁郁寡欢,干什么都没精打采,像被谁摄了魂, 不行,不能这样。穗穗对自己说:娘说的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自己还年轻,怎么活得那么老气横秋!不行不行,从明天起能忘的全都忘了,好日子刚开始,我要让以前的那个穗穗回来! 正想着,黄博含煳不清的嗓子冒出来一句话:“穗穗,你是不是还想养狗?田家的母狗下了一窝小的,要不明天我抱两只来?” 穗穗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不养了,现在挺好的,你快睡吧。” 黄博哼哼喉咙里发出痒痒的声音,然后,房间就很安静了。 穗穗睡不着。 要忘记过去,就要忘了二癞子。不能为他守寡,是有些对他不住。 她想了很久,起床拉亮了客厅的灯,为二癞子做了河灯,悄悄出门去。 倘若,你还没有走,那就顺了河灯,找了阎王,求他给你安排个好人家吧。 小城的夜,总是很安静的,这个时候,人们睡得很熟,狗也不张声。 穗穗蹲在河边,看那河灯悠悠的飘远了,心想,二癞子是不是顺着河灯去了,有时候做梦会看见他,是他还在惦记我吗? 低头望着河水,月光清朗,她想看自己的倒影,却怎么也寻不着。慢慢的她的眼神开始迷离了,那河水中像有人在召唤她,是谁呢?我怎么看不清楚呢?那是谁呢? 她对着河水撇了嘴傻傻的笑,突然整个头勐的扎进了河里。 河灯引走了亡魂也引来的穗穗娘,就在她出门的时候,娘醒了。她娘看着客厅昏暗的檯灯,疑是穗穗,便跟了出去。 她在岸上看着穗穗的瘦小的身影,说不出的心疼。她走上去想要安慰女儿,却听得一声闷响,然后女儿将后半个身子抬高了,两只手半勾在岸沿上。她下了一跳,两步并作一步将穗穗拎了出来,女儿耷拉着脑袋头髮全湿了,贴着脸,将脸遮了大半;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 穗穗娘打了个冷颤,用力摇着穗穗的肩头,急切的说:“穗穗,你怎么了?” 穗穗浸水不深,只是呛了几口水,被她娘这样晃悠着,卡在喉咙里的水顺了嘴角慢慢的流出来,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头脑也慢慢清醒了,眼睁睁看着她娘站在面前,有些惊恐:“怎么了?” 她娘问:“你好端端的怎么把头伸到河里去了?” 穗穗心静下来,刚才的一切想的很清楚却说不出个名堂:“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她娘看着河边恨恨的说:“怕是河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以后没事不要过河边。” 穗穗应了。 回家的时候,借了昏暗的灯光,看见了指甲缝里塞满的苔藓,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跑到水池边,把头髮又沖了一遍。 穗穗娘瞅着女儿行动怪怪的,关切地问:“怎么了?” 穗穗说:“我头髮弄干净呢!” 穗穗娘不放心,交诫道:“你最近脸色经常不好,你要好生注意些。” 穗穗没做声,安安静静等着头髮干。 一不小心就把太阳等出来了,黄博起来见了穗穗,有些诧异:“怎么起那么早?是不死后昨天没睡好?” 穗穗勉强笑道:“哪有,醒了就起来呗,还能赖上两个小时的床啊?” 黄博不多嘴,穗穗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吃过饭,就去照顾店子去了。娘叫大伟先去,她跟穗穗还咬了一会耳朵,叮嘱她好好休息别太劳累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六章 怀孕 回到店子里,大伟笑她:“穗穗那么大的人了,你还整天操什么心啊?” 穗穗娘说:“大了就不操心了?你也是的,你就没有成家的想头,就愿意在我这里赖一辈子?” 这句话触痛了大伟的伤疤,他舔舔干扁的嘴唇说:“我还真想在家里赖一辈子。” 穗穗娘拿他没辙,嘴上却不饶人:“就会顶嘴!县里乡里那么多的姑娘你就没看上一个?” 大伟苦笑道:“人家又不一定看得上我。” 穗穗娘说:“你也别管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要真喜欢了就去追,你也不比人家差到哪里去,有房子有店子,比那些一辈子呆在山窝窝里的人强多了!……” 她娘念起来就没个尽头,大伟听得烦,拨了另一个话题:“哎,我说娘啊,这穗穗都结婚快满半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消息?” 这句话如五月轰雷,炸得她脑袋里嗡嗡回音:“是啊,穗穗怎么还没怀上?” 这天的活她都没心情干了,这日子如白驹飞奔,一晃眼半年都过了,也没见穗穗有个动静,这小两口在做鬼事啊? 这事啊,就这么个想法,可是怎么开口呢? 穗穗娘犯难了。 不能姑爷开刀,还怕我摆不平自己的亲生女儿吗?穗穗娘想。她真箇儿问了穗穗。穗穗脸羞红:“我怎么知道啊。” 事情可要弄清白了,这女人要是没孩子,这一辈子就给毁了。穗穗娘说了:“明天你跟我到街上看医生去。” 穗穗不好意思:“娘,说什么呢?” 她娘有点急脾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你要是不去看,到时候苦你一辈子!” 第34页 穗穗说不过她娘,也不着急,去就去呗,好大的事啊?又不是捆了她去给土匪做压寨夫人。 但是这件事又不好向家里的男人提,好几次,穗穗羞红了脸,言又欲止。 黄博瞧着奇怪,问了:“穗穗,你今天怎么了,脸红得……” 穗穗活泼,抢断话:“像秋天的苹果吗?” 黄博就爱穗穗这一点,恰到好处的活泼,不失分寸的玩笑。本来他是想说这句的,见穗穗抢先说了,故意逗她:“呃……我觉得比较像……猴子屁股!” 穗穗嘟起小嘴,小粉拳趁势锤了下来。 其实黄博心里也有些纳闷,你说这春儿头一年就把孩子给生了,穗穗怎么还没见动静?不过他也不着急:能生自然好,不能生也就算了,大风大浪也算见识过了,平平安安是福,难不成还真要和自己的女人过不去?就当我黄博命中无子吧。 穗穗跟他恰恰相反,她是嘴上不急,心里急,甭说乡里县里的,这女人吶,要是没有孩子,那可要毁了祖宗清白的。 所以,第二天她就乖乖跟了娘亲去正规医院看医生。 妇科部的医生是个男的,三十岁左右。穗穗一看就慌了神,她娘也觉得有些别扭,可这门诊费已经搭进来了,总不能退了吧,她是老婆子了,满脸皱纹,也这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替女儿问道:“医生,你给看看,我女儿能不能怀上?” 那医生将穗穗上下打量一番,说:“以前怀过没有?” 穗穗娘接了腔,说:“没有,不过上次检查过了,医生说没问题的。” 穗穗娘那张龙爪菊的脸,讨好似的,笑得医生心里起毛。医生给穗穗听了心率,看了脸色,说:“你女儿可能是血气不足,要好好照顾啊,多吃点好的,少干点粗活。不然,就算怀上了也很容易流掉的。” 听了这番话,穗穗娘长长舒了一口气,找到病因了才好对症下药嘛。千恩万谢拜过医生,又扯了穗穗在市场上逛了许久,兴沖沖地选了一些乱七八糟补品。就在她们娘俩在柜檯结帐的时候,穗穗听见了两个穿苗服的老太太在咬耳朵:“听说啊,坪山寨揪出了一个草蛊婆……” 穗穗如同被鸣电很击了一下,这个表情被另一个苗婆看在眼里,手肘子捅了刚刚说话的苗婆,示意她小声些。 接下来的内容,穗穗怎么也没听清,她娘亲也是听到的,不过她不露声色,等出了了商店,她才指出的女儿的不是:“瞎凑什么热闹啊?人家又没说你,不该关心的事就不要关心。” 穗穗无奈的点头答应。真服了这老婆子,这么小的动作她都看的真真切切。 一路上,穗穗的魂又开始飘忽了。 梦里面的春儿和二癞子还在笑,他们在笑什么呢?还有爹,爹也在笑,咧着嘴,想要吃了她一样。 “穗穗,穗穗?”听见娘的声音,穗穗知道刚刚又失神了。 “穗穗啊,你最近是怎么了?不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就是在发呆。”娘带着特有的责备的关切,让穗穗特别的内疚,那么大的人了,还是让娘放心不下。 穗穗娘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眸,哪里真狠得下心责怪她呢?她说:“回去给你好好补补,女人家的,血气少了,很容易胡思乱想的。” 是我在胡思乱想吗?穗穗问自己。也许吧,家里人都有事,谁像她有那么多闲工夫发呆。回家见了男人,跟他说了见医生的事,黄博听了,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么说还能怀上?” 穗穗苍白的脸又上了红晕,娇羞地点点头。 黄博喜不自禁:“那就好那就好,我去买点小酒,跟大舅子喝上几杯。” 谁知道,大伟根本不愿意接他的酒,冷冷说道:“早戒了。” 气氛一时很尴尬。 穗穗娘出来打圆场:“哎呀,妹夫给你敬酒好歹也要醊两口,呆子!” 大伟仍然无动于衷:“我是怕喝多了,做出缺德的事!”说完摔了筷子进了里屋。穗穗娘见女婿脸色不好看,给他夹了菜,安慰道:“没事没事,大伟那脾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你也是过大城市的人,别跟他一个见识。” 黄博和穗穗面面相觑,默默地咽了白米饭。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七章 真假蛊婆(上) 晚上,黄博跟穗穗一同失眠了:“你说,你哥是不是还在恨我?” 穗穗哄着他:“怎么可能呢?他要是不喜欢,早跟你分家了,还用得着跟你一个屋檐下住着,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黄博想想,也对哦,可是,大伟的今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他特别难受,他说:“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说到踏实嘛,穗穗说:“我遇上了一件事,感觉也不踏实。” 黄博好奇心起来了:“说!” 穗穗说:“我今天听到了消息,说有个寨子找到草蛊婆了。” 黄博觉得没趣:“坪山寨吧!” 轮到穗穗好奇了:“你怎么知道?” 黄博懒散的说:“这种事情,传的很快,就跟长了翅膀似的。” 穗穗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吓了黄博一跳:“我想去看看。” 如果房里开了灯,一定能看见他眉间的“川”字:“你说梦话吧?” 第35页 穗穗说:“我是真的想去看看。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我想到自己被别人骂过寨——你知道被人滥骂的滋味有多难受,听起这件事,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博咬了牙,答应了:有他那么大的男人在,还能出事么!二人躲在被窝里偷偷计划着。这事情可是泄不得的,上面还有个娘在狼盯着呢,黄博没见识过岳母娘发怒,就沖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一股子狠劲,他也知道,万一败露了,绝不是好收场的。 第二天,黄博和亲家们一道出门了,他独自守着店子,东西都没摊出来,等着穗穗来找他。 太阳刚刚把街上的青石板照出了温度,穗穗跑了小碎步,来跟黄博会合了。这当儿正是游人渐多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小两口就这么在人群中蒸发了。 黄博和穗穗沿了山路狂奔了几里,两个人边跑边笑,小肚子笑疼的实在跑不动了,两个人就拉了手,甜蜜蜜,像是出来郊游。 山上的斑鸠叫得欢快,黄博说:“穗穗,唱支歌。” 穗穗不肯:“都是结婚的人,没事晾什么嗓子。” 黄博说:“我走累了,听你的歌才长力气!” 穗穗努努嘴巴:“想听自己唱呗。” 黄博笑说:“我的嗓子在打工的时候就废了。” 穗穗更不肯了:“泡茶用的都是山泉,哪能说废就废?” 黄博装作没听见,赖着脸,缠着穗穗要听歌。 穗穗弄烦了,佯装生气,甩了黄博的手,小跑了几步,黄博的歌声从后面洪亮的响了: 阿妹在岸哥在船, 相隔脉脉一水间。 牛郎织女有鹊桥, 阿哥如何到妹前? 山城夜色凉如水, 阿哥船上心儿慌。 阿妹有心猜一猜, 阿哥心慌为哪桩? 青山甘泉长又甜, 不见阿妹哥伤心。 莫道桃花团团飞, 桃花没有阿妹俏脸美。 莫道青山青又青, 青山没有阿哥情意深。 穗穗在前面听得真切,嗓子里的歌也悠悠飘了出来: 相思草,叶子青, 二人相好要长情, 二人相好要到老, 莫做阳雀叫半声。 相思草,叶子青, 二人相好要长情。 今世相好要到老, 二世投胎一路行。 相思草,叶排排, 二人相好莫分开。 相好要到金銮殿, 分离要到望乡台。 相思草,叶排排, 二人相好莫分开。 二人相好莫拆散, 做个灯盏不离台。 悠悠的歌幽幽的情,幽幽的山雀悠悠的谷。 山路伴了山歌,距离就缩短了。 依稀看见隔壁山头的村庄,穗穗的嗓子开始发痒,胸口闷着一口气,想唱却不知道从哪里调词。黄博知她紧张,追了上去,与她并排走着。 路上偶尔遇见被背篓压弯腰的苗婆,用古怪的眼神瞟了他们一眼。穗穗心慌慌,眼神游离不定,黄博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喉结微小,频繁地颤动着。春儿的音容相貌歷歷在目,记忆了泛黄的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他闭了眼睛,春儿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面露狰狞,双手勾了爪子向他扑来。 黄博面失常色,双腿一软,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穗穗眼疾手快,扶了他道:“怎么了?” 黄博能说实话吗?他说:“赶路急了吧。” 穗穗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还没我厉害!” 黄博才不怕她笑话,他说:“土地公疼女人啊,净折腾我们这些壮实的汉子。” 若是往常,穗穗一定要跟他斗上几句嘴,可是现在她没心思,她一心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草蛊婆究竟是怎般的厉害。 晌午的太阳毒辣的很。 穗穗汗如雨,却有些倔强不肯歇脚。黄博硬拉了她躲了荫处道:“你也看看这太阳,都要把脸晒黑一圈,皮晒掉一层。” 穗穗想的是另一件事,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你说这寨子里的能让我们看吗?” 黄博苦笑道:“你当是赶场做买卖啊?当然不可能了。” 穗穗急:“那怎么办啊?难道要白跑一趟?” 黄博机灵着呢,说:“笨,你进了寨子眼睛偷偷探撒!” 穗穗不依:“能看出来吗?” 他男人说:“等下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原来他早有计划,这草蛊婆肯定得在有太阳的地方行刑,往那些个光秃秃的山坡坡寻着,能差到哪里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八章 真假蛊婆(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却见那寨子后面有一山头,立着笔直的木桿子,顺着东方绑着一标直的娘么,黄博领着穗穗下了寨口的望风岭,抿着嘴唇,放亮眼睛,一言不发朝祭祀方向走去。 穗穗累了,走不动了,黄博像寨子里的人讨了碗水。那户人家给是给了,语气却是很坏:“你们也是来看蛊婆的吧?” 黄博沉凝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主人家是个身板硬朗的老人,给人的感觉挺和善,他吸了烟,慢慢吐出烟圈,嘆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后生啊,这不是逼着人家走绝路吗?” 穗穗的心咯噔一下陷了无底洞。黄博也不明白,双手用力搓着,似乎想要把手心的汗都搓掉:“老人家……您看……这话……怎么讲的?” 第36页 老人家瞅着黄博貌似老实,又见那穗穗,两汪汪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几多可怜。遂讲实话与他们二人相告:“传说那蛊虫阴湿气很中,需将蛊婆在太阳下晒三天,她若熬得过去,说明蛊术不是很精深,能将藏在身上的蛊虫赶走,她若熬不过去,就说明蛊术已是很深,蛊虫宁愿与她同穴而死也不肯另谋他处。” 穗穗听得泪起,一路上这毒辣的太阳,是个人都要找片树荫,在这样的太阳下晒三天,三天啊!捆着她的绳子都要晒成粉! 穗穗强忍着泪,带着哭腔问:“她是怎么被发现的?” 主家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了,说:“还能怎么着?一个寡妇,死孩子了呗。孩子的棺材都还没下地。”说完有手指着挂满丧白布,空无一人的简陋的灵堂。 黄博问:“孩子怎么死的?” 主人家说:“发高烧,总也退不了,就那么病死的。” 小两口唏嘘不已,既然知道是病死的何苦又要为难人家一个寡妇呢? 主家人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事,说:“我们问过她了。说穿了,也就是个形式,大家也真没想把她怎么样,她反倒很干脆,说——”老者咽下口烟,把小两口的心就都揪了起来,“我就是,你们看着怎么办吧。” 黄博和穗穗脸色大惊:“她承认了?” 主人家道:“是啊,哎,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照规矩来啦。” 正说着,有人慌慌张张夺门而入:“龙伯,你给做个主!”三人闻声而动。来着是个高瘦的汉子,头髮蓬乱,鬍子拉碴,衣服松松垮垮,像是街上游手好闲的混混。 他进门见了主人家,也不顾客人在场,扯着嗓子就嚷嚷:“龙伯,伍家婆娘可是您老人家亲眼看着长大的,现在她刚死了孩子,你怎么还要绑了她,要她做了蛊婆?” 龙伯见他如此喧宾夺主,老大不痛快:“她是不是蛊婆与你有什么关系,李易,你前几年不是很恨她吗?怎么今天还为她专程赶会寨子里来?” 那叫李易的汉子有些结巴了,说:“我什么时候恨她了,我跟她从小玩到大,那是小孩子闹气!她人呢?她人现在在哪里呢?” 龙伯磕了菸斗,慢吞吞的吸了两口,回头对黄博和穗穗说:“你们不是想看吗?跟我来吧。” 他二人立刻起身,绕到了寨子后院。原先在望风岭看的远不如近看真切,那小寡妇面前摆了小案台,两侧点着红香烛,中间摆了青色小铜炉,里面插着是那根已过半的祭神香。再看那小寡妇,细眉,含水的眼,朱唇,泛红的颊,或许是这阳光太烈,照得这俏媳妇有些莫名其妙的兇悍。 这山坡坡也生的奇怪,高高低低的满山坡的树,独独那小寡妇两米之内寸草不生。树荫下躲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李易的娘也在其中,他见儿子来了,赶紧丢了正在兴头上的话题,两腿像拧麻花一般拐着跑来:“怎么回来了?跟你龙伯在说什么呢?” 李易没理她,她又转了头对龙伯说:“哎呀,龙大哥,你别老说我儿子不长出息,他现在好歹也混进县里了,你有空啊,还得多上上心,给我这个俊俏的儿子——你远房的亲戚介绍个婆娘,我也好抱孙子啊……” 黄博在旁边听得都想哭了,穗穗娘啰嗦把?!跟她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穗穗呢,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就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像两条血红的丰润的蠕虫,看的她反胃。 李易走上前,对小寡妇说:“王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那个叫王倩的小寡妇依然一动不动,平和的说:“有什么好说的,人是我害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李易娘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走到儿子身边说:“什么?你跟她有一腿?你好不容易有出息了,能挣钱了,什么姑娘不喜欢,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寡妇?” 众人见了好笑,连龙伯紧绷的脸都缓和了。 李易不管她,继续说道:“那天吵架骂了你,是我的不对,你也用不着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啊!” 王倩一定苦笑道:“跟你没关系,现在我的男人走了,儿子也走了,倒不如晒干净了好去阎王殿上见他们。” 李易抱着头,懊恼万分:“跟你吵架的时候我就很后悔,我是喜欢你,你就是再不愿意我也不能跟你一个娘么发脾气,我给你松了绳子,你给大家好好解释解释,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蛊婆,我现在在县里赚些钱,你跟我去县里过些好日子,啊?” 他说了半天,王倩还是没同意,她说:“你没有冒犯过我,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现在就让我在这里晒,挺好的。” 空灵的语气,仿佛一切都看穿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三十九章 真假蛊婆(下) 李易见说她不听,舔舔干扁的嘴唇,欲上前解了绳索,龙伯使了个眼色,上前了几个人将李易拦住,李易恼羞成怒,大吼:“姓龙的,你这是做什么?!” 龙伯白了他一眼,走到王倩跟前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王倩,你既然承认了,就得接了这责难。” 王倩说:“我知道,龙伯,我不怪你。” 龙伯说:“这三天你好好挺着,别看这太阳毒,权当在田里做了一趟活,咬咬牙就熬过去了。” 第37页 王倩仍然照了姿势,说:“人说:草蛊婆的蛊虫,不放就会害死自己:给树放蛊,能捱三个月;给别人放蛊,能捱一年;给亲人放蛊,能捱三年。如果不是被抓了,我还能活上十几年。” 龙伯说:“吃同一块田里的谷,喝一个源头的水,何苦非要让自己带上这莫须有的帽子?”见她不吭声,龙伯好生相劝:“伍家当家的死了,难得李易不嫌弃,与他做了夫妻也是一桩美事。” 李易听得感恩涕淋,他娘却骂开了:“当年她嫁了伍家的,就是嫌我们家李易不争气,如今我们李易出息了,又要来盘迴头草,贱人,你羞不羞?” 穗穗隐约觉得她含骂了自己,只觉得头重脚轻,连退了几步。 李易垮了脸,像是炒煳了的茄子,说:“我要的婆娘,得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娶的,别人说不得!”她娘吃了一惊,瞪着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儿子抢白了:“就是我亲娘也不行。” 树下蹲着的男女老少,响了叫好声一片。 李易懒得理这光景,甩掉了锁着他的胳膊,扯了嘶哑的嗓子,唱了山歌: 阿妹落泪哥心疼, 有心问来无人答。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 晒得阿哥心口疼 扯一把树叶好乘凉, 叫一声妹妹泪两行。 拜完菩萨拜老君, 赶快换了那背时的毒太阳。 他娘拿他没办法,转而去求龙伯。龙伯说:“儿女的婚姻,做长辈的横加干涉,和那买卖婚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那是你嫡亲亲的儿子,你都奈何不得,我又能怎样?”说完过了那藏人的树荫底下,对众人如此训道:“责罚蛊婆,向来严肃的很,祖上有哪户人家是你们现在这般嘻嘻哈哈,如此放肆?还不该快给我回去!” 有人油的很,向龙伯打着哈哈:“我们是来乘凉的,与王倩没关系。” 龙伯冷笑道:“山上的树多着呢,怎么偏偏选了这一块?如果是想来陪王倩,我也叫人将他绑了,送到那太阳底下,晒去几层皮。” 众人知趣而散,唯有那李易的亲娘仍在骂骂咧咧。有人劝她:“你也歇口气吧,要是你儿子真娶了她过门,你也多条路走啊!”这才堵了她的嘴。 穗穗见众人渐行渐远,不觉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双目漆黑,晕眩随即袭来。黄博吓得面如土色,抱了穗穗直唤其名。龙伯见状,忙给穗穗看了脉象,说:“不碍事,有些中暑,再加上气急攻心。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黄博看了天色已有暗色,担心家人着急,说:“这情景,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回家,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 龙伯留他不得,便问了家中住所,借了他一辆摇摇晃晃的拖拉机,又嘱咐那开车的汉子务必要将他们送回。 穗穗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踏上了颠簸的回家之路。迷迷煳煳听得那嘶哑的山歌还在继续,眼泪情不自禁溢了出来。 穗穗娘早在吃午饭的时候就发觉这两口失踪了,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就由他们去,年轻后生有哪个不贪玩;如果是去看这蛊婆的热闹,也不打紧,不能保护自家的婆娘黄博就不算条汉子!但回头还是要说他们两句的,不然他们没规没距惯了,那天犯了祖宗章法也不晓得。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他们人影,穗穗娘有些着急了:这两个孩子,怎么野得家都不回了。桌上的碗筷摆得周周正正,她却两眼紧盯门外。 一阵噪音由远及近,穗穗娘细听,骂道:“又是那喷黑烟的聒噪车!”却要顺手关了门,只听得黄博叫了声:“娘,帮忙开开门。”穗穗娘大喜,扯了门,训斥的话还没说上嘴,就见黄博抱了穗穗下了车。穗穗娘知是女儿出事了,心如刀绞,凑上前问了:“这是怎么了?”穗穗听见娘的声音竟睁了眼,黄博说:“没什么大事,说是有些中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放了穗穗,他又急忙出了门,谢了开车的师傅。 穗穗担心娘亲责怪黄博,勉强起了身子,说:“不怪黄博,是我逼他去的!”她娘虎眼相瞪,待到黄博低头沮丧进来时,还是不软不硬训斥了几句。 等她娘走后二人却是相视笑了出来,笑过后,穗穗想起来先前的忧愁,问道:“李易能和王倩在一起吗?” 黄博宽慰她:“会的,一定会的。” 穗穗娘也不在瞒他们了,仿佛是怕他们忍不住好奇,又去跑那几里地,若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也主动往家里带。 第四天,娘却没有再提那蛊婆。 穗穗看着娘的脸色低沉,便小声向黄博打探。黄博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王倩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穗穗泪眼婆娑,黄博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第三天下午,咬舌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呢?穗穗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还有好日子过吗?李易的情歌还在耳边,那么痴情那么痛心,她怎么捨得这样的痴情种,撒手而去呢? 王倩死了,中午,龙伯还去看了她,下午要给她松绑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斜阳血红,像是王倩用她身上鲜红的液体渲染而成。李易抱着她的尸首恸哭不止。却有人不知好歹,说要扒了她的裤子,看看蛊虫是哪样。众人不齿——这和糟蹋闺女有什么区别? 李易亲手葬了王倩和他夭折的儿子,与其陪葬的,是这孤儿寡母仅剩的尊严。 第38页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章 简单的幸福 对穗穗来说,王倩是不是草蛊婆已无关要紧,是与不是权在她自己的一句话。草蛊婆的消息就像这山里的一道大风,吹的时候飞沙走石,树叶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瓦片破碎的响声不绝于耳。然而,走的时候,整个寨子马上又恢復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偶而有微不足道的嘆息,也很快被风声湮没了。 穗穗的眼泪终于把身子冲垮了,已有一月有余不曾下床。穗穗娘心疼不已,好饭好菜恨不能一口一口餵给她吃。 黄博关了店子就守在穗穗身边,穗穗倒是嫌他烦,撵他与乡亲邻居凑一桌麻将,解解闷。黄博不乐意:“我就爱粘着你。”穗穗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万分的甜蜜。 秋意渐浓。 家里开始忙着腌制过年的腊肉,穗穗起了身子,想要插上一手,被她娘劝住:“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做这种重活?”穗穗撒着娇:“我要是再躺几天,就该发霉了!”穗穗娘随了她,嘱咐黄博看着她:“女人家的身子原本是水做的,碰着凉的最容易冻伤了!”黄博忙不迭答应着。 做腐乳,她只需捞起锅中半熟的豆腐;灌香肠,她只需和了辣椒与盐;熏腊肉,她只需上了梯子将一块块漂亮的腌肉排列整齐,挂上房顶。 手中有活,脑子里也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的想头,穗穗脸上逐渐有了起色,病好了。她也闲不住了,向隔壁的姨伯讨了纳鞋垫的花样版,去街上扯了花花绿绿的五色丝线,琢磨着要给家里人做上几双新鞋垫。 每做成一双鞋垫,黄博就要乐上好一阵子,就好像那是他刚出世的孩子。这天,黄博又在贊着穗穗的手艺,穗穗心酸,眼泪噗噗地落了下来。黄博见了,忙收了笑脸,说:“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穗穗摇摇头,说:“不是。” 黄博问:“那是什么让你哭了?” 穗穗说:“我想有个孩子。” 黄博一把将穗穗搂在怀中:“不急,我们还年轻,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再给我生个硬扎的崽!” 穗穗被他三言两语慰宽了心,擦了泪,用力的点着头。 晚上,黄博给穗穗打了洗脚水,穗穗问:“你说,我们是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黄博说:“女儿儿子都好,儿子好养,女儿贴心,只要是你生的,都好。”穗穗自豪的笑了。说话间,黄博想到了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只求菩萨怜悯他幼小无罪,放他去富贵人家做个养子吧。张福呢?也不清楚他现在好不好,终是长辈,又孤苦伶仃,改天还是要去看看他。 大过年的,少了孩子确实少了一番滋味,看人家缤纷斑斓的花炮彩了黑夜,他们家却只放了驱邪的红鞭炮。大伟还是不喝酒,倒是穗穗娘跟黄博痛痛快快碰了几碗。 正月初,来走亲戚的县里寨里的穿梭着,夹杂着李家长张家短的小道消息。却说那张福,过年的时当与孩子们放花炮时,不经意被炸瞎了一只眼睛。 男人的情怀如山,黄博虽对张福有些不满,但他好歹也是长辈,曾经也是自己的半个爹、半个亲人,如今已是孤家寡人,却还要受此磨难,让他于心何忍?但他对此只字不提,只管喝着闷酒。穗穗乖巧着,与娘合计着拿出了些钱,劝黄博给老人家送过去。 黄博站在张福家门口,迟迟不敢移步,乡亲们看着可怜:“你又不欠他什么,何必这么躲躲闪闪?”黄博多说,借了乡亲们的手托,给张福送了财礼。 也是,我既不欠他的,尽了本分就好,家里还有人等着照顾,何苦揽了着不讨好的活?黄博这样想了,浑身轻松了许多,路经去年“沖鬼”的地方,暗骂自己可笑至极。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一章 逃不掉的债 日子简单平淡。所有的人都在着日復一日的安逸中得过且过。 曾经的苦难黄博已慢慢将它模煳了,包括在广州欠债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像是那颗失踪的纽扣,你想要它的时候偏偏找不着,等你忘了它的时候,它却自己滚出来了。 来走完的游人逐渐多了起来,黄博的店子正逢繁华地段,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穗穗便是隔三岔五去帮黄博打下手,却不期间遇上了当年的债主——外号“周温”的周哥。 当初周温也没认出来黄博,倒是看中了店里忙活的小媳妇,将她指给两个手下。这两个手下,一个姓欧,名达,长得也是五大三组,像是翻版的周温,看上去脑子有些不好使;另一个叫单调,名字很有创意,长得也很有勇气——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是皮,额头突出,鼻子扁塌,眼睛还一只大一只小,眼珠子一骨碌,鬼点子就上来了,活生生的一个猴精儿。 欧达看了穗穗,一个劲的称赞老大有眼光,单调却认出了黄博,凑到耳边滴里咕噜帮周温回忆,听他这么一说,周温本来不大的眼睛这时候只剩了一条缝——“这小子,居然躲到这里来了!”他周温是什么人啊,还从来没被人耍成这样!事情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他掳起袖子,摆上了凶架子,单调赶紧劝住他:“大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别人的地盘,不方便闹事。”周温听了他的话,脖子上的肉褶皱换了方向,发现附近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大量着他们,眉毛之间艰难的凑成了一个“川”字。单调说:“当年湘西的土匪是震惊全国的,传说这里的民风彪悍,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第39页 周温听完,鼻子两翼一紧,沉闷的“哼”了一声,接着说:“就这么算了?”单调的鬼点着多着,他说:“当年他没有还清的三、四万如今利滚利,您算算该是多少?他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一年下来能赚多少?这帐啊,估计用明钱是算不回来的了,倒不如在其他方面花点心思。” 周温听得有味,追问:“有计划了?”单调狡黠一笑,说:“这不刚好给您送女人来了吗?” 周温大乐:“还是你小子灵活!走,给你个‘显身手’的机会!” 他三人乐颠颠朝了黄博的店子里走去。 黄博那会儿正忙,低头递货找钱,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想起:“老闆这个店子一年能赚多少钱啊?三、四万够不够?” 黄博嘴角挂了知足的笑意:“哪能啊?小本小利的。”说完习惯性的抬起头,——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单调只是笑,余光中,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对他看,扭头一看,傻眼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周温,两腿紧张的直打哆嗦!转念一想——长得像而已吧,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记得我啊,他一个大忙人,能记住多少事情?可是他想错了主子忙做奴才的记性就更不能差了,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放高利贷的,漏掉的都是五颜六色的钞票啊! 钞票啊!啥概念?人活在世上靠的就是这个。四个最英俊的男人,扎在一起,不但女人难以拒绝,男人也不敢随随便便在他们面前摆酷! 在他们三人面前,钱就是真理,能够买天买地买富贵,为了钱,即使要他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在所不惜。 单调看着他,阴阴笑得人毛骨悚然,说:“怎么?你是富贵了,不认兄弟几个了?”黄博听他称兄道弟,心里更虚了,吊起眉毛看了周温一眼。周温正看着他婆娘,垂涎三尺,哪有功夫理他? 这倒给黄博大了胆子,沉下气,控制住微微颤抖的喉结,说:“我能还钱了。” 单调给周温使了个眼色,周温没看见,单调只好咳嗽一声,周温是声色场里混惯了,对这些暗示十分敏感,马上清醒,看了手下胸有成竹,而黄博却有些猥琐,心里立刻有数了,说:“钱吗,不是问题!”却转向问单调:“多少钱了?” 单调说:“没走之前是三万有余,到现在应该有七八万了。” 黄博听的汗涌了满面,难怪旧中国有那么多人被逼死了,这债滚起来比面粉发酵还要厉害几分哩!这债不能再欠下去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他还了——“我过几天给您想办法送来!”黄博说。他对钱的看法也很简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现在有了个店铺,抵得上个摇钱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周温倒是大方的很,把手一摆,说:“又谈钱!你们俗不俗啊?我说,小子,今天碰了也算我们有缘份,零头我就给去了,这个数——七万!我就住在你们前面的旅店,你什么时候把钱送过来?” 黄博说:“就这两天吧!” 周温拍拍他的肩膀说:“爽快!就那么说定了,后天我在旅店等你,四楼三号房间!” 等他们走后,穗穗掀了破布帘子走了出来说:“他们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古怪?” 黄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是来讨债的。” 穗穗错愕,道:“什么?” 黄博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将以前的事情向穗穗交代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二章 凑钱 穗穗惊异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你居然在外头有债!” 黄博不敢看她,说:“当时不懂事,是跳了火坑里面去了。”穗穗的泪又涌了上来,却倔强着,不待流落,就抹了袖子,将其擦去。 穗穗怕在前台哭了,外面有人看笑话,躲到后台去了。黄博跟了进去,刚放下布帘子,穗穗一个耳光颳了过来。 黄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穗穗,说:“你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黄博说:“没有了。” 穗穗冷笑着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能做,以后还有什么事情你整不出来?” 黄博的头一直不敢抬起来,说:“我也知道错了,这也不是光荣的事,能瞒就瞒了。”穗穗真想随手拿个东西结结实实把他揍一顿,低头看了四周都是要卖出去的货,寻不着傢伙,就用手指狠狠地掐着黄博。这一招,比挨耳掴子要疼多了,黄博虚护着自己,不声张,任她掐。 穗穗掐累了,头上的汗开始冒着白烟,气也消了大半,说:“现在怎么办?” 黄博说:“我要想办法凑钱。” 穗穗重重舒了口气,说:“四万是不?” 黄博说:“以前是,现在是八万了。” 穗穗感到不可思议:“八万?那钱还会长啊?” 黄博点了点头说:“我原先也不知道啊,去玩的时候钱不够,他们就让我先欠着,谁知道居然欠了那么多了。” 穗穗说:“你没长脑子吗?有那么大的便宜让你捡吗?” 黄博现在是内外兼急,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说:“我怎么知道吗?我当年才多大?有谁教过我什么东西?我懂个屁!” 说完,眼红红的,男人的泪来的心酸,最容易勾起女人的同情。 第40页 穗穗想到了他男人那么小就漂泊在外,也知道他身世可怜,今天又见他泪上心头,怎么也捨不得继续怪下去,放缓了语气,说:“欠人家的还得还上,我们回头跟娘说说,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黄博不敢,他有些惧怕穗穗娘说话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威严,穗穗说:“怕什么,有我呢,她要是不同意,我就是把房子卖了,也要帮你把债补上!” 晚上,穗穗要黄博先休息,自己进了娘的房间。黄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幻想着穗穗娘一下子就同意了,或者大发雷霆,将他赶了出去,不肯认他这个女婿了。听着这门外安静的很,应该是前一种吧,不过也说不定,会咬人的狗不叫!黄博想到这里,用拳头用力砸自己的脑袋:这里面灌的都是猪肠子吧,连个比喻也不会弄的好听一点,难怪会欠人家那么多钱! 门在他的期盼下终于开了,穗穗蹑手蹑脚进来了,黄博立马坐了起来,穗穗反而笑了,骂道:“你诈尸呢!” 黄博不还嘴,说:“娘怎么说?” 穗穗说:“娘没说什么,这钱当是我们借的,以后要还得。”黄博简直不能相信,说:“她就没说什么了吗?” 穗穗说:“那你还想听什么?” 黄博被她这么一反问,刚刚想的全忘记了,换了话,说:“家里有那么多钱吗?”穗穗一边上床,一边说:“娘说明天去借。” 黄博还有满肚子的话要问,见穗穗如此安心,又不好坏了气氛,硬生生的把话吞看回去。穗穗仿佛是住在他肚子里的虫,说:“娘说了,欠人家的就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她又捨不得我们吃苦,先着她的面子,找他人借些钱。只是要你记得这番苦难,以后不要再落在这条道上了。” 黄博点头称是。 翌晨,黄博碰着穗穗娘,也不敢嬉皮笑脸开玩笑,只是微微点头是好,倒是穗穗娘看见了黄博捋起袖子的胳膊上有了青紫的伤痕,皱起眉头问道:“手上的伤怎么了?跟人打架了?”黄博一看,笑了,说:“哪能啊?是穗穗掐的。” 穗穗娘又好气又好笑,说:“两口子还打架啊?!” 黄博憨憨笑着,穗穗娘又说:“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千金不换浪子回头,你可不要忘记穗穗的好。” 她的这就话着实解了黄博的心结,黄博偷偷送了一口气。 但是这钱找谁去借呢? 穗穗娘不急,她给自己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去找吴钟了。 穗穗娘只告诉吴钟,家里有了些突发的事,急需几万块钱。吴钟脸泛难色,他婆娘从一边闪了出来,说:“你女儿已是别人家的人了,跟我们家吴钟没关系了!” 吴钟喝退了老婆,对穗穗娘说:“穗穗的为人我清楚,既然是难办的事情,我借就是,但是这借条,您看……您可别往别处想。” 穗穗娘懂得,说:“立字据?这有什么难的!那么大比钱,你不放心也有道理!这白纸黑字,我写不好,摁个手印行不?” 吴钟让婆娘拿了红印泥,按了指模,遂把钱取了来。 穗穗娘把钱老老实实捂在怀里,谢过吴钟,匆匆告辞了。她婆娘不满:“当初你答应照顾向家女儿全因他是二癞子的寡妇,如今她另家他人,你揽这破事为的是哪般?” 吴钟说:“既然人家有难,帮人家一把,也不枉相识一场。” 他婆娘不做声,小心翼翼将字据收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三章 憩园游(一) 再说穗穗娘,回到家后将钱凑齐了,穗穗双手合一,念着:“谢天谢地,谢谢祖宗谢谢菩萨……”她娘说,别光说谢谢,永顺的观音寺香火几多旺,你也去拜拜啊。穗穗笑着说:“我要的是求子签,庙里有吗?” 穗穗娘说:“什么签没有?就怕你不求!” 穗穗说:“湘西八个大县,那永顺怎么走,我是不晓得的。” 穗穗娘知是女儿跟她逗趣,说:“湘西不大,就怕遇上不问路的人,哎呀,你一个去我可不放心,不约个伴吗?” 说着,母女两的眼光同时集在了黄博身上。 黄博被她们弄了个大红脸,三分腼腆,说:“我还怕你们不让我去呢。” 三人说说笑笑,唯有大伟闷闷不乐,他不乐意黄博占了家里的宠位,却不忍心打搅了他们的兴致,躲了一边去了。 夫妻俩是等不急去了游玩,早早起来坐了车,只是这山路弯弯曲曲陡得很,夫妻二人在沉闷的车程中轮流睡了个回笼觉,到了市里,穗穗晕车,黄博也不急着拉她赶路,两人就在车站门口找了席地,稍事休息。 车站中,有一白衣青年格外引人注目,他胸前挂着一个硕大的相机,带着一副框架粗厚的眼睛,把整张脸遮去了三分之一。透过镜片,竟是鄙视与轻蔑的眼光。黄博看着那人,说不上讨厌,就是感觉不舒服,又听着穗穗那干呕声,自己的胃也有些兴风作浪的势头,便偏了头,移了视线。 青年旁边有坐了一群穿着奇异的少年,谈吐嬉闹皆流出一股小痞子气。黄博知道他们惹不起,赶快收了眼神。 适时来了一个小乞丐,脏兮兮的衣服,头髮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油光光的,结在一堆。两只袖筒黑煳煳的,脸上的脏印子左歪右斜,鼻涕留了两尺,还捨不得擦掉。 第41页 小乞丐捧着个盛了零星几毛钱的破碗砵,一只手抻到小痞子们面前,另一只手则扯了胸前挂着字体模煳不清的纸牌牌,指望他们能给几个闲钱。 小痞子中有一人染了几许黄头髮,耳边有人笑着跟他说话,他却正眼不偏,俨然一副老大的样子。他看小乞丐来讨钱,不给钱,也不撵他走,说:“小朋友,你给我唱首歌我就给你钱。” 众人领会,齐声笑了。 小乞丐手足无措站在那里,死灰般的眼睛闪了一丝晶亮。小痞子说:“你给哥哥们唱首《两只老虎》我就给你两毛钱,怎么样?”众人又是一阵闹笑,小乞丐大概看出了什么名堂,把饭砵抱在怀里,倔强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这一幕被那个白衣青年看见了,举了照相机,“卡擦”拍下来了。黄头髮反应最为迅速勐回头,将其逮个正着。小乞丐趁机熘走,黄头髮龇牙咧嘴,站了起来,挑衅道:“怎么,看兄弟几个不顺眼,想充好汉啊?” 周围人的目光霎时全集中在白衣青年的身上。黄博知道,这黄毛小子是来寻事的,甭管他有理没理,白衣青年可有得苦头吃了。 黄毛小子不急着动手,只管对那白衣青年推推搡搡,出言不逊,像猫捉老鼠那样慢慢消遣。其余的小痞子也随之围了过来。白衣青年似乎没想到会有此后果,偏是人生地不熟,便是咬紧了牙,自认倒霉。 正当黄毛小子说的眉飞色舞的时候,身后被人重重敲了一脑瓜栗儿。他有些愤怒,转身一看,却是他爹挺胸叉腰站在面前。黄毛小子面露惧色,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爹揪了耳朵开骂了:“你个背时的狗崽子,你娘在医院病的厉害,你还在这里滋事,带来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外地的!书不好好读,净做这些败坏风俗的事!祖上的阴德都被你这个没良心的给损完了!你看你这个头髮,看你这个打扮,电视里面好的不学,坏的全学像了,你个狗杂种的!”他爹骂得顺口,像挺开得顺熘的小机关枪,也不需歇口气。 末了,他说:“我今天要是山上拜善人,你给你娘送饭去。”他儿子不满,咕噜道:“这里的庙都被你拜完了,要起作用的话娘早好了!” 他爹听到了,戳着他的背,接着骂:“狗日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黄毛小子,沖他爹翻了白眼,走了。 有人认识这老头,笑着问:“哟,今天怎么不拜菩萨,改拜善人了?” 黄博和穗穗树了耳朵听:“你们不知道啊?花果山的憩园出了位善人!” 有人接着问:“不知道啊,你说说。” 那老头说:“他原是专心向佛,徙往了山上,家里突然窜出了一只野猫,那人怜它,舍了它一碗饭,这野猫居然不走了,在他家里蹭了一个月的饭。再后来,那猫后来怀了崽子,搬走小猫的时候,还给那人送了一个,你说,这不是野猫在报恩?我今天要去山上拜拜善人,积点善德!” 有人不信。 老头说:“我骗人做什么?不然,你跟我一起看看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四章 憩园游(二) 那人不肯,笑说:“我信啦,我信啦,今天要忙生意,改日再与你同去。” 他不愿意去,黄博两口子却有些好奇,追了三两步,对那老头说:“叔叔,我们想同你一起去。” 老头欢喜:“这甚好,这甚好,我正好搭上伴!” 原先那惹祸的白衣青年听的明白——湘西方言属西南官腔话,与四川话接近,与普通话大体相同,稍稍注意都能听懂。此时也跟在后面,想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善人。老汉察觉,也未多嘴说什么,只管在前面带路。 过了吉首大桥,迎面是吉首市一中,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让黄博思绪飞扬,想起了昔日读书的种种艰难,想起了自己未完成的学业,有些遗憾,更多的是无奈。过桥拐弯,却是人山人海的一个小集市,卖小菜的,卖鸡鸭鱼的,有人牵了家养了多年的狗,还有人网了猫头鹰。白衣青年皱着眉头,从蓝衣泥巴裤的人群中挤了过去。 黄博笑着说:“这么热闹,学生能听好课吗?” 老头说:“最近在市里流传一首儿歌: 民中鬼唱歌, 一中车马过, 二中闹事多, 三中难爬坡。 第二句说的就是这个学校。” 小两口乐了,催着老伯解释解释。 老头说:“民中是这里最好的中学,集了湘西最顶尖的中学生,升学压力非比寻常,前几年有个没考上大学的学生自杀了,这可不得了了,那些小孩子们都传言寝室闹鬼,给民中起了这么一个诨名。 这一中,你们见识过了,我就不说了。 再说那二中,往年入学,民中先录取,一中二中其次,这爱读书的都被他们挑没了,剩下的就是调皮捣蛋的,打油诗的那句指的就是孩子们爱打架闹事。 至于三中啊,那是建在坡上的,从街上到学校要上一段楼梯,孩子们个小爬山累,所以说它‘难爬坡’。 这些孩子啊,鬼精鬼精的,要是不好好读书,这股子聪明劲就白长了!” 后面跟来的白衣青年仍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却多了一缕不被人察觉的诧异。 穿过小集市,小两口抬头一看,到了一岔路口,有方有一大坡,有不少人拎着小包包上坡了,前方是一所学校,门前挂了牌匾:吉首民师附小。老伯对他们说:“上了那坡就是花果山了,你们一路上去,到了怡心阁再往后走,有一人家门前立了‘佛说三世因果’碑,就是善人家了。” 第42页 小两口不明白:“大伯,您往哪里去呢?” 老头笑说:“这上山啊,还得要几毛钱门票,我是捨不得,宁愿费点脚力。” 穗穗说:“我们是跟您来的,您上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老头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是顺了这条路,还要爬座‘梯子山’,这可比二中的更难上啊。” 穗穗说:“我们是山里长大的,爬坡算什么?” 老头对穗穗的爽快很是欣赏,说:“也是也是,那你们先在这附近吃些东西,免得饿到。” 这时候也到了正午,恰是这学校门前摆了各色的小吃摊,黄博找了个店子,给穗穗弄了碗炒宽粉加了两个耳糕,自己跑到一个小炸摊上,取了两三个油炸糕,穗穗怕他吃不饱,要他再拿个血灌肠,他不肯,再花了五角钱买了一瓶水。那白衣青年看着花花绿绿的小吃也勾起了馋虫,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规规矩矩拿了两个馒头。 他四人歇息片刻,又匆匆上路了。拐了一道浅弯,见一小坡,开了简陋的小铁门,门的左侧挂了一道树匾,上写:吉首市师范学院。 黄博笑了:“这学校怎么这般小气,还不比那小学!” 老头说:“莫笑莫笑,这只是侧门,大门还没到。” 三人半信半疑,往下又走了百米左右,果然寻见大门,过年的大红灯笼还未取掉,红漆大门,在这有些冷清的路上显得有些落魄。 大门对面是流过吉首大桥的护城河,河面上有一渡船,黄博问:“通向哪里?” 老头答:“吉首大学。” 穗穗不解:“这里的学校还要多,怎么却没有前面那方热闹?” 老头说:“学校,就是安安静静的好,你看那民中,却是办在干州偏远的地方,为的就是让孩子好好读书。这学校也不一样,前面是小学,每天都要上学放学,后面的这些学校一周才放一次假,平日里冷清的很。” 黄博嗅出了话中的细节,说:“后面的这些学校?再往后还有学校?” 老头笑了:“那可不,我们往下走还要经过州农校,再过了两三步还有个农机校,我们要上的‘梯子山’就在农机校的后院。” 白衣青年忍不住笑了。笑得他三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衣青年有些尴尬,扶正了眼睛说:“没想到,这么贫穷的地方也会有这么浓的学术气氛。” 听他这话,那老头对他更加反感,说:“大作家沈从文和大画家黄永玉都是我们湘西的!”白衣青年不知,也不好反驳,只是微笑。那老头又说:“当年北洋政府的总理熊希龄,就是我们这里的人!朱镕基也在湘西上过学” 熊希龄!朱镕基!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竟然跟这里有渊源? 老头对他的怀疑非常不满:“我们这里穷山穷水的,就是不穷人才!” 原先有说有笑的气氛顷刻间烟消云散,老头绷了脸,加快了步伐,两口子山路走惯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那白衣后生,微汗,脸色出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五章 憩园游(三) 不过四月的天气,太阳怎么会如此烧人? 远远听见嬉闹声,不太像他想像中的那末宁静。白衣青年忍不住了,开口问:“还有多久?” 那老头也不回头,只是说,“快了快了。”倒是那小两口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他是不稀罕这感情,深吸一口气,跟上了队伍。 那嬉闹声,原来是农校的家眷们,正在学校大门口的小河堤上洗着冬天的衣物。白衣青年往河堤上看去,那河堤虽小,却是有模有样,两边是细密的小阶梯,中间白色的石面上还刻有花案。白衣青年扶正眼镜还想再看清楚点,前面的人不干了,那个老头见他没跟上来,扯了嗓子喊:“喂!你还走不走?” 白衣青年觉得有些委屈,只是如果离了他们,迷了路,怎么是好?还是跟了上去。 周围的空气被这两人绷得紧紧的。黄博率先打破了沉默:“您贵姓?” 白衣青年开头的锐气已被老头子的气焰给压下来了,这会儿文文静静,像个大姑娘,说:“免贵,姓韦,单名一个方。” 老头又说话了:“韦方就韦方,婆婆妈妈,烦不烦!” 穗穗好笑,黄博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小心小心不让自己笑出声。 韦方讨了老头一顿说,有些垂头丧气,腰板也没原先直了。 过了农校,梯子山赫然出现。 那山朴实文静,与这方大多数山一样普遍,与众不同的是,在山的中间有条白练,山脚看来也不过两指之粗,两旁大多是常青的树木,叶子老绿,旁边的有了刚发的新叶,嫩绿嫩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韦方见了那山,却是不屑,这么一点?幸好这神情没被老头髮觉,不然,又会遭致一顿损语。 他有心要叫这三个乡巴佬对他刮目相看,速速冲到前面,但不过三四百步便有些气喘吁吁了,好不容易熬上了一个断阶,有些迫不及待的蹲下来休息了。 回头看那三人,却是有说有笑,头上只是微微沁汗,尤其是那小媳妇,健康的肤色透了点点红,比起电视里抹了层层面粉的女明星,别有一番美丽。 坐在这里,还能看见半个吉首市,韦方这才发现,吉首是个三面环山的小城,沿路走来的那条河是这座小城的护城河,阳光下小城的建设一览无遗,高高低低的建筑错落有致,这井井有条规划让他惊嘆:这座闭塞的城市莫非是藏龙卧虎之地? 第43页 恍惚出神间,断阶旁边悉悉索索响了叶子的动静,韦方疑是蛇,赶快起了身,可是这上上下下的阶梯该往哪边走?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在学校里,他是所有老师的得意门生,在工作上,他是领导的得力助手,怎么到了这里他就像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一不仔细就闯了祸,还被底下这个不识货的老头奚落了几句,现在,反应也迟钝了,我到底是怎么了?韦方问自己。 岂料,那草丛中蹿出的不是蛇,却是一个背着背篓,穿着苗服的老太太。那苗婆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拿了根简陋的探路棍,另一只手握了新鲜的几把蕨菜,看来是上山采野菜的。 韦方送了口气,没好气的斜了苗婆一眼。那苗婆平白无故受了这等歧视,虽不跟他较真,却是滴里咕噜用苗语骂了他几句。韦方的听出了那不怀好意的语气,眼睛都快瞪着跟眼镜一般大了!这山里的老太太怎么这么兇悍?!我若是遇上土匪那不是要丢命的?韦方气急败坏,他也是广州小有名气的法医,冲着这里诡异的蛊术赶尸特意跑到着穷山旮旯里,没想到什么都没寻到,反这帮没文化的苗人如此羞辱,他真搞不明白,当初自己是发了什么神经。 他三人赶了上来,瞅见韦方的忽青忽白的脸,却是莫名其妙。韦方也不多说,他毕竟是聪明人,知道学乖,于是老老实实跟了他们后面。 路途中,韦方有好几次实在是爬不动了,再看那三人,仍是埋头赶路,便咬了牙,硬了头皮跟上去了。他不再向刚才那样雄心勃勃望着前方,却是低着头,麻木着自己的大脑与双腿。 也不只踏了多少台阶,再是一抬脚,勐然发现已没有台阶可走,抬眼一看,温柔的山路像是在对他微笑,清风拂面,带走了顽皮的汗珠。老头子竟也没有奚落他,说:“小伙子不错啊,还有点体力,一千两百多的阶梯也不见你怎般休息。” 韦方是哭笑不得,却对这老头有些改观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六章 憩园游(四)苗蛊 山路蔓延,弯弯拐拐,忽见前方小山头立了一座亭子。四人去了亭子,稍稍歇口气。 韦方暗自揣摩: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也没见这蛊毒赶尸什么的,这两口子清眉秀目,衣着干净,看着也是懂道理的人,何不问问他们? 黄博和穗穗听他提了蛊,脸色煞变,那老头笑得厉害,说:“蛊啊,我倒是知道不少,怎么不问我?” 韦方真的快崩溃了,自他来了湘西,就没一件事做对过,听说苗人迷信蛊术,他只是想当然的认为那是旧社会的封建迷信,如今观他们的颜色,可见蛊在湘西的厉害,比起那些迷信来,怕是有之过而无不及。那老人家倒是漫不经心。也好,谁说不是故事?听听无妨。 那老头说:“我刚来湘西的时候……” 刚来湘西?余下的三人诧异。那老头大笑:“我不是湘西人,是文化大革命时躲了过来的!” 穗穗和黄博释然,韦方呆住了,那老头又是一阵大笑,得意的说:“怎么?被吓到了,小伙子?”韦方不好意思的承认了。 那老头嘆了口气说:“你真像当年的我啊,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哎,这么多年了,该吃的苦也吃了,真羡慕你能赶上这样的好时代啊!” 老人的嘆息让好不容易有些活跃的气氛有沉闷了下来,郁郁了一阵,他又接了话题说:“对了,你不是想知道蛊吗?” 韦方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只会奚落人,只惦记拜善人的老头子了,他的朦朦胧胧觉得,这个老头应有文章,不觉收了傲气,洗耳恭听: “这个是我亲身经歷的:当年,同我一起来湘西的,还有一个外乡调来的干部,因为工作需要经常会去一些深山里的苗寨里,因为交通不方便,吃饭的问题只能在苗寨的老乡家里解决,有时甚至还要住上一两晚。于是便有本地的乡干部好心地提醒这位同志,到苗寨说话办事要小心,因为有些人是惹不起的,还有可能会被“下蛊”。可是,那个干部偏不信这个邪,还笑话本地人迷信。谁知道,一次从苗寨回来没几天,干部就病倒了,病症是腹内绞痛,腹胀如鼓。县医院里查了半天查不出原因,转到州医院,依然是不知所以然。结果还是先前那个好心提醒的本地干部,问病人是不是去了某寨某家吃了什么东西,一问果然如此。本地干部说:“糟了,一定是你得罪人家了。你这病也别看了,赶紧买些东西,我陪你去给人家赔个礼去。’事已至此,外乡干部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给寨子里吃过的,住过的人家挨家挨户的都赔了礼。回来的第二天,所有的病症就消失了。” 韦方意犹未尽,老头离了亭子,接着说:“我老婆是湘西人,有一次过年,家里来了两个苗婆来讨水喝,我是觉得没什么,就给了他们一碗水,我老婆等她们走后,对我说‘刚才有个女的,用手指了桌子上的菜,怕是放了蛊,还是不要吃了’就把桌子上的饭菜全部倒掉了。” 韦方听得玄乎其神,说:“这就是放蛊吗?手一指就可以了?” 老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说:“传说,这女人养的蛊虫,毒性会大增。而且蛊婆放蛊是被蛊虫的毒性所逼,到时日不放,必定会毒发生亡。蛊毒放在树木上可抵两个月,放在他人身上可抵一年,但是如果放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可抵三年。” 第44页 来了几日,终于有些收穫了,韦方大喜,有些忘乎所以,问道:“那你们有没有见过真正的蛊婆?” 黄博和穗穗听得有些生气,却又不好明说,牵着的手心出了汗还是紧紧握住。 老头说:“蛊婆好认啊,眼睛发红,家中异常干净,且人丁不旺。说不定,你刚才遇到的那个苗婆就是蛊婆。” 韦方只感到背嵴发冷,也不敢多嘴问了,仔细想着刚才那苗婆的神情和动作,越是努力,却越是想不起来,额头急出了汗,手帕也出了润色。 黄博和穗穗晓得那老头使诈,又见韦方这么容易就上了钩,暗暗好笑,却仍不说话,看着他的苦样,幸灾乐祸。 韦方惦记着刚才的蛊婆,脚下不留神,山路滑了许多,又见了一个亭子,如见了救星般,叫嚷着要休息。 老头闲不住,走到亭子边的石碑,轻念:“狮子口中凉风习习游人醉,青松岭上幽林苍苍山友来。” 韦方说:“好诗句啊,是这里出的那个大作家提的吗?” 原是想拍拍这老头的马屁,却又领了一顿白眼,说:“大作家?没有!这不过这里的山野之民随笔写着玩玩的。”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七章 憩园游(五) 他几人不再说话,只有小两口偶尔偷着说着碎碎语。再过了几个亭子,忽听一阵清脆小猫挠心的叫,老头笑了:“快到了!你们听,这叫声宏亮,也是个好崽子。” 韦方受了太多的不爽,干脆当作没听见,不回话了。 穗穗牵着黄博的手,明眸弯弯。 山上的太阳没有街上那般燥热,借了树叶,遮了几分清凉。 山路从善人的家门懒懒的爬过,敞开的大门仿拓了佛堂空旷的素净。老头对他们说:“我的地方到了,我要在这里呆一会儿,你们若是等不起了,顺了山路就下山了,若是不放心,寻着人多的地方扎堆问了就成了。” 穗穗和黄博谢过老人。 韦方站在那里,言又欲止。老头背起手,转身欲离去却突然回了头,对他说:“年轻人,收回你的骄傲吧,在这个歷史沉积的地方,有太多你束手无策的东西。”韦方不明白老头是在为他好,还是挖苦他,勉为其难颔首应了。 老头见他不能领悟,也不再说什么,摇着头,嘆息道:“不能善取终不得善果,年轻人,你好自为之吧。” 韦方确实不懂,他只想:“不过是不经意惹了他的儿子,你一路上损言恶语,还这般咒我?这苗乡不过破破烂烂几所学校,居然也敢以‘歷史沉淀’自称,好笑,好笑。”却见那两口子杵在一石碑前,他鄙视一眼,顺着老头指的方向,走了。 穗穗面前的这块石碑,赫然刻着“佛说三世因果经”。穗穗低声轻念,黄博认真听着,若有不认识的字,他便柔声提醒: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善男信女至诚听,听念三世因果经。三世因果非小可,佛言真语实非轻。 今生做官为何因,前世黄金装佛身。前世修来今世受,紫袍玉带佛前求。 黄金装佛装自己,遮盖如来盖自身。莫说做官皆容易,前世不修何处来。 骑马坐轿为何因,前世修桥补路人。穿绸穿缎为何因,前世施衣济穷人。 有吃有穿为何因,前世茶饭施贫人。无吃无穿为何因,前世不舍半分文。 高楼大厦为何因,前世造庵起凉亭。福禄具足为何因,前世施米寺庵门。 相貌端正为何因,前世花果供佛前,聪明智慧为何因,前世诵经念佛人。 贤妻美妇为何因,前世佛门多结缘。夫妻长寿为何因,前世幢幡供佛前。 …… 刺眼的阳光挤过层层密密的树叶,竟是那般温柔。四月的松花粉含羞,沿着阳光轻舞飞扬,腼腆地粘在这对有情人的身上。 幸福来的不容易,为何总是摆不掉伤感? 穗穗念罢,眼中噙上泪水,望不穿的山路透了她的幽怨。穗穗说:“我怎么看不到前世。” 黄博心疼,说:“我们还年轻,看不破这红尘,何苦胡思乱想?”说完,捡了干净的袖口,拂走脸颊的清泪。见老头进了善人家门,不曾出来,黄博说:“大伯来是有事,我们闲着,不如先走了。” 穗穗点头,念念不舍那佛碑,虔心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随黄博走了。 沿着山路,鲜有路人。穗穗樟树的香气陪伴左右,山里的雀子好奇过来看着她们,唱了两句歌,又欢快的飞走了。 沿着山路有沁凉的山泉,黄博洗其清澈打满一壶,穗穗接过,泉浸而下,穗穗突觉腹中似有异物在游动,锁眉! 穗穗的一举一动怎么能逃过黄博的眼睛,黄博急切地问:“怎么了?” 穗穗也不清楚,说:“不知道,怕是山泉凉了,冷了肚子。” 黄博责怪的,怜爱的看着她。 山路慢慢却在脉脉之前。 下山的最后一步阶梯,穗穗停了下来,说:“我们就这么回去,该怎么跟娘交代?” 黄博说:“佛祖不在庙里,是在天上看着,我们拜的是诚心,诚心到了就好了。” 穗穗会心一笑。 回眼看了那昏红的夕阳,穗穗心里涌起莫名还是不安,那昏暗,像是女人裤底未洗净的癸水,这样想着,胃里翻江道海,倍感噁心。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八章 林家丫头 第45页 就在穗穗和黄博颠簸在回家的路上,穗穗娘和儿子谈上了心。 女儿渐渐安定下来了,她娘的心思也开始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平日里总嫌没机会,今天趁了那两口子不在,与大伟敞心谈了:“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成家了。” 大伟勉强笑着,说:“这事急不来的。” 他娘爽利利,不喜这般推三阻四,说:“能不急吗?看看周围有哪个跟你一般年纪还没有成家的?二十好几了,你不急我还急呢!” 大伟被揭了伤疤,不吭声,做了闷葫芦。他娘接着说:“有哪个做娘的不担心自己的儿女?你妹妹不比你,她一个女孩家家的,若是孤着,别人就会欺负上头,你看哪个寨子的蛊婆不是孤苦伶仃?说着是害人精,也没见她们少喊过冤。” 大伟说:“那是你们老苗婆信奉的,现在那些蛊婆,已经少有了,我们寨子里面就没有!” 穗穗娘脾气上来了,说:“‘无蛊不成寨’,这是苗乡的规矩,寨子里近来是安分了些,若是起了什么动盪,迟早要揪出些蛊婆来的。” 大伟说:“穗穗又不是,怕什么。” 他娘说:“是不是,不打紧。一个女人家若是孑然一身,总是要被别人说三道四,没有娘家夫家帮忙开脱,被人说了是蛊婆又能做什么挣扎?你妹妹那是运气好,黄博是去了些大地方,见了些世面的人,若是也跟了寨里那些窝囊男人一般见识,你妹妹怕也是孤命难逃。” 大伟无心跟她争执,闹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情,还要说黄博好,得了得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随她去了。 穗穗娘知道他儿子还是对黄博有些意见的,只是为了这个家一直忍了不发,想到儿子的种种艰难,她也难受,放缓了口气说:“等你娶了婆娘,我给你买套房子,让你和老婆好好过些小日子。” 大伟听她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哭笑不得,央求道:“我就没在婆娘上花心思,娘,您儿子都那么大的人了,还瞎操什么心?” 穗穗娘是什么人,打从他们两兄妹成年后,最大的心思就是让儿女成家。别看平日里忙着着生意,对儿子的终身大事却一点都不马虎,儿子平时跟哪家姑娘打招唿,跟哪家闺女说笑,她都记在心里。最近林家的二丫头来他们家店铺有些勤快,儿子与她也是有说有笑的。谈的畅快。穗穗娘琢磨着:“莫非,他们,有意思了?” 事情没确定,她有心却是难开口,儿子的口风紧得很,只要涉及这个话题他都连口都不开,让她没有机会发作。难道就这么耗着?做娘的不甘心,还是压住了性子,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林家的二丫头不错啊。” 她儿子脸色薄,红晕瞬时就飞了上来。穗穗娘明白了八九分,嘴包不住笑。有了目标好办了。这林家的女儿,她早有打听:论那模样,普普通通,论其脾气,温厚敦实,也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姑娘;上有待嫁的姐姐,下有个读书的弟弟,她偏偏处了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日里也是安静着,很少能跟人搭上话,怕是大伟对她有些和气,所以动了春心。 她儿子的心思她清楚,他对自己不全的身体一直怀有芥蒂,自然不敢像别的男孩子们那般撒野,唱了情歌哄回老婆,若是只靠他自己,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反正她也是老婆子一个,丢的也不过是一张老脸,赶上个日子,去林家走那么一遭,给儿子探探春风去。 她乐沖沖,女儿女婿回来完了她也没说什么,倒是催了黄博趁着月色不深去给债主还钱。穗穗也要跟去,黄博不许,说:“这等晦气的事,还是不要沾边的好。” 穗穗娘说:“去!怎么不去,这是你们家的事!她是你的女人,是甜是苦你们都得一起扛。” 不知道为什么,穗穗领了娘的话,仍是高兴不起来,出了门靠墙走在里面,眼睛却鬼使神差盯了波光粼粼的幽怨的江水,想起将头浸入江边的那个夜里,一种恐惧的不祥的预感袭了上来,即使挽了自己男人的手臂,还是得不到一些安全。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四十九章 暴风骤雨 按照周温给的地址,黄博大了胆子,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单调,衣冠不整,嘴里还有没抽完的半根烟。不耐烦的伸出来个西瓜般圆的脑袋,瞧见穗穗,眼睛都发亮了,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取下菸头,往里面偷挤眼睛,叫着:“兄弟,你可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黄博有些扯了穗穗一同进去了,烟雾缭绕的房间散落着开启的未开启的酒瓶。周温的猥亵的目光游在穗穗身上,黄博看出了苗头不对,挡在穗穗面前,从怀里掏了钱,整整的七万啊,虽说现在赚钱容易了,可那一分不是自己的血汗钱?悔不该当初,自己的一时贪玩,花掉的却是他和妻子本应丰衣足食的幸福,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的奶粉钱!他只想快快还了钱,与穗穗逃离这狼窝一般的旅馆。 周温却不急,他给单调使了个脸色,单调立刻会意,说:“兄弟,我就知道你是老实人,讲信用,哎呀,你看我帐本没放在这里!走,你跟我去把帐划掉。”边着给欧达递了个眼色,两人跟在黄博后面,将他架走了,随即“砰”的关门声将给了周温一个无形的暗示。 黄博觉着不对劲,折回去想要带走穗穗,单调拦住他说:“怎么了?去划帐啊,很快的啊。”黄博信了他,谁知道,到了另一个房子,单调确将门反锁了,黄博大惊,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46页 单调讪笑着说:“没什么。” 黄博欲走上前开门,欧达一把将他弄了回来,单调冷笑着说:“小子,你欠我的是七万好几,如今只免了你的零头也有好几千,这钱啊,谁赚的都辛苦,你说你是不是这个理?” 黄博不懂他的暗语,单调继续说:“若是往常遇上逃债的,那个叫九死一生!你看你现在毛髮一根未损,你说,你欠了我们老大多大的面子啊?你就不能表达一下对我们老大的感激吗?” 黄博有些愤怒,这些狗日的杂种,只知道欺了老子老实,不知道暗地里又想耍什么花样,无奈把柄握在他们手上,只好硬了头皮说:“欠周哥的,我会还上的。” 单调又问了:“那你打算怎么还呢?” 黄博肠子直,说:“不知道。” 单调说:“哎呀,你脑袋怎么转不过弯啊!” 黄博摸不着他的心思,垂头丧气的说:“我还是不知道。” 单调面上浮了狡黠的笑了,这时候,以老大的身手,应该把女人弄上床了吧,他不紧不慢吸了几口烟,慢条斯理地说:“你女人长得不错啊。” 黄博的脑中打了惊天的霹雳——原来他们居然把主意打在了穗穗身上。不,不能这样,穗穗是无辜的,我不能让穗穗受到半点伤害!黄博几欲夺门而出,身旁的欧达是专门的打手眼尖利着,又颇有几分蛮力,将黄博死死摁住,黄博忍无可忍,骂道:“你们这帮禽兽,如今我已还清了帐,居然还要我抵上老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也做的出!” 单调怕惊动了其他人,扯了枕巾想要堵上他的嘴,却闻得隔壁响了摔玻璃的声音。单调和欧达愣住了,还有这等厉害的女人? 黄博趁其不备,急急脱了身,冲到周温的房里,他二人皆是衣衫不整,穗穗被那姓周的畜生压在身下,嘴角淌出了血,泪痕分外清晰。穗穗见黄博沖了进来,委屈化了愤怒,哀怨无助地望着黄博,顷刻间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楼下的人,人们吵闹着上来了。单调和欧达马上拦在门口,周温有些恼火,原本要好好享受的一番的却被着不知好歹的女人搅浑了,他奶奶的,几千块钱,都能买个黄花大闺女了!一个破女人,也不垫垫自己几斤几两! 单调抽空进了门,在周温耳边嘀咕着:“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事搞大了也不好收场?” 说着周温气就来了:“当初主意是你出的,现在又说算了,你当我是猴子耍着玩啊!” 单调有苦说不出,这女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跟他们老大叫板?看样子忠贞的很,再逼下去,弄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周温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他随了性子对手下发火,但是又不敢真的闹翻,这时候窝里反,他也捞不着好处,还有可能成了众矢之的,还是得靠他们啊!让他放下架子那偏是不可能的,周温说:“你一手布的局,还想给我留个烂摊子收拾吗?” 老大尾巴一翘,做小的的就有了花招。 单调对那两口子说:“外面是你们的人,你们想办法吧,平了这件事我们的帐就一笔勾销了!” 黄博怒:“做了这种事,你们就像这样消掉?” 单调赔笑,连哄带吓:“谁叫嫂子那么好看呢,再说了,不是也碰着吗!难道,你想把欠帐的事捅出去吗?” 男人的面子,天大的事!抢了女人关乎面子,毁了名誉也是面子,黄博又羞又恨。他只希望穗穗狠狠扇他记耳光,这样他或许能好受一些。可是,穗穗没有,她拢了散乱的头髮,说:“好,就照你说的去做!”说完,擦了泪水儿,整了衣裳,拉了男人,对外人说是发生了口角,遂散了众人。 看着人散去了,周温沖手下发了脾气:“瞧你出的好主意!”单调哈腰作揖,只差没跪下来了,欧达为他求情:“忒大的事啊?不过就是女人,哥几个花些钱,还能玩个痛快!” 欧达的话是糙了点,可就是那个理!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倒不如忘了去寻些快活!于是他们三人趁了夜色,专寻了老少爷们猥亵出入的场所,发泄了生理与心理那些窝着的骯脏东西。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章 流失的幸福 黄博扶着穗穗艰难的滞在回家的路上。穗穗的余泪断断续续,瘦削的双肩断断续续抖动着。 黄博一没控制好,泪就滚了下来。他对穗穗说:“穗穗,我不好,你打我吧!” 穗穗泪眼微抬,坚定地说:“我不想再听你提起这件事情。” 黄博突然注意到,她从出了旅馆就一直捂着肚子,说:“穗穗,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穗穗,不知道为什么小腹有些疼痛,却不像是因为月事,——也许刚才不曾注意,这会儿竟觉得小腹中藏了毒蛇勐兽,搜颳了她的五脏六腑,淋湿了一身的冷汗,疼的她叫唤连连。 黄博急了,偏不敢动她,俯下身子问:“怎么了?” 月色如水,映在穗穗蜡黄的脸上。平日里就算伤了筋骨也不见得有这样痛楚。穗穗想了平日里家人对她的关切,怎能让这些小病小痛整出动静!?若是忍得住,咬了牙也不能让家人担心。 虽是这样想着,身体却越发不受控制,恍惚中仿佛置身于水上,眼前模模煳煳闪了一片粼粼波光,原来这江水这般的温柔,清清的神色,暖暖的笑意,它在笑什么呢?穗穗不明白。 第47页 好温暖的背啊,可是为什么,就是索取不到一些温暖呢? 好温暖,好温暖,是什么东西,那么温暖,我却抓不住? 穗穗不想知道答案,就这样睡去,是不是更好? 再次醒来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丈夫掩不住疲懒,说:“醒了?”不待回答,便转身出去,随后进来是娘亲,眼睛带着哭肿的痕迹,还是那句话:“醒了?”穗穗说不出话,眨了眼睛勉强做了回答。 娘亲不做声了,扯了针线守在她床边,沉闷的气氛还是逼地她开口:“孩子……流掉了。” 啊!这样! 很多时候,知道真相的眼泪总是一言不发,而最真实想法总是在事情过后才会被暴露。比起难过,穗穗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问自己:“这不是我最想要的孩子吗?为什么会那么冷静?” 石碑上的《佛说三世因果经》句句刻骨铭心。回忆起那日暧昧的松花雨,穗穗想: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只是当时,佛祖不忍心说而已。 泪水不经意间淌了下来。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自己? 穗穗娘的余光瞟到穗穗的两行清泪,心疼如刀割,说:“穗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的第一胎总会遇点波折的,你还年轻,养好了身子还有希望。” 穗穗把头微微偏远了。 她娘亲恨恨地摔门而去,骂了黄博:“你看你造的什么孽!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若是穗穗没了,你是不是高兴着打下个姑娘的主意?孩子!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却遇上这样的丑事!黄博,你摸摸自己的胸口,你对得起穗穗吗?” 穗穗听了娘亲的叫骂,心中更是难过:“黄博想要孩子,比我都还想!不是他的错,是上天不给我幸福!是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幸福总是结束的那么快?” 门外安静片刻,却是大伟开了口:“何苦呢?他也是不想的。那些人的狡猾岂是我们能应付的?” 穗穗嘴角浮了一丝苦笑,哥哥啊,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为了我的幸福,占去了娘太多的关爱,从今天起,所以的事都先放了吧,为了哥哥,哥哥的幸福。 褪去苦涩,穗穗的笑还是那么甜。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一章 不干净的东西 就是知道黄博欠了那么大的债,穗穗娘也不曾说过重话,方才也是气在头上,才骂得有些不堪入耳。见儿子搭了台阶,她便顺势下了,缓了口气说:“她现在很虚弱,你进去陪陪她吧。” 黄博推开门,迎上了穗穗恬静的笑容,他知道,穗穗已经原谅他了,已经原谅了。这个受伤最深的女子就那么轻易原谅了罪不可赦的他。黄博再也忍不住了,没有多余的言语能够诉说他的心疼与悔恨,哭声撕心裂肺。 穗穗娘不明白了:原先在乡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是安安稳稳,如今怎么日子过好,怎么恶事接二连三呢?莫不是犯了什么沖,得罪了那方的神灵?还是得请个先生解解迷! 这天,穗穗家的两间店子都没开张,好事者问了,穗穗娘却是笑笑,让来者琢磨不透。这种事情,怎好声张? 穗穗娘想好了:拜佛?那是汉人喜欢的,我们苗人不兴这个,不然,穗穗怎么会落了这样的结果?看道师?只是这远远近近的道师,说了谁怎般的厉害,也是左右邻居传来传去的,终不是自己亲眼目睹,如此算来,还是当日为小田解符的张道师最为妥帖,只是须小心些,不要暴露了许多,免得人多嘴杂,惹上口舌是非。 十几里的路,穗穗娘赶得急,到了张道师家门口却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张道师正在家中睡午觉,接待她是张道师的婆娘——一个矮小,黑瘦,面无表情的凶婆娘,给她送了水:“等会儿,张田福还在睡着。” 穗穗娘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开口,目光却不经意飘到张道师十来岁的儿子身上,他是个痴呆儿,目光死板,鼻涕挂得老长,涎水打湿了下巴周围的一圈蓝布衣服,又不知道沾上了什么,竟是黝黑光亮。 穗穗娘忐忑不安:都说苗乡精通巫术的奇异之人后代不兴,张道师有这个儿子,莫不是说明他巫术精湛!只是摊上这样的诅咒换了自己的神奇,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须臾,张道师已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穗穗娘免不了跟他寒暄一番——“打搅你了!”张道师说:“没,也是该起来了,田里还有事要忙。” 穗穗娘说:“最近家里有些事情不大顺心,您帮忙看看。” 张道师皱了眉头,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穗穗娘怕他看走了眼,补充道:“原先我们在寨子里过的好好的,如今搬了县里,祸事却是接二连三,您说,这是怎么个道理?” 三言两语,张道师就猜到了她的来歷:这不是前面那个寨子的向家婆娘?听说他家是受不了被人骂了寨,举家搬到了县里,说来也巧,娶了他们家那个寡妇女儿的却是张家的过门女婿。那个男人,真箇是不怕邪,前妻是正儿八经的草蛊婆,出事的时候,还来找过我的。 如今她来求我,也不说出个事端,让我怎么开口呢?张道师揣测:这事问不得,看她狡猾端端的,若是说错了话,还怕她反咬一口,说我打了道师的幌子虚哄了别人,前些年的辛苦不是白费了? 穗穗娘见他半晌不说话,有些急:“莫是大凶?” 第48页 张道师想:我对她家不怎么熟,说话还是稳妥些,她既然说了,是搬到县里,才生了祸事,我不如顺水推舟,讨了些零碎钱才好。他告诉穗穗娘:“怕是你们家有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穗穗娘如被人施了咒,半天动弹不得——我就知道这里面有名堂,果真如此!不干净的东西!都是家里藏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让家里如此鸡犬不宁,先是让穗穗和二癞子不和,接着又惑了我们家老头子的心智,竟让他鬼使神差要卖了穗穗的房子,如今,又让穗穗将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流掉了!不干净的东西!都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害的!我要找出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将它水淹了,火化了,将它千刀万剐! 穗穗娘恶狠狠的想着,眼里放了凶光。 张道师触及她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般兇恶,好似母狼护崽才有的。也是个不吉利的人,还是快快将她撵了才好!便是起身,做了送客的样子,说:“不打紧,找了那不干净的东西扔掉就好了!” 穗穗娘回了神,收了凶光,转了眼神,张道师又打了个寒颤。 赶到家,是黄博做了饭,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却不敢吱声。手一哆嗦,打翻了碗,响了清脆。穗穗娘见了黄博,眼中得了灵光,她知道家里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了! 想了张道师的交代,既然扔了就好,又何苦让家里人闹得如此紧张呢? 穗穗娘舒了口气,对黄博说道:“这些天,你照顾穗穗也累了,休息着,这些杂活我来做!” 黄博闻得,差点又掉了泪。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二章 阴差阳错 看了穗穗,已经能说话了。穗穗娘对她说:“好些养身子。”穗穗说:“娘,你别怪黄博了,他也不想的。” 穗穗娘说:“我晓得,哪对夫妻不盼着自己早些有孩子?我那天是在气头上,难免说了伤人的话,你去找个机会还要好好劝些他,莫让他生我的气才好啊。” 穗穗笑了点头。 穗穗娘觉得穗穗有些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多了分和善与宁静,这样不是很好吗?穗穗娘自嘲了一番! 这个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怎么才能弄走那个脏东西! 穗穗娘等了三更天,才借了月光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银饰。想当年,她也是亭亭玉立,笑靥如花,带了满头的银首饰,风风光光嫁到向家的,还记得当日娘亲红了的双眼哭了送她出门,一遍一遍殷殷叮嘱:“菊燕,好好照顾自己!”多么美好的年华!如今,丈夫也去了,女儿小产了,儿子二十好几却仍未成家,她却被这岁月风蚀了花容,憔悴了月貌。 时间,真的很残忍。 已经二十年了,那曾经被她抛弃的时光,又要重新回味。昔日越是甜美,今朝越是凄凉。她多想回到二十年,再听父母怜爱地叫她一声“菊燕”;再听一回让她心荡神怡的情歌;多想在溪边缓了步子,再照一回清漾的溪水。 流泪面颊,被粗糙的手抹了疼,才依依不捨,离了回忆。 这些日子,作祟的是你吗?穗穗娘小心翼翼打开箱子,成对的耳环,成双的项鍊,盒子里还躺了一只银手镯,可惜,跟手上带的,不是一对。 穗穗娘苦笑着,将它取出来:“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还是找了上来!” 扔了它?太可惜了,那也是几两亮堂堂的银子,明天找了做银饰的师傅,将它融了,换回些散钱才不亏! 穗穗娘冷笑着,将手镯用红绸布子包了压在枕头底下,还拿了一把笨重的剪刀——若真是你来闹事,我也好有个准备! 睡梦中,她回到了二十年前,好大的雪啊,蒙住了回来的路,后面跟了个女人,看不清脸,小声说了句话,她没听到,想要问仔细些,却瞅了那女人嘴角浮上的冷笑。 第二天,她起来时已是大汗淋淋,从枕头下愤愤拿出了红绸布说:“已经二十年了,你还能怎么样?”说了,就去了银铺,那老闆拿了镯子细细琢磨一会儿,对她说:“这是闺女们的嫁妆,融了怕是不好吧。” 穗穗娘笑了:“哪是什么闺女,那是我的!” 老闆还是觉得有说不出来的别扭,言又欲止。穗穗娘想:也是,做嫁妆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融了呢!她也是机灵,说:“怎么了?我想把它溶了做孩子长命锁,不行吗?” 老闆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行,行!你挑个图案我给你做上,怎么样?” 穗穗娘拿了样板册子,装作认认真真的样子,选了个图案,比划了锁的大小,笑着走了。她想了个小把式,不管老闆做得怎样,却是坚决否认了,要他换个别的。 冥冥之中的註定谁又知道呢? 再说那做活的伙计,见那镯子不怎么厚实,又怕拉得宽了容易变形,不自觉得缩了些尺寸,老闆担心穗穗娘不会满意,返工又少了银子的纯度,只得自己取了块成色相近的银子,命伙计赶工做了。 取货的日子到了,老闆万万没想到,穗穗娘放了那块上好的锁不要,却选了柜檯上放了那块偏小的锁,她说:“那小锁精緻,分量也足,不像这大的有些笨重。”殊不知,那块小锁就是她原先拿来的镯子所造的。 老闆自然忙不迭的答应着,像送菩萨般将她捧出了门口。 穗穗娘浑然不知,还在窃喜着。 第49页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三章 暗藏杀机 哎,忙完了这齣戏,该为儿子的事情操心了。穗穗娘喜滋滋盘算着。 再说那林家丫头——穗穗娘心里清楚着,家里人虽不指望她嫁得大富大贵,也必定不高兴她嫁个四肢不全的汉子。她怕媒人嘴巴不利索,坏了她的好事,便领了媒婆,亲自上了林家。 林家对这门婚事确实不大乐意,两口子半天不做回答。穗穗娘知道,没赶客,说明还有希望,赶紧插上话:“佬弟,这孩子们的婚事自然还要问过他们,你女儿若是同意,我保证将这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林家男人给妻子甩了眼色,妻子进屋去问女儿的意思。林家的二丫头单名得了个“卉”字,她娘唤了:“卉儿,你当真要嫁了那样的人?” 林卉露了羞涩,说:“听娘的。” 她娘亲说:“那我就出去了退了媒人。” 林卉慌了,向大伟在他心里是体贴的好男人,家境也是可以的,娘怎么不中意吶?她说:“不——娘,大伟哥不好吗?” 林家妻子大惊:“怎么,你看上那个瘸子了?” 林卉委屈道:“落了这样的身体,也不是他愿意的。” 林家妻子板了脸,说道:“你也须想清楚,嫁了这样的男人,以后里里外外的事都少不你操心,这可是桩吃苦的婚姻啊!” 林卉说:“女人家,嫁到哪里不是吃苦?刚进了门忙着生孩子,生了孩子还要管的勤快,出了差池还免不了遭人说了闲话!” 林家妻子忍不住开了骂:“你这孩子,哪根筋不对?这县里的男人少了?偏偏看上了一个一条腿!” 林卉领了这般骂,回嘴:“家里,你们指望姐姐嫁个好男人,弟弟读上好学校,只剩我没了着落,如今我既没给家里添上负担,又不打算带走一分一文,为何嫁不得?” 她娘见他哄不哄不听,唬也唬不住。丢了狠话,说:“我管不住你!我跟你爹说去,看他怎么收拾你!” 她娘是不带表情进去的,现在却是黑了脸色,在林家当家人耳边滴里咕噜说了一通。穗穗偷捕了他们的神情,知道这事已被卉儿拦了下来,暗喜,赶紧趁热打铁,说道:“若是他们两厢情愿,做父母的何苦为难他们呢?当初黄博娶了我女儿,是攒了五斤银子下的聘礼,如果我家儿子娶媳妇,我一定先下足量的银子,八担谷子,二十斤的腊肉香肠。”末了又补充道:“若是少了什么,开口就是了。” 林家男人听了,亦是心动了:“早闻得他向家有些殷实,没想到竟是这般捨得!我女人若是嫁了过去,好歹是衣食不用愁了。路是她自己选的,若是以后生了悔意也不会怪到娘家。”这样想着,也松了口,只是他婆娘还有些捨不得,背过去擦了泪。 定了婚事,两家自是喜气洋洋,穗穗娘隔三岔五过来,看着她未来的媳妇缺些什么,少了什么。林家两口子看在眼里,也有些放心了:她男人家将她当了宝似的,也不见得家了别个会有这么好的福气,也逐渐放开了。只是苦了未婚的情人,“不落轿,不见面”即使含了千万的思念也只能苦涩涩,甜丝丝咽了下去。 再说那广州来的三人,那晚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即使不能打探到什么细节,也对他们没什么好感,见他们来了,都是远远躲了。周温笑道:“这些山里的人,就是没见过世面!个子这般细小,又是那么畏畏缩缩,吼他们两声,半天不敢回话,我们若是在这里下了赌债,也不须像先前那么辛苦了。” 余下的二人连连附和。 这日,他们走上一条小路,头上太阳灼人,不觉有些干口。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温出了馊主意:“都说这里人好客,我们何不就在这里面找了户人家,要碗水,也好验证那些说法。” 欧达一听就来劲,这些孬事他向来积极的很。单调说:“还是我去吧,你那个凶样子,谁敢跟你搭话啊?” 周温说:“不急不急,玩玩么。” 单调只好由了他。 不出他所料,一连好几家,都瞢了他的屠夫相,更有甚者,只透了一条门缝就听上了关门的声音。 欧达原本有些沮丧,但看了老大如此乐不可支,他的烦恼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玩得有些累了,周温换了单调去讨水。 单调是谨慎的人,他整了衣服装作斯文样,叩响了一户人家,门“吱嘎”——一声响得漫长,探出了一个大姑娘。模样普普通通,却是干净耐看。单调说:“我们过路的,想借三碗水,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姑娘看了他们,虽长得兇悍了,语言还算得体,说:“你们等着。” 周温笑了,说:“长得还算可以,戏戏她!”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向家为未过门的媳妇——林卉! 这天穗穗娘正在他家做客,娘家为了显示女儿的能干,不停地支她干这干那。林家当家的命女儿去开门,见她门也不合上就折了头,好奇问:“是哪个?” 林卉说:“过路讨水喝的。” 林父长了脖子,看去,哼了一声说:“把门关上!” 林卉不解:“这……” 穗穗娘忙出来解围:“不过借碗水,佬弟怎么那么捨不得?” 第50页 林父说:“你是不晓得,他们几个是外地专程来惹事的,前几天还在旅馆里闹过事,看他们的样子,凶蛮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惹了他们好。” 林卉知道自己做错了,低头去关门,穗穗娘看了他们,这举动,这背景,不就是害穗穗流产的三个人吗! 穗穗娘忙拉住林卉说,语重心长的说:“既然答应了,这么冷落人家怕是不好!这抛头露脸的事,怎么能让你做了,我去就好了!”说完,请林父指了方向,去厨房拿了三个碗,又弯腰拎起茶壶,替了林卉,给他们送水去了。 那三人见出来的是个老太婆,怏怏得无趣,自然没心思耍花招,安安分分喝了水。 穗穗娘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着,收了碗,回屋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四章 山城的愤怒(上) 那三人被人算计了仍浑然不觉,安稳度到了返程的日子。 他们在车站也是闲出了毛病:对着漂亮的姑娘、小媳妇们吹口哨;冲着不入眼的青年后生们骂了横七竖八的乡言乡语;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来来往往老态初现的苗婆;夸大其词煳弄着似懂非懂的稚童。车站里多的是三流九教,有人沉不住气,将要耍弄拳脚,旁人劝道:“就是一些不懂规矩的外地人,且放了他们。” 周温哪有想到这一层,他只当这些野猴子们只配挑挑担儿,拿不出力气跟他们闹气,更是得意,说:“我这般胡闹也没人管,这地方,好似世外桃源。”欧达笑笑应和着,他就像没长脑子似的,只会点头和打架。单调看出了周围溢了杀气,婉言提醒:“等下还有车程,安静几下,留着力气。” 周温兴奋过头了,说:“既是要走了,何不再痛快一回!” 欧达又是一阵符合。 那周温,什么玩样儿没耍过,这会四处寻些新鲜玩意儿。却见踩三轮车的一个老头,头上扎扎的短髮见不着几根黑髮,削瘦的身体,风一吹,单薄的蓝衣能像船帆一样被唿唿作响。他的车子,也是破破烂烂几块布粘在一起,整个车架看上去,摇摇欲坠。就是这样一个老头,生意却好得有些奇怪——车站不断有人招他走了,一会儿他又拉了空车,精神矍铄的回来了。 原来,那些小孩子,单薄的妇女是怜了着老头,借了车走了下坡路,若是拉人回车站,那些有些脚力的人都不愿占他的便宜,早在坡下就喊了:“停”。 周温是靠人血汗发的家,自然想不到这一点,他对手下说:“你们看,那老头只有去客,没有来客,不如我们送他一个吧。” 欧达的脑袋就像订书机,只应不摆。单调说:“这里凉快,我就在这里看着行李,你们去吧。” 周温也不勉强他,有人陪,就行了。他走到老头面前说:“老人家,你踩一趟多少钱?” 老头一愣,说:“百步之内一块,远了就是三四块。” 周温和气笑笑,说:“这样吧,你拉我们下坡上坡我给你10块,怎么样?” 老头惊得说不出话,看那二人膘肥身壮,量了自己的能力,心想,这不是拿我当猴耍吗?便拒绝了:“我一个瘦老头子,有多大的力气啊,你们找别人吧。” 周温说:“哎,这是摆在路上的财神,您怎么不要呢?要是拉不上,我们走就是了钱还归你。” 旁边的人见了惊异,却信了他的话,都来劝老头说:“这好啊,10块钱,抵你拉几趟了,人家也是讲理的,你只管去罢。” 老头横了心,说:“好,你们上来吧!” 平地里踩了几步,老头就有些吃力了,下了车座,直着身子勉强踩到了坡路上。下坡自然顺当,老头的耳边飘过风的悄悄话,露了古怪的神情——哪有那么轻易赚到的钱?祸福难料啊! 滑坡的时候,因为载的这两个剽悍,车子比往常多飈了一半的距离。车停稳了,周温叫老头换个方向。那老头平地踩得就很吃力的,现在上坡,他是咬了牙,硬着头皮干的!周温是来闹事的,怎么可能轻易放了他,他在车上用力跺着叫,凶神恶煞催促着老头,那老头实在是使不上劲,又被他催得急,只是稍微歇了口气,那三轮车立马如同疯了般,扯了老头往后飞了去。车后座的周温和欧达,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五章 山城的愤怒(下) 那老头开头也有些慌了手脚,好在他踩了那么多年的脚踏车,又是熟门熟路,赶紧定了心神,双脚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在一阵眼花缭乱中居然顺了踏板,然后坐稳了车座,把住了龙头方向,伺机而动。 三轮的车子那比单车固定,再加上,下坡的人闪得及时,这般惊险,只得了刺激。若是平常人家,闯了这等破事,只消骂了这老头,不必认真,可是,这周温什么人?他能善罢甘休吗? 待车子停稳后,周温立马跳下来,说:“你这老头,怎么那么不知好歹?若是出了人命,你赔得起么?” 车子落了坡下,人们是不晓得内情,觉得老头可怜,就是不痛不痒说了:“如今平平安安的,何必跟一个老人家计较呢?”那坡上的看客们,居高临下,虽观得清楚,仍有些煳涂,互相递了脸色,丢了车下去了,单调看见周温没有吃亏的兆向,不急,就在荫处坐着继续歇息着。 第51页 既是专门来挑衅了,出了这种事情,姓周的更是“理直气壮”,他说:“你这个老头,我们是看你可怜,扔了你10块钱,你如此贪财,将我们兄弟的命不当数啊!?”那老头嘴不利索,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得连连赔不是。周温骂骂咧咧,熊掌般残忍的爪子占了老头大半个肩头,将他推推攘攘,根本不管老头如何赔礼,哭错。 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有人慾给老头说情:“一个老人家,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折腾,让他还你钱,就作罢吧!”这是提醒了老头,他说:“是、是、是、是!我将钱还你就是了。”说着从宽大的裤袋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叠零零碎碎的钱票儿,擦了眼泪,手指擒了那张显眼的十元钞票,觳觫着地伸给了周温。 周温没有接,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老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主子开了头,做奴才的怎敢偷懒?欧达挽了袖子,就准备干事了。 几个知情的汉子慌忙拦住了,替老头求情:“既然你们毫髮无伤,这事就化了吧。” 周温哪里听得进去,他狡辩说:“他是收了钱的,却是偷懒,天下怎有这等好事?” 那些汉子听闻如惊天霹雳——当初的话可不是这样的!他们还想讲理:“先前不是说好了,若是拉不动,也不会为难他的,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周温奸笑道:“是么,我是不记得了,欧达,你记得吗?” 欧达罕见的摇头了。 那些汉子见他们如此蛮横,知道来者不善,后悔教唆了老头,有心挡在老头前面,不让他们靠近,周温一开始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好像他动动手指就能将这些排骨汉弹得骨架散涣,怒火烧胸,他也不顾不上许多,扯了一个汉子就动手了。其余的人都吓傻了,本想息事宁人,不曾想到引火烧身。比架势,比力气,那汉子确实不是周温的对手,渐渐占了下风。那老汉是老实人,看见素不相识的人为他挨这顿冤枉,怎能袖手旁观!卸下三轮车上备用的板子,攒足力气像周温挥了过去! 周温恼羞成怒,就这样一个糟老头居然也敢跟他叫板!他甩了手上的汉子不管,起脚向老头狠狠蹬去,那老头哪经得起这生勐的折腾,他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正是这一脚,唤起深藏的本能,他丢了先前小心的神情,顺手操了东西,骂道:“你个狗日的杂种,老子不是让你欺负的!” 那老头用尽平生的凶蛮,在周温看来也不过是只猴子当街敲破锣,他根本没当回事,挡下老头的进攻又是一拳。 血性一触即发。 围观的人们知晓了事情的缘由,是汉子的,个个热血沸腾,早已按耐不住,此刻一拥而上,将那二人圈住,暴动之间完全不留余地。 湘西的沉寂,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不是惧怕! 原始的血性,是湘西最朴质的反抗! 苍茫大地,可曾留下了苗人无可奈何的嘆息? 当初若不是炎黄联手,怎会有蚩尤的败走? 苗人背负了耻辱的一战,被迫迁离黄河,河套平原等富饶之地,祖祖辈辈蜗居在此穷乡僻壤。虽恨透了汉人,却牢牢谨遵曾经对炎黄的承诺,不曾冒犯半分,如今他汉人欺我在先,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他领教领教苗人的厉害!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六章 山城的惩罚 那单调看着事情不对,也知道这个时候上去于事不济,还有可能横祸飞延,早听闻这里的人凶蛮着,却没想到居然是借这样的方式爆发了。 这会儿想要办法得了救兵才是! 单调不愧是周温的军师,他就近找了公共电话——天下的何处不是官官相护?就凭老大和广州某些机关的交情,再加上金钱,还怕摆不平这个小山城——报了警。 警车刺耳的警铃让焦灼的单调有些放心了:哼!你们这些山贼,整天就知道在山沟沟里上上下下,就不知道这山外有人,天外有天吗?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可是他错了! 旁边看热闹的妇女老人听到警声长鸣,忙过去拉散人群,不消片刻,周温十步之外无人,百步之内尽是些老弱妇孺。 警官下来的时候之间那周温抱头只晓得哭,脸被泪唰得通红,嘴角还有血丝。两条腿抖动得像蝌蚪的尾巴。问他话,张嘴却是咿咿呀呀,说得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再看旁边躺着的另一个胖子,血拖三尺,蜷起的身子,像一条将死的蠕虫。 警官没办法,只得下令将他二人压上车。警察刚碰到周温,他却如同得了残喘的余力,一跃而起,反抓起地上无人认领的弯月镰刀,向警察耍去。那两个警察大惊,连退了两步,队友们急忙上来支援,但见那二人唤了痛,却毫髮无伤。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再见那疯子,手上却是鲜血淋淋。都这副疯样了,能由他放肆吗?那些警察受过专业训练,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轻松捕下。 单调被这长打斗撩得怒火焚身,欲上前持了警官,揪出那些对下兇手的蛮人,抬脚还未落地,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余光一瞅,那些烂民散匪这会儿都对着他皮笑肉不笑。 是啊,刚开始那会儿他们三人不是一併嚣张的吗?这会儿惨了,如今我是孤军难挡啊! 刚才的那一幕又在他脑海升起,倘若我让他们找了岔,想必下场也不会比周温好!若是装作全然不知,或许还能保全周身。再三衡量,他迈了小步,权当挪了位置,又坐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警车唿啸而去。 第52页 假如周温和欧达能有单调的七分谨慎,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气若游丝的欧达还没来得及被送往医院,就在警车上一命呜唿了。 周温看着欧达在自己身边断气了。 在他出来混的日子里,死的人不少了,却从未同今天这样害怕过:年少轻狂,即使知道惹了事会有什么后果,他也愿意用自己的青春去换取没有后路的张狂,可是现在呢?这一切都仿佛那么的不可思议,帮了那个老人,那些山民能得到什么好处?钱还是荣誉?那老头没有钱!为荣誉吗?那他们为什么不报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这个地盘是他们接管的呢?如果是这样,他也能从中网捉到信息,早有防备! 不是的,也不是的!他们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不愿意看那老头出事。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早看清这一点呢?他突然想到:这不就是我们挂在嘴边的“义气”吗?哈哈,可笑!当初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现在,周围又有几个是曾经结义的兄弟?在出卖与被出卖中长大,在谎言和谬语中骗与被骗,在利用与被利用之间相互愚弄着。他早就看透了,如果有一天他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还有谁愿意与他继续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呢?所以他用了所谓的“义气”二字拼命哄了那些无知的热血青年为他们卖命,却将那些不义之财尽揽腰包。就在他对“义气”绝望的时候,这个山城结结实实告诉了他,真正的义气是打抱不平的勇气与忍无可忍的防卫。 好笑,真的好笑,他的梦想原来在被这座山城保护着!他不服气,他不服输! 我在广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居然会有这样的落败!我不信,我不相信!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哭的那么伤心。 就在他被带进拘留室的时候,单调与广州警局的黑暗势力联繫上了,对方答应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周温弄出来。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七章 苗民的屈辱 杨局长接到一个电话,要他放了那抓来的外地人。 听说局里面抓了两个闹事的人,其中一个在解押的路上就死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玄机啊!杨局长笑,连夜打电话旁敲侧击问了王龙那件事情的原由。 王龙说:“我知道其中的经过了。是那两个人闹事在先,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损失。”杨局长说:“那我明天就放人了。” 第二天,警局来人上班的时候,就将周温放了。并要他去领欧达的尸体。周温一宿没睡,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刚出大门就被守候多时的单调一把拽住:“走!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周温看见单调也没什么反应,木讷地看着他说:“欧达的尸体。” 单调心急如焚:“哎呦喂,老大啊!你领他做什么?一不能吃二不能用,再说了,谁还能让你带具尸体回家?” 回家?周温想起来了!我是要回家的!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回家! “走!”周温募然清醒,恢復了常态。是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回广州,其他的事,从长计议。 二人匆匆赶去车站,有人认出了他们呢,纳闷了,细细碎语。周温也感觉到了这空气中的不友好,想了昨日受的殴打,恨得牙痒痒,他骂道:“他妈的,老子只要有机会,一定会灭了这些苗人!” 单调没挺清楚,却是低了头,生怕被别人认出来,小声问道:“什么?” 没有听到回答,单调也不做声了,朝了开往市里的汽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赶急的走了。占了座位半天却没见老大从车门上跟来,只见车上零散的客人正对着车窗外指指点点,他不禁寻而望去。 天啊!怎么会这样? 只见:周温的脸部已经抽搐地畸形了,口里绵绵不断吐出了白色的沫子,开始还能勉强挪动着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上身也开始有抽搐了,两条手臂有明显的抖动迹象,继而,他再也提不开腿了,“嗵——”的一声倒下了,震起了薄薄的一层浑沙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自以为称霸一时,通吃黑白两道。而这座渺小的山城却轻蔑地告诉他:你能震起的,不过是那蛮力扇动的薄沙。 单调紧咬下唇,他原本就谨慎,现在更是不敢声张,他已无法思考,如同行尸走肉般,狼狈不堪逃回了广州。 再说那车站的人,看到周温就这么被放了出来,有些愤愤不平,抬起尸首去就警察局讨说法去了。 局里的人慌张张叫来的局长,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遭,杨局长听他们左一言右一句,头都有两个大了。他试着向大家解释清楚,一开口说了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有人产生了质疑:“你该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众人一听,好不容易压静的场面有起的骚动。杨局长真是欲哭无泪啊!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王龙站出来了,说:“这与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闹事的是他们,挨打的也是他们,大家也没吃什么亏。再说了这事传出去啊,知道的说我们讲义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湘西又闹了土匪,这好不容易发展的旅游小城,以后谁还敢来呢?大家刚开始的好日子又将回到原先那种耕田织布的苦日子,自己也划不来啊。更何况,这人都死了,纵是千般恩怨也该放下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53页 王龙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完全的乡音,吉首腔调都没透出来。一停一顿,说的大家心悦诚服。 杨局长沮丧到了极点,王龙瞧出了他的不悦,说:“局长,你是不是怪我出了风头。要是这样,你尽管把我调走,我不会有怨言的。” 杨局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也不太会当官,不然怎么会座了别人都不愿意座的位置。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有的时候,你虽然不留情面给我直言,但我从来真正没生过你的气。在那些浮浮沉沉的官场上,好话只有在风头正茂的时候才能听到,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口蜜腹剑。可是你不同啊,直来直去,只有不会耍心机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啊!” 王龙还要道歉。杨局长说:“甭道歉了,大家信得过你那是你的努力,我要是因为这件事存了小心眼,那我真的是,‘坏官不敢做,好官做不了’的迂腐之人了!” 一席肺腑之言,让王龙对杨局长多了分敬意,他哭着说:“华夏子孙,只知炎黄,而不论蚩尤,杨局长,我们是蚩尤的后人啊!当年,是炎黄连手将我们赶到这贫瘠之地的!” 杨局长大惊:孺子百家向来只贊炎黄,却对蚩尤非缄口即贬讽,每逢新春年欢晚会的时候都听见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一口一句:炎黄子孙普天同庆。当时他是那么的自豪与喜庆,而现在,他却倍感羞辱!不是说了五十六个民族亲如一家吗?炎黄子孙普天同庆,那蚩尤的子孙呢?千百年来,蚩尤的子孙受了多少的委屈?都说苗人对汉人恨之入骨,可是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恨那吶? 他恍然大悟!当年,小日本不过侵占了八年,就让中国人恨得咬牙切齿,而汉人却因为无所谓正邪的部落之战,将他苗人赶到这里已有千年之余,这深仇大恨,是那三言两语讲得清的吗?他不过在这里是生活了两三年,有什么资格来抚平苗人的心伤呢? 杨局长只觉得四肢无力,蚩尤真的有那么可恨吗?汉人为了冠冕自己的祖先,却将蚩尤描述的丑陋不堪。这样悲惨的歷史,苗人又有何颜面诉说? 他对这片土地多了一份钦佩,对汉人的仇恨,那是汉人逼出来的,而苗人们却保持了淳朴的从容的天性——自他来到这里,还从未受到苗人的骚扰与攻击。 这样的豁达,是需要经过怎样的辛酸才能歷练而成?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八章 湘西赶尸的规矩 杨局长想到刚才来闹事的民众,想起他们怒髮冲冠的神情,就像要吃了他似的,比鲁迅笔下那些吃人的人还要狠三分。 正当他唏嘘不止的时候,有人来问:“局长,那人的尸体怎么办?”杨局长才醒了神,对啊,那人是怎么死的? 他回到大厅,细细审观了尸体,除了打斗的痕迹一无所获。杨局长头疼,这要是斗殴致死的,王龙呢?王龙不是对这些有点研究吗?杨局长又把王龙拖了过来。王龙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杨局长启发道:“是不是斗殴致死的?” 王龙说:“说不准。” 杨局长又问:“为什么?” 王龙说:“那天斗殴,他虽然受了伤,但是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再说了,从伤口上来看,都是拳脚之伤,造成内伤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可能他的死亡另有隐情吧。” 杨局长对这类事情最好奇,总是想藉机会找到蛊毒什么的湘西奇异事情的蛛丝马迹,他说:“会不会被人放蛊了?” 王龙笑了,说:“蛊这东西,邪门着!就说这个人,就算他不是因为斗殴死的,拖到医院里,也未必检查得出什么结果。” 杨局长说:“看你说的,有这么神吗?” 王龙说:“那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不大喜欢去医院吗?小毛病请了巫师就能解决。要是巫师不能解决的,再去医院都是做白活!” 杨局长不信,说:“小王,你说这话我就要批评你了,这不是迷信吗?” 王龙不生气,说:“您别说,这些巫师确实有些本事,大小的毛病,到他们手里生和死,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杨局长耸耸肩,停止了争论,话锋一转:“现在先把烂摊子收拾了。”说完进办公室跟广州联繫去了。谁知道,那边听到周温死了,那边沉寂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等我们研究研究再做决定。” 杨局长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再拖上几天,尸体就该臭了!他不等放下电话,又拨了回去,那边听了他的难处,只是平静的说:“那你先把尸体弄过来吧!”说完,啪的一声又挂电话了。 杨局长来气了:弄过来!怎么弄?用火车还是汽车?就算我弄过来了,看你们那个态度,到时候给我们一个闭门羹,我不还得把他拉回来啊!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他也明白,这话只能心里想,不能说出口的。发了一通闷气,只得叫人帮忙去弄尸体。手下人听他要把尸体弄过去,都傻眼了,这么远的距离,那可不是说这玩的。杨局长说:“我也知道,但是没办法啊,我们没有条件解剖尸体,只能弄回去了。”众人怨声连天。杨局长来主意了,说:“你们这里不是会赶尸吗?请个巫师把他的尸体赶回去不就好了?” 想不到堂堂的局长大人也对这方面有兴趣,众人无语。 第54页 至于这陪同局长寻找赶尸匠的任务,众人首推王龙。王龙真是叫苦不迭,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赶尸的,这次就豁出去了,捨命陪君子。 一连找了好几家巫师,大家都摆手,说:“这人不是湘西的,而且这趟活是要出省的,干不了。” 杨局长不信,说:“我看了不少书,还没有听到赶尸有这种规矩。” 听的人有些生气,王龙忙出来打圆场:“他是外地的,不懂规矩,他多走走几家就信了的。” 巫师们虽不怎么计较,但还是絮絮叨叨说着不满:“你们这是拿命开玩笑吗?要是碰上心术不正的,给你们呢下了咒,那就只有等死的分了!”两人被说的汗毛倒竖,过了三四个巫师后,杨局长心存侥倖,还想继续寻下去,王龙却坚决不走了,两人就在法师家门闹了别扭:“您不信我不勉强,但是这是送命的事,要去,您自己去!” 巫师从他们的对话中蒙到了七八分,也不生气了,说:“这赶尸也不是怎么难事,在我们这行中最多只能算二流的法术,学我们这行的大多都会。” 杨局长说:“既然你们都会,为什么不接这活呢?” 巫师说:“这赶尸是要三人来做的,前面一人开路,后面一人断路,中间的那个人必须是法力高强的人来担任,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要是接这趟活最多只能两头走,你们还要去找另外两人。再说这赶尸是有地方限制的,出了湘西,其他地方赶不起来的。” 杨局长不信,说:“这赶尸怎么还有这么些规矩?” 巫师说:“这其一,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供我们休息。其二,只有湘西群众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迴避。其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第四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 杨局长还想说什么,巫师不理会,接着说了:“而且这被赶的尸体也是有规矩的:被砍头的,必须要将身首缝合在一起,还有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但是,如果他们是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就不能赶了: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会影响旧魂灵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所以这三类尸是不能赶的。你说说,你们的人是属于哪一类的?” 杨局长知道自己的理短,不再缠着人家了,这尸体的事只好继续悬着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复杂的表情放弃了这个“赶尸”计划。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五十九章 难以解释的巫术 除此之外,杨局长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王龙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随口说的,您再挂个电话问问虚实啊。”思来想去还是王龙说的稳妥,于是拨通了广州的电话。 这次对方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你们看着办吧!”语气非但不耐烦,还有些恼怒。杨局长急了:“那怎么成,人是你们的要的,好歹也给我出个主意啊!”那人听了,说:“人死了当然要找个地方埋了,这还用教吗?” 杨局长听了这话也受气,干脆把话筒一甩,空得了个潇洒。王龙在旁边犹犹豫豫不敢问,杨局长对他说:“这是个什么样子!死了人怎么也要调查一下吧,就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还要客死他乡,你说,这些就没有同情心了吗?” 王龙无心说道:“这个人死的时候有点像去年死的那些人。” 杨局长皱了眉头:“什么人?” 王龙说:“您忘了,去年秋收的时候我们不是去看了一场巫师做法吗?那是相亲们为了让山神洞神息怒专门请的巫师,您想起来了没?” 听他这么一说,杨局长起了模煳的思绪,他问:“你的意思是,他的死跟去年暴毙的人相似。” 王龙点头。 杨局长不明白,不过就是死的突然,还能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吶? 王龙说:“首先,他们死前没有任何徵兆,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突发急症。其次,据目击者回忆,他们死的时候都有全身抽筋的症状。” 杨局长说:“你不是想告诉我,他也是被什么山神洞神摄走了魂魄吧?” 王龙说:“这个,不好说。” 杨局长:“什么不好说?你跟我还用得上客气吗!” 王龙顿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也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可是着东西确实找不到什么科学依据,总让人感觉邪乎邪乎的。” 杨局长说:“是啊,你看湘西也不缺医院,怎么就是找不到些许的线索呢!你说,要是把这些古怪的事用中国最先进的科技来调查,会不会弄出个什么结果来?” 王龙说:“这事也不容易!这里的人好客,但不喜欢外地人插手太多的事,再说了,人家会相信你说的吗?好些外地人一听到这些,就说我们湘西落后,迷信!真是……让人不好想。” 第55页 也是,杨局长想起了他刚来此地时,上头对他千叮万嘱的,说什么: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馈赠,小心被人下蛊;不要跟苗人争执,他们随时会跟你动刀子;晚上听到铜锣声要迴避,那是赶尸匠带了尸体来了……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中蛊、打架,赶尸的事,他也听闻不少了,但是却没有一件落到他头上,他一边为自己庆幸,一边想:要真是迷信的话,也该破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仍然深信不疑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现在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赶快把尸体处理了才好。杨局长想到这件事有些气愤,你们都这么不关心我何苦又给自己找麻烦呢?于是叫人殓了两桩破棺材,连并先前的尸体,草草地葬在了乱坟岗。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六十章 中蛊了? 杨局长做了这样的决断,心中极为不安,殊不知——那死去的二人:欧达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就死了,也没人去过多的关注。而周温,尸骨未寒,就有两三个女人拖儿带女来跟原配闹起了遗产分割,原先所谓的弟兄也跟了起闹,竟把他生前挖空心思积攒的可观的财产日抢夜偷,不出三日,折腾干净了,谁也没在周温的尸体上安插注意。 这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至少还有个完整的身躯占了寸片的荒地。 至于那苟延残喘的单调,回去后大病了一场,看了数位医生均不见好,他们说,怕是有了心病,嘱咐他忌荤忌酒,养好身子。单调想:能不起心病吗?去了一趟湘西,老大都跟没了,以后的前途又要重新混,真是晦气! 原以为过段日子,想开些就好了。谁知道,一个月过去了身体竟一天不如一天,胃痛,心绞疼,轮番来折磨。发作时如蚂蚁啃心,疼痛难忍。无奈之下,只好请教了当地有名的江湖医生。 那个江湖医生还是练了些本事,给他探了心脉,听他说了看病的过程,试探性地问:“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 单调老老实实回答说:“去了湘西。” 江湖医生若有所思:“那就难怪了。” 单调说:“您有什么话就只说吧!” 江湖医生说:“你这样子,怕是中蛊了。” 单调脸色煞白,重复道:“中蛊?” 江湖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是啊,这是湘西的诡异之术!你一定是得罪了当地人,才会横祸上身。” 一语中的! 单调后悔万分,当初怎么鬼迷心窍,冒冒失失去了那巫蛊之地!如今已经陪上了周温和欧达他二人的性命,他虽逃过一劫,也是危在旦夕。难怪周温死的那么怪异,绝对是苗人的巫蛊在作祟! 单调的胃痛又开始发作了,他感到死神在步步逼近,也顾不上形象,抓着江湖医生的袖子,流着眼泪挂着鼻涕,慌慌地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江湖医生嘆了口气:“我也不敢惹放蛊的人,解铃还须繫铃人,你再去一趟湘西,去给得罪的人陪个不是,也许还能偷得一条生路。” 单调和家人千恩万谢道别了江湖医生。虽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单调却迟迟不肯动身,家人问起,他哀哀地说:“已经死了两个了,我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家人想了法子安慰他:“那也未必。要死,你也活不到今天,说不定人家就等着你上门去道歉,兴许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放了你也说不定。” 单调冷静考虑了一下:也是,我毕竟不像周温和欧达那样张狂,凡事都收敛了三分,要不然,那天弄不好就跟周温同赴黄泉了。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如今既然有人指条活路,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自从踏上湘西的黄土,疼痛发作的更频繁了,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一点一点将他的五脏六腑掏空取净。 事情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那拉车的老头还在,打架的几人还能看出几分熟悉,可是远远不够,那日闹事的人远不止这几个。陪了这边,需不需要再给黄博陪不是?一想到离死期越来越接近,他心乱如麻,神慌意乱,忍不住失声痛哭。 车站周围的人皆是一头雾水,断断续续听他说了原由,脸色越发沉重。单调察颜观色惯了,一瞟见这面容,知道自己的麻烦非同小可。繁荣富贵,美女金钱权力时间这些美好的东西他还没有享受够,怎么能就这样寥寥草草去了呢?他不甘心,他不想死啊! 那些参于打架的车夫,虽脾气有些暴躁,但都是好心眼,劝道:“这蛊不是谁都能放了,虚是年老,贫弱的妇女才放得,你是不是惹到哪家老寡妇了?” 单调先是摇摇头:“我确实不记得了。”继而又说:“或许是我不曾留意。”众人见他现否后肯的一副惧怕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正在争论中,附近的一户邻居捧了剥干净的生黄豆,捧到他面前,要他吃几颗。 单调不解:“这是干什么?” 那人说:“要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单调拿不准主意,左看看右瞅瞅,众人皆是一脸笑意,也不像是要害他。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了,吃就吃罢! 单调横了心,抓了一把豆子,在嘴里勐嚼了几下。那味道又苦又涩,还带来些许的腥味,难吃死了。 那人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单调真想将那人很揍一顿:“苦!苦死了。” 第56页 话刚说完,大家都笑了。 单调莫名其妙。 那端黄豆的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那就好了,你没中蛊。”见单调仍在云里雾里,他又忍不住大笑了一番:“好了好了,你没中蛊,就是中了蛊,也被人解了!” 单调大喜,嘴里的嚼得半碎的豆子四处喷射,含含煳煳的问:“真的?” 众人忍俊不已:“听说如果中的是蛊,吃了这带腥的黄豆,非但不觉得难吃,还会觉得味道甘美。” 单调大概太一激动了,一个劲的问:“真的?真的?” 众人见他这般兴奋,有心整他,故意说了更为恐怖的事:“这黄豆能测出来的蛊,草药师都能解,当然,你要是跟草蛊婆有深仇大恨,她们有可能跟你放最狠毒的蛊。中蛊后,无法察觉,只有死路一条。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单调狡猾的很,见他们有些松疲,知道这话半真半假。他想:我能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要有也是周温头上的帐,不过是说了他们不爱听的话,遭了白眼,赔笑就是了。于是他献媚假笑,说:“不敢不敢,解了就好,解了就好!”接着,空手撒了谢言,赶上最近的班车,乐颠颠地回去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六十一章 好事将近 单调的这次“解蛊”之旅被大家当做笑话,到处传说。有人跟穗穗娘谈起这件事,她面子上淡淡笑着,心里却是咬牙狠狠咒骂。 也是他命不该绝!穗穗娘有些懊恼。 看着眼前荡漾着准新娘幸福的林卉,穗穗娘胸口的怒气消退了不少,穗穗娘对自己说:既然老天都放过他,那就罢了。有什么能比儿女的幸福更重要呢? 熟悉的笑容,一点一滴浮上心头,寨子里,县城里,那些娇艷的新娘晃晃乎乎从她眼前闪闪而过。 自己真的老了!她感嘆着,老了好,老了好!儿女们都成家了,我也该享清福。她把林卉拉到跟前,越看越喜欢。林卉羞羞地说:“伯伯,您找我有事吗?” 穗穗娘当着林卉的爹娘,说:“哎呀,这丫头啊,我是越看越喜欢!来、来、来,我送你个东西,看你喜不喜欢。”说着,把手上的银镯子捋了下来,仔细擦拭着,微微舒了口气,说:“这镯子啊,我都带了二十多年了,今天啊,我就把它送你了!” 林卉娘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只是忍在嘴上不说:“哎呦喂,这么贵的东西,她怎么受得起啊?” 穗穗娘说:“这是我快过门的媳妇,有什么收不得的?戴上,戴上!来,我给你戴上!” 林卉喜着脸绯红,不敢抬头看穗穗娘,眉眼低垂,看着那温滑的银镯子文文静静靠在自己的手上,喜欢的不得了,娇涩的摆弄着。 林卉娘对穗穗娘说:“看你把她惯的!”接着又叮嘱道:“林卉啊,你婆婆这么喜欢你,以后可要孝顺啊。” 林卉嘴里嘣不出声,轻轻点了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憨容可爱。 出了林家大门,穗穗娘一点都笑不起来:这媳妇还没过门,琐琐碎碎的事还需要她安排,这做娘的啊,从儿女一出世就有操不完的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哦! 回到家里,黄博两口子和大伟正在等她开饭。她心事重重,扒了几口饭,还是女儿贴心,看着她神色反常,甜甜问道:“娘,怎么了,有心事吗?” 听到穗穗的声音,穗穗娘就安心了不少。自从穗穗流产后,黄博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闷。这个时候把话说直了,是不是不太好? 穗穗娘意味声长扫了女儿一眼,说:“你哥的婚事要赶上个好时候,你也赶快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好好的热闹热闹。”穗穗满心欢喜应承着。黄博仍是面无表情,透不出暖色。 穗穗知道黄博对哥哥颇有微词,只能在单独是时候弯弯曲曲地问:“今天娘说哥哥结婚的事,你……” 没等她说完,黄博笑着打断她:“那是好事,你出面道喜就好了,我说话恐怕又会碰上钉子。”他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穗穗的明眸,那笑容中,几分甜几分苦他还是能掂量清楚。穗穗小声问:“你是不是对哥哥有意见?” 黄博舒了口气,似乎想要连同心中的不快一起送出,却是言不由衷:“没有的事,别担心,你只管养好身子。” 穗穗心里亮堂着,她知道黄博是怕她担心,故意避重就轻,她鼻子一酸,声音颤抖着:“我知道你一直让着他,没跟他计较,明天我就跟哥说去!” 黄博拦住她说:“别去,如果不是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哥也许会对我好点吧!”穗穗爬在他肩上柔柔地哭了。黄博一点也不烦她哭,好那眼泪能将他的烦恼沖走。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这些日子,黄博也别无他求了,日子得过且过,不让家人饿着就成了,要不要孩子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让他和穗穗平平安安过好下半辈子就好了。妻子担心他和大舅子搞不好关系,没关系,他能恬下脸来,大不了就是一句刺儿话! 第二天,黄博见着大伟的时候,真箇儿挤出了笑容,说:“好啊!” 大伟自然诧异,仓促之下也回了半个笑脸。闲下来的时候,他仔细想了,那黄博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因为以前的龌龊连累了穗穗,但他对穗穗的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我这个做舅子老这么跟他僵下去,这个家也不好受。喜事当头,何必还让过去的事焦心呢。 第57页 这样想着,他如同茅塞顿开,竟然跟黄博有说有笑了。 穗穗和娘亲自然对此喜不胜喜。 过了几天,穗穗娘到底还是憋不住,跟大伟说了:“婚事往后排吧。” 大伟一惊,张口叫了半句:“娘——”涨红了脸。 他娘亲说:“你也别怨我,我也是想让你风风光光讨个婆娘。现在的房子是妹妹的,让你用来接新娘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老家的房子又太寒碜。娘想啊,给你在县里弄套房子,让你和你的新娘子自己去过小日子。” 大伟低头不语,穗穗娘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定下来的亲你还怕他们反悔吗?要不这样,先让林卉走婚,一年后有了孩子再办场热闹的?” 大伟的脸羞得通红,像个大番茄。他娘知道这孩子的心思,也不追问了,自个做事去了。 林家对这事爽快得很,他们说,收了人家的聘礼,女儿就是人家的了,只要她自己同意,这事情就成! 林家姑娘不出主意,穗穗娘笑着说:“早晚都是大伟的人!帮你们把该弄的东西弄好,你放心过来就是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六十二章 单调之死 穗穗娘到底还是憋不住,跟大伟说了这番话:“婚事往后排吧。” 大伟一惊,张口叫了半句:“娘——”涨红了脸。 他娘亲说:“你也别怨我,我也是想让你风风光光讨个婆娘。现在的房子是妹妹的,让你用来接新娘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老家的房子又太寒碜。娘想啊,给你在县里弄套房子,让你和你的新娘子自己过小日子去。” 大伟低头不语,穗穗娘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定下来的亲你还怕他们反悔吗?要不这样,先让林卉走婚,一年后有了孩子再办场热闹的?” 大伟的脸通红的,像个大番茄。他娘知道这孩子的心思,也不追问了,自个做事去了。 林家对这事爽快得很,他们说,收了人家的聘礼,女儿就是人家的了,只要她自己同意,这事情就成! 林家姑娘不出主意,穗穗娘笑着说:“早晚都是大伟的人!帮你们把该弄的东西弄好,你放心过来就是了!” 这边是喜气洋洋筹备婚事,而广州那边却是惊恐万分? 事情就发生在单调身上。而且死得蹊跷。 那单调从本地人口中探得自己未曾中蛊,自是欢天喜地,若换了别个自当弄上两壶好酒,爽噹噹地庆贺着,可是他是谨慎惯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仍是滴酒不沾,烟不过嘴。看着看着脸色好些了,疼痛却从腹部席捲而来。 这次他先去看了那江湖医师,医师往他小腹摁了几下,疼的他求爷爷告奶奶。那医师说:“你有多久没有排便了?” 他这么一提醒,单调才想起来,这几天,上洗手间的次数的确少了很多,基本上也是小厕。 江湖医师说:“怕是便秘。我给你开点泻药吃了就没事了。” 谁知,那药下了肠子,更是翻天覆地的痛。家里人看了心疼不已,慌忙将他送去了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诧异道:“这症状,像是吃了观音土!” 单调出了一身冷汗,凡是苦难人家出生的,怎么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观音土?那观音土呈白色,不能被消化,因而也不会饿肚子,由于不能被吸收,因此也不能被排泄,中国闹饥荒的时候,穷苦人家找不到出路,就服用观音土,活活得被撑死。 但是单调的病又有些出入:其一,他未曾服用过观音土,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家里人里里外外张罗的;其二,他并未觉得进食减量,反而食慾大增,甚至常常喊饿! 医生看了江湖医生给他开的方子,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劝他少吃为妙。再憋了两天,单调又饿又痛,而医生们仍是束手无策。 在飢饿和恐惧面前,人最容易丧失理智。 单调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吩咐家人备上最好的饭菜。家里人苦苦劝之,他说:“我这病,还能拖几天?即使我真的就这么去了,好歹还能做个饱死鬼!” 家里人只好含泪而为,医生闻讯赶来,劝道:“何苦呢?拖上两天是两天啊!”单调苦笑道:“不必了,是有人来叫我了!既然当初和他们称兄道弟,如今剩下我一个人,他们不甘心吧!我单调做了这么些年的墙头草,也该讲一回义气了。” 众人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畅酣而食。 翌日,单调死了,脸上平静如水,没人能联想到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恐惧。偶有医生窃窃私语说其诡异,定有他人斥之——学术之地不应出此无稽之谈! 剖之,胃中酸液过浓,肠道阻塞,其他并无异常。 生前的湘西之旅成了众矢之的,人们轻易将其与湘西之蛊挂上钩。人言之中,衣着素白的科学骄子表面上虽不愿意提及湘西蛊术,内心却有种压抑不住的恐慌。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三卷 蛮苗蛊地 第六十三章 年轻气盛 学术这东西,从某种角度上说,跟商业行为没什么两样,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就在众人为此揣测不定时,广州医学界最有前途的学术新星,却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湘西被人屡屡奚落的那个白衣青年——韦方。 说起韦方,广州医学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父母都是颇有名气的知识分子,本人在国外渡了一层货真价实的黄金,是真材实料的海归派。 第58页 韦方可不管什么邪不邪的,他听说了湘西神秘的三大传说——赶尸、蛊术、落洞,兴沖沖地跑过去却湘西一无所获,回来后他一直对此念念不忘,总想再去一次湘西,恨不能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弄个一清二白。 听了他的打算,母亲则忧心忡忡:“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湘西被活活打死了,那些土匪万一对你起了歹心怎么办啊?”韦方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去湘西了,那边人说话是不怎么客气,但是心地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坏,我自己注意一些就可以了。” 母亲还是不放心,说:“我还是不放心。照我看来,那些赶尸啊蛊术的事你最好也不去,听说那些东西诡异的很,不小心也是会出事的。” 他父亲却报了开放的态度:“湘西是落后地区,那里的人又多是少数民族,很多东西可能是他们夸大言辞了。你这次去要准备充分一些,别再向上次,只顾游山玩水。”——原来韦方并没有向双亲提及受奚落的事,只是简单了描述了湘西风景如何精彩,苗家风情如何异美。父母对儿子又是深信不疑,也没有去细想深究。 韦方一边暗自庆幸,一边为湘西之行做准备,却在临行之前,得知父亲向湘西的警局挂了电话,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保证韦方的安全。 韦方对父母的安排不以为然,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小心点就能应付了,父母还把他当孩子看,不过,他并不反感,多条人脉好办事嘛。 这个时间正赶上七月闷热的湘西,空气中的水分不知不觉粘在身上,整个人都像润水的海绵,疲软疲软,打不起一星点儿精神。 给父母报了声平安,他就兴沖沖赶往单调曾经去过的小县城。 大部分时候男人们都慵懒地躲在树荫底下,或坐或躺,光着膀子,挽着裤腿,扇着草帽,睡着闷头大觉。尚存姿色的女人们穿着贴身的小汗衫,偶尔从家门口探出脑袋,眯起炯亮的眼睛四处搜寻这贪玩的孩子,然后拖长声调,凶凶地朝准方向骂道:“你这个砍脑壳死的!玩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赶快回来!”倘若有孩子哭了,树荫下的男人们就不失时机起闹,教孩子说些油水脏话。有的孩子只顾哭,众人觉得无趣,孩子母亲也会觉得丢人,顾不上许多,冲出来把孩子强抱回家。有的孩子喜欢嫌脸,真箇儿学了那些骂人的顶了回去,自然少不了被轮上一巴掌,起闹的男人们就很有成就感地笑得更厉害了;倘若有孩子侥倖躲了过去,进屋后也是少不了一阵抽。 至于那些老态蹒跚的苗婆,却是少了许多顾忌,半透明的汗衫遮不住奶子的颜色,若是撩起衣角,那肿瘤般下垂的东西更是嚣张地肆无忌惮。 韦方不小心碰上这种风景,羞赧万分,恨不能想将眼珠子抠下扔掉。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伏笔 故事发展到现在,已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首先,众说纷纭的蛊术,谁能将它一语道破? 其次,如果真的是草蛊婆下蛊,那么憩园游的那怪老头为什么会在谈论蛊的时候重点提及不要惹怒“本地人”?到底谁会下蛊? 再次,人们认为草蛊婆:“眼睛发红,是家中异常干净,且人丁不旺。”穗穗娘有草蛊婆的特徵吗?如果她是蛊婆,那么她是怎样学会蛊术的呢? 第四,如果真是穗穗娘下的蛊,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前面死去的人都是她杀的吗?还包括与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丈夫? 第五,如果周温,单调被下蛊了,为什么死的各有所异呢?还是他们被不同的人下蛊了? 第六,韦方一心想在不触怒本地人的情况下安稳调查此案,他能否做到?又如何将此案点破? 第七,穗穗在潜意识里对亲人和好友的死去心怀芥蒂,她能否鼓起勇气面对现实,又能否得到想要的幸福? 第八,那擅长巫术和张道师又身藏何种玄机呢?能解疾病、甚至请神压鬼? 第九,二十年失踪的母亲,能否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第十,群山环抱,绿水相拥的湘西,还有多少光怪陆离的事深谙其内? 种种怪诞,即将揭晓。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四章 磨合 韦方找到了杨局长。 杨局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赞美之词由衷而溢:“早就听说韦医生才华横溢,年轻有为,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果然气宇轩昂,品貌不凡啊!” 韦方淡然一笑,说:“那是他们夸大了,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医生。” 杨局长感嘆着说:“医生好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地面上,有多少人莫名其妙的死去,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名堂,堆积如山的案子就那么无疾而终。那些奇奇怪怪鬼鬼神神的事我是不信,哎,偏偏有又奈何不得!” 杨局长这话完全是肺腑直言,韦方却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推脱责难,对他不起半点好感,不冷不热的应对着。 杨局长心眼实在,脑子里只装他的那些案子,全然没有察觉韦方不屑的神情。这番情景,王龙净收眼底。他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别了韦方后,杨局长还在不停嘴的夸着他,王龙忍不住了,说:“他未必就那么好啊?” 杨局长说:“人家是留过洋的,渡了金的海归!” 王龙装煳涂,说:“他就是镶了钻石,还是只王八!” 第59页 杨局长哑然失笑,不去计较他的尖酸刻薄。心里暗暗想到:“有他的帮助,湘西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多少能看出些端倪吧?”当然那这话是不能跟王龙说的,王龙虽然有时候爱发小脾气,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如果他要是听到这种话,绝对不是发发脾气就能解决的。 他隔三岔五跑过去看看韦方缺什么少什么,恨不能搬一捲铺盖跟他一起住。这对于喜静的韦方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骚扰,他也试着含含蓄蓄弄了些影射,偏偏杨局长对此迟钝着,照样傻乎乎围着他转。 韦方也察觉到了,除了杨局长,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最多就是对他点头打下招唿。不过他天生了一副傲骨,逼着自己强挺了两三个星期,很快就摆脱了原来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对杨局长,他也换了方法,不再为此烦恼着,反而借着机会向他打听湘西的怪事。 韦方一吐为快:“从医学角度说,人死后,各个部位也就丧失了活动的机能,也就是说死人关节的活动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他们是怎样让尸体走动的?再说那下蛊——按照他们的说法,蛊婆先把蛊毒塞在指甲缝里,再伺机下给被害者,那么微小的含量,很难对人体产生反应,又怎么能害死人呢?” 杨局长茅塞顿开:“我一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你这么一说,觉得整个人清醒了。” 韦方说接着:“其实我们现在所看的魔术大部分就是从巫楚之术的分支,你说,赶尸和巫蛊会不会跟魔术也有相同之处?” 杨局长思索了一下,谨慎地说:“韦方啊,我觉得这跟魔术还是有些不同的,有些东西你看着,分析着,从科学的角度确实说不通,但是有的时候却又偏偏行的通。没有一些现实的基础,这里的人也不会那么崇敬巫术。” 他的话让韦方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杨局长你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有两个广东人死在这边?” 杨局长心一揪,他最怕别人问起那些无果悬案。所幸,韦方另有关心:“你能说说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杨局长扁扁嘴巴,照实说了:“他们是在本地闹事被攻击的,其中一个等不起急救就死了,另一个么……死的有些古怪。” 韦方像被打了兴奋剂,眼镜都快要从鼻樑上滑下来了,问道:“怎么个古怪?” 杨局长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兴奋,韦方也不加隐瞒,说:“实不相瞒,当时他们是三人结伴同去,却只有一人活着回到广州,那人最后也死了,死得古怪,拼命叫饿,却不能排泄,居然叫屎尿给活活憋死了!” 杨局长眉头打上结,说:“这就奇怪了——在这地方出事的那个胖子,死之前没有任何徵兆,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突发急症。据当事人说,死者当时面部扭曲严重,全身肌肉收缩,事发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五章 围绕死亡的种种疑惑 韦方愣住了,喃喃道:“这就怪了!” 杨局长不解,说:“什么‘怪了’?” 韦方话只说了半截:“我见他们死得古怪,怀疑他们中了这里的蛊术……” 杨局长说:“是有些古怪,我们也怀疑!你们有没有在尸体上查出什么?” 韦方嘆了口气,说:“什么也没查出来,我就是来这里找找头绪的。” 杨局长说:“哎!真是对不住啊,我们也查不出来!这里的人只要是被认为中蛊的,不是四处求人解蛊,就是等死,很少有人去投医的。” 韦方说:“想起来了!我听人说,广州的死者生前曾专门来湘西找人解蛊了,据说的蛊还真被解了,可是,他的死在广州……确实是史无前例的!我们众多的专家也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杨局长郭起嘴问:“解蛊?怎么解的?” 韦方便将单调试黄豆的事说了一遍。 杨局长一拍脑门:“哎?这事我知道啊!原来是他啊!我原先一直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还在奇怪:这段日子中蛊的人怎么那么多!那个人叫什么?” 韦方说:“单调!” 杨局长仿佛解决了什么重大问题,长舒一口气,说:“另外两个,一个叫周温一个叫欧达,被打死的叫殴打,死得古怪的是周温!加上他就是当日惹事的三人!当天晚上给广东打电话的一定是他了!我一直想不通,这人在拘留室,那边怎么就收到风声了呢?” 韦方眼睛都要番到眉毛上了,这个局长,不但反应迟钝,还找不到重点!他心里压了口气,还是努力将话题扭了回来:“他是提起过,他们三人在这边惹了事,可是,那不是被人证实没有中蛊了吗?” 杨局长知道自己的失神,忙点头应道:“是,是有这么一说!你是不是怀疑这里面有水分啊?” 韦方说:“是啊,杨局长,你能确定黄豆能检查出蛊毒吗?” 杨局长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有人可能知道。” 韦方为之一震:“谁?” 还能有谁?在这个地方,杨局长最相信的就是王龙了! 王龙对韦方没有多好的印象,看在杨局长的面子上,才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 王龙说:“黄豆检查?是有这样的方法,不过不怎么好用,遇上不怕苦味,不怕腥的人,那是没用的!以前的穷人家请不起巫师和草药师,就用这种办法,不过现在很少有人用了!” 第60页 韦方问:“那用什么方法?” 王龙解释:“请道师或是草药师,让他们来断定。” 韦方问:“‘道士’?你们还信这个?” 王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师!师傅的师!跟你们那个‘道士’不是一个性质的!道士是道教的,道师用的是巫术!” 韦方本还想问下去,见王龙有些带火气了,一急,竟把话头给忘记了,他安慰自己: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会影响什么!于是草草理了头绪,又问:“他们怎么检查?” 王龙见他还算识趣,也就不在原话提上打转转,口气也缓和了,说:“我也不太清楚,道师和草药师都是懂巫术的,不过这些东西不能乱学的。” 韦方生怕惹王龙不发火,小心翼翼的问:“为什么?” 王龙被他那谨慎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原来你小子也有放低身份的时候?仔细一想,韦方是留洋的高材生,性格又属文静,不爱跟人套近乎,也许是这样,才会让地位不如他的人觉得他孤傲。 王龙感嘆自己太敏感了,对韦方也不再苛刻了,说了直话:“在这里,巫术不是随随便便乱学的,凡是懂得巫蛊之术的人,后代都不强。”他怕韦方不明白,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就是说——学习巫术的人,不是没有后代,就是后代落有天生的缺陷,比如痴呆啊、发育不全啊。这里面,选徒弟也是有玄机的。巫术师傅如果觉得哪个有潜质,就会问:“你后面有没有人’其实这是种影射即是:你有没有后人,如果被选中之人应了‘没有’,那么巫师就会将他带走。因此很少有人能主动地学巫术。不过,都说据说巫师能和神对话,所以他们在这里很有地位。” 韦方聪明,不但得到了表面的信息,还得到了他刚才想要的答案——原来懂巫术的都称为巫师,而道师,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六章 说不清楚的巫术 见韦方听得认真,王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知无不言。韦方趁热打铁,问道:“那些巫师究竟是怎样的神秘?” 这倒让王龙有些为难了,现在的县城里面已经很少见到巫师,他捡了很久以前的回忆,说:“我小的时候,家附近就住着一个巫师。平常的时候也不见他怎么神秘,跟我们一样,平时就忙于生计,闲话里扯的也是家里鸡毛蒜皮的寻常事。只有在过大节,或者有人请他帮忙的时候才能见到他用巫术,只有那个时候才会觉得他很神秘。” 韦方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他都会些什么法术?” 王龙想了下,说:“什么法术?那我也不太清楚,别人请他,他很少拒绝的,好像什么都会。” 韦方问:“别人一般都请他做什么?” 王龙说:“那就多了,比如说:给死人引路啊,找那些失踪的姑娘小孩啊,给别人驱邪解蛊啊,这些东西他从不拒绝的。” 韦方意犹未尽,急切地问:“那他去帮人做这些事情,能不能成功啊?” 王龙说:“这要看是什么事情了。这死人引路的活我不敢说,但是,其他的,我确实看到他成功过。这些巫师也有些本事,不过是指头掐掐算算,就能找到人失踪的大概地方;只要看一眼病人,就能知道病人得的是什么病,中的是什么蛊,然后按照他的办法,得再重的病都能好起来。” 韦方诧异:“那么神奇?” 王龙得意极了:“那当然了!” 韦方还是半信半疑,这些东西会不会跟那些封建迷信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如果这样问的话,王龙又该上脾气了。他绕了弯弯说:“你知道,在汉族地区经常有人摆上算命的摊子,专门给人卜占凶吉,这个……” 王龙也不笨,接过话:“那是不同的,汉族的那些东西靠的是三寸不烂之舌,惑乱人心;可是这里的巫师不一样,那些事情都是实实在在的,这失踪的,能靠舌头找回来吗?这病重的,能让舌头说好吗?如果巫师们耍的是嘴皮子,能让我们服信吗?” 也是!韦方觉得自己想问题有些片面,更深的疑惑也被憋了下来,他要再想得透彻一些。 王龙见他安静了下来,反而有些不习惯,主动说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韦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他将那日在梯子上遗留的困惑说了出来:“我听人说这里有蛊婆会放蛊,也听人说,不要随便得罪这里人,不然会被人放蛊,到底那种说法可靠?” 说实话,韦方的这些问题,都是这里人耳熟能详的,很少有人对此质疑,王龙觉得这些的问题既平时又充满挑战性,可以说他很欣赏韦方的这样的独特的思考方式。 他思索了片刻,说:“这两种说法其实都没错。我们这里说‘无蛊不成寨’,蛊是一种很简易的巫术,应该不止蛊婆会放,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可能也会放。” 韦方问:“不是说巫术是不能随便学的吗?他们这算哪般?” 王龙说:“哎!这还用学吗?我都会!将那些要做蛊虫养到一定的时候,晒干磨成粉就成了!不过这更深的蛊术就要好生钻研了。” 王龙拧着眉头,还是不明白:“怎么才算更深的蛊术?” 第61页 “这……”王龙也犯难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七章 地陪说蛊 王龙还是头一次和人认真地讨论这种事情,很多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陌生了。他坦承相告:“大家都是那么说的,我也没有认真考虑过。” 谈话就这样郁郁而散。 虽然韦方并没有给王龙难堪,但是王龙却给自己打了个心结,总觉得自己没有将这蛊术的事情弄清楚,给湘西丢了脸,他绞尽脑汁想着听说过的故事,久未碰触的故事难免生疏了。偏又不能再去打听——若是无缘无故问起来这种事情,免不了要遭人白眼的。如何是好啊?夜深人静,他仍是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安睡。 亏了他好运气,第二天居然在吃粉的小摊上遇到了一个当地导游,王龙跟他本是闲聊瞎扯着,不知不觉就扯到蛊。 王龙对地陪说:“现在做你们这行的,最赚钱了!” 地陪说:“那可不是,遇上阔气点的,还能给你些小费!” 王龙说:“啧啧啧!那真好,就那么在山上寨子里打打转,谈谈天,钱就到手了。” 地陪说:“那你也想得太轻松了!不仅要领他们去寨子里,还要给他们介绍这里风俗啊,人情啊,嗓子都要说哑的!天天看一样的风景,说一样的话,那个烦啊!有时候让他们还要求你唱山歌,嗨!这年头,来旅行的都是些老头头老太太,对着他们唱,嗓子净走调。” 王龙笑,说:“权当练嗓子了!” 估计这地陪对王龙也有些好感,敞开了胸怀说了直话:“你不知道啊,现在来旅游的人是越来越精了,专打听这里稀奇古怪的事。” 王龙心里咯噔沉了一下,马上联想到湘西的巫蛊之术,但他仍不露声色,问道:“什么事啊?” 地陪说:“嗨!还能是什么事啊?就是放蛊赶尸之内的巫术。”他压低了嗓子,对王龙说:“原先有好几个苗人都因为不想说这事,辞职不干了。” 王龙掩不住惊疑之色,那地陪正说在兴头上,一时口无遮拦:“你想啊,湘西这里平白无故的,谁会把那些恐怖的事情整日挂在嘴上?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苗人,谈到这些事情说话就不利索,送走游客后还要担心害怕好几天。就是他们不走,老闆也会把他们辞退的。” “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苗人?王龙疑惑:“那你——” 地陪说:“我是在湘西长大的,不过是跟随父母迁来的,不怎么信这些。” 王龙问:“那你跟他们都说些什么啊?” 地陪说:“也没什么,就是编些故事,哄哄他们,说白了,就是顺着他们的口味便编故事呗,比如,苗人给憎恶的人下恨蛊,或者妻子为了防止丈夫以防花心,姑娘为了防止情人变心,给对方放的情蛊啦,唉,反正能跟蛊牵扯上的,你尽管扯,不怕他们不信就怕你肚子里没故事!” 王龙不再做声了,他对这人的行为反感至极,用力嗦了粉,把清白的衣服炸满了油花花。 到了局里,他左顾右盼,生怕遇上了局长或韦方。他可不想继续昨天的话题,至少要等到他把事情弄得再清楚些。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八章 学者说蛊(上) 韦方知道这里有所大学,他琢磨着,这大学里面的,都是饱学之士,对这些事情应该会有科学的看法,便邀上杨局长一起去了市里。 吉首大学是办在湘鄂渝黔四省边区的具有地方性、民族性的湖南省属综合性大学,他就像是个沉静的孩子,在文化沉淀的小城中幽雅单纯地笑着,不张扬,不浮躁,踏入吉首大学的校门,韦方似乎能感觉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对着他安然浅笑,他的心似乎被一双温柔的手暖暖的托住,整个人就像被净化了一样,每走一步,心里就特别踏实,赤子之乡,果然是非凡之地。 在这里有不少学者对湘西巫傩文化特别感兴趣,有的学者甚至十几年来都在钻研其中一个项目,韦方无心而嘆:“你们从事这类研究,国家应该发了不少补贴吧?” 众学者先是一怔,继而大笑:“让你见笑了,这补贴是有,不过仅仅能抵半个月的早饭,不能跟你们大城市相比的。”这话说得爽快,坦荡荡的笑意,让韦方觉得自己身上的尘埃都在阳光下艾艾自卑,学者们都是温文良和之人,见这个后生有些胆怯,反而安慰他说:“钱财之物不过温饱所需,兢兢业业乃是职责所在,不为金钱所累,不为琐事缠身,才是兴致所向。” 韦方毕恭毕敬,洗耳恭听。杨局长是世俗惯了,惦记着未解之谜,也顾不上许多,张口就问:“我们是来请教湘西的传奇之术。”韦方不满杨局长的唐突,学者们见怪不怪,说:“湘西有三大传说:落洞、赶尸和蛊术。你想问哪一方面呢?” “都想知道!”韦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众学者笑他可爱,也不多说,直奔主题:“‘落洞’在苗语中有两种叫法,一种是‘抓顶帕略’意思是‘天崩地裂’,它又包含两种意思:一是从平面陷下去,与周围隔开;二是指心灵世界的与世隔绝,人进入另一个世界,失去与正常人的正常交流和交往。‘落洞’的另一种叫法是“了滚巴”,意为岩洞,‘滚’是‘鬼’,‘了’是‘丢掉’的意思,‘了滚巴’就是指把魂丢到洞里去了。苗人信奉‘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谓之‘山有山伸、树有树神、河有河神’,而幽暗神秘的山洞,定有洞神了。文学大师沈从文曾在作品中提到:凡属落洞的女子,必眼睛光亮,性情纯和,聪明而美丽。洞神所欲,一切人力都近于白费。虽天王佛菩萨权力广大,人鬼同尊,亦无从为力。事到末了,即是听其慢慢死去。死的迟早,都认为一切由洞神作主。事实上有一半近于女子自己作主。死时女子必觉得洞神已派人前来迎接她,或觉得洞神亲自换了新衣骑了白马来接她,耳中有箫鼓竞奏,眼睛发光,脸色发红,间或在肉体上放散一种奇异香味,含笑死去。” 第62页 “赶尸之术,据说是将眷恋的乡土死者,将魂唤回体内,驱使他回乡以葬。不过,相信你们都知道,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人死后,尸体是不能弯曲的,更何况是走路呢?而且赶尸的人数也不能确定,有人说是一人,有人说是合三人之力,再加上赶尸的绝技已没有多少人用了,现在,即使年过半百、资歷颇老的巫师也诚然自己没有接手过这趟活,再加上这些秘术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赶尸的探索异常艰难,现在关于赶尸,通常有两种争论,一种是认为是巫师故弄玄虚,而另一种观念则认为湘西赶尸却有其事,不过这里面含有科学尚不能解释的奇异之处。” 接下来就是蛊术了。杨局长对这件事最感兴趣。他一直怀疑手头上的案子跟蛊术有关,这次有那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于是抖擞了精神,正襟端坐。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六十九章 学者说蛊(下) “蛊术跟上面的两种巫术不同,听说,这种简易的巫术即使普通的苗人们都能制作。 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他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古人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蛊,据说,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先秦人提到蛊虫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虫。长期的毒蛊迷信又发展出造蛊人的观念和做法。据学者考证,战国时代中原地区已有人使用并传授造蛊害人的方法。 虽然蛊药制作方法各异,但其主要成粉却大同小异。《凤凰县志》曾经记载凤凰的草鬼婆制作蛊药的主要成粉是蛇、蜈蚣、蚂蚁、蟾蜍等。草鬼婆将这些毒物收齐后露干,研成粉,用罐子装了,在山麓之间藏匿一段时间后便成了蛊药。而《怀化大辞典》称靖州、晃州等地的造蛊者,是‘取蛇、蝎、蜈蚣、蟑螂、蜘蛛等藏于罐内,日晒雨露,使其自相吞食,独存者曰蛊。’造蛊者将蛊晒干研粉,便成为蛊粉。误食蛊毒的人,如得不到及时治疗,短则数日,长则经年会心腹绞痛而死。 虽然蛊的毒性剧烈,但毒性却难以化验出来。《泸溪县志》记载过:1962年,县公安局将从民间收缴的一些据说是蛊药的药品,送到北京有关部门化验。化验结论是:“经化验无毒,不必讹传。”虽然国家医疗部门否定了蛊毒,现代医疗设备也无法查出中蛊者身体到底是哪种功能受到破坏,无法证实蛊毒的存在,再加上,湘西却不时传出有人中蛊的事情,所以大家对蛊毒,宁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知情者外出一般都不轻意吃别人的食物,防的就是不小心中了蛊毒。” 杨局长有些生气,这件件事情说起来,也只是个大概,到最后也没有明确的结果,这不是煳弄人吗? 韦方却不是这么想的,学者们的谈话让他对湘西的神秘之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有了更多的疑惑,尤其是蛊术。 他问:“我听说湘西每年都会有人莫名其秒死去,既然湘西的蛊药无毒,那那些人又是怎么死去的呢?他们真的是死于蛊毒吗?” 学者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认为湘西的还是落后地区,很多东西还没有被现代科学所触及,有的人可能并非死与蛊术,但是由于人们对蛊的恐惧,而将他强扣上‘中蛊’的帽子。” 韦方说:“我虽然觉得,草蛊婆弹指甲下蛊,量微,不足以取人性命,但是,那苗人练的蛊虫,都是带毒性的,怎么可能检查不出来呢?” 学者们说:“是很奇怪。可是现在练蛊之人少之又少,我们也没有充足的后备力量,科研任务是举步艰难吶!” 韦方皱了眉头:“练蛊的人怎么少呢?不是有草蛊婆吗?” 众学者又笑了:“你有没有问过那些草蛊婆呢?” 韦方木然地摇摇头。杨局长插了嘴:“那怎么能问呢?万一被下了蛊怎么办?” 众学者皆是笑而不语。 杨局长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韦方知道学者们跟他打了个哑语。没点探险精神怎么做学术?韦方往下沉了一口气:“好,我明天就去会会那些草蛊婆,湘西的秘术,就从蛊术下手!”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章 走访蛊婆(上) 王龙一直以为杨局长和韦方会来找他,可是畏首畏脑等了一天,还不见他二人的踪影,有些按耐不住,偷偷问了下属,才知道杨局长今天还没有在局里出现过,让听到这消息,他不免有些失落。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撞见了杨局长,想问又难以启齿,杨局长也没想瞒着他,主动说了去吉大的经过,和韦方的打算。 王龙听闻犹如五雷轰顶:“去问草蛊婆?你们疯了吗?那是要丢性命的!” 杨局长说:“韦方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去的。你看人家,做学问的就是不一样,有那份气魄!” 王龙太阳穴的血管都暴出来了:“虎穴?你们那是在走鬼门关啊!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草蛊婆?平常人看见草蛊婆都恨不得绕道走,你们倒好!惹草蛊婆!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杨局长原以为他只会奚落一番,没想到他居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真后悔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故作轻松:“可以求她解蛊的嘛!” 第63页 王龙哧哧哼哼:“愿不愿解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杨局长被吓住了:“真的哦!要是人家不给你解怎么办?”他慌慌张张找了韦方,与他这般商量。 韦方的激情受了挫伤,万分不高兴,他是执着的人,怎么可能轻言放弃?他说:“我知道这里还有草药师和仙娘,也是懂巫术的,实在不行就去求他们吧。” “这——”杨局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是进退两难:既想揭开蛊术的秘密,可是空穴不走平白无故的风,这要是真的中了蛊,也不见得是么子好事。 他脑子里冒出了个小花招,等到韦方去问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听着,不说话;大不了,不在外面吃东西,让那草蛊婆没地方下蛊!这样想着,便安心了许多。 杨局长从来都是听人说起草蛊婆,这次他要亲自和传说中的人物说话,心里止不住的紧张,一路上要么是傻笑,要么愁眉不展,神经兮兮的。韦方也不大顺畅,人们一听说“草蛊婆”,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问道:“你们找她做什么?要是中了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韦方一开始还谢过对方的好意,到后来,他开始刨燥了,说:“你只管指路!”那些人看他不太友好,不再劝他。有爱凑热闹的,跟他走了一段路,还未到蛊婆家的时候就开遛了;再胆大一些的,五十步开外,站了高地,嘻嘻哈哈观望着。 而那蛊婆,不过四五十岁的光景——也许还要年轻些,闻得动静,也跑出来看新鲜,不清楚缘由,看见众人在笑,她也咧开嘴,疯疯癫癫地傻笑着。 韦方恼羞成怒:“这是在动物园看猴子吗?这些山间野人!”再看那蛊婆,却是笑得言不由衷,说不出的别扭,看见他们走近了,没有先前笑得那么厉害,只在嘴角上挂了悽惨的笑意。 杨局长有些怕了,拉住韦方说:“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不拿性命开玩笑,还是研究别的吧。” 韦方也是害怕的,事情都要这一步了,放弃了岂不是可惜?他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试试,倘若真的中了蛊,就搭下脸来给她陪个不是,兴许能躲过一劫。”转过来,却用了强硬的语气,说:“事情才刚开始,怎么就打退堂鼓呢?别跟那些山民一般见识!” 紧张、害怕,让他无比兴奋;每做出一个动作,每蹿出一个念头,都能引起他微微的战慄。仿佛再走几步,再说几句话,他就能揭开湘西蛊术的千古之谜;若不然,就是死亡。知道结局的死亡比起未知的死亡,要恐惧千百倍。 短短的几步路,韦方迈得如此艰难,开始还有些心理活动,到后来,大脑已是一片空白。杨局长等到和韦方拉开一定的距离后,才蹙起眉头,跟了过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一章 走访蛊婆(下) 这个节骨眼上说不怕,那一定是假的。 那中年妇女带红的双眼有意无意渗出的眼泪,让本来就很神秘的草蛊婆更是散出了神秘的影色。 韦方的唿吸变得微弱而敏感,那女人低眉抬手的一瞬间都能让韦方胆战心惊。”没什么可怕的。”韦方对自己说:“不过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没有被科学所解释,迷信而已。” 想归想,可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整个人木在那里,目光也是直直的,无法移动,女人也不迴避,手中的活依然稳稳做着,似乎有所期盼。 身后的杨局长等的不耐烦了,走上前,捅了韦方一下:“发什么呆呢?” 这句话像是镇定剂,让韦方得了缓息的空隙。韦方把手缩进袖子里,狠狠揪了自己因颤抖而发麻的大腿,舌头抵住下巴,宁愿让声音含煳不清,也不想让别人听出其间的害怕:“你……呃……您贵姓?” 女人显然没听明白这种文绉绉的客套话,却又不好意思盯着韦方,眼神游走在她与韦方相隔的几步路上。脸上依旧挂着幽冷的笑。 迟迟不见女人的回话,韦方等得口干舌燥,神色开始慌乱,继而垮了脸,成了苦瓜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随时都有哭出来的冲动。 杨局长站在后面,看见韦方低头耸肩的背影哭笑不得:“这小子,刚才的雄心跑到哪里去了?哎,毕竟还是个孩子啊,难免有不足的地方,哪能说风就是雨呢!”杨局长是长辈,此时有了护犊的心境,竟胆大了许多,走上前问:“你姓什么?” 那女人拢了额前的一缕乱发,似笑非笑:“姓刘。” 杨局长说:“我们是来向你打听些事情的——你要是不高兴,就别说——千万别生气啊!” 女人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轻轻点了头。 韦方对杨局长的转变又惊又喜,赶紧附在他身后,听他问:“你知道放蛊的事情吗?” 女人再也流不出笑意,像错了错事般温婉地垂下头,说:“知道。” 杨局长想把话语权交给韦方,送了好几个眼神,韦方都未能察觉。他只好再次开口:“你知道这蛊是什么东西吗?” 女人说:“有毒的东西,听说是蛇、四脚蛇、毛虫之类的。” 韦方将注意力集中在研究上,胆子又大了起来,问:“怎么是‘听说’?你不会吗?” 那女人眼神一闪,射出了凶光,韦方和杨局长同时倒吸了口冷气,韦方忙解释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不等他把话说完,杨局长拎起他就跑。周围人见他们如此狼狈,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那女人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亦笑得灿然。 第64页 逃离了寨子,他二人惊魂未定,杨局长自言自语道:“我们没有吃东西,应该不会中蛊吧?!”韦方对自己的表现极不满意,肚子里窝了火,想起那些学者的泰然自作的神情,又羞又怒:“这事情怎么查!万一真丢了性命怎么办?” 杨局长一愣,转而大笑:“怎么,你也信起这些东西了?” 韦方也被自己弄煳涂了,是啊,我怎么信起这个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反省: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错,让调查举步艰难?从刚才的那个被成为草蛊婆的女人,到学者们意味深长的谈话,从单调的死到那个爱奚落人的老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这个无神论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对非科学的东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惧怕?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二章 史料之蛊(上) 韦方一面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将往日收集的资料取出来,细细琢磨: 《春秋传》曰:“皿虫为蛊,晦淫之所生也。枭桀(磔)死之鬼亦为蛊。” 《通志六书略》云:“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 《左传昭公元年》云:“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蛊为蛊……’。 汉代许慎《说文》曰:“蛊,腹中虫也。” 史书中详载的西汉汉武帝后期的“巫蛊之狱”: 充典治巫蛊,既知上意,白言宫中有蛊气,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上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时上疾,辟暑甘泉宫,独皇后、太子在。太子召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徵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太子急,然德言。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御史章赣被创突亡。自归甘泉。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髮长乐宫卫,告令百官日江充反。乃斩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遂部宾客为将率,与丞相刘屈等战。长安中扰乱,言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兵败,亡,不得。(注释1) 晋朝《搜神记》中也记载了两则跟蛊有关的故事: “荥阳郡有一家姓廖,累世为蛊,以此致富。后取新妇,不以此语之。遇家人咸出,唯此妇守舍,忽见屋中有大缸。妇试发之。见有大蛇,妇乃作汤,灌杀之。及家人归,妇具白其事,举家惊惋。未几。其家疾疫,死亡略尽。”(注释2) “鄱阳赵寿,有犬蛊。时陈岑诣寿,忽有大黄犬六七群,出吠岑。后余伯妇与寿妇食,吐血几死,乃屑桔梗以饮之而愈。蛊有怪物,若鬼,其妖形变化,杂类殊种,或为狗豕,或为虫蛇,其人皆自知其形状。行之于百姓,所中皆死。”(注释3) 陶渊明在《搜神后记》里写道, 昙游道人,清苦沙门也。剡县有一家事蛊,人啖其食饮,无不吐血死。游尝诣之。主人下食,游依常咒愿。双蜈蚣,长尺余,便于盘中跳走。游便饱食而归,安然无他。 南北朝梁顾野王《舆地志》:“江南数郡有蓄蛊者,主人行之以杀人,行食饮中,人不觉也。其家绝灭者,则飞游妄走,中之则毙。” 在《隋书地理志》,最早详细记载了制蛊之法, “新安、永嘉、建安、遂安、鄱阳、九江、临川、庐陵、南康、宜春,其俗又颇同豫章,而庐陵人厖淳,率多寿考。然此数郡,往往畜蛊,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如蛇,小者如虱,合置器皿中,令自相食,余一种存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使人食之入腹,蛊食其人五脏。人死则其产业移入蛊主之家。三年不杀他人,则畜蛊者自钟其弊。累世子孙,相传不绝,亦有随女子嫁焉。干宝谓之为鬼,其实非也。自侯景乱后,蛊家多绝,既无主人,故飞游道路之中则殒焉。” 《元一统志》载:“峒、僚错居其壤。山有毒蛇,储之为蛊以中人,立死。” …… 不对,韦方越看越不对劲,这里记载的蛊和苗族的蛊不一样。 首先,史料中的蛊虫与苗族人所述的蛊虫不一样,书中蛊虫多为:蛇、蜈蚣、蜘蛛,而苗族的蛊虫则多为:蛇、蛤蟆、毛虫。 其次,史料中记载的蛊并没有将苗族和蛊联繫起来,其中的蛊,皆为汉人所造。 再次,史料中并没有将蛊以性别进行明确的划分,而苗族地区却重点突出妇女放蛊。 …… 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韦方头痛不已:“难道这搜集的资料和苗族的蛊并非同一物?” 他自以为的“充分准备”就在这一瞬间崩塌,想起吉大的那批学者,那日他们并没有引用过多的典籍,作为学者,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搜集的这些资料?而是早有领悟,知道这汉蛊与苗蛊的奇异之处。可恨自己故作清高,不肯俯首恭听,草草说了几句话,就以为能破解这千古的疑惑!可笑,可笑,可笑之极!他突然想起了在车站偶遇的老头,更加羞愧:那老头明知我小有成就,仍对我嗤之以鼻,如此胸怀,应是藏龙卧虎之辈,若是早些听了他的话,也不会落得这样的惨败。 第65页 韦方郁郁心痛,将手中的书扔了老远,也不去管,迳自睡觉去了。 注释一:汉武帝时因巫蛊而引起的一场统治者内部的斗争。汉时迷信,以为用巫术诅咒及用木偶人埋地下,可以害人。武帝晩年多病,疑乃左右人巫蛊所致。征和二年,江充因与太子有隙,藉机诬告太子宫中埋有木人,太子惧,杀充及胡巫,武帝发兵追捕,太子兵拒五日,战败自杀。掘蛊之事上牵丞相,下连庶民,前后被杀者数万人,史称“巫蛊之祸“。事见《汉书武帝纪》、《江充传》、《公孙贺传》。 注释二:荥阳郡有廖姓一家,世代做蛊,由此发财,后来娶了新媳妇,没有对她说这件事。有一天家人外出,留新媳妇看门,忽然看见屋里有一个大缸,新媳妇一看,发现有一条大蛇,于是她烧了一锅开水灌到缸里烫死了大蛇,等家人回来以后,新媳妇对大家说了这件事,全家人都很惊恐,过了不久,这家人开始染病,死光了。 注释三:鄱阳郡(今江西省鄱阳县)的赵寿养了一种犬蛊。有一次陈岑去拜访赵寿,他家里忽然有大黄狗六七群,一齐跑来对着陈岑吠叫。后来伯母跟赵寿的妻子一起吃东西,结果吐血不止,几乎死去。将桔梗研成粉末喝下去,病才痊癒.毒蛊有一种怪物,像鬼一样,它的妖形会变来变去,成为各种不同类型和品种,有的成为猪狗一类,有的成为虫蛇一类。畜养毒蛊的人都知道自己所养的蛊是属于哪种形状。他把毒蛊放到老百姓身上,中了毒蛊的人就会死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三章 史料之蛊(下) 萎靡了几日,居然接到了一位吉大学者的电话,说医院有人得了不明的病,疑是中了蛊,邀他一起去查访一下,韦方对蛊确实惧怕了,但这件事上好奇还是占了上风。 那为学者比韦方要长些年纪,模样谦和温顺,谈吐文雅得体。韦方对他颇具好感,遂将心中的疑惑与他说了。 那学者笑道:“你真是有心人!以前也有人来研究过这个东西,但大部分都是过过场,到最后,都去游山玩水了,做了半分不熟的报告,就算完工了。” 韦方羞愧,说:“我也不能调查出什么。” 那学者对蛊也是颇有研究,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蛊这东西不仅困难重重而且错综复杂。困难重重是这个民族对此很忌讳,蛊对苗族来说代表疾病与死亡,而被恐惧与厌恶,传统苗人通常“谈蛊变色”,话题自然难以继续。再加上,苗人对祖先蚩尤的忠诚以及对炎黄及其子孙的憎恨,调查人如果不能得到当地人的喜爱,非但不能取得可靠的材料还有可能遭到残暴的人身攻击。 造成调查错综复杂的局面则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本身的进化,苗族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口口相传难免以讹传讹,其次,苗族的文化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属于流动性文化,很容易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你刚才所说的关于苗蛊的矛盾,就是在没有文字记载的情况下,众多述说者取其侧重一面并加以渲染,使苗蛊的的传说如同那树上的枝枝蔓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繁茂。举个例子:苗族地区儿女要结婚的时候,双方父母都要暗地里对对方进行严格审查,俗称‘清针线’,看其家庭即亲戚干净与否,即有没有蛊。如果发现对方有不干净的嫌疑,就会婉言拒绝,因此早成不少婚嫁上的悲剧,年青妇女只能嫁给家境贫寒,或身体缺陷的男子,而男人们只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娶亲。从这个习俗可以看出,懂得蛊术的不仅限于草蛊婆,但是,在现在的很多县里,都时兴着草蛊婆的传说。 就像你说的,汉史中的记载与苗人所说的蛊有所出入——首先是蛊虫:蜈蚣在汉人社会的练蛊过程的想像里是五毒之列,但是,在苗人的信仰里,蜈蚣被看作由蝴蝶妈妈十二个蛋里孵化出的重要的物种,和人类有紧密关系。而蜘蛛的出现往往被视作某种启示,它附带着人的灵魂,如果打死了蜘蛛,那么就会伤害到这个人的灵魂。但是现在,苗文化作为弱势文化在汉文化强大的影响力下,已经开始呈现了一定的消沉趋势,如果现在要一个苗人列举蛊虫时,他们很可能像汉人一样提起蜈蚣、蜘蛛。其次是施蛊的目的:汉人施蛊,似乎是为了蛊惑人心,使其丧失心智,它的蛊已经不能为字面意思所能概括,还包括了迷惑的含义,甚至有史料记载:“因诬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为厌胜之术。”(《后汉书清何王庆传》)这里的“蛊”则是指“用符咒之术毒害人”。而苗人则大体保持了蛊的原意且多为蛊虫相逼——不能将蛊虫放出必被蛊虫所侵害。然而还是有这样被传入的悲剧——因为男子的强烈爱慕,很可能会使他们美貌的心中人成为施蛊的对象,认为男子的激烈是由于女子放其情蛊所致,索性的是,这种说法没有兴起,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女子会因为那些无辜的栽祸而被唾骂成蛊婆。” 韦方大疑:“还有被栽赃的蛊婆?” 学者反问道:“你去调查过蛊婆吧?” 韦方窘,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学者笑:“这种事情传的比风还要快,怎么样,还敢不敢调查下去?” 韦方既对蛊术惧怕,偏又不能甘心,于是咬了牙,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学者宽容笑道:“先去看看那个中蛊的人,回去后再慢慢考虑吧。”说着,迈了安稳的步子缓缓走在韦方前面。 第66页 看着他安静的背影,缓融在山水之色中,韦方突然有一种舒解的轻松,好奇心不觉又起来了,他小跑追上了学者,带着点点兴奋的神情,问道:“你刚才说——还有被栽赃的草蛊婆,这是真的吗?”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四章 文人心思 学者拐弯抹角,说:“你见过几个蛊婆了?” 韦方像被人打了镇定剂,激情被学术的严肃性悄然逼退,只剩下清醒的思考:“一个……你知道的……这项工作有一定的难度……”这句话是本来只是简单的陈词,而出口的那一剎,韦方突然领悟这是开脱之词。就好像某个爱偷懒的小人物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而四处寻觅的藉口一样——小路上油绿的草叶儿仿佛能照出他绯红的脸颊。 学者并不介意,而是另有目的诱他说出这句话:“吉大有学者曾跟湘西各种各样的草蛊婆接触过。” 这般刺激,狂热怎能一倾而出?韦方表面上淡淡地应声,其内心却如波涛般澎湃,问道:“他用了什么神通,才让那些草蛊婆说了秘密。” 学者说:“人与人交往,无非坦诚相待,才能换其真言。你越是害怕她们,她们就越是神秘诡异。” 韦方说:“她们都不是寻常之人,怎么可能不害怕?” 学者的眼神有些异样,他问:“除了湘西的奇异之术,你还知道什么?” 韦方黯然,说:“具体指着哪方面?” 学者提示说:“对这方的名人轶事是否有所耳染?” 韦方记起那日那个倔强老头,照葫芦画瓢说:“我知道熊希龄是这方人,还有现在的总理朱容基仿佛和这里也有些牵挂。”毕竟不是学文之人,对那从文大家的名号还是记不得,而那学者偏偏想要套他这样的话,于是出了间隙,二人都是沉默。韦方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只觉得这学者有些莫名其妙,有些像那个乱发疯的林妹妹,可是这般安静让他忒不习惯。 山路蜿蜿起伏,茂盛的草叶儿不规矩的从黄黄的粘泥的小路旁探出一枝,似乎想要给行人们绊上一脚,遇上修长的,同竹叶般坚韧的草叶儿,小腿肚上就能被割出一长条暂且看不见的印记,等到露了粉红的颜色,疼痛感也伺机袭来;若是遇上墨绿色,宽大柔和叶子,挠得你的小腿肚痒痒的,连带着心一同摇了起来。 韦方还是不能明白学者的突然沉默,但是他知道这一定和他有关系的,郁闷了好一会儿,他想了个话题,也趁机打听一下那个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头,他说:“我听说当年文革的时候,湘西收了很多藏龙卧虎的人才,现在这个地方也就是第二个世外桃源了。” 湘西出赤子。 但凡在湘西生活了很多年,或者愿意将自己的根扎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乐意提及湘西的贫穷与落后,仿佛那空灵的山水,那些鄙陋而又落后的习俗,反倒因为那独一无二蚩尤文化充实了湘西人无可比拟的自豪感。 战神的后人啊,天生割不断、不安分的血脉,却融情于岱山墨水,薰染了这分宁静,成就了多少舞笔弄骚的炎黄文人或嗤之以鼻,或衷心陶醉的极端感情。 那学者,想来应为后者。这类人有种不约而同的共性——迫不及待想要将蚩尤的文化与炎黄文化并驾齐驱,但由于自身的血液里少了那股蛮劲,多了一份清高,若是遇上不喜这土地的撒野之人,也不据理力争,学了那林黛玉的女子矫情,怜影自哀。韦方这句话虽不能那番中意,但还算得上是赞美之词。 捡了些许的卑微的得意,遂恢復了先前的平和。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五章 再看蛊婆(上) 他说:“这地方曾经建立过八百余年的土司王朝,那汉人是管不到这里,因此来这里的政治要人很多,但是不一定都是学术八斗的能人学士,还有占山为王的土匪野寇。” 韦方听着他说并不插话,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闭了嘴,学者说:“我刚被调来湘西的时候,我妈妈拉着我的手,哭着喊着不让我来,她说:“湘西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哪里土匪杀人,还有那些练蛊的人,看你不顺眼,手指头一弹,给你放了一蛊,都是要死的!你这个大学生就算白读也不能去那种地方。’”边说还边做了夸张的动作。 韦方虽然觉得是个冷笑话,但还是配合的笑了笑。 他的这个小细节给了学者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像是找到了共同的话语,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份亲近,对刚刚的不高兴也放开了,他说:“湘西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记载,所以很多东西会逐渐变迁,我们一直在讨论的草蛊婆,也是经歷了很多的传说变迁,逐渐形成的。” 韦方问:“这蛊婆也是变迁来的?” 学者说:“说实话,这也是自己猜的——你知道湘西的大作家,沈从文吗?” 韦方恍然大悟,说:“我听说了,听说了,我也想去拜读,可是一直找不到他的书籍。”——当时的沈从文确实不怎么为大家所知,中国的文学流派将他与湘西化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不是褒上青天就是贬入地狱,没有明确的定义就没有明确的赞扬,那种苦涩的甜蜜只有愿意将心託付给湘西的人才能体会。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沈从文的书,只是耐不了性子看下去,那文章都是俗语常字,又稍歇带了拗口,因此对他的作品很不屑,更看没办法看下去了。 第67页 这也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学者听到他这么一说,更加开心,他说了句痛快话:“沈从文的书是要好好看看,他的作品就是湘西人自己记录的自己文化,想要了解湘西就必须读明白他的作品。” 韦方看穿了学者小小的虚荣心,笑着点了头,勉强抱了欣赏的态度。不过,这沈从文的作品还是要看一下看的,也许能对研究起点作用。 那个藏匿了草蛊婆的小寨子就在“这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缓缓现象中露出了它“犹抱琵琶”的真面目:白色的房屋墙壁连上了山岩的颜色,黑色的屋顶掩上了纯正的颜色,房屋重重层层掩映着,远远望去就像是山脚下文文秀秀的小蘑菇。 可惜手中没带相机,白白错过了这样的美景,韦方连连嘆息着,越走进山路,那高高低低的苗语越是明亮清脆,虽然不能明白,却别有一番韵味。韦方问:“这是在干什么?” 那学者早就听明白了,他不紧不慢的说:“啊!是在骂寨!” 这个韦方知道,听说,中了蛊的人家这样骂着,那放蛊的人会因为惧怕而将蛊虫收回,或在无形中解蛊。 哈哈,听这音律,若是没了这份杀气,还会是支很好听的山歌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六章 再看蛊婆(中) 在这个居住了百来号人口的小寨子里,韦方见到了兇悍的骂寨人:黑黑瘦瘦的,目光犀利,因为常年用着背篓,背躬得厉害,言语刻薄,让人觉得刚好能配上她那个尖酸的下巴。 她在为自己即将成年的儿子破口大骂,骂道感情深处还用手背抹去眼泪。 围观的人们嘴角弯成弧线,像是在笑;皱纹挤成一堆,又像是在哭。韦方看着,心里莫名起了难受,怀里像揣了带铃的小手镯,慢慢摇啊摇,摇铃的响声终于堆满了整个胸口,偏偏溢不出去,堵得他心慌慌的,一时忍不住,竟红了眼圈! 即使不能知道那妇人口中的叨骂,韦方也能猜出个大概,不是说这里面有被人“栽赃”的蛊婆吗?这真假蛊婆又如何分别呢? 眼看就要哭出来了,韦方忙拦住了一个看热闹的中年汉子,聊着问题,将那眼泪狠狠压了下去:“请问,你们在干什么啊?” 那个中年汉子眨巴几下眼睛,看他文质彬彬的一副斯文样,更比平常人多了一分尊敬,说话也客气些,说:“骂寨呢!” 韦方说:“那……被骂的是什么人啊?” 中年汉子说:“就是放药的啊!”(蛊在苗族聚居地称为“job”——药) 韦方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一时结巴了,说:“我是说,呃,我是说——你们……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放……放药的?” 中年汉子说:“哎呀,不是她是谁啊?她们屋里的人都被她害死了,不是她还能是谁啊?” 不用说,这又是个孤苦的寡妇。 单凭这个就将她定为草蛊婆是不是太专断了? 韦方问:“有没有什么证据?” 旁边有一个人插过话,说:“他丈夫死了三年后,儿子又出事了,今年刚好又满了个三年嘞——给自己亲人下药能延三年性命的!” 中年汉子说:“是的是的,而且你问她是不是下了药,她也不给自己狡辩,那是默认了的。” 韦方说:“有没有找到什么蛊虫,蛊毒的?” 听到了“蛊”字,原先活泼的二人立刻谨慎了许多,小心地说到:“她家里干净的很,找不到!” 韦方说:“那就是没证据了!” 那二人急着狡辩,偏偏要压低音量,面部表情扭曲夸张,涎水挂在嘴边,随时都有暴出的可能:“怎么没证据了?凡是放药的,双眼必定通红,衣履必定脏破,而家中却异常干净——你没见过她!那眼睛啊,红得像只兔子!身上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 韦方还是不能认同。 其中一人就说:“吶!你就站在这里啊,等会儿骂完了,她就会出来,你好好看着啊!” 韦方转过去,试着寻求学者的意思,那学者躲在树荫底下,倒是休闲自得,留下来看看也无妨!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妇人是骂累了,拢拢头髮,很从容的走了,仿佛她这一骂,孩子的病必然会好。 学者这才开口道:“要不要去看看被放蛊的人?” 韦方求之不得:如果能找出解蛊的方法,也许单调的离奇的死亡也能水落石出了,这千古之谜也能顺刃而解。 那妇人对他们的到来并未有太多了惊讶,也许自儿子被料定中蛊后,参观者不在少数吧!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扑朔迷离 第七十七章 再看蛊婆(下) 昏暗的房间里,阳光从煳纸的窗户上影映了舞蹈的灰尘,泛黄的蚊帐下躺着一个瘦瘦的,小小的身影,偶尔伴着一声微弱的呻吟。 韦方站在床边看着那孩子,十二三岁,瘦的像田里的禾苗,蜷成一团,像只可怜的悯弱的黑猫。 学者问他母亲:“给孩子看过了吗?” 妇女说:“怎么没看?就是请前面那个寨子的巫师帮忙看的!他们学校的校医也没检查出什么,就把他给送回来了。”学者笑笑——那所谓的校医不过是上过一两年卫校的年轻孩子,小学生的磕磕碰碰他们还能应付着,遇上这种事情也是束手无策。 第68页 学者说:“是谁说中蛊了?” 妇女说:“巫师。” 学者指着韦方说:“我给你带来了个高级医生,给你儿子看看。”妇女立刻说着夸张的客套话:“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啊?去年你来这里下乡,帮了我们许多,这次又那么客气,让我怎么受得起啊?” 学者被夸得稍些害羞了,一面说:“受得起,受得起!”一面将韦方逼了出来。 韦方见学者这般放心,便大起胆子,走到孩子身边问:“你哪里不舒服?”那孩子也不怕生人,转过身子,清澈的大眼睛如山涧泉水般叮咚玲珑。韦方怜爱之情由然而上,也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了,舒心一笑,又问了一遍:“哪里不舒服?” 孩子嚅了嚅嘴唇,虚弱地说:“肚子好痛。” 韦方小心地将他扶坐了起来,对他的腹部进行粗略的检查,碰到小腹的右下方时,孩子忍不住叫了一声。韦方吓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学者也闻声赶来了,看到韦方无辜的表情,会心一笑,继续和那女人扯闲话去了。 韦方很快镇定下来,对孩子说:“是刚才的地方疼吗?” 那孩子知道自己的表现惊着韦方了,羞愧极了,声音比原先更微小了,只见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如果是这个地方的话……”韦方有了小小的想法,他拉过学者,说:“这孩子,可能是阑……” 话没说完,就听那女人尖着嗓子喊道:“哎呀!王叔叔,你来了?!”韦方的思路被打断了,伸着脖子望去,老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他们所在的角度就好像在迎接神的降临。 老人并没有太多的话,问了好,就走到孩子的床前,摸摸脉,探了症状,就给孩子开药方了。韦方上前观了药方,全是草药,他又是西医,对这个不太懂,不敢乱开口。 那女人自是喜滋滋接了药材,送了些自家栽培的食物,做了药费。 韦方对学者咬了耳朵:“这孩子不是什么中蛊,就是阑尾炎。阑尾炎,你知道不?” 学者却笑着:“现在你还怕草蛊婆吗?” 韦方知道学者的用意了,一时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告别前,学者又向那女人讨了那零碎的药草,那女人也是很慷慨地赠与了他一些。 走在寨子里,这被勤劳的双脚磨得光滑发亮的石板路上,韦方感慨着:“原来,这也能被称之为蛊啊?” 学者依然笑着:“有没有蛊,我不敢说,不过这草蛊婆的传说,是有些扭曲的。 这里的人们信奉‘万物皆灵’,对一些巨形或奇形的自然物,往往认为是一种灵性的体现,因而对其顶礼膜拜,酒肉祭供。其中比较典型的自然崇拜物有巨石(怪石)、岩洞、大树、山林等。此外,苗族认为一些自然现象或自然物具有神性或鬼性,苗族语言往往鬼神不分,或者两词并用。多数情况下,鬼被认为是被遗弃或受委屈的灵魂和工具所变成的,常给人类带来灾难、病痛、瘟疫或其他不幸,比如所谓东方鬼、西方鬼、母猪鬼、吊死鬼、老虎鬼等,被称为恶鬼。而有灵性的自然现象常被认为是善鬼,具有一定的神性,如山神、谷魂、棉神、风神、雷神、雨神、太阳神、月亮神等。对于善鬼、恶鬼,苗族人的祭祀之法亦不同。对善鬼有送有迎,祭祀较真诚,对恶鬼则须贿赂哄骗直至驱赶使之远离。而且他们认为自然界存在许多精怪。比如牛在厩内以粪便盖身或在厩内打转、将粪踩成圆圈,猪吃猪仔或躺在食槽里,鸭吃鸭蛋,老虎进田,遇到两蛇交尾,母鸡发出公鸡的鸣叫等都被看做是出现了相应的精怪。” 这种新奇的文化,让韦方特别着迷,学者每松口气歇息,他都会紧张一下,让学者哭笑不得: “人体的灾害性变化也被人们视为异物的入侵,这种思想恰恰与人们对蛊的想像不谋而合,因此很多不明的疾病,都会让人们想到蛊毒,再加上,很多疾病能在自身的免疫功能下不治而愈,这一点与解蛊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处,更让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他们相信有蛊,自然不会忽视那放蛊的不祥之人……” 韦方连连点头,他迫不及待抢过话头:“草蛊婆的帽子就被这样扣在了没有反抗力量的寡妇身上了?” 学者并不否定:“可以这么说,不过里面还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一开始所有的弱势群体都有被视为放蛊人的可能性,而草蛊婆的形成则是双方共同选择的结果——信蛊的群众对放蛊人存在的深信不疑与势力单薄的寡妇们的安全需求。 在这个地方,寡妇很容易成为骚扰与欺辱的对象,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证。但是,如果她们被认为是草蛊婆,笃信蛊术的人们就不会无缘无故的骚扰她们,从而避免了一部分伤害。 如果被怀疑中蛊的人痊癒了,人们也不会太多话,但是如果有人因此死去,那么草蛊婆的命运也是很悲惨的——她们会被拉在夏日里最毒辣的太阳下面暴晒三天,接受人们的唾弃与责骂,很多人在被绑上的时候喊着冤屈,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她们,很多无辜的妇女就这样含冤死去了。” 韦方嘆道:“蚩尤文化比不过炎黄文化也是有一定原因的,他们太崇敬自然了。” 学者频频点头,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学者突然止住韦方,嘘声说:“看,那个就是他们说的草蛊婆。” 第69页 韦方循而望去,那个女人梳着平常的髮髻,蹲在自家的门口吃着饭,眼睛盯着河边打闹的妇女们,眼带笑意,仿佛在分享她们的快乐。旁边忽然蹿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野狗,在她旁边蹭磨着,那女人和野狗对峙了一下,从碗里扔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那狗走上去嗅了一下,就走开了。这剩下女人继续孤寂地蹲在那里。 韦方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七十八章 新的阴谋 两人分手的时候,学者将讨来的要送给了韦方,希望能对他的研究起作用,韦方带草药领教了当地的中医,得知这些药都是调养的药物,韦方不满足这样的答案,又将药做了简单的保险处理,送到广州希望能得到进一步的医学资料。 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日子里,日子过得还不错。白天或者安安心心做着书面调查,或者跑到小粉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扯天聊地;晚上的时候叫上王龙、杨局长加上是局里闲着的汉子们,几个男人端着米酒缸子,就着宵夜摊上火星四溅的中蹦熟的小烤串,玩的不亦乐乎。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有悠悠的情歌从漫漫黑雾中飘出来,不知道是哪家的情哥哥相中的哪家的情妹妹。唱了几天后,又会寂寞几个晚上,然后再次响起不同的声音,扯着不同的调子,唱着一样的情怀。 除了韦方和杨局长,其他的都是本地人。王龙单独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还算斯文,一旦跟其他人混在一起,味道就变了。那些粗俗不堪的脏话,在不经意间就暴了出来,韦方乍一听,总觉得他们在骂人,混久了,随之也习惯了,这些话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一句口头禅,一种语气助词,有时候小孩子们相互说了脏话,大人们也不管,但是如果这些话对长辈们说了,那是少不了一顿责骂。 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韦方的脏话也是无须酝酿,直接出口了。王龙他们对他的那弯弯曲曲的腔调几多调笑,说他的脏话是小女子的娇气声,韦方自然不服气,脏话说的更狠了。 三个月后,韦方得到了广州医院邮来的资料——都是名不经转的草药,不过这样的搭配对身体的是极好的调养药。 再看看手上的沈从文的散文小说,那些传说的落洞女、草蛊婆、女巫都在这里眼前一一展开——多情少女脉脉的含情眸;勤劳的妇女们不闲空的小背篓;那些被人膜拜的女巫们,眼里永远闪着不为人知的神秘;而被成为草蛊婆的妇女们,顶着一头油油的头髮,挂着苦苦的笑,徘徊在孤寂的岁月中,孤独终老。 回忆着段日子的所见所闻,那些女子不过是在外人的唆使下给自己披上了神秘的外套,而在这传说背后所暗藏的残酷,又是靠怎样的力量支撑下来的呢? 自己对这片土地还只是停留在熟悉的陌生上面啊!韦方有些垂头丧气。也没有心情看书了,索性跑到街上凑热闹去了。 大街上,人们正对着一个巫师指指点点。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这巫师大有名堂:某户人家的女儿投河死了,那巫师做了法事,将那尸体摆在灵堂十五天之久,仍无异味溢出。 韦方听得稀奇,遂在局里将这件事拿出来讨论了,有人说:“我知道,前天棺材下葬的时候我还去看了。这事也奇怪啊,据说那个女人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失踪了,隔天才在下游发现的尸体。” 韦方说:“尸体真的放了十五天也没发臭?” 那人信誓旦旦为巫师打保票,还说:“不信,你上问问去,投河的就是江边向家的女儿穗穗,她男人叫黄博,现在整个人都痿了!话都说不明白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七十九章 穗穗之死(上) 韦方听得稀奇,果真跑到江边去了。无须指点,那白花红纸还未清扫净殆的门户,定是死者家了。 虽然以属秋立,但是暑气仍未褪尽,路上走得急了,汗就止不住了。在这样的天气下,尸体在大堂下放了十五天怎么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呢?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棺材密封了?不,不太可能,那得加厚棺木,这样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呢?尸体还未到腐败的时候?——韦方想了诸多藉口,到最后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这也不可能啊,尸体被水泡了那么久,捞起来的时候也应该有腐烂的迹象了,难道,那巫师真有真么神通,做做法事就能让尸体停止腐烂?韦方有心去打探,回望了那挂在门口的草标,知道家属不愿意待客,在门口踟蹰了半刻,仍不甘心离去。 转念有猜度起女子的死因,真的是自杀吗?也没听说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去寻了短见呢?如果是他杀,那兇手的意图又在何处呢?财?色?还是变态杀手?韦方越想越煳涂,越想越觉得恐怖。思绪正在满天飞的时候,紧闭的门突然响了刺耳的开门声,韦方心中有虚,赶紧躲了起来偷窥着。 门开了,走出一个颓废的汉子,头髮蓬乱,鬍子拉碴,衣着尚还算清白,只是不大工整,神情甚是萎靡,如同大醉后翌日尚未清醒之时。他大概就是死者的丈夫吧?韦方想。不经意地回头一瞥,那未合上的门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妇人,简素苗服,阴冷面色,目光粘着出门人的背影,双手死死扣在门框上,像要将门框抠出一个洞来,韦方如见了毒蛇般倒吸了一口寒气,慌忙丢了那股子好奇心思,拔腿跑了。 第70页 穗穗为什么会死呢?韦方不明白,黄博也没想明白,醉了半个月,亡妻的音容笑貌也开始模煳了。一开始,穗穗是穗穗,春儿是春儿,到后来,二者交替出现,竟合成了一个人,看鼻子,看眼睛,他还能指出数谁归谁,可是合在一起,居然完全陌生了,说是陌生,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黄博怀疑自己疯了,走起路来也是软飘飘的。 重开了店子,里面的各种小饰品软塌塌地躺着,上面已结上了灰尘,跟他们的主人一样没精打采。 黄博立在这物是人非的店子里,又发了半天呆,恍过神,看见灰尘的舞蹈,他才无可奈何嘆了口气: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收拾一下吧,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他拿起抹布,一件件小心地,用力地擦拭着那些明明晃晃的不纯的银器,像是要将穗穗的气味一道抹走似的。 镯子,又是镯子。黄博心里一阵揪痛:穗穗死前也与这镯子有着关结。 说好了不再想,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黄博闭上眼睛,思绪再次回到半个月前。 那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嫂子林卉刚刚被告知有了身孕,全家人喜上眉梢,大伟也破了例,跟黄博开怀畅饮,穗穗娘更是欢喜满怀,掏出了那日打造的小银锁,对林卉说:“你看,我用当年陪嫁的银镯子给孙子打的长命锁,哎呀,我就盼着这一天吶,媳妇,你真争气啊。” 这喜自是喜,不过到了别家眼里,就各有各有滋味了。 黄博和穗穗虽是高兴,总还是掩不住那丝哀伤,倘若那日平平安安的,现在,穗穗的肚子已是有了大弧形。 半夜里,穗穗想到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黄博轻睡着,立马就醒了,他知道穗穗的心思,对自己的骨肉更是悔忏,几次想开口安慰妻子,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穗穗就在旁边哭,黄博也是抹了泪的,他又不敢翻身,怕惊扰了穗穗,整个人蜷着,僵地他全身酸痛。 第二天,黄博老早就起来了,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出了一只银镯子,安静地守在妻子身边。穗穗醒来,看见丈夫衣服心事重重的样子,好生纳闷,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黄博勐地听见有人在说话,冷不防打了激灵,慌忙说:“你醒了?” 穗穗见丈夫文不对题,有些生气。黄博突然害起羞来,把一只见黑的银镯子摆在了妻子面前,说:“这是我娘留下来的,等我们有了孩子,也把它熔了,给孩子做长命锁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章 穗穗之死(下) 这是母亲的遗物,如今丈夫要为了自己要将熔掉,穗穗也替黄博不舍,接过镯子,爱不释手地玩弄着,黄博看着妻子恢復了活力,喜出望外,宠爱地看着她。穗穗瞅见黄博的呆傻幸福的表情,忍俊不住,捅了他一下,故意调皮:“看什么呢?你要是捨不得,就收回去吧!” 黄博以为穗穗生气了,说:“没、没、我就见这镯子挺适合你——你戴上去肯定好看。”说着,亲自为穗穗套稳了镯子。 穗穗说:“我已经好久没戴镯子了,这沉甸甸的,要我怎么干活呢?”说着,装模作样要将镯子褪下去。黄博疼妻子,忙说:“戴上好看!你戴着啊,家务我做就好了!” 穗穗大笑,将计就计,整日里唤着黄博东忙西忙。穗穗娘看着奇怪,唤住女儿说:“怎么了?两口子吵架了。”黄博搔首弄耳,不吭一声,穗穗掩嘴而笑,也不解释。穗穗娘知道两口子打打闹闹,也不多嘴,却是兀然见注意到穗穗手上的银手镯,她面目扭曲,凶容如恶狼,吼道:“哪来的镯子?” 黄博两口子被吓住了,面面相觑,谁都不开口,穗穗娘跨步上前,欲一把夺下镯子,穗穗惊恐,不明白娘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本能地护住镯子说:“娘!这是黄博他娘留下来的!你要干什么?” 穗穗娘怒:“我当然知道这是他娘留下来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黄博为之一怔:“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娘的?” 母女二人望着黄博,女儿投去的是无辜的求助,而母亲则是怒不可遏的兇悍,僵持了半分钟,穗穗娘给自己打了圆场:“寨子里就那么几户人家,谁家养了多少鸡都是清白的事,更何况那是你娘的陪嫁镯子,她天天戴着的——就像我一样,我能不记着吗?” 夫妻二人没了话,听着是合情合理,但有有些别扭,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穗穗娘的缓了口气,对穗穗说:“你也是的!这女人家的首饰是随便戴的吗?你婆婆失踪了十几年,谁知道她落下的东西干不干净,万一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苦的可是你啊!” 穗穗低下头,目光仍不离手上镯子。 穗穗娘知道方才失了分寸,也不用强,换了劝慰的话语:“这镯子啊,你解下来,我帮你们收起,你们在我眼里还是孩子,放在你们身上我不放心。” 穗穗听了,慢腾腾地磨着镯子,眼色偷偷探向黄博。 黄博也是有脾气的人,听到别人这样说他娘亲,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摔门而去。 穗穗娘也不想将事情弄得那么僵硬,对穗穗连哄带骗:“唉,这孩子,怎么这么个脾气,穗穗啊,你知道娘的苦心,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哎,这镯子给我吧,我帮你们收着。” 第71页 穗穗仍不开口,但是双手却拢在胸前。穗穗娘知道女儿不乐意,又不能用抢的,话憋在胸膛,急得她面红耳赤,穗穗越发奇怪:“娘这是怎么了?今天何故如此暴躁?难道,与这镯子有关?”穗穗记起小时候别人说娘亲和黄博娘那些龌龊的传闻,脱口而出:“娘,你认得这镯子?黄博娘失踪的事,你知道的?”岂料,穗穗娘听闻暴怒:“穗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人吗?”穗穗咬紧嘴唇,娘亲的面目变得狰狞模煳了,穗穗开始恐慌,往日的点点滴滴再次聚成了潮水向她涌来,带着他们游手好闲的爹爹,温顺胆小的春儿,还有那个粗话连篇却还算温柔的前夫,这些记忆和眼前的这张脸慢慢连成了一线。 她如梦初醒,喃喃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穗穗娘见女儿神色不对,有些慌张,恼怒去仍未褪去,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啊?!” 穗穗居然笑了:“我知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死了。报应啊,全是报应!” 穗穗娘被女儿的语无伦次弄得手足无措,傻了半天,骂了句神经病,也顾不上镯子了,走了。 只剩下穗穗,榆木般呆着,跟她说什么,都只是笑。夜里,黄博醒来,发现妻子不见了,只当她去解手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仍不见她的影踪,家里人才开始急了,谁知道,这一寻,只捞得个尸体。 黄博一见到尸体,两眼顿时黑了一片,穗穗娘当场哭晕过去,几天前的喜气顿时烟消云散,人人都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哀伤着。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一章 众说纷纭 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为什么穗穗死去表情是那么平静,甚至隐隐约约还挂着笑意?黄博想不下去了,思绪像是被封住的河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堵住,人人都以为他会知道更多,事实上,他对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 如果,当时没有在生气,也许自己就会对穗穗多个心眼,悲剧也不会发生。 是啊!黄博突然想到,那天晚上,穗穗一直在傻笑,像三岁稚童一般笑得透彻的单纯。她在笑什么呢?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开心?既然很开心,为什么会想不开做了傻事呢? 黄博从怀里掏出穗穗的手腕上遗下的镯子——那是他趁穗穗娘还未发觉的时候偷偷捋下来的——越想越觉得可疑:为什么穗穗娘看见这镯子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和娘到底是什么交情,能让她对这镯子如此熟悉? 那只镯子静静的握在他手上。不知道为什么,这被穗穗娘看做是不吉之物的东西,他却感到一种神秘的亲切。没有恐惧,没有害怕,这镯子里面,似乎藏着一些只能对他倾诉的密语。他不由自主将镯子贴近耳边,却听来这样的碎语: “穗穗那丫头,真的是可惜了,夫妻感情好好的,也没婆家的负担,娘家又对她照顾,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我听说啊,穗穗他男人有问题啊,据说他前面那个婆娘是那个——死的时候还疴出一只老鼠呢……” 黄博还清醒着,知道这不是镯子说的,抬头回顾了四周,见有一堆中年妇女边纳鞋垫,边在那里唧唧喳喳着说着是是非非。 穗穗这么突然的走了,是个人都会好奇,黄博早料到会引来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他既不害怕也不反感,索性躲在柜檯后面,听着那些杂言碎语: “唉!女方家也有不干净的事情,你记不记得穗穗他前个男人,怎么死的?也是晚上掉进水里淹死的。还有还有,穗穗他爹,怎么死的?也是在水里栽跟头的!”说话的人拉长了语调,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黄博也跟着一惊一乍。 有人符合着:“是啊,是啊,我看,女方家也是有些问题,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家里人连着连着往河里蹦……他们家啊,是不是得罪了河神爷爷?” “我看是!要不就是他们家房子没建好,犯了什么沖,才招了这样的灾祸。” 黄博想起住了一年半载的家,居然是这样的一所凶宅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四肢疲软,瘫在地上直冒冷汗。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比如,那个好奇的韦方同学,他仍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有人劝他:“你是不是想多了?也许穗穗看她嫂子还没进门就怀孕了,自己解了两次婚都没有一儿半女,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哎,据说她前段日子怀上了,不知怎么地,又给流掉了,真是造孽啊。” 这显然不能说服讲究证据的韦方同学,他认为,既然向家女儿还有生育的能力,她就没必要做傻事。事发在深夜,如果说向家女儿是自杀,那么她生前一定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而难以入睡。能让一个人由生想到了死,这其间一定是什么大事。既然是一件大事,为什么身边的人没有察觉?既然人人都咬定向家女儿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她又有什么理由跑去自杀呢? 很明显,向家女儿自杀动机不充分。如果是他杀,就不妨做进一步的推断——死者死去的时候,身体没有斗殴的痕迹,表情也是平静,这说明兇手应该是跟死者很熟悉的,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了毒手,很有可能是先将她杀死,再推向河里的。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穗穗死了,他或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72页 韦方像只贪婪的猎豹,细细地洗刷着所探得的线索,他迫不及待想要揪出这个谜底。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二章 被切断的线索 能推断的,能揣摩的,韦方无一不做了详细的假设。偏偏他是追求完美的人,每种假设他又找了纰漏,做了自我否定。 他杀也不是,自杀又找不着理由,“稀奇之地尽是稀奇之事啊!难不成,真的有鬼怪存在?”当日与学者讨论的情景歷歷在目,他苦笑着:“确实啊,在未知面前,太多的疑惑和恐惧,如果我从小生活在这里,面对这么多未知的事情,也许我也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虔诚地信奉着蛊术与巫神。” 这时候的湘西正是秋意愈浓的时节,太阳也不是刚来那会儿那么灼人,韦方烦闷不已,出门想要去散散步。迎面正好碰上房东太太。房东太太是个很典型的湘西妇女,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忙活着,她笑着对韦方说:“小韦啊,日子过的真快啊,又要到收房租的时候了。” 韦方对房东一家颇具好感,韦方的在这里住了三四个月房东先生爱在家里打麻将,韦方嫌吵,一次借着玩笑提起这件事情,房东先生很是上心将这件事情记了下来,家里从此断了麻将声。房东家的一双儿女正是上学的年纪,虽然顽皮的厉害,但是看见韦方,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谦卑模样,也从不烦着韦方。 哎呀,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了,自己还是一事无成。韦方强忍住沮丧,对房东太太说:“哎、哎,您等着,我就给你取去!”说话间,他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整颗心好像被塞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塑胶袋中,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随意地挤捏,竟能感觉胸口在隐隐作痛。 怎么搞的?韦方很恼火自己这种不被控制的状态,他拼命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默念道:“房租,房租,先取了房租再说!” 房——租!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韦方又发现了一条线索:“听说死者的父亲生前曾经因为房子,与死者发生了冲突——”韦方心胸豁然开朗:“那么,死者的丈夫会不会也因为这样,对死者起了杀心,好让房子归于自己的名下?” 韦方激动不已,他终于将这个案子想明白了,来不及交钱,急匆匆把王龙和杨局长叫了过来:“我终于知道这个案子谁是兇手了!” 王龙不解:“哪……哪个案子?” 韦方犹如当头被泼了冷水,自己拼命的思考,当地的办案机关却根本就不在意呢!他压住火,说:“就是那件投河的案子,我今天终于想通了!”韦方压低嗓子说:“我怀疑兇手就是死者的丈夫!” 王龙耸耸肩膀,貌似很不耐烦:“证据!证据呢?” 韦方说:“没有,不过如果我们对他做进一步调查的话,就能找到证据的。现在只是一个推测。” 王龙说:“那好,你先说你的推测吧!” 韦方说:“死者生前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变故,大家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现象,因此我认为,比起自杀,他杀的可能性更大,我们把这个假设进一步深入——事发时又正是深夜了,家里人也证实了,那个时候死者已经入睡,这说明死者跟兇手的关系异常密切,再加上,死者的面部表情平静,由此可以推断,死者对兇手应该毫无防备之心,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跟死者关系非比寻常,而杀了她又能得到好处的,就只有死者的丈夫了,因为他将会继承死者可观的遗产。” 韦方自觉得说的头头是道,推测也无懈可击,谁知道,王龙并不贊同,他说:“韦方,这办案子不是写小说,不是你想怎么样,事情就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发展的。”这韦方和王龙也是对冤家,平日里,两个人开开玩笑相处得还算融洽,一谈起正是,两个人就如冤家一般,各持意见,谁也不肯让步。虽然杨局长也对王龙漫不经心的办案方式颇有微词,但他也知道,王龙也是经过歷练的,他就好像是公安局的巫师,案子能不能破,他基本上能一锤定音。 杨局长对韦方说:“小韦啊,你要多听听小王的意见,他比你出来早,经验,阅歷都比你丰富,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去学习的。” 平日里,杨局长总是有意无意偏袒着韦方,这次突然护着王龙,王龙自是喜上眉梢,韦方一时有些郁结,但他仍摆了那副清高的模样,仿佛在说:“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你们绝对错了!” 王龙心里高兴,也不高兴继续斗嘴伤了感情,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她男人昨天把房子让给他岳母娘,自己一分钱没拿,回乡下种田去了!” 韦方傻眼了,事情怎么来得那么快?杨局长也知道韦方为这件事操了不少心,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就这么突然断掉了,那“同情”二字都不忍心说出口。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三章 旁人之见 看着韦方闷闷不乐,杨局长于心不忍,他说:“没关系,这事情也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我们先出去喝两杯,别老带在家里,容易闷坏!” 韦方垂头丧气,跟着杨局长后面,小酒楼稀稀松松摆着桌子,但这丝毫不妨碍人们探听别桌的话题。 韦方专心喝着酒,杨局长突然递了个脸色——韦方侧耳一听,原来有一桌也在讨论黄博的事情。 第73页 “事情传的真快!”韦方说。 “那可不!”杨局长说:“这城市太小,一棵狗尾巴草折了都有人知道。” 韦方借着喝酒,看看那四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四个人,甲穿的斯斯文文,只顾低头喝酒,只在他们讨论到精彩之处的时候蹦出两句话;而乙,声音特别粗犷,洪亮,语言却粗俗,脏话一句接一句;丙、丁一看就是这里的老实人,虽有暴粗口,但还算的上平和。 乙说:“黄博真的是命苦,讨了两个漂亮老婆,居然都死于非命!他前一个老婆,死的时候被人发现是草蛊婆,据说是因为产后太虚弱,反被蛊虫给害倒了!真的假的暂且不说,你们看那穗穗,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吶,前一天我还跟她打了招唿,开过玩笑的,一下子,说没了就没了!” 丙说:“穗穗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 甲说:“运气悖到这种地步也不容易,两个漂亮老婆都没熬过三年。” 乙说:“他没那个福气吧!” 丁说:“可惜了穗穗,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心底好,又漂亮,又能干。” 丙插话道:“他好像还有个儿子!” 乙说:“有!原先有的,现在也没了!他原先的丈人跟他吵架的时候,儿子被人抱走了。” 丙说:“真的是造孽啦!” 甲说:“是啊,他现在是想开了,什么东西都卖了,回老家寨子种田去了?” 丙压低声音问道:“那房子原先是穗穗的,现在归他了,也卖了?” 乙很兴奋,大声嚷道:“没卖,给他丈母娘了,哎,黄博不错,不该拿的,放在跟前他都不要。” 丙诧异:“房子卖了,他睡哪儿啊?” 乙说:“哎!他老家有房子,再说了,他店子卖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没地方去?” 甲慢悠悠地说:“黄博家那么烂,门都锁不了了,怎么住人?黄博啊,他现在住在张福家——就是他原先丈人那里。” 余下三人大吃一惊,倒是旁桌的人插上了话:“黄博跟张福再有恩怨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两个孤人相依为命,我们这些闲人也不要落井下石了。” 众人连连说是,闲谈也换了话题。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韦方好奇又起,到底,死者丈夫和前丈人有什么恩怨呢?杨局长虽有染耳,也没有细细问过,借了这个机会,向知情人打听去了。众人看他是公安局的,什么也不瞒,不止这件事情打听清楚了,甚至还知道了另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黄博的亲娘至今无所踪迹。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四章 争执(上) 韦方将一切默记于心,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一定潜在着杀机,可是又找不到实际的线索,他的苦闷与日俱增,杨局长劝他放下这件案子,他不肯,说了这样一番话: “昨天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第二天突然就在河边找到尸体了,要自杀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说她半夜爬起来去河边洗澡,溺水而死?就算是溺水,临死前总会有窒息的难过?那么,为什么在死者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痛苦?唯一的解释就是死者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杀害了!” 杨局长说道:“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可是没有实在的证据,而且,死者的家属也不认为死者是被杀害的,没有将事情上报。依我看,这件事就算了,给死者留个清净吧!” 韦方说:“这怎么行?!如果是他杀,就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受害者,至少,你要让我知道她自杀的理由?” 杨局长觉得好笑:“说服?我怎么说服你,我要是说‘那是河神爷爷看上她了’,你会信吗?” 韦方恼怒,换了张苦瓜脸说道: “我从来不认为世界上存在着鬼怪邪神——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未解之谜都是由于人们对未知事物的害怕而强加于它们的一种精神寄託。尤其是刑事案件,很多事情都是人为的,越是高智商的人犯下的案子越是迷雾重重,这需要一点点地找线索,去发现蛛丝马迹,再经过思维细密的逻辑推理,最终得出唯一的结果。 这片土地人们吃着同样的米饭,同样为着生计而奔波,却为什么屡次发生让人捉摸不透的稀奇事情?我承认,蛊毒、赶尸、落洞,这些都是非目前科学能解释的,但是,不能什么困难事情都往这些东西上推,这样下去,科学怎么得到进步、得到发展? 哎,我算是知道湘西为什么落后了,凡事裹足不前,又不肯虚心请教,你说说,这样的地方能不穷吗?” 杨局长耐心听他诉完苦,安慰道:“所谓山不转水转。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还因为这种事情对王龙发过脾气,可是当我设身处地站在王龙的立场上,我又能理解他的这种做法。你想,如果从小到大都被那些奇异之术恐吓着,遇上常识不能解释的事情,难免会想到有异物作祟? 不只是王龙,每一个湘西人都是这样长大的,就好像是马戏团中拴着小狮子的那根绳子,现在的他们,只要跟巫术挨上边,都不会去碰触那些事情的。” 韦方顺着杨局长的思路,似懂非懂:“上次我去见了一个学者,我们还见了一个草蛊婆,他对蛊也是怀了否定的态度。他认为,蛊毒很有可能是人们对大自然一种特殊的民族敬畏,而且,我们也见到了传说中的草蛊婆,——哪是什么草蛊婆啊!?那里的人,连阑尾炎都不知道,硬说是别人放了蛊毒,活生生地迫害了一个中年妇女。” 第74页 杨局长兴奋中带了些遗憾,因为不能错过了接触草蛊婆的机会,口气中带了点埋怨:“你去见过草蛊婆了?什么时候的事?” 韦方忙解释说:“有几个星期了,事出突然,我就一个人去了。”话锋一转,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为什么王龙他们认定这是桩自杀案?” 杨局长似乎因为错过了草蛊婆,生了小小的闷气,说:“我哪知道!你得问王龙!” 韦方听出了杨局长的不高兴,话题也没有继续下去。倒是杨局长对自己的反常的表现有些在意,找了机会,当着韦方的面,向王龙讨教:“小王啊,我对你办案的能力特别欣赏,你是怎么判断那些案子哪些能成功,哪些会失败?” 杨局长说着这样赞扬的话,让王龙怪不好意思的,他憨憨地笑着,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那有什么?我们这里的人直爽的,嫉恶如仇,杨局长,你是知道的,如果真的是他杀,不用我们出面,乡亲们自然会将兇手扭送到局里来;即使找不到证据,这闲话也会到处传的。可是这件事情人们没有对死者有任何非议,你说,生活在死者周围的人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们要调查那更是难上加难。” 韦方听得气愤,道:“放他妈的狗屁,高智商犯罪的人能让你们轻易找他吗?因为暂时的舆论不支持,你们就放弃了下一步的努力,吃的政府的,用着政府的,居然碌碌无为,遇上了一点点困难就打退堂鼓,你们对得起国家吗?” 一席话,说的王龙眼红脖子粗,王龙不甘示弱,加大了音量说:“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弯弯谁不知道你是大城市来的大人物,我们敬重你是饱读诗书的人,你却自以为读了几年书,摆了那些傲气,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动不动就搬出那套所谓的‘科学理论’,嫌我们穷,嫌我们无知。姓韦的,你要有本事,把这案子破了,我当着众多兄弟的面,给你磕三个响头!” 王龙的暴怒,让韦方措手不及。往常王龙要是跟他起了争执,都是哼哼着走人,没想到今天竟与他破口大骂,虽然也有些震住了,但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五章 争执(下) 韦方说:“我什么时候摆傲气了?我跟大家同吃同住,有什么地方特殊了?倒是你,办事的时候不能尽心尽力,反而怪我多管闲事!如果当初你们早点协助我,这案子也许早破了。” 王龙骂道:“无论我们做什么事情你都觉得没做好,都要挑点毛病出来!还不是摆傲气?就拿这件事情来说,你以为你就凭你的那点推测就能破案?抓几个嫌疑人就能破案?别做白日梦了!还有比办案更复杂的,你不知道的事情!” 韦方吼道:“藉口,藉口!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去不去做!你看看你们,就往尸体那里走了一回,草草就把案子结了,你们怎么面对受害者的家属。” 王龙冷笑道:“不好意思,死者家属跟我们一个意思!” 韦方不明白,杨局长心里有数,当初他跟王龙也在这事情上起了冲突。他劝道:“好了,一个屋檐下的同事,用得着这么大动肝火吗?回去,都回去。”晚上的时候他又给韦方开小灶,将他当时与王龙闹矛盾的事情告诉了他,韦方听后,苦笑道:“这傢伙,怎么那么霸蛮?” 杨局长说:“王龙是个爽利的人,他办起事来绝对不含煳,但是他觉得不该做的,绝对不会插手。” 韦方说:“照他那个脾气,还能办成什么事情!?” 杨局长说:“你可别小看他,据说王龙认定的案子,无一不破,这也是锻鍊出来的。” 韦方问:“您见过他办过什么案子?” 杨局长说:“我来这里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这又是个小县城,哪有那么多案子办,也是听人家说的。” 韦方说:“还是眼见为实妥当些。” “那是那是!”杨局长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有点小意见:这个韦方,比王龙的脾气还要倔,还有点刚愎自用,也是个麻烦! 与杨局长分道扬镳后,韦方心里也不大舒服,在房间中坐立不安,像暴雨即将到来的夏天一样,烦闷暴躁,已是深夜,仍不能安睡。 正当他烦闷不安的时候,响了急躁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房东先生。房东先生一脸谦卑,说:“小韦啊,我见你灯还没熄……我们家两个伢崽疼得不行,想请你帮忙看看……” 韦方忙跟在后头,房间里,房东太太焦急地正守在两个孩子身边,弟弟哭的撕心裂肺;姐姐不说话,趴在娘的膝上,一脸委屈,也是满面泪痕。 平日里,小孩子有个小病小痛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自然就好了。但是这病有些不同,起初时断时续,微微痛,总不见好,并且越到后来发作越发频繁,疼痛亦随之加剧,如千万只蚂蚁轮番撕咬。韦方给孩子们做了简单的检查,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便秘的迹象。韦方对房东俩口子说:“估计吃了不消化的东西,便秘了,明天给他们弄点药就好了。”房东先生追问:“什么药?”韦方说:“蜂蜜啊、巴豆啊,这些常用的,帮助排泄的药——药店里面应该都有卖。” 第75页 房东先生还想说些什么,看着韦方这样胸有成竹,也就不再追问了。 回到房里,韦方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秘而已,怎么疼的这么厉害?难道是结石肿瘤之类的?韦方想去跟房东先生商量一下,从窗台一看,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算了,韦方想,明天早上再说吧,再说了,促泄的东西也不伤身,就当促进肠胃消化了。 他一蒙被子,昏昏沉沉睡着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六章 怪病 第二天,韦方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声震醒了,拉开门,只见房东先生面带愠色,说:“小韦,我照你说的抓了草药,现在两个孩子更疼了。” 韦方来不及思考,就被房东先生连拖带拽扯进了卧室,那两个孩子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疼的死去活来,房东太太按住这个按不住那个,着急又无可奈何,也跟着哭了。 韦方看了孩子,还是昨天晚上的症状,有看了房东先生赶早抓来的药——普普通通几味平和的草药。 怎么会是这样呢?韦方不明白。 “要不,试试西药?”韦方说。他的本行就是西医的。 房东先生一脑门子汗水浸湿衣袖,说:“怎么都好,只求孩子们平安。” 韦方急匆匆上了路,一路上他还在考虑那种西药最合适,到了医院,这一切思考又作废了,医院里,患者家属正与医生护士们闹得不可开交。 医院里有七、八个这样的病人,与房东家两个孩子的症状一模一样,小腹胀痛,有便秘的迹象,而且,在吃了通便的药后,疼痛不减反而加剧。 主治医生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很努力的向家属们解释:这种病医院里面没出现过,出现了“些许”误诊,实非他们所愿。家属们有的不依不饶,有的连哭带嚎,求他们救人救到底。这没把握的事,谁敢随便许诺?主治医生拿捏了一阵,跟家属们商量:“要不,换中药试试,可能他们对西药敏感了,或者是这种药是存在副作用?”说完,小声嘀咕着:“这也太奇怪了,怎么这么多人得同一种病?难道是这种病能传染?”说着,还打了小冷颤。韦方趁他挤出人群的,忙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职业,并将房东孩子的事情述了一遍。那医生听后,微汗阵阵,说:“这么说来,中药也不管用了?” 韦方说:“我也是前来请教的。” 主治医生结结巴巴说道:“这……这么邪门?”他匆匆忙忙召集其他的医生,嘀嘀咕咕着,还不时用手指着韦方。几分钟后,另一个医生垮着脸,对求医的人说:“对不住了,请大家另请高明吧。” 还未散去的人们听到这话,大骂不已:“当初你们不是说医术精湛,救死扶伤吗?我们慕名而来,怎么会是这个结果?”还有人说道:“病也看了,药也吃了,诊金也付了,却要我们‘另请高明’,这不是在拿黑心钱吗?”那医生汗抹额头,结结巴巴道:“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众人不服,那医生只是一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 突然一个声音哭喊道:“一定是被人下药1了!”——在迷惘面前,人心很容易被黑暗的一面吸引,不祥之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湘西的诡异之术。周围寂静,接着就是一片惨不入耳的哭声。人们默默地接受了这种推测。再也没有人跟医生纠缠了,家属们背着、抬着自己的亲人们严肃、悲哀的散了。 韦方看着那些病人一个个远离自己的视线,恍如做梦一样,虽然身临其境,心却在隔岸观火。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苗乡人们对蛊的恐惧,就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数,这种镇定、麻木的恐惧,比突如其来的恐惧更蛊惑人心。 韦方对医生说:“你们也认为他们是中蛊了,对吗?” 那医生没有正面回答。 韦方说:“你们怎么判断他们中蛊了?” 医生说:“年轻人,你对这个地方不了解,这里有的疾病用现代医术真的回天乏术。说来惭愧,早些年我们也试着说服一些病人配合临床实验,但都以失败告终,我们甚至连病因都没有查出来。” 韦方说:“这也不足以说明他们是中蛊了。” 那医生意味声长地说道:“我并没有给他们下诊断——刚刚你也听到了吧,不能治好他们,我们只能认输,也许他们能用另一种方式治好这种怪病,凡是都得入乡随俗嘛!”说完扭头就走,没留给韦方发问的时间。韦方还有问题:这种事情怎么入乡随俗?如果其他人能治好,为什么学院不学习这种技术?他想问其他的医生,可是其他人看见他走来,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韦方这才注意到,刚刚他张口闭口地提起“蛊”,已经触犯了这里的禁忌。他感嘆道:“没想到那东西有这么大的威力,连科研人员都要忌它三分。” 註解:1下药:苗人避免说“蛊”用“下药”来代替。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七章 另一种方式 他说的“另一种方式”是什么呢?韦方头疼,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他都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给房东家一个交代?韦方磨磨蹭蹭回到住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两口子并没有跟韦方提起此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韦方按捺不住,冲到房东先生面前,说:“孩子们……”未等他说完,房东先生做了嘘声的动作,请他回房。韦方又羞又怒:出门的时候还对他恭敬有加,怎么现在对他如此冷漠,连话都不让他说完?他上了脾气,对房东先生的行为置若惘然。房东先请他不动,幽了口气,说道:“小韦,孩子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人命天定,你就回去休息吧。” 第76页 韦方诧异:怎么那么快就放弃了孩子们? 看着房东先生无奈的送客,韦方的话哽在喉咙里: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怎么说放就放?亦或者,他有难隐之言? 韦方对房东的态度非常不快,郁郁回到房内,回想在医院时,人们对“蛊”束手就擒的态度,不觉出了一身冷汗:看样子,这蛊不仅仅是“药”那么简单,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人们对它如此敬畏? 他闷在房间里想着当初的雄心壮志与现在的一事无成,现在连自己也开始对蛊术有些怀疑和害怕,越发伤心自己的窝囊。 天黑的时候,窗外飘来了小曲声,瀰漫了烧烤的香味,挠的他心痒痒,于是叫上了杨局长一起去喝酒。 远远的,房东屋里昏暗的灯光暧昧了他的思绪,他感嘆着:“我的立场开始摇摆了。虽然我对蛊术仍持有怀疑,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里面还有很多事情,以我现在的水平确实无法做进一步的研究。” 杨局长笑道:“年轻人有思想是好的,不过很多事情也要考虑到客观因素。” 韦方说:“是啊,以前一直是道听途说,觉得事情只是人为而已。现在真的碰上了,才知道自己原来太武断了。” 杨局长问:“碰上什么事了?” 韦方便将这两天的见闻仔细叙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杨局长面色凝重,点了一支烟,顾自享受了。韦方看出杨局长也有心事,他自己的事还没解决,也没心思去打探,低头自己享受着烟燻的美味。哎,以前还有王胖子,还是人多热闹点。 想到跟王龙争的面红耳赤的那一幕,他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就成了傲慢的代言人?杨局长很委婉的说道:“你是受过顶尖教育的,家境也良好,你虽然和他们称兄道弟,但生活习惯、谈吐方式都和他们有很大的区别,在地位不如你的人们眼中,你的平时的个性很容易被人们理解为傲慢。在行为上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些,民俗不等于低俗,要多多尊重当地人民的习惯。”想想也是,难道真要跟他们一样,领着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喝着便宜苦涩的米酒,对着未婚的姑娘唱情歌,才不算傲慢吗?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不要。至于杨局长的话中话,他不以为然,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尊重科学的民俗不应该继续存在。 他不乐意逞口舌之快,默默想着心事,杨局长缓缓地说:“县里很多人都得了这场怪病,他们好像在凑钱请巫医。” 韦方恍然大悟——请巫医?这就那个医生说的“另一种方式”?!看样子在他回来之间,房东一定得了消息,他不是不给愿意让他医治,而是要请巫医来为孩子们摆脱这场魔咒,但是显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说了那句“人命天定”。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八章 故弄玄虚?(上) 韦方没想明白:“不是说中蛊了吗?找出草蛊婆不就好办了吗?” 杨局长说:“那你说,谁是草蛊婆?” 这可把韦方问住了,他支支吾吾道:“我哪知道啊,不是有判别草蛊婆的办法吗?县里不是还有草蛊婆吗?” 杨局长笑,说:“道师说了,中蛊的人这么多,这下蛊的可不简单,县里乡里的那些草蛊婆都是些小鱼小虾米,放不了那么厉害的蛊。这放蛊的人很有可能是住在深山里的黑巫医,要不就把这个人揪出来,不然就只能开坛做法了。” 韦方问:“哪个道师?” 杨局长说:“就是最近一次做丧事的那个道师,你怀疑他的法术……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杨局长半天比划,自己都煳涂了,还好韦方聪明,他知道杨局长说的是那个能是尸体半个月不变臭的道师,他心领神会,说道:“嗯、嗯,我知道了。不过科学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迷信方式行得通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吶!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你也不阻止吗?” 杨局长反问道:“万一能治好呢?” 韦方略一思索,说:“理论上,这种事成功的概率不大。” 杨局长狡黠一笑,说:“你也说了:“理论上’!理论和实际也会有出入的时候,对吧?!” 韦方哭笑不得,一直以为杨局长是一个老实忠厚,摇摆不定的人,没想到杨局长也有狡猾的时候,这样巧妙地坚持了他的观点。话说回来,杨局长对工作也是尽心尽责,他既然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这事情还真有可能成功。只不过,这是迷信啊,不是用用障眼法就能瞒天过海的,弄不好,就是血淋淋的悲剧。 看着韦方忧心忡忡的样子,杨局长说:“医生已经放手不管了,你总不能让他们眼睁睁的等死吧,死马权当活马医了。放心吧,这里的巫师跟那些招摇撞骗罪的江湖骗子不一样,他们都是当地很受尊重的人,有一定的道德水准,不会草菅人命的。” 杨局长说的有道理,可是韦方就是还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看看吧。 事情进展的很迅速,第二天,赶秋场上,各种干货还未来得及收拾,香案就已经摆上了,场上围满了人,病人、家属、闲着的几乎都来看热闹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场秋老虎了,晌午的太阳依旧灼人,树叶都快晒红了。韦方和杨局长站在人群中间,周围拥挤的温度让他汗流浃背,似乎再多流一滴汗,他就面临着脱水的危险。 第77页 随着一阵低沉的古苗歌,法事正是开始了。香案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站在香案站着一名带花冠穿红袍的道师,两只手都拿着法器,在他身后,五六个道师站成一排,他们虽然也是花冠红袍,但是两手空空,穿着略显随意。很明显,站前的道师是主要的施法者,而后面的只是来护法的。 一场法事来了那么多道师,可见事情的重大。韦方想知道那个领头的道师是谁,舔舔干扁的嘴唇,想要问问杨局长,余光瞄到周围的群众,一个个屏息静气,整个场上除了道师的苗歌,再也听不到一丝人为的声音。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努力伸长脖子望啊望,老天似乎故意跟他过不去,好不容易等道师转过身,总会有一抹金属的反光,眼睛都看疼了,还没见主道师的真面目。 赞美祖先的歌唱完了,驱邪舞蹈开始了,副道师们戴上各种各样狰狞的面具,手舞足蹈。主道师依旧拿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大概一刻钟后,道师手捧一碗清水,大声喊道“邪魔邪魔快快散去,莫再扰人。”然后口含水对着戴面具的副道师喷去,每个道师都沾上水后都速速离开表演场。这段法事结束后,赶秋场上的气氛才开始有些缓和,大家都说:“好了好了,赶走脏东西,我们才可以安心。” 韦方从压抑中缓过神来,对杨局长说:“这能行吗?” 这人堆中央,嘆口气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等杨局长答话,周围的一老头插上了嘴:“行,一定能行,这些道师的本事我们都是见过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道师,本事大着呢。” 韦方带着疑问的口气轻轻回了一下:“是吗?” 那老头见他不信,继续说道:“这可不是吹牛,那件事很多人都是亲眼看的。” 话题很快就围绕着这个主道师展开了,有人说:“是啊,听说他接受的法事没有一次失败的,可厉害了。” 还有人补充道:“这次就是其他道师的推举他做主场的。” 接着,人群中一片赞扬声:“啧、啧、啧、大道师啊!” “是啊是啊,这下,大家都有救了!” “真了不起。” “真厉害啊!” ……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八十九章 故弄玄虚?(下) 喧闹中,副道师们抬上来三张黑木大圆桌,整整齐齐摆上白瓷碗,每张桌子的正中间放着酒窖里还未开封的糯米酒。 谣传中蛊的人陆陆续续集了上来,隔着一臂距离,虔诚的跪下了。 韦方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这怎么像是邪教集会啊?但是他忍着不说,沉了一口气,看看这道师到底有什么高招。 一切准备就绪后,跪在香案面前的道师开始唱歌祈药了: 昼夜交替兮鬼神出 吾持家训兮清清白白 山神洞鬼慕吾佳才兮 伤病袭来绞心疼 举头三尺有神明 蜘蛛造网织神谕 蚩尤、蚩尤 三苗之祖! 子孙祸殃兮岌岌可危 盘瓢、盘瓢 护吾苗胞 救吾离痛兮赐吾灵药 何处魔物何处去 莫再纠缠惹人嫌 …… 韦方听得津津有味,这歌比起那些流行音乐别有一番趣味。再看那跪着候药的乡亲,多为孩子们,房东的一双儿女也在;其中夹杂着屈指可数的妇女,韦方注意到,在一个不惹眼的角落里还跪着一个男人,他正在祈祷着,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妻子,肚子略显弧形,一只手搭在她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拐杖。 她是瘸子?韦方好奇心有来了,这女人两只腿好端端的啊,难道是她男人的? 韦方定睛一看,这不是死者的哥哥吗?为了证明自己的推论,韦方偷偷调查过他们家。难怪这两个人这么眼热! 唱完歌,道师做法了,他拿着一个法器,依次在每个罈子上嘀嘀咕咕,比划了一阵,就让病人们排队来领酒了。这倒酒分酒的活还不是主巫师亲自来做的。 韦方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做法吗,这怎么能解蛊呢?难道他有解药?那他把什么时候下的解药呢?酒罈子都没有启封,他又怎么做手脚呢?莫非,他早就打开罈子,事先把解药放进酒里了? 韦方气愤不已:“这道师,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弄虚作假!”他走上前,想要当面“揭穿”道师,谁知,人们早已将巫师围的水泄不通,韦方脸皮薄,拉不下脸往里面挤,只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哎呀,您真是辛苦了,一大早从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没喘口气就来做法了。” 那道师唱了半天的歌,嗓子都嘶哑了:“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有个人兴奋的说道:“哎!要是能救下那么多人,我这三坛新酒没白酿!再多的酒我也愿意出——照您的吩咐,我可是再三小心哟,罈子从地窖里搬出来的时候,手都不敢挨盖子……哎、哎,今天大家都去我家喝酒,我请了!” …… 韦方傻眼了,这酒不是道师的,是酒家直接从地窖里搬出来的?那他怎么将解药送出?难道他是在弄虚作假,骗人钱财? 正发呆,胳膊被人拽得生疼,没等他发怒,来人开口了——原来是杨局长:“你干什么呢?找你好半天了。” 韦方赶紧赔笑到:“就来凑会儿热闹。” 第78页 正在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跑来:“出事了出事了!法场上出事了。” 大家一激动,扔下话题全跑去看热闹了。杨局长说:“走,我们也去看看!” 法场上,年轻的副道师正跟一个老妇人争执不休,韦方走近一看,原来是死者向穗穗的母亲,她似乎对道师很怀疑,坚持不让儿子喝手中的酒水。她怒气沖沖说道:“这么厉害的蛊你们都能解,那些中蛊死的人,你们怎么没救下来了?”韦方心里暗暗叫好,说不定能把道师们的尾巴给揪出来! 谁知那主道师并不慌乱,慢条斯理说道:“这么说吧,如果把这个蛊放在一个人身上,这个蛊就解不了,但是当那么多人将蛊毒分开了以后,中蛊的人数虽然增多了,但个人中蛊不深所以就比较好解。” 穗穗娘说道:“既然是被人放蛊的,如果我能找到放蛊的人,我儿子就有救了?” 好大的口气呵!众人听闻,倒吸了一口凉气,韦方看着那道师,也带了些许惊色说:“看样子,你一点都不想让你儿子吃药?” 穗穗娘冷笑道:“张田富?我凭什么相信你?” 被人这样直唿名字,张道师的脸上挂不住了,他说:“大家中毒都很深了,就算吃了药也要一阵子才能见药效,我看你儿子面色发黑,如果再不服药,半天之内必有祸事。再说就算你找到了放蛊人,她也未必你能给你解蛊。” 穗穗娘问:“为什么?” 张道师说:“练蛊的人未必会及时炼出解药。” 穗穗娘嘴快舌利:“你怎么知道?” 张道师脸色的越来越难看:“话已经跟你说清白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出了人命别来赖我!” 两边陷入僵持了,这人命关天的事,谁都不敢多嘴,只是觉得穗穗娘今天有些反常。旁边的小媳妇心急如焚:病人的好消息还没有传来,这酒水又是目前唯一的解药,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究竟该如何是好? 穗穗娘拉着儿子的手说:“这是我唯一的骨肉了,我实在不敢让他轻易尝试。”众人想到入土不久的穗穗,一阵惋惜。也难怪了她对儿子的事太敏感了,不过,一碗酒水而已,喝下去也无害啊,何必闹得这么凶呢? 张道师嘆了口气,意味声长说道:“如果草蛊婆没有解药,在取她左腕三寸处取半勺血,也许能解毒。不过这碗酒你们带走吧,多个打算也不是坏事。” 穗穗娘没表示,小媳妇林卉接了碗,千恩万谢扶着丈夫走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章 猜测 韦方的调查开始具体起来了。 从前只要是跟蛊术有关的他会跑上去凑三分热闹,因为他猜测单调是中了蛊术,但是何时中蛊何处中蛊没有人能说清楚,他也只能瞎矇瞎撞。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手头上发现一个中蛊症状一模一样的案例,这很有可能是同一个蛊婆下的蛊——据说每个蛊婆的蛊虫、练蛊的方式都不一样,所练的蛊毒自然迥异。 单调离开湘西一个多月后中蛊的症状才开始显现,呆在湘西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星期,这样可以推测他们中蛊不超过四十五天,那么向大伟又是什么时候中蛊的?一个半月前发生了什么大事?它为什么要给县里这么多人下蛊,跟单调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欧达被打死,周温死的不明不白,单调死的离奇,这三个人究竟在湘西做了些什么,会遭此杀身之祸? 要想再回头调查他们三人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没有人会将一个匆匆过客记得牢固,周温的死虽然不明不白,但是在这个地方已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因为整个湘西州每年都有人跟他死于同一种症状。突然地抽搐,死亡。从事发到结束,端端的十几分钟,这与单调大不相同,难道是同一个蛊主,不同的蛊?那么他们中蛊的时间是否接近?亦或者,是不同的蛊主下的蛊?想到这里,韦方已是大汗淋淋,虽然他对蛊术仍是半信半疑,毕竟发生了活生生的例子,怎么说都有些心虚。他问自己:“我有没有惹上这里的放蛊人,应该没有吧,我很少和这里的女人搭话的。局里有没有会放蛊的人?应该没有!怎么会有呢!自己吓唬自己。就算有我也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我应该没有事吧。” 他给自己鼓了一把气,继续他的调查,首先就从死者身边的人问起。他问林卉:“你丈夫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中蛊的症状的?” 林卉婆娑着双眼说:“就是四天前的事,他突然说肚子痛,然后就一直痛,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韦方目睹了当日他们在法场的经过,他问:“那天道师送的药,你们给他喝了吗?” 林卉说:“喝了!回来后,婆婆杀了一只鸡,给他兑水喝了半勺鸡血,说是能驱邪的,不管用!他半夜又疼,婆婆让他喝酒,他当时说舒服了,半夜突然又疼起来,他都不能翻身了,也说不出话,就一直哼哼,我和婆婆一直收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走了。” 韦方觉得奇怪,那道师不是说要取放蛊人“左腕三寸处的半勺血”,这做娘的怎么拿儿子生命开玩笑,用鸡血来代替呢?他将疑问说了出来,那小媳妇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婆婆的。” 呵!这人怎么做娘的?怎么拿儿子生命开玩笑?他问林卉:“你婆婆跟你丈夫有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是说,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冲突?” 第79页 林卉说:“婆婆性子虽然有些急,但对人都很好,我男人孝顺,没有什么冲突!” 就算性子急,也不应该去拿刀砍人吶?难道这事跟黄博有关?韦方又问:“那你婆婆跟黄博有没有什么冲突?” 林卉怔了一下,然后说:“穗穗死了,黄博就搬走了,没什么冲突。” 韦方穷追不捨:“那穗穗生前呢?” 林卉说:“都是这样过的。” 真是造孽啊,一眨眼,这家就死了两个人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韦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你好好想想,穗穗生前跟你婆婆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林卉想了一下,说:“穗穗出事的前天晚上,黄博好像和婆婆闹了不愉快的事情,穗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还笑的很开心。” 韦方问:“那黄博和你丈夫有没有过节?” 一提起丈夫,林卉就止不住哽咽,她说:“他对黄博好像不是很满意,说黄博懦弱,但是妹妹喜欢,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平日里也没见他们吵过。” 看样子,黄博跟这家人相处不是很愉快,就目前而言他身上嫌疑最大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一章 审问 局里一方面安排人手去请黄博了,一方面,杨局长和韦方要亲自会会穗穗娘。 说来奇怪,这韦方天不怕地不怕,却对穗穗娘有些惧怕。从第一次看到穗穗娘起,他对这个女人就有一种没理由的惧怕,但是每次想到她的脸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自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人。 穗穗娘在拘留室里,背对着他们,什么话都不说,头髮散乱垂下,看不到她的脸,配上花边的袖子上扎眼的殷红的血迹,更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韦方站在拘留室里,扭扭捏捏,磨蹭了半天,平时做事严谨的他,这时候思绪混乱,他想了半天问了一句:“你跟黄博什么关系?” 杨局长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察觉韦方的有些不对劲,他把记录本递给韦方,自己问了起来:“张福死了,但是,有人告诉我们当时你是想杀黄博的,对不对?” 穗穗娘冷冷漠漠,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一星点反应。 韦方等不到回答,又不敢说什么,玩弄着手中的笔,嘴里捣鼓着不满的声音。杨局长并不显急,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苗乡里的老太婆可不是谁都能惹的,她们打定的主意,一时半会儿可不会轻易改变,这事急不得。 杨局长又问:“为什么想杀黄博?你跟他有结怨吗?” 记起第一次看到穗穗娘的时候,那阴暗的眼神,再次想起,任然可以让人胆战心惊。看着杨局长泰然自若的神情,韦方在心里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表情,杨局长也没辙,收拾东西和韦方出去了?现在怎么办呢? 杨局长说:“扣着她,先问问黄博吧。” 相比之下,黄博确实很配合,可是这两个人,一个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则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韦方问:“你和岳母家相处的怎么样?” 黄博淡淡地说:“还可以。” 韦方追问:“什么叫还可以?” 黄博说:“平时我们各干各的,很少交涉的。” 韦方问:“那你岳母怎么会对你动了杀心机??” 黄博木然地说:“我不知道。” 韦方不自觉的有些激动:“这事关乎性命,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黄博埋下了头。 韦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口气问:“你老婆几个月前走了?” 黄博“嗯”了一声。 韦方说:“事出突然,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黄博抬起头,望着别处,眼神空灵,似乎沉浸在回忆中。韦方暗暗叫苦:完了,看样子,这场审问又要无疾而终了。 杨局长走上前,打破了僵局:“让他和犯人当面对质吧。” 好主意,韦方大喜,他以为那老太婆已经秧了下来,没力气再折腾了,熟料,当黄博映入穗穗娘视线的那一瞬间,那死气沉沉的女人突然跳起来,眼白充红,龇牙咧嘴,两臂凭空伸长了好几寸,狠狠地扼住了黄博的喉咙。杨局长和韦方吓坏了,连同陪审人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黄博从穗穗娘手中夺了下来。 惊魂未定,那扳住穗穗娘左侧的警卫突然尖叫一身,放下擒拿身段,簌簌地缩在杨局长身后。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东瞅瞅,西瞟瞟。一个眼尖的警卫看出了端倪,觳觫地指着穗穗娘的左手,惊恐的说:“手……腕……”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一处,只见那褚黄皱皮的的三寸手腕处,赫然躺着半指来长、丑陋不堪的刀疤。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二章 银手镯(上) 无需多言,对蛊敬畏如鬼神的苗乡人们霎时尖叫着,争先恐后拥挤出了拘留室,杨局长也害怕,但是本能偏袒了面子,仍旧原地挺在那里这给韦方莫大的勇气,要知道,他开头也慌了手脚,差点跟黄博一样跟着被挤出去了。 是她下的蛊,什么驱邪的公鸡血?!那只不过是个幌子,她给儿子喝的是自己的血!!这是个蛊婆,让全县几十号人中蛊的兇手,也许那广东二人的死也跟她有关。 再细细打量着那蛊婆,脸上的皱纹因愤怒凸显,错落清晰地展开,抿紧的嘴唇苍白装满了仇恨,仿佛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捏紧的拳头,直不起的腰,像一只正在示威的豹猫,那袖口上的斑斑血迹到到底是被害人的,还是她自己的?韦方因紧张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思考的速度。 第80页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杨局长死死盯着穗穗娘的拳头——据说蛊婆们都是将蛊药藏在指甲里,蛊虫养在身体里;若要放蛊,手指一弹,便能加害他人。他并不上前制止任何一方,他要见机行事。而韦方,他几乎是办朦胧状态,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附在门口的观望者的窃窃私语。他害怕极了,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怕什么?好多次不都挺过来了吗?”他弱弱地挺起胸膛,问道:“你恨黄博?” 穗穗娘怔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兇悍,指着黄博最后站在这个房间的位置,咬紧牙根,恨恨地说:“是他!是他害死了我最宝贵的穗穗,他该死,他跟他娘一样,都该死!” 这女人带乡音的语速太快,韦方还没有听明白,反倒是那偷听的人们一个个如被闪电噼到了,僵直了身子,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齐刷刷地将焦点转移到了黄博身上。穗穗娘也瞄到了黄博。她的面部先是因愤怒而扭曲,继而又缓缓趋于平静——近似于冷漠的平静,冰寒彻骨地斜了懦弱呆滞的黄博一眼,居然异常冷静地回到了初始的座位上。 杨局长见势赶紧将韦方拖走了。 谜底已经露出了一角,她是放蛊的兇手,还是黄博失踪多年的亲娘的唯一知情者!可是谁也没有胆量进一步靠近真相。 悲剧一重接着一重。 丈夫的离去,婆婆是蛊婆,没有人再愿意跟向家的小媳妇搭话。丈夫的遗体已经起味了,无助的小媳妇守在丈夫身边哭了一整晚,小产了。好心的人们结伴去看望她,却发现已经她挂在屋樑上,随着丈夫去了,只有给夭折的孩子准备的那个精緻的小银锁,孤零零地躺着、哭泣着。 向家的不幸引起了小县城的沸点关注,乡亲们闹哄哄要去向家“清蛊”,他们把所有能搬动的容器和银器——容器是蛊害的藏身之处,而银器则有可能沾有蛊婆的巫术——都集中了起来。他们再次请来了张道师,希望能将这万恶的彻底清除。作为谢礼,张道师被允许拿走一部分值钱的东西。 正当张道师乐呵呵准备收拾的时候,韦方扯着杨局长赶到了:“这些东西不能碰!都是证物!”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肥肉滑出手了,张道师又羞又怒,偏偏又碍于所谓的“斯文”,脏话吞了下去,换了恼恼的眼神,蛮蛮地灼了韦方一暼。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三章 银手镯(中) 杨局长带了黄博组织处理这小两口的后事,韦方在搜来的物品堆中翻翻来翻去,也没找出什么可疑的东西。郁闷了一下,跑到杨局长那里去了。 两个老婆婆正在为林卉的事情向杨局长请教:“卉丫头的穿戴怎么办?要陪葬的银器都放在清蛊的那一堆,要不要去拿回来?”杨局长问:“陪葬的银器?是什么?” 老婆婆甲说:“出嫁的女人最宝贵的除了夫家就是嫁妆,出了婆家,就要一辈子戴在身上。” 韦方笑:“谁会带这么多银饰满大街跑?” 老婆婆乙说:“当然不会全带上,不过手镯是一定会带的,也不是很重,不会影响大小的活,瞧瞧,我现在还带着,镯子带的光光滑滑的!” 韦方觉得那这两个老婆婆挺可爱的,他坐下来休息着,老是想着案子很累的。 老婆婆甲在物品堆中翻了半天。有些疑惑的拿来了两只镯子:“奇怪了,怎么有两只镯子?” 老婆婆乙说:“那有什么奇怪了,家里两个出嫁的女人,东西应该都是双份的,看看哪只跟手上的是一对。” 甲又仔细看了一下手镯,举着其中一只说:“你看这镯子挺光滑的,应该是经常带戴着的。” 乙说:“是有点奇怪,嗨,管那么多干什么,把那个小银锁也弄来吧,林卉怀孕的时候我看挺喜欢的,还经常拿出来玩的。” 甲看那小银锁可爱,在手里把玩着,黄博看着有些心碎,他走上前说:“这是穗穗娘给嫂子用自己陪嫁的银手镯打出来的,你们小心点。” 甲应道:“哎、哎,莫那么小气么,我只是看看,马上就给她戴上的。”说完,转身回到遗体停放的卧室,走时,还扯了乙的衣角小声嘀咕着:“镯子和银锁的成色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一对镯子打出来的?这小子,一点都不老实。” 韦方的耳朵灵光着,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搜了来,他叫住两个老婆子,讨来镯子与银锁研究了一番:那新打的镯子,上面格局恰当的舞者龙凤,凹凹凸凸,总有些地方没磨好,手指划过,能明显感觉到刺刺的疼;那老镯子就不一样了,年份久了免不了泛黑,上面的花纹也有些模煳——两只凤虽不像新打的镯子那样片羽可闲,但他们抬头展翅,尾翼飘渺,神情丝毫不逊于新出的龙凤,凤尾下,还有一排游鱼——凤是苗族的图腾崇拜,鱼则是多子的象徵,很明显的民族痕迹。 而那银锁式样简单,随处可见,垫在手上远不如旧镯子那般沉淀,也没有那般光亮,外行人也能看出其中的水分,难道是工匠做了手脚?银锁的背面用小字刻着:“祥瑞银铺”,韦方指着这行小字对老婆婆说:“你们知道这个‘祥瑞银铺’吗?” 那两个老婆婆双眼昏花,也不知道是看不清楚还是不认识字,拿着小银锁,四只眼睛对到一起,悉悉索索一阵悄悄话:“你看你看,是祥瑞的记号,是祥瑞的!” 第81页 韦方暗自好笑,这老太婆,还装模作样呢! 甲说:“没错,这是祥瑞做的,祥瑞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银铺了,手工不错,也不缺斤少两,价格也公道。” 韦方说:“这银锁和镯子不是一个成色吧?” 这两个老婆婆马上接过话题:“是啊,挺奇怪的,女孩子的嫁妆都是一个材料里取的,按理,这老镯子和银锁也应该是一个成色,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呢?再说这偷工减料也不是祥瑞的作风啊!真是怪了!” 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当面去问问祥瑞的老闆,韦方“借”来两个镯子和银锁,到店里找老闆要答案去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四章 银手镯(下) 那银铺老闆对此记忆犹新,他告诉韦方:“这个小锁是几个月前打的,当初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妇女定做的,她说那是她的嫁妆,要给孙子打来做长命锁的——我们这里的妇女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嫁妆带到地下去,很少有人将他重铸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而且那镯子的成色很不好,铸锁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当时我就令伙计重新铸了一块想来代替,因此,这把锁并没有刻上我的名号。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接受我的好意,她执意拿回一开始的那块,这锁兜了一圈又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吶?” 韦方将柜檯的银饰都看了一遍,果然,所有的银饰,在“祥瑞银铺”的右下角都有一个更小的字,韦方的眼睛都快粘上去了,也没看清楚。老闆是个很和善的人,他把胸前的放大镜递给韦方,韦方这才发现,那些大大小小的银器刻着不同的字辈,这个柜檯就像是祥瑞的歷史! 韦方从感嘆中回过神:“对了,你还记得那个镯子吗?” 银铺老闆说:“记得记得,那个镯子上雕着凤、鱼,花样简单,做工也很粗糙。” 韦方试探性地将林卉的镯子递了过去:“是不是这个?” 银铺老闆扫了一眼,很果断的说:“不是!着镯子是新打的,老一辈的人是不打龙的,都是近几年跟外人学的。” 韦方忙找了台阶下:“拿错了,拿错了,您看看这个。”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啊,他从怀里掏出穗穗娘的手镯,恭恭敬敬送了上去。 谁知,银铺老闆仍是摇头:“不是的,看着成色就知道不是的了,你再看看,这凤抬头摆尾,栩栩如生,这排鱼大小相差不到一厘,做工非常精细,不是这个,不是的。” 韦方有点煳涂了:“您看仔细了,这确实是那个女人的。” 老闆收了好脾气,白了他一眼:“小伙子,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但还不至于老煳涂,我说了,这个不是的,你别在拿我消遣了!” 韦方忙为自己辩解:“您误会了,这镯子和银锁确实是从同一个人的,您再想想。” 老闆感觉被人捉弄了,说话带了脾气:“我不比你清楚?我在这行混了三十年的了,只要是我摸过手的银器,我忘不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查查,弄清楚了再来找我!” 韦方吃了闭门羹,非但没恼,反倒起了精神,他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怎么办?去问穗穗娘?他是不敢的。自从上次拘留室碰面后,他就再也不敢接近拘留室了,虽然他不能完全接受放蛊的说法,但毕竟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这是出于本能的惧怕! 不能从正面下手,可以旁敲侧击的嘛——韦方比刚来的时候狡猾了很多——虽然黄博跟穗穗娘不和,但是他是最接近兇手的,办得好的话,能从他那里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韦方为自觉“高明”,半夜三更兴奋的睡不着觉,趁着月光,他发现,黄博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也未入睡。看着这个男人落寞的背影,韦方同情不己,他也算是个老实人,怎么会遇上这样不幸的事?虽然前任亲家于他消了隔阂,却不能倖免于难,再遭不幸,亲家却要将唯一倖存的他置于死地,他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要揭出他的伤心事,韦方也有点不忍,先坐下来慢慢聊吧。 黄博对韦方并没有什么戒心,他正拿着一个银晃晃的东西,一副若有所思、看破红尘的神态。 他的平静让韦方有些意外,也让他更加同情,他很柔和的说:“睡不着?” 黄博轻轻的点头。 韦方跟他套近乎:“手上拿着什么?好亮眼啊!” 黄博淡淡的说:“是我娘留下的,后来送给穗穗了,可是穗穗娘不喜欢这个镯子。” 韦方疑问:“哦?能看看吗?” 黄博很爽快的把镯子递给了他,借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楚,银镯子反光地刺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镯子摸着好熟悉的感觉。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五章 线索 韦方把镯子还给黄博,可是他心里面却有了一块放不下的镯子——那老闆一口咬定穗穗娘的镯子,与铸锁的镯子大有迳庭——虽然他也觉得这二者用的不是同一块质地,可是,这两样东西确实是穗穗娘的。亦或者,是原先准备的材料不够,娘家给了弄了一块参水分的银子?也不对,那镯子上的纹饰怎么说也应该是一样的,至少也得有写前后关联,怎么会一个粗糙,一个精緻呢? 韦方把银器带在身上,冥思苦想。第二天,两个老太婆找不着人,只好委託杨局长去要林卉的镯子。 第82页 韦方也不是故意收着镯子,不过,问题还没解决之前,韦方总是有些不情愿。 杨局长问:“有情况?” 韦方把镯子摆开,说:“有些奇怪,都说这银锁是穗穗娘用她陪嫁的镯子打造的,按理说,这两个银饰的成色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我问过银铺的老闆,他说,这两个的银饰确实不是出自同一类材料;而且他记得镯子的样子,绝对不是穗穗娘的。” 杨局长说:“这么看来,是有些奇怪,你有什么想法?” 韦方说:“照他的说法,有一种可能性最大——那个镯子根本就不是穗穗娘的!可是,如果不是穗穗娘的,这个镯子又是谁的呢?她是怎么得到这个镯子的?她的另一个镯子又在哪里呢?” 韦方这样推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杨局长已经见怪不怪了,韦方的话再在理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他拿起林卉的那对镯子,口是心非:“嗯、嗯、有道理,但是这跟林卉的镯子没什么干系吧,我得把她的东西拿走了。” 韦方看着他拿起银镯子,却无力阻止,眼看东西就被杨局长收起来了,韦方一急,吼了出来:“别碰!” 杨局长吓住了,有点挂不住面子:“这东西是人家陪葬的,你别误事了。” 韦方自知理亏,软了阵脚:“这是穗穗娘送给她的。” 杨局长是个好脾气的人,缓了口气,说:“还是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 韦方说:“这银锁原本是她婆婆的东西,再说这个可是很有力的证据,我们不能轻易放弃的。” 杨局长说:“不是我不帮你,但是这是人家陪葬的东西,你老占着不好吧。” 韦方试图说服杨局长,可是杨局长受人所託,也不肯让步,二人的僵持让黄博撞见了——他现在是唯一可以料理向家后事的人了,其他的人,别说是林卉的娘家,虽有心却不肯插手,亲娘在排位前失声痛哭,留了一笔钱后,日子照常过了。 黄博说:“镯子是嫂子的嫁妆,是要拿走的。” 韦方也知道不能强留,但是他很希望黄博能给多给他几天时间,让他好好参透这里面的玄机。 未等他开口,黄博又说:“银锁和这个手镯都曾是穗穗娘的,留着吧。” 韦方大喜过望:“我可以继续留着它们了?” 黄博知道韦方没有恶意,他想要就让他留着吧,不过,黄博也说明了,这东西只是暂借的。 韦方说:“知道,我一定会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黄博嘆了口气:“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查的?” 韦方说:“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弄成这样呢?” 黄博反问:“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韦方语结。 黄博轻笑一声,交代道:“东西别弄丢了。”然后转身忙去了。 韦方看着他略有佝偻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心疼,不足三十岁,却两次丧偶,亲人们也陆续造难,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他见到黄博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总感觉有问题压在心里,随时都有要问个明白的冲动,可是面对面的时候,他又结巴了,也说不出个名堂。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新的阴谋 第九十六章 预防? 事情还是马上解决的好,再拖下去可能会成为另一桩悬案。 韦方突然想到穗穗娘——她现在怎么样了?没人看她,她的饮食起居是不是有困难?杨局长让他放宽心:“王龙那小子,安排了一个老实的外地人去给她送饭,他哄道‘你是新来的,她不认识你,她怕你哩,不敢给你放蛊的。’小伙子还真信了!这几天都是他给穗穗娘送饭的。哈哈,王龙真精,亏他想的办法!” 韦方问:“那小子没事吧?” 杨局长说:“没事没事!活蹦乱跳的!王龙说了,等几天出来大太阳,让道师选个日子去晒草蛊。” “是么?”韦方不知道说什么,他突然很可怜穗穗娘,隔着玻璃,韦方小心翼翼偷看着那传说中的草蛊婆,曾经杂乱无章的头髮已被细緻的挽上,因为很久没洗,油光鉴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顾自发呆。韦方很想冲进去,将所有的疑问全盘托出:那银锁是不是她委託老闆铸的,里面有什么秘密?为什么对县里的那朵多人下药?她又是怎么练蛊 当然,他还没有这样的胆量,所有的话都凝住了,只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便怏怏地离去了。 林卉的遗体,随着丈夫,一同迁往寨子的祖坟。韦方也跑去帮忙了——他还想顺便去拜会一下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张道师。从他那里也许能得到接近穗穗娘的办法。 当他再次见到张道师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农民就是县城里威风凛凛的张田富道师。听说县里有人来看他了,张田富可是抛了地里的活,趾高气昂的跑来了,但是,来人似乎没有什么诚意,像看猴子一般打量着他,然后哼哼哧哧说了:“我是来请教预防蛊毒的办法的。” 预防?呵呵,新鲜词!张田富很乐意同这类“新鲜人”打交道,然后他换上刚学的新鲜词——就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他很快就明白了“预防”的意思,然后现学现用,跟韦方说道:“每个下药的,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练药术,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怎么预防?只能对症下药!” 第83页 韦方问:“你能破解同一个蛊婆下的蛊吗?” 张田富没听懂,韦方说:“大伟他娘还在拘留室了,现在没人敢接近他,案子也搁在那里停滞不前。” 张田富眯起眼睛,像是在搜索回忆:“向大伟?哦,我知道的,他本来可以不死的。” 韦方补充道:“放蛊的,就是他娘。” 张田福说:“我晓得。” 韦方说:“那是他亲生儿子,他都没有放过!” 张田富一本正经的说:“谁知道呢?蛊婆不把蛊放出来,她自己就会出事。哎!可怜吶!” 韦方问:“有没有什么接近她的办法?” 张田富煞有介事地说:“我见过那个女人,她的道行还不是很高,如果她要作祟,会把药下在食物里,你要记得,她给你的东西千万不要吃,也不要在她百步之内吃东西。” 韦方应诺。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九十七章 傻儿子 两人正在告别时,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还有丝奇怪的哭声,突然,张田富沖了上去,大骂着:“你们这群狗杂种,谁教你们欺负人的?!” 孩子们一看有人来了,“哄——”的一下全散了,只留了个傻子抱头蹲着,嘤嘤地哭。 听说张道师家有着傻儿子,莫非就是他?韦方猜度。 孩子们并未跑远,隔了十几步的距离散开观望着。张田富接着骂道:“狗杂种!就知道欺负老实人,也不怕遭雷公噼?!!”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俨然孩子中的老大,他并未被吓退,反而振振有词:“傻子不老实,他戴女人才戴的镯子,他偷人家的东西!” 张田富大怒,把傻儿子的两手搬开,果然有个白亮亮的镯子,也不细看,抬手就给了傻儿子一巴掌:“谁叫你乱拿的东西了?也是个狗杂种!” 傻儿子哭着说:“不是偷的,是我捡的!” 围观的孩子笑得更厉害了。张田富沖孩子王吼道:“听到没?不是偷的!是捡的,谁掉的叫她自己来取!”然后狠狠地教训起傻子来。傻子被他老子打得四处乱窜,呜呜地哭得更响了,一阵子蒙头乱撞后,逃到了韦方的身边。 韦方可怜傻子,劝道:“莫打了莫打了,自己的孩子,打了心疼!” 张田富还是揪住了傻子,怒怒地扇了他两耳光,然后对韦方说:“这傻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我好好教训他。” 韦方不忍心傻子受苦,哄了他几句,又帮他把镯子摘了下来,就在张道师即将接过镯子的那一剎,韦方居然鬼使神差将手收了回来,这一举动,把他和张田富都吓住了。 韦方眼直直盯着张田富,手上却不安分地偷偷摸着镯子,真是怪了,这镯子握着挺顺手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气氛一时尴尬极了,韦方“嘿嘿”干笑了两声,给自己找了台阶:“这镯子挺精緻的?” 张田富说:“这个狗崽子!天晓得他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捡到这么大的便宜!” 傻儿子不懂事,大哭大闹道:“把银圈圈还给我,把银圈圈还给我!” 张田富骂得更厉害了:“你还敢再这里叫?”说着巴掌拍得“啪啪”做响。 看这架势,韦方估计自己劝不住,他干脆研究起镯子来,真是怪事,这镯子的飞凤和游鱼怎么越瞅越眼熟? 想起来了! 他一跺脚,赶忙从怀里掏出镯子——穗穗娘的镯子! 一模一样! 无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是惊人的相似! 记得银铺掌柜说过,闺女们的镯子就好比是人的掌纹,绝对不可能有两对一样的镯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田富正忙着修理傻儿子,全然没有理会韦方的失神。 儿子的哭声引来了张田富的老婆,这是个矮小精悍的女人,她来不及细探事情的曲折,上前护住儿子,双手叉腰,吼道:“你疯了?这是你亲生儿子!” 张田富恼恼地说道:“李翠娥,你别护着他!他捡了女人的镯子,还戴着它到处跑的?这么傻的儿子!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 他老婆杏眼圆瞪:“这都是你造的孽!如果不是做了这一行,儿子能这个样子吗?现在倒好,居然反过来嫌弃我们母子了!” 真的有这么神秘?从事神行职业的后代都不兴?韦方顾不上许多,眼下,镯子的事最重要!他拿着镯子问张田富的老婆:“你见过这东西吗?” 李翠娥对韦方的唐突十分反感,没好气拿起镯子扫了一眼,大大咧咧地说:“没见过!”李翠娥马上明白了,事情就是因为这个镯子引起的。不等韦方再次发问,她似乎很溺爱儿子,和颜悦色地对傻子说:“是不是你捡的?” 傻子不怕他娘,连连点头。 李翠娥问:“从哪儿捡来的?” 傻子说:“在爹经常去的小木屋里捡的!” 话音未落,张田富的脸色大变!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九十八章 镯子的秘密(上) 韦方要傻子带他去小木屋看看,张田富说什么都不让。他说:“不管我们的事,是丢东西的人自己跑去的。” 韦方察觉了他的不安,也不强求,在苗寨里面犯事可不是聪明的办法,他从前就听过了,派到苗寨扶贫的两个干部,不过因为和当地人发生几句龌龊,就被残忍的杀害了。还是多找点人再过来! 第84页 他说:“我知道这镯子是谁的,我要把他还回去。” 张田富不满,当初韦方阻止他在向家捞油水也就算了,现在还管起他家的事,可是这镯子也不是他的,怎么能要回来?张田富的这口气咽得好艰难! 韦方急急找到杨局长,把银镯子摊在杨局长面前:“我找到穗穗娘的另一只镯子了!” 杨局长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穗穗娘的镯子不见了,她自己又重新弄了个,这样看来,小银锁的事情也好解释了!” 韦方说:“是不是,问她本人就知道了。” 杨局长说:“开玩笑吧?!谁敢去问?要是把她惹火了,给你下蛊,看你怎么办!” 韦方说:“我有办法,我不怕!” 杨局长半信半疑:“你有什么办法?” 韦方便将他和张田富的话重复了一遍,杨局长大喜,要与韦方速度回城,韦方坚持与黄博告别。 听说到黄博去清扫旧墓,向家的墓地却不见人,张福的坟前也寻不着人,却是春儿的坟边起了新翻的黄土,最后,韦方还是在穗穗墓前找到了黄博。 与春儿不同,穗穗葬在黄家的祖坟了,黄博对着新坟,拿着残留着穗穗气息的镯子,默默沉痛。无论是实质还是名义,穗穗都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需求,这也许是黄博疼爱穗穗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韦方对黄博说:“已是故人,节哀吧!” 黄博安静地点头,收起镯子时,不小心借了阳光,给了韦方一个晃眼,韦方总觉得胸腔里有话要说,他总觉得这事跟黄博有问题——绝不仅仅只是穗穗娘那句简单的话,黄博身上一种似有似无的吸引力仿佛在暗示他,这事情不简单,这里面暗藏着惊人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韦方暂时也说不上,不过,黄博看起来很老实,就算这事情有他的份,也只可能是受害者。 回到县里,韦方和杨局长推推搡搡,谁都不敢跟穗穗娘打正面交道,韦方说:“怕什么?只要不吃她给的东西就好了。” 杨局长说:“既然是这样,你去就足够了。” 韦方好言劝道:“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两个人也有份照应!” 杨局长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韦方建议“同去”,他便不再拒绝。 拘留室里,穗穗娘一脸平静,听见开门的声音,眼神直了一会儿,却连眼皮也不抬,拿着妇人常备的针线缝缝拆拆,拆拆缝缝,怡然自得的忙活着。 虽说韦方知道不中蛊的办法,可是,当他把穗穗娘的赠给林卉的镯子摆过去的时候,手还是止不住地哆嗦。穗穗娘瞟了一眼镯子,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干活。 韦方说:“林卉死了。” 穗穗娘木然地抬起头,依旧不发一言。 韦方胆子大了一些,他拿出傻子找到的镯子,轻轻地放在镯子上,问:“你认得这个镯子吗?” 穗穗娘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如同捕食的母狼一般,一手抓着镯子,一手死死抓着韦方的手,吼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声音盘旋于拘留室,震来了在屋外守候的王龙,也吓傻了屋内的二人!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九十九章 手镯的秘密(中) 王龙和众人将再次将穗穗娘拉开。这次王龙没有再忍,对着韦方就是一耳光,将他的眼镜都打掉了:“你哪根神经不对了?草蛊婆惹不得!县了大几十口的人都被她下了药,还不怕吗?你想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吗?” 韦方脸上火辣辣地,疼倒是其次,这让他面子往哪儿搁?他也顾不上华丽的修辞,将他心里的想法歇斯底里的叫了出来:“什么蛊不蛊的,你有没有见过蛊是什么样子?到底是虫还是粉状的药?没人见过的东西,就是被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传来传去去才会变的这么不可思议,这么恐怖。” 王龙不是第一次跟韦方发生争吵了,这次比上次更加凶蛮:“你一个外地人,来这里才几年?不曾尝到这药的厉害,竟然口出狂言,即使是在湘西调查了多年的学者也不会向你这般嚣张!” 韦方不服,说:“我对蛊的认识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学者教的,真不明白他们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这是没有的东西,还要畏畏缩缩,正是这样才让你们更加自以为是!” 王龙没有韦方这样有条理的说话,盛怒之下,一大堆脏话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把大家的耳膜胀的生疼。 杨局长奋力将韦方拖到没人的地方,劝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常说不要跟本地人起矛盾吗?刚刚怎么刚刚没管住自己?” 韦方傻了一下,辩解道:“是吗?其实……其实我觉得王龙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蛮横吧。”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不过细想之下,王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办事公平在理,又是求学回来的,在当地被相当的重视,跟一些乡里的人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在外面学了些知识的人,怎么还是这样不长进? 杨局长说:“王龙打算找个日子晒草蛊,这段日子你先别去惹他,要不试试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韦方一怔,那不是又要去找张田富? 杨局长说:“现在只有去找他了,查到镯子的出处,犯人也没机会狡辩。” 韦方考虑了一下,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不过,那穗穗娘的态度很奇怪,与其说她隐瞒真相,不如说她积累了太多的情绪,就像暴雨下的洪水一样,如果不能疏导,就会决堤。 第85页 既然犯人跑不了,也没必要把她逼的太紧,看来只好再去一趟乡下了。 山路并不好走,弯弯曲曲,狭小偏逢润滑,再加上那小路绕山而行,韦方总感觉山上随时有东西会掉下来砸伤他。 到了寨子里,杨局长很自然就想到了黄博,也许很少有人愿意跟他搭话,黄博对他们的到来甚是欢迎,干净的被褥,晚饭里的若隐若现肉星儿都含蓄的对他们致欢迎辞。 韦方因为对黄博的打搅满怀愧疚,夜过三更仍无法入睡。起身赏月,却发现月下有人仍旧痴痴回醉在过往记忆里。 一个人的回忆太痛苦了,韦方走过去希望能帮他分担一些,他不是猫儿,走路的声音足以让人回到现实。待韦方披衣坐下,黄博出乎意料开口:“你是不是在找做银锁的那对镯子?” 韦方呆住了,他怎么会知道? 黄博怜爱地摩挲了手中的镯子:“另一只在我这里。” 韦方大惊,是这样吗?他也拿过那个镯子,怎么就没发现呢?接过黄博的镯子,韦方对着月光怎么都看不清楚。 黄博说:“不用怀疑了,确实是这只。” 韦方用力擦了擦眼睛,可惜泛了月光的镯子就像在故意捉弄他一般,怎么都不让他看清楚。 黄博看着他那滑稽样,哑然失笑。 起身,说:“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章 手镯的秘密(下) 难道黄博知道什么事情?真的是,埋藏的这么深,大家都被他这样骗了。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事呢?韦方拿着镯子越想越兴奋,天露鱼肚白才昏昏睡去。 醒来时黄博已不在家里了,韦方想起黄博在给他镯子的时候提起了穗穗,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穗穗的墓前吧?这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说的学者,脾气暴躁的外来老头,固执的警员,还有喜欢去坟地的黄博,唉,现在,我自己都有些奇怪了。 黄博果然站在穗穗的墓前,只不过少了常常拿在手上的镯子。 韦方惯性地将昨天黄博给的手镯拿出来,白天不同晚上,那银饰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韦方面前。 果然是这个镯子! 粗糙的质感,和银锁的感觉不差分毫,再看那花纹,凤头凤尾,简单的像是勾勒线条一样,象徵多子多福的游鱼不规则的散乱着,仿佛不用心的银匠随意而。 黄博平和的笑正对着韦方的惊讶。 韦方笑不起来,他严肃的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黄博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依然很平静:“啊,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他对着穗穗永远睡着的地方,自责的说:“如果我早点知道,也许穗穗就不会想不开。 穗穗也是知道上一辈的事情,她曾经问我:你是否因为认为我娘跟你娘失踪的事情有关?我告诉她,上一辈的事情跟我们无关了,我们过好现在就好了。穗穗当时很沉重的对我说:“娘最担心的就是我了,小时候,爹带着哥哥整天在外面惹事,每次都要娘去收拾残局,好几次娘受不了,抱着年幼的我大哭,抱怨着,这个世界男人都是这样不可靠,大的如此,小的也是这样,穗穗,你是娘唯一的安慰,只要能让你幸福,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现在想起来,竟是毛骨悚然。” 穗穗身体一直都不好,因为贫血,经常会产生幻觉。还常常因为噩梦在半夜惊醒。她对我说,她经常会梦见死去前夫和爹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梦里,他们张牙舞爪向他逼近,并没有有加害他的意思,反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诉说一样。 都说母女连心,我想,穗穗在当时就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她娘为了他做了些许残忍的事情,只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她也不愿意往这方面追究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在憩园告别后,穗穗抱着刻着‘佛说三世因果经’的石碑在松花粉乱飞的山林中大哭,她问石碑:如果有人是因为我而惨遭不幸,能不能替那个为我做了这般傻事的亲人赎罪? 即使当时我也只是认为穗穗是噩梦的原因压力过大,只是好言相劝,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我将娘的镯子送给穗穗后,想不到竟然引来穗穗娘的不满。随后穗穗虽说一直是面带微笑,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笑的出来?被她娘骂了以后,穗穗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如果我不是被人厌弃的寡妇,如果春儿当时不是嫁给了你,我一定会和春儿互换镯子,我会和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其实那个时候,穗穗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娘亲之间不寻常的感情纠葛——正如穗穗所说的,两个女人不是感情特别好,不会随便讨论自己的镯子。穗穗娘对这个镯子如此大的反应,一定很熟悉镯子的主人,按道理,她们的感情应该相当好。可是你也看到了穗穗娘对我娘的态度,看来她们之间的回忆并不愉快,也许真如传言中所说,我娘的失踪跟穗穗娘有着莫大的关系。再说,这样好的感情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奇怪了,大家都不知道她们是好朋友吗? 难道她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韦方说:“你的意思……穗穗也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 黄博说:“不,她不知道。每次提起我娘,穗穗娘总是不太自然地遮掩着,穗穗是这样了解她的母亲,即使用猜的,也能知道这其中大概发生了什么。但是穗穗不会告诉我,正如穗穗娘不会告诉穗穗一样。” 第86页 韦方说:“看来穗穗真的是自己寻了短见。可是,即使这里面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用不着这样。” 黄博说:“穗穗是想替她母亲赎罪吧。” 韦方说:“如果这不是她娘亲做的,穗穗不是死的太冤了?” 黄博摇头:“恐怕不止这一件事。” 韦方大惊:还有别的事情?不过穗穗娘下蛊让众人中蛊,也确实够狠了,其间,再做了什么,也不足为奇了。韦方说:“那你说一下,还有多少命案跟穗穗娘有关?” 黄博说:“我不知道了。” 韦方着急:“你好好想想!” 黄博说:“我不想知道。穗穗一定也不希望我知道,所以她才选择独自去承受。” 韦方说:“可是你的思考一定会对案子有很大的帮助!你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不对?” 黄博很坚定地说:“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韦方说:“你把镯子交给我,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吗?为什么不跟我合作。” 黄博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缓缓地说:“我只想知道我娘的下落,我不能让我亲生母亲成为这个寨子的不解之谜。” 韦方知道说服不了黄博,只得由他去了。想不到这里面还牵涉着十几年前的失踪案,哎,还有多少事情跟那个女人有关呢?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一章 黑巫医(一) 韦方把黄博的镯子拿给杨局长看,杨局长赞不绝口:“你小子果然有一手!” 上次跟张田富错过了,杨局长等不急跟张田富见面,两人来不及细细准备,便匆匆上路。从这个寨子赶往张田富所住的寨子,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而且他们必须在天黑以前回家,不然夜路上,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就麻烦了。 韦方一直在思考黄博的话——“恐怕不止这一件事”,这样说来他是怀疑穗穗娘跟好几件命案有关。具体是哪几件?张福,她的儿子,穗穗算吗?难道还有她的丈夫?这么多人,有点危言耸听了吧?难道单调的死也跟她有关?哎!我太多心了,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她身上扯? 离寨子还有二十分的路程,拐角处突然传来女人宏亮的哭声,出了什么事?杨局长和韦方撒开步子跑了过去,愈见宽阔的小路被不断赶来的人们堵住了,整个小路活像一条打结的绳子,韦方上前问着一个路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说:“死人了!” 韦方大惊,怎么祸事连连?他问道:“怎么会这样?谁出事了?” 那人面无表情说:“谁知道啊,这傢伙,上午还生龙活虎地跟老婆吵架,半个小时前突然从山上滚了下来,我们赶来时已经没气了。” 韦方奋力挤进了案发现场,只见一人四肢摊开在地上,脸贴地,头腔爆出的血黏稠着黄土欲上前瞧个究竟,尸体周围的或蹲或站着好些人,却都与尸体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韦方欲再接近一点,杨局长站在他身后,嘀咕着:“别上去,你看看,她老婆都被人扯着不让靠近尸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规矩?” 韦方一看,果真如此:任凭那女人哭的要死要活,扣住她的两个妇女就是不肯放手,直到张田富气喘吁吁赶来。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他!韦方来不及上前打招唿,只见那女人一把抓住张田富的衣领,哭着喊着:“我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你要为我做主啊!” 天啊,这道师的影响力真是出乎意料,超出常态的事情几乎都能看到他奔波的身影。 韦方看着张田富自信满满地对死者的妻子说:“你丈夫不知道触犯了哪个洞的洞神,我明天帮你做法,不让他继续伤害你的家人。” 张田富叫人把尸体抬走,又在出事的地点放了一个草标,对大家说:“明天早上我就在这里做法了。”听者有的满心欢喜,有的依旧愁眉不展:“洞神年年请,依旧有人死于非命!”有人马上说:“嘘!嘘!小声点小声点,莫让洞神爷爷听到了!” 洞神?也是湘西的迷信吧。最有名的传说莫过于“落洞”了:据说洞神看上了某位女子,就会让她失神,女子家的父母请来道师,去唤回被洞神摄走的魂魄,这类事自然有成功也有失败的,若是女子不幸离去,就只好准备女子的嫁妆,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嫁给洞神。 韦方自言自语:“既然是神,为什么又要害人?”身旁的人听得这话,如同遇着了怪物,杨局长用责怪的眼神瞪了韦方一眼,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吗?如果触犯了当地人,结果绝对不比躺在地上的人好到哪里去! 张田富的淡定的神情还是让相亲们放心了不少,等人群都散了,站在他身边等候了很久的中年妇女才走了过去,委屈的拽着他的衣角问:“您看,我儿子的事……” 张田富哄着她:“你儿子中的药,不算重。但是这个时候正赶上太阳落山、邪气抬头,怕是药草不管用。莫担心,我明天做完法事就去帮你儿子解药。” 那妇人弓腰作揖,谢了张田富好久,才肯离去。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二章 黑巫医(二) 韦方和杨局长抓住空挡,跑到张田富跟前,恭恭敬敬叫了声张师傅。 张田富一看到韦方,脸都绿了,蜻蜓点水般飞扫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做简单的问候。 第87页 韦方心里比谁都清楚,张田富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指不准呢心里头将他恨的牙痒痒。 他巴望了杨局长能开口说明他们的来意,可是杨局长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跟道师面对面,一时激动的只会傻笑。韦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人吶,都是喜欢听好话的,韦方又不笨,几句话就把张田富夸的得意忘形:“前几次多亏您配合,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我看啊,您不紧法力超群,还知道讲道理,顾大局,难怪寨里、县里的乡亲们那么佩服您,就是市里也有不少人知道您的名号!” 杨局长憋着一肚子笑:好小子,这马屁拍的漂亮,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田富听到的吹捧不少,都比不上这文绉绉的修辞,顿时觉得全身舒坦!”向家发生的事、镯子的事都无所谓啦,吃点亏,那是为政府做贡献的,不算什么,谁叫我‘讲道理,顾大局’呢?!”他嘴上谦逊:“应该的,那是应该的。”额头上的皱纹确实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直条条的舒展开来。 见这招奏效,韦方偷着乐,他也不乐意马上破坏好气氛,两个人不疾不徐地开始聊天了。韦方问:“刚才那人是怎么了?也是中蛊了吗?” 张田富一高兴,就管不住嘴巴,韦方问什么他都说了老实话:“不是,被下药的人一般都有一个发作时间,这人走的太突然了,都来不及发作!一定是得罪了山上的神。” 韦方说:“您做不不少法事,所有的蛊应该都不在话下吧?” 张田富摇头:“也有解不了的时候,每个人炼药的方式都不同,我也遇上解不了的药。” 韦方赶紧给张田富铺了保面子的台阶:“像您这么厉害的,即使碰上棘手的问题,也毕竟是少数——既然这人不是因为被人下药,那是因为什么呢?” 张田富说:“肯定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山上的神灵,看到不该看的,碰到不该碰的东西,神灵愤怒了。” 韦方刨根问题:“那什么是不该看的,不该碰的?” 张田富振振有词:“这山上的每一个东西都有是有归属的,如果碰到了神灵最珍爱的东西,就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韦方胸中像被石头勐的撞击了一下,这段日子见到的怪事不算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有蛊,谁也不曾见过它的真面目;说没有,谁也不敢给这些莫名的命案给一个完美的解释,韦方已不像初来时那样坚定了,他忍不住抚心自问:在来的路上我有没有碰到神灵最珍贵的东西?我会不会遭受神灵的报復? 他问:“什么才是神灵最宝贵的东西?” 张田富说:“我也不清楚,年年都有人这样死去,头一天好好,第二天就突然去了,身上的还多了变紫的伤痕——那点小伤,不出两寸,又不深,血都留不了多少,怎么可能置人于死地,只有神灵才能做到!” 听他这么说,韦方也觉得很奇怪:“没有伤到血管的小伤口确实不足已取人性命,伤口发紫,很有可能受到感染,破伤风?破伤风感染至少要在二十四小时以后,一般都在7-8日之后发作。如果这个人感染了破伤风,至少在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伤痕了。” 韦方跟张田富说起疑问,张田富一脸莫名其妙:“破伤风?什么东西?” 韦方大惊,这地方连破伤风都不知道?这可是最易感染最危险的一种伤病,他像张田富解释:“被利器——比如镰刀、锄头弄开伤口引起细菌感染,严重的话很有可能威胁生命。” 张田富显然没听明白,韦方一急,舌头都大了,杨局长瞧他憋着难受,替他问了:“死者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张田富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刚刚看到伤口周围的血都没有凝固,应该是不曾隔夜的新伤。” 奇怪了,莫非真有神灵?韦方的眉头拧到一堆了,杨局长突然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天快黑了!”九、十月傍晚的天空,虽然暗的较迟,但是从太阳落山到夜上黑幕不过晃眼的功夫,韦方抬头一看,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会全黑,而他们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韦方现在更怕了,惨着脸不吱声。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三章 黑巫医(三) 此时,寨子里陆陆续续走来了闲夫散妇,带着活蹦乱跳的孩子来欣赏天边的那抹醉红,热情的人们看着被韦方夸奖的飘飘然的张田富,也兴沖沖地跑来凑热闹。韦方和杨局长透着山里人少有的斯文气儿,一看就是城里有点派头的,大家都用羡慕的口吻对张田富说:“哟!城里来的客人?” 没出过寨子的小孩子们好奇的围着这三个人,让张田富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笑容可掬地说:“是的是的!” 见那二人对着天色发愁,山里人的好客之情一览无余:“莫急莫急,先去我家吃个饭。” 杨局长推辞:“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张田富腰板一直,说:“你们想摸黑上路?我们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也不敢轻易走夜路。这天一黑,路上就寻不见人了,山路又滑,你们现在是我的客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的脸朝哪里放啊?” 两人真是喜出望外,别家不敢说,张田富家里那是绝对的安全,试想,这道师什么人?能通鬼神的!再说哪有人在道师家中蛊的?!如果住在他们家,漫漫长夜还怕手镯的事问不出个究竟? 第88页 那二人有些扭捏有些欣喜跟在张田富的后面。回到家里,李翠娥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张罗着饭菜。张田富见饭菜还没有摆出来,有些生气:“人家都吃完饭了,你怎么还没弄好?” 李翠娥刚要发怒,见丈夫领了客人,硬生生地将怒气压了下去,温温顺顺给丈夫撑着面子:“你又不来哄着儿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人也没个影,总不能让你吃凉的吧。” 张田富鼻翼哼哼着,背着手往厨房转了一圈,看见傻儿子在玩火炉边玩火钳,火气又上来了,冲上往儿子脑袋上敲了一栗子,骂道:“你个狗杂种,玩火?!也不怕被烫死!”李翠娥看见了,威而不怒,大饭勺往锅沿敲着啪啪响,张田富马上就老实了。 暴力的爹,威严的娘,智商不超过五岁的傻儿子,真是个有趣的家庭。韦方环顾这个简陋的家:淡薄的木门,因为担心风将它吹的吱嘎作响,在门脚下用起锈的小锄头,弯月镰刀固定着厨房另有一扇门通往后院,韦方伸头望去,一阵家畜的臭味儿传来,不过,奇怪,怎么没见傻儿子说的“小木屋”? 因为来了客人,李翠娥特地从屋顶娶了一块熏的乌黑的精腊肉,拌了青椒,韦方的眼泪辣了三尺,仍不断把筷子插了过去,饭后大唿过瘾,不遗余力夸赞着李翠娥的手艺。三个男人后来也聊了一会儿天,韦方旁敲侧击套出了张田富的话——自傻儿子出世后,砖瓦房就取代了家里的木头房子。 然而,傻子是不会说谎的,那么发现镯子的小木屋在哪里?而且还是张田富的常去的地方,那会是什么地方?小木屋在哪里呢?来的路上虽然有见木头做的房子,但是好像都有人住了,难道是张田富经常去窜门子的那家?那也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会说出主人的称唿,怎么会以他爹为中心呢?哎!可惜他是个傻子,也不会问出什么名堂的。也许,傻子只知道他爹,其余的人他不认识呢?!再说,那镯子怎么会到小木屋里去的呢?张田富常去的小木屋,穗穗娘也曾到过的,难道,这小木屋在两个寨子中间?那为什么,小木屋的主人没有发现这个镯子,而是让一个傻子找到呢?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没收好,小木屋的主人也不可能让一个傻子随处乱翻的,奇怪了,这个小木屋到底在哪里? 韦方不敢跟杨局长说他的推测,他怕张田富用什么奇怪的法术偷听他们的谈话,他忍着,憋着,月光越发明亮,外面的小路遛着的野狗都看的清清楚楚。伴着杨局长均匀的唿噜声,韦方的思绪已开始涣散。突然,杨局长翻了个身,接着,放了一个长长的响屁。韦方一下子被震清醒了,捂着肚子,肠子都笑打结了,又怕把梦中人吵醒,只好咬紧下嘴唇,努力不让笑声漏出来。 突然又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韦方笑的正开心,也没有细细听。笑过后,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韦方听出是金属撞击发出的声音,他第一反应是小偷,敢光顾张道师家的小偷胆子可真不小啊!他怕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走到杨局长床前,轻拍着杨局长的肚子,把他弄醒了。从熟睡中警醒的杨局长才哼了一声来不及大叫,就被韦方捂住了嘴巴,韦方凑到他的耳边风一阵地说:“嘘,有贼!”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四章 黑巫医(四) 两人摸黑迅速穿好衣服,扣子还没来得及繫上,门外又传来了那阵声音,二人细听,是门闩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二人蹑手蹑脚走到房间门后,适应了黑夜的眼睛,更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极了抓鼠的猫儿。一个男人的背影从一端走了出来在门缝前一闪而过。接着,门闩的声音再次响起,厅堂里突然涌进大片的月光,拉长的身影让阖门而去。 杨局长和韦方马上跟了出去,躲在房檐下的柴堆边伺机而动。月光皎洁,那人在明晃晃的石板路上,如同行于水面一般,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漆漆的山林里了,杨局长说:“怎么办?” 这可是有两个人的胆,韦方只觉得刺激,一咬牙:“追!”两人弓了腰速速钻进了那个身影消失的山林。 这时候已入深秋,又缝后半夜,乳色的雾渐渐漫出了黑黝黝的土地,头上的树枝还挂,着顽固不肯飘去的树叶,密密层层,只留出斑驳的空隙让月光嘆息,哪里还见得到人?! 韦方有些焦急,拼命地睁眼、闭眼想让眼睛更亮些,杨局长也急,不过他更冷静,他拉着韦方蹲下,小声分析着:“你看那背影,像不像张田富的?” 这样说来,韦方发觉了:“看着是很眼熟——谁知道啊,农村里的常年做活的人,看背影都差不多。” 杨局长摸了摸额头前没剩的几根头髮,想不明白:“你说他半夜三更跑到这鬼打架的林子来干嘛?” 韦方把眼睛取下来,不甘心地在袖口上蹭了两下,又接着扣在他的大脑袋上四处瞅着。不小心碰了脚边的树枝——“啪!”脆脆地声音在此景此境像是放了个小鞭炮。二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屏住唿吸。耳边寂寞了一阵,突然又热闹起来:单调地蝉鸣;偶尔有微弱的鸟叫,仿佛是呓语;风吹叶草,奏出一曲低沉的夜曲……就是听不着踩碎枯枝的声音,韦方和杨局长开始害怕了,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或者说,那个背影就是在诱惑他们。他们甚至感觉到身边、背后、头顶、只要是目光触不到的地方都有人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89页 突然,一直大鸟怪叫着冲破宁静,扑腾着翅膀掠过斑驳的月影,韦方和杨局长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整个山林鬼影重重,这比跟穗穗娘在一起至少要恐怖十倍! 那二人正战战慄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阵清脆有力的铜铃声比黎明更加及时的响起。那声音不疾不徐,节奏鲜明,圆润而厚重,像是寺庙里虔诚地诵经声。韦方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揪着自己的大腿起了生疼的感觉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个时候他已经清醒了大半,他记起来,自己还是个无神论者!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怕的?都什么年代了?这个世上哪来的鬼神?” 现在,他们有两条路可走——老老实实回去睡觉,或者跟着这铜铃声继续前行。韦方很清楚,这个时候回去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去看看!”杨局长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一向心思慎密的他,居然机械性的率先迈出了步子,韦方见杨局长有了行动,胆子又稍稍有些放大了,循着铃声走了去。二人就这样戏剧性地开始了他们的山林探秘之行。 没走几步,杨局长突然想到了什么,弯腰在地面摸索了一阵,然后拿着几根黑乎乎的树枝,附在韦方耳边说:“你看!”说着,拐断树枝,并没有发出先前那样明脆的声响,韦方一摸,那早已树枝被雾气露水打湿,软软的,绵绵的,都能掐出水了!难怪进了这林子,看不见人,也听不着声音,原来都是自己吓自己!韦方攥紧拳头,给自己狠狠打了一口气,我管那摇铃的是人是鬼?今天豁出去了!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五章 黑巫医(五) 那铜铃声诱着他们往树林深处走去,两人的鞋子和裤腿全被打湿了,汗水都被挤了出来,也没功夫说悄悄话,就想快点找到摇铃人。 执着于赶路,渐渐的,两人也不害怕了,被草叶树藤拌住了,移开,接着走。脚下路滑,试探着,慢慢移步。树林在他们眼里慢慢明亮了起来。那摇铃的,定是老赶夜路,老在树林穿行的,那铃声依然很镇定,很有节奏,就像是录下来的一样。两人的双腿也开始适应节奏了,韦方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想法:如果那摇铃人就在旁边,他们应着铃声去走路,旁人会不会以为是赶尸的队伍? 就在他开小差的当儿,铃声停了。 杨局长和韦方站在原地半天等不找,恐惧再次袭来!树林霎时黯淡无光,四周如同高墙铁壁,将他们困在这里。风吹苦叶沙沙作响,树影摇曳,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仿佛在嘲笑,嘲笑他们的无知与愚蠢;又仿佛在得意,得意自己奸计得逞。韦方听见了杨局长的牙齿在颤抖,原想两个人能互相鼓励,他的手在黑暗乱舞中抓住了杨局长的胳膊,谁料,那害怕仿佛能传染,韦方的打了一个冷战后,他清醒地察觉了自己不挺抖动的双腿。 “别怕。”他轻轻地说。是说给杨局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杨局长也是经过些世面的,他深唿吸,轻轻说:“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必须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回头那乌蒙蒙的一片树林,两人都后悔来时太冲动了,穿过层层重重的树叶,天上只有一轮半圆月,结结实实把北斗七星遮掩起来了。 两人只好背靠背,互相鼓励着——已是后半夜,撑一会,等天亮就好了! 突然,一点橙黄的光映入杨局长眼帘。慢慢的杨局长看清楚了——这里居然还有一户人家!他太兴奋了用力拍着韦方的胳膊:“看,有救了!”韦方都看呆了,接着两人欢天喜地地朝小木屋奔了过去。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小木屋,寨子里常见的,韦方突然起了疑心:“这里面住着是谁?普通的山里人家?神秘的摇铃人?还是从张田富家消失的背影?”他及时制止住大大咧咧,正准备叩门的杨局长,两人沿着墙壁,蹲在纸煳的窗子旁边。杨局长可烦他身边的这些罈罈罐罐,真是奇怪,谁家露天摆那么多罐子?他还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没酸味儿,看样子也不是用来泡酸菜的。杨局长还想打开罐子看个究竟,却瞟见韦方已在窗户上开了个小口,也不顾别扭的姿势,聚精会神的看着。 杨局长也把脑袋伸了过去,只见简陋的屋子里,到处堆着瓶瓶罐罐,木架子上晒着不少干扁的植物。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窸窸窣窣捣鼓着什么东西,看背影,真有点像他们刚开始跟踪的那个人。 杨局长半蹲看着吃力,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视线虽然不曾离开小洞,可是双手也开始不安分了,一会儿抠抠墙壁,一会儿碰碰罐子,要不就是扯身旁小灌木的叶子,玩着玩着突然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接着一阵钻心的痛,让他毫无防备地叫了出来。 韦方大惊,接着屋内人影一晃,沖了出来。他们等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田富! 张田富也呆住了,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杨局长疼的不行,叫唤连连,张田富顾不上许多,拿过他的手一看,叫道:“快吸快吸!被蛇咬了!快把毒吸出来!” 杨局长双唇都被疼白了,他哪知道怎么吸毒?想着以前看过的武侠电影,抱着手就啃。张田富在他周围走了一圈,拔了一株草,要他嚼烂了,自己涂在伤口上。 韦方扶着杨局长,冷冷的盯着张田富。 张田富的秘密被人撞见了,也不恼,讪讪地笑道:“你们怎么找来了?” 第90页 韦方不接话,从口袋里掏出穗穗娘镯子,语气不容置疑:“这个镯子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吧!”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六章 黑巫医(六) 张田富闪烁其词:“你怎么老提这件事?” 韦方想起傻子说起“小木屋”时,张田富垮下的脸,如果没有意外这里就是发现穗穗娘镯子那个“小木屋”!他慢慢诱导:“这地方挺隐蔽的,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小木屋吧?!” 张田富跟他耍嘴皮子:“我不知道——我又没问别人。” 杨局长的手已经不痛了,也没顾上他们聊什么,跑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不停地向张田富道谢。“看不出您还有这一手。”听不出韦方是在夸奖还是在贬低,张田富只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他说:“蛇出没的地方都会有解毒的草药,这是寨子里老老小小都知道,只是你们城里的人很少用罢了。” 风嗖嗖的吹,三人站在屋外,冷的不行,还是张田富主动说:“外面凉,进来说话吧!” 韦方没跟他客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小木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比平时人家多堆了些罐子,草药一筛子一筛子放的整整齐齐,屋子里充斥是辛、苦的涩味,韦方暗喜:“什么有名的道师,被我查出来了吧?这分明是打着巫术的招牌用下三滥的招式骗取民众的钱财。”他装煳涂,拿着了一把草药明知故问:“这是草药吧?” 张田富被他识穿,放下了平日里摆出的得意身段,点头哈腰道:“是的是的,您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 韦方继续装煳涂:“你是远近闻名的大法师,还要草药干吗?直接去求神拜佛,什么好事还不往你口袋里来啊?” 张田富不笨,听得出他话里面藏的讽刺,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天生万物,自然万物有灵,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之所以会患有疾病,是因为没有尊重其他生灵的意志,比如感冒发烧,就是因为没有即使适应环境,比如腹泻呕吐,也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所以,拜神只是为了向神灵说明自己的无心,请求神灵的原谅。” 韦方对他的这种说辞不屑一顾:“既然要请求神灵原谅,那你还採草药干什么?” 张田富说:“如果神灵不原谅,还不是要靠自己?!” 嘿嘿,韦方干笑着:看不出这老傢伙还真能扯!他问:“那你今天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张田富笑的样子都像在哭:“我怕草药受潮,过来看看。” 韦方故意问:“你该不会是为了帮人家解蛊,专程跑来拿药的吧?” 张田富惊出一身汗,连连摆手:“我是法师,怎么可能做药师干的活?” 上钩了!韦方朝杨局长挤挤眼睛,说:“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这个地方跟穗穗娘有些关系,杨局长,这样吧,等天亮了,我们就派人来这里搜一下,可不要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杨局长不表态,人家好歹救过他一次,过河拆桥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张田富急了,不小心说漏了嘴:“这跟穗穗娘怎么又扯到一块儿了?穗穗娘是这段日子犯事的,可这镯子,这镯子二十年前就在这里了!” 杨局长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又不知道套在哪里,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张田富一步步往圈套里面钻。 韦方装作安慰:“别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只是按规矩搜一下,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困扰的。” 张田富说:“不、不,这山路难走,我是怕难为了你们。” 韦方说:“你不用担心,由你带路,我们多叫上几个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怎么都拦不住韦方,张田富急得耳红脖子粗,在门口堵住他们,说:“不行!绝对不行!” 韦方忍着笑,问:“为什么?” 张田富抱拳,摆了作揖的姿势:“我求求你们了,别带人来这里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韦方不再演戏了,铁着脸说:“这个镯子到底是怎么到你手上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打着神灵的幌子去骗人?!” 看来,他猜的差不多了,张田富嘆了口气,说:“你们放过我吧,我也是生活所迫。” 韦方不松口,张田富哀求的看着杨局长。好歹人家曾经救过我,杨局长想,我跟韦方的关系也不是太差,先听听他有什么苦衷,如果都是些不打紧的事,也不要太为难他。杨局长说:“问你话,你就说。” 看情形,不说不行了。说就说吧,我也没谋过财害过命,只是耍了个小手段。镯子的事,终究要曝光的,也好,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七章 黑巫医(七) 张田富踱着步子,有些无奈地说:“我的叔叔是干道师这一行的,你们不知道吧,凡是能与鬼神交谈的人,后代都不强。叔叔就是没有子嗣的,于是我就被叔叔接过来,既当儿子又当徒弟。但是我不愿重复叔叔的悲剧,所以很多巫术我都故意不精通,他能用剪纸人求水,我不学,我只会简单的定鸡。 叔叔很担心,为此事教训了我很多次,我都没有屈服,最后他没办法,对我说:“我看你这般聪明,怎么总是学不精?巫术不精,就不能看到常人所看的东西,也没办法替人治病,但是,我不能让这一行在我的手上断掉,我让你去给黑巫医做徒弟,以后你给人家做事的时候,如果不能用巫术解决,就用黑巫医的方法。这样我了了一桩心愿,你也稳了一份收入,要得不?’ 第91页 我是求之不得!于是叔叔就带我进了山里,拜了这个房子先前的主人做师傅——我虽然有了子嗣,但却是个傻子,逃不了的命运啊! 黑巫医是一个很隐蔽的职业,与药师不同,他们专门搜集带有毒性的东西,毒蘑菇、孔雀藤、蜈蚣、毒蛇、甚至毒蛾子,因为长期于毒物接触,他们的面目变得狰狞,人们都不敢跟他们接触,因此,他们离人群越来越远,只有在下山拐别人的孩子做徒弟,或者于人交易时,才会现身。 但是,我的黑巫医师傅是个极好的人,他不愿意拐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半百的人了还是孤孤单单的。 师傅很喜欢我,我学的也很快,但是巫术,我只学了个皮毛。叔叔为此整日唉声嘆气,我师傅就劝他:“莫气莫气!巫术是靠气功替人消灾治病,孩子学好了同样是个饭碗’。 叔叔说:“你是不晓得,他现在还只能耍个样子,说着是道师,用的却是巫医,这不是骗人吗?’ 师傅安慰他:“不碍事,只要不贪财贪名,安安分分待在寨子里做法看病,是不会捅出娄子的。’ 是啊,如果不是贪那点名气,小财,我现在还在寨子里过我舒心的日子,也不会整天担心自己的小手段被看穿,也不会惹祸上身!” 看着老汉佝偻的背影,身后粗糙的大手,头上短小、过早发白的头髮,杨局长鼻子酸酸的,他们之间只相差几岁,面貌却有天壤之别。 韦方不为所动:“穗穗娘给几十个人放了蛊,这么大的案子你也敢接?闹出人命来,你怎么收场?!” 张田富很平静的说:“这蛊,分活物和药物。而且这蛊药是我师傅炼制的。 二十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师傅收留了两个迷路的年轻妇女。其中有个妇女很奇怪,她居然在知道屋子里收藏的有毒药,还将这药下在饭菜里——我师傅炼药是有规矩的,他所炼的大部分都是幻药或是慢性药,服用现成的,是不会马上毙命的。 可是,经高温后,药的毒性就是原先的好几倍,即使是幻药也足以取人性命。那妇女将药与菜一起炒了,我师傅觉得口味怪怪的,只吃了一口,另一个妇女大约也是不知情,吃了一大半。半个小时候后,毒性发作了,下毒的人趁乱跑了。师傅中毒较浅,捡了一条命,那个妇女却是回天乏术了。 师傅委託我叔叔去找兇手和死者的家人,凭证就是死者腕上的镯子。叔叔当时也想到了黄博刚刚失踪的娘亲,可是黄博的爹却说这不是他女人的东西。那时他想,既然不是,恐怕只是偶然的吻合,龙菊燕——就是穗穗娘——也不用找了。后来师傅和叔叔相继去了,这镯子也在这里放了十几年,谁知道竟被我傻儿子拿了出去。 当时县里来人我来解蛊,我一眼就肯定县里的人中的是师傅炼的蛊药,哎,想不到那个女人还偷了药来害人。于是我让他们喝新酒——未开封的新酒久集阳气,药性相当好,足已解除身上的毒药。 听你说,镯子是龙菊燕的,我想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戴着龙菊燕的镯子。” 韦方说:“事情还在调查中,不过,现在肯定的是,你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师!” 张田富委屈地说:“我是为了讨生活,才走上这条路的,没有谋财害命!我学了十几年的医术,我是有真本事的,别的不说,我救了县里大几十条人命——你们也是亲眼目睹的!” 韦方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用的是医术,何必又打了道师的旗号?” 张田富都要哭出来了:“黑巫医的身份不能曝光!我会被厌弃的!我家里的老老小小都等着我去养活,你不能就这样断了我的活路!” 韦方呵斥他:“你误导别人不去医院看病,反而崇信巫术,还不知悔改!”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八章 死亡诅咒(上) 杨局长不忍心:“何必呢,弄清镯子的事情就可以了。” 韦方看着那老头哀哀的祈求,有些犹豫,没有立马表示。 杨局长出来打圆场:“天快亮了,我们下山吧,不然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了。” 张田富应诺,带着二人下山了,三人都很沉重。韦方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张田富的要求,冷不防被杨局长从背后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也不看着路!” 韦方低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他只顾着想问题,跟着张田富飘忽飘忽,没注意,他已走在悬崖边上,直直的山柱子。低头望不到山底,错了一步就是阴阳相隔了! 过了那山间,他二人缓了口气,杨局长说:“这路真险,怎么不走其他的路?” 张田富说:“是有些险了,但是你看看周围,还有其他的路吗?” 两人往周围一看,只有脚下的路不怎么长草,其他的灌木都过了膝盖,昨夜里看不清楚,现在那灌木上小指粗的刺,看着都让人觉得疼,杨局长和韦方不约而同撩起裤子,腿上星星点点到处是血印子。杨局长倒不在意这些小伤,只是嘆息毁了一条好裤子。 昨夜朦朦胧胧上的山路,今天走起来特别艰难,别说那些藤藤蔓蔓,上来巴掌大的叶子他们看着有碍眼。 杨局长瞅见他别在腰间的铜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上山带个铃铛做什么?” 张田富说:“这是用来驱魔的。心存正义,铃声就会格外宏亮,妖魔鬼怪听了害怕,自然不敢近身。” 第92页 杨局长笑道:“这就是巫术?” 张田富说:“算是吧?” 杨局长乘机问道:“湘西不是有赶尸的绝技吗?你会吗?” 张田富说:“是有这个活,我叔叔还曾教过我。” 杨局长说:“那你会耍吗?” 张田富说:“不会,这活不难,但是得耍精,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而且这是个体力活,要是尸体上不了坡,还得把他背上去,有点名气的道师都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韦方忍不住插嘴说:“尸体僵硬了,怎么走路?又是骗人的吧?” 张田富说:“这可不是骗人的,这是我们世代相传的法术。你们别不信,湘西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也有不少人前来调查,但都无果而终。你们来的时候不是也碰到了这种事情吗?” 韦方鼻子哼哼,不理他。张田富的秘密把握在他手上,也不敢大声跟他对抗,只顾低头嘟噜:“不信吧不信吧,总有一天会尝到苦头的。” 韦方只当他发发小脾气,毫不在意,他还在为穗穗娘的镯子发愁。如果他没有猜错,死去的那位妇人应该是黄博娘,可是为什么留下的确实穗穗娘的镯子呢? 抬头看着张田富,满心抱怨:这路怎么这么难走,该不会是为了保守秘密故意带着他们越走越远吧?可是他昨天还救了杨局长,也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可是,即使巫术真有效果,他总归是不会的,只是在招摇撞骗,到时候出了人命,就真的是后悔莫及了。韦方想:再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再骗人,就在众人面前揭穿他! 三人赶在鸡叫前回了寨子,李翠娥老早就在等着望着他们了,她发现韦方他们的房门大敞着,疑心出了事,焦躁不安地在门口徘徊。看到他们三人回来,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等他开口,张田富就沖他摆手:“莫要问!” 李翠娥知趣的沉默了。老夫老妻那么多年,猜不出八九分至少也有五分在肚子里了。张田富并没有给他二人摆脸色,依然笑着招唿他们,韦方总觉得他的笑有些不对劲,笑的人心里起毛,端来的早饭他也不敢碰,他担心张田富会趁机下蛊。 天渐渐亮了,那中蛊的家人殷勤的来到张田富家里,一口一句:“活神仙”。杨局长知道里面的秘密,听着虽然不舒服,看在张田富曾经救过他的份上,他睁只眼闭只眼。韦方就不一样了,他原以为,张田富会拒绝妇人的请求,或者老实坦白自己的“错误”,可是,没有。张田富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接受着赞美之词:“好的好的,你等着吧,我去准备一下。” 韦方气不过,冲到张田富的房间,对他吼道:“你是怎么搞的?还想演下去吗?” 张田富哀求着:“我先前答应她了,你让我做完这一次吧!” 韦方不依不饶:“我看你跟本没有改过自新的诚意!你赶快跟别人说明你的事情,若不然,我就帮你说了!” 张田富都快哭了:“求你了,看在我救过你们的份上,让我保全颜面吧!” 韦方大怒:“你这是在跟我讲价钱吗?” 张田富连忙解释:“我不敢吶!你就当帮我这一回吧!我还要在这个寨子里过下去的,你不能把我逼上绝境啊!” 韦方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他的意思,眼睛一斜,轻蔑地说:“你现在不说,是想等到我们走了之后继续作威作吧!” 张田富哭道:“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样逼我?” 他越是示软,韦方便越是厌烦,想到自己因为巫术的事情和同事们紧张的关系,甚至杨局长有一阵子都对他失去了信任,他的心此刻冰冷如铁:“这事在今天要个了解,如果你不说,我便代你去!” 张田富对韦方绝望了,他突然不闹了,说道:“好吧,只有这样了,你叫寨里的人到我家门口聚合吧,说我有事情要说!” 韦方凯旋而出,对屋外的妇人说道:“你们的张道师,要你们在他家的门口集合!”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零九章 死亡诅咒(下) 那妇人乖乖去了。 杨局长对韦方说:“你们吵什么呢?” 韦方说:“没什么,他跟大家宣布事情。” 杨局长神经一绷:“该不会要公布他的秘密吧?” 韦方明明沾沾自喜,嘴上却说:“我哪知道。” 杨局长万分同情张田富,口气了带了责怪:“你啊,哎,要我怎么说呢,这样风风火火的,一点余地都不留,搞的人家跟你有仇似的!” 韦方说道:“我担心我们走后,他又跟往常一样到处招摇撞骗。” 杨局长说:“他只是为了讨生活,虽然做法存在一定的问题,但他有两手本事,还救了不少人的。” 韦方不悦:“他这是在宣传迷信,现在大家都不去医院,出了事就找这些三脚猫功夫的野医师。” 杨局长为张田富辩解:“湘西确实有很多怪状不能用科学解释,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医院也解不了穗穗娘下的蛊。” 韦方来自发达省份特有的优越感使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不容置否的鄙视:“那是他们医术不精!” 杨局长冒火了,有些管不住嗓门,说道:“那你呢?广州算发达了吧?单调怎么死的,你们有没有查清?” 第93页 韦方被人掀了底,恼羞成怒,咬定张田富是招摇撞骗之辈,还放言要叫他绳之以法。原先对湘西巫术还存有一丝敬畏,自发现张田富的秘密之后,不然烟消云散,还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无神论”,什么蛊术?不过是一种奇怪的毒药,被心怀叵测的人故弄玄虚而已。两人争执不休,若不是顾忌着在他们周围打转的李翠娥,他们正想扯着嗓子大吵一架。 听说张道师有话要说,不消半个时候,门口便围满了人,但是张田富却在房间里迟迟不见动静,李翠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答,只好破门而入,众人等在屋外只听尖叫一声,都吓坏了,大家冲到厅堂,把张田富的房门围的水泄不通,胆大的人沖了进去,却是捂着双眼出来了,韦方站在偏房梁,只听见他们吼了声:“不该看!不该看!”接着人们分拨围了他们! 韦方按耐不住,拨开众人,几个胆大的跟了进去,房里的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那张田富已伏地而死,身下的地板全是血,黏稠稠,满屋的血腥臭。尸体五步之前一把生锈的镰刀离地而起,那镰刀便是张田富自杀所用的,镰刀下插着一个小纸人,正中心脏方位。那刀身上滴下的血染红了的纸人!韦方噁心的想吐,而那几个人更是目瞪口呆! 是诅咒! 死亡的诅咒! 苗人的巫师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仇人的死亡! 目睹了这样巫术的苗人惊恐万分,他们并不是捂着双眼而是要将眼睛抠出来! 韦方马上将他们赶了出去,幸而被阻拦,才没有发生另一桩血案。 被诅咒的是何许人? 苗寨顿时人心惶惶,韦方和杨局长心里有数,李翠娥也知道,但是她没有说,她守着她的傻儿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韦方两眼。 杨局长赶忙来到韦方身边:“快走,不然我们脱不了身!” 可惜,他们还是被苗人发现了:“别走,张道师死前你们也在,事情没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 鬼、神,韦方都不怕,他现在最担心他们会成为第三个、第四个被人苗人打死的外地人。 孰料,李翠娥抱着傻儿子,说:“放他们走,不关他们的事。” 苗人犹豫不决。 平日里撒泼惯了的李翠娥此时异常冷静:“如果跟他们有关,已经被诅咒了,横竖都要死!让他们走。” 回去的路上,杨局长忐忑不安:被诅咒的是“我们”吗?可是只有一个小纸人啊!不是我吧?我没有害他,这都是韦方做的!也有可能是我啊!他救了我,我却在他没有帮他逃过这一劫。哎,到底是谁呢?事情怎么会这样?! 韦方却不这样想,张田富自己也说他学术不精,既然是高难巫术,成功的机会就更小了。哼!装神弄鬼的骗子,到死都冥顽不灵!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一十章 兇案几桩?(上) 之后,韦方好几次邀请杨局长一起去看了穗穗娘,杨局长不但拒绝了他,还说了要他快走的暗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太不安全了,凡事都以自己的判断为标准,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迟早会惹出大祸的。 韦方开始很难过,后面也慢慢想明白了,算了,他是住久了,已经被同化了,可悲啊可悲,这个地方非但不重视科学,还蛊惑人心,早走也好,免得跟他们一样了。 这个镯子要还回去的,不想去找杨局长,王龙现在看到他就恨不得吃了他,没办法,自己送回去吧,不在穗穗娘面前吃东西就好了。 走到局里,大家都知道他来的目的,也没有跟他说话,默默地帮他你哦偶弄好一切,他们的眼里没有预想的崇拜,只有憎恨,门开着,穗穗娘就在里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能后退,韦方掐着自己发抖的大腿,大家都等着看我的笑话,韦方头脑一热,刚跨进坎,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哼,还怕我跑了不成?他傲气沖了上来,我今天偏要做给你们看。 经过这么多天,穗穗娘已经邋遢的不成样子了,虽然衣食无忧,却是消瘦的厉害。她只是一个疯乞丐婆子。这样想着,韦方也不怎么害怕了,他把镯子一个个取出来,最后是那个小银锁。他的指尖点着小银锁,不敢抬头看穗穗娘:“这个东西,恐怕用不上了。” 穗穗娘缓缓拿起镯子,韦方只当她收下了,转身就要走。 穗穗突然开口了:“黄博呢?” 她坐在哪里,没有吼叫。她是在关心黄博吗?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韦方说:“放心吧,他活的好好的。” 穗穗不说话了,韦方觉得奇怪,忍不住回头,冷不防正对着穗穗娘的目光,韦方打了个寒颤,却又移不开眼睛。穗穗娘勐然仰天大笑:“当初我就不该心软,不该让穗穗和黄博在一起,那个灾星,那个扫把星,他害死了我的穗穗!” 穗穗娘哭了。她拿着镯子,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我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穗穗他爹,原以为他的臭毛病会在结婚后收敛。没有。不但如此,他还带坏了儿子,两个人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惹是生非,根本就不知道顾家,只有穗穗,只有穗穗肯陪着我收拾他们的烂摊子。穗穗是我的心肝宝贝,为了她,我什么都肯做! 穗穗的前夫是个开矿的暴发富,是他爹给他安排的,他爹为了几万块钱的聘礼,把女儿给卖了!不管我怎么反对,穗穗还是嫁了。第一年那个人待穗穗还不薄,可是到了第二年,他嫌穗穗生不出孩子,竟对穗穗拳脚相加,我可怜的穗穗啊,那天我看她脸上青紫青紫,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剜着一般疼!我当时就想,不能让穗穗这样受苦,趁她还年轻,赶紧改嫁,可是穗穗不肯,她说她男人只是一时冲动。我一直以为怀不了孩子是穗穗的问题,我替穗穗担心,没有孩子在这个家是没有地位的,穗穗的苦难日子或许只是个开头,所以那天晚上,我趁她男人喝醉了,就把他推下河了。 第94页 即使不改嫁,靠着丈夫留下的遗产穗穗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他爹竟打起坏主意——他要把穗穗的房子卖了,我不能让他再次把穗穗推向火坑,所以我买了好烟,将蛊药撒在滤嘴上,本来要他送给买房的老闆,是知道那死人不识字,竟做了替死鬼,因为他的死,我可怜的穗穗替我受了过,被人当作蛊婆,赶出了寨子。 谁料,黄博那小子趁人之危,居然占了穗穗的便宜!穗穗是喜欢他的——我知道,她从小就对黄博有好感。我一直以为穗穗不会有孩子,因此,尽管知道黄博是受诅咒的,我还是凑合了他们两个。为了成全他们,我在红糖里放了毒药,事情很顺利,春儿果然死了。那丫头,怎么能跟穗穗抢男人呢,真是自不量力!为春儿换寿衣的时候,我用在路上捡到的死老鼠,装作是在春儿身上发现的,瞒过了所有的人,还让春儿挑起了蛊婆的名分。” 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韦方听得一惊一乍,失口问道:“黄博受了什么诅咒?”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兇案几桩?(下) 穗穗娘双手抚摸着物归原主的镯子,陷入了回忆: “我知道黄博的娘亲在哪里,我手上的蛊药就是在她娘亲失踪的时候得到的。 二十年前下了一场大雪,好大的雪啊,弄的山上既好玩又陌生,我和黄博的娘亲同时在山上迷路了,患难之时,我们互相交换了镯子,说好了要一起出去。那天晚上,我们误打误撞敲开了一个蛊师的门。那个矮老头一脸和气,说要给我们做饭,要我们给他打下手,找材料,递东西。就在那个时候,我无意中掀开了练蛊的罈子,我吓坏了。后来,那个蛊师果然问了那句:“身后有没有?’,那个笨女人,笨的无可救药的女人!我给了她暗示,她还是傻乎乎地说‘没有’! 我在一个旧柜子里找到了用两包硬纸包着的白色粉末,我知道,这是炼好了的蛊药,我要跑,要在她还没发觉自己是蛊师的徒弟之前赶快脱身。迟了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联手对付我。我没有办法再跟她做好姐妹了!我很痛苦,但还是把药下在菜里了。 没过多久,他们药性发作了,我赶紧跑了出来,我很幸运被别人发现了。因为对那个女人的愧疚,那天起,我对黄博格外关照。 他娘被蛊师收做徒弟,受了诅咒,后代是不强的。我想,穗穗反正是没有孩子的,也不会连累其他人,我还想办法凑合他们,谁想到,穗穗居然怀上了。这个时候,黄博的债主居然找上门了。那三个该死的广东人,他们欺负穗穗!孩子没了,诅咒也好,巧合也好,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天也助我,我在林卉家的时候遇上了他们,我给他们下了药,那个胖子被人打死了,还有一个死在车站里,还有一个,”穗穗阴险的笑道:“他也喝了药,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的”,韦方说:“他也死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过来的。” “死了?”穗穗娘的眼睛泛起了浑浊的泪光:“死了,都死了,穗穗也死了!我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穗穗曾经跟我说,她走到河边的时候,总觉得河里有人在叫她,我知道,那两个死去的男人来找她了,害死他们的明明是我,为什么要去找穗穗?! 穗穗死了,所有的人都该死,尤其是黄博!我把剩下的蛊药全部倒在黄博那桌的炊壶里,我叫大伟和林卉不要接近黄博,可是大伟不听话,他偏偏不听话,他从小就不听我的话!他挤到那桌去安慰黄博,为什么他不喝酒,偏偏喝了水?” 穗穗娘抹了一把泪,继续说:“蛊药是我下的,我就是蛊婆了,按照张田富的办法,我让大伟喝了我的血,可是,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救不了大伟?” 韦方看着哭得无力的穗穗娘,她可恶但又那样让人同情。韦方幽幽嘆了口气:“你说的那个人,不是蛊师,是黑巫医,是张田富的师傅,所以,他能解你下的药。我想歷代蛊师因为长期接触有毒的东西,身体产生了一定抗性,张田富很可能出于这样的经验,让你割腕取血。可是他不知道,你只是拥有蛊药,并没有跟蛊毒有进一步的接触,所以,你的血救不了儿子,他给的新酒,因为露天太久,已经失去了作用。” 穗穗娘错愕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他是张田富的师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他就不会再找徒弟了,我……我……不是错杀了人?” 韦方闭上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穗穗娘哭着大笑:“天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不出的诅咒 真相比想像中来的更艰难,也更干脆。 可是这个真相真实的让人难以接受:没有传说中唿风唤雨的蛊婆,没有通天感地的巫师,与蛊术这样接近,却只是擦肩而过。一个女人,因为一句传奇之语,抛弃誓言,残害无辜;为了守护自己宝贵的女儿,不明真相,草菅人命,所作所为令人髮指;最终还是夫离子亡,孑然一身。是报应还是宿命? 韦方胸口憋的难受,紧的发疼,收拾的东西的时候,拿着书本乱扔一气,仍没有感到顺畅,围着狭小的房间慢跑了几步,眼泪仍不争气的涌了上来,慢慢地,眼镜片起了雾,他用力拉扯起头髮,扬起的脸仍然无法阻止来势汹汹的泪水。终于,他放弃了。像只惊慌失措的鸵鸟,一头扎进被褥,然后,放声大哭。 第95页 杨局长礼节性的来送行,车站聚着三教九流的过客,谁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 “据说,周温就是在这里死的。”杨局长感嘆着。 韦方低着头,轻轻地说:“是么?” 杨局长说:“是啊。他和单调一起逃到这里,不过他没有单调幸运,还没上车就暴毙了。”杨局长将听说来的事发现场绘声绘色地述了一遍。 韦方配合地笑笑,就像在听故事一样。 故事说完了,杨局长对韦方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中的是同一种蛊药,为什么却是不同的结果。” 韦方歪着头,边想边说:“也许,呃……穗穗娘不是说她拿了两包药吗?也许他们吃的是不同的药。” 杨局长想,反正韦方是要走的,这时候,说什么都可以! 他告诉韦方:“穗穗爹死的案子,是王龙接手的,据说两人的死前差不多,可是张田富不是说他师傅炼的药不会马上毙命吗?真是奇怪。” 韦方依然笑着,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浓浓的书生气息潜藏着对这片土地的鄙视与不屑,湘西继续落后吧,不相信科学的人们继续愚昧吧!我走了,再也不要回来,我受够了。 杨局长瞧着他冷漠的眼色,有些过意不去,他想让韦方开开心心的上路,便说了一件蹊跷的事:“你还不知道吧,村民们要傻子带路去找张田富生前常去的小木屋——我们也去过的。奇怪的是,搜遍了整个山头都寻不见。” 韦方果然心动了,但他只是抬了抬眉毛,不痛不痒,重复着那句:“是吗?!”脑子里却回忆起张田富死前那个诡异的场景,那把诡异的镰刀。 眼神空洞洞,曲线着穿过人群,不自觉地注意到车站卖甘蔗的小摊旁也摆着一把起锈的弯月镰刀。不仅目光被吸引,韦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向小摊走去,他就像是一块微小的磁铁,慢慢被吸引过去了,慢慢拿起了镰刀。 记忆里那把镰刀生满了黄锈,沾满了泥土,溅满了鲜血。红色的血,有些黯黑,顺着刀刃,缓缓下流。流过的地方,锈没了,土也没了,明晃晃如同新造的一般…… “餵、喂!”——韦方的思绪被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他一不小心,镰刀尖扎进了肉里,划了长长一道口子。回头一看,是小贩对他有些不满。 小贩见他手上被自己的镰刀划伤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拿回镰刀不跟他多一句废话。 杨局长走到他旁边,问道:“怎么了?脸苍白的?” 韦方想到刚刚的失神,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了上来,他急急拖了箱子,朝着巴士走去。跨上车门时,恍然觉得少了什么,于是,回头,沖了杨局长点点颚,算作告别。 还是少了什么!他的目光依依滑过旷着的停车场地,突然眼前明光一闪,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慢慢地,他睁开双眼了,可是看到的,都不是先前的画面——他看见穗穗爹在河边抽搐——他居然能看到穗穗爹死前看到的诡异画面,硕大的蛾子张扬双翅的时候抖落着簌簌地粉末,两只毛茸茸地触角,想要伸到他嘴里一样。忽然,蛾子不见了,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停在他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他看见了蜘蛛眼睛里无数的自己,那个褐色的蜘蛛摆了摆纤细的腿,他看见了蜘蛛下腹的那个孔,那个孔里,千万根细丝在蠕动,仿佛随时要将他包围;然后,蜘蛛不见了,场景也换了,人头攒动着,但他一眼能看见一个胖子正在他抽搐,这个人很害怕,仿佛从小到大经歷的恐怖事情一件件浮上心头,那种从内心涌上的寒意冰冷了一片土地。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穗穗娘给丈夫下的是幻药,不致命,却是他命不好跌进水中,被水草缠身窒息而亡,给春儿下的也是同一种药,但是因为经过高温,药的毒性被膨胀,被扩大了,而广州三人中是同一种蛊毒,一种慢性蛊毒,但是周温……突然眼前各种各样小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充斥着整个画面,阻止了他的思考。 朦朦胧胧,有人在叫他。韦方艰难地支起耳朵,是杨局长。眼皮即将合上的那一剎那又勐然睁开了,果然是杨局长!韦方在杨局长的瞳孔里看见了一个觳觫地人,是他自己!整个人被一种无形的力,从两边往中间不断挤压,身体越发地窄瘦了了,脸越发地长了,眼镜也越发地大了,这样的他,不就是第二个周温吗? 自己突然又能思考了,韦方艰难地笑了,他的眼皮向上翻着,露出大片的眼白,厚厚地医用字典从他眼前一页页飞快地滑过。 他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不是蛊术而是是一种常见的,急剧杀伤力的是病——破伤风!医书上说过,因裸露的伤口被感染而引起的一种死亡率极高的病,通常情况下,二十四小时后才会发作。是的,这是破伤风,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这种病菌在这片土地上如此兇勐,短短的数十分钟都足以取人性命。 当他从牙缝中颤抖地吐出:“破——伤——风”这三个字后,全身肌肉都放松了,他大笑着,他后悔了! 他曾经怀疑过破伤风,可是他自己把自己否决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居然很希望这是蛊毒在作怪!在客观面前,他一直是摇摆不定的,可是当事情在他臆想之内时,他便狂妄地认为他即是真理;当事情超乎想像的时候,他一方面着手调查,希望能给出科学的答案,一方面又希望真有鬼神之类来满足他的好奇与幻想;在他的想法遭到否定的时候,他便唾骂苗民“愚昧”…… 第96页 终于,山神爷爷愤怒了,对他的自以为是的狂妄愤怒了。 山神爷爷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并对他的无知加以嘲笑。 在山神爷爷的愤怒中他醒悟了。 在这片土地上,神秘的不仅仅是传奇的巫术,还有传奇的文化。作为蚩尤部落万千年来遗留下来的血脉,他居然肤浅地将此与中原“骗人的小把戏”相提并论。苗民的生存相对而言确实贫穷而落后,但是他们并不无知,真正无知的是他——一个养尊处优,还曾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在机械地世界里,他已经忘了对生灵万物地敬畏与尊重,亦丢弃了与生俱来的感恩之心。 迟了,一切都迟了。 山神爷爷朝天一吼,剥夺了他生的权力。 …… 韦方用生命换来了百万苗人的平安与幸福,可是极少有人记得他。人们的话题中只有那个疯了的穗穗娘和失踪的黄博——有人说他去寻找他娘的下落了,也有人说他拜了黑巫医为师,专心去学黑医术了;至于张田富的那个小木屋,至今仍没有人寻到。 湘西,像多情的苗女,莞尔一笑之后,唱着醉人心魂地情歌,伴着银铃声声,带着那装满秘密的小背篓,再次藏匿在云雾缭绕的山林中。 湘西传奇之蛊婚 第四卷 真相大白 后记 湘西究竟有没有蛊? 这个问题不仅仅困惑了外地人,也困惑着世世代代在土地上生活的人们。 湘西说大也不大,在全国的地图上还占不到巴掌大的地方,说小也不小,一市八个县,各有各的习俗,“草蛊婆”的说法就在凤凰一带非常盛行,而在我生活的那块地方,放蛊人是不分男女的。如果有人举止怪异,不招人喜欢,人们也容易把他联想成放蛊人。而且,这些放蛊人的家境大抵相同,大多是贫穷、人丁单薄的门户。 从小就有人教导我们:不要跟某个古怪的人说话,他会放蛊的,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你们拐走,让你学习一些古怪的恐怖的巫术。若是我们问起为什么,大人们就会唬我们:“知道这么多干什么,放蛊的最喜欢多问题的小孩了!”我们自然不然再问下去,不过我们却在没有大人的时候偷偷讨论过。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传说,放蛊人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他们不愿意死去,便跟阎王打成协议,如果阎王要取某人性命,他们必须充当杀手,用一种从地狱学来的秘诀炼制一种奇异的小虫,把这种虫子放在人身上,过不了多久那人就会死去,这就是放蛊。因此如果有人中了蛊,就要请能通鬼神的道师去地狱说情,或者让家人狠狠地骂放蛊人,让放蛊人不堪辱骂会收回小虫子,中蛊者就会逃过一劫。但是,由于没有完成阎王交给的任务,放蛊的人必须用更多的人命来偿还,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能倖免于难。 此外还有不少关于蛊的现实传闻,说某家某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送到医院总不见好,其中有的人还是认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有人因此不幸死去,我们便会害怕好几天,担心自己会成为放蛊人的下一个目标。 故事听了不少,却始终见不着传说中的蛊虫,于是,“蛊”这东西慢慢被人怀疑了,但是大多数仍是抱着“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直到今天,古怪的病例仍然时有发生,人们已不再像当年那般恐慌,更多的则是好奇。 这些传奇的“蛊术”,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顶尖学者,埋藏了千年的神秘,也渐渐浮出水面,正如《蛊婚》中,周温和韦方染上的破伤风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种病毒,在湘西异常勐烈,极易染上,病毒潜伏期极短,而且死亡率极高。在这种病毒被医疗人员发现之前,一直是湘西闻风丧胆的“蛊毒”,为了揭开湘西蛊术的神秘面纱,不少优秀的科研人员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管湘西到底有没有“蛊”,可以肯定的是,“蛊”,经歷远古到当代这样漫长的时期,却没有随着歷史的沉淀而沉淀,而是以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不断的衍生与发展。现在的“蛊”,不仅仅只是某种单纯的物质,更是作为一种文化,见证着我国少数民族的精彩,亦为汉文化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在写《蛊婚》这篇小说的时候,身边不少人对我勇气大加赞赏。他们不知道,其实,我也很害怕。我习惯于夜晚写作,凌晨两三点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偏偏写作的地方临近通往乡下的小路,还未入睡的时候,就能听到赶早做买卖的农村妇女结伴大声调笑的声音,而且,她们说的是苗语,我怎么也听不懂,却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她们是在商量怎么在我家窗户上放蛊,于是我彻夜失眠了! 最害怕的是在写作过程中描写诡异,恐怖场景的时候,比如穗穗在河边的那段,还有韦方他们在林子里迷路的过程。那个时候,打字的双手都在颤抖,后背凉飕飕的,总感觉有一个古怪的、穿着苗服的老女人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着我狞笑——我也知道这是心理作用,这是没有事情,可是就是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忍不住害怕。 哈哈,回过头,觉得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好笑,就像《蛊婚》里面的穗穗娘一样,一桩大好的事情,偏偏被自己的心理作用弄的乱七八糟。 其实,蛊药也好,蛊虫也好,最可怕的是人们自己下的心蛊。这种蛊,在有“心”的地方就能活,而且藏匿于人心的黑暗面,伺机而动。 第97页 只是,那些风干的传说,那哭红了眼,挣扎或接受的“放蛊人”人们,真相扑朔迷离,谁又能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