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者》 第1页 [恐怖灵异] 《养蛊者》作者:染香群/蝴蝶seba【完结】 楔子之一 孟殷的独白 当我安然的沈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时,大师傅打扰了我的宁静。 阅读到一半被打断其实是我人生少有的痛苦之一,但是在大师傅面前,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书放下来。 并不是因为我对大师傅特别尊重,而是不这么作,等等我可能要听三个小时的精神训话。 十分钟和三个小时,我选了十分钟。 「怎么有空来呢?」我站了起来,把散落在桌子附近的青竹丝和响尾蛇踢进桌子下面,「大师傅,好久不见。」 饶是我踢得快,大师傅还是可怕的皱起眉,隐隐的像是准备打雷。他咬牙了一会儿,又瞧了瞧身后的女孩,勉强把气忍了下来。 「跟你说过多少回,虫蛇这类的生物要好好的关在笼子里…」 「坐牢也是有放风时间的嘛。」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瞪出几个大洞。若不是他带着人,大概精神训话要延长成七个小时到十二小时不等。 唔,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身后有个女孩子。虽然我不太会辨识女人的年龄,不过从干扁四季豆似的身材看起来,大约十三还是十四岁吧。 这倒让我有点讶异。 「刘非,这是妳的新师傅。」他沉重的嘆口气,「他呢,有点不懂人情事故,但是作学问是挺好的…」大师傅盯了我几眼,颓下了肩膀。「没办法了,谁让刘师傅出事了呢?所有的师傅能带的学生都满额了,妳也只好跟他…」 消化了一会儿,我才了解大师傅的意思。 「等等,等等!」我叫了起来,「大师傅,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在做研究!不管她多小…孤男寡女的,你就不怕…」 老天!快把这女人弄走!哪怕是多小的女人都是惹不起的麻烦! 大师傅一直认为我是个闯祸精(其实哪有那么严重),送到我这儿的学生几乎都是短期研修的,而且自从我弄哭了几个女生,他也就不再送女学生过来。 其实我真的没作什么,不过是让她们试着和后山养的小爱打交道而已。那条叫做小爱的蜥蜴真的很小,不过两公尺高,根本不到恐龙的程度。再说,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人来疯,不小心在那些女生的胳臂和大腿上留了些牙印,流了一点血而已。 她们就哭着跟大师傅打小报告,我和小蜥蜴挨了好长一顿训,还被迫要把牠拴起来。 我是拴了。但是皮绳很容易咬断,牠这会儿不知道欢到那座山去了…希望牠不要吃掉太多台湾黑熊,那是保育类动物呢。 大师傅疲倦的看了我一眼,更沉重的嘆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孟殷,你是我最有才华的学生…不过天才总是有点疯,这我了解。」他对着我点点头,「你不用怕孤男寡女的问题。若是她愿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又没啥大不了…但若是她不愿意,你最好还是克制一点。」 我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刚帮你下了降头。」我就知道,大师傅这么和蔼的时候一定有鬼。「如果你试图未经同意推倒刘非,降头是会发作的。」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惨白了。「…万一是她试图推倒我呢?」别开玩笑,真的发生过这种事情啊!要不是我逃得快,小爱又刚好睡在我卧室,我的贞操可能早就完蛋了! 「那是你的福利。」大师傅耸耸肩,「刚好替你转大人。」 「大师傅!」我要抗议,我绝对要抗议!我不要跟女人有什么瓜葛啊~「刘师傅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会来把学生带回去吧?!」 大师傅更疲倦的抹了抹脸,「…他喝醉了,误把硫磺放进研究的炼丹炉里…把自己炸上天了。拼都拼不起来,你说他能来带谁呀?早就叫他戒酒了…为什么我最优秀的学生不是书呆就是酒鬼?就没几个象样的…」 啊?刘师傅,你没事把硫磺扔进炼丹炉作什么? 留下这个麻烦,我不要帮你收啊~ 大师傅根本不理我的惊慌和哀号,很潇洒的走了。剩下我和女孩面面相觑。 「妳…」我真的欲哭无泪,「一定还有其它师傅可以收妳…妳这么小的孩子来『夏夜』作什么?」 她紧张的抱着背包,小小声的说,「我叫刘非。」 可怜兮兮的表情,很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我对这种表情最没有抵抗力了。会养了一大票跟研究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动物,吃掉我大半的薪水,就是因为缺乏抵抗力。 我心软了。 「…妳去二楼找个空房间住吧。」我有气无力的说,「打扫用具在楼梯间。」 事实证明,我根本是被她可怜的表情骗了。女人,永远不要相信她的可怜兮兮。 *** 我所在的「学术组织」叫做「夏夜」。 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当初的研究小组随口取的。而且这个学术组织的歷史不算很长,大约可以追溯到抗战期间。一群学者意外的取得了日本人体实验的部份资料,退到重庆时,又因缘际会留在苗疆研究了一阵子的蛊毒。后来随着政府迁播来台,带了整套的研究资料,就附属于国家研究机构之一,只不过算是作黑的,见不得光。 之所以会如此,当然是因为我们研究题材的缘故。 第2页 大师傅对这个名字一直很不满意,不过当时的召集人不是他,但是,他却是最初小组成员之一。至于他的年纪,我劝各位最好不要多做联想。反正他看起来宛如三十几岁的壮年人,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看起来还可以活个几百岁…至于他是怎么办到、是不是妖怪,最好不要去研究。 身为他的传人、又负责教导新进的学生,我们多半把重心放在不那么科学的蛊毒上面。这题目远比别人想像的安全,起码比研究「大师傅为什么这么年轻」安全太多了。 除了蛊毒外,我们研究金丹、降头、召唤,还有一些杂七杂八胡说八道可以上报骗经费的东西。当然,拿国家的经费作研究,还是得有些贡献。「夏夜」要负责消灭莫名其妙的奇怪疾病、传染疫,有时候甚至要跟「异类」打交道。 换句话说,我们是领国家薪水、外表包着「科学」糖衣的道士或术士,解决的通常是比较离奇的疾病或现象。 传承到我这儿,算是第三代学生。我也是刘师傅带出来的,然后大师傅亲自教导我。这儿的传承很特别,往往是大师傅去挑人。他的标准我也看不出来,总之,他喜欢一些怪人来当学生。 像是对生活绝望,或者愿意放弃一切完成心愿的人。有些家族为了挽救事业或生命,也会献出家里的孩子当学生。 当了这里的学生就要跟外界断绝关系了,毕竟这里的研究是秘密。但是也不像流言说得那样,想脱逃就会被灭口。 至于要离开的程序…唔,我只能说,我看到mib拿出消除记忆的闪光棒,我笑了。 其实「夏夜」最大的成就不是表面上那些满科学的论文或防疫。 我们最大的成就是,完成了有灵魂的「蛊」。 每个研究员都可能自己创造,或是由师傅那儿继承这种「蛊」。要仔细说明很困难(那可是好几本论文的量),简单说,我们创造了蛊的壳,而将游离的鬼魂或者是魔、妖这类的「异物」纳入壳里,成了可以召唤的使魔。 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是国家养的魔导士,而不是什么研究员。 这也是为什么「夏夜」见不得光的缘故。 再怎么科学理性的世界,背后总有些虚幻的阴影。而这些阴影,就是我们的领域。 当刘非抵达我的私人研究所时,其实我很认真的想过,不知道她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这个幽暗而隐密的「夏夜」。 毕竟她是这样的年轻。 楔子之二 刘非的独白 第一次见到新师傅,我很不淑女的张大了嘴。 我知道他叫做「孟殷」,而且我也知道他是男的。但若不是大师傅先告诉我了他的一些数据,我会以为我见到了一个清丽无双的美女师傅。 走进他的私人研究所,他正垂着浓密睫毛,专注的看着桌子上的书,浓密光滑的长髮编成一条松松的辫子,和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晶莹肌肤相辉映… 所谓「艷光照人」,或许就是这种样子。只穿着宽大的白衬衫牛仔裤,却完全无损他的美丽。 (虽然我觉得古希腊长袍比较适合他…) 一个男人美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但是当他微带困扰的静谧眼神望着妳的时候,妳又会原谅他美丽得这样过分。 这样静谧的丽人(就算是男的,也应该适用?),跟从他学习应该很幸福吧?我对不确定的未来突然多了点信心。 当然,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准的。如果第一印象会准,就不会有「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这样睿智的话了。 之后他的行为和他的外貌呈现非常离谱的强烈反差,有段时间,我对所有美丽的人都有强烈的不信任感。 男人长得好看,身边却没有女朋友或老婆,基本上绝对是有问题的。 我的师傅孟殷,就是个「问题」丽人。当我发现这个铁般的事实时,实在很幽怨。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本性。他那样爱静,甚至不想收我,让我非常紧张。后来勉强收留我,也总是看书或作研究的时候多,他的话是很少很少的。 他穿得简单,吃得也非常简单。水煮青菜水煮肉水煮蛋,简朴的像是修士一样。这个时候,我甚至相信他和「夏夜」本部研究院的师傅、研究生是一样的,毕竟我已经在「夏夜」本部待了一年多,已经很习惯「夏夜」的生活。 待在「夏夜」的人各有缘故。有的是让「夏夜」治疗怪病痊癒,却留下严重伤疤或后遗症的。我就见到一个师傅有只宛如枯枝的右手,虽然她声音甜美,温柔体贴,但是脸孔却纵横着毁容的伤疤。在外面可能会引起惊骇,但是在「夏夜」她是令人尊敬的植物专家,还嫁给另一个英俊、却长了一头绿叶的师傅。 有的则是跟大师傅许愿,将自己的余生奉献在「夏夜」里。有的是自杀被救活了无生趣,也有被鬼魔侵袭灵魂伤痕累累。 当然,也有像我这样为了拯救家族被送进来当练习生的。 「夏夜」本部的人或许都经歷了许多苦难,几乎都一致的,拥有柔慢的声音,安适的举止。虽然并没有禁止过,但是在「夏夜」研究院里头,我没见过谁喧譁乱跑,在那种宛如教堂的气氛中,很有种宗教的圣洁,让人安稳而平静。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我的新师傅也是这样的。 第3页 表面上来说,他的确像是「夏夜」的人。举止温柔,轻声细语,安静稳重。 但是,这完全是表面。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真面目时,真的无言许久。 当我住到孟师傅的深山私人研究所一个月后,一个交换学生也来到这儿接受教导。 我知道这个学生是来自「红十字会防灾小组」的。简单说,就是另一个表面正常,实际上也是研究咒语法术之类的研究机构。他来学习孟师傅最专精的蛊毒。 一切本来很正常,就在某一天的下午,这个满脸雀斑的男学生,突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没有唿吸了。我大吃一惊,看到一条艷红的身影快速的游开,赶紧一把抓住。 我并不讨厌蛇,也负责餵养牠们。但是看到这条蛇,我还是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这是种叫做赤练蛇的毒蛇,一滴的毒,可以毒死一村五百条人命。 一转头,我那美丽的师傅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全身抽搐的被害人。 「师傅?」我将那条惹祸的小东西塞进笼子里,「血清呢?血清在哪?!」 「赤练蛇欸。」孟师傅戳了戳还在抽搐的男学生,「三分钟就会死喔。」 …三分钟就会死,,你不找血清蹲在这儿干嘛?! 「师傅!!」我跳了起来,「血清是在哪啊?!」 「不用担心啦…」他掏出笔记开始记录,「我都给你们打过预防针了…」 我刚刚松了口气,他的下句话让我的心又差点跳出来,「所以十分钟才会死啦。」 ……… 「师傅!」我抓住他的前襟,没命的勐摇,「快把血清找出来给我!」 「不用急啊。」他也好本事,我这样摇他还可以写笔记,「还有五分钟可以打血清,找血清只要两分钟,打针几秒就行了…」 我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这样作很可能会让我被赶出「夏夜」,或者是那个明显神经不正常的师傅会作什么残酷的报復,但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作的。 我花了一分钟,暴打了那个美丽的师傅一顿。然后押着他去找血清,在那个学生翘辫子之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诸此之类没常识的事情屡屡发生,而我的暴力因子也一次次的发作。不过有一点我很感谢他,虽然常常被我暴打,孟师傅还是没把我赶出去。 当然,他怕我跟大师傅告状也是主因之一,但人总是要怀着感恩的心的。 尤其是离开了「夏夜」,我无处可去。 *** 这样说大概有人会被我搞胡涂了。我明明是为了挽救家族才被奉献进来的练习生,不是吗? 从某个角度来说,对的。不过原本大师傅要收的是我爸爸的小女儿,也就是我的姊姊。但是大师傅来接人时,我主动说,「让我去吧。」 大师傅看了看我,和哭成泪人儿的姊姊,将我带走了。为了这个,我终生感谢大师傅。 我不如姊姊聪明也不如姊姊美丽,但是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怜悯的带走了我。 这要从我的出身说起。 虽然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那种富裕大概可以这么说:我家在阳明山庭院的花雕铁门到正屋的大门,开车要五分钟。在台湾这种地狭人稠的地方,这大约可以说明富豪的程度。 就像所有的富豪都特别容易犯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有回醉酒后,男主人强迫了女佣,好死不死,一次就有了。本来可以打掉了事,但是男主人异想天开,想要多个儿子。很不幸的,偏偏生下女儿;更不幸的是,验了dna,居然还吻合。非常逼不得已的留下女婴,花了一笔钱,打发女佣走了。 那个犯错的男主人就是我爸,我的生母就是那个倒霉的女佣。至于那个更加倒霉的女婴,就是我。 老爸万般无奈的接受了我,取名叫苏非。他的意思很明显,我也很了解。虽然是苏家人,却似是而非。他不想承认,又不能不承认,只好在名字上面作文章。 喔,不要猜测我从小受尽虐待苦楚,没那回事。苏夫人虽然不喜欢我,却连推都没有推我一下。从小哥哥姊姊有什么,我就有什么。她把我交给保姆带,若是保姆欺负我被她知道了,马上换掉。 我从很小就知道她是个优雅而高贵的妇人,虽然她不是我生母(佣人们在我小到连话都说不清的时候,就争着告诉我这段残酷的身世了),但是她从来没有亏待我--无良丈夫不贞的铁证--反而尽力的维持一种表面的公平。 或许是她无言的维护,我的异母兄姊可能瞧不起我,但也没欺负过我。 但是这种气氛实在是不太愉快。我一直期待赶紧长大,可以离开这个家。我对佣人拿我当八卦材料实在很疲倦,我好像是生活在华美孤儿院的孤儿,讲话行事都得特别谨慎小心,这种压力是很大的。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又发现了新的难堪。 我的异母哥哥非常英俊。当然,那也是因为他有个美女母亲,还有个美女祖母,基因改良在人类果然是有可能的。 但是心性上,他又很像特别容易犯错的老爸。糟糕的是,他发现家里还有一个方便的对象。 没错,那就是倒霉的我。 一开始,他先是突然示好。但是他好像没发现,在流言和嘲讽、冷漠处理长大的孩子特别早熟,也特别有戒心。佣人在主人面前都会谨言慎行,却不会避开我。所以…我也算是听到了许多负面教材。 第4页 根本不相信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哥哥,尤其是他看人的眼光实在是很恐怖。后来他的手段就越来越过火,有次试图强吻我,慌张中,我用书包打了他… 我想他不会失去生育能力,只是我的书包里有砚台,让他之后几天走路的姿势有点怪而已。 无法跟任何人求助,我只能待在房间里,把门窗都锁起来,咬牙忍耐再忍耐。 后来老爸的事业出了大状况,我那时的神经紧绷到一个程度,只忙着保护自己,没什么在留意。只知道老爸最后去求了一个什么博士,听说他养小鬼(?),可以化解厄运。 然后大师傅在危机解除后,来家里接走一个孩子。 而大师傅来的前一夜,我那禽兽哥哥从管家那儿拿到我房间的钥匙,摸了进来。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从二楼的窗户跳出去。 幸好只是扭到脚。其实我想过,哪怕我住十四楼也会跳吧?我不想让人看笑话,我不想和生母有相同的命运。 我是我,她是她。 大师傅要来带走姊姊,我说,拜託,带走我吧。他看了我好久,扶着一拐一拐的我,离开了苏家。 原本刘师傅是很排斥我的。本来我以为他讨厌我,但是离开「夏夜」,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我再大个几岁,可以养活自己,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谁会雇用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我喜欢「夏夜」安静淡漠的气氛。这里是干净的、纯和的。我不要离开这里。 但是我没想到,刘师傅不是讨厌我。 「刘,你不喜欢你的新学生?」大师傅的声音响起,原本要敲门的我停住。我知道偷听不对,但是我又很想知道刘师傅的想法。 「她很聪明,也很好学。她说不定可以继承我养的使魔…她是有天分的。」刘师傅的声音很烦躁,「大师傅,你不该让她现在就来。她还这么小,人生还这么长…你让她现在就进来这个学问的墓穴,这…」 大师傅顿了一下,轻嘆。「她没地方可以去,刘。她的异母兄长…对她有骯脏的想法。而她不愿意,也得不到任何保护的。」 坦白讲,我从来没有哭过。为了在苏家生存下去,我连哭声都没有。要自制、自爱,不要带给任何人麻烦。更何况,哭又不管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我却哭了。惊觉自己滴落满掌的泪,我逃到房间里的大衣橱,埋着头,无声的不断啜泣。 我还真不懂我哭啥。 后来我红着眼睛,去敲刘师傅的门,那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当然,大师傅早就离开了,刘师傅正在整理笔记,刷刷刷写个不停。他是老派人,不喜欢用计算机,甚至还在用钢笔。 我看着他地中海式的光亮头顶,却觉得这样的亲切。 「唔,」他抬头看看我的眼睛,若无其事的递出那迭笔记。「妳会用计算机打字吧?帮我输入数据。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等弄好了,我带妳去拜望朱老师。植物学也是很重要的…」 我没出声,只是点点头,接过了厚厚一迭的笔记。刘师傅的钢笔字很漂亮。 「不用今天就弄好。」他摆弄着桌子上的文具,装得很忙的样子,「呃,如果没睡好眼睛痛…」他眼睛看旁边,却推过一盒药膏。「这个敷在眼皮上,很快就不痛了。」 他尴尬的咳嗽,「欸,快拿去!我很忙、很忙!」 接过药膏,我坐在计算机前面,涂在眼皮上,果然不痛了。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个神经不对,一面打字一面哭,就这样哭了一整天。 刘师傅经过几次没说话,最后绞着手指递了一大罐矿泉水和一大包卫生纸,就落荒而逃。 生平第一次,觉得我是被爱护的。居然是在这样神秘而有宗教味道的封闭学术机构。 我想,我有了真正的父亲。他甚至把他的姓给了我,刘。 知道他的意思的。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我有地方去的。我尊敬并且爱他,用爱亲生父亲一样的感情。 人算不如天算,这样幸福的日子不到一年,刘师傅就意外过世了。我因此大病一场,躺了快两个月。 后来大师傅把我送到这个深山的私人研究所。我想他真的是很睿智的长者,知道我的极度悲哀需要转移。 的确,我来跟孟师傅的时候,暴怒的时候多,悲哀的时候反而少了。 来跟这个脑筋有毛病的丽人师傅…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其实我也没有答案。 第一部 狂妄之瞋 随着时日的过去,刘非对美貌的孟师傅已经幻灭的差不多了。 当有人煮饭的时候,孟殷很自然而然的放弃了他的水煮肉水煮青菜水煮蛋,还会挑剔和点菜(你以为你在餐厅吃饭?);当他发现有人打扫的时候,他很义无反顾的将屋子弄成垃圾堆,指使年轻的学生来清理(学生不是这样用的吧?);当他知道看不过去的刘非会帮他餵实验用的动物和非实验用的宠物时,他就放心的在冰箱上贴了张什么动物该餵什么食物的纸条,然后很逍遥的去玩他的实验和看他的书… 刘非对于美人已经有了严重的偏见。 本来她还抱着最稀薄的希望,幻想孟师傅留了一头长髮必有浪漫的原因… 但是他很直接坦白的告诉刘非,「因为一直在考虑要剪什么髮型,实在很难选择,拖了一年以后,就这么长了。」 第5页 刘非终于认清了她的师傅︰一个懒到不能再懒,懒到可能连大饼都懒惰转(有人服侍的话),彻头彻尾,神经不太正常的懒人。 她虽然狂怒起来会揍躺在垃圾堆酣眠的孟殷,但也会认命的处理一切的杂务。包括打扫上下两层楼十个房间的研究所,餵养大约一个军队之多的宠物和非宠物,甚至会去冒险把正在啃台湾黑熊的小爱拖回来… 还有日常功课要做,所以她是很忙很忙的。 至于时常鼻青脸肿的孟殷,最大的兴趣是扛着钓竿去钓鱼,但是往往没钓到什么。 不过连日豪雨,沖毁了研究所唯一的产业道路,虽然青菜还可以用贫瘠疏于管理的菜园勉强补足,但是鱼或肉就没办法了。 孟殷又扛着钓竿出去时,刘非叫住他。而孟殷,非常反射动作的护着自己的脸。「说好不打脸的!」他想不起来又惹了什么祸,「冰箱最后两根香肠不是我带出去烤来吃的!」 …难怪香肠会失踪。大概连培根、火腿,都是在溪边钓鱼兼烤肉的时候消失了吧… 「你!」刘非磨了磨牙齿,勉强忍住。「你若钓不到鱼,从今天起,你只有萝蔔汤可以喝了。」 孟殷很快的垮下脸来,嘀咕着进屋子里拿了些什么,才转身出门去钓鱼。 二十分钟后,他带回了满满一箱的溪鱼。 刘非迷惘的看着他。奇怪,之前都钓不到,一遇到没肉吃的危机,他这个师傅是怎么把鱼变出来的?难道飢饿可以激发潜能? 狐疑归狐疑,她还是把满水桶的溪鱼拿进厨房。 「内脏要清干净,」孟殷在书房喊,「鱼要煮熟喔!」 半个巴掌大的溪鱼要清内脏?刘非耸了耸肩,很任劳任怨的开始剖鱼肚清内脏,又是红烧又是油炸的煮了一桌香喷喷的满鱼全席。 孟殷很开心的大快朵颐,刘非才挟了一口红烧鱼吃,几只飢饿的猫拼命磨蹭她的小腿,叫得很悽惨。她无奈的放下筷子,把清出来的鱼内脏倒到后面的食盆里。 结果那几只吃了鱼内脏的猫,通通倒地口吐白沫。 这…?刘非蹲下来看着明显中毒的猫,她脸孔苍白的冲进屋子。「…你…你到底用什么饵钓鱼…?」 孟殷埋首苦吃,含煳不清的说了句。 「孟师傅!」刘非怒吼了。 他苦着脸吞下满口的饭,「…河豚毒啊。」 刘非的脸孔刷的变白了。太阳穴的青筋不断的跳动。 不大妙。孟殷警觉的护住脸,「我没把鱼毒死嘛!只是让牠们痲痹而已!而且那是我独到的配方,里面有特制的砒霜和非洲鱼藤…钓鱼太慢了,毒鱼比较快呀…配方都是天然的,很快就分解掉了,不会破坏环境…」 砒霜?非洲鱼藤?! 「还有呢?」刘非的声音霜冷起来。 「还、还有…」孟殷从指缝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还有天旋草和鹤顶红…」 我吃了一口红烧鱼。天啊~我吃了一口耶! 刘非觉得天旋地转,冲进洗手间,试着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说也奇怪,刘非和那群猫都大病一场,三天后才有办法起身。吃了整桌鱼料理的孟殷却一点事情也没有,甚至好心的帮刘非煮鱼汤。 她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用白眼看孟殷。「…我自己煮白粥就好,谢谢。」 「很香呢。」孟殷含着食指,「我觉得好好吃…」 「毒不死你的话…」刘非感到肚子一阵阵的绞痛,整个人蜷得像只虾子,「你吃吧,求求你…」 孟殷很开心的大喝那锅鱼汤,却没看到刘非怨恨的眼睛。 她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她不该相信师傅的智商,让他去弄食物就是错误的第一步。 第二,她还没毒发之前,不该徒劳无功的吐出来,应该先把师傅痛打一顿,而不是等毒发到虚软无力时,对着他磨牙齿。 磨牙齿他又不会痛。 等她体力恢復到可以揍人时,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情了。 大病初癒(事实上是食物中毒…),虽然说体力已经恢復了,刘非倒是没对这个缺乏常识的师傅使用暴力。 她深深觉得,对待孟师傅跟对待家里的猫是一样的。应该在他做错事情的立刻给他「铁的纪律」,事过境迁才去扁他,孟师傅只会眼泪汪汪的含着手指,蹲在墙 角演孤雏记,根本不懂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孟师傅跟正常人的差别,距离可比地球到火星的遥远。你要把他看成火星人,这样日子才过得下去。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终于明白大师傅的一片苦心。说是说将她送来当学生,事实上是把她送来当保姆,省得孟师傅玩掉别人的命,也玩掉自己的小命。 他要玩掉自己的命无所谓,但是别人的命和孟师傅的才华是无辜的。她坚毅的竖起秀气的眉毛,非常具有捨我其谁的牺牲奉献精神。 只是,刘非实在非常怀疑整天不知道在搞啥的孟师傅,到底具不具备才华这种东西。只是很快的,她得到证明的机会。 这天,「夏夜」本部突然送来一个谨慎运送的包裹。长宽高大约一公尺左右的冷藏立方体,打开来,是个模样像个恐龙蛋的玻璃容器。 刘非见过这种东西。这是「夏夜」研究院的研究产品,专门拿来运送移植器官或需要急救的罕见生物。容器内充满特殊的培养液,其功能有羊水和活化细胞的作用。 第6页 在培养仪器里头载沈载浮的,是一根手指。 手指?刘非有点摸不着头绪。不是说有急诊病患,那为什么只有手指没有病人? 翻着病歷,孟殷咕哝着,拿起电话拨给很忙的大师傅。「大师傅,如果你想演第五元素,我建议你去找好莱坞。」 「孟殷,我亲爱的徒儿。」大师傅的语气分外的和蔼,「板桥地区爆发不明原因的传染精神症候群瘟疫,全院已经忙得四天没得睡,请你也认真点,帮忙做点事情好吗?」 「我可以帮患者开死亡证明书。」孟殷的声音很欢,没想到一通电话就解决了麻烦。 话筒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让孟殷有点不安。「喂喂?大师傅?你断线了?」 如雷贯耳般,大师傅满怀十万伏特高电力的巨响从话筒传出来,「你再给我装蒜?!治不好他就扣你半年薪水!」磅的一声,摔电话的声音让孟殷好一阵子耳朵嗡嗡响。 孟殷抱着胳臂沈思。刘非看他在思考,不好意思问,捡起病歷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从市立医院转来的「病人」。把那些艰涩故做高深的医学术语扣除,简单归纳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病人。除了手指以外,他的人陷入了深度昏迷,并且除了手指保持正常尺寸,整个人等比例缩小得剩下五公分的身高。 她慌张的找出放大镜,仔细往培养容器看去…虽然蛋状的表面有点失真,的确,那根手指底下黏着一些什么… 还真的是个具体而微的人欸!他举着巨大无比的手指(照比例看起来),很像是漫画或动画里头的大特写,没想到现实生活可以看到这样超现实的事情啊~ 「…师傅?」刘非的声音发颤,却不完全是害怕。师傅正在考虑怎么医治这个罕见的病人吗? 「扣半年薪水我是还过得去啦。」郑重思考后,孟殷终于说话了,「米应该还够吃半年,我可以钓鱼,打猎应该没问题吧。只是小动物们该吃什么?」 …原来你想半天在想这件事情?「孟师傅!!」 「我不想医治这种病人…」孟殷伸手去拿钓竿,「太麻烦了。」 刘非瞪着他,「孟师傅,我还没忘记被你的鱼放倒一个多礼拜的事情。」 他反射性的摀住脸,「说好不打脸的!」 「大师傅让你好好医治这个病患吧?!」 孟殷含着食指,泪眼汪汪的,「我能不能直接开死亡证明书?」 「不行!!」刘非的声音蕴含着丰富的暴风雨。 …大师傅果然不安好心的。孟殷沮丧的在地上画圈圈。他干嘛送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来?简直像是女性版的大师傅嘛! 「这是很麻烦的病例,」孟殷无力的抗辩,「那是根中指欸。」 「中指又怎么样?」刘非不懂了。 「愤怒的中指啊。」孟殷苦着脸翻着病歷,「其实二十年前发生过类似的病例。」 不用马上动手治疗让他心情好了些,酷爱阅读的他在塞满书籍和数据的图书室翻了半天,翻出一迭泛黄的病歷。 「这是我在本部图书馆找到的。」他很热心的指点,「当时觉得这种病太有趣了,所以认真的看过所有数据…」 「病人有痊癒吗?」刘非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夏夜」都不奇怪,但这也太稀奇了。 「唔,」孟殷漫应着,「他现在还在本部标本室里。」 ……… 「那个在标本室的病人撑多久?」刘非一阵阵的胆战心惊。 「据说大师傅亲自照料他,从病发到病故,大约七天。」孟殷愉快的宣布。 七天?!刘非苍白着脸孔掏出病歷。病发的日期是…十月九号。 「今天十月十三号了欸!」刘非吼了起来。 「所以开死亡证明书比较快呀…」 刘非毫不考虑的痛扁了她的师傅一顿。「人命关天,你还不赶紧动手跟我扯什么扯啊~」 孟殷含着眼泪,「这种『瞋病』的病人有什么好医的嘛…」 孟殷不向暴力屈服,却向肠胃屈服了。 刘非恐吓他,若是不动手开始治疗,从这个时候起,她要罢工不煮饭了。这对孟殷来说,真是致命的一击。 垂头丧气的,他踱入计算机室。 「靠计算机治不好人吧?」刘非觉得她的耐性又受到一次严重的考验。 「我得先找出病源。」孟殷眼底滚着眼泪,含着手指,「不找出来怎么治疗?」他埋首啜泣起来,美丽的脸庞蜿蜒着晶莹的泪,「这真的很麻烦欸…」 刘非望着天花板,咬牙切齿的把怒气吞下去。既然没有其它的事情可以做,她开始翻着那迭泛黄的病歷。 严格说,这不只是病歷,夹杂着十几张比较新的活页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孟殷娟秀的笔迹。 孟殷的文笔很流畅,将医学报告写得像是侦探小说一般,非常的引人入胜。 如他所说,这是一种「瞋病」。 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大都市。自负正义的记者,揭发了青春玉女的过往:这位当红的青春偶像在成名前,迫于生活,曾经出卖过肉体。 记者先生揭穿了清纯偶像的假面目,文中极尽嘲讽之能事,甚至当作专题写了一个礼拜,还将几篇歌迷恶毒的响应放在版面上,开始挖掘她过往所有不幸的往事,包括她曾经被生父强暴、堕胎等等… 第7页 在笔记中,孟殷写着:「魔女审判开始了。」 刘非深深觉得,这很贴切。的确是魔女审判…中世纪的魔女并不在于她做了什么,而是过去有什么样的流言。 邻居死了儿子,村人走失了牛,母鸡不下蛋…她被什么男人骗了,又甩了什么人。这些,都是魔女的「铁证」。 真荒谬。但是这种荒谬却常常上演,延到二十一世纪,依旧如此。 孟殷的调查详细得接近琐碎。在大量的报告中,不知道他哪里弄来记者写给朋友的信,上面述说了他的失望和愤怒。 是的,愤怒。 记者先生也是那位清纯偶像的忠实歌迷。他对她着迷得接近入魔,所以她不堪的过往对他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打击。 他使用手里的笔像是一把屠刀,一刀刀凌迟着他原本迷恋的偶像,即使她立刻引退,还是时不时的拿出来写,像是一种病态的兴趣。 噬血的追踪着她的行踪,不管搬到哪里,他都会利用记者的资源找到,然后用铁乐士和秽物,在她的家门上面「打招唿」。 直到她身败名裂、一文不名。直到她死。 但是她一死,这位记者先生就得了怪病,也跟着死了。 真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类似因果报应的循环。 她昏昏的抬起头,孟殷可怜兮兮的蹲在她面前,「我找到病源了,可以吃饭吗?」 刘非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才十五岁,心还非常柔软。这样残酷的悲剧让她感到迷惘而悲伤。 「…我去做饭给你吃。」 机械似的煮着饭,她想着还在培养液漂浮的「病患」,想着他是什么缘故,为什么会引来这种「瞋病」。 吃饱了饭,孟殷的心情显得很好。他兴致高昂的谈论这个病例,像是在讨论怎么钓鱼。「网络真是一种方便的东西。」他深深的赞赏,「打几个字,按下滑鼠键,就有泡面似的正义,真好用。」 眼前这个病患,是个颇有名气的网络创作者。他自己编曲、自己写词,放在网络上供人下载。唱片公司注意到他,已经帮他出过两张专辑,销售量颇不恶,毕竟他拥有才华和人气,就算网络上有他的mp3,粉丝还是很愿意掏钱出来买专辑支持。 但是过度的人气和狂热的歌迷,让他的自我迅速膨胀起来。于是,一个抄袭他的作品的抄袭者被发现,他不循法律或任何正常的管道,直接的在自己的网站公开抄袭者的姓名和住址,并且这么说: 「这个女人该死。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人请拿起石头,扔死她。让她永不翻身。」 抄袭有罪,的确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吧?谁也没想到,一个狂热的歌迷照着地址找到抄袭者的家里,真的拿起石头,扔她。 正中太阳穴。 抄袭者倒地不起,送到医院已经没了唿吸。虽然抢救后保住了命,却一直昏迷不醒。狂热歌迷被抓到警察局,因为重伤害罪收押,但是病患的网站却一片叫好声,「魔女审判」,没有停止过。 网站上有着病患健康时得意洋洋竖起中指的照片。 有果必有因。她不知道该同情谁,好像谁都有错,但是谁的罪都不到死罪。 「所以我说很麻烦呀。」孟殷咕哝着,「我不想救这种人。」 刘非深深吸一口气,「你想半年内自己煮饭吃的话,那就尽管不要救好了。」 孟殷哀愁的看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去收拾必要的医疗用具。 开着他又破又小的嘉年华,孟殷发着牢骚,「…最可怕的不是无知,而是那种一知半解,不懂装懂的傢伙。看了几本破书,就以为有通天的本领。若是这些破书都编的,那还真是幸运呢。但是有些破书东抄抄西抄抄,真的假的好的烂的都乱抄在一起,这才是最坏的…」 刘非奇怪的回头看他,「你说什么?」干嘛没头没脑的发这堆牢骚? 「『瞋病』啦。」孟殷没好气的回答。他讨厌人多的地方,偏偏要开很久的车,到一个又挤又乱吵得耳朵受不了的大都会,让他很吃不消。「没人咀咒,难道这种怪病会自体发作?又不是癌细胞。」 咀咒?刘非咽了口口水。她是知道「夏夜」有单位专门研究这个,但那属于高危险的研究题目,她是最基本的练习生,连刘师傅留给她的使魔都还不能召唤,更不要提研究咀咒。 现在她却要跟着不可靠的师傅去解决这么危险的题目。 她很想说她不去,但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三个钟头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师傅,这个邮局我们经过五次了。」 「有这么多次吗?」孟殷看了看地图,搔了搔头,「反正地球是圆的,早晚会开到。」 …家里的病患有办法撑到我们环游世界八十八天吗?! 她一把抢过地图,没多久,她的火气越来越旺盛,忍不住尖叫起来,「我说右转!你往左边转去做什么?!」「你上高速公路干嘛?我们要去桃园吗?!」「红灯!红灯啊!!你看不懂交通号志?你的驾照是怎么考上的啊~」 在她把声音吼哑了以后,忍无可忍的逼孟殷停在路边,坚决的拉着他招了计程车。 「我的爱车会被偷!」孟殷大声抗议。 「那么破的车谁要啊?」刘非疲倦的抹了抹脸,「除了喇叭不响,每个零件都会响。」她的心都提到咽喉了,一路上好怕车门掉在大马路上。刚刚开到一半,后照镜就随风而去了。 第8页 加上一个路痴、开车宛如乌龟慢爬的胡涂驾驶。完全人车合一的实现了杀人兵器的要件。 「我讨厌搭别人的车。」苦着脸,孟殷报了医院的名字,「不是自己开,我都会晕车。」 半路上,孟殷就很不赏脸的吐了。刘非简直无语问苍天,虽然他好歹也撑到紧急停到路边才吐,但是她的球鞋差不多都完了。 她这个师傅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啊?! 好不容易抵达医院,脸都黑了的司机老大把他们赶下车,将找的钱一丢,绝尘而去。 「真不亲切。」吐得有点虚的孟殷抱怨,「现在的司机怎么这样…」 …我若是司机,早就把你丢出车外了。一路上拼命呻吟和干呕,哪个神经正常的人受得了? 刘非瞪了他一会儿,又无力的放弃。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刚过了十点。医院出入的人少了,巨大的建筑少了人气,在生死辗转的场所显现出一种严肃的压迫感。 其实已经过了探望时间。不过,当孟殷慢条斯理的从背包里拿出白色长外套穿上,居然医院没有人过问,警卫还说,「大夫好。」 「…大夫?」刘非看看远处的警卫,又看看这个一点都不可靠的师傅。 「这是实验室的外套。」孟殷笑着,笑容显得非常清纯温和,「和医生的衣服很像吧?」 …这算是诈欺吧? 她闷闷的跟着孟殷走入了一间病房。那是一个四人病房,这个时间,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几乎都还没睡着。 孟殷从口袋掏出一个罐子,然后往空中撒了一些黑粉…本来诧异的看着他们的病患,昏昏的闭上眼睛,都睡着了。 一把摀住自己的口鼻,刘非实在被鱼中毒事件吓怕了。她根本不知道异想天开的孟师傅会撒些什么东西,或者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她尖着嗓着喊起来了。 「蒙汗药啊。」孟殷觉得很奇怪,干嘛这么紧张,「不用怕妳也跟着睡着啦。刚刚我帮妳下了预防用的蛊…」 …什么时候?天啊~她还可以活多久啊?! 看她张大了嘴,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孟殷推推她,发现没反应,只好把预备的墨镜帮她戴上,自己也戴上了墨镜。 然后拿出一根细细长长,有点像是录音笔的银制金属棒子。 「餵!」刘非气急败坏的说,「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不要骗我没看过mib呀~」 「mib?」孟殷有点胡涂,「我也看过啊。」他望了望手里的棒子,哦了一声,「不是啦。不是妳想的那样…这屋子的人都睡着了,我是要消除谁的记忆啊?」 他笑笑的按下开关。 点端开始发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到连墨镜都几乎无法抵挡那样强烈的闪光… 娇媚却阴森的笑声,在睡眠如死的病房里迴响着。刘非瞪大眼睛,嘴巴阖不起来。 光亮中,涌出一团更为辉煌的雾气。渐渐凝聚成形,银髮、绿眸,猫爪。长着巨大的蝙蝠翅膀。浑圆的大腿…膝盖以下却是马的腿胫、蹄子。 白皙柔软的脸庞,有着嫣红的唇,血艷着。 她知道这应该就是蛊使魔了。虽然「夏夜」的师傅们几乎都有一只,但是他们对使魔抱持着敬意和戒心,不会随便的召唤出来。 「呵呵呵呵…」妖艷的使魔娇笑着,银白的爪子轻轻点着下巴,「你怎么还没死?亲爱的孟?」她飘飞于空,巨大的猫爪在孟殷的脸上轻滑,「你死了我才有自由呢…」 「妳都还没死,我怎么敢先死呢。」孟殷笑瞇了眼睛,满是温柔。「狂梦啊,我有事要请妳帮忙。」 被唤为狂梦的使魔在孟殷耳边唿着气,「你先解除我的束缚再说。」 「妳先完成我的事情再说。」孟殷依旧笑咪咪。 狂梦的脸沉了下来,原本娇艷如春的容颜,笼罩着恐怖而阴暗的杀气。她尖啸一声,日光灯管应声而破。 「吃掉她的恶梦吧。」孟殷不为所动,指着躺在床上的瘦小女孩。她阖目躺着,全身缠着各式各样的维生仪器。 还在发抖的刘非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是她。那个抄袭者。 狂梦飘飞到那女孩的上方,注视着她苍白的脸。然后转头恶毒的看孟殷…她头转身未转,所以,她的头灵活的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背的上方怨恨的看着。 刘非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吓得抓住了孟殷的衣袖,簌簌发抖。 飕的一声,狂梦凭空消失,化成一道辉煌的雾气,没入女孩的身体里。 「原来妳也会怕呀?」打破窒息般的寂静,孟殷笑得很欢。 刘非被笑得面红耳赤,狠狠磨了几下牙齿,却更死命的抓着孟殷的袖子。 「狂梦只是作作样子,她没办法作什么啦。」孟殷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她不可怕,只是有点烦人而已。等等要来的才比较可怕呢…」 「还、还会有什么?」刘非打着颤,干脆抱住孟殷的手臂。 朝下困扰的看了看刘非,孟殷搔了搔脑袋。他这个暴力女学生面对小爱都毫不动容,又拖又踹又骂的牵回家…不怕会吃台湾黑熊的小爱,却会怕狂梦… 「莫非妳怕鬼?」孟殷脱口而出,刘非马上一声尖叫,一把钻进他的怀里。 第9页 啊哈哈…她跟小爱还真的有点像。小爱听到打雷也会吓得跳上他的膝盖发抖。但是你知道,两公尺高的蜥蜴跳上膝盖实在有点吃不消。 或许,越兇勐的雌性生物越有克制的法门,万物相生相剋嘛。不过小爱跳上膝盖和刘非钻进怀里…还是刘非钻到怀里的感觉比较好。 他很享受的抱着刘非,摸着她的头髮,好香,又好软。像是猫咪刚洗好澡,抱起来那股舒服劲儿。 其实女孩子真的很可爱,尤其是吓得浑身发抖,不会打人的时候… 「鬼、鬼在哪?」她吓得眼眶里滚着泪水。这是她的死穴,非常非常非常怕鬼。 挠了挠头,「呃…」该告诉她就快出现了吗?万一她昏倒怎么办?不对,刚帮她下了蜻螟蛊,她连睡觉都不能了,何况是昏倒。 这情形有点麻烦… 「怕鬼还来『夏夜』?」他有些歉意,「我不知道妳怕鬼,知道就不带妳来了。」 不过有点来不及。因为,门开了一条细缝,发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如鬼火。 「你竟然…你们竟然…」干涩的声音像是刮玻璃般的刺耳。「你们竟然敢…」 刘非颤颤的回头望,大脑轻轻叮了一声,却昏不过去。她只能瞪着门缝的血红眼睛,和扁扁的、打烂肉酱似的身体挤过那条不到五公分的缝儿。 她连叫都叫不出来,死命抱住孟殷的脖子,简直要掐死他。 嗯,她跟小爱真的很像。上次小爱因为打雷,让他的脖子上了一段时间的护颈。 好不容易将她抓下来,塞到身后,但是刘非又扑上来抱住他的后腰,让他连路都不能走了。 哎,女人。不管大小都是麻烦的综合体。 尤其是女鬼,天。特别不讲理。 不过对待鬼魂这样的异常存在,对于不是道士的孟殷,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谈判,二是贿赂。 他耐着性子,准备跟这个怨气冲天的厉鬼谈判。 「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孟殷拿出一枝粉笔,朝地上画了条线。血肉模煳的女鬼像是遇到什么障碍,徒劳无功的对他吼叫。 「叫也不能解决事情,是不是?」孟殷好声好气的劝着,「妳是哪里看到『怨瞋咒』的呢?这不是第一次吧?二十年前…妳也用了自己的性命引爆一次,对不对 ?」 女鬼停了下来,血红的眼睛精光大射。 「我说对了吧?」孟殷想上前一步,无奈被吓得发僵的刘非抱得死死的。「我知道妳很恨,很怨。」他仔细的观察女鬼,「李佳欣…是妳的女儿?」 听到这个二十年前就自杀的名字,女鬼突然激动了起来,什么杯子茶壶,可以飞的东西都在天空乱飞,孟殷还被砸了好几下。 「不是!我不是!」糜烂的脸孔滑下混着脓血的眼泪,「我若是她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那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因为她怀孕把她打得死去活来还让她离家出走?我有什么资格当她的母亲?我不是~」 「后来呢?」孟殷的声音很温柔,「妳怎么还能发动『怨瞋咒』呢?一条命发动一次。而且还指定直系血亲才行呢。」 「…我杀了那个畜生。」温柔的声音起了很大的作用,女鬼安静下来。「因为他也想对我的小女儿…我杀了他。我没有后悔…」她呆滞的拿出一颗头骨,「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没有早一点杀他…」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着。刘非勉强咽了口口水,张开闭得太紧所以发酸的眼睛。但是,她又不敢看「那个」,只好盯着孟师傅看。 像是察觉了她的眼光,孟殷转过头,侧着看差点吓晕的学生,和蔼的对她笑了笑,拍拍她紧紧搂着自己的手。 刘非几乎是马上涨红了脸,耳朵一阵阵的发烧。这个时候…她觉得这个非常没常识、神经不太正常的师傅,真的很强大,令人信赖。 「她是妳的外孙女吧?」孟殷的声音越发温柔,「她的苦楚和伤害触动了妳的旧痛…但是妳要知道,她并非没有过错。」 「她的过错应该死吗?」女鬼阴侧侧的,「你们、你们…你们等着看戏、看血腥的戏!你们在等待她死,巴不得她死!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她尖啸着跨过了粉笔画下的界限,全身立刻起火燃烧。但是她却狰狞的扑过来,完全不顾身体的焦黑。 刘非整个吓软了,但她没有逃走,反而挣扎着要往前窜,孟殷讶异了一下,环着她的肩膀,温和的阻止她,轻唤着,「狂梦。」 一只巨大的猫爪突然从昏迷不醒的女孩身体里窜出来,残忍的抓住女鬼的脑袋,逼她的眼睛从爪缝里挤出来。 「轻点,放轻点,狂梦。」孟殷轻声呵斥,「女士,请妳冷静听我说。杀人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再说,若是杀掉那个可恨而狂妄的人,却赔上了外孙女的命…那不是很不值得吗?」 女鬼停止了吼叫,掉出眼眶的血红眼睛瞪着,「…你胡说!我明明有这个…」她激动的举起手里的头骨,「我明明有!我留着这畜生的脑袋就是为了…」 「咀咒不像妳想像的那么简单。」孟殷摇着手指,「他死太久了,而这种贪婪而黑暗的咒,要求的是新鲜的生命啊…」 他想往前走,但是抱着他侧腰的刘非已经石化了。他只能费力的拖着她一起走向前。 第10页 示意狂梦放开她,孟殷掏出一把木梳,抚慰似的帮女鬼将额前的发梳上去。「放手吧、宽恕吧…不为了别人,为了妳一再回顾的小女儿和外孙女啊…」 随着梳上的头髮,女鬼糜烂的脸孔渐渐恢復成生前的模样。刘非看过李佳欣的照片,那个宛如天使般的可爱女孩,却没有继承到母亲一半的美貌。 她脸上有着劳苦的风霜,却依旧那么美,美得非常悲怆。「…我没资格爱她们。我只顾着赚钱养家,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畜生正在毁灭我的女儿…难道她还不够不幸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的逼死她…」 「我恨那些人!」她美丽而悲伤的脸孔,纵横着疯狂的泪。「我恨那些用语言杀人的人!」 「啊,尽管恨吧。」孟殷温柔的帮她梳头,「等妳尽情恨过,再也不恨的时候,如果需要人帮忙,请来找我。」 他的眼神这样悲悯,「哪怕妳已经死了,妳的小女儿还是需要妳,妳的外孙女也需要妳。」活着的人需要祖先的庇佑,哪怕只是一种安慰。 「我没资格…」摀着脸,她发出悲鸣,「我没资格当妈妈…」然后消失了。 初秋的风从破掉的玻璃窗吹进来。满地狼藉,但是病人们却依旧唿唿大睡。 孟殷在刘非的眼前晃了晃手,发现她没昏倒,但是愣着眼睛,僵住了。她…还真的很怕鬼。 把心不甘情不愿的狂梦收回来,并且打电话给大师傅,要他派人来善后。等忙完了,还抱着孟殷侧腰的刘非动了一下。 「呃,我突然想到。」她的大脑好不容易能够运转。「咀咒解除了?」 「对啊。」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工作,认真到肚子饿了。这个时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饭呢…去吃港式饮茶? 「那病人会痊癒吧?」刘非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咖咖的声音。她僵住太久,脖子都发疼了。 「嗯,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就会立刻恢復原来的尺寸吧。」孟殷心不在焉的回答,还在盘算哪家的港式饮茶比较好吃。他算是出差,经费可以报帐的。此刻不噱,更待何时… 刘非忘记全身僵硬的酸痛,瞪着孟殷的脸。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还在恐龙蛋里头飘啊飘的手指,两个小时后会恢復正常人。 那个恐龙蛋可是「夏夜」研究院的得意研究产品,号称穿甲弹也打不穿。在那个小小的容器里…能够塞得下一个成年男人吗…? 「决定了,吃福华的港式饮茶好了。」孟殷很开心的招计程车。 「饮茶?」刘非的手指快要掐进孟殷的手臂,「师傅!两个小时后那个病患就会恢復正常啊!」 「我把他治好了不是吗?」孟殷困惑的看着她,「大师傅只要我把他治好。」 「…你觉得,他在恐龙蛋里恢復成正常男人的体积…」 「会被挤成一团肉酱吧。」孟殷点着下巴,「这算是併发症死亡。」死亡证明书就这么开好了。 铁青着脸,刘非拉着他在大马路上硬拦了一辆车,十万火急的赶回研究所,并且在最后五分钟打开恐龙蛋,将那根手指捞到病床上… 几乎是一捞上病床就砰的一声,恢復成正常的体积尺寸。 刘非跪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欸。 「妳怎么这样,我都想好死亡证明书怎么填了…」孟殷眼泪汪汪的,「我想去吃饮茶呀…呜…」 望了望一点常识也没有的师傅,刘非把脸埋在手掌里。 其实,她比较想哭。 虽然很考验心脏,不过,她又成功的在孟师傅手底抢救了一条倒霉的人命…这也算是一种功德吧? *** 「你骗她。」一个月后,在图书室看书的刘非,扁着眼睛拿书给孟殷看,「她的咒根本用不到她外孙女的性命。」 「对啊,我骗她。」孟殷脸不红气不喘,「谈判本来就含有善意的欺骗成份。」 「喂,你连鬼都骗啊!」 「因为妳要我治好病人啊。」孟殷支着颐,「我也不希望她再杀人。」他嘆了一口很轻的气,「因为她一直在哭。」 刘非望了望窗外,秋天了,满山的槭树艷红。白芒苍苍,风声一阵阵的唿啸,让她想起那位李女士悲怆而疯狂的哭声。 「你要吃什么点心吗?」刘非关上了窗户,「我只会烤小饼干喔。」 「我还要红茶。」他马上追加。 「好。」 女人,不管是多么小的女人,都是可爱又可怕的。或许他不是讨厌女人吧?相反的,他还很喜欢她们。 但是,女人。她们温柔的时候越可爱,疯狂的时候就越可怕… 能够保持多久呢?可爱的刘非?在妳长大之前…能够保有多久的清明呢?他实在很想知道。 第二部 「痴病」是绝症 刘非躺在床上,非常的绝望。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阖眼了…当然,她的身体并没有出什么状况,但是需要「睡眠」,是人类的本能。 她真的很想睡觉,很希望可以睡觉。 深夜里,万籁俱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隔壁房间的鼾声。 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一切灾祸的来源!刘非的怒气高涨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进师傅的房间…把他拖起来,恶狠狠的痛打一顿。 第11页 她会非自愿的失眠一整个月,都是孟师傅完全没有常识滥用蛊毒的缘故。 就是那个该死的蜻螟蛊!为了抵抗蒙汗药,孟师傅偷偷的在她身上下了所谓预防用的蛊,却没想到她的体质对这个特别过敏,以至于什么样的解法都无效,反而让她过敏的更严重,长疹子、拉肚子…甚至还长出浓密美丽的… 鬍子! 「…五绺美髯欸。」孟殷张着嘴望着她,即使是这样惊慌失措的她看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脑袋缺角的师傅很漂亮…但是这样漂亮的师傅居然抓起数字相机和笔记拍个不停也写个不停,再美丽也没办法浇熄她的怒火。 「你给我想办法!」她一面大声的哭,一面追扁到处乱窜的孟殷,「我、我怎么见人?我不敢出去买菜了啦…哇~」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孟殷也觉得情形很严重。虽然长出五绺美髯这样的副作用很值得研究,但是比起刘非不能去买菜,这种研究题目真的随时都可以抛弃的。 他很认真的寻找解法,终于在刘非被整掉半条命之前,让鬍子停止生长了。虽然每天早上刘非都哭着刮鬍子,颳了一个礼拜才平息不再生长,起码是可以出门见人的程度了。 「呃,副作用是解决了。」孟殷苦恼的看着他的女学生,「但是蜻螟蛊还得再研究研究。」 「不要过来!」刘非逃远些,「蜻螟蛊是怎样?是终生有效还是代谢得掉的?」 「可以代谢掉啊。」终生有效的蛊很难做欸,他哪有时间去弄。「短的话一周。」 早就不知道过了几周了…刘非颤着声音,「长的话呢?」 「半年吧。」孟殷不太肯定。 刘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实时的性命之忧和半年不睡…她宁可半年不要睡觉。 不过这个时候,她又不是那么肯定了。 嘆了口气,她翻身。天气越来越凉了,山里的风又特别大,总是拍着窗户,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呜…」若有似无的啜泣声,让正想起床的刘非为之一僵。那不是风声。 她想转头,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微微偏着眼睛,瞪着声音的来源。在她的床尾,一双幽怨的大眼睛看着她,又啜泣了一声。 这里只住了她和孟师傅,每天她都很当心的把门窗锁好才去睡觉。临睡前,她还巡逻了一遍才上床…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她慢慢的漂浮起来,白洋装、长头髮,苍白的脸颊没有半点血色。慢慢的、慢慢的逼近刘非的脸,被她阴森的鬼气一逼,刘非的脸孔冻到刺痛。 「睡不着啊…我睡不着…」 大脑轻轻叮的一声,但是刘非很痛苦的发现,她没办法昏倒。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连声音都不见了。 她愣了大约五秒(这大约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五秒钟了),霍的一声跳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还拖着被子,踉踉跄跄的冲进孟师傅的房间,连被子带人跳到孟师傅的身上。 被吓醒的孟殷还搞不清楚状况,意识不清的摀着自己的脸,「说好不打脸的!妳买的白木屋蛋糕是小猫吃掉的,我只吃了一点点屑屑…」 刘非根本没听懂他说啥,只是火速钻进孟师傅温暖的怀抱,死死抱着他,拉都拉不走。 「我要死了…我快被妳掐死了!」孟殷拼命挣扎,「怎么了啦?」这下子,他终于清醒了,「干嘛?看到鬼了?」 听到那个她死都不敢想的字,刘非终于得回她的声音,发出非常悽惨恐怖的「哇~」 孟殷后悔来不及掩上耳朵。高分贝的噪音果然容易造成类似晕车的晕眩效果。他的听觉神经不知道有没有受损… 佛家狮子吼,我家刘非叫。说不定这两者有相同的功效…他相信,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被吓跑了。最少睡在他床底下的猫全部从没关上的房门跑了个无影无踪,还有跌到楼梯下的声音。 一根一根的将刘非快掐进他肉里的指头扳开,「…我去看看。」 「不要不要!」刘非像是发疟疾一样狂抖,「万一她来怎么办…?我、我…」双眼一翻,她因为过度惊骇和恐怖昏倒了。 看起来蜻螟蛊自动分解了,时机还真是刚刚好呢。他打着呵欠,走到隔壁房间看看,已经「人」去楼空。 现在呢?抱着胳臂,他苦思着该去刘非的房间睡觉,还是把刘非抱回去睡…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哆嗦,他钻进被窝里。 被窝多个人是比较暖和。拥着刘非,他睡熟了。 还在浓睡中,孟殷的下巴挨了一记漂亮的肘击,外带一个大力金刚脚,把他踹出了温暖的被窝。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眼冒金星的看着站在床上张牙舞爪的刘非。 「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刘非又气又怒,非礼呀~ 「…这是我的房间,小姐。」孟殷摀着疼痛的下巴,「妳正站在我的床上。」 咦?刘非有点胡涂,为什么我会…她一点一滴的想起那双幽怨的大眼睛,飘过来的脸孔大特写…昨晚,她看到了「那个」。 「哇~」她发出悽惨的叫声,一把跳到孟殷的怀里,让孟殷的后脑勺和地板有了最亲密的接触,真的是非常响亮的一声。 这算飞来艷福?孟殷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刘非不算重,但是从床上跳到他的身上,重力加速度的加持之下,他的肋骨发出哀鸣,纤细的脖子差点折断了。 第12页 从腹腔到胸腔、脖子到后脑勺,没一个地方不痛。天外飞来的,果然只有横祸。跟女人扯上关系从来不会有什么艷福。唉… 或许是因为刘非自悔出搥,早上的早餐真是惊人的丰盛。让垮着脸的孟殷吃得眉开眼笑,非常大度的原谅了她。 白天的时候,一切正常。孟殷正在实验一个新的蛊,钻进实验室里简直废寝忘食,刘非忙着打理家务,还有视讯教学要跟,功课非常重,也完全忘记了昨晚的惊骇。 只是,当夜幕来临的时候,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幽怨大眼睛和大特写,同样的,叫不出来的刘非冲进孟殷的房间,在他已经瘀青的胸口再一次的重创,也同样的,让孟殷的耳膜接受了另一次严酷的考验。 如此一个礼拜,有了充分睡眠的刘非精神奕奕,娇艷如门口的茶花。但是她的师傅孟殷先生,有了抵达脸颊的黑眼圈,像是枯萎的玫瑰。 「…我看,还是把那个鬼叫来问话吧。」 刘非跳了起来,紧紧的贴在墙上,死命的摇头,泪如泉涌,还随着她飞快的摇头拼命乱耍洒。 孟殷颓下肩膀。他是不介意天天抱着刘非睡觉,但是他很介意每天一早被海扁一顿。 「那我叫小爱来看门吧。」他沮丧了,「小爱是螭,可以防范妖魔鬼怪。」 「你说小爱是什么?」刘非忘记掉眼泪,张着嘴。 「螭。螭龙。不过龙算是爬虫类,说是蜥蜴也没什么不对…」 …你说,那只两公尺高的蜥蜴是螭龙?!难怪牠怎么看都不像是蜥蜴啊! 「你为什么会养…」刘飞的嗓眼干涩。 「呃…」孟殷心虚的转头,「那不重要。」 爬了五六座山才找到正在跟熊打架的小爱,牠又哭又嚷的被拖回去,孟殷好声好气的说了两车好话,才让牠心不甘情不愿来守门。 但是连螭龙的守护都没有用。那个女鬼,还是准时的来探望刘非,也让她准时的冲进孟殷的房间。 这次一定要彻底解决。孟殷黑着脸爬起床,刘非像是八爪章鱼似的拖在他的后腰。 「妳要来吗?」孟殷不大确定的问,「我要去找那个女鬼谈谈。」 刘非马上松了手,飞奔下了楼梯,打开大门,扑进小爱的怀里,庭院里迴荡着小爱惊恐的惨叫。 …不怕螭龙,却这么怕鬼…孟殷无言的拉开刘非的房门,和那个透明发着微光的幽魂面面相觑。 如果不要去注意她呈现透明状态,坦白说,俨然是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女。 但是女人就是女人,长得好不好都相同的会惹麻烦。孟殷自弃的嘆了口气,「…小姐,我的学生是不是得罪了妳?她非常怕你们…若是她无意中失了礼数,直说就是了。我会押着她去跟妳赔个不是。何必天天来吓她呢…?」 幽魂偏着头,像是听不懂他说什么。粉樱花白的唇怯怯的吐了几个字,「睡不着…我睡不着啊…」 不管孟殷说什么,她的回答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无法沟通的幽灵最麻烦了,孟殷比她还幽怨。鬼魂又没有在报户口,他没办法找管区查。 其实她也没惹什么麻烦不是吗?若是他自己遇到了,不理她就是了。但是他那个超级怕鬼的学生,只会惨叫着冲进老师的房间。 是什么引她来的呢?环顾刘非的房间,很普通的女孩子摆饰,也没什么出奇的东西。 山岚吹拂过树梢,发出啜泣般的声音。她飘了起来,随着风上下,无力控制自己的方向。 像是悲哀凝聚成风,让她身不由己。 看着下弦月,她喃喃着,「我想睡,我想忘…」随风而去,她若有似无的娇弱声音裊裊。 「我想死。」 然后就不见了。 搔了搔头,真麻烦。她不是有什么缘故才被吸引来,只是随着北风进入这个山谷里的研究所,然后又随着风离开。她又没做错什么,叫狂梦吃掉她太过分了。 叫刘非换个房间好了…他下楼,把快被勒死的小爱抢救出来。一头螭龙和一个女孩涕泪泗横的一起爬到他身上。 「哌哌哌哌~」小爱比遇到打雷还怕,牠哭哭啼啼的用龙语诉说刘非恐怖的跳到牠身上,还差点空手扼死牠这种珍贵濒临绝种的物种。 「呜呜呜呜~」刘非紧紧的抱住他的腰,刚刚那个飘飞起来的幽灵又差点把她吓死了。 ………孟殷觉得,该哭得应该是他才对。男人,你的名字叫做命苦… *** 他让刘非换个房间睡觉,但还是挡不住那位幽灵小姐的造访。不知道是为什么,幽灵小姐特别喜欢刘非,不管她换到哪个房间,都可以准确的搭乘北风来找她。 然后相同的戏码每天上演,一点改善的迹象都没有。 刘非有个最大的优点,不过遇到什么样的惊吓,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忘个干干净净,生龙活虎,一点心理性伤痕都不会有。但是每天早上被固定海扁的孟殷受不了了。 「妳来跟我睡好了。」他万般无奈的提议。 虽然刘非杀人似的眼光让他胆怯,但是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反正妳到半夜还不是冲进我房间…干脆直接睡在这里。我打地铺,行了吧?」 对生活的一切享受都可以不要,但是睡眠这件事情一直最最注重。他有张舒适的双人床,超大加长型,睡个三四个人都没问题。但是他不敢冒险提议要和刘非睡在同一张床上… 第13页 刘非惊人的怪力连螭龙都吃不消,何况他这样一个柔弱的书生。 瞪了他好一会儿,刘非很挣扎了一下子。「…看起来也只能这样。」 搬进师傅的卧室以后,除了睡地板的孟殷重感冒以外,果然那个幽灵小姐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每天晚上,刘非都会毛骨悚然的惊醒。只有她和师傅一起住的研究所,空寂的走廊都会传来衣衫窸娑、低低啜泣的声音。 「睡不着…我睡不着。」 「我想睡,我想忘…我想死。」 她总是铁青着脸,从寒冷的大床爬起来,拖着被子窝在酣睡的师傅旁边发抖。 *** 「等风向改变,她应该不会来了。」孟殷打了几个喷嚏,躺在大床上发烧,「反正熬个两个月也差不多了…」 隆冬打地铺不是好的主意。不过因为他的感冒一直好不起来,刘非愧疚的让他回大床睡觉,至于她,藉口要照顾师傅,也和孟殷睡在一起。 只是怕鬼而已吧,这位小姐。说得这么好听…烧得昏昏沉沉的孟殷没好气。 自从孟殷病倒,刘非更忙了。孟殷的实验没办法继续,但是培养的蛊也不能少人照顾。还有一大票冬眠或没有冬眠宠物与非宠物要餵要看,还多了一个发烧的柔弱病人。 更糟糕的是,在这个时候,「夏夜」同等学力测验也开始了,刘非忙了个焦头烂额。 「夏夜」的学生和研究生年龄层很广,从十五岁到八十五岁都有,还有一些是没有受过正统教育的。为此,「夏夜」开了视讯会议形态的教学,让所有的学生都可以接受有系统的教育,并且有各阶段的学力测验。 这个学力测验不是考个试这么简单,往往要交大量的报告。她已经通过了国中和高中的学力评估,正在设法通过大学那一关,所以熬夜查数据写报告是家常便饭。 不过,因为半夜总有在走廊徘徊的幽灵小姐,她将师傅的笔电抱到房间,挑灯夜战。 她挑了一个知名女作家作为中文报告的题目,正在网络上寻找她的数据。当然,许多关连性的资料她也都点进去看… 然后她看到一张照片。 张大了嘴,隔了五秒才发出一声惨叫。这声悽惨的叫声让睡在床上发烧的孟殷弹了起来,「失火了?哪边?」 没办法动作的刘非指着笔电的屏幕,僵住不动。 孟殷咳着,爬下床看向屏幕…每夜在他的研究所徘徊的幽灵小姐,笑靥如花的,从网络上的照片上,看了过来。 翻了白眼,刘非仰面倒了下去。 「有鬼啊~」一被救醒,刘非又尖叫了起来。 孟殷咳了好几声,「…在『夏夜』难免要跟鬼打交道。怕鬼就离开吧…」 「我不要。」刘非挣扎着,「除了『那个』以外,其它的众生我都不怕啊。我专 门研究蛊毒不行吗?」 孟殷没力的望她一会儿,「…那位小姐还活着欸…妳连生灵都怕,还能干嘛…」而且研究蛊毒到了精深的地步,就得跟鬼打交道了啊… 大师傅才不管你研究什么。派你去治的病就要治好,治不好就等着写三尺厚的报告。管你是伊波拉病毒还是因果病,他只关心结果对不对得起国家的经费。 怕鬼怎么在夏夜待下去啊… 「她活得好好的,」孟殷点了点屏幕,「身体可能比较弱,据说有气喘的毛病。不过她的确还没死。」 刘非下意识的迴避眼光,「…那她怎么会每天跑来这儿吓人?」 「不知道什么缘故,」孟殷打了个喷嚏,「她不知道是一魂还是一魄离体了。随着北风飘到我们这儿,又随风飘回去。不过不管看起来多骇人,她也不过是生灵而已…」 说穿了,是活人。活人就没啥可怕的吧? 「原来是这样。」刘非松了口气,「师傅,你别睡觉。」她推着爬回床还闭上眼的孟殷,「陪我去洗手间。」 勉强睁开眼睛的孟殷幽怨的看着她,「…这房间是套房。洗手间离床不到十步…」 「…我害怕。」 他无力的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掩着脸。这事情再不解决,他会英年早逝。 「狂梦。」等刘非睡熟了,孟殷有气无力的唿唤。 「等你死了再叫我。」狂梦懒洋洋的声音在灿烂的雾气中响起。 咳嗽了几声,「妳不想看我惨兮兮的样子吗?」 她马上就现了形,兴致勃勃的看着病得委靡的孟殷。自从他收服了这只梦魔,还把她拘在狂梦鸟的尸身中,成了蛊使魔,他对女人的美好幻想就算宣告完蛋大吉了。 边咳着,他拉开大门,看着依旧在走廊游荡的幽灵小姐。「把她的恶梦吃掉。」 应该她有着什么样的心结,所以才会离魂漂荡。吃掉了恶梦,应该就会恢復正常吧。 狂梦端详了她一会儿,「她没有恶梦,怎么吃?」 孟殷古怪的看着狂梦。他知道狂梦向来不甘不愿,但是他们立了血契,狂梦没办法对他说谎。不过他还是怀疑的问了,「真的?」既然没有代表心结的恶梦,为什么她会离魂成生灵? 狂梦冷哼一声,「我倒是可以让她做恶梦,这就可以吃了。搞不好连魂魄都一起下肚都有可能。」 第14页 「…妳看得到她可以做的恶梦?」 「哼哼,」狂梦冷笑,「不告诉你。」 啧,女人。不管什么种族的女人都一样的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爱记恨。梦魔的女人也一样。 「算了,反正我也知道是什么。不过是个男人罢了…」 狂梦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显得非常性感。眼中写满了「你怎么知道」。 哎,女人。不管什么种族的女人都一样的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好唿咙。梦魔的女人也一样。 「妳没事就在睡觉,当然不知道她的缘故。」孟殷耸耸肩,「梦魔还是比不上人类擅长收集资料…」 「谁说的!」狂梦尖叫起来,「我是谁?我可是梦境的王女!天下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每个人的梦境都相通,而且在梦境是没有人可以对我说谎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妳就不知道她的事情。」孟殷又打了几个喷嚏,「但我知道她是为情所伤…」 「你也就知道那些人类媒体的八卦而已。」狂梦鄙夷的撇了撇嘴,「那些新闻记者懂个屁!他们写些啥搞不好自己都看不懂,只能骗骗无知的读者。我才是最知道来龙去脉的那一个!」 他倚着墙,手里拿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其实他很讨厌国际书展,这种鬼地方又吵又乱,加上他的烧还没退,更是头昏眼花。 但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签名会已经开始了十分钟,他一直望着那个让他非常悽惨的女作家。 真令人惊异。一个体质虚弱的女子,都要四十岁了,却像是不凋的花朵,保持着少女的面容和气质。正因为这样,所以看起来特别虚幻。 你见过白菊吗? 先撇开传统对菊花的偏见。你见过,盛开的美丽白菊吗?有种白菊叫做「月之友」,当她极盛的时候,怒放的花瓣像是纯白的火焰,像是月光的唿吸。 瘦弱的枝头几乎乘载不住那种沉重的美丽,美得虚幻而朦胧。 像是具体而微的,将自己存在成迷离的秋夜。 连灵魂都干净的没有情绪,只在梦里才能见到的梦幻之花。 她就像是株安静的白菊,这世间真不适合她。 「狂梦,她真的没有恶梦需要吃掉吗?」孟殷忍住喉间的咳嗽。 「等你死了我就告诉你。」狂梦欣赏着自己光洁的爪子。 这么说,真的没有了。孟殷踱了过去,排在等待签名的行列之末。她温柔的微笑着,耐着性子,一本本的签着名,和读者握手。她的声音细软如孩童,眼神居然这样干净。 她的读者几乎都和她的气质差不多,声音轻轻的,很温和礼貌的排队着。人不多,原本这位女作家就不是名气很大,但是看得出来,她拥有一小群坚贞的小众读者。 但是呢,这世界上记者是最没礼貌的生物。他们根本不管排不排队,涌到台前跟她访问。她一面签名握手,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说话。 「对了,余先生也在会场签名呢!」有个记者若无其事的问,眼中闪烁着恶意的狡黠,「季小姐不去跟他打个招唿吗?」 签名会场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几个读者涌起不忍或厌恶的神情,充满敌意的望着这个揭人疮疤的文化流氓。 季小姐的神情空白了一秒钟,温柔的笑了笑,「哦。或许等忙完再说吧。」 记者却很不识趣的问,「妳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呢?妳揭发了他噼腿的事实吧?跟他交往的时候,妳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有订婚的未婚妻吗?据说你们交往了三年,当中从来没有怀疑过?」 记者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孔,觉得可能有新闻可以挖了,「据说自从将余先生噼腿的事实爆料给媒体之后,妳消失了一年左右…有人提及妳精神崩溃住院了,可否谈谈经过情形?」 「喂,不要太过分了!」有读者骂了起来,「你问这什么问题啊!烂人!」 季小姐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都过去了,我也忘了。那时我还有点孩子气,经不起一点打击。让大家担心,真不好意思。」她楚楚可怜的欠了欠身,「等等再访问好吗?大家都等得有点久了,真抱歉…我还在签名会中…」 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也出面干涉,将记者「请」走了。 她继续签名,似乎情绪没有什么波动。依旧恬静的笑,在读者书上籤下秀气的名字。 孟殷冷眼看着,轮到他时,他将刚看完的书递给她。「…妳可还听得见,人鱼横渡天空的歌声?」 季小姐惊愕的抬头看看他,露出一丝凄楚但是坚强的微笑,「已经听不到了。」 孟殷也对她微笑,跟她握了握手,带着书走了。 她的笔名叫做月季。作品空灵而虚幻,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文笔很好,但是一直不怎么红。大家提到她的名字,只会记得一年前,柔弱的她,居然主动找苹果日报爆料,大家才知道,她和当红作家余华交往了三年。 这个时候,余华早已经宣布了结婚的消息,要跟订婚六年的未婚妻步入礼堂。 谁也没想到,病弱的永远少女,会有这种勇气反击。但是这种反击算是很笨的,各式各样负面的批评接踵而来,出版社甚至暗示她精神有毛病,常常说她听到「人鱼的歌声」,跟余华的交往也出于想像而已。 第15页 再热闹的新闻也只炒热了三天,但她因此消失了一年多。 因为情伤而离魂吗?孟殷有点困扰的搔了搔头。但是观察半天,她的伤口应该完全痊癒,并没有因此陷在悲伤中。 那是为了什么,她的魂魄还会随着北风造访他的研究所呢? 「…我是专门研究蛊毒的。」他喃喃着,一面将狂梦收回来,「既然没事,不管比较好吧…」 他回家的时候比较晚,大老远的,就听到刘非的惨叫和小爱的惨叫。 像是完全没有记忆的月季生灵,飘在庭院里,忧郁的望着歇斯底里的刘非。刘非狂叫着跳到更为歇斯底里的小爱身上。 月季柔弱的随风漂荡,娇弱的声音带着鬼气。 「我想睡,我想忘,我想死。」 在北风的啜泣中,空洞的迴响着。 …看起来,没办法不管了。 「师傅…」刘非颤着声音,「你、你又要出门?天黑前会回来吧?会吧会吧?」 换好衣服的孟殷看了看她,「…嗯。我去本部找朱师傅帮我开药。烧虽然退了,但还是有点虚。实验已经搁下太久了…」 这个向来兇悍的少女,眼眶里滚着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这种表情最没有抵抗力了…孟殷自弃的嘆了口气。 「妳不是该交报告了?亲手交报告也比较有诚意。」孟殷走了出去,「去换衣服,我们一起去本部。」 刘非如蒙大赦,欢唿一声就去换衣服。小爱昨晚就逃跑了,连最后的屏障都没有…到头来,最可靠也是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这个非常没有常识的师傅。 看她这么高兴,孟殷又无声的嘆息。这么怕鬼,怎么在「夏夜」待下去呢? 说是要去找朱师傅,其实也不完全是。他的感冒已经接近痊癒,烧也退了。只是他需要一点意见,毕竟他对鬼魂的研究并不专精,而月季的生灵又很不寻常…他需要同事的帮助。 闷闷的开了好久的车,终于抵达位居深山的本部。很气派的占据了一整个山谷,外观看完全是个占地广大的大学。但是这里面研究的东西都很超现实。 刘非一回到熟悉的本部,马上活力充沛的喊,「我去交报告了!」 「嗯,晚点来朱师傅那儿找我。」孟殷挥了挥手,他转身进了植物研究的大楼。朱师傅正和他的夫婿叶师傅一起在温室里干活,看到他又惊又喜。他们是同期的同学,而这个懒断骨头的老朋友宁愿在家里养他的毒禽勐兽,也懒得出来走动走动。 「哇,什么风把你吹来?」叶师傅很豪迈的在他背上一拍,差点让他栽进花肥里,「看起来是『风邪』?」笑了起来。 「人家生病就够可怜了,你还笑他。」满脸伤痕的朱师傅轻声呵斥,「来吧,等我洗洗手,帮你看一下。」 还是这样温和而静谧的气氛。本部一直都像是桃花源,避秦的人还是这样人情浓郁。在这儿,他总觉得自己是混入白羊群的黑羊,外观一模一样,但是毛片就是不同。 喝了朱师傅的茶,他想了想,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这对夫妻想了想,「丢了一魂还是一魄,一点事情都没有?」 「对。她很正常…说不定还太过正常了。」孟殷耸了耸肩,「离魂这种事情虽不常见,也不是多希罕的事情。古代的时候,管这个样子叫做…」 「『失心疯』。」叶师傅接上话,「这是我们的小组论文之一。」 「但是她没事。」朱师傅也有些困惑。「孟,你也知道,这不是我和叶的专长。当初这个小组报告几乎都是罗在写的。罗才是鬼魂学的专家,我们两个只会种田,你也只会养蛊。」 「我不想…」孟殷撇头,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阴恻恻的声音,让人一阵阵毛骨悚然。 「这不是我的老同学孟殷吗?」一个男人出现在阴影中,似笑非笑的,「回来也不打声招唿,真见外啊。」 「啊,我才刚来,屁股还没坐暖呢。」孟殷笑得粲然温柔,「好久不见了,罗。你还在尸体上面拆骨头玩吗?」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变态!」)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都不多回来看看老朋友。」罗师傅从阴影中走出来,长年研究鬼魂和幽灵,他的气质也和他研究的众生有些相似,像是伴随着鬼火。「你还没被那些小虫子咬死呀?」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这假装女生的娘炮!」) 两个人相视,完全是皮笑肉不笑。空气中流窜着电流似的杀气,霹哩啪啦。 「呃…喝茶?大家…坐下来喝茶吧?」朱师傅尴尬的招唿,瞧见叶师傅有些忍俊不住,用手肘推了一下。 全「夏夜」的人都知道罗师傅和孟师傅水火不容,但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他们四个知道。 (大师傅可能也知道,但是他只关心对不对得起国家的经费…) 他们是同期进入「夏夜」的。容貌绝美的孟殷引起研究所很大一阵骚动。但是知道他是男生以后,骚动也渐渐平息下去。 埋首研究的罗,却一直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 情窦初开的罗,第一眼就爱上这位飘逸美丽的高大「丽人」。他们四个分派在同一组,都是刘师傅的学生,日夜相处,但是内敛的罗,一直都没让人知道他的恋慕。 第16页 后来叶跟朱告白,成了情侣。这件事情可能刺激到罗,让他提起勇气,也跟孟殷告白了。 至于过程,大家都不晓得。不过一个过度内敛的天蝎男(罗师傅是标准的天蝎座),告白应该不是普通程度的热情。等朱和叶听到两个同学惨叫时… 只看到孟殷惨白着脸,抓着衬衫的前襟冲出大门,刺激过度的罗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怒吼:「他是男的?!」 呃…同学,他一直都是男的。你看他穿过裙子吗…?不知道罗是怎么告白的,把孟殷的衬衫扣子全扯掉了… 从那天起,这两个人势如水火,仇怨结得越来越深。 「呃…大家喝个茶冷静一下吧。」朱师傅泡了一壶去心火的茶,希冀这玩意儿有用。 喝了口朱师傅的茶,罗师傅也冷静了下来。差点因为发怒把正事给耽误了,这可不行。 「打个商量,」罗师傅鬼气森森的冷笑,「我有个学生离开了『夏夜』,所以我那儿可以再收一个学生。如何?听说你什么都没教刘非…那把刘非让给我吧?」 你这变态的傢伙…想把小刘非怎么样啊?!孟殷脸上笑容没变,却把茶杯捏出裂痕。 「刘非还小着呢,先把基础打好再说。等她通过大学学力测验再教她也不迟呀。」他完全忘记刘非潜藏的暴力因子,只顾着七窍生烟。 「哼哼哼。」罗师傅满脸鄙夷,「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瞎。人都是有才能的,只是能不能触发那个开关而已。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以为自己真是养蛊大师?『豢龙氏』的『孟殷』?」 总是满脸笑嘻嘻,艷秀如女子的孟殷变色了。愤怒让他的眼睛发出红光,倒竖着爬虫类似的瞳孔,闪闪宛如诡异的猫眼石。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殷的声音沁着霜冷。 「我说,你很瞎。你真以为你是学者?你只是仗着祖上的天赋,安着科学名字的巫师。刘非根本不需要跟从你,她是个天生的豢龙氏,和你仗着祖上天赋是完全不同的!她何止可以养蛊?她想要养天地万物众生都没问题,根本不用学!」 孟殷的眼睛更红了,艷丽的脸孔满是杀气。 「好了,别说了。」叶师傅胆战心惊的出来打圆场,「罗,少说几句…」 朱师傅掩着眼睛,头一阵阵的发疼。所谓「豢龙氏」,乃是远古为帝王养龙的世家,另有一称为「龙官」。远古灵兽还在人间的时候,豢龙氏负责侍奉、养育在人间的龙。龙为鳞虫之长,蛊类多为虫蛇,所以也服膺豢龙氏的养育和号令。 即使灵兽弃绝人间而去,豢龙氏的天赋还是一代一代传下来,虽然因为战乱流离、家道中落而人口凋零,传到孟殷这代只剩下他一个血缘。但他的确是唯一的、货真价实的豢龙氏。 虽然他本人痛恨这个高贵的身分。 但是罗特别喜欢拿这点刺激他,有回打架的时候,失去理智的孟殷差点杀了罗。 虽然害怕,她还是挤过去劝这两个,但是好像谁也听不进去…惨了,让孟殷生气起来,他们还有谁可以活呢… 孟殷眼中的红光突然消失,瞳孔恢復了正常的尺寸。「你是羡慕呢,还是忌妒。」他笑笑的推了推眼镜,「我不但是豢龙氏,还是刘非的师傅呢。好险喔,差点被你得逞。我若扁了你这个变态,大师傅说不定会把刘非交给你。那我不是害了小刘非?」 可恶…「你这娘炮就是要毁灭一个天才就对了?」罗师傅吼了起来,「她只有跟从我才会有出息!」 反正把脸撕破了,无谓的礼貌就可以不用ㄍ1ㄥ了。 「她在本部待了一年多,你不会不知道她怕鬼吧?」孟殷上下打量她,「跟了你这种和鬼没两样的师傅,比见到鬼还能吓坏她呢。」 「她只是不习惯!」 「她习惯你这种变态人生才会毁灭了!」 「你这娘炮有什么资格说我变态?」 「你这变态有什么资格说我娘炮?」 「你以前读书报告都是抄我的!你这小偷!」 「哪桩实验不是我帮你做的?你这强盗!」 「你三天没洗澡!」 「你五天没大便!」 「你…」「你…」 这两个骂红了眼的男人完全忘记自己应该矜持的学者身分,非常低层次的越骂越像小孩吵架。叶师傅和朱师傅不知道怎么劝,嘆口气,坐下来喝那壶茶。 吵到最后,孟殷动了肝火,「刘非可是大师傅亲自送到我家的来的!有种你就去跟大师傅要人哪!」 「我不敢去吗?」罗师傅霍然站起,「去就去!」 这两个怒气沖沖的男人,一阵风似的沖向大师傅的办公室。刚从灾区回来的大师傅正在喝药汤。 「大师傅,刘非是我的学生吧?!」孟殷气势惊人的冲进来,「她还没毕业,我不准她转去其它师傅那儿!」 「大师傅,刘非的天赋这么好,为什么派去这只废物那?」罗师傅气势汹汹的拍着桌子,「只要她跟我,一定能成为伟大的鬼学大师!」 这两个继续争吵,大师傅的眼睛越来越扁。「秘书小姐,给我普拿疼和开水好吗?」 每次这两个一起冲来,他的偏头痛就会发作。真倒霉啊… 「大师傅…」「大师傅…」两个男人抢着说话,激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第17页 「够了没有?!」大师傅忍不住吼了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的掉下来,「你也叫他也叫,我要听谁的?通通闭嘴!」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心里一阵阵的哀怨。为什么天才总是有轻重不同的疯狂呢?他最优秀的学生毛病都特别的多… 「你,」他指着罗师傅,「你要刘非转去你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夜』的规矩,还需要我讲吗?除非孟殷评定刘非不适合养蛊,提出申请,不然学生不可以胡乱转学的。」 「又不是没有例外!」罗师傅抗辩,「这是可以商量的…」 大师傅不想理他,「你啊,孟殷。你是来跟罗铁吵架的吗?你要问我的事情,问罗铁不是比较好些?」 孟殷呆了一下,他还没开口呢,大师傅怎么会知道? 「你们两个啊…白长了岁数,怎么都还跟小时候一样呢?」大师傅教训着,「先在这儿反省,我出去办点事情。有什么话要说,等我回来再讲…」他发着牢骚走出办公室,带上了门。 但是…他老人家带上门也就算了,为什么把门给锁了? 「大师傅?」孟殷惊慌起来,「大师傅,你锁门做什么?大师傅!」 「你干嘛脸色发青?」罗铁也生气了,「看到鬼吗?大师傅,你把我跟这娘炮锁在一起做什么?」 「你们好好谈谈吧。」大师傅咳嗽两声,「等你们谈完了,门自然就打得开了…」 叫了几声,牢靠的门动也不动。孟殷逃到房间最里边的角落,「你这变态,别过来!」 「死娘炮,你以为我喜欢过去?」罗铁也吼了起来。 两个人对骂了好一会儿,骂到用词开始重复,有些词穷,这才渐渐冷静。大师傅说一不二,若是没谈完,他们大概要被锁在这儿锁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你到底要问什么?」罗铁很不耐烦,「赶紧问一问让我走人吧!跟你唿吸相同的空气真令人不舒服。」 「你抢了我的词。」孟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想问『离魂』。」 「离魂有什么好问的?」罗铁抽着烟,「失心疯啰。」 「…离了魂,没疯。」 「重病?植物人?不可能,你胡说八道的动漫画小说看太多?魂魄跑了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哪有可能一点异状都没有…」 孟殷搔了搔头,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罗铁迷惘的看着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真特别…真的很特别。听症状似乎是『痴病』。」 「痴病?」孟殷如堕五里雾中。 「你知不知道『游园惊梦』?」 游园惊梦出自于《牡丹亭》,《牡丹亭》又名《还魂记》,作者为汤显祖,为玉茗堂四梦之一 内容讲述杜丽娘游园后感梦,与柳梦梅相恋,梦醒后因伤情病死,埋在庭院的梅树下。她死后隔了段时间,书生柳梦梅在花园附近养病,拾到杜丽娘的自画像,爱慕不已。杜丽娘死后情魂不散,深感柳梦梅的深情,夕至而朝离,最后为了长久在一起,挖开了杜丽娘的坟墓,杜丽娘果然死而復生。 「这只是故事。」孟殷耸了耸肩,「哪有这种事情。」 「啐,笨蛋。」罗铁鄙夷的看了看他,「我做过考据,这件事情的确有的。只是杜丽娘一直都没死,活得好好的,吃得下、睡得着,健康的不得了。只是一直要等那个男人来娶她罢了。女儿不嫁人惹人闲话,父母只好谎称她死了。 什么开棺死而復生,完全是骗那个笨书生的好戏罢了。不过呢,杜丽娘睡着的时候,的确离魂四处徘徊,这倒是真的了。」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找谁考据去? 「说你笨,你还真笨。」罗铁骂了,「我问你,我研究什么?」 「鬼。」 「那我再问你,当事人让我招都招来了,是不是第一手考据?」 …果然是「鬼」故事。 「后来我研究了一阵子,发现这是『痴病』的后遗症。」罗铁滔滔不绝,「当然不是每个有『痴病』的都会离魂。又不是拆拼图,你以为离魂那么简单?除了『天赋』,还需要坚强的『心愿』。」 「…那怎么把『她』塞回去?」好吧,总算知道是啥毛病,但是他最希望知道的不是病源,而是怎么解决他家的灵异现象。 「不发痴病魂魄自然就归体啦。」 …说得好。失恋怎么办?忘记就好啦。如果真的这么简单,还有因为失恋自杀的人吗? 「痴病医不医得好?」孟殷一阵阵的闹头痛。 「痴病是绝症。」罗铁一口咬定,「就算从这一段痴清醒过来,很快就会陷入另一段痴。痴病是没有救的。」 「你干嘛那么肯定?」孟殷感到头更痛了。 罗铁不答腔,想要开门,发现门还是锁着的。因为他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完吗…? 「…我当然肯定。」好一会儿,罗铁开口了。「我刚来『夏夜』的时候,就爱上了你。这么多年,这种感情都没变过。」 孟殷唿的一声贴在墙上,脸孔惨白。 「你不要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罗铁气急败坏,「连碰一碰你我都觉得起鸡皮疙瘩,想到我居然会爱上你…我就觉得非常噁心!但是又怎么样?我一方面讨厌你、觉得想吐,一方面我却爱着你,像是爱着一滩呕吐物!他妈的我真像个变态!…」 第18页 明明知道对方是那样可恶、那样不堪,那样的令人痛恨和猥琐。明明知道。 但却无法自拔的沈沦、爱恋,心心念念只有那个可恨的人。说不出是恨着对方,还是恨着自己… 无法痊癒,痼疾一般的痴病。 罗铁一阵狂吼,突然觉得很轻松。原本死锁不动的门,轻轻松松的打开了。他很潇洒愉快的离开了办公室,孟殷却无力的瘫在角落,很久很久。 后来… 后来孟殷抓着刘非逃回家,闷闷不乐了一整个礼拜。不管怎么问,孟殷就是不说话,闷足了一个礼拜,他才说… 「不是女人麻烦,男人也是顶麻烦的…不,不对,是人类就很麻烦…我要独居到死那天为止!」 独居?「那要我回本部吗?」刘非冷冷的说。 孟殷挣扎了一会儿,「…妳留下吧。我需要人做饭…」 刘非很豪爽干脆的给了他一记漂亮简洁的直拳。 *** 罗铁寄来了一颗种子,模样很像美丽的珍珠。包着种子的信写得很潦草,说这是叫做「月下美人」的萱草。交代一定要由刘非种下,而且要是个聚风纳气,远离住家的地方才好。 选了森林中的一处小山谷,旁边有道娟秀的流泉。那颗奇异的种子很快就抽芽长大,不到十天,就有膝盖高了,而且开始长出小小的花苞。开的花宛如白菊,只是花蕊细碎晶莹,像是一颗颗的小珍珠。 后来,那个美丽而哀伤的生灵,就不再造访研究所了。 不过,小爱告诉刘非,开满花的山谷,许多想要忘记痛苦的鬼魂,会在那儿流连。而那个美丽的生灵,已经干脆在那儿生了根,沐浴着月光纺织着疗伤的梦境。 感冒也是一种绝症,绝症,又怎么样?那怕是断了手脚、失了魂魄、破碎了心或灵魂,都还是可以勇敢的活下去。 这,就是人类。 第三部 贪婪 研究所里养了一窝猫。 刘非刚来的时候,这几只小猫只有半个手掌大,怯生生的,咪咪的哭喊,每一只的尾巴都是卷的。个子虽小,但是已经断奶,食量还满大的。牠们喜欢吃生肉,但是刘非觉得这样不大卫生,总是将肉切碎蒸熟才餵猫。 渐渐的,她需要切的肉越来越多,每天煮饭给牠们吃像是大工程,以前刘非从来没有养过猫,所以不知道猫的正常成长过程和尺寸。 但是再怎么不懂,她也可以凭着常识知道一点…正常的猫,会长得这么大吗? 她来研究所快要半年了,而这群猫崽,却已经大到超乎寻常,以前抱着她小腿吵吃的,现在快要抱到肩膀了。餵猫的食盆一路更换,现在已经干脆拿脸盆来装肉。 这…真的是「小猫」吗? 「师傅…」她被低吼的「大猫」们团团围住,吃力的餵猫,「师傅,我们养的真的是猫吗…?」 正在吃早餐的孟殷眼神飘忽了一下,死死的盯着报纸,「…是呀。」 「猫会长这么大吗?」大小快要跟古代牧羊犬的尺寸差不多了,就算苗条一点,也没苗条到哪去。 「…营养好嘛。」 真的是营养好?为什么这些「小猫」开始长出毛茸茸的棕毛,那个猫掌有碗那么大,身上还环绕着奇怪的云彩花纹?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猫啊? 没有多久,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巴不得将孟殷掐死。 就在某天早上,刘非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让孟殷打破了一个试管,差点就让盐酸给毁容了。 他故不得烧伤,脸色惨白的冲上楼,「怎么了?怎么了?!」 「小、小猪…」刘非大叫,「我的小猪!」 孟殷看到一地的瓷器碎片,心里暗暗喊了声糟。刘非有个宝贝得要命的小猪扑满,每天都很谨慎的往里头塞硬币,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连摸都不给人摸的。 但是那群「猫崽」不但把小猪给拱下来打碎了…还津津有味的吃着散落一地的硬币。 完了,露馅了。更糟糕的是,刘非浑身都涌出勐烈的杀气,他开始担心这些毛团的安危。怕当然是很怕,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摀着脸蛋,「我赔妳!我赔妳一只小猪就是了!妳不要为了一个扑满杀生啊~」尤其是别杀我呀… 「…牠们到底是什么?」停止尖叫的刘非声音意外的冷静,却让孟殷全身汗毛直竖。 「啊就…」孟殷低低咕哝了他们的名字。 「到底是什么?!」刘非大喝,那些巨大的猫崽通通吓得缩成一团,还抱在一起。 孟殷幽怨的看着这群闯祸的小东西,和怒气扶摇直上、一飞沖天的刘非…他也很想缩在地板上,和小猫们抱成一团。 「…ㄆ1ˊㄒ1ㄡ。」 「皮休?这是什么…」刘非发了一会儿的愣,仔细想了想,不禁一阵阵气得发昏,「貔貅?!你在研究所养这种勐兽?!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 貔貅乃瑞兽之一,又称之为避邪。短翼、卷尾、鬃须、突眼、长獠牙,这几年被捧成最强之催财风水吉祥物。江湖术士夸称貔貅对催财、改运、趋邪、护身有特效。 但是再怎么夸大,貔貅这种不该生存在人间的瑞兽,依旧保有着威勐的野性。不要忘记,这种勐兽连妖魔都退避三舍,想吃个把人的算什么… 第19页 仔细一想当然没什么奇怪,这个超级没常识的师傅都在后山养螭龙了,养几只貔貅当然… 但是为什么养在家里啊?!这研究所常常有学生来实习欸! 「牠们还是小孩子呀,」孟殷争辩着,「你看,肉翅都还没长出来呢…」 …跟古代牧羊犬一样大、满嘴尖锐獠牙的「小孩子」吗?! 转头看到她心爱的小猪扑满…她忍不住悲从中来。没常识的师傅、该死的瑞兽… 「你们通通给我滚!」她满脸泪痕的怒吼,「今天你们都没有饭可以吃了!」 她抄起扫把乱打,把抱头鼠窜的师傅和吓得掉眼泪的貔貅通通赶出去。 「…你们跑去吃她的小猪做什么?」摀着脸的孟殷也想哭,「我不是拿铜板餵过你们了?」 这群小貔貅呜呜几声,状似抗议。 「什么?!一块钱不够味道?!拜託,你们吃的是钱、是很昂贵的钱欸!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处…什么?!!要吃五十元硬币?!你们也讲讲理,胃口这么大,谁养得起你们啊~」 这次真的把刘非气坏了,她哭到下午才绷着脸,将小猪碎片扫起来包在报纸里丢到厨房的垃圾桶,饿过两顿以后,她总算煮起晚餐了。 刘非一怒,研究所的生物都瑟缩战慄。不但那群小貔貅垂着耳朵表示忏悔,孟殷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在这种窒息般的气氛里吃饭真不是滋味,孟殷还比较希望刘非干脆揍他一顿。 「…我赔妳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扑满好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当然,也赔妳那些硬币…」 「不用了。」刘非的语气很冷漠,「没了就没了。」 「…不然,妳打我出气?」 刘非看了师傅一眼,嘆了口气。「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这么大脾气…又不是师傅打破的。」 她勉强笑了一笑,「我…我没有真正的童年。所有的童年都是书上看来的…小时候看故事书里头,小孩子都有个瓷器做的扑满,想要什么就要打破小猪扑满…」 其实,这是一种愚蠢的憧憬。别的孩子都有的童年,让她很羡慕。她一直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从来不敢开口要什么。所以,当她成了「夏夜」的练习生,有了一点津贴,什么都捨不得买的她,买了一只瓷器做的小猪。 这是她第一件拥有的、自己的东西。这也是她对于苍白童年的一点点自我补偿。 真是可笑又幼稚,对吧?打破了也好,她再两个月就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不要紧。打破就算了。」她强咽下咽喉的一点哽咽,「只是一只小猪而已…」 默默的吃过晚餐,洗碗的时候,她瞥见垃圾桶里包着的碎片…眼泪却不听话的落下来。 我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几时我变得这么娇气?我早该知道,我不会拥有什么…这样也好,我就不会失去什么。 但她还是带着泪痕入睡了。 因为她睡得早,所以不知道孟殷皱着眉看着那包碎片很久很久。最后,他从垃圾桶将那包碎片掏出来。 *** 第二天,刘非精神委靡的起床,眼皮红肿。她垂头丧气的下了楼,孟殷正在餐桌旁边看报纸,小猫…呃,小貔貅讨好的蹭着她,一切都跟以前的早晨没有什么不同。 她打开冰箱…揉了揉眼睛,瞪着冰箱里头完整无缺的小猪看。 不敢相信的掏出来,果然是她的小猪…要很仔细很仔细看才看得出来,小猪有着非常细小的裂痕。 「…师傅。」 孟殷眼神飘忽的看旁边,「哎呀,我很久没有修復瓷器了。修得不太好也就算了…将就吧。」 刘非这才注意到,孟殷的眼睛,充满了熬夜的血丝。她讷讷的,「…为什么…」 他有点困窘的咳了一声,装得若无其事。「因为那是妳重要的小猪啊。妳喊我一声师傅,就是我的小孩。替自己孩子修好心爱的东西是应该的嘛…」 刘非垂着头,抱着小猪。不说话,也不动。 我最不会安慰人了。孟殷有点伤神的想。「其实…妳不用这样硬撑嘛。妳才几岁?就算孩子气一点也是应该的,因为妳本来就是孩子啊…」 糟糕,本来想安慰她,结果害她哭了。这让孟殷有点慌了手脚。别人是怎么做的?哎哎… 对了,叶师傅的小女儿哭的时候,他好像是这么做的… 他拉过刘非,将她抱到膝盖上,有点笨拙的说,「乖喔,不哭喔,秀秀…」一面揉着她的头髮。 刘非抱住小猪,眼泪却更汹涌。或许…她一直渴望可以这样。有人抱着她,在她伤心或痛苦的时候安慰她。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她喃喃着,却泣不成声的偎在孟殷的怀里拼命哭。 女人,不管是多小的女人,全都口是心非。孟殷默想着。但是她哭的时候,那样可怜兮兮,像是大雨滂沱下的无助猫咪。 就说了,对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他最没有抵抗力了。 孟殷轻轻的,嘆了口气。 刘非的适应能力很好。 最初的惊骇没维持太久,第三天她对待那群小貔貅和对待猫崽根本没两样,即使知道牠们是兇勐的灵兽,但是这个坚决又严厉的少女还是抓着貔貅脖子上的毛皮,将那些满是獠牙和利爪的傢伙拖去洗澡。 第20页 就算貔貅挣扎反抗之后把她的手臂抓破了,也没让刘非害怕,反而激起她的怒气。 「你敢抓我?你不想活了吗?你别忘了你从巴掌大就是我在餵的!」她朝着貔貅巨大的脑袋乒桌球乓巴了好几下,「再抓我就拔光你的指甲和牙齿?什么眼神?你以为我办不到?!」 呜呜哭泣的貔貅不敢反抗了,被她一只只的抓去勐刷勐洗,小灵兽们哭,刘非吼,整个院子真是热闹到要炸了。 …总觉得她有野兽般的活力和恢復力。满脸黑线的孟殷连望都不敢望窗外,默默的在充满嘶吼迴响的实验室工作着。 大师傅打电话来的时候,怀疑是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在孟殷的研究所开打。「…你在做啥?为什么我听到勐兽的吼声?你又养了什么?」 「…刘非。」他据实以告。真的,这屋子最勐的勐兽是他的学生,这个残暴的女王统治着他们的脑袋和胃。 大师傅忍了忍,终究还是爆发了,「你在开玩笑吗?!」 「啊?听起来像笑话吗?」孟殷搔了搔头。 大师傅的青筋浮了出来,他怀疑自己是哪根神经不对,会收孟殷当他的学生。「刘非有办法吃掉这么多伙食费吗?!你的请款单是怎么回事?!一个月吃掉了半吨的肉!坦白讲,你到底养了什么!?」 孟殷缩了缩脑袋,硬着头皮回答,「…就几只猫和蜥蜴…唔,还有蛇和蝎子、蜘蛛等…」 这个「等」,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 「…罢了,我现在没空去看,别让我逮到你又偷养什么毒禽勐兽!」大师傅吼着,「听着,等等有个『大人物』派人来接你。你跟着去出诊看看。」 「大师傅,」孟殷有点不高兴了,「我们做学问的人要有点风骨,不要什么政客叫了就去。我们又不是他们家养的狗…」 「我们是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养的狗。」大师傅冷酷无情的回答,「而你是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养的狗学生!」 孟殷默然了一会儿,「…大师傅,你相声是不是听太多了?」 大师傅爆炸了,「你不出诊的话,你就等着我砍掉你所有的伙食费预算!」他咬牙切齿的摔了电话。 …大师傅的血压是不是要升高了?这样很容易中风欸。孟殷深深的为他的健康担忧了。 「大师傅打电话来吗?」刘非全身湿答答的进来,「你又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孟殷无限幽怨的看她一眼,「…为什么大家都对我发脾气?我好可怜…」 …跟你这种没常识的人认识,是你身边的人很可怜吧? 「他居然要我去帮政客看病欸。」孟殷一脸正气凛然,「我们做学问的,多少是要有些风骨吧?怎么可以为了预算去做趋炎附势这样难看的举止…」 刘非搔了搔脸颊。她好歹也在「夏夜」待了一年,很明白大师傅。他实在是个八面玲珑、腰肢柔软的人,像他们这种做黑学问的,能够这么多年安然无恙,预算丰厚,端赖他圆滑的处事风格。 研究这类玄学,实在不免「解剖」尸体,拿死人的内脏或骨骸做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但是大师傅非常谨慎的尽量站在法律这一边,最少也是踏在灰色地带,行事低调到快要钻进土里,让谁也抓不到把柄。更不时施些小惠给当权者…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幽暗的「夏夜」一直可以沉默存在的缘故。 虽然她也是不怎么喜欢抱政客大腿这种事情。「那…师傅你不去吗?」 「去啊。不然伙食费就不会拨下来了。」孟殷很理直气壮,「我去开病危通知书。反正大师傅只要我看诊而已,又没要我治好。」 换刘非爆青筋了。「人命关天,你给我说什么废话?」她很想跟去,但是为了帮貔貅洗澡,她耗掉了一个下午,衣服还堆着没洗没晾,功课全部都还没做,另外一堆家事… 她真的是最苦命最年轻的家庭主妇了。 大脚一踢将孟殷踢出家门,「快滚!记得要把人治好!你当什么医生…」 「我哪是什么医生。」孟殷无限委屈,「我是裹着科学皮的魔导士。」 「孟师傅!」刘非简直是尖叫了。 在刘非抓狂前,孟殷默默的上了来接他的豪华大轿车。而且非常不客气的吐在昂贵的牛皮座椅上。 司机铁青着脸,压住心里的咒骂,将这个据说非常有本事的「医生」,送到目的地。 晕车中的孟殷脸色很难看,但是一点也掩不住天生丽质的艷容,反而活像病美人似的。迎出来的男人愣了愣,他不知道很有办法的「夏夜」会派出这样的绝世美女。 孟殷软绵绵的和他碰了碰手指,算是握过手了。「…我是男的。」这种场面他看多了,早点说破可以少很多很多麻烦。 那个男人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还是礼貌的将他往里头让。这是个小小的别墅,很隐蔽的藏在树荫中,当然这个半山坡的地段乃是全台北市数一数二的贵。 很雅致低调的摆设和布置,一进屋就让人觉得舒服。但是这些家具摆设应该大半都是古董,无数的记忆和歷史都刻在保持优雅完整的「物」当中。 当然不全是美好的,反而血腥和死亡比较多,里头还满多陪葬品。 第21页 敏锐点的人大约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幸好刘非没跟来…不然她不是夺门而出,就是晕倒。 他实在不大懂有钱人的品味,把家弄得跟陵寝似的,像是自找的见鬼。 不过,有股清凉而温柔的气在这个闹鬼似的别墅徘徊,或许因为这种安抚,所以这个墓地般的家出不了什么大事。 孟殷开始觉得有趣了。 「需要看病的人是哪位呢?」他很直率的问。 那个男子看了他几眼,「…是我。」 你又是谁啊?孟殷不太耐烦,「我姓孟,孟殷。」 「孟大夫。」他很有礼貌的响应,然后就沉默了。 孟殷没好气,掏出钢笔和笔记本,「尊姓大名?出生年月日?还是有之前的病歷可以参考?」 那个男子瞪大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孟殷开始生气了,「…大师傅只说有人要来接我,而贵司机什么也没对我说。」你家司机只因为我吐在车里就对我翻白眼了,啥也没说。 结果那个男子比他还生气,「看到我的脸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全台湾都对我疯狂!连总统都是我的歌迷!」 「…对不起,我只知道作学问,不问世事。」孟殷火大极了。大师傅是怎么样?就为了一个大人物的偶像叫他跑这趟? 骄傲自大是绝症啦,直接开死亡证明书好了。什么?他还没死?放心啦,过个一甲子六十年,死亡证明书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如果我让您感到不愉快,或许您换个医生比较好。」孟殷站起来,「很抱歉我不认识您。」 「等等,等等!」男子急了,「抱歉,是我急躁。我对这个『病』束手无策…」他低头想了想,深深吸了一口气,「需要填个数据吗?」 「我想你挂过初诊吧?这位先生。」孟殷老实不客气的将空白的病歷递给他。 看到他填的名字,孟殷依旧无动于衷。他不看电视,看报纸也不看影剧版,所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俊逸的男子,正是这年崛起的实力派偶像歌手。歌迷影迷对他疯狂的程度匪夷所思,连总统都被他的歌掳获。 真正让孟殷没有拂袖而去的缘故,乃是这屋子流荡的清新、甜美,却带着浓重哀伤的气。 他愿意拿自己的项上人头赌,绝对不是从这个骄傲自大的男人身上发出来的。 问诊问了半天,孟殷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他这个病人的困扰很令人恼怒:他说,他唱不出新歌。 他可以唱之前所有专辑的歌,但是他突然失去了创作的能力,也失去了唱他人词曲的能力。 「简单说,你没有灵感?」孟殷老实不客气的指出这一点,「陆先生,我要很抱歉的告诉你,你的声带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你认为没有灵感是一种疾病,全世界的人口大约残废了五分之四强。」 陆浩红了脸,分辩着,「好吧,写不出歌我认了,但为什么别人帮我写的歌也唱不出来?」 「说不定你去精神科检查看看?」孟殷的耐性渐渐消失,「这说不定是一种心理障碍。」 「不行!」陆浩吼了起来,「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以去疯人院?我是陆浩欸!」 我管你陆浩噩耗,反正我看过诊了,爱听不听随便你,能够跟大师傅交代就好。「我想我爱莫能助,或许您另寻良医…」 「等等,等等!」陆浩气急败坏的喊着,「你听过我唱歌吗?你没听过吗?」 「我的确没有。」孟殷承认,「但这…」 陆浩没等他说完,开始唱歌了。 孟殷呆住,突然理解为什么举国若狂。这…根本不是凡人可以唱得出的天籁。唯一破坏这种完美天籁的,是乱七八糟的词。但是谁会在意这种小缺陷呢? 他的歌声冉冉的在空寂的大气里迴荡,清澈而透明,令聆听的人像是被温柔的沁凉洗涤了一切伤痛。 歌声这样完美,完美的不像是真的。 等他唱完,孟殷沈下了脸。「这不是你的歌声、不是你的曲。」 陆浩马上变容了。「这当然是我的。是我唱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我的歌?」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孟殷没有说话,严厉的看着他,让他冷汗涔涔的低下头。陆浩有些惶恐的想,他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但是这种节骨眼上,他只能相信大师的建议。他唯一可以求助的,是豢龙氏的后人。 「其实,」陆浩干涩的说,「我的确『参考』了别人的创作。但是大部分还是我…」 「连歌喉一起『参考』?!」孟殷又惊又怒,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袭来。他衷心祈祷,事情不要如他想像的悲惨,「『她』在哪?!」 「她不肯吃饭不肯睡觉,而且…她不肯写歌了!」陆浩大跳大叫,「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的下张专辑怎么办?!」 「你找我来,就是因为只有我可以处理吧?」孟殷的脸色铁青,「我不管你什么鸟专辑,写歌的『人』呢!?」 陆浩张了张嘴,抹了抹额上的汗,「…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吧?」 孟殷逼视过来,陆浩突然全身发冷,不断的颤抖。这个拥有希世美貌的男人,却像是带了张绝美的面具,充满鬼气的杀意,让他不寒而慄。 我要被杀了!这个来歷不明的人,马上会杀了我! 但只有一瞬间,那种恐怖的凝视就停止了。孟殷木然的转开视线,「我答应你。我不会说出去的。」 第22页 那种压迫性的杀气褪去,陆浩稍微胆大了些。或许只是错觉…他安慰着自己。重要的是,他的专辑快要开天窗了,哪怕孟殷是恶魔,他也乐于打交道。 「…请往这儿。」他领着孟殷爬上了二楼,打开了主卧室的门。「青儿,妳好些了吗?今天有没有写歌?」 雪白的床上,覆盖着蕾丝花边的美丽被褥。一握青丝从被褥里蜿蜒出来,甜美而哀伤的气稀薄的在空气中迴荡。 孟殷深深的难过起来。他或许很没常识,但是爱护灵兽、圣兽,像是他们家族的遗传,深深的刻在dna里。 「妳还是什么也没写!」陆浩发怒了,「妳到底想要怎么样?!」他肆无忌惮的将被褥里的瘦弱女子拖出来,「妳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在这种紧急的时候?妳…」 「放开她。」孟殷淡淡的说,尽力压抑住杀气,「我劝你最好放开她,然后出去。」 陆浩狠狠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瘦弱女子,又畏怯于孟殷美貌下的杀气。他讪讪的松开女子,那女孩像是木偶一样,啪的一声,跌回床上。 「请你…」陆浩鼓起勇气,「一定要让她写出歌来。」 「出去。」孟殷只给他这两个字。 陆浩忿忿的摔了门。这声巨响残忍的在寂静中迴荡许久。 孟殷看着天花板。太残酷了…残酷到他实在不忍心看。他说过,他忍受不了那种被弃的哀戚和眼神,尤其是尊贵的圣兽。 「您是尊贵的凤族吧?」孟殷单膝跪在床前,轻轻的握着少女的手,瘦弱的像是骷髅般,「您是青鸾大人?」 少女转动眼中,没有巴掌大的脸孔,只剩下眼睛依旧清亮。她终于松了口气,浮出一个模煳的微笑。 没有表情的脸孔泛出困惑的温柔,张开口,却没有声音。她虚弱的用气音说,「我以为…人类除了神的脸孔,就只有鬼的脸孔。」 声音呢?她可直达天听的声音呢?被「参考」走了吗? 「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孟殷滴下泪来,「我是豢龙氏,註定要侍奉圣兽的人类。」 她依旧是虚弱的气音,「我快死了。但是…我不要死在这里。」 孟殷点点头,「我不会让您死的。我来带您走。」 悬着心,陆浩在门外走来走去。 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不相信那个诡异的医师。他才刚刚爬上巅峰,不管他用什么办法,都是用尽一切能够用的办法。人家不是说,天助自助者吗?他这样的努力,为什么老天爷不帮他,连爱他的青鸾都要跟他作对? 真不懂她在想什么。她不过是只青鸟,说难听点,是禽兽。她初到凡间,他对她百般照顾,难道这些恩情她都忘记了?还是他教她学谱的呢!不过随口哄哄她,居然当真了。知道他就快要结婚了,居然不吃不喝,也不写曲了!她以为她是什么?她凭什么独占他一个人? 他可是陆浩啊!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他忍不住想冲进去好好的给她一点教训… 这个时候,门开了。绝美的大夫冷着冰霜似的脸孔,睥睨的看着他,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怎么样?她肯写曲了吗?」陆浩不肯放弃任何希望。 「…一个月后,我来开死亡证明书吧。」孟殷冷冷的说,「她大概活不到一个月。」 「你说什么?一个月?」陆浩整个心都凉了,「那我不管!她该写还给我的曲就是要写,那是她欠我的!」 孟殷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突起的暴怒。小偷。偷窃别人的曲子和声音,冠上自己的名字而洋洋得意。这样无耻的小偷,还有脸逼奄奄一息的青鸾为他写曲。 「我不是神。」孟殷转头,「你若要她活,就让我把她带走。若不要,一个月后,我来开死亡证明书。」 「你别想带走她。」陆浩多疑的瞇细眼睛。 「死掉的人不会写曲。」孟殷冷笑,「反正这是你的选择。」 陆浩脸色阴晴不定。但是他想起他的法宝,他不怕青鸾逃走。怕什么?他掌握着青鸾的弱点,而且青鸾和他有契约。 「一个月。」陆浩阴沈的说,「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医死了也没差,但她得把曲子写出来。」 孟殷莫测高深的隐藏在阴影里,「好。」他转身进房,将虚弱的青鸾抱起来。 将裹着被单的青鸾抱出来,孟因其实是非常难过的。 蔡衡云:凤之类有五,其色赤文章凤也,青者鸾也,黄者鹓雏也,白者鸿鹄也,紫者鸑鷟也。 事实上,圣兽凤族也的确有五族,青鸾和赤凤算是比较接近人类的灵兽,远古的时候常往来人间,凭着天赋的祥和之气,替凄凉的红尘带来几许温暖。 但是人间早已走向理性,对于灵兽来说,「不相信」像是一种毒气,越来越不适合生存。连最能耐受挫折的赤凤都早已绝迹,更不要说纤细敏感的青鸾一族。 怀里干瘦得宛如少女髑髅的圣兽化身,又是为了什么降临人间?又为了什么,连她们最自傲的歌声都消失无踪呢? 他想不出来,也不敢细想。只是轻轻的抱着她,细心的呵护着。唯恐受了风邪,那可了不得了。她现在恐怕连人间污浊的空气都禁受不住,又怎么受得了风邪的摧残呢? 完全忘记自己会晕车,只是专注着怀里唿吸细浅的青鸾。 第23页 她张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悲悯的看着几乎落泪的孟殷,手是这样冰凉,抚摸是这样无力,「不要难过…这也是我自找来的劫数。别为了我难过。」 即使剩下虚弱的气音,她还是那样慈悲的温柔。 「…我会治好妳。」 青鸾短短的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她此刻只求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什么都不想了。没想到,会在人间遇到豢龙氏…这让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代表她会受到比较理想的待遇,死后尸体也不会被人污辱。这样,就够了。 怀着一种灰烬般的虚无,她温顺而被动的偎在豢龙氏的怀里,居然短短的睡了一下…然后因为一种稚嫩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气息醒来。 张开眼,她愕然的看到几头幼小貔貅凑过来,嗅嗅拱拱,满眼澄净的好奇。 貔貅?人间哪来这么半打的灵兽? 「你们在干嘛?!」一个少女尖叫起来,「你们想对病人怎么样?!去去去,滚远点!」那个俏生生的少女拳打脚踢的将貔貅赶开,「不怕不怕,他们不会咬人…呃…」 少女和她四目相望,两个人都呆住了。 青鸾的眼底涌出泪来,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锁住了自己的情感,免得那个和她有契约的人又拿走什么…但是当她见到这个少女,却像是迷路的小孩找到了亲人,觉得所有的苦难和悲伤都可以得到安慰,让她再也锁不住满心的伤恸。 她不是人。这倒不是骂人的话,而是刘非心里涌起的一种异常的圣洁感。很干净很美丽…她明明病得只剩下皮包骨。但是在刘非眼中,她却无比的美丽漂亮,像是最温润最迷人的青玉。 那种正名应该为「苍」的美丽绿色,或许因为她的眼睛就是那样忧郁而深邃的深绿,令人打从心底震撼的动容。 「我叫刘非。」她出于本能的去抱那个轻得像件衣服的瘦弱病人,「不要怕,妳会好的。没关系哦,妳可以哭。有些伤痕是要哭出来才会好的…」 我接近了一涌生气勃勃的生命之泉。她信赖的伸手给刘非,贴在刘非的胸膛。宛如被洗涤般,积在心里成了瘫痈的眼泪,汨汨的流个不停,无声的像是窒息般的啜泣。 原来我还会哭。我还以为…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我在这里哦。」刘非轻声劝哄着,「我会一直在这里哦。」她什么也没问,很自然而然的将青鸾抱到自己的房间,后面跟了半打蹦蹦跳跳的小貔貅。 孟殷颤抖的手臂伸在半空中,突然觉得哀怨而挫折。「…为什么?为什么青鸾大人喜欢刘非胜于喜欢我?呜…我也喜欢青鸾大人,我才是豢龙氏欸…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地位啊~」 他蹲在墙角画了很久的圈圈,背后笼罩着乌云般的哀愁。 在刘非的照料下,一心等死的青鸾竟然渐渐好转,她温顺的吃着刘非餵她的饭,温顺的低头让刘非帮她梳头。她瘦得干枯的脸颊丰润起来,像是垂死的玫瑰受到了呵护,绽放出甜蜜的芳香和娇艷。 她是这样依赖刘非,只要一刻没有看到她,眼底就写满了惶恐的不安。 这天,青鸾从昏睡中醒过来,发现刘非不在身边,她害怕的看着周围,手指紧紧的抓着床单,连貔貅亲热的安慰都不能让她平静。 「刘非睡着了。」孟殷轻按了青鸾的手,「青鸾大人,她这些天几乎没阖眼,我抱她去我的房间睡一下。」 青鸾看着孟殷,眼神不大自然的挪开。她突然有点怕这位仅存豢龙氏的眼神…他干净得几乎有些无情的眸子,像是可以看穿一切。 甚至看穿她那令人羞愧的愚蠢。 「…青鸾大人,请不要逃避。」孟殷这些天也不是闲着没事干,他联繫了大师傅,靠「夏夜」的情报网做了一些调查,「妳可以逃避一切,却没办法逃避自己。」 她美丽的眼睛立刻涌起一层雾气。 「青鸾大人,妳的声音呢?」孟殷也觉得很忧伤,「为什么妳会把天籁分享给别人呢?」 她撇开头,泪如泉涌。 「就算妳将声音分享给别人,妳也不至于失去自己的声音。」孟殷逼得更紧点,「但是为了什么,妳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青鸾用虚弱的气音说,「我突然…就没有声音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妳有话,想对那个人说吧。」孟殷犀利的扯开她的伤口,「但是妳又说不出来…因为他对妳来说很特别。」 青鸾不说话,也不动。只是不断滚着珠泪。 「妳将终生的婚约缔结给他了吗?」 她掩住脸,发出无声的悲鸣。 人类面对婚姻宛如儿戏,但是凤族却不然。凤族的生命长得接近永恆,对于婚约的重视远超过生命。她活了这样长的时光,却将这么重要的婚约託付给一个寿命短暂的人类,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牺牲。这意味着短短数十年的欢聚,她得独自面对无尽岁月的孤寂。 但是没关系,她愿意。 只是蜉蝣似的人类回报她的却是恶毒的欺骗,在她几乎献出一切的时候… 「妳将羽衣给他了吗?」孟殷觉得很不忍。他说过,他对这样的悲恸没有抵抗能力。青鸾的痛苦深刻的感染了他…但是他决定将青鸾的痛苦做个终结,「妳把自己的翅膀当作婚约内容,给了他吗?」 第24页 青鸾闭上泪流不止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孟殷更加沉重。 「我会帮妳把羽衣要回来。」没问题的,我也是狡猾可恶的人类。「但请妳…将想要说的话,好好的说出来。」 *** 一个月后,接到孟殷电话的陆浩急切的赶了过来。 「她写了吗?她把曲子写出来了吗?」连鞋都还来不及脱,他抓着孟殷问个不停,「到底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孟殷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把羽衣带来了?我说过,这是药引,没有这个就治不好她。你要知道,活着才可以一直为你写曲,死人是不能的。」 陆浩迟疑了一下,「我要先看到她写的曲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孟殷不耐烦的丢了一迭乐谱给他,陆浩贪婪的看着,原本紧皱的眉毛渐渐的松开来,露出欣喜欲狂的表情,「她只要愿意,还是可以的嘛!她呢?青鸾几时可以回来?」 孟殷没有回答,抱着研究的神情看着陆浩。「你爱她吗?」 陆浩被他凌厉的眼神看得有些狼狈。「…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是爱她的。不然,我怎么会把一只异族带去我家过年?我爸妈都看过她呢!不管是她的人还是她的才华…我都是很爱很爱的。只是她这样的违抗我,让我非常伤心…」 「那你为什么违背婚约呢?」孟殷无情的问着。 陆浩愣了一下,突然狂怒起来,他咆哮着,「我跟她说过多少次,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她怎么可以告诉别人?太过分了!禽兽就是禽兽,想要他们信守诺言居然这么困难…」 「她没说过半个字。」孟殷淡淡的,「但是凤族会变得这样悽惨狼狈,也只有毁誓这个原因。」 「我没有毁誓!」陆浩吼了起来,「如果不是她越来越不听话,我又怎么会去娶别人?她除了会写曲,还能给我什么帮助?这个世界有才华就能大放异彩?不要太天真了!我的未婚妻是唱片公司老闆的千金,她能够让我在世界舞台发光发热,而不局限于这个狭隘的小岛上…她能吗?青鸾可以办到吗?她甚至连用法力魅惑唱片老闆都不肯!」 「你需要老闆千金的帮助,又需要青鸾的才华。」孟殷冷静的分析,「简单说,你病了,你得的是贪病。」 「我没有病。」陆浩咬牙切齿,「你大概觉得我是负心汉、是坏人吧?坦白告诉你,我这样对青鸾,一点歉意也没有。有个大师对我说过,我前生救过青鸾。若不是我救过她,她早就没命了。现在她做的一切都只是偿还我上辈子的恩情而已!」 在一旁忍耐沉默的刘非张大眼睛,惊愕这样的胡说八道,旋即狂怒。握紧拳头的她让孟殷挡住,她用无比愤慨的眼神望着师傅,孟殷却用一种冷淡却恶毒的眼神回报她。 师傅,大约不会让这个人太好过吧。刘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怒火。 孟殷妩媚的对着陆浩笑了笑,他希世的美貌缓和了陆浩的火气。「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想过要娶青鸾,你们的婚约没有成立过?」 「哪个人类会去娶一只鸟?」陆浩想也没想的回答,「什么婚约?那不过是哄哄她。」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误会。」孟殷心平气和的伸手,「羽衣给我吧。我需要这味药引。」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手里这迭乐谱…青鸾活着,的确比较重要。虽然羽衣是留住青鸾唯一的法宝,不过,这件羽衣只有一半。他只要羽衣,又没有说非要全部,对吧? 他还是拥有一半的羽衣,让青鸾没办法走。 陆浩递出了羽衣,虚空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接走了。青鸾接过那半件羽衣,忧郁的看着陆浩。 「婚约解除。」孟殷轻轻的说了这一句。 青鸾慢慢的,无比凄楚的微笑起来。含着泪光,她专注的望着这个几乎夺走她一切的人…尤其是她珍贵的信赖。 她要说…她好想说… 「把我的声音,还给我。」她用气音说着,却震撼了周围的空气,「把我的爱情,还给我。」温柔的青鸾一怒,连大地都为之共鸣,「把我的歌,还给我!」 纵起狂风,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捲起来狂暴的飞舞,陆浩张开嘴想说话,发现他的声音不见了。 「把我的一切,通通还给我!」青鸾得回自己的声音,即使哀鸣也宛如天籁。 陆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了。所有从青鸾那儿夺来的灵感、歌声,一切的一切,通通不见了。他惊慌的抱住仅存的半件羽衣,那件羽衣却像是有生命一般,挣扎着从他的手底挣脱,飞入青鸾的手上。 得到羽衣的青鸾,渐渐的发出苍青的光,白皙的手臂长出青色的羽毛,幻化成双翼极展的大鸟,她轻盈的在室内盘旋,凑近孟殷低语了几句,然后从窗户飞走了。 陆浩嘶哑的喊着青鸾,却只能眼睁睁的看她离开。 「你!」他一把扯住孟殷的衣领,「你居然骗我!」 「我骗你?我有吗?」孟殷冷淡的将他推开,「我治好了青鸾,你得到了青鸾最后的乐谱。不过你的贪病…我无能为力就是了。」 陆浩又想扑过来,一大群又像狮子又像敖犬的「大狗」挡在前面,露出锐利的牙齿低吼着。 他恐惧的退后两步,「…我不会饶过你的。」 第25页 孟殷无视他的威胁,露出最美丽的微笑,「贪病是绝症,我很遗憾。但是我可以帮你开病危通知书。你需要我通知你的家人吗?」 「我的歌迷不会饶恕你的!」陆浩嘶哑的吼着,「他们会来将你撕成碎片!」 「好啊,」孟殷的表情很轻松,「我等着。」 *** 陆浩的威胁一直没有生效。 自从他的声音被青鸾收回去以后,歌迷也用相同的速度遗忘了他。每天都有新的歌手,每天都有新的偶像。他的歌迷,也很快的成为别人的歌迷。 「青鸾回家了吗?」望着天空,刘非有些怅然的问。 「嗯,应该回家了。」孟殷看着报纸。 「她跟你说什么?」刘非拿走报纸,眼神非常认真。 「呃…」孟殷轻轻咳了一声,「她谢谢妳,也谢谢我。」 「就这样?」刘非有些失望,「她还会再来吗?」 「恐怕不会吧。」孟殷很诚实。人间对于单纯的青鸾来说,实在太险恶了。 其实,青鸾不是只跟他说了谢谢。用心说话比语言迅速多了。 她说,对刘非好一点。刘非这样温柔,是因为她需要的温柔没有人可以给予,所以对于其它亟需温柔和照料的生物,给予最大的反馈。 「…乖乖喔。」孟殷有些笨拙的将刘非抱在膝盖上,「师傅疼妳喔。」 「…师傅,你神经了吗?你把我头髮揉乱了。」 第四部 温柔,其实会有问题 自从青鸾回返之后,有段时间孟殷很闷闷不乐。刘非猜想,嘴里讨厌女人的师傅才真的口是心非。其实,他对所有种族的女性都特别爱护包容,不管是拳头比嘴 巴快的小徒,还是飘渺哀愁的青鸾,他都同样的爱护、甚至溺爱。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不能忍受分离的痛苦,才会说,他非常讨厌女人吧? 不过,他终究振作起来,把心思放到新的研究上。关于这点,刘非是感到很安慰的。再说,这次他把兴趣放在农耕上面,就算种什么毒草恶苗,安全性来说也相对高许多,应该不会出现可怜的受害者才对。 好不容易做完了手里的家务,她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师傅穿了整套工作服,长裤严肃的塞在长雨鞋里头,长头髮编成光滑的辫子,辛勤的在菜园里翻土… 漂亮的人真是占尽一切便宜。哪怕是这样农妇的打扮(是农夫吧…),也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暑期来进修的研修生应该也有同感,有几个男生看到呆掉,口水快要滴进土里了。 青春期的小男生呀…刘非老成的摇摇头,推窗喊着,「师傅,要不要吃点心?我弄好下午茶了…」 孟殷给她一个灿烂得几乎眩目的微笑,「你们先把土翻好,注意不要挖到我种植的那块喔…弄好手里的工作,也来吃点心吧。」 他优雅的走过井井有条的菜园,走到前庭,刘非已经把茶和饼干端出来了。 「不请学姊学长一起吃吗?」刘非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尽管是研修生,她还是尊称学长姊,因为这些各地而来的学生年纪几乎都比她大。 「让他们自己动手看看,不动手怎么会呢?」孟殷在蔺草垫子上跺了跺泥土,走到前庭的桌边开始喝下午茶。 刘非也跟着喝茶,她凝视着在远处工作的学姊学长…突然觉得他们有点奇怪。他们在菜园跑来跑去,一面手舞足蹈。 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孩子捣蛋?植苗都快踩死光光了。她越看越不对,走过庭院想看清楚他们在干嘛… 「…师傅!」她语气里带着极度的惊恐,「你到底在菜园里种什么?!」 孟殷转过头来,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就…那个嘛…」 「那个是哪个?!」她几乎是怒吼了,「为什么菜园有一堆萝蔔跑来跑去在跳舞?!」 「我基因改良过了!」孟殷反射性的摀住脸,「我拿人蔘的基因改良过了呀!」 「…到、底、是、种、什、么…?」她的语气冷静许多,却蕴含丰富的暴风雪。 孟殷把脸摀得更紧一点,「就曼…」 什么是「就曼」?而且那些会跑的萝蔔一面边跳还边叫,叫得还挺悽惨的… 她突然脑门一昏,想起她在「夏夜」的时候,叶师傅曾经拿过标本跟他们这些见习生讲解过… 那是西洋的恶魔曼陀罗花吧!这种该死的花都生长在墓地、刑场,或是凶宅附近,一但被拔出来,就会发出惨叫声,听到的人会马上没命… 「曼陀罗?!师傅啊~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她的嗓音逼紧,「你在我们菜园里种这种东西!」 「基因改良过的!」孟殷摀着脸跳出前庭,「再说,貔貅认主了,所以我们不会有事啊!他们会替我们挡掉曼陀罗致命的声音…」 「…那学姊学长有貔貅护体吗?!」刘非一个健步跟着跳出去,一把抓住师傅的前襟,「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呃…」糟糕,他没考虑到这点…「不要怕啦,这些真的是品种改良过的,不会致命的…」 但是刘非又不是第一天当他学生,怎么可能听不出当中的破绽?「会怎样?你有没有做解药?师傅,你不要跟我说不会马上死,会十分钟后才死啊~~」 第26页 「不会死啦!」孟殷情急大叫,「发疯而已,不会死啦!」 「发疯而已…」刘非松了手…然后非常老实不客气的给了她的师傅一顿「铁的纪律」,然后逼着啜泣的师傅去帮她抓乱跑的曼陀罗和乱跑的学姊学长,顿时研究所成了疯人院,鸡飞狗跳十来天。 当然,凭孟殷的鬼才怎么可能研究不出解药?(只是有很多副作用…)劫后余生的学姊学长抱头痛哭,争相打包行李逃了个干干净净。之所以没有东窗事发,是因为孟殷帮每个学姊学长的暑期成绩都打上特优,这件乌龙事件才得以掩饰过去。 当然,有些许后遗症的学姊学长因此免去留级的不幸,很口是心非的一致赞扬了孟师傅的春风化雨。大师傅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别校的感谢信都写来了,不觉也面上有光,随口就称赞孟殷几句。 「没想到这脱线小子也开窍了,士别三日,倒是刮目相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夜」的某个师傅记在心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他最头疼的「学生」,送到孟殷的研究所来。 「…老穆,你来干嘛?」正在把挣扎不已的曼陀罗塞进榨取机的孟殷感到很迷惑。 他这个老同事、老同学,跟他既不同部门,也不同师傅。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怒髮冲冠的大师傅认为孟殷需要心理辅导(某种程度上来说…),硬把他塞去穆师 傅的心理谘询室。 这位「夏夜」最强之心理谘询师虽然没有成功的将他的无常识状态矫正过来,起码也教他怎么瞒住自己的不正常--他拥有自己的研究所。 就他所知,穆师傅还不曾有失败的案例。这个心理医疗能力强到简直可比大天使长的心理谘询师傅居然要安排自己的学生来孟殷这儿研修? 他忍不住探头出去看看,是不是天上正在下刀子而不是下雨。 「老穆,你没办法,我也不可能有办法。」他赶紧举双手投降。若是穆师傅也没办法,除了上帝,大概也不会有人有办法。 「哎呀,哎呀,怎么这么见外呢?」穆师傅堆了满脸邻家大哥哥的微笑,解除了孟殷的心防,「我听大师傅说,你最近学生带得挺好的呀。就算帮我一个忙,如何?真的除了你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铁定拥有某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孟殷有些气馁的想。探出头去看门外的「学生」… 「拜託!那是你八岁大的女儿吧!」孟殷叫了起来,「我虽然很久没回『夏夜』了,但是『夏夜』的网站我可是常常逛啊!你三不五时就把女儿的照片往网站一贴…你是想讨绑架还是想闪瞎谁啊?你把宝贝女儿弄来这儿干嘛?我这里不是託儿所…」 「…她现在真的是我的学生啦!」穆师傅急出一额的汗,「…好啦,我跟你坦白说,她的能力很早就启蒙了,不知道是继承了她妈妈还是我,总之,她对符咒和『灵』有很特别的天赋…只要一个礼拜就好,拜託了,一个礼拜!她的能力不太稳定,而她妈妈又临盆在即…我们没有什么时间看着她。」 孟殷心里暗骂不已,这位神圣的快要发出光环的该死心理谘询师一定对他下了什么毒手,让他一个字也无法反驳、无法反对,眼睁睁看着他叮咛小女儿要听话,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女人就很麻烦!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 他对着那个小小的、满脸阴沈的小女生干瞪眼,放弃的嘆了口气。「…妳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冷漠的看着他,将脸转到一边去。 孟殷默然了很久。起码他可以确定,小女孩没有圣兽、灵兽,或者是魔兽的血缘。他对人类又不拿手…尤其是女人,特别不拿手。 「…刘非!我们有个小客人!」他只能搬救兵了。 「小客人?」刘非从楼上探出头,「哎呀,是可爱的妹妹?!欢迎来到这儿,虽然师傅有点没常识,但人是很好的…」她走下楼,狠狠地瞪了孟殷几眼,警告他别再弄出什么岔子。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刘非,突然扑进她的怀里,满脸甜蜜的笑。 哇勒xxooxyζ!孟殷突然一阵火大。是怎样?!人人喜欢刘非,他就这么讨人嫌吗?!自尊啊自尊…他真的受到了重创。 看到蹲在墙角的师傅,刘非忍不住笑出来,很马虎的摸了摸他的头,「师傅乖喔,快去把那批曼陀罗处理好,晚餐我煮香菇鸡喔…来,妹妹,我带妳去妳的房间。妳叫什么名字…」 「夏朵。」 「夏天的花朵?很可爱啊…」 孟殷摸了摸自己的头髮,心情十二万分的复杂…他自弃的长嘆一声,闷闷的继续把挣扎不已的曼陀罗塞进榨取机里。 孟殷觉得,夏朵这死小鬼完全破坏了他安宁的生活! 这死小鬼几乎缠着刘非不放,他连想跟好好说句话都说不到,更不要说靠近刘非近一点… 这死小鬼不是割到手、就是烫伤了,总要刘非忙个不停。 虽然刘非再三警告,他实在忍不住想要把赤练蛇放出来,或者叫那死小鬼去菜园拔曼陀罗,或者下个不致命的什么蛊之类的… 「我讨厌她!」火冒三丈的孟殷抱怨了。 「师傅,成熟点。」刘非劝他,但是还来不及说什么话,夏朵又用甜蜜又哀求的声音喊着刘非,她又急急忙忙的跑上楼去看。 第27页 「怎么了?」刘非走进夏朵的房间,看到她满脸泪痕。 「这个习题我不会做…」她哭得很可怜,「刚我问师傅,他不肯教我。我讨厌他。」 不可能的。刘非一眼就识破她的谎言。她最了解孟师傅,虽然他很没常识神经又大条,但是对女人,却是很好很好的。 「…为什么这么讨厌孟师傅呢?」她决心好好谈谈。夏朵这么黏她,让她觉得很疲倦。但是刘非跟孤儿没两样,很体谅向来被父母溺爱的小孩子,突然脱离温暖的家,一定会很不适应的。 「他长得比我漂亮。」夏朵很傲气的说。 …要比孟师傅漂亮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吧? 「不能以貌取人。」漂不漂亮只是皮相而已,怎么可以用美丑衡量人?「只因为这样?」 「…我讨厌他。因为妳喜欢他,他也喜欢妳。」夏朵突然倔起来,「我喜欢妳!我不要妳喜欢别人!」 「……」刘非一时语塞,她还真没想过她喜不喜欢师傅,师傅喜不喜欢她勒!她只是很自然的和师傅相依为命。「其实我们都是朋友嘛。大家互相喜欢,不好吗?」 「不好!」夏朵激动起来,「不要喜欢别人好吗?刘非姊姊!只喜欢我…拜託,只喜欢我!不要跟爸爸妈妈一样…以前说只喜欢我,现在却只喜欢还没出生的弟弟!喜欢我喜欢我只喜欢我!拜託妳!」 刘非被她吓到了。她也才刚满十六岁,对于感情这种问题还很蒙懂。一个小女孩这样激烈的感情,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我是喜欢妳呀。」她愣了好久才回答,「但是我还是喜欢所有的朋友。」 「叛徒!妳走开!我不要看到妳!」夏朵大声的哭起来,刘非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觉得一股很大却无形的力量将她摔出去,房门就在她眼前发出巨响,关了起来。 事实上,刘非真的吓坏了。她好一会儿才找到力气发着抖站起来,连滚带爬的冲进孟殷的实验室,一把抱住他,死命的发颤。 「怎么啦怎么啦!」孟殷也吓坏了,「怎么了?又有幽灵来家里逛大街吗?」 她抖了一会儿,才开始语无伦次的叙述刚刚的事情。孟殷一面听,一面眉毛可怕的皱了起来。 「我去教训她!」他吼了起来,「揍她一顿就知道好歹啦!」 「别别别别啦…」刘非带着哭声,「她她她她还是小孩子…」 「哇靠,小孩子就可以不讲理啊!看她把妳吓成这样…」 「是是是我胆子小啦…」刘非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吓成这样,理论上来说,她应该只怕鬼啊? 在刘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恳求下,孟殷勉强按耐住火气,当然再也没办法给夏朵任何好脸色。但是夏朵自己发完脾气后,第二天又像是没事人似的,又用甜蜜的声音喊着刘非,跟前跟后,亲昵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刘非也装得若无其事,只是笑容有点勉强。夏朵更加讨好,带着可怜兮兮的温柔,但是刘非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是个小女孩不是吗?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貔貅看到夏朵,都会夹着尾巴逃跑呢? 「刘非姊姊…我喜欢妳,我只喜欢妳哦。」夏朵常常这样拖着她的手,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光。 坦白讲,这个时候,刘非真的觉得很可怕。比什么样的幽灵都还让她害怕。 一个礼拜而已,不是吗?刘非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她却觉得这个礼拜,这样的漫长… 夏朵黏着她,跟她说了许多关于爸爸妈妈的事情。但是甜蜜总是一闪而逝,接着是无比的怨毒,「…有了弟弟,他们就不要我了。一直讲弟弟怎样怎样怎样…我 呢?我呢?我恨弟弟,我恨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叛徒!还是刘非姊姊最好…」 「…妳跟我相处也没多久。」刘非苦笑着。 「不,我第一眼就知道,刘非姊姊会永远喜欢我、爱我。对吗?一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有那个讨厌的男人…」 「不可以这么说!」刘非发怒了,「不要说孟师傅的坏话!」 夏朵瞪着刘非,这次刘非鼓起勇气也回瞪她。夏朵粗重的唿吸几下,突然笑得很甜蜜,「好嘛,我不说就是了。刘非姊姊不要讨厌我哦。」 她的确不再说孟师傅的坏话,但是她什么都要刘非陪她一起作,甚至黏着她一起去煮饭,但是总是会出些大小意外,让刘非放下手里的工作紧急的去看她。 刘非毕竟年纪还小,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夏朵这种极度独占的状态,让她身心俱疲。 「妳差不多一点好不好?」脾气向来不错的孟殷发怒了,「妳搞清楚,刘非不是妳的保姆、更不是妳爸妈!天哪,我们不说话都让妳当傻瓜了…可怜妳是小孩子不跟妳计较,妳倒是越来越过分了!妳再黏着刘非,当心明天我跟妳老爸告状!」 「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刘非虚弱的阻止,她这几天真的累坏了,尤其是半夜夏朵会偷偷熘到她床上,常常吓到她。 夏朵不做声,只是翻着眼白看孟殷。 跟夏朵睡是种恐怖的经验。常常睡到半夜,就看到夏朵用一种专注到接近疯狂的眼神瞪着她看。她因此常常整夜无法成眠。 第28页 真的是极限了。她抱着枕头,很没志气的跑去敲师傅的门。 「…师傅,我跟你睡好吗?」接近崩溃边缘的刘非,可怜兮兮的问。 正躺在床上看书的孟殷看着他可怜的学生,掀开棉被,招了招手。她疲劳的爬上床,「师傅对不起…」 「她该不会连睡觉都去吵妳吧?」孟殷满心疼的。 「嗯…她不睡都瞪着我看…」她靠近孟殷一点,「很可怕的。」 孟殷轻轻的抚着她的背,看她紧皱的眉渐渐松开,睡颜是这样无忧无虑,他觉得有种温柔的感动。 哎,她其实还是需要人家疼爱的小女孩,为什么每个人都想依赖她呢?这种天赋不要也罢。她早晚会被这样的需索压垮掉的。 明天就算穆师傅不来接,逼也把他逼来。别开玩笑了,这小祸害是他的女儿,凭什么来累垮我的小刘非? 愤慨的默想很久,他也蒙矇眬眬的睡去…却因为一种异样的寒冷清醒过来。 黑暗中,他看到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趴在床尾,满满的蕴含着恶毒。 「你别想,抢走我的刘非姊姊。」她的声音带着童稚,却是那样的冰冷,像是要冻结空气般。 他将熟睡的刘非抱紧一点。 她像是一只蜘蛛,用一种蜿蜒的姿势,手脚着地的爬上床。很糟糕的是,孟殷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该死的他妈的天赋!她一定继承了她老爹的心灵控制,才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 夏朵的眼睛更亮、更大,嘴里絮絮的念着急促的咒语,空气越来越寒冷,在这夏末的夜晚,他和熟睡的刘非一起唿出白气。 空间似乎越来越紧缩,此起彼落的哭嚎越来越清楚,连镇静的孟殷都动容了。天…这么小的女孩…居然可以役使复数以上的鬼! 他没见过年纪这么小、能力这么优秀的役鬼者! 「狂梦!」他唿唤自己的使魔。 「等你死了再叫我。」狂梦懒洋洋的回答。 「狂梦,妳想永远困在那只死鸟的尸身里,就可以不用应我唿唤。」 狂梦忿忿的现身,面对塞满房间的鬼魂发呆。「…我的天哪~」 「现在是感嘆的时候吗?」孟殷真是哭笑不得,「杀死那个役鬼者!」 「…你说杀就杀?」狂梦几乎掉眼泪,她在狭小的房间飞翔,躲避着夏朵的眼光,「我连看都不能看她,我是可以杀谁啊?」她一面顶嘴,一面抓灭汹涌的鬼魂。 「妳不能看?」孟殷呆住了。 「我虽然讨厌你,但我更讨厌她!」狂梦闭着眼睛乱杀一通,「她可以把我的意志抢走,你说我能看她吗?!」 …穆师傅,你害死我了! 但是狂梦的出现,稍稍让夏朵分神,孟殷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他马上抱起依旧熟睡的刘非,想要跳窗逃走… 倒抽一口冷气,他还奇怪貔貅怎么让这些鬼魂入侵呢…他的研究所密密麻麻的被无数的鬼魂包围,这些小貔貅又尚未成年,只能围成一个圈子勉强抵御鬼魂的攻击,仅仅自保而已,根本不可能来救他们。 能逃去哪? 「别想逃。」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孟殷肩上,「你去死吧!刘非姊姊是我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在孟殷怀里的刘非突然出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一跳。 其实…刘非巴不得自己昏过去。但是有种愤怒,在她的胸膛不断滚动。为什么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心爱的人都要离开她?这次就更离谱了,居然是为了喜欢她,所以要害死她的孟师傅!? 「我讨厌妳!我非常讨厌妳!」她气得哭出来,「我讨厌妳独占的心理,我讨厌妳讨厌妳讨厌妳!」 「…连妳都要背叛我!」夏朵尖叫起来,「我恨你们,通通都去死吧!」 她的尖叫几乎要震破灵魂,加上鬼魂的共鸣,连五脏六腑都为之翻涌,孟殷只能咬牙将刘非藏在自己怀里,希望她受的伤害少一点。 「不不不…」刘非痛苦的哭起来,「不要不要…刘师傅…」 她想到刘师傅那样可笑又悲惨的死亡,她第一次和心爱的人死别。我不要孟师傅也这样… 「这段咒语,妳要好好记住哪。」头顶光亮的刘师傅教了她口诀。「等有一天哪,妳懂得什么是保护和被保护,就可以役使使魔了。现在对妳还太早…等妳大一点,时机到了,师傅的使魔就交给妳,知道吗?」 那个时机,会是什么时机?「刘师傅…爸爸…」刘非大哭起来,飞快的念着难解的咒语。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念这个咒语了… 只看寒光一闪,突然冻结了夏朵的尖叫。一阵冷森森笑声,「啧,这种小场面也要我老人家出场?瞧不起人是吧?」 一只比猕猴大不了多少的使魔蹦蹦跳跳的,全身环绕着绿光。 「滚开!」暴怒的夏朵没把这猴模猴样的小使魔看在眼里。但是狂梦却倒抽一口气,脸色惨白的躲在孟殷背后发抖,指爪都快陷入他的背肉里了。 「现在小孩子都这样没礼貌吗?」使魔抱怨着,「好啦,难听死了,别叫行不行?」他弹了弹指甲,夏朵张大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哼哼哼,瞧不起老人家就是这样…」他笑得很贼,「唷,妳这票小跟班还不肯走?没见过世面的杂鬼,滚吧。」 第29页 他用猴爪似的手在地板一拍,突然裂开一道带着岩浆火红裂口,所有的鬼魂哀鸣着,身不由己的让裂口吸了进去,几秒钟的时间而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每次都要我出来打扫垃圾,你们当我是清洁工是吧?」他喋喋不休的抱怨,「餵!那个小鬼!妳不要以为妳有能力叫得动我老人家了。要不是我太闲怎么可能应妳召唤?要叫我最少也替我准备个大角色,这种杂鱼妳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哩!老刘勒?他死哪去啦?居然随便把我的契约胡乱让渡,我要告他…」 孟殷看着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呃…刘师傅过世了。」 猴样使魔瞪了孟殷一眼,「我问你了吗?你怀里的丫头怎么不答腔?!」 这个…孟殷搔了搔头,「…因为她昏倒了。」 好不容易甦醒的刘非瞪着她的使魔。而那位猴模猴样的老使魔已经不耐烦的用脚打拍子很久了。 「什么人死债烂?!」老使魔噼头就骂,「人类真是最不讲信问的鬼东西,活该活不过百年!人都死了,还有个狗屁契约在?掯他妈妈不洗澡!居然搞契约转移 这一套!老子该不会还要服侍你们子子孙孙永无止尽?我有没有那么倒霉?有没有?!」他开始指天骂地,又跳又叫的开始骂各国脏话和各国下流手势,其流畅,其娴熟,令人嘆为观止。 完全没办法插嘴和阻止他的刘非,念了五六次将他召回的咒语,还被他恶毒的嘲笑很久,才满头大汗的将他收回。 整个晚上的打击突然涌上来,她哭起来,恐惧的爬到师傅的怀里,「好可怕啊师傅…」将师傅的睡衣揉得像是咸干菜。 「孟殷,好可怕啊…你们怎么把公爵召出来啊…」向来高傲的狂梦死命一抱,孟殷觉得他的肋骨和嵴椎都发出哀鸣。 这还不是最惨的,吓得屁滚尿流的小貔貅通通冲进房间,一起争着要爬到他身上哭诉…他觉得没被鬼魂杀死,却会被这些大毛团弄到窒息而死… 是谁说飞来艷福?为什么他身边的女性(不管哪个种族的女性)都有谋杀他的倾向? 天外飞来的只有横祸而已啊! *** 险些被闷死的孟殷奋力推开貔貅、召回狂梦,后腰拖着怕得几乎石化的刘非,举步惟艰去打了电话。等穆师傅一接起电话,孟殷痛痛快快的怒骂了快半个钟头。 穆师傅一直没有作声,只是安静的听他骂。「…对不起。」声音很疲倦。 「说对不起有用,这世界就不需要警察了!」孟殷用最大的音量喊了起来。 「…是我错。我想,你应该可以抵御她的爆发…但我没想到连你都挡不住。」穆师傅非常沮丧,「幸好母子平安…等等我就去接她。」 「你来接个空壳干嘛?我不是为了她的爆发发怒,而是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最少我也知道有个防备…」 穆师傅安静了一会儿,「…之前,我把她送到『夏夜』过。我怕你若知道她做了什么,很可能不愿意收留她…但是我真的找不到人可以託付了。」 换孟殷沉默了。但是沉默之后,蕴含着更兇勐的怒气,「她做了什么?」 「…我说不出口。」 孟殷对着电话怒吼,「你也不用来接了,我自己想办法!」 他粗鲁的将失去声音、呆滞的像是洋娃娃的夏朵拖进她的房间,命令貔貅看守她,带着刘非赶去「夏夜」。 到了「夏夜」,却没见到他老好同学朱师傅,他心里就有谱了。等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他已经气得快爆炸,直接冲到「夏夜」附属的妇产科。 穆师傅看到他有些惊愕,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苦楚。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孟殷质问,「她差点毒杀了小朱的女儿!我的天哪…你把一个杀人狂送到我的研究所!」 「是我的错…」刚生完孩子的穆夫人含着泪,「是我没注意到她的不安全感…」 孟殷骂了一句粗话,「错?对,你们是有错,宠溺到这种无法无天,罔顾性命的地步,的确是你们的错!她还需要什么安全感?她不是需要安全感,她只是认为世界应该跟着她转才对!」 穆家夫妇低头垂泪,穆师傅艰难的开口,「…我不得不把她送走…她、她甚至试图咒杀她还没出生的弟弟…」 「是我就…」孟殷简直要暴跳了。 「师傅,」一直很沉默的刘非泪眼汪汪,「请你不要生气…她、她也只是想要一个属于她的人…」 她哭了。 孤独很痛、很痛。虽然每个人耐受的程度不相同,但是孤独,的确是种灼烧之痛。因为太痛了,所以会畏惧,会寻求温暖。 得不到父母疼爱的孩子长大起来,往往会不顾命的追求爱情。她之所以不会去追求那种虚幻,实在是残酷的现实教会了她,爱情的实质是残忍的,很可能,很有可能制造出跟她相同无辜又无奈的下一代。 她太爱护自己的自尊,没办法忍受这种污秽。 夏朵也只是…小得不知道追求父母以外的爱,她只知道独占,不问手段的独占。 「…小孩子不是天使。」孟殷忍住气,「小孩子也是人类,人类就有畜生和神圣两种相对立的天性。」 他生了一会儿的闷气,看了看这一屋子老弱妇孺。 第30页 呿。这一定是他倒霉的命。不知道为啥,他身边不是没用的书生,就是柔弱的女人。抱着胳臂想了一会儿,他拨了内线给他的宿敌。 鬼里鬼气的罗师傅倒是满讶异的,「你打电话给我?夏雨雪了吗?」 孟殷干笑两声,「不好笑。欸,罗,你的学生还有空缺吗?」 「空满大的。」罗师傅懒洋洋的回答,「事实上,我的学生都被我退学了。我不耐烦教笨蛋。」 「那…能够役使复数以上鬼魂的役鬼者,你有兴趣吗?」 罗师傅好一会儿没出声,只有深深吸气的声音表示了他的极度兴奋,「…在哪?」 「但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学生。她是个小女孩,今年也只有八岁。」 「八岁!」罗师傅的声音尖了起来,「八岁就可以役使复数以上的鬼魂!那她的未来多不可限量!她是奇才,百年难遇的天才!她在哪?!」 「她独占的偏执非常强烈,而且差点杀了三个人。」孟殷很严肃的警告。 「这算什么?」罗师傅冷笑几声,「研究鬼学的还怕杀人?你在哪里?快带我去找她!」 罗师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来,跟着孟殷挤上他那台又破又小的嘉年华。一路上,孟殷跟他叙说夏朵的种种,他很专注的听,却什么话也没说。 等看到呆滞的夏朵时,他的眼睛都亮了。 「嗨。」罗师傅冷静下来,「夏朵。」 她只用眼白斜斜的看着罗师傅,失去声音也同时失去了她的武器,但是她的杀气却依旧汹涌。 「我,可以只属于妳一个。」罗师傅蹲下来,和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视,「妳想要吗?」 她的杀气渐渐降温,露出迷惑又困惑的神情。眼前这个男子有着刚强的像是战士的体魄,却带着一种世故的风霜,和森然的气质。 那种气质,和她很像。 「收了妳以后,如果妳的资质够好、够用功,我不会再收其它学生。」罗师傅傲然的一笑,「我不会娶妻,也没有家人。可以只属于妳…如果我说谎,妳可以马上杀了我。」 夏朵的瞳孔马上放大,她怔怔的看着这个陌生人。 「妳要吗?我,只属于妳。」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拼命的点头,点了又点,点了又点,眼泪在大眼睛里不断打转。 多么棒的眼神。罗师傅赞嘆起来。还是这么小的女孩,就流露出女人的眼神,为爱疯狂、极度偏执的眼神。 是值得他将一辈子赌下去的学生。 「但是,妳先成为我能认可的女人再说。我讨厌笨蛋。」罗师傅站起来,「我会耐心的等妳,等妳成为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学生。如果想独占我,就对我证明妳自己吧。」 他向夏朵伸出手,「要跟我来吗?」 她立刻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用力得几乎要抓伤罗师傅。 「你的车我借走了。」罗师傅很自然的拿走了车钥匙,「我赶着回去上课。」 孟殷非常敬畏的让开路,「请请请…」 他牵着夏朵,走了。 「…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什么锅要配什么盖啊…」孟殷真的非常惊嘆。 后来夏朵成了罗师傅唯一的学生,据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得谦逊,有礼貌,温柔又可爱,只是不肯离罗师傅太远。 但是,她就算在「夏夜」遇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跟对待其它人没两样,并且再也不肯回家,甚至不承认自己还有家。 这样的结局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经歷了这件事件以后,孟殷很矫枉过正的禁止研究所接收十五岁以下的学生,有阵子若有女孩子来,他还会如临大敌,只差没有蓬起尾巴恐吓的哈气。 而且,他又再次更改了兴趣,突然很热衷的抱了大迭的育儿教养、儿童心理之类的书,钻研不已。 这个新兴趣…应该不会引发任何程度的灾难吧?刘非相当程度的不安过。 「妳知道吗?夏朵接受的是英才教育,她一直都没去过学校。」某天,孟殷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对着刘非讲。 「我知道呀。」刘非觉得师傅很奇怪,「大部分『夏夜』的学龄学生都是这样的,我从十四岁以后也没再去过学校了。」 「但是朱师傅的孩子都上学的。」 「那是因为朱师傅觉得小孩子应该要先学习人际关系。」刘非搬起一大篓的衣服,到后院洗衣服了。 事后想起来,刘非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出差错。总之,她的师傅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突然主动帮她做起家事(或说妨碍她也可以),甚至不顾她的反对,要她九月就去上学。 「…我通过了大学学力测验欸!」她叫了起来,「为什么我要去跟一群笨蛋念高中?」 「因为人际关系很重要。」孟殷严肃的说。 「…家事谁做?」她整个呆掉。 「我做。」孟殷义薄云天的回答。 「…师傅,你头壳坏掉了吗?」 第五部 无垢之狂 刘非一直觉得,她的师傅外表看起来年轻又漂亮,事实上,作息时间跟菜市场的欧巴桑(或欧吉桑)其实完全一样。 她已经尽可能早起来,还是铁灰着脸,看着满面春风的师傅端出了他们的「早餐」。 真的不能说是不丰盛…有蛋有青菜有肉,甚至还有锅稀饭。但是所有的食材都是白水煮过加麻油和酱油,你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一桌菜。 第31页 「…师傅,早餐和晚餐我煮就好了。」刘非脸孔发黑了,「你真的不用这么早起…」 「哎哎,妳好好念书就好了。」他满脸父爱的灿烂光芒,「乖,快点吃,我还煮了妳最爱吃的白煮蛋。」他把蛋壳都还没剥的白煮蛋推到她面前。 …我从来没有爱吃过这么「朴素」的食物,师傅… 张了张嘴,又颓然的闭起来。师傅的确很没常识,但是他这样温柔好心肠的煮饭,你真的很难伤他的心。 直着喉咙,她硬把一碗稀饭吞下去,「师傅,晚餐等我回来煮吧。」 「哎呀,小孩子担心那么多干嘛?」他催促着刘非,「快去上学,晚回来没关系,和同学多点时间相处啊~」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刘非颓下肩膀,沉重的背起书包,闷闷的牵了脚踏车走出去。 目送刘非出门,他满眶含泪。心爱的小女孩长大,当父母的都有点相同的骄傲和惆怅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把小刘非留在家里扁他,最少可以常常看到她… 但是许多研究报告和夏朵的实验见证,让他不能冒这种险。他和许多同学都安然的渡过了暴风雨似的青春期,这不代表刘非也可以这样。 他不愿意看到刘非的脸上,出现夏朵的疯狂。 「越来越有爸爸的样子吧?」他自言自语着,骄傲的挺起胸膛…转眼看到满目创痍的客厅,不禁有些丧气。煮饭还是小事,打扫家务才是最严重的部份。 「呃…狂梦?」他客气的唤着那位妖娇的使魔,「可以请妳帮我打扫吗…?」 话才刚说完,虚空中扔出一本宛如国语大辞典的合约,正中他的额角,狂梦美丽又冷冰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查查合约,哪条写到我得帮你做家事?当初骗我签这本破合约,我可是从头到尾读烂了。你找啊!你给我找啊!我是当你的使魔,可不是当他妈的老妈子!」 摀着额角蹲在地上满眼金星的孟殷,连个字也不敢吭。他怕一开口,狂梦拼着命不要,说不定会把整座火山扔出来。 所以说,他真讨厌女人。不管是什么种族的女人,架子都大得跟天一样。只有他的小刘非那么任劳任怨,体贴入微。 如果她扁师傅的时候下手轻一些,那真的十全十美了! 他转眼,看到桌子底下唿唿大睡的小貔貅…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欸,别净在那边睡觉,来帮我拖地板。」他踢了踢那群毛团。 结果这些忘恩负义的毛团,飕的一声跑了个无影无踪,真的是令人气结。「…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啊?!」他气得手指发抖,「吃了我多少硬币和伙食费,叫你们帮点小忙一个个跑得跟飞一样…」 正气得七窍冒烟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这种荒郊野外,也有推销员上门?他搔了搔头,一面开门一面说,「对不起,我们什么都…」然后他的眼睛都直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睁开来仔细盯着看。只见一丽人身穿轻软纱衣,无数飘带,宛如弱柳扶风,巧笑倩兮的看着他。 这种雍容、这种娇媚、这样飘然出尘的气质… 他敢赌上爷爷的名誉,和爷爷的爷爷的名誉…以至于整个豢龙氏古往今来所有族人的名誉通通押下去… 「您…您是天人?!」 「宾果!」这位气质典雅的仙女很突兀的翘了大拇指,「果然是豢龙氏,眼光好得很哪!不要叫我什么『您』不『您』的,我俗家姓孙,闺名无垢。」她非常活力充沛、并且现代化的勐烈握了握孟殷的手,张望着宛如核弹废墟的客厅。 「情况有点糟糕,但还在我算计范围内。」她信心十足的走进大门,「给我十分钟,我给你一栋窗明几净的可爱家庭!」 「…啊?」孟殷张大了嘴。 「你没接到青鸾大人的信吗?」无垢很自然的脱了飘飘的纱衣…转瞬间,穿上围着雪白花边围裙的黑色洋装,头上还很趣致戴了一顶很小很小的小帽子。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管家了。」无垢非常愉快的宣布。 孟殷咚的一声撞到了墙,大脑一片空白。 当然,他对无垢真的无从挑剔…即使拿掉「天人」这个尊贵的身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身手敏捷的高明管家,在十分钟内就让混乱的客厅出现了崭新的风貌。 而且,她在极度忙碌的情形下,依旧不忘替发呆的主人煮了壶极香的红茶,还非 常体贴的提醒他,红茶倒入杯里,需要稍后五秒钟才喝,才能够真正享用红茶的美妙芳香。 这一切,都在极度有效率和安静的敏捷中完成,她全身上下纤尘不染,站在光鲜亮丽的客厅中,像是英国王宫里头自制又专业的皇家管家。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孟殷抱住了脑袋。 「…我真的没收到青鸾大人的信啊?」他还在徒劳的挣扎。 「青鸾大人有托喜鹊来送口信欸。」无垢的眼睛眨了眨,「我明白了,大约是主人不谙鸟语吧。」 …哪个正常人会懂鸟语啊? 「那没关系。」她从雪白的围裙口袋掏出一封信,「这是青鸾大人为我写的介绍信。」 打开信封,幸好是易懂的小篆,孟殷松了一口气。万一是甲骨文,那真的不太妙,他看得懂得部份可能只有五六成。仔仔细细看了青鸾的介绍信,文词典雅流畅(虽然是古文啦…),意境深远委婉,拿来当散文看也不为过… 第32页 但是通篇实在看不出来为啥一个天女跑来他们家里当管家…他可不相信是因为他救了青鸾,上面的老大慷慨白贴个管家给他。 要知道,上面的老大是很小气的。 她只含煳的谢过孟殷和刘非为她所作的一切,并请他善待这位天女级的管家。 孟殷还在发愣,天女管家已经施施然的走入厨房,开始准备午餐了。现在还不到八点欸! 「有些菜是工夫菜,」她美丽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我得先完成前置任务。」 …什么前置任务? 「等等,等等…」孟殷喊了起来,「为什么呢?青鸾大人信里可没提及。您看起来是颇有修为的天女,为什么要来我这小小凡人的家里…」 「哎唷,天界都是一群亲友团啦。升官轮得到你?」无垢利落的从冰箱里搬出食材开始料理,「修再多年有屁用?实话跟你说吧,我东汉末年成仙,在天界的诸仙里头,也算老资格了。再说我修得也勤勉,可不是『成仙随你混千年』那种。但是有用吗?我从成仙起,就在浴香殿倒茶水,直到现在,我还是在倒茶水…」 她审视过食材,该切的切,该下锅的下锅,迅速敏捷的像是受过专业训练,「而且你知道吗?天界一点福利都没有啊!我的官位是『浴香仙官』,我呸!一天做上二十四小时,连点闲暇都没有欸!你说说看,这有人权吗?都二十一世纪了,人间第四台都在天界播翻天,你知道他们还要求我们这些仙官要『笑不露齿,行不摇裙』欸!他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女僕的艺术』啊?!」 …女僕还有什么艺术吗? 「嗯,我还有很多活要忙。」她瞥了一眼孟殷,又从围裙口袋里头掏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我也知道主人是很忙的。但是为了未来合作愉快,希望您读一读这本合约。如果您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我们商量看看,看如何修改,好吗?」 孟殷愣愣的接过那本小册子,无垢哼着歌,让炉子上的高汤继续煮,很自动自发的找出该洗的衣服,提着洗衣篮,就往院子去了。 这本册子真是巨细靡遗…把她该做的工作项目一一列出。甚至包含「替宠物洗澡(不限数量)」的条文,此外还非常大度的将一切家务都包办下来,甚至大爱到照顾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生灵(包括来短期研修的学生)。 孟殷不禁开始冒汗。拜託,做到这种程度的管家应该非常昂贵,你更不要忘记,她可是尊贵的天女啊~ 但是翻到酬劳的部份,却简单朴素到让他傻眼。 她要求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日休假,最低的工资标准(遵照劳保局所制定),自己的房间和日宿三餐,和网络频宽不可受限(?),还有最特别的,她要求每个月要提供她… 「魔兽世界月卡」?! 「此外,最重要的是,希望主人和小姐可以尊重我管家的专业和尊严。」这是这本小册子的最后一段话。 他呆掉了。这种超级不平等条约,很像是对待一个菲佣而不是对待一个黄金级的天女管家吧?! 拎着小册子,他冒着汗去找正在晾衣服的无垢,「这个…天女大人…呃,我是说,无垢小姐,妳确定这样的合约妥当?」 无垢谦卑的笑(很适合她的衣服),「只做八个小时是不是太少?但我会把工作都完成,也会煮好晚餐…」 「不不不!我不是嫌时间少!而是…」他很难启齿,「您只要这样的报酬?这对您实在…」 「其实是还有其它的要求啦。」她笑得宛如春花,「只是我忘记写进去了。」 孟殷倒抽一口气,觉得大事应该不妙了。天女会想要下凡,通常都是为了情情爱爱的问题。万一她要求孟殷去找一个千年前的爱人,他是要去哪里查资料找人?「夏夜」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是人间的研究院,怎么可能捞得到不知道转生成猫还是猪的负心汉啊?! 「如果…」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如果可以让我透支第一个月的薪水,先买台计算机给我…我真的会非常感激。」 …啊?! 「不用太好的,」她摇手,「跑得动魔兽就可以了。」无垢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过来,「…可以吗?还是这个要求太过分…」 孟殷张着嘴好一会儿,「…我送您一台!这一点问题也没有,真的!」 「那太好了!」无垢笑得夺人心魄的娇媚,「没办法么,人家初来乍到,人间的商家也不熟,网管天官又坚决不肯让天界的计算机外流。」 …天界不但有计算机,还有网管啊…孟殷觉得有一点点晕。 等傍晚刘非回来了,也跟她的师傅一起呆滞。 天啊,她差点以为走错家门…若不是他们家在这穷乡僻壤的荒郊野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她一定以为走到邻居的豪宅去了。她自认打理家务的手段不差,但是要用几块布、变动一下摆设,就可以营造出这种矜贵低调的豪华感,除非重新出 生,不然她永远办不到啊! 更让她惊骇的是,只见一位陌生丽人迎来,笑语嫣然的接书包,「小姐辛苦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主人已经在等您用餐了。」 妳在喊谁?哪里来的小姐?! 她在呆滞的状况之下,吃完了精美无比的晚餐,而那位美丽至极的管家,将厨房和餐桌收拾好。 第33页 「对不起,无垢下班了。若是您真的有需要,可以摇铃唿唤我。」 「…呃,不用了,下班以后是妳的时间。」孟殷如梦初醒,「谢谢妳的晚餐,真是太好吃了。」一面用手肘顶刘非。 刘非这才惊醒,「真的真的,好好吃,真没想到是这样美味。」 「主人和小姐喜欢,是无垢最大的荣幸。」她笑得那么美,就像一阵春风拂过,「无垢先告退了。」 她宛如若柳扶风般,雍容华贵的上了楼梯,刘非张大嘴,好一会儿才勐摇她的师傅,「师傅!你老实说!你去哪儿拐来的?!天哪,她她她…她不是、她不是人欸!」 她知道这样听起来很像在骂人…但绝对没有这种意思。这么说好了,青鸾也不是人。但是她很本能的知道青鸾的高贵,很自然而然的服侍她。 现在跟青鸾等级差不多的「人」来家里煮饭给他们吃!这这这… 被她摇得乱晃的孟殷总算冷静了一点儿,「她是天女。而且是成仙有官职的仙官。」 「师傅!」刘非跳起来,她是知道「夏夜」有些师傅会设法召唤或奴役某些等级比较低的魔,甚至收服些妖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一个有官职的天女!? 「师傅啊!你不会作家事我不会怪你,刚来的时候我也知道你的德行了!」刘非抓着他的前襟勐摇,「你不会做我做嘛!你需要冒着性命危险去拐一个天女来?天啊~这不是死人可以解决的啊!」 「她是青鸾大人介绍来的!」在被掐死之前,脸孔涨成猪肝色的孟殷嚷起来,「我是无辜的,别真的掐死我~」 等刘非看了介绍信和合约,也跟他师傅一样发愣。甚至也有相同的,大祸临头的感觉。 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有某个伟人说过,「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鸟屎,绝对不会是什么礼物」。 他们的心里,不约而同的涌起相同不祥的预感… *** 不过,不祥的预感却一直没有实现。或者说,两个月内,一切平安。 他们的管家真的是专家级中的专家级,将他们的生活照顾得妥妥贴贴,也把众宠(呃…当中不乏勐兽毒禽)统治得有条有理。最重要的是,她公私分明,上班时间是谨守份际的专业管家,下班以后一点天人的架子都没有,像是亲切的邻家姊姊。 或许是太亲切了,对这对师徒无趣的书虫岁月颇感不满。 「不看电视、不看漫画,不打电动。」无垢抱怨着,「你们活着有什么意思?来来来,无垢姊姊教你们玩魔兽。」 玩魔兽?刘非狐疑的看着脚边缠着要硬币的貔貅,和窗外偶尔可以听到的小爱吼叫声…她觉得不用打电动就天天有魔兽可以玩了。 「我功课还没写完。」她歉意的笑笑。 「我还有一堆研究资料还没有看。」孟殷赶紧拿起厚厚的书挡住。 「真是无趣的人…」无垢喃喃抱怨,从冰箱拿了一罐冰牛奶,「你们是不是童年失欢啊?」 等她走了以后,刘非悄悄的问,「师傅,我们这样算童年失欢吗?」 孟殷也在思考。他好像识字以后就一头栽入文字的海洋,不大有童年的记忆。 「没人规定童年怎么过吧?」他低头继续研读又厚又充满术语的文献报告。 刘非偏头想了想,她从来没有看过漫画,也不喜欢看电视,当然也没打过电动。但也不觉得人生有什么缺憾。 耸了耸肩,她继续写她的功课。 相处越久,惊骇的感觉渐渐淡去,但是刘非还是常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下班后的无垢和上班时的无垢实在落差太大了,相熟之后,虽然无垢总是黏在计算机前面,但是女孩子嘛(不同种族也是女孩子啊!),有时候也是会聚在一起谈心的。 「…无垢姊姊,其实,妳也不用那么…认真。上班时不需要那么恭恭敬敬的,我对师傅都没那么恭敬啊…」 「哎唷,妳不懂啦。」无垢咯咯笑,「我问妳,上班的时候我穿什么?」 「…有花边的围裙和小帽子。」她一直觉得那种打扮很奇怪。 「那可是正式的女僕装呢!」无垢言下非常自豪,「怎么样?我cosy的很像吧?所以我说啊,人间的小朋友根本就没有抓到cos的精髓…」 刘非抬头起来,满眼迷惑,「…什么是cosy?」 无垢惊骇莫名的看着她,「…我的天哪,妳到底有没有童年?没有童年就算了,难道连青少年都没有?谁来拯救这个无辜少女失欢的灵魂啊~」 …有这么严重吗? 「就跟妳说了,书读那么多要干嘛?一点乐趣都没有!可怜连cosy都不知道…我说呀,小刘非,妳生在人间多么幸福,这么多乐子妳却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天人可是羡慕的口水直流呢!每年同人志贩卖会的时候,我们只能看着电视或网络消息勐忌妒,却不可能参加,妳可以参加却连这个都不关心,这是什么世界啊~」 …什么是同人志啊?但是刘非很聪明的不敢问,看无垢这样悲痛到哀戚的地步,她觉得让这个仙女姊姊这么痛苦是不对的。 抓了抓头,第二天,她怀着满怀问号的去上学。她在学校有名的沉默,当然也不会有朋友。班上的同学将她和那群只知道念书的书呆子划成等号,很泾渭分明的不互相干扰。 第34页 刚好她隔壁的同学正在看漫画,她瞥见漫画的封面…眼睛都直了。这不就是他们超级管家的打扮吗?! 「这个…」她头一次跟同学主动说话,「这就是『女僕装』?」 她的同学一整个吓到。哑巴了半个学期的好学生突然跟她讲话,真的满吓人的。「…对呀,妳有兴趣吗?」 大新闻大新闻!那个全学年第一名的女生会关心漫画,不是外星人欸! 兴趣?既然无垢姊姊那么喜欢打扮成这种样子,她总有个基本的好奇心吧?「…嗯。这个,能借我看看吗?」到底「女僕」是什么东西?难道不是管家的意思? 「都借妳!」同学把整套拖出来,「呃,我可以跟妳借英文笔记?」 「英文笔记就好吗?」跟人家借了这么多书,却只还一本笔记好像不太好…「我所有的笔记都在这里,妳自己挑好了。」 为了跟无垢姊姊相处得好,她开始很认真的看那套名为「爱玛」的漫画。 「…我可以影印吗?」同学吓坏了。 「可以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挖到宝了…同学乐得有点昏头,我这次月考有救了!「妳说妳说,妳问什么我都说!」 「什么是cosy?」 这话一出现,另一群女生也跟着震惊了,「妳对cosy也有兴趣?」他们以为书呆子只会读书,还没想到会关注这个哩! 「让开!让专业的来说!」几个非常狂热的女孩子冲过来,「其实啊,cosy是英文中的costumey简写,意同costumepiece。意思是:强调舞台服装的戏剧。这个词儿iket(日本最大贩卖会)的召集人于场刊上的撰文中,藉此词表示会场内要扮演动漫画人物为主啦。后来为了方便短时间内传播,并出现cosy这样的缩写。在台湾,cosy中释为「角色扮演」。当然也有广义的说法啦,但是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解释…」 「只cos外表没有意义啦,」另一个女生叫了起来,「内涵没cos到,光有个壳有什么用?」 …我想她们跟无垢姊姊一定会处得很好的。看着吱吱喳喳争辩不已的同学们,刘非默默的想着。 她将漫画借回家,分给师傅看。师傅很快的看完,迷惑的望着她。「…用画的电影?分镜分得不错。」 刘非略感安慰,不是她没看过漫画而已。「师傅觉得怎么样?」 「什么什么怎么样?」孟殷更迷惑了。 「女主角的衣服…」 「嗯?哦哦!对,跟无垢的衣服是一样的…」他的迷惑更深,「为什么要学漫画穿衣服?我没看过别人这么穿欸。」 「这叫做cosy…」她很耐着性子跟师傅讲解。 「为什么当管家得cosy?」孟殷问了。 刘非一时语塞,问得好,其实她也想问。「…兴趣吧?」 「这也算兴趣吗?」孟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天人都这么奇怪吗?」 冷不防的,他们身后传来一句愤慨,把刘非吓得直接跳进孟殷的怀抱。 「才不是呢!只有她怪胎行不行?真受不了…别把所有天人都拖下水!」 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了怒火熊熊的三只眼睛…对,你没看错,是三只。只见来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真是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美男子… 问题是他再怎么帅也有三只眼睛啊!! 「…鬼~」刘非逼紧嗓子叫了起来,一把钻进师傅的怀里。 「什么鬼?没礼貌!」古装帅哥生气了,「我堂堂二郎神让妳看成是鬼?我的面子要摆哪?!」 「…杨戬杨大人?」孟殷张大了嘴,换他想昏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孟殷抱着发抖的刘非整个呆住。若不是刘非这么害怕,他真的想干脆晕倒算了。 当人家师傅晕倒能看吗?这就是为什么他能保持清醒的主要缘故。 为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因缘际会救了青鸾大人,然后青鸾大人为了表达谢意,让一个仙官来他家里当管家,为什么又突然冒出天帝的外甥(天界的皇亲国戚欸!)突然来他的穷酸研究所?! 到底是… 二郎神没好气的看了看这对没用的师徒,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嘴巴张那么大干嘛?不怕有苍蝇飞进去?」 孟殷赶紧把嘴巴闭起来(还差点咬到舌头),「这个…杨大人为何大驾光临寒舍?」 「是满寒掺的。」二郎神挑剔的看了看环境,表情有些不自在,「我说路过口渴来要杯水,你们相信吗?」 虽然凡人畏神几乎成了本能,但是这对无用师徒还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二郎神烦躁的抓了抓头,「…我也不相信。」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那个…我是说,那个笨蛋女官,有没有忏悔了?」 笨蛋女官?孟殷满眼迷惑,想了想恍然大悟,「您是说无垢小姐吗?」 「混帐!」二郎神勃然大怒,「仙官的闺名是随便你一介凡人乱叫的吗?!」 他干嘛那么生气?再怎么没有常识,孟殷也是看着同学演过爱情偶像剧的。孟殷无奈的将眼神飘忽开来,「是。您是说仙官大人吗?」 二郎神的气略略平了些,「…就她。她来你们这儿当下人,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反悔自己的失职?」 「…我看她每天都满乐的。」确定他不是鬼以后,刘非比较镇静了。「上个礼拜天,她还去参加公会网聚,回来跟我说好多男生都跟她告白。」 第35页 孟殷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二郎神气得怒髮冲冠,磅的一声炸掉了他们的餐桌。 一阵粉尘瀰漫,这对无用师徒抱在一起发抖。 「…哪一个?是哪个凡人不知死活意图染指天上仙官?!她跟谁在一起了?!」二郎神声音不高,阵阵回音却让这对无用师徒头晕脑胀。 「…无垢姊姊说,网络归网络现实归现实,她说谈恋爱太无聊,所以谁也没有答应。」刘非声音发着颤。 二郎神面容稍缓,却深深伤悲起来。「她为什么学不乖呢?她要升官是升不上去了,做什么这么执着?要她嫁给我,马上就成了王妃,官位马上就一飞沖天,不更快更好?」 虽然害怕,但是刘非向来是很诚实的。「…你这么跟她求婚吗?」 「对呀。」沮丧的二郎神没注意到刘非的直率。 「坦白讲,若是有人这样跟我求婚,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二郎神瞪了她好一会儿,却没有火气。「…为什么?」 「最少也该说句『我爱妳』吧?」刘非以为自己已经很没有恋爱这方面的知识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笨。 这位古装帅哥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闻君一席话,更胜十年书。」 刘非只觉得满脸黑线。她对帅哥美女智商方面的评价,又降低了好几个百分点。 原来,无垢会来他们家当管家,是有段曲折又离奇的缘故。 无垢童年修仙,晋升仙班后,一直安分守己,克尽职守。和其它芳心寂寞的女仙官不同,她一直都很专注的在修炼和自己的职位上面,用人间的话来说,是个企图心很强的女强人。 不过,她运气不太好。她是苦修成仙的,可以说没有半点家庭背景。再加上天庭重视出身的晋用规则和顽固没有变化的重男轻女,即使她能力很强,法术精湛,还是沦落到只能在浴香殿侍茶。 严格来说,二郎神不居留在天界,但是偶尔应诏上天的时候,对无垢仙官一见钟情,但是这位狷介的仙官却拒绝他的求婚,更卖力苦修,希望能够调到比较能够发挥的部门。 (坦白讲,那么逊的求婚,哪个有自尊的女生肯答应…) 「说起来,电视和网络真是毒害!」二郎神非常痛心疾首,「无垢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该死的电视和网络害的!」 人间渐渐的进步,广播电视出笼的同时,不但迷住了凡人,也让许多天人借着研究的名义,沈迷其中。天帝看这样禁不胜禁,实在不是办法,干脆开放了。后来索性连网络也开放出来,原本枯燥乏味的天界也开始有了人间的娱乐。 当中影响最深的,反而是这位狷介严肃的浴香仙官。像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她开始沈迷,荒怠职守,终于引起了长官的愤怒,意欲将她革去仙职。是和她交好的青鸾重返天庭,和二郎神联名恳求,才以「为奴为婢」为手段,罚她下凡。 「妳知道吗?」二郎神真的非常愤慨,「自从她沈迷在该死的电动上面,她一天当班不到二十个小时!居然花费四个钟头去打电动!身为一个仙官,怎么可以这样呢…?」 …没有人性的是天界吧?一天当差二十个小时,这彻底违反劳基法啊! 孟殷听了半天,抓了抓头。「呃,那杨大人今天来是为了…?」故事很好听,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三眼帅哥来干嘛,「如果你想见无…我是说,仙官,那我去叫她…」 「不行不行,」杨戬紧张起来,「她知道我来的话,一定会开骂的…她说她的事不要我管…」说着说着,他更伤心了,「当天帝的外甥,难道是我的错?又不是我爱当什么鸟王爷的…我什么都没做,她说我连唿吸都耍特权…」 …好像每个恋爱中的人都很蠢,不只他那帮老同学而已。天人,好像也没有例外。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孟殷很客气。 「你不会虐待她吧?」杨戬竖起三只眼睛,「我告诉你,判例是这样写没错,但你好歹也尊重一下她是个好仙官!」 …谁敢啊? 「我们都很尊重她。」孟殷赶紧打包票。 杨戬稍稍安慰了些,又婆婆妈妈的叮咛又叮咛,这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等他走了一会儿,这对无用师徒的心脏好不容易恢復平静…无垢一开口,又让他们两个跳起来。 「啊那个三眼笨蛋就这么走了?」她倚着门框,冷冷的问。 …三眼笨蛋。他们是该应还是不应呢…?「妳若是说杨戬杨大人,他是刚刚走了。」 「呿。」无垢倔强的头一甩,「现在又这么听话了。男人不霸道一点,让女人怎么能心服啊?笨蛋就是笨蛋。」 …不然妳要他怎么办啦!?妳直接讲好不好? 等无垢忿忿的沖回楼上打电动,孟殷嘆了口气,摸着刘非的头髮,语重心长的说,「小刘非,这些都是反面教材。妳交男朋友的时候,可不要学他们这样莫名其妙啊。」 「…师傅,你有病啊?我才十六岁,谈个鬼恋爱?」 麻烦到此为止了吗?你想得太美丽了。 二郎神没事就跑来「路过讨茶喝」,顺便问问无垢过得如何,有的没有的啰唆一堆,完全不问时间不问地点,刘非就曾经惨叫着抱着浴巾从浴室一路狂奔冲进孟殷的实验室。 第36页 孟殷将脸别开,「…去把衣服穿好。」 「我不敢去!」刘非尖叫着,「二郎神在我房间里!」 孟殷要走去讲理,后腰还拖着一个包着浴巾怕得不断发抖的小女生。 「杨大人,这真的太过分了。」孟殷实在无法忍耐,「连女生洗澡都要打扰,您不觉得这样很不合礼仪吗?」 「我只是走错门。」他倒是很理直气壮,「我会看上这种发育不全的小鬼?」 「……」他将杨大人请出来,好让刘非换上衣服,「我能请问您今天来是为了…」 「路过刚好口渴了。」他回答得很顺理成章。 孟殷真的很想拿冰过的盐酸给他止渴。 在这样鸡飞狗跳的骚动中,唯一可以无动于衷的,只有窝在房间里拼命下副本的无垢。孟殷不相信她完全不知情,也不信她下个副本就盲聋哑三重苦。 她根本是故意的吧? 怎么吵怎么闹,原本孟殷都可以忍受。但是把刘非吓哭,他真的要爆炸了。他动手摇了当初无垢给他的管家铃。 当然这是赌气。他也不觉得摇个铃铛无垢就会出现,只不过想要表达他虚弱的抗议罢了。 所以当他的超级管家出现的时候,他张大了嘴。 「主人,有事吗?」她是这样有礼而自制…即使没换上女僕装,还是那副标准贵族管家的风范。 呆了好一会儿,孟殷横了心,「麻烦妳,无垢小姐。和这个男人好好谈谈。」 无垢迟疑了几秒钟,旋即满脸坚毅的看着无处躲的杨戬,「你找我家主人小姐有什么事情?」 那样蛮横、完全不讲道理的骄傲二郎神,突然变成青春期发动的羞怯少年,绞扭着手指(?!),期期艾艾的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味的摇头。 「那么,是找我啰?」无垢双手叉腰,身后出现了勐虎般汹涌的怒气。 「…我、我知道你叫我别来找妳…」杨戬终于挤出细微的像是蚊子叫的声音,「但是我、我…」 「知道你还来?!」无垢冷静的面具终于崩溃了,「我想你会不会自制,所以也不去说破你,结果越来越不象样,还是那副皇亲国戚的特权嘴脸!不嫁不嫁不嫁啦!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说不嫁就是不嫁,听到了没有?!」 「但是我爱妳啊!」他终于鼓起毕生的勇气,吼了出来。 无垢愣了一下,将脸转到一边,「…哼。」 「哼是什么意思…」大声抗议的二郎神声音渐渐虚弱,因为无垢正在瞪他。是怎样?他记得以前没有这么怕无垢啊!但是对她越倾心,就越怕她…说出去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但他就是、就是没办法啊! 「我不爱任何人。」无垢转开眼光,「枉你修仙这么多年,还看不破?你眼前觉得这枝花儿好,千方百计弄了来,三天就丢开。爱这种东西朝花夕拾,有什么好执着的?你修仙修到哪去了?你是笨蛋吗?」 「妳才是笨蛋呢!」二郎神生气了,「妳知道爱是虚幻的,难道不知道功名利禄也是虚幻的?让妳当了某某司某某宫主又怎么样啊?那还不是一场空?有什么是可以永恆不变的吗?都成了仙了,什么禄位有什么差别吗?」 「我不是为了禄位!」无垢扬高了声音,「我连神仙都不希罕当了,何况这种虚名!」 「妳若不希罕当神仙,干嘛不干脆解职下凡?」二郎神也跟着她大声,「妳当凡人我还可以罩妳咧!」 「为什么我得自请下凡啊?我要的只是公平、公平你懂不懂啊!」无垢整个火起来,「我千辛万苦的成了仙,兢兢业业的累积了这么多的dkp,我却连标禄位的权利都没有?有没有天理啊?!要我退天庭公会浪费dkp,没门!我偏偏就是要跟他们耗下去,就算是装死的耗我也爽,怎么样啊!?」 三个人…对不起,是二人一神都愣住。刘非怯怯的拉了拉孟殷,「…师傅,你听得懂无垢姊姊说什么?」 孟殷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瞥了瞥目瞪口呆的二郎神,想来他也是听不懂的吧… 从那天起,杨戬就不再来了。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他们的信箱每天都会收到一封「情书」。 那真的有本书的厚度,写满了龙飞凤舞的蝇头小楷,这样有份量的情书…真的很伤眼力。 无垢收到这封(或说这本?)情书,总是看也不看得往废纸回收垃圾桶一扔。但是让刘非和孟殷扁眼的是,这「本」情书早上扔,晚上就会无故失踪。失踪去了哪…大家都心照不宣。 刘非和孟殷虽然知道情书的下落,却不知道无垢的矛盾心情。 禄位真的不算什么。只为了一口气,一种付出却没有获得的怨恨。她明白杨戬的心意,却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和皇家结亲。她这样一个不温驯的黑羊,皇家的门对她来说,太高也太远。她也不愿意被人家讲,她攀裙带关系。 太自傲,是个女官的致命伤。但她多么为这个致命伤骄傲。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杨戬。她和杨戬认识这么多年,交谈恐怕不过百句。 为什么他知道他就是喜欢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现实的郁郁不欢,让她接触到人间的娱乐时得以遁逃。渐渐的,她发现,或许那样的执着和不解用不着打死了结,说不定,她可以放自己和别人一马。 第37页 当她驱马奔驰在虚拟的世界时,她的确无忧无虑的像个人类般。将所有身分都放在屏幕之外,说不定这样可以活出真正的自己。 问她贬下凡尘的感觉么…她要说,这是她郁郁千百年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只要付出相对的努力,她就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多美好。 cosply一个最好的管家是种乐趣,在网络里当个最好的牧师,也是种乐趣。不管屏幕后面是什么样的众生,都在追求一个共同的冒险,屏弃一切不公平…这说不定她一直在追求的。 *** 这一天,她如往常的时间上线,很热情的和公会的人道过安…然后一个人密了她。 她望着那两个字发呆。那个人叫做…「杨戬」。 「…你是谁?!」她希望这只是个可笑的巧合。 「妳都不回信…」那个等级一的战士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打字慢。」 「你怎么知道…」无垢觉得一昏,应该是天庭那个该死的网络仙官告诉他的…那傢伙上班时间也偷玩魔兽(而且练了只阴险的术士),还跟她同伺服器同公会哩! 「妳先不要生气嘛!」屏幕那头的杨戬满头大汗的慢慢打字,「我只是想告诉妳,在我变强之前,我不会来找妳。但是我变强的时候,请妳让我站在妳的前面,为妳挡住一切。」 无垢瞪着屏幕发怒,好一会儿,她突然觉得眼眶一酸。「…你是笨蛋!」 过了很久,才收到他的回讯,「对,我是。妳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 无垢哭了。 之后,虽然算不上甜蜜,最少两个人(两个神?)努力的认识对方,虽然是透过一种可笑的媒介。 *** 「师傅,」刘非端咖啡给孟殷,忧心忡忡的,「若是无垢姊姊知道我们偷偷提示杨戬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生气一定要意思意思生气一下啦。」孟殷头也不抬的埋首书堆,「不过杨戬会遭殃吧?做人还是厚道一点比较好…」 刘非把手盖在书堆上,扳住孟殷的脸,「那,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打动无垢姊姊?」 「…因为她是女生啊。」吃过那么多女人的亏,所谓久病成良医。 刘非满眼迷惘,「…那是假的欸。就是网路游戏的小人儿欸。就算当战士挡在她前面又怎么样?」 孟殷笑了出来。听说女孩子都比男生早熟,但他的刘非,还很纯真。 「等妳长大就明白了。」他溺爱的摸摸刘非的头髮,「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形之下,师傅都会挡在妳前面,是灾是难,都要过我这一关。」 「…师傅,我起鸡皮疙瘩了。你不要琼瑶腔好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