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店》 第1页 [恐怖灵异] 《深夜的香熏店》作者:ivyoduck【完结】 简介: “nature house”位于c市繁华区黄金地段, 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香熏店。 店里, 一名牟取暴利的店长,一只性格恶劣的黑猫,一个运气不佳的店员。 深夜的都市繁华依旧, 万籁俱寂的地下室, 特殊的客人们止步于此。 正文: 1 冬云,是只黑猫,此刻正趴在古铜色的高脚椅旁享用它最爱的沙丁鱼罐头。 我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漫长的告别》,在已经过去的三个小时,它只翻动了两页,并非内容不精彩,只是今夜有点心神不宁。 终于,我合上书,偏头打量着不远处暗红色的香熏炉,淡绿的蜡烛,浅黄的火焰,盛着水的托盘有些像花型皇冠,随着水的蒸发,店里瀰漫着金桂的花香。 吃完夜宵,冬云慵懒地摇了摇尾巴,一跃跳上桌,理所当然地用我才买不久的新书擦它爪子上的油,还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教训我:“让你来看店,不是让你来发呆,好好工作。” 愤愤不平地从它的魔爪下拯救我的书,抚平折皱的纸张。 不是我不想好好工作,只是,凌晨一点,店里除了我,就是冬云,不见半个客人,与白天比起来还真是冷静得过分了。 “nature house”是我打工的香熏店,位于c市繁华区黄金地段,二十四小时营业。“nature house”的店长墨藤二十过半,处事却成熟稳重,最重要的是长得很帅,我一直坚信这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核心所在。 “nature house”的生意虽好,店员却极少,除了店长和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白天由我负责,夜里是兰希。 兰希上周辞职了,听说是家里有些事不得不处理,匆匆忙忙赶回了m城。 之后,也不见墨藤招人,反而是夜里自己守店。 直到昨天下午,一位任性的客人吵着闹着要法国南部野生的高山茉莉,正好墨藤也准备外出採购原材料,今早便收拾行李出发了。 出门前,出于礼节,他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如果顺路,能带一株黑百合回来吗?” “黑瓷花盆?” 我点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 这次,墨藤倒是找了个熟人来帮忙,不过是那人负责白天,而我改在夜里。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这种从花的尸体中萃取出来的液体怎会得到如此青睐。 凌晨两点,倦意阵阵袭来,迷煳中不由想起了墨藤今早说的那句:“非影,不想看见时就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又能怎样,已发生的事,装作一无所知,那也许才是真的傻得可怜。 但,若是闭上眼睛指的是夜里守店困了就能舒舒服服的睡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看见。 脸贴在冰凉的桌面,视线随着冬云左右移动,清晰了又模煳。墙上古堡形状的挂钟传来四点钟报时,久久地一声嘆息,我撑着桌子坐直:“冬云,关门了吧,都没有客人来,我好睏。” 冬云不高兴地瞪着我,用那种透着寒冷杀气的猫的视线:“墨藤刚走,就明目张胆的偷懒,简直不可原谅。” 我没偷懒,只是困,特别困而已,抗议不能说出口,只好又久久地一声嘆息。 很长时间没这样老老实实地窝在店里了,有点透不过气。以往,墨藤白天几乎都在这儿,我总能找到机会熘到街上去吃甜点,买衣服,或者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羡慕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情侣们。 冬云忽然停止了大声埋怨,机警地跳下桌,缩在我脚边,瞬间变成一只温顺的乖猫。棕褐色的店门缓缓打开,门边的银质铃铛发出熟悉的声响,清新的夜风吹淡了金桂的香味。 扯掉疲惫,迅速换上灿烂的笑容,站起来面向大门:“欢迎光临。” 门打开又关上,“nature house”迎来了夜晚的客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门边的人,一张脸就飞快地凑到了跟前,说话的语气和冬云颇有几分相似:“真没意思,怎么是你?墨藤呢,他在哪儿?” 稍稍往后退出小步,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店长外出办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墨藤出去了?”面前这位十二三岁的小客人似乎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嘟着嘴走向水晶壁橱,壁橱分五层,整齐地摆放着3ml—10ml规格的香熏油,底层到顶层的价格差异有时会上万倍。 不得不说,墨藤是个顶着一张帅气脸孔的暴利商。不过不要紧,反正那些来买香熏油的客人,特别是那些挂一身昂贵珠宝的贵妇们也不会在意这些,更何况那些高价香熏油确实珍贵。 我守在一旁,年轻的客人站在壁柜前不时感慨:“这些真的能卖出去?人类果然很奇怪。” 老实说,人类奇不奇怪我不怎么关心,好奇的恰恰是这位客人华丽的古装与墨藤经营的这家有些欧式风味的小店极不搭调。 米色的绢缎长裙绣满云纹,内衬白色素纱,粉红丝带繫于腰间,黑髮梳成双环髻,白玉耳坠。 我瞟了一眼她髮髻上的白丁香花,一百五十年修行的花精也想和墨藤作交易?这不值得,她还太年轻了。 第2页 一会儿,小客人不再盯着大大小小的香熏油瓶,别过头看着我:“现在能签订吗,那个名字很奇怪的契约?” “pure不适合你。”作为店员,这不是该说的话,换作墨藤,或是兰希,他们一定可以微笑着爽快的答应。 最烦闷的莫过于,总觉得对着古色古香的花精说英语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这种感觉相当别扭。 女孩明显不高兴了:“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 “百年换一年。”我无奈地笑了笑,“一百多年的修行仅仅是人类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你不是说人类很奇怪吗,那又何必变成人类来受苦。”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皱着眉头瞪着我,的确,我管得太多了,与其让客人不高兴,还不如顺势完成墨藤的收购工作。 我拿着钥匙走进狭小的内屋,打开左墙的铁锁,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冬云安静地跟在我脚边,女孩走在我后方三米不到的位置。 下行石梯尽头一间空旷的大房间,房间里只放了一张长桌,桌上的铁盒里是“pure”,铁盒旁的玻璃水罐装有透亮的液体。 我指了指水罐:“这是必要的,希望你能理解。” 女孩有些紧张,这很容易看出来。 冬云走到桌边,化为了人的形态,那套黑色的燕尾服很适合他,黑眸黑髮,人类模样的冬云比猫的样子好看多了,当然,这话决不会告诉他,自以为是过度的猫不能给他更嚣张的机会。 在普通的客人面前不可以随意转化,这是冬云与墨藤的约定。现在属于特殊情况,“pure”有些步骤我无能为力。 揭开盒盖,铁盒的一端放着厚厚一叠白纸,另一端整齐摆放着装香熏油的空瓶,我取出一张白纸交给冬云,然后拿起一个3ml大小的空瓶,向女孩示意可以开始了,她迟疑片刻取下髮髻上的花放入瓶中。 花在瓶底融化,微微泛着些许浅黄色的精油缓慢增长,最终依旧不足1ml。 我拧紧瓶盖,防止花香继续飘散。 冬云手中的白纸在此过程也逐一显现出黑色文字,他用他那一贯的高傲语调问道:“名字,想要怎样的人类姓名?” “……丁香……”女孩想了想回答。 冬云快速地用食指指尖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白丁香花花精,修行一百五十年,换取人类时间一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成为人类,姓名丁香,生命期一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冬云将纸揉成一团,纸团合拢收缩为指盖大小的光球,他摊开手心伸到女孩跟前。 “以后,他是不是就能看见我了,在一起也不会奇怪了吧?”女孩望着我,很单纯很孩子气的目光。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哭,眼泪会腐蚀你的身体,即使一次就将化为乌有。” 女孩接过光球,认真地看了又看,最后吞了下去。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这样很没骨气很丢人,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害怕。 一分钟过去了,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扬起头,脸上黑色裂纹蔓延,犹如摔坏了的艺术品。并非签订“pure”就能成为人类,花精变作人类的成功率非常低,只有极少数是幸运的,即使如此,仍然有如此多的花精选择这条路。 恋上人类的花精是愚蠢的,为了人类而变成人类的花精无药可救,放弃一世修行,冒着巨大的失败危险换来人类短暂的生命,即便成功了,一滴眼泪就会自我毁灭,是何其残忍。 清脆的迸裂声,膨胀的身体如此丑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女孩一直望着我,我很怕,却无处藏身。 冬云将我拉到他身后,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他另一只手手心倒入了水罐里的液体,那是花泪,花精的眼泪。 “非影,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眼,其实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心里明明什么都清楚,失败品必须马上处理掉,这是店里不可动摇的铁规。 微微空气的流动,冬云从我身边离开了,之后是女孩近乎变调的惨叫,再然后丁点声音都没有了。睁开眼时,冬云已经恢復为猫的样子,坐在地上舔爪子。 我看了看瓶中不足1ml的丁香精油,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只要是墨藤,就一定没问题。 回到店内,把香熏油瓶放入水晶橱柜,坐在高脚椅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难得冬云没再折腾,直至八点葵琳来换班才叫醒我,其间睡得很沉。 走出店门,舒畅地唿了一口气,回望清晨的“nature house”,黑色马灯下,刻有店名的挂牌泛着金属光泽。 伸了伸懒腰,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睡醒了去商场好了,给墨藤买件衬衣作为黑百合的回礼。 前脚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丢开肩上的挎包,手机响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摸索着翻出手机,要死不活地接通电话。 “……餵……”糟糕,头好晕,严重的睡眠不足。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非影,你现在有空吗,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这个声音是……禾橙?我翻过身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飘。在我来“nature house”的三年多时间里,真正成功走出地下室的花精仅有一个,禾橙的出现是在我到店里之前。由于数目稀少,所以特地和她们保持了联繫,既方便墨藤收集数据,也能够为这些特殊的人类及时提供帮助。 第3页 “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来今天还得出门,我心里嘀咕着,才结束通宵守店,现在超想缩在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这通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觉告诉我,越是支支吾吾越可疑,往往说没什么才最危险。就这些曾经的花精而言,通常能有什么事,一旦出事恐怕就不是小问题。若是贪图一时休息,事后墨藤找我算总帐就死定了。 我认命地坐起来,强打精神:“我马上过来,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非影……我……”对方欲言又止。 我拉了拉挎包,朝门走去:“别担心,我很快就到,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我还完全不懂,世间有太多我无能为力的事。 计程车停在杏丁公园门外,下车后又给禾橙打了电话确定位置。看见她时,她正坐在公园中心的杏丁长廊里,垂着头,双手紧握在一起。 我在她身旁坐下,把挎包放在腿上,挎包挺沉的,压得肩疼。挎包里装满了巧克力,街对面的巧克力店即将搬迁,原计划抢购后囤积在家慢慢品尝,怎会料到刚回家就飞一般地沖向公园。 我拿出巧克力,禾橙笑着拒绝了,和我不同,她并不喜欢这些。禾橙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完全以外貌评定的美,温柔的个性里隐藏着坚韧。 墨藤曾说过,那瓶白蔷薇香熏油色彩很美,被客人以超乎常理的高价买走了。遗憾的是,我没能看见。 头依旧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夜里感冒了,我努力地笑了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定帮你解决问题。” 禾橙笑了,拉住我的手,仿佛在与好友悄悄聊心事的孩子:“非影,等墨藤回来代我告诉他一声谢谢,我很高兴能够成为人类。” “没问题。”我一边爽快地回答,一边纳闷,要感谢墨藤当面说不就好了,实在不行给他打电话也可以,没理由在这个时间把我拖出来。 果然,话还有下半句。 “明天,帮我把这个交给棱朋。”禾橙把一个红色丝绒表面的心形小盒子递到我手中。 就算不打开看,心里也顿时明白了,戒指盒里只会放一类物品,我有点犹豫,若是禾橙真拒绝对方,戒指由我还回去总不太好:“这事我去会不会不适合啊?” “非影,帮帮我。”禾橙轻轻咬住嘴唇,乞求地望着我,那是我最无法抵抗的视线。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髮,半天憋出几个字:“为什么?” 禾橙松开我的手,头稍稍偏向一旁,又是双手紧握在一起,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手背,让手的颤抖不那么明显。 许久,似乎鼓足了勇气般,她又笑了,笑容一点也不真实:“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陪我聊聊天吧。” 埋在心里最深处的话语被挖出,胸口有点闷,猜测里早就存在这一项,而我都故意无视了,这句话要说出口太过沉重。 我抱紧挎包,大口大口地啃巧克力,拼命往肚子里吞,鼻子酸酸的。 禾橙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犹如长者在安慰沮丧的晚辈:“别犯傻,不可以哭。我比很多花精都幸运,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最后一步,是最好的结局。” 停止继续虐待我的胃,盯着彩色的巧克力包装纸,这种公式化的回答无法令人信服:“五年最终就换来这样的结局,甘心吗?” “不甘心。”这次禾橙回答得很快,仍旧不得不引出那些无可奈何,“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就算是墨藤也办不到吧,让我继续活下去这种事。” 我无奈地耸耸肩,若是墨藤愿意尝试某些试验的话,让花精继续活下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惜,墨藤讨厌危险又得不到好处的生意,他提出的交换条件恐怕没有花精能够承受。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墨藤?说不定他有办法。”就算清楚墨藤向来不作无偿的买卖,偶尔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至于冷血到见死不救。 禾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早就问过。” 彼此停下不再说话,气氛略微尴尬,得找点话来说,可想来想去都避不开起初的话题,最后勉强地扯出些无厘头的话:“我在店里已经三年多,以后应该也会一直在那儿。” “会陪在墨藤身边到最后一刻吧,真好。如果是你,说不定墨藤会救。”禾橙稍稍偏过头,清澈的视线泛着难以形容的情绪。 他不会的,话到嘴边止住,说出来只会觉得悲哀。墨藤是个商人,在他眼中我看不见自己的价值所在。即使起初抱有天真的期待,日子久了,也不再作那些不切实际的梦,“陪”这个字太夸张,顶多只能算赖在墨藤身边吧。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禾橙的话,一厢情愿又不是什么只得骄傲的事,我可不想厚着脸皮炫耀这些。 翻动手中的戒指盒,打心里羡慕禾橙,收到戒指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对禾橙的拒绝倍感惋惜:“为什么拒绝棱朋?” “非影,是我……太自私了……”禾橙顿了顿,惯有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掩饰不了苦涩,“明知道会是这样,还是轻率地答应了他的求婚。那一刻真的很高兴,无论如何都不愿摇头。” 第4页 禾橙的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接听,等到铃声结束,她关掉手机,把它放回黑色皮包。 基本上猜出是谁打来的电话,我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问不接电话的原因,理由明显且不宜问。 掂量着戒指盒,突然觉得它蛮沉的,和装满巧克力的挎包的沉重不同。 头似乎更晕了,完全没因吃巧克力而清醒半分,不清楚到底是睡眠不足还是生病了。勉强掩盖住睏倦,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天天气挺好的,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禾橙摇摇头:“你呢?” 与其坐在公园里耗时间回忆往事伤感,不如走出去散散心分散一下注意力,只是很怀疑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经得起逛街的折磨。 挤出充满期待的笑容,我挽住禾橙的手臂:“那我们去商场吧,我正好要买衣服送给墨藤。” 禾橙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眼神暗淡了些。 心里大叫不妙,看来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倘若给墨藤买衣服,禾橙也会想起棱朋,那在这个充满记忆的城市,走到哪儿都将是息息相关的情景。 c市购物区位于城南,建筑聚集的白金街不乏奢侈品商场,我极少去那些地方,就算进去了,服务员多半也不会理会我这类穷酸的小市民,更何况价格标籤上不敢正视的零会让我心力衰竭。 墨藤给的工资酬劳不算低,在这座城市可以衣食无忧的生活。并非捨不得花钱买那些高档商品给他,只是穿梭于上层社会晚宴的墨藤是否会注意到我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为他抢购全球限量版,是不是明白小数点前排成排的圈有何意义? 墨藤出席的晚宴,我仅去过一次,也仅仅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豪华宽敞的宴会大厅,名设计师剪裁的西装,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香槟,美女,晚礼服,或浓或淡的香水,政治经济的话题。 挽着墨藤的胳膊往返于政商人士之间,身上唯一的晚礼服也是墨藤送的。吃不下丁点食物,胃绞痛。墨藤一直站在身边,感觉却是那么遥远,截然不同的生活圈,我和他的差异一目了然。 收回颤抖的手,我微笑着向墨藤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的出口。身后疑惑的目光与我无关,我又不高贵,不属于这般高贵包装的世界,即使知难而退,也要在崩溃前为自己留下尊严。 事后,墨藤竟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异常惊讶,他并不需要道歉,错不在他,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话虽如此,我还是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强迫墨藤平日穿我买的男装。冬云一边极度鄙视我的无耻行为,一边震惊于墨藤当真在穿我选购的衣服。 那些冬云实在看不过去,愤怒地称之为廉价垃圾的衣服,我由衷地觉得它们十分普通,只要不与墨藤衣柜里价格不明的西装比较,就不会凸显寒酸。反正,平时其余事都必须无条件忍受这位只知道赚钱的店长,这点任性应该也不算过分。 与禾橙一路聊天,小心翼翼地避开敏感话题。才走到白金街街口,头重脚轻的感觉越发强烈,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拉着禾橙朝前走。 街口处两层楼的商场,银色外壁。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盯着橱窗,那里曾展示过墨藤买给我的手錶。手錶一次也没戴过,宝贝般珍藏着,墨藤从没问及缘由,只有冬云骂我呆头呆脑的。 回过神时,意外地发现禾橙望着手机发呆,手机电池早已取出,戒指盒也寄放在我挎包里。如果我是禾橙,肯定会回到棱朋身边去,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可惜我不是。 转过身,阳光有些眩目。 我所定义的逛街非常简单,事先考虑好要买的衣服的颜色、款式、品牌、价格、地点,出门后直接奔向目的地,找到符合条件的就买回来,没有找到就不买了。 每家店每件衣服的精挑细选,我办不到,由大量时间累计起来的挑选过程太累,常用藉口怕麻烦,实质就是懒。 每次为墨藤选衣服则会去很多地方,给他买衣服的压力特别大,便宜的直接被冬云鄙视,贵了荷包受不了,颜色搭配不协调被兰希笑话过,就连新来的葵琳也八卦传说中墨藤的诡异睡衣,满是爱心小熊的图案。 回回被其他人说教,墨藤却一次都没埋怨过好坏,原本是我要求墨藤穿我买的衣服,偶尔有丁点后悔,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 进出一家又一家商场,禾橙认真挑选着适合墨藤的颜色款式。咸鱼翻身的机会全委託禾橙,以她的品位,说不定能就此摆脱被嘲笑的悲剧。 终于,禾橙止步于一个展柜前,反覆打量着衣服,最后沖我点点头。尽管相信禾橙的审美观,可她的选择多少引起了我面部痉挛,居然是一套休闲款情侣衬衫。 白底短袖,分布随意稀松的墨绿竖细纹,暗绿花纹的金属扣,女装右侧袖口和男装左侧袖口印有一圈藤蔓纹。 顿时想撞墙,这种衣服怎么穿的出来,即使比我以前选择的好,但墨藤答应穿情侣装的可能为负。 心事全写在脸上,嘟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禾橙,这事可不当玩笑,后果可想而知,我几乎都能看见冬云笑到夸张地捶桌。 注意到我额角的冷汗,禾橙一扫低气压的情绪,开怀大笑,她鼓励般地拍拍我的背:“别紧张,墨藤不会拒绝的,那么古怪的睡衣他都能忍受。” 第5页 忽然觉得加倍沮丧,温柔的禾橙居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欺负我。气乎乎地别过头,“别拿我开玩笑了,墨藤不会答应。” “非影。”禾橙放慢了语速,“随随便便送劳力士给普通店员,这种血本无归的生意,墨藤怎么想的?” “手錶费用在我年终奖里扣的。”激动地瞬间提高了音量,提起这事就极端不爽。墨藤这个可恶的奸商,连税收都一併算在里面,虽然最后以一折的价格扣除奖金,心里总有个结解不开。 手錶一次也没戴过,看着它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落。 收起笑容,禾橙平视前方的条纹衬衫,缓缓说道:“没办法,谁让墨藤是个商人。衣服,要买吗?” 盯着衬衣考虑了会儿:“先试穿,看了效果再说。” 衣服剪裁还不错,布料也舒适,颜色比较素,对于我这类向来跟不上最新潮流,又不能把所有钱财用于疯狂购物的普通工薪阶级,这些衣服正合适。 至于墨藤,反正他不缺高档品,不时体验一下普通民众的穿衣心得,说不定可以改变他那一切从利益出发考虑问题的思维方式。 乐呵呵地去收银台结帐,回来时发觉禾橙看我的表情有些僵,瞅瞅她身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棱朋正与她说着什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运气果然不是一般化的背,捲起衬衣准备开熘,可禾橙眼中分明闪烁着求助的信息。 硬着头皮僵着笑容强制留在她身边,超大功率的飞利浦闪闪发亮。 离开商场,走进一家甜品店,禾橙脸色不太好,说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靠窗的玻璃桌,视野很好,或许是空调温度偏低,不禁打了几个冷战。不清楚是味觉出了问题还是没胃口,今天的提拉米苏甜的腻人,才吃两口就不想吃了。 而禾橙始终没碰过她面前的芝士蛋糕,精力充沛的只有棱朋,一无所知也是种幸福。 棱朋一边关心禾橙的身体状况,一边询问手机怎么关机了。 禾橙笑了笑:“没电了,晚上回去充电。” “是这样啊。”棱朋显然松了一口气,“今天作坊打来电话,旗袍明天做好。明天试过旗袍后,去选婚纱怎样?” “好啊。”还是原来的笑容,禾橙笑着答道。 单从表面现象看,大凡路径这桌的人应该都会认为他俩拥有美好的未来,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开心地祝福他们。 棱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巧的金色喜帖,郑重其事地递到我跟前:“请务必来参加婚礼。” 接过喜帖,薄薄两层纸竟重得几乎拿不稳,此般心情的重量压得手很难受。翻开喜帖,日期在周末,邀请人除了我还有墨藤,不过这确实是不太适合写在同一张帖的两个名字。 我尽力轻松地点点头:“禾橙大喜的日子我一定会准时到达,然后狠狠地大吃大喝,把礼金连本带息吃回来。” 禾橙微微扬起嘴角,棱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上忙的决不含煳。”我爽快地回答,心里有点闷。 棱朋看了看禾橙,说道:“禾橙没什么亲人朋友,最常说起的就是你,所以希望你能当她的伴娘。” 见我一脸惊愕,棱朋有些急了:“如果勉强就算了……” “不勉强,只是……”话哽在嗓子,声音有点变调,强压住情绪,“只是我完全不懂伴娘要做些什么。” “只要你能在禾橙身边陪陪她,和她聊聊天就好。”棱朋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担心我拒绝。 我看向禾橙,她微笑着望着我,静静地不说话,此刻她内心的想法,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抓紧手中的喜帖:“那好吧,只要你们不怪我添乱就好。” 话题在继续,全是酒店,宴席,婚纱,宾客的婚礼内容。拿起盘子里的小勺,一勺一勺把提拉米苏往嘴里送,刚才明明甜的过分,现在却一点味道都没了。 心底空落落的,五百年换来的相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即将迈上红地毯前往幸福,为什么时间偏偏在这时结束,好不公平。 我考虑再三拨通了墨藤的号码,手机另一端再熟悉不过的悠扬音乐,酒杯碰撞,必然存在的众多男女声围在四周。这是工作需求,我当然明白,如果不找个显而易见的理由,我怎么欺骗自己不在意。 然而这一次,不论墨藤有多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我都希望他能停一停,听我把话说完。可墨藤依旧和以前一样,说一会儿联繫我就结束了通话。 盯着手机自嘲地笑了,不自量力,恐怕是对我最好的评价。入口的蓝莓冰沙好苦。 不觉中聊天聊到黄昏,棱朋心情大好,一个劲说个没完。禾橙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坐在一旁,自棱朋出现后她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状态。 落日照进玻璃窗,余辉掩盖住了禾橙越发惨白的脸。 棱朋说着说着忽然询问禾橙婚礼后想去哪儿旅游,禾橙顿了顿,提议:“很久之前就想去白蔷薇的原产地,到那儿看花。” “白蔷薇吗?很好啊。”棱朋一边笑一边点头。 第6页 我无奈地扬起嘴角,象徵纯洁,真诚,幸福的白蔷薇,确实很适合禾橙,从起始之处来,回起始之处去。 禾橙轻轻地拉住我的手:“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换班了。” 她的手没有温度,冷得吓人。 “非影要走了吗?我还准备一会儿大家一起去吃顿晚饭。”棱朋颇显遗憾。 “今天恐怕没时间了,改天再聚。”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着。 禾橙拍拍我的手背:“快走吧。” 她的笑容和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分外美丽。 离换班还有一段时间,狠下心急着赶我走,只因为时效已经到了,她不愿我看见,即使悲伤也不能哭泣。 我站起身,这才发觉从早上开始的头晕目眩一点儿也没减轻,经过一天的折腾,现在有点站不稳了。 客气地感谢了禾橙棱朋婚礼的邀请,摇摇晃晃地朝出口走去,还没走到店门,耳边响起了棱朋焦急的大叫,店里多了分混乱。 我迟疑片刻,最终没能转过头去看。 夕阳照入无人的房间,剪断枝条的白蔷薇,盛水的花瓶,凋零的花瓣铺满桌面。 将所有的声音和情绪排除在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拿出挎包里的戒指盒然后又放回去。禾橙最后的嘱託,我会按照她的希望好好完成。 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手机响了,是墨藤的专属铃声。听筒的另一端,墨藤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刺耳,几分厌恶。不否认,这一秒的我讨厌墨藤,讨厌他没有救禾橙。 就算没有必须救人的义务,我依旧恨他,这只是幼稚的迁怒,我不能原谅的无能为力的自己。禾橙盼了五年的幸福,唾手可得的幸福,再也没有了。 “非影,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说话不太方便。” “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过去的事没有再说的必要。 “非影,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没什么……”说了又能怎样,和富家少爷小姐们打交道远比禾橙的生命重要,我能说什么。 “非影,你现在在那儿?你情绪不对。” “没什么……”情绪不对的不是我,真正伤心的是抱着禾橙逐渐冷却的身体,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美丽新娘的那个人。 “非影,你在那儿?我让冬云过去接你!”墨藤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咆哮,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情绪。 斑马线旁,看着红灯下的数字一秒一秒减少,来往的车辆。耳边,墨藤的声音不断传来,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后勐然一股怪力将我推向路中,头重脚轻地横在街面,力道的来源明白几分,天绮她至今没能原谅我。 快速穿梭的车辆,急剎车的声音迴响在耳旁。通常偶像剧里这种场景,总会有个开着跑车的男主走下车,一波三折的故事从此开始。 我似乎没这么好运,因为我不听神的话,不讨老天的喜欢,他们讨厌我,要不然为何听筒里墨藤的叫喊越来越远,身体也动不了了。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有时会大得可怕,比方说,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回一条命,躺在医院病床上,却发现前来探病的是一只猫,这种心情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我偏着头打量冬云,连连嘆气:“要是能先变成帅哥再来医院,我会非常感激你。” “我只负责反馈情况给墨藤,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冬云伸伸腰,缩在椅子上休息。 冷血,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心里偷偷唠叨,性格恶劣的猫,不跟它一般见识。 试着动了动手臂,手活动自如,看来没事。手探上额头,没有绷带也没有其他用以固定的物品,幸好头没受伤。身上没有疼痛感,应该没什么问题。最后挪了挪脚,一股痛楚传来。 心里一紧,慌里慌张地撑起身体。脚还在,也不见石膏的踪影,激动地直喊冬云:“冬云,冬云,我的脚怎么了?” 冬云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瞟了我一眼:“只是扭到脚就夸张到住院的病人,能不能安静点儿?” “原来是扭伤。”压在心中的石头落地了。 “你是没事了。”冬云不屑地轻哼一声,“有事的可多了。” 不祥的预感袭来,等着它往下说。 “事发现场的雅阁为了避开你,撞上了电桿。换作布加迪威龙,墨藤非把你丢进黑市去卖了。” 有其主人,必有其猫,此话果然颇含深意。 “好在车主善良,不仅把你送来医院,还支付了医药费,也没要求太高的维修费,算你运气好。” 这事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算了,反正抗议不抗议都全是我的错。 “医生检查后说你只有点皮外伤,仅仅是太困睡着了。结果,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葵琳之前一直在这儿照顾你,店里从昨晚开始休业,墨藤说了,所有损失从你工资里面扣。” 奖金扣没了,又开始扣工资,墨藤的品行不予评价。 枕边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得我直接用枕头捂住手机,直瞅四周,生怕影响其余病人休息,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里只有我。 第7页 竟是一通墨藤打来的电话。 “脚怎么样了?”听到墨藤的声音才想起车祸前有些没来得及处理的事已不了了之。 “还有点痛,不过问题不大。”我轻轻地活动着脚。 “别再横穿马路。”这话听起来很像老年人在意味深长地教训淘气的小孩,但我并非那般不听话的年龄。 “墨藤,天绮回来了。”我尽可能冷静地陈述着车祸发生的真相。 手机另一端沉默片刻,语气沉重了不少:“这事交给冬云处理,你安心休息。” “墨藤,”我掂量着事情的严重程度,很是犹豫,“这事让我来处理可以吗?” “不行。” “天绮和我的矛盾,冬云解决不了。” 手机的另一端再次沉默,等待许久,墨藤的声音才飘了过来:“带着‘轻雨’一起去,事情结束就回来。” 之后的闲聊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几乎记不得内容。挂断电话后,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事实再度证明,冬云和普通的猫不同,一句话就可以把我不知道飘去哪儿的思维拖回现实:“非影,你买的那两件衬衣是情侣装吧。” 当然,对付与众不同的猫也存在切实有效的方法,拉过被子,闭上眼,睡觉。 傍晚,匆匆办完离院手续,告别冬云,一瘸一拐地走向棱朋的住处。今天尚有重任在肩,但紧跟在身后的脚步不得不优先处理。 找了个长椅坐下,弯下腰按摩疼痛的脚踝。铁椅后巨大的遮阳伞印有饮料gg,椅子常摩擦处早已变得光亮,隐约能感到些许休闲的都市气息。 偏头看了看站在椅子旁踌躇不决的少女,齐膝的黑髮,髮髻上绿白花瓣的春兰,一件套一件,一层盖一层繁琐的穿着。我轻笑着摇摇头,高贵说不定是件蛮辛苦的事。 好在普通人看不见她,不然多半认为哪家影视公司正在拍古装片,极个别可能天马行空地想像是某国的王公贵族来访。 不否认,繁琐的穿着带来的档次差异,确实证明这名少女大有来头,至少我认识她,还很不幸的能看见她。扬扬嘴角,挤出一点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前太子妃殿下,坐下休息会儿吧。” 少女皱皱眉,没说话,拉了拉一层又一层的裙摆,在铁椅的另一端坐下,明显保持一段距离。 “渴吗?我去买水。”我搜索着钱包里剩余的硬币。 “少假惺惺的,不要你管。”少女扭过头望着别的方向。 一片好心未必就有人买帐。好吧,换个方法再试。 “天绮,我俩好好谈一谈行不?” 这次的话题很奏效,她立刻转过头来,不过全然愤怒:“放肆!区区一个人类居然直唿我的名字!” 我苦笑着耸耸肩,深知公主脾气不好惹,当退则退:“是我不对,不该乱说话,天绮殿下。” 故意加重语调,放慢速度的最后四个字引得天绮频频皱眉,她正准备说什么,突发事故悄然袭来。不知何时走到长椅旁的白髮老人即将在空位置坐下休息。 人类的确看不见花精,可,如若遇上天绮这类修行在千年之上的,存在感真实到可怕。眼见老人就要坐在天绮身上,想起天绮那和冬云不相上下的脾气,以及事后的影响,我急得蹦起来就扯住老人的手臂:“老奶奶,那边挤,你坐这边吧。” 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干笑僵在脸上,意识到说错话已经太迟了。老人瞅瞅椅子另一端的空间,又看看我,然后缓缓走开,她不时转过头,紧接着就是嘆气。 定在原地,冷汗不停往外冒。两米外,坐在另一张长椅的母女两,女儿伸出手直直地指向我:“妈妈,那里奇怪的大姐姐从一开始就对着椅子又说又笑。” 母亲怪异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二话不说拉着女儿就离开。 长嘆一口气,我无力地倚着长椅:“我今天还有事,剩余问题明天再谈。” “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天绮顺了顺黑髮,不见丝毫听从安排的打算。 “明天回魔域,今天别再跟着我了。”我放缓语气,面对天绮,退步是必须的。 “别想指挥我,你没资格。” “我只是去处理些人类的琐事,又不会逃跑,你不需要跟来。” 天绮安静了会儿,出人意料地笑了:“人类,软弱无力的群体,辛辛苦苦为生活奔波,几十年,转眼白头,又老又丑,老到走也走不动,挣扎着想要多活一天都办不到。” “人类的生命相比花精确实太过短暂,正是因为生命脆弱,人类才更加珍惜时间。”我轻轻拍了拍挎包,里面有个曾经装满祝福的戒指盒,“与一生中重要的人相依相守,凝视彼此,一天一天老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天绮突然大笑不止,仿佛听到了极端荒谬的话:“人类的幸福?你的理想是和那个叫做墨藤的人类一起老去?别开玩笑了,你根本活不了那么久。浅素,不,应该叫你非影对吧,那个人类为你取的名字。我非常期待,他可以叫你这个名字多少年,你可以活到哪一天,丑陋到再也活不下去。” 第8页 “一定不辜负你的期待,天绮殿下。我会努力活着,活蹦乱跳地开开心心地到最后一刻。”我站起身,微笑着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开。 心里意料之外的难受,为我取名的那个人,他的世界,金钱永远处于第一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我不停往前跑,却远赶不上他的财富法则,我的价值早已不如一瓶香熏油。 我所理解的送还戒指,仅仅是直接把戒指送去棱朋家,并没有太认真地考虑这个过程的复杂程度。 门铃响了二十分钟后,依旧没人来开门。手机持续关机,座机电话的铃声站在门外也听得到,不清楚是房间的主人外出了还是在家不肯出来,总之,情况变得棘手了。 我拿出挎包里的戒指盒,禾橙曾说如果找不到棱朋就打开它。戒指盒里的物品比我想像中的多一件,除了戒指,还有一把钥匙。 原来禾橙早就明白,进入一间少了主人的房间,我需要辅助工具。话虽如此,但打开房门的心情,和做贼没两样。 随手按下门边的开关,灯亮了,昏暗的视线清晰起来。我没有直接往屋内走,探头左看看右看看:“你好,我是非影,请问有人在家吗?” 许久,没有回答。 壮着胆子往里走,空荡荡的家里不见半点棱朋的踪影。穿过客厅,进入卧室,景象很是惊人,卧室铺满了白蔷薇,地上,床上,桌上,到处都是。 桌上的花瓶插着一束白蔷薇,花非常新鲜,像是才採摘一会儿。花瓶旁的水晶相框里是禾橙与棱朋的合影,相框前打开的红丝绒的戒指盒,里面的戒指不知去向。 把两个戒指盒放在一块儿,盒盖都开着,一个里面有戒指,一个里面没有。 不愿多停留,我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唯恐吵醒满屋沉睡的花朵。 回到“nature house”时,夜已深沉,而这座城市喧譁依旧,无论谁在或是不在了。 从侧门进屋,黑暗中,冬云趴在高脚椅上,夜晚的猫眼透出明澈的光芒。 离开店,走在路上,遇见一位店里的常客,直问我“nature house”是否恢復营业,我笑着摇了摇头:“非常抱歉,今晚暂时还不行。明天应该就没问题了。” 踏进家门,疲乏汹涌而来,挎包滑落地板。软绵绵地蜷在沙发上,腰酸背痛更加明显。不想用这身脏衣服去折腾才换的床单被套,躺在沙发上也就懒得动了。 墨藤离开第三天,日子过得异常漫长。每逢墨藤外出採购原材料,我总会惹出一堆麻烦,遇到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等他回来收拾残局。 墨藤不怎么责怪我,并非脾气好,遭殃的通常都是我那微薄的薪水。起初还会不服气地争执,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闯祸同扣钱直接画等号。若不是每次死缠烂打以一折收尾,我恐怕早就被压在巨额债款之下。 缩在沙发上睡了会儿,浑身不自在,晃悠悠地拽出干净衣服去洗澡。洗完澡,稍微清醒了些,三两下吹干头髮,倒在床上却不怎么困了。 打算看会儿书消磨时间,找了半天没找到《漫长的告别》,估计忘店里了。放在床头柜的《绿里奇蹟》看完后一直忘记放回书柜,封面积了一层灰。书柜里买了没看的书不少,可每次想看书时却总找不到想要的,感觉和衣柜里永远少件衣服差不多。 将挎包提回卧室,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两天来,巧克力被折磨得够惨,心疼地把它们逐一排列整齐装入保鲜盒放进冰箱。 取出纸袋中的衬衣,用清水简单洗过,晾在阳台。洗了个苹果,一边啃苹果一边收拾房间,大半夜不好好休息瞎折腾大致就是如此。 忙乎累了终于要安心睡觉时,天空已露鱼白。站在镜子前,取下项鍊的吊坠,坠饰的名字叫做“轻雨”,是个直径约莫一厘米的空心黑色水晶球,水晶球里盛有雨水,黑色外壁下看不透它的真实色彩。 柔和的白光自球体表面倾泄而出,环绕手腕朝全身蔓延,银白色的盔甲在光芒中显现,手中的水晶球化作长剑。若不是过肩的头髮再也回不到以往的长度,或许我真能当一切只是梦,梦醒后什么也没有失去。 窝在被子里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恍惚闻到一股春兰的香味,瞬间后悔昨晚应该早点睡觉。眼皮重得不想睁开,花香却越来越近,接着就是大声的叫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小声点可以吗,尊贵的天绮殿下,我的头很痛。”心不甘情不愿地撑起身子,按住头,斜瞅床边气乎乎的天绮。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快点起来。” 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短暂的睡眠后,头反而更晕了。我起身去洗漱,换了身较为休闲的衣服,瞟了眼天绮,她一直在一旁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就像个摄像头,只不过多了几层漂亮的锦裙。 不慌不忙地接了杯温水,新买的蜂蜜是野玫瑰花的,没有枣花的甜。喝完蜂蜜慢慢地去洗玻璃杯,天绮看不下去我奇慢无比的速度,闹道:“你准备磨蹭到天黑啊,人类慢条斯理的生活习惯还模仿的一板一眼。” “人类容易衰老,不保养会皱纹飞增,与存活成千上万年的花精完全不能比。”我伸了伸手臂,扭扭腰,活动脚时发现脚还在痛。 第9页 拖出一双平跟鞋穿好,背上挎包,该带去的物品昨晚都准备好了,就料到天绮大清早的不会让我好过。 环绕c市的群山中有座山叫做泽岭,那里有通往魔域的入口。住宅距离泽岭步行只需十五分钟,换言之,住宅本就依山而建,选这套房地理位置是首要因素。 进入魔域需要咒语,每个国家的咒语各不相同。魔域小国众多,却还算相处融洽,没有过多的利益矛盾形成了目前看似和平相处的现象。 国与国之间,形势最不乐观的当属东岭国和西岭国。就地理位置而言,东岭与西岭分处魔域东西两端,国界线将魔域一分为二,是实力雄厚的两大强国,千万年来领土争夺风波不断。可正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彼此都没击溃另一方的绝对力量,魔域也就在这种变换交错中平稳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 没注意天绮何时念了咒语,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西岭国西岭宫的祭坛旁。身穿黑裙,坠地白髮的年迈女祭司们看的心里不自在,如果再加上手舞足蹈的尖声叫喊就逼近我的忍耐极限了。 站在最前方的女祭司激动地命令道:“快……快通知陛下……浅素公主……回来了……” 年幼的侍女黑髮挽成两团,有点像蜻蜓,慌忙跑去传话,只是她一边跑一边喊的形式极不尽职尽责,达到传话地点之前,恐怕全部人都知道了。 我拽了拽天绮的衣袖:“能不能帮我给她们说一声,我改名字了。” “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天绮扯过衣袖,整理了一下袖口,就像我把她衣服弄皱了似的。 站在平台上大眼看小眼,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脑袋,无论是我的髮型还是穿着,都被讨论个没完。真不理解t恤,牛仔裤有什么奇怪,就算是西岭的小花精也有可能去往人类世界的时候,早该看腻了。花精有花精的打扮,人类有人类的穿着,互不冲突,互不影响。 在原地等了会儿,当然不会有身份尊贵的人来迎接我们,那类人通常都是由别人主动拜见。 让我更为头痛的是面前这位领路人,他的出现引得年轻的女花精们窃窃私语,视线直接从我那儿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若是魔域也流行男模,辰诺应该早就转行了,身材气质比起人类形态的冬云均优秀几分的辰诺,实在不适合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三年多不见,以往的尴尬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沖淡,再见面反而尴尬加剧。辰诺问题和天绮问题同属于闯祸记录里重大过失之一,好在辰诺脾气好,不像天绮情绪全部表露在外,但有时又希望他能埋怨几句,这样我心里就不那么愧疚了。 我牵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一切还好吧。” 辰诺点点头,笑容很单纯,像个大男孩,与血海中的杀戮判若两人。原以为日子久了人也就变得不一样了,没想到他的语气和以前惊人的相似:“走吧,皇后殿下在等你。” 辰诺习惯地伸出手准备接过我的挎包,不同于我的侷促,他没有丁点的陌生感。快速思考结束,找不到拒绝他好意的理由,况且祭坛此刻人多嘴杂,越早离开越好。 我取下挎包递给他,跟在他身后朝皇后寝宫走去,天绮默不做声地走在最后,表情有点难以捉摸。 人类君王常有后宫三千佳丽陪伴其左右,这一条规则魔域也通用,后宫本是妃嫔争权夺利之地,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其间的尔虞我诈,花精与人类都一样。位居后宫权力最高宝座的皇后不如一名年轻貌美的妃子得宠,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秘密了。 皇后寝宫的侍女和护卫比起其他寝宫人数多些,却也不足以改变冷清的现状。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别人来带路。房间的陈设还是以前那样,正中的红木宝椅,靠背与扶手间穿插的卷草纹,靠背整体透雕凤纹。 坐在宝椅上,雍荣华贵的皇后一同往昔。置于案台的香炉升起缕缕青烟,檀香弥散而开。 侍女护卫全都退出房间,由辰诺把守门外。只见天绮神情严肃地屈膝行礼:“母后,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请安。” 老成的话语不适合天绮,浅绿色的春兰不应困于深宫大院的繁文缛节,将她逼至这般境遇的人是我。 天绮离开后,房间里更是安静得过分,想了半天,从挎包里取出小瓷罐捧在手中:“我带了蒙顶黄芽回来,我去泡茶。” “浅素,过来。”命令的口吻没有强迫的意味,也许位高权重者皆有一套特有的处事方式。 “母后,我……”我改名字了,不再是浅素。话说不出口,我捧着瓷罐进退不是。 “难道连我也必须叫你人类的名字?”轻而易举就看穿我的心事,她皱了皱眉,时间很短,“别再胡闹了,你也该懂事了吧。” 我为难地笑了:“对不起,母后,我的名字只有非影这一个。” 对方的心情明显没有起初好了:“你父皇御赐的姓名还不及一个人类取得名字重要?身为一国公主竟卑躬屈膝给人类当僕人,你将皇族尊严置于何处,西岭国颜面何存?” “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否定我存在的不正是西岭国吗?是这个国家不要我。”将瓷罐放在桌上,我拉了拉挎包带,“我去看看浅穆,然后到城郊观察噬花族的情况。” 第10页 不应该让母亲伤心,应该当一个听话的乖女儿,我明白这些但一切无法重头再来。 母后缓缓地站了起来,髮髻上纯色百合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她的视线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非影,对吧。一会儿让辰诺陪你去,凡事小心。” “谢谢你,母后。”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去浅穆那里之前,辰诺准备了一束百合。 皇家陵园修的雄伟气派,可长眠于此的人是否知道自己冰冷的身体静躺在这样一方土地上,厚葬在穆陵里,浅穆是否会因此而微笑。 没能阻止噬花族的突袭,没能化解西岭与东岭之间的矛盾,国之储君尚未一展宏图就已入土。其实当时浅穆不应该救我,这样一来,西岭只是少了个总是闯祸的公主,而不会失去一位优秀的皇位继承人。 浅穆不在了,太子之争变本加厉,天绮的处境越发艰难,母后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原本一切可以很美好,只是因为我,我不停地闯祸,最终犯下了大错。 墓前一大捧白百合,叶片表面还留有水珠,三足铜香炉里插着三支才点不久的香。我微微扬起嘴角,仅限于猜测,但我能感觉天绮刚来过,说不出这到底好还是不好,是否选择忘记是她的权力。 我接过辰诺手中的花,放在另一束百合旁,上香后,双手合十祈祷,请求上天让这个年轻的灵魂在没有死亡的国度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天绮还住在宫里吗?”我突然冒出的问话,辰诺并没感到惊讶,而是摇了摇头。 “她完全可以回东岭的。没有浅穆,这场以和亲来缓解两国紧张局势的联姻也就失去意义了。” 我嘆了口气,“她现在住哪儿?” “皇后殿下在宫外安排了一处宅院。” “生活起居呢?” “有专人伺候。” “那就好。”稍感欣慰,我点点头,从挎包里抽出厚厚一叠塑封照片,整齐地摆放在平处。以前和浅穆偷偷熘去人类世界玩,浅穆竟羡慕人类世界里开放的花,觉得它们很美,很想带回来。然而那些花无法在魔域生长,一到魔域就枯萎了。 把花的照片带给浅穆看,办法又笨又寒酸,却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也算是身为姐姐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眼睛莫名地痛,风吹在身上有点冷,我用手按住头,唿吸很累,话语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许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浅素殿下,你没事吧?”风中传来了辰诺的话语。 我放下按在额头的手,我怎么可能有事,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没有哭的资格:“你还是叫我非影吧,浅素这个名字过期失效了。” 辰诺有些为难,我并不是要勉强他们,只是讨厌从前的自己罢了,而辰诺的回话令我忍俊不禁:“……非……非影……殿下……” “尊称就免了,哪有西岭国带刀护卫对普通人类用敬语的道理。”我笑着摆摆手。 辰诺垂下头,那一霎那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脸颊绯红:“辰诺是陛下御赐的浅素公主的护卫。” “算了,随你,只要记得我是非影就好。”此般景象想不退步都难,真不懂生活中体贴腼腆的辰诺和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辰诺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不会有任何回应的陵墓挥手告别,挥去沉重的心情,浅穆的遗志,能办到的决不退步。 东城门外,朝东北方向前进两公里,雏菊谷里冷清得诡异,正值花期的雏菊成片枯萎,湿润的土地残留着大量踩踏的痕迹,理应聚在一起庆祝花开的雏菊花精们全都不见踪影,一片死寂。 拾起地上一只折断的菊花,花的灵气荡然无存。我转过身看着辰诺:“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有没有找到倖存的花精?” “没有。” “噬花族的去向呢?” “目前还不清楚。” 下一句话还未问出,危机骤然迎风而来,手捂住“轻雨”犹豫是否取下的时候,辰诺已瞬间移到跟前,一道光自刀刃与鞘口的间隙射出,短暂尖锐的铁器撞击。 刀回鞘中,辰诺一个箭步冲进灌木丛,拽出躲在灌木里的偷袭者,摁倒在地,冷漠的双眼几乎发散出寒光。一系列动作轻快流畅,一气呵成,辰诺拍武侠片完全不需要替身演员,加上自身的外貌优势,影视界的好苗子。 我瞟了一眼脚边的箭,从箭头被直接一分为二,瞬间感慨父皇御赐的刀还真能削铁如泥,难怪辰诺那么珍惜,应该能卖个高价。 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出两步,落在偷袭者身旁的弓,弓臂上分明刻着雏菊,一时纳闷,雏菊谷的守护精灵为何袭击我。 “辰诺,放开他。”通常情况下,花谷的守护精灵只负责轻度的守卫工作,攻击敌人是士兵们的职责。 辰诺迷惑地望着我,冰冷的视线转为不被理解的无辜:“可是,守护精灵胆敢冒犯公主殿下……” “不要紧,放开他。”我笑着示意。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当然也不能完全放弃,有时候有些事需要特殊的处理方式,但肯定不是面对一个没有多少力量的守护精灵的时候。此刻应当顺势推行皇族向来的亲民政策,展露和善的微笑。 第11页 可惜,对方对我的友善持有众多怀疑,令他态度大变的只是辰诺所使用的称谓。审核仅有t恤牛仔裤不眼熟,脸还剩几分残存印象后,对方判断出了我的身份。 守护精灵之后的反映只能用惊惶失措来形容,颇感无趣。他连连自责,说把我错当成古怪的外来者,反正就差没说看我的穿着不顺眼了。 走在空旷的雏菊谷,不安隐隐涌来。三年前由天界和魔域共同封印的噬花一族,以千年为周期,由花族子孙世代看守。仅仅三年,噬花族突然大量涌现,情况相当不自然。 回到寝宫,一觉睡到晚膳前。 饭菜很可口,比起我平时里折腾的仅能填饱肚子而不能审视色香味的三餐好太多倍。 晚膳后,为母后泡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屋内聊天。说实话,我对品茶非常外行,学点皮毛只是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下太过丢人,尽管所有人早就知道皇后家的女儿是个野丫头。 放下白瓷茶杯,站到母后身后,双手轻放在她肩上:“母后,我为你按摩按摩吧,人类独创高级按摩法。” 母后轻啜一口茶,没有反对,我也就把这当成默许了。我捶肩的本事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好,只得放慢速度,减轻力度,不痛不痒,还不如不按摩,而我也仅限于这种程度了。 “母后,今天怎么没看见父皇?”此刻才想起今天的会面中少了一个重要人物。 母后放下茶杯,稍稍拎起茶盖,缓缓说道:“你父皇重病卧床多日,从一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这次恐怕……” 我斟酌再三,小心地问道:“太子呢,定下没有?” 母后摆摆头,慢条斯理地用杯盖盪去杯中的茶沫,凝视着徐徐升起的热气。 我停下动作,每次想起浅穆就觉得如果他还在就好了,每次这种时刻,心总会被揪紧的痛。 母后拉住我的手,话题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个人类对你好吗?” 我笑了:“墨藤脾气好,又会处事,对我很包容。我总是惹麻烦,每次他都得收拾烂摊子。他人很好,我一直受他照顾,生活过得和这儿一样,什么都不愁。” 撒谎是错误的,但我不愿母后担心,谎言或许是为了面子,但这一秒我希望它不是。庆幸母后没有回过头来,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我扬起的嘴角僵硬的多么不自然。 母后拍了拍我的手背,或许她早已明白一切,淡淡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夜深了,躺在床上望着手机发呆,魔域的夜晚是宁静的,不比人类都市的繁华,没有明亮的灯光,跳跃的烛火看着就犯困。 手机搜索不到信号,手机盖表面的灯一亮一灭,图片收藏夹里有不少照片,墨藤的,冬云的,“nature house”的,还有我的。 真想在手机没电之前就回去。 无聊中,想起了店里靠窗的金鱼缸,里面养了九只黑金鱼,鱼缸平日当摆设用,当我得知它的真实用途后,因为笑得过度夸张被教训了。 墨藤说那是个魔域里的gps,可以锁定我在魔域里的位置,九只金鱼能够转移我承受的伤痛,如果遇上致命伤,金鱼全数殉职后我终免不了一死。 鱼缸的作用在我看来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一则就算清楚我在魔域的位置,墨藤也不会冲过来救我,再者,轻伤即使不藉助金鱼,“轻雨”的魔力也足以修护伤口,而致命伤,金鱼都救不了我,有没有根本无区别。 鱼缸最大的用途就是放在“nature house”显眼的位置,被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们赞美金鱼长得漂亮,仅此而已。 想鱼缸的事想得正出神,窗外忽的闪过一个黑影。条件反射翻身坐起来,瞅瞅窗,烛光摇曳,屋内陈设的阴影印在纸面,一边觉得可能是自己一时看错,一边走到门旁。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笔直的走廊上不见半个人影,我走出屋,打量着窗户转来转去。 一抹新月挂在天空,走廊外的庭院沐浴在静谧的夜色中。不知何时,辰诺已走到身边:“殿下,早些回屋休息吧,最近魔域的夜晚很奇怪。” 确实,这样的夜晚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曾几何时,魔域的夜晚没有了虫鸣。 皇后寝宫“闹鬼”,传的沸沸扬扬。 然而,事实真相竟是我某夜做面膜时吓晕了送夜宵的小侍女。真是有冤无处申诉,谁说夜里白着一张脸的就是鬼,哪有鬼半夜做皮肤护理的。 宫里“闹鬼”是假,“闹贼”却是真,而且这个贼的嗜好还与众不同。若只是偷些金银首饰倒也不足为怪,不见的偏偏都是妃嫔们髮髻上的花。 这些花不同于一般的步摇华胜,不仅用以装饰,而且表明了花精的年龄,其中最为重要的主花存储了花精绝大部分的灵力,也是“nature house”在签订pure时用以交换的基本条件。 尽管此次盗贼事件被偷的都是次花,但对方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偷盗成为了问题的关键,目的也匪夷所思,当然,不排除只是妃嫔争宠其中的一支小插曲。 没时间去关心这些繁琐事,调查噬花族突现原由才是此次回魔域的根本目的。与母后商量去封印谷的事,她没反对。封印噬花族的符咒据说并没有解开的迹象,可我还是得去现场一看究竟。 第12页 封印谷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位于东岭和西岭的国界线上,一半属于东岭,一半属于西岭。封印噬花族时出于符咒的安全考虑,布下一个奇怪的结界,必须东岭和西岭的皇族同时存在方能进入。 能够轻松找到,住在西岭国唯一的东岭国公主天绮,得知这事后肯定没给我好脸色看。不过,她却也同意与我一道去封印谷,她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只允许我和她进去,其余人在谷外等待。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歉意地吩咐辰诺,让他在封印谷外面等我和天绮出来。 金光笼罩的封印谷,宁静祥和,镇压噬花一族的巨石上整齐地贴着纸符,纸符没有丝毫破损,空气中嗅不到丁点杀戮的危险气息。 我偏头看了看天绮,想和她说会儿话,她立刻以极度不屑的姿态将头扭向另外的方向,不理我。 无奈,只得自言自语:“封印谷未曾被破坏,纸符完好无损,却凭空涌现大量噬花族,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父皇一直以来就很冷落母后,从小我就特别讨厌他,觉得没有他就好了。这次回来听到他重病在床,又觉得他似乎也不怎么讨厌。” “等到哪一天,东岭和西岭没有战争,真正和平相处了,一定得去东岭玩个痛快。” 天绮背对我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听我一个人在那儿嘀咕,许久,她转过身:“三件事。” 我点点头。天绮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更多的停留在任性,而非绝情。 “噬花族出现那天,景妃带着五皇子回谷里参加雏菊宴,他俩也被掳走了。回雏菊谷前一天,景妃曾说髮髻上不见了一朵雏菊。” 心里一惊,后宫闹贼和噬花族出现? “一年前,东岭帝位之争引发内乱,新帝登基后,镇压国内一切反对势力,并主张以武力吞併西岭扩大东岭领土。” 脑中涌现出大量不同意义的词语,东岭和西岭之间的战火尚未平息。 “最后一件。你离开魔域后,辰诺每周会去一次人类世界打探你的消息,向母后汇报。” 焦虑雏菊谷事件是否是太子争夺战布下的阴谋,若这只是序幕,剩下的五位皇子,谁是幕后黑手。 除去内忧,外患同样令人担心,东岭新帝主战,对西岭威胁极大。最意外的莫过于母后和辰诺,三年多来我竟没觉察到,是辰诺躲藏太隐蔽,还是我反应过于迟钝。 本以为西岭国将会发生一场惊天浩劫,最后发现是我陷入无聊的战争幻想之中,国内一点可疑的风吹草动均未出现。不怀疑天绮信息的可靠,此刻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状态让我急躁不安。揣测该发生的灾难没有发生,就会持续傻乎乎地等着它发生,明明维持现状最好。 就这样,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过去了…… 想像得出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一个月的时间是墨藤採购原材料的时间,连他都回店里了,而我却在这儿每时每刻盼着噬花族快点出现。 艰难地又熬了半个月,实在无法再心平气和地等下去,无论如何也该回店里报个平安。就算金鱼缸能判断生命迹象,好歹也得我本人回去,才清楚我这段时间有没有晒黑,有没有长胖吧。再说了,这次专门提出要墨藤带黑百合,不回去照顾花可不行。 不停地给自己找理由,终于拼凑够了足够离开的藉口。 相信这事和母后商量多半通不过,最佳方法还是半夜开熘。收拾好随身物品,留下一份信,偷偷摸摸前往祭坛。 可很快就被发现了。我耸耸肩,叮嘱辰诺:“我回去和墨藤商量噬花族的事该怎么处理。一旦西岭有什么异常,你必须第一时间确保母后的安全。” “非影殿下就如此相信那个人类?”辰诺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郁,不清楚是不是魔域的夜晚光线不足。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墨藤有时非常难以理解。 回到泽岭,立刻激动地翻出手机,才想起手机没电很久了。望着黑色的屏幕嘆了口气,匆匆忙忙赶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开机后有简讯进入,点开一看,全是gg,没有一条墨藤的消息,真小气,一条简讯一毛钱都捨不得。 忽然感到有点无聊,冰箱里的巧克力已经彻底和新鲜无缘,阳台上漂泊了一个半月的衬衣重新洗了一次。 关上灯缩在床上,冷得心慌,或许是空调温度太低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精神还不错,吃完早餐,给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微笑,兴高采烈地出门坐车,到达“nature house”时,葵琳正在店里,看我的表情有几分怪异。 没看见墨藤,我一边纳闷一边走去地下室,不出所料,冬云正缩在长桌上睡觉,没等我靠近,它就醒了。 我走到桌边:“墨藤呢?还没回来吗?” “墨藤一个月前就回来了。” “他只去了半个月,怎么这么快?通常都是一个月啊。”多少有些意外,墨藤外出时间基本上都是固定安排。 冬云停了停:“有笔重要的生意,提前赶回来了。” 我勉强笑了笑,竟然有事情可以重要到让墨藤打乱安排:“肯定是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生意吧。” 第13页 “天价酬劳。”冬云的语气倒是很冷静。 “天价?”我承认我非常惊讶,被冬云形容至这般程度的情况太罕见了,“什么生意?” 冬云瞟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答道:“保护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奇心大增,继续追问,冬云却不再理会我,又开始睡觉。可恶的小气猫,真不够朋友,一个半月不见,也不关心关心我在魔域过得怎样,是否开心,寒暄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枉费我天天盼着早点回来,没良心的黑猫,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和它家主人一个德行。 无事可做,我站在窗边望着金鱼缸发呆。葵琳送走客人,碰巧店里没其他人,她冷不丁问我:“非影,你喜欢店长吗?” 我一愣,热气瞬间往头顶沖,支支吾吾地不好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葵琳尴尬地抿着嘴,一会儿,她仿佛梦呓般:“非影……” “什么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种情况下我的心情通常不会好,要说就直接说,说一半留一半我更介意,憋得慌。 掰着手指数时间,熬到傍晚,墨藤终于回来了。他推开门,银灰色的西装被身后的落日染上了一层金色,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我正要笑着迎上去,打开的店门,走进来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一席浅蓝长裙,与之辉映的蓝色礼帽,颈项处奇光异彩的华丽珠宝,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墨藤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他顿了顿,向我介绍道:“晴月,目前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用这么夸张的玩笑迎接我回来,我的幽默还达不到这种程度。我知道应该笑着和对方打招唿,这样就不会尴尬,可面部神经完全不听使唤,怎么也笑不出来,僵在原地。 墨藤微笑着转向晴月:“我去准备一下,你在这儿等我。” 说着,墨藤转身前往内屋,叫我过去,如果不是葵琳在旁边提醒,我确定自己一点儿也没听到墨藤的声音。 跟着他走进地下室,那里是“nature house”最安静最适合说话的地方。短路的神经还没恢復过来,只见墨藤伸过一只手:“‘轻雨’给我。” 我条件反射用手捂住链坠,顿时清醒了几分:“我还得回魔域去,噬花族出现了,没有‘轻雨’无法战斗。” “封印谷的封印被解开了?”墨藤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 “那怎么会有噬花族?”墨藤一挑眉,似乎在判断我是否撒谎。而我也越发焦急:“雏菊谷的花精被袭击了,都不见了。” “花精失踪不一定就是噬花族所为。还是你觉得回魔域更好,后悔了?” “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不是说好,西岭遇到困难,我可以回去帮忙的吗。”我有些生气,其他方面我可以退步,但西岭的事情绝对不行。 “把‘轻雨’交给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魔域。” “西岭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音量不自觉提高了。 “那好,给你选择的机会,要么把‘轻雨’交给我,要么把‘轻雨’的赎金交给我。” 提起钱,我再嚣张的气焰也不得不减弱。过分,我又没招他惹他,犯得着吃了火药样教训我么,我闷闷不乐地取下项鍊:“暂时交给你保管,我迟早会把它赎回来。” “等你有那么多钱再说。”墨藤接过‘轻雨’放入上衣内侧口袋,走之前还不忘交代,“晴月是南方小国的贵族,非常重要的客人,绝对不可以对她无礼。” 墨藤一离开地下室,我气得直想砸东西,无奈地下室除了长桌,只有装pure的铁盒。一拳打在长桌,痛楚从手上传来。这算什么,我在魔域天天急着要回来,生怕墨藤担心,结果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存在。 可笑的是墨藤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儿就得意的飞上天,和他讨价还价,我哪来这样的资本,简直在自取其辱。 心被什么梗住了,难受得很,却莫名地想笑,大笑到无力。 直到葵琳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要不要紧。我摆摆头,我没事,我神经压根就铁打的,整个人就一钢筋混泥土浇铸,不可能被谁伤害,也不会感到难过。 想来也对,钱不离口的墨藤才具备墨藤风范。同情自己居然受困于一纸合同,哪有公主混成我这样。我果然天生就不是富贵命,老天设置困难险阻百般磨鍊,为的就是让我看清自己的身份,当一名合格的小市民,打工妹,不该奢求的就别胡思乱想。 返回人类世界的第二个夜晚,在“nature house”守店,没有夜晚的客人造访,我静望着棕褐色的店门直至天亮。 清晨,葵琳来换班,让我回家好好休息会儿,晚上可以晚点来。 我笑了,一边整理水晶壁橱里的香熏油瓶,一边问道:“这次墨藤带回来的香熏油品种不多,果然是时间不太够吧。客人们指定的花还顺利吗?” 葵琳点点头:“时间比较仓促,不过都买齐了。火红郁金香,绿色玫瑰,高山茉莉,早就被领走了。埃及蓝睡莲目前暂时养在花房的水池,等客人新购的别墅装修结束再送过去。夜皇后的问题稍微麻烦一点。” 第14页 我停下动作,偏着头看着葵琳:“夜皇后不就是那个黑郁金香品种吗,我记得是个高中生来订购的,提前支付了所有费用。当时觉得蛮好奇,问他买花的用途,他说送给自己当生日礼物。” “他在生日前夜自杀了,墨藤将那三株夜皇后送去了他的葬礼。”葵琳一脸遗憾。 我拿起高脚椅上的挎包:“全部就这些花?” “怎么,有什么漏掉了?” “没什么,只是不太理解,这些花在国内也有引进品种,客人却指名只要原产地的。”我背好挎包,沖葵琳挥挥手,“我走了。” 走出店门,望着金属挂牌不自觉地嘆气,要是墨藤真忘了带黑百合,现在问也于事无补,当作没这么一回事也好。 七月初,迈过夏至的天气热了起来,计程车的冷气开得太大,有点冷,我中途下了车,步行到书城。 上架新书里放置着喜欢的作者新出版的作品《劫梦惊魂》,付钱时意外地发现钱包里夹着一张写有地址的纸片,当初曾考虑过自己去送夜皇后给客户,附送生日蛋糕,于是专门记录了一份。 白天除了回家睡觉没别的安排,况且现在也不觉得困了,一出书城就坐车前往购买夜皇后的高中生那儿。 地址在郊县,距离比较远,郊县的天气和城内变化不一,看似阳光明媚的一天,车行使到半路就变天了。狂风骤起,天阴霾的吓人,乌云盖住了整个天空,牢牢地封住天边。路旁的里程标志牌飞速地向后跑去,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司机开慢一点儿。 二十分钟后,闪电巨雷汹涌而至,总觉得每次近得几乎就要落在车顶。很快,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我连连往后缩,雨水大有不打破玻璃不罢休的气势。 车速减慢,最后慢慢停了下来,司机无奈地告诉我,雨太大,再前进就不安全了,是不是等到雨停了再走。 我望着窗外的雨,计价器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往上爬,正在考虑如何是好,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 将车费交给好心提醒我不要下车的司机,我让司机快点回去,这里很危险,虽然这些话由我说似乎颠倒了对象。 被遗忘在挎包角落的太阳伞的作用和摆设差不多,脆弱的伞架随时可能被风吹断,雨落在身上,衣服瞬间打湿了一大截。迎着暴雨,沿着公路朝前走,被雨水稀释的空气,残留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噬花族的味道。 风吹在打湿的衣服上,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按理说,噬花族不该来这儿猎食,他们向来以天界和魔域的花精为目标,大范围捕杀,人类世界应该没有适合他们的食物。 既然不是来自封印谷,噬花族从何而来,而且此刻空气中的残存气息也隐约不同,像噬花族,又不太像。 在伞不堪重负彻底散架之前,总算寻的一家路边小店避雨,饭馆生意冷清,只剩五大三粗的老闆娘一人守店。老闆娘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心地善良,她热情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还找来一张干毛巾。 她的好意我无福消受,水面漂浮厚厚一层油,褪色的毛巾摸上去腻手。估计离雨停还有一段时间,碰巧肚子也有点饿了,顺势点了两道小菜。 吃饭前,自觉自动地去洗碗,把碗筷丢进开水里煮,盛上一小碗饭回到桌前。热毛巾擦过的桌面不再粘手,吃饭环境还算过得去,只是面前的两份菜,确实有点,不好形容。 硬着头皮夹了一夹菜放回碗中,用米饭过滤菜里不计成本的油,鼓起勇气塞进嘴,结果咬到了一口盐。 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与老闆娘闲聊起来:“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啊?” “说来就气,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全跑去买花,还专挑贵的买,说啥吃花就给发钱,这年头简直就是怪了。”老闆娘愤愤不平地一拍桌,引得菜盘里的油晃了好久才停下来。 她的话有太多值得我在意的内容,我试探地说道:“吃花?鲜花食疗这些年蛮流行的,看不出老闆娘店里的人思想这么新潮。” “他们哪懂啥食疗不食疗,跟镇上的人一起发疯,单纯地吃花,一口把花从茎上咬断吞掉。”老闆娘烦恼地嘆了口气。 “这样原生态的吃法还真的比较另类。”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镇里大伙儿都这样?当真有钱拿?” “说到这事更邪门。”老闆娘往我这边挪了挪,“前不久来了个什么贵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吃花这事儿一夜间盛行,每天大家都去他们那儿领钱。” 心被重击了一下,贵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或许是我多虑了。我翻出钱包里的纸片:“老闆娘,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你看看还有多远。” 她瞄了一眼纸上的信息,摇摇头:“迟了,他已经不在了,那么好的孩子,太可惜了。” “我听说他自杀了,专程从外地赶过来,去他灵前上炷香。” “他不是自杀的。”老闆娘偏过头揉了揉眼睛,“他阻止吃花,说这不对,被那些混蛋活活打死了……” 老闆娘没再往下说,用手撑住额头。我静静地把纸片收好,望着外面雨雾迷濛的世界。 第15页 雨又下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停了,湿衣服贴在身上不怎么舒服,我收起撑在店里的伞,和老闆娘告别,走前忍不住多嘴:“有机会还是给他们说说吧,花不要乱吃比较好。” 按照纸片地址找到一处居民小区,破旧的围墙内只有一幢楼,楼房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代的老式建筑了,共五层,每层楼都有贯通左右两侧的长走廊。走到第五楼最左边,防盗门的显眼位置贴着一张出售纸条,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这户人两天前就搬家了。 念叨自己辛辛苦苦却白跑了一趟,顶着暴雨前行,成本投入太高。宣告寻人失败,一时心血来潮跑到郊县寻找已经死亡的顾客,不事先考虑后果的做法果然不行。 准备撤退,才到四楼楼梯转弯处,瞅到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驶入小区,一人走下车。来不及确认车牌号,也不想核对车主的长相,条件反射就后退到背光一侧的楼梯墙面。 上楼的脚步声迴荡在细缝密布的楼梯间,下楼只有一条路,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然而五楼根本无处可躲。情急之下,走回最左侧的房门前,刚到门边,门忽然开了,屋内的人正准备出来。 她看见我,和我看见她一样惊讶。叶珂,修行千年的睡火莲花精,我唯一目睹的成功从花精转变为人类的例子。长捲髮,白色套裙,甜美的笑容下完全想不到她的皮包里永远不缺的物品竟是万能钥匙。 没心情去感动重逢,也不关心这间出售房有什么东西她看上眼了,我直接冲进屋锁上门,急着找地方躲。 “慌张的过分了吧,天还没塌下来。”叶珂把皮包放在桌上,她偏偏头,“如果你这是要躲你们家店长的话,绝对会被找到。” “不一定是他,我不太确定。” “楼下那辆车难道不是他的?我的望远镜还不至于破损到这种程度。”叶珂拉着我进入主卧,推开窗指了指外面,窗外沿着墙边十厘米宽一排砖。 没再犹豫,心一横,翻出窗去,叶珂关上窗户走开了。 紧贴墙面,挪到距窗两米开外的位置,风一吹,腿抖个不停。越想越后悔,为了躲墨藤连命都不要,这可一点儿也不值,我又没做坏事。 尽管店里明文规定,墨藤的工作内容,我们这些店员不准过问,不准干预,可我也不是故意跟踪他来这儿。 瞅了两眼身旁紧闭的窗,悔恨陡增。 耳朵贴着墙,随时关注屋内的动静。极度不幸的听到了墨藤的声音,还格外悲惨的感到叶珂和墨藤的对话越来越近。 叶珂明显在和墨藤谈条件:“我的要求又不难办到,就计划多活个五年十年罢了。” “百年换一年。多余的我办不到。”是墨藤的声音,好奇他来这户人家做什么。 “别回答的这么肯定,凡事留点余地不也很好。只要你答应这点小条件,我可以考虑把你的店员毫髮无损的还给你。” 顿时不安。店员?莫非……是我…… “我不答应。”很有墨藤的作风的一句话。 一只手敲了敲墙面:“弱电流对人体无害,就怕地方太窄站不稳,五楼掉下去,不是头着地,应该能留条命。” “谁在外面?” “你觉得呢?”叶珂此刻的笑声让我不寒而慄。 “我没理由相信你。”依旧很墨藤风范。 “你觉得她的命不值得作这个交易就算了。” 风吹得头皮发麻,耳边迴响着那句“掉下去”,瞄了一眼脚下,开什么玩笑,别把五楼当一楼,随便拿我的命作交易。稍微了解墨藤的人都应该清楚,除非他自己想明白了,要不然所有威胁均无效。 越想越觉得生气,为什么我非得像只壁虎贴在这儿,任人宰割。换作以前有灵力的时候,绝对要把这堵烂墙打个大洞,抓住里面的两个人狠狠地教训一顿,然后从五楼一跃而下,轻而易举地到达地面,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叶珂平日说话也没两句正经,遇到换取生命时间长度这种事,说不准她开玩笑还是认真。 运气需要累计,零散分布就会少到可怜,所以我相信平时运气不好是为了把这些运气聚集在最至关重要的时刻使用。可惜我的运气太少太少,全用在现在也到极限了。左脚一阵抽痛,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弯,按住腿,勐然记起此刻的地理位置这般动作大错特错。 身体朝前倾的一瞬间,带着一声对自己万分同情的惨叫,掉下了楼。 忘了是哪一天,曾许愿,那场灾难发生后,若是谁能救救浅穆,我这一辈子都把这个人当神明供奉。然而,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直到浅穆停止了唿吸,也没有所谓的救星出现。 从那以后,我不再许愿,也不相信老天听得见我求助的声音。这条命如果真的脆弱到不堪一击,失去了也只能鼓励自己来世要过得更平稳。 细微的雨声传来,似乎又开始下雨了。睏倦地睁开眼,辰诺神情焦虑,我无力地笑着,和他打招唿。 天绮告诉我,辰诺每周都会来人类世界。在这之前,我竟天真地认为自己的躲藏很完美,隐蔽在都市不起眼的小角落,魔域再也找不到我。 掉下楼的剎那,要说我心里没期待,绝对是骗人的。非常希望有人能救我,一点儿也不想死。五层楼房,人类会联想到死亡,对花精而言,却仅仅是脚边一级台阶。失去灵力后,很多事不得不看的很重。 第16页 撑着地面坐起来,一片银杏叶从身上飘落,绿色叶片形成的小结界将雨水屏蔽在外。感激地沖辰诺点头示意,把叶子放进衣兜,辰诺的次叶结界比雨伞实用多了。 小时候,特别羡慕花将,他们不必头顶着大朵小朵的花,也不用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织锦长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银色盔甲以及挂于腰间的长剑,他们通常胸前别着一片主叶,主叶旁边围有次叶。花将不同于花精,花精的绝大部分灵力都存于主花,花将的灵力一半在主叶,另一半在长剑中。 四周打量一番才发现在楼顶,但已不是最初的五层旧房,而是距离那幢住宅百米左右的另一幢楼房。盯着那幢楼看了会儿:“墨藤和叶珂呢?” “都离开了。” “他们发现你没?”普通人类看不见花精,不代表墨藤和叶珂看不见。 “应该没有。”辰诺走到右后方,“殿下,睡火莲花精的事如何处理?” “别找叶珂的麻烦。”是我咎由自取,莫明其妙见了墨藤就逃,找个地方躲偏偏在站都站不稳的墙面,最后还因为自己原因掉下来,要怨也只能怨自己运势不顺。 正犹豫该如何下楼,手机响了,听到不是墨藤的专用铃声,顿时松了一口气,尽管至今没想通,为啥在小镇就像犯了天大的错误般格外心虚。翻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是叶珂。 隐约感觉她在电话另一端窃笑:“能接电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害我还白白内疚了一小会儿。” “活着是活着,魂吓得不见了半截。”我对着电话怨念,“不准再拿我的命开玩笑,我可没有九条命。” 电话另一端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对你顽强的生命力相当有信心。作为出馊主意的一点儿补偿,透露一条小道消息,墨藤好像听到你悲壮的惨叫了,他当时的表情非常有趣。” “这算哪门子补偿?”更加怨念地挂断电话,才发现在更早时间有未接电话,名字清楚地显示着墨藤二字。 不敢打电话过去问,还没组织好言语。烦恼地长嘆,要是能马上回家就好了,伪装为此一无所知,白天在家睡觉的假象。 瞅了瞅辰诺,看到了一线希望:“辰诺,从这儿回我家,你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一刻钟。” 心里继续盘算,要快速回去必定得走天上,可天上的环境,现在的我铁定不适应。但是再不回去,墨藤的电话来了又只有不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迟早要倒霉。 矛盾中,倒是辰诺提议:“恕属下无理,请允许属下背殿下回去。” 百分之两百的犹豫,背回去感觉好糗。若是把辰诺换成墨藤,刚想到这儿,一股寒气从脚下往上窜,墨藤是绝对不能考虑的苦力,十二条命都不够。 辰诺取下胸前的主叶递给我:“主叶的魔力能够在途中保护殿下。” 说完他走到前方,背对我,单膝跪地。 考虑在十秒之后结束,好吧,糗就糗,反正有主叶结界屏蔽,又在云层之上,忍耐十五分钟到家,然后万事大吉。 从一开始默数,数到八百二十三,回到了自家阳台。把主叶和次叶都还给辰诺,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辰诺不喜欢吃甜食,只要了杯清水。 还没坐稳,手机又响了,一听这专用铃声就明白是谁。好险,非得每次都踩着时间点折腾,我的心脏迟早超负荷。尽可能装作睡意朦胧加睡意朦胧的状态接通电话:“……墨藤啊……有什么事吗……” “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在睡觉……没听到……”这果然是很好的藉口。 通话突然中断,随后,客厅里的座机电话铃声阵阵。当初墨藤说安装座机电话时,觉得这个东西完全没作用,此后渐渐明白它的存在令我相当纠结。 慢悠悠地晃到客厅接起电话:“餵……” 话筒那头停顿片刻,意料之中的声音:“我今晚回店里去,十一点的时候泡一壶茶。” 说完又挂断了电话。 盯着手中的听筒沉默,要打电话又要省话费,至于如此么。没力气再辛苦地走回卧室,缩在沙发上打盹,差点忘记了家里另外一人。 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今天这事就别向母后汇报了。” “遵命。” “小镇的情况我来处理,你回去后多留意近期与魔域接触密切的人类群体,特别是贵族、王室这一部分人。”我斜靠沙发靠背,枕着头。镇上的居民吃花,却非噬花,奇怪的是方式,不怪的是结果。 噬花族的特点是吞噬花精,吸取灵力。小镇里的人虽然吃掉了花朵本身,可并没有带来任何灵力的转移和变化,尽管带有些许类似噬花族的气味,却与噬花族本质不同。 晴月再加上墨藤,小镇的事情调查起来势必非常棘手,不仅如此,还有店员严禁干预墨藤工作内容的条文在前。这世上,有些事越是禁止,越有更多的人去尝试,好奇心是很恐怖的存在。 调查天价酬劳的生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准是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风险自不用说,畏手畏脚的日子过久了也有腻烦的时候。 第17页 我扬起嘴角:“我睡一会儿,去店里换班。泽岭很近,就不送你了。” 按时走进“nature house”,与葵琳闲聊了几句,冬云睡饱觉,从地下室跑上来找食物。我离开这儿一个多月,为它储存的沙丁鱼罐头早就吃完了,回来忘了去买,只好翻出一袋猫粮。 葵琳刚迈出店门,店里没客人来,冬云十二分不满意地跳上桌,瞪着我:“拒绝猫粮。” “罐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偶尔还是节制一下吧。”我坐在高脚椅上转动半圈,朝着店门的方向。 冬云不服气地摇了摇尾巴:“猫粮还不是袋装食品,袋装食品又能比罐装食物好多少。” “那你还不如变成人类好好吃饭,菜品丰富的多。”老是猫的模样晃来晃去,又不抓老鼠,又浪费人类形态还不错的外貌。 “人类的生活太麻烦。”冬云跳回地面,无奈地接受了它的晚餐,“记得明天买罐头。” “是,是。”一边应和,一边疑惑墨藤为啥不养只狗,狗又忠诚,又不会这么挑食。最郁闷的莫过于,冬云的伙食费一直都是我在支付,买猫粮也好,买罐头也好,墨藤没补贴一分钱。常常产生幻觉,这根本就是我养了只挑肥拣瘦的猫。 等到店里稍微没那么忙,抬头一看挂钟,接近十点。转身取来茶具和墨藤收藏的普洱,时间尚早,过一会儿再折腾也不迟。 银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停下手中的事,走向店门,迎来的却是一位意外的访客。正好方位背对冬云,它没注意我皱了皱眉。 叶珂笑着看了一眼冬云,朝它挥手打招唿,随后小声对我说:“果然是辰诺送你回来吧。” “你还想怎样,嫌我不够惨?”眉间皱纹加深。 “别生气了,专程给你送消息过来。”叶珂亲昵地挽着我的手臂,“关于墨藤送去小镇的三株夜皇后的秘密。” 我迅速转过头对冬云说道:“我出去两分钟,很快回来。” 无视冬云怒视的目光,推开店门走了出去,走到离“nature house”有段距离停下脚步:“你想要怎样的交换条件,说吧。” “三个条件,答应其中之一即可。”叶珂一副我真了解她的笑容,“第一,墨藤那辆劳斯莱斯很气派,能不能借我开两天?” 表情扭曲:“这事儿你得和墨藤商量,我作不了主。” “第二条,”叶珂伸出两只手指,“好久没飞到天上玩了,让辰诺也背背我行不?” 表情再度扭曲:“你是不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好吧,最后一条。”叶珂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几天楼下有几只老鼠不安分,冬云借给我养几天吧。” 叶珂倒是算准了最后这一条我不会反对,我摊手:“我无所谓,那只猫你要有能耐带走,养的越久我越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珂停了停,神情严肃起来:“夜皇后的花瓣涂有特殊的液体,对人类无害,对花精却是致命的剧毒。” 我无奈地耸耸肩,心中疑惑重重。 叶珂没有再回店去,说是还有些安排。 我推开店门,店里没有客人在,只有冬云转来转去,见我回来,它看了一眼挂钟:“十点二十了,这就是你所谓的两分钟?” 有什么关系,反正夜里也比较清闲,再嚣张不给它买沙丁鱼罐头。忍不住嘆气,明明该我恐吓它才对,每次被威胁的却都是我。 我走到冬云面前,咧嘴一笑,自己都感觉其中满是邪气:“叶珂说最近老鼠不安分,要带你过去养几天。” “我不去。”冬云往后退出两步,弓着身子,一副要找我拼命的架势。 “别紧张,我又不会把你关进猫笼丢过去。”我后退小步,“我只负责把话带到。” 冬云讨厌与店外的人接触,即使是花精,除了签订pure时,它通常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它白天在地下室睡觉,晚上守店,以时间计算,睡眠长度比家猫要短些。 冬云一般不离开“nature house”,生活单调的难以理解。隔壁的隔壁家“大黄”不时要勾搭来来往往高傲的狗美女,冬云偏偏对街对面的纯血统猫公主看也不看一眼。 标准宅猫一只,我只好自定义此现象为它心中早已经有其他猫了。 一阵风从打开的店门吹入,结束了无声的对峙局面。清新的茉莉花香飘了进来,胆怯的花精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欢迎光临。”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招牌笑容,走向茉莉花精,“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我……我……”花精一脸困惑,连连往门外躲。 我摆摆手:“别紧张,有什么事进来说好吗?” 保持着最无毒无害的笑容,极具耐心地等待花精心平气和。消除客人的焦虑,让他们安心地走进店来是店员工作重要组成部分。 几分钟后,花精渐渐不再哆嗦。我的笑容透出勉强,一直拉住门不让它关上的手也感到了一丝酸痛,再等下去就是自我折磨了,我提议:“进屋休息会儿吧。” 第18页 冷静片刻,花精不像起初那么不安了,她迟疑着点点头走进来,终于让我的手得以解脱。待她坐定,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冬云竟也老实地蜷在我脚边。 天南地北地闲扯了些话题,大部分时间感觉是我在讲单口相声,对方提及契约之前,我不会主动说起这件事。 过了会儿,花精小声问道:“是不是有个能从花精变成人类的契约?” “是的,契约pure,以主花为交换条件,百年换取人类一年生命。契约的失败率非常高,即使成功变成人类,生存条件也异常苛刻。”我用手托着下巴,“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花精沉默了,埋下头,许久,低声说着:“北边有一片茉莉园,那里的茉莉生长的特别好。园主精心照料着这些花,却是一位非常孤独的老人,身边的亲人都离他而去,生命中只剩下了茉莉。他捨不得这片土地,也不肯把花当作商品卖掉,可是土地还是被人强夺走了。那里要修路,茉莉园很快就不復存在。园主特别沮丧,觉得生命中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你就打算变成人类?”我忍不住问道。少女情怀的梦想对我来说太遥远,这样的理由进行交易,生命的轻重变成了嘴角百般无奈的一笑。 花精点点头:“三年的时间很短,能够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太有限,我只希望他明白,他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并没有一无所有。” “契约成功,你可以活三年,万一失败,今夜你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深知不应该多事,却总是参与太多,我轻嘆,“你是不是真的做好心理准备,有再也看不到老人的觉悟?” “我……”她果然迟疑了。 “如果你单纯地以为pure只是简单地用时间换时间,我劝你再认真考虑考虑,付出是不是值得。”话一说出口,立刻觉得自己被贴上大恶人的标籤,欺负满怀梦想的可怜少女。算了,反正我也不适合扮演什么好人角色。 “那……我再好好想一想……明天……明天给你答覆可以吗?”花精扬起头望着我,“如果明晚我还是这样的决定,请帮助我。”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明天你仍坚持,我会为你祝福,祝你成功。” 花精终于笑了,她站起身:“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把她送出店门,路灯下,她洁白的丝裙,清澈的令人不敢正视,布满希望的光芒太耀眼。 约莫瞧见街口转角开来一辆车,正考虑是不是墨藤回来了。眼前一道黑影急速闪过,面前的茉莉花精不见了踪影。大脑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脚已经跟了上去,空气里漂浮的气味,这次绝对不会弄错,是噬花族的味道。 顺着方向不停地跑,这一切太奇怪,噬花族不应该在这儿出现,更何况是单只单独行动。 忘记跑了多远,在桥头的露天广场发现了停在那儿的巨大野兽的黑色身躯,腐味四周瀰漫。悲愤瞬间涌上心头,为何花精就必须逃避噬花族,他们杀死浅穆,掳走雏菊谷所有花精,还抢走了茉莉花精,她满怀期待,有那么多理想要去实现。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答应她签订pure,说不定她早已顺利变成人类,回到老人身边,陪着她尊敬的父亲,他们可以有三年时间在一起的。我为什么要阻止她签订契约,为什么让她在那个时间离开,为什么救不了她? 再度意识到自己多么的懦弱无力,失去魔力,手中没有“轻雨”,父皇御赐的长剑,用以保护花精的“轻雨”不见了。 我一步步往前走,前方的巨型野兽轻而易举地嗅到了外来气息,它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区区人类,居然能看见我?” “把花精还给我。”我一字一顿,恨得咬牙切齿。 它裂开大嘴,满口尖锐的牙,举起手中残存的手臂,白色丝裙被染上了刺目的红:“你是要这个?” “还给我!”听到自己在咆哮,情绪几乎失控。偶有路人经过,认为我是个冲着空中狂喊的疯子,可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想要给你就是。”手臂直直地砸在身上,然后落地,衣服抹上血迹,心被某种情绪压抑的难受。 我抬起头,握紧拳头沖了过去。明白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明白面对噬花族,这样的自己不堪一击,却还是头脑发热冲上前。 对方仅仅抬起手轻轻一挥,我就飞了出去,被指甲滑过的手臂扯开一条长口,血流不止。以为会重重落地,摔断几根肋骨,或者挂在树上,在枝头摇晃。事实却是幸运的被随后赶来的冬云接住,救了下来,手臂上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衬衣。 噬花族丢下一句“没意思”离开了,冬云制止我继续追赶的疯狂行为,他拿出一瓶粉末往我手臂一洒,一股剧痛传来,混杂着噬花族毒素的黑色血液涌出。痛得咬紧牙关,冬云哪懂啥叫怜香惜玉,不,或许他懂,只是我在他眼中算不上玉,只是一块不知疼痛的石头。 冬云收好药瓶:“暂时这样处理,回店里再包扎。” “谢了。”我忍痛憋出这么一句话。 “别谢我,墨藤让我带着药过来的。” 第19页 “墨藤回来了?” “你以为现在几点?” 在广场的大榕树下用手挖了个坑,把茉莉花精的手臂放进去埋好。就算人类看不见,也要为她找个挡风避雨的归宿之地。 我看了一眼冬云:“墨藤回来了吧。” “我劝你最好别在店里发疯。” 我捂住脖子那儿曾短暂出现过链坠的位置,血液霎时凝固了,情绪平静到极致:“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一定得去把它拿回来,对吧?” 推开店门,看到了墨藤,也看到了他身旁坐着的晴月,他们在聊什么聊的很开心,我的心情竟没有变得恶劣,而是比进门前更加平静,平静到几乎失去了情感。 晴月看了看我一身血迹,灰头土脸,不禁一笑,拉了拉一旁墨藤的衣袖:“你不是只养了一只猫吗?我看还有一只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小野猫吧。” “你这个玩笑开过头了。”墨藤轻轻一笑,“别跟小孩子闹别扭。” “我哪有,分明就是你过分迁就她,哪有店员这么无法无天。”晴月顺势挽着墨藤的胳膊,头枕在墨藤肩上,亲昵地似乎未婚夫煞有其事。 换作平时,我一定会非常心痛,这样的场景只是想想就会很难过。以前墨藤即使是接这类保护客人的工作,也只充当保镖,或是养子之类,连男朋友这类身份都不曾有过。或许那时他还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而现在是天价酬劳了,在大堆金钱面前,何须顾虑一名小店员是否开心。 可是今天我不想难过,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拿回来。走到桌前,只见墨藤偏偏头:“先去清洗伤口,一会儿包扎。” “我就说嘛,你太迁就她了。”晴月拉住墨藤的手臂,不满地抗议。 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世界静的没有声响,我直直地伸出手:“‘轻雨’,还给我。” “别胡闹了,快去清洗伤口。”墨藤颦眉,这是他生气的徵兆。 然而,他不明白,我没有在胡闹,“轻雨”必须拿回来,没有“轻雨”不行。我站在原地不动,手悬在那儿,重复道:“‘轻雨’,还给我。” “墨藤,你养的小野猫太任性了。过分放纵她可是要爬到主人头顶去的。”晴月嘻笑着打量我,就连她都看的出来,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墨藤的脸色沉了下来,挪了挪唇,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出去。” 我机械地转过身,把遗忘在抽屉里的《漫长的告别》放进挎包,默默地走出“nature house”。 曾经我以为,寄人篱下的一方没有激怒另一方的资格,不是办不到,而是有太多顾虑,不想破坏难得的平静。 总以为很多事日子久了就不在意,那又怎么可能,每说一遍要忘记都会在心底深深地划上一刀。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马灯下,金属的店牌或许真的过于冰冷了。 墨藤决不是那类会主动说让我回去这句话的人,“nature house”的生活可能就此结束。这儿若不是我的避风港,那就去别的地方寻找,在我的生命耗尽之前,找一处安心生活的居所。 夜风吹得伤口越发疼痛,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去医院挂了急诊。付钱时才顿悟或许我得找工作了。 “nature house”的工作一直很轻松,墨藤给工资也大方,年薪三十万,年终奖另算。出于种种原因,导致从没看见过年终奖长啥样,不仅如此,工资也常常被扣,尽管这样仍旧可以衣食无忧。 以后的路或许更难走了。用手按在胸口,皮肤之下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生命亦在,再难走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也能到达终点。 夜风阵阵,吹散了紧缠的绷带下浓烈的药味,努力扬起笑容,仰望星空:“非影,非影,你要坚强,别总想着依赖别人,没有谁能够一辈子保护你,你得学习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不知为何突然关掉手机,隐约能体会禾橙当时的心情,期待有电话又害怕有电话的矛盾。 回到家,想也没想就拔掉电话线,忧虑这个铃声很久了。苦笑着走进卧室,打开抽屉,一眼看到了里面的手錶盒。劳力士在我这儿永远也只是个放在一旁的收藏品,捨不得戴,也不想戴。 无意间发现手錶盒下压着我从没理会的房产证。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若是换成墨藤,我是不是真就无家可归了。与此同时,开始回忆向墨藤借的买房款到底还清没。 破天荒翻箱倒柜,找出当初与墨藤签订的合同。合同一次都没认真看过,签订那会儿完全不懂合同是什么,后来觉得反正签都签了,墨藤又不会害我,懒得去看。 翻到附加协议时,我拼命维持的笑容全数退去。墨藤是个暴利商,又怎会做亏本生意,天真的那个自始至终只有我。忽然有种被逼走投无路的错觉,墨藤真用这一条加以威胁,我或许会绝望,可是以他的个性,这一天迟早会来。那时,我若能坦然面对就好了。 闷闷不乐地打开电脑,浏览了会儿网页感到万般无趣,找人聊天却也话不投机,最后关上电脑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考虑该找怎样的新工作。 实践证明,找工作是件很辛苦的事。拖着一只受伤的胳膊,下苦力,淘汰。洗碗刷盘子,动作不仅慢还老是摔破碗,淘汰。发传单,太阳暴晒以至皮肤过敏,淘汰。好不容易找份不晒太阳,相对轻松的文员,偏偏遇到肥头大耳的不良上司,淘汰。软体业,不懂;金融业,不懂;旅游业,医疗,运输,家居,美容…… 第20页 狠狠地怨念了一番,人类的工作居然这么麻烦,我又不是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家庭作为社会第一教育阶段,父皇母后从没告诉我花精需要赚钱。 夜里,在网上唠叨想要找份又轻松钱又多的工作,网友留言五花八门,其中竟然还有嫁个暴发户。当场晕厥。 反反覆覆地折腾了好几天,工作没找到,手伤也因休息不佳迟迟不见好转。上午睡觉睡的迷迷煳煳,错过了面试时间,再次醒来时闻到了一股春兰的花香。 翻身坐起来,发现天绮躺在编藤躺椅上休息,桌上放有一大堆从魔域带来的食物,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看着心里乱感动的:“家人的关怀果然最温暖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天绮不屑地说道,“穷困潦倒的人类,我可没这么丢脸的亲戚。” “哪有穷困潦倒这么夸张,暂时失业而已。不过你居然会过来看我,真难得。”淡淡一笑,几天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 “我才懒得管你是死是活。你要谢就去好好感谢辰诺,他非常担心你。”天绮走过来,指了指我的胳膊,“手还没废掉?” “别再诅咒我了,我运气已经够衰了。”我心疼地摸了摸包裹严实的手臂。 天绮在床边站定,表情认真的让人心里不踏实:“反正那个人类也不要你了,老老实实跟我回魔域去。” “回去也没好日子过。”小声抗议道,回到西岭的生活不见得比这儿好多少。 “总比呆在这儿强,也省得辰诺担心。”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话题正朝着我尽力迴避的方向发展:“干嘛又扯到辰诺。” “自己心知肚明,少在我面前装傻。” “我哪知道。”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气短。 天绮和冬云最大的相似就是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某某公主逃离魔域时,是个准新娘吧。” “那是为了对付天界逼婚的权宜之计,我和辰诺哪有婚约?”既然非得揭伤疤,翻旧帐,辰诺问题决不能再退步。 可能没料到我会突然大声叫嚣,天绮没在这个问题继续争执,声音竟也平缓了:“那个叫墨藤的人,三天两头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不是一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 “那是为了工作。”墨藤不是花心的人,后一句话居然在嘴里打转,没能说出来。以前的墨藤与富家小姐们总会保持一段距离,非常明晰的生意往来,我编几个理由骗骗自己也就过去了。然而这次,墨藤与以往大不相同,我有点不认识现在这个陌生的他了。 “他哪来的优点值得你信任?”天绮盯着我,我意外地在她眼中发现了悲伤,她摇了摇头,“非影,你太自私了。三年前这样,三年后也这样,你只考虑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幸福,从不为身边的人着想。” 我低下头,曾经的自己犯了太多错,现在的自己仍在以前的基础上错上加错,任何言语都无力反驳天绮的指责。 “将失去浅穆的痛苦轻易地抛在脑后,任性的变成人类,丢下辰诺在西岭为你收拾残局,独自面对天界和魔域的压力。不仅如此,你又何时为母后考虑过,她失去了儿子,最后还得面对失去女儿的痛。父皇的病情越发严重,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宫中值得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天绮忽然加重了语气,“非影,天真不能过了头。别以为辰诺就应该理所当然地为你付出。他没有必须保护母后的理由,大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趁此机会选择更具希望的新主,护其左右。他离开了,又还有谁能尽心尽力地守卫皇后寝宫的安宁。” 我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硬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天绮伸出手来,以为她会教训我,下意识往后躲,而她只是轻柔地为我理顺睡的乱糟糟的头髮,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重砸心底:“不必勉强自己马上作决定,三年了,也不急这一时。如果你真心喜欢墨藤,就让大家看见你的幸福,知道你过得很好,而不是在这儿自悯自怜。” 我点点头,但我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送走天绮,整理桌上成堆的食物,每一样都符合我的口味,这些全是根据我的喜好精挑细选出来的,面对这样的探病礼物,我会感到更愧疚。 隐约听到身后有响动,转过身,一张夸张的笑脸凑到跟前:“surprise!” 没再理会那张与美貌不符的怪异表情的笑脸,别过头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幽幽说道:“别老是擅闯民宅行不行,偷偷熘进别人家中有什么乐趣?” “怎么了,心情不好?”叶珂放下提在手里的西瓜,手臂搭在我肩上,“别生气了,生气要长皱纹。” “我心情够低落了,你就别再折腾我了。” “照这情形,又被天绮骂了吧。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天绮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脾气倒不小。”叶珂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好歹她也得叫你一声姐姐,你别总被人欺负好不好,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她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和墨藤吵架了?” “哪可能吵架,我被炒鱿鱼,待岗在家。”我耸耸肩,拉过椅子坐下。 第21页 叶珂对此提起了兴致:“这倒是真稀奇。有没有考虑找啥工作?” “几分钟前刚想好了一个适合的,正准备找你帮忙。” 叶珂笑着问:“什么工作?” “家庭主妇。”我笑着回答。 叶珂夸张地摇头:“我又没开婚介所,哪敢给你介绍人选。更何况还在墨大老闆在前,我可不打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用铲子拍两下。” 我沖她笑了笑:“叶珂,你觉得我回魔域嫁给辰诺怎样?” 叶珂脸色陡然下沉,极快地拿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让墨藤过来,有什么事你俩好好商量。” 我拦住她:“别告诉墨藤,让我自己静一静。” “那好,你安心休息,别胡思乱想,我明天再来看你。” 叶珂离开后,家里又安静下来,静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把西瓜抱去厨房,洗了洗,切好。西瓜很甜,水分充足,口感正好,可没吃几块就感到有点撑。 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选了部轻松搞笑的连续剧消磨时光,没看多久就听到门铃声,起身去开门,纳闷今天怎么就成了集体来访日。 开门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冬云换了件清爽的短袖衬衣,浅蓝色牛仔裤,他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外,像我欠了他钱似的:“太慢了。” 嘆气:“你变成猫直接从阳台进来不就好了。进来坐吧。” “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去。”冬云站在门口没动。 我疑惑:“去哪儿?” “去买沙丁鱼罐头。你这个傢伙太言而无信了,转身跑了罐头也不买。”振振有词的回答,听到此话的一瞬间顿感天旋地转。 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得罪了这批惹不得的达官贵人,此生,命太轻,註定了一生漂泊辛劳。欠他们的,这辈子早点还清,好歹下辈子过点无忧无虑的清闲生活。 宜园位于城西,是一个大型综合超市,在那儿有冬云平时吃的那一类罐头。同是沙丁鱼,冬云对出产国,口味等一系列内容都有严格要求,可谓是非常挑剔。一旦由它选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更改。 工作日的下午,超市并不拥挤,空调温度正合适,推着购物车,径直走向罐装食物的货架。 仔细研究生产日期和产地,徵求意见:“冬云,先买五十罐吧,吃完了再来买。” 身旁安安静静无人回答,偏头一看,身边哪有人。把罐头放进购物车,排列好,此后不得不去找冬云。说是说找人,但找寻难度十分艰巨。 宜园不仅占地面积广,还有三层,分别放置不同的生活居家物品。冬云又没联繫方式,手机也不买一个,虽然猫用不着,变成人类总会有需要的时候,比如说此时此刻。 沮丧地推着购物车到处熘达,路过赠品展示柜后又立即飞快地退回来,展示柜顶层,当日最高积分赠送品放着一盆袖珍三色堇。普通的三色堇一般一花三色,而这盆三色堇一支开有三朵单色花,色彩纯正的紫、白、黄,是一株魔域的三色堇。 警惕地打量四周,没有丁点花精的气息存在,三色堇本身也已经失去了灵气。疑惑着多看了两眼三色堇,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魔域的花出现在人类超市,还没有花精随行,最近发生的都是怪事。 若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的话,多半不是什么好兆头。上前一步,伸手准备取下三色堇,“嗖”的一阵冷风,脖子一股凉意传来,瞟了一眼右方,薄如蝉翼的冰剑抵在脖子上。 父皇御赐的宝剑并不多,这把“寒翼”我多少有些印象,应该是十皇子顾笛的守护侍卫世炎的所有物。 我就差没举起双手投降了,超市监控室估计会发现一名奇怪的顾客,站在赠品展示柜前行动可疑。心里絮絮叨叨,关键时候冬云也不知道熘去哪儿了,不来帮忙,亏我平时给它买这买那,顺着它的猫脾气。 我压低音量:“千万别乱来,我是良好市民,没有参与扰乱社会秩序的活动,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为什么来这儿?”世炎冷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心想果然没认错人,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认对人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来逛超市,给冬云买罐头。” 手指向购物车,里面整齐排列的罐头恰好能证明我的话。但对方似乎特别谨慎,再次追问道:“为什么来这儿买?” 为什么来这儿买,真是个哭笑不得的问题,因为冬云非吃这个牌子这种口味的沙丁鱼罐头不可。我嘆了口气:“我只是来这儿来买东西,反正解释无用,信不信由你。” 对方犹豫片刻收回长剑。命悬一线的小命得以保障,早就该把这危险物品收起来了,文明社会犯不着舞刀弄剑,当今世界流行趋势是枪枝弹药。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转过身,如愿地看到了世炎身后瘦弱的小男生。顾笛身体向来不好,出生那年,被嫉妒熙妃的妃嫔们陷害,险些丧命,此后就一直维持病兮兮的状态。正是如此,顾笛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纤细秀气,再加上他对从政不感兴趣,在众多皇子中算是太子之位竞争力最弱的一位。 顾笛轻轻笑了笑:“浅素姐姐,好久不见,人类生活还适应吧。” 第22页 “我向来过得都很好,无须担心。你怎样,近来麻烦事比较多吧。”我笑着往前走,却被世炎拦下。有点烦躁世炎的小小翼翼,但考虑到西岭最近局势紧张,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与其被世炎恶狠狠地瞪着,还不如自动留出安全距离:“今天怎么有心情来逛超市,生活得这么闲情逸緻。” “来看三色堇。”顾笛望向展示柜上的袖珍花卉,“近期魔域的花不时出现在人类世界。雏菊谷之后,噬花族虽然没再出现,花精失踪频频发生。” 我考虑了小会儿,顾笛算不上值得信任,交换一下信息应该没问题:“前几天我遇到噬花族了,单只单独行动。” “噬花族在这边出现,问题变得复杂了。”顾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急不忙地问我,“浅素姐姐不回西岭国吗?目前只剩辰诺独自留守宫中显得有点势单力薄,需求调查的事情太多,就算是辰诺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我回西岭也改变不了现状,脑中飘过这么一句话,无奈地摇了摇头。顾笛下一句话没能说出,顿时惊慌地看着我,同时,我听到了清晰的竹叶被切断的细微破裂声,伴随着浓烈的噬花族的味道。 就在刚才,三名花将被噬。询问的目光望向顾笛,揣测是不是跟随他前来的花将们,然而顾笛摆摆头。 立刻警觉起来,超市除去我和顾笛,还存在其余花精,花精身边跟有随行花将,身份应该不一般。世炎退到顾笛身边,保护顾笛。 我挥挥手:“你们快离开这儿,皇族血统的气息最容易引来噬花族。” 顾笛欲言又止,被迫匆匆离开了宜园。 我推着购物车继续找人,在超市楼上楼下转了好几圈,依旧没有发现冬云。走累后,情绪渐渐沉降,最终心情万般恶劣地来到超市服务台。 超市广播开始了常有的寻人启示,温柔的女声缓缓念着我小报復的台词:“请冬云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一楼出口处,你的姐姐非影在等你。请冬云……” 此招极其见效,成果显着,几分钟后,冬云现身出口处,沉着一张脸,人未走近,声音先到:“你在广播里乱说什么?” “我一句都没说,全是超市工作人员在说。”我嘟着嘴,脚边放有几个装着罐头的购物袋。居然还好意思沖我发脾气,一进超市不打声招唿就玩失踪,也不稍微考虑下我手臂缠着绷带,独臂侠般傻傻地带着他非要不可的罐头四处找人。就算是有特殊任务要执行,提前说下也好,我又不会多问任务的内容。 我指了指购物袋,晃晃受伤的手臂,誓死装柔弱,外加最有效的威胁:“我提不动,你不肯提回去就只有吃猫粮。” 冬云盯着口袋想了会儿,提起来走出超市。本想藉此机会去挤公交车,找辆没有空调,人又多的普通车,让冬云体会生活不易。再想想又放弃了,虐猫不道德,况且我拖着手伤去挤公交车,在冬云被挤扁之前,我的手就光荣牺牲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准有善良人士给伤病员让个座,万一没有,下午天气又热,迟早中暑。 计程车停在“nature house”旁的街道,冬云率先走下车,留下我付车费。长嘆,何时冬云也能绅士风度的主动刷卡给钱,太阳恐怕得从西边出来。 走到“nature house”棕褐色的店门旁,购物袋放在门边,冬云已不知去向,记起它在店里不会轻易变成人类形态,多半找了某个偏僻的小街小巷变成猫跑回店里了。犹豫该不该进店去,店门忽然打开,葵琳正准备出来,看见我有些意外,随后便是一脸笑容:“非影,快进来啊,站外面干嘛。听说你受伤了,好些没?” 我点点头,难道店里没宣布我被辞退的消息。我拉住葵琳:“给冬云买了罐头,帮我带进去好吗?” 葵琳双手提起口袋,将它们分批转入,然后拖着我进店。墨藤坐在椅子上,没瞅见晴月的踪影。墨藤心情不太好,冷冽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下意识想逃,奈何腿软。 墨藤站起来走了过来,走到跟前,他眉头紧锁:“谁允许你擅自离职的?” 擅自离职,心里重复着这个颇具份量的词组,莫非我不是被墨藤赶出去的?支支吾吾地答道:“是你让我出去。” “我哪句话说得是你可以任意旷工?”墨藤又朝前迈出一步,我感到手在轻微颤抖,他大声说道,“明天上班不准迟到。” “这个月的工资,”他转身走回来时的方向,“暂时不扣。” 在桌前坐定,墨藤心情仍很恶劣,让我过去。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跟前,墨藤忽然拉住我受伤的手臂。条件反射抽回手,可墨藤气力很大,引得手一阵剧痛,呲牙咧嘴,差点就喊痛了。 墨藤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手上的力稍微小了些,细緻地解开绑带。手臂上没能癒合的伤口尚泛着黑红。 墨藤短暂研究过伤口,取出抽屉里的药瓶。一眼看去,像极了那天冬云倒在我伤口处的粉末的瓶子。潜意识清楚粉末敷在伤口很痛,连连躲着,墨藤不耐烦地加大力气压住手臂,一挑眉,盯着我:“知道痛就少在外面闯祸。” 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乌黑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手痉挛般抖动。墨藤放缓了动作,可伤口越来越痛。我咬住嘴唇,强忍痛楚,这痛是我自找的,当然也必须由我来承受,谁也不可能代替。 第23页 握紧拳头,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却感到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髮。墨藤什么也没说,手心的温度让鼻子酸酸的,只能低下头,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能哭,哭泣太没出息了。 平稳的日子仅维持了三天。晴月有事必须回国一周,本想着她爱走不走都与我无关,走了反倒清静。万万没料到,墨藤竟也和她一同回国,还一副未婚夫妇的甜蜜样,心里极端不平衡。 墨藤生活圈的有钱人多去了,若是贵族,若是有钱就可以得到他的青睐,天绮所说的左拥右抱早就从假设变成事实。我的确没金钱没权势,但好歹也算曾经的皇族,就只会欺负我是个廉价劳动力,偏偏对晴月特殊照顾,不公平待遇。 临行前,墨藤特意叮嘱,让我老老实实守店,不要惹一堆麻烦,说得好像我除了惹祸一无是处。上车时又补充道,这次会带黑百合回来。 一直以为墨藤把这事忘了,我也没好再问,没想到他还记得。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开心。 夜里,我坐在高脚椅上,头枕着木桌。冬云一如既往在桌上踱来踱去。灯红酒绿的夜间世界,“nature house”从繁忙转入了宁静。 望着暗红色的香熏炉半梦半醒,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个颇有趣的话题,我笑着问道:“冬云,你每天夜里守店,墨藤给你发工资不?” “工资?拿来干嘛?”冬云转过头看着我。 心里一梗,忽觉冬云身环圣光,不计酬劳的善良猫,又为墨藤节约了一笔开支。话说回来,冬云平时似乎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唯一的生活费全是我在负责,真不懂它生活有何乐趣。 我坐正了些,双手撑住头:“冬云,你每天呆在店里不闷吗?” “出去不也一样。”冬云停止了走动,趴在桌面。 我思考片刻,有个可能会踩猫尾巴的问题很早之前就想问了:“街对面的猫公主血统高贵,长得也漂亮,对你又友好,犯不着理都不理它吧。” “你说那只白猫?每天就只会傻笑,俗。”冬云懒得动,轻轻挪了挪尾巴。 “你要求太高了。”感慨冬云的选择向来不是一两般的挑剔,“这样下去会孤老终身的。还是早就有目标了?” “无聊。”冬云瞄了我一眼,继续休息。 我不甘失败,追问到底:“别不好意思,说说看,是哪家优雅的猫妹妹?” “没人要的人,有这闲心关心别人的事,还不如先担心自己的未来比较实际。”猫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少几分毒有益身心健康都不懂。谁说我没人要了,暂时没有而已,短期现象很快就会过去。 郁闷地再次盯着香熏炉发呆,回回都欺负我,不厚道。盼着叶珂早些把这只烦人的猫带走,它不在,日子才清闲。 上一分钟刚想到叶珂,下一分钟她就出现在面前,实时率奇高。她把装有凉菜和饮料的口袋放在桌上:“我带了吃的过来。夜里守店多没意思,势将工作和娱乐共存。” “别把店里当作吃冷淡杯的地方,闹得乱七八糟。”冬云伸了伸腰,远离那些口袋。 “冬云也一起吃吧,给你买了烤鱼和燻肉,还有啤酒。反正墨藤不在,适当放松一下也不错。”叶珂笑着把袋中的食物一一拿出放好。长捲髮扎成马尾,换上素花的吊带长裙,精緻的布包代替了平日的一线名牌皮包。 我笑了笑,用食物买通冬云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每逢墨藤外出,就是叶珂为所欲为的绝佳时机。 “街边小吃不干不净,没兴趣。”冬云似乎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只吃沙丁鱼罐头的猫,没救了。 “偶尔换换口味,单调的饮食容易营养不良。”叶珂拉过椅子坐下,“不吃不勉强,我和非影也能吃完。你忘不了蔚华,就一辈子抱着罐头到死好了。” 话音刚落,勐然一股力砸在桌上,饮料几乎跳起来。望向力道来源,早已化身人形的冬云皱着眉,一拳打在桌面,鲜有的情绪激动。 “怎么,我说错了吗?”叶珂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是个伤疤就不能揭,我的世界没这种规矩。” 冬云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叶珂的肩,深陷皮肤的猫指甲瞬间令叶珂肩膀鲜血长流:“你从哪儿打听到她的事?” 一见形势不对,我急忙阻拦:“有话好好说,别打架。” 叶珂沖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然后望着冬云笑道:“蔚华又没死,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满地都是。非得天天在这儿吃罐头,你吃不腻,我都看烦了。” 冬云显然加大了力度,叶珂肩膀的倾斜度陡增,深知再不拦下反常的冬云后果不堪设想,我伸手扯住冬云的胳膊:“快放开叶珂,天大的事冷静下来谈。” 叶珂满脸不高兴,依旧不依不挠:“喜欢的人不敢去争取,躲在店里装痴情,没出息。”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算哪来的混乱状况。一个莫名发疯经不住刺激,一个偏偏就爱往伤口撒盐。蔚华是谁,我不清楚,但约莫能感觉到此人对冬云而言意义非凡。 静默中,冬云突然松开手,转身离开“nature house”,摔门的力气大得惊人,害我担心是不是又得支付买门的费用。 第24页 急忙找来酒精为叶珂的伤口消毒,叶珂却乐呵呵的:“放心,骨头还没断。” 我试探问道:“刚才你们争执的那个人是谁?” “你说蔚华?那是冬云面前的禁语。” 哪句不能说偏挑哪句说,不愧为叶珂。 简单处理过伤口,我和叶珂还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悠闲地吃小吃,谈天说北。冬云的事,我确实很好奇,却也不愿介入太多,它向来不乐意与人分享,无论快乐还是痛苦。 与叶珂聊得正起劲,店门打开,夜风吹入,店外的访客看到我俩吃的热火朝天,有些意外。 红色的萼片反转,基部四枚白色的花瓣反卷,倒垂开花,是倒挂金钟的花精。 冬云不在店中,此刻与花精签订pure颇显勉强。我和叶珂不能触碰花泪,一旦契约失败,失败品处理是大问题。尽管忧虑,我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花精看起来很着急,我尚未走近,她就跑过来连忙拉住我的手:“这里是不是有个能够变成人类的契约?” “是的,不过今晚恐怕不行。”我为难地笑了笑。 花精更显焦虑:“今天不行吗?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过了今天就迟了。” “可是……”我更加为难了,早知道就留下冬云,不让它气乎乎地跑出去。 “拜託了,必须今晚,明早一定要以人类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请帮帮我。”花精紧握住我的手。手有点痛。 我烦恼地看向叶珂,寻求帮助。叶珂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在我耳边嘀咕几句。我微微皱眉,方法不是不可行,只是太危险,况且还是由我执行,她自己站在一旁安全的看着。 更可气的是她大声留下一句话:“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帮不帮花精就看你怎么决定。” 分明把我推进火坑,逼着我没选择。花精直直地望着我,好像我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平整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绝望地长嘆,今夜若丧身于“nature house”冷清的地下室之中就太可悲了。 带领花精前往地下室,叶珂按照约定,守在一旁,陪着我。她身边放了个水桶,像模像样的装满水,说是万一我不小心碰到花泪,就把我丢进水桶,稀释花泪。这种破办法怎么可能行的通,花泪又不是酸,就算是酸,腐蚀能力远超过王水,她把我丢进水桶之前,我就灰飞烟灭了,唯一的方法只剩自求多福。 取出铁盒里的白纸,拿出一个空瓶,签订pure前,我最后一次确定对方对于变成人类的意志是否坚定。 我缓缓走到花精跟前,将香薰油瓶递过去:“pure的成功率极低,并非交换时间就能变成人类。契约失败,不仅你八百年修行付之东流,生命也将终结。如果你不计任何后果都坚持变成人类,就把主花放入瓶中,作为契约的交换条件。” 花精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情绪逐渐平缓。我一向不愿看见花精签订pure的场面,这里的故事永远悲多于喜。 花精取下髮髻上的主花,语气平静下来:“契约也有成功了的吧。” 我淡淡一笑:“当然,如果幸运的话。” 花精把手中的花放入玻璃瓶,香薰油在瓶中缓慢增长。 我拧紧瓶盖,把小瓶放入牛仔裤口袋,那里相对最安全,一会儿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我低头望着手中的纸,白纸已显现出文字,我记录下花精想要的人类姓名,并告诉她换取后的生存时间长度,以及诸多注意事项。纸团化为光球,将光球递给花精时竟发现手有一丝不稳。 花精接过光球,问我:“冒昧问一句,你也曾是花精吗?” 我愣了愣,接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叶珂:“那傢伙也一样,放轻松,能够成功的。” “能再问一个问题吗?”花精顿了顿,“人类的生活开心吗?” 我尽可能轻松地笑了笑:“开心,但也有痛苦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努力的活着。” 花精微笑着吞下光球,我没有往后退,不是不想,而是这次不能逃。清脆的破裂声,黑色裂纹布满面颊,花精的身体开始膨胀,痛苦地嘶喊。 我迟疑着抱起长桌上的玻璃水罐,水罐装有花泪,可以腐蚀失败品的倒挂金钟的花精,可以腐蚀叶珂,也可以将我化为乌有。 解除花精的痛苦,平时都是冬云在执行,这次由我来承担这份罪恶感。墨藤说得没错,不想看见就闭上眼睛,但,倘若痛苦就不面对,面前坎儿永远迈不过。 不能将花泪倒入手中,那是冬云的作法,我办不到,我只能将花泪泼到花精身上。 老天果然不喜欢我,这种小事也不肯放过我。玻璃水罐从手中滑出,飞出一条弧线,落在地面摔得粉碎,花泪流淌一地。我连连后退,退到安全区域,然而花精也身处花泪区域之外,依旧痛苦地呻吟,她的身体越发膨胀,裂口撑开很大,非常吓人。 “非影,往后退。”恍惚中听到叶珂的叫声,下意识往地下室更空旷的地方躲去。只见叶珂奋力提起水桶,将水泼向地面的花泪,水流混着花泪冲到花精脚边,打湿鞋,浸透裙摆。花精摇晃了两下,倒入水中。 膨胀的身体在水里溶化,最终消失不见。其间我一直没闭上眼睛,我必须知道pure多么残酷,而花精为了短暂的人类生命付出了多少。 第25页 环视满地是水的地下室,无奈地笑了,这个月工资危险了,花泪很贵,装花泪的玻璃水罐更贵。 冬云返回“nature house”已是几天后,一回来就和以前一样缩在地下室睡觉,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它没说,我也没问。 墨藤回国的前一天夜里,“nature house”迎来了一位失踪许久的客人。 花精变成人类极为不易,成为人类后的生活又有太多坎坷,况且并不是每一位花精都与禾橙一样,身边有棱朋相伴。成功变成了人类却未能获得想要的生活,林溪的遭遇即是如此。 两年前,林溪最后一次出现在“nature house”,她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她应证了失恋时最无力的一句话,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自己。 一千六百年,换来十六年宝贵的时间。深知契约成功来之不易,林溪加倍努力地去争取自己的幸福。此后七年,日子一直过得很平稳。奈何天不仁慈,第八年,原以为爱情将修成正果的林溪被自己的恋人抛弃了。 林溪失踪了,两年来杳无音讯,我一直很忧虑,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那时她留下的最后一个表情相当落寞。时至今日,或许她心中的结解开了,或许没有,但至少她出现了,看得见的平安总会让人安心些。 我倒了两杯水,在桌边坐下。冬云离开它的夜宵,伏在我脚边闭目养神。本想聊聊天,叙叙旧,可时间拉长的距离陌生到无话可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只是默默地喝水。 最后,还是林溪先开口说起来:“非影,你来店里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记得我走那会儿已经一年多。” 我转动着手中的水杯:“三年多,快四年了,也不算长。” “以我们现有的时间计算,近四年的生活相当漫长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好像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你换取的生命有多少年。” 我苦笑,时间这个词太重太复杂,我极少去考虑,仅是不经意间想起剩余的日子,心里就会有点难过。 我没回答,林溪也没再逼问,生命长度这个话题对我俩而言都不轻松,她喝了一口水,自顾自地说着:“时间很神奇。花精觉得千年时光弹指一瞬间,时间过去了,她们美丽依旧,而人类早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可是,人类的生命长度明明短的可怜,依旧感到时光飞逝,时间过去了,转眼青丝变白髮。” “花精的一百年不同于人类的一百年,正是因为短暂,人类的生活才更显珍贵。”我低下头,望着杯中的水。 林溪摇摇头:“对我来说,剩余的日子太漫长,该去的地方都去了,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折腾了一番,回过头来,却发现只过去了两年。若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必然盼望剩下的六年能多慢就多慢的过,可孤单一人,六年长得几乎活不下去。” “六个三百六十五天,能做的事很多,重新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为他付出,这样岂不胜过漫无目的地飘荡?”我建议道。 林溪依旧摇了摇头:“十年,累了也伤了。再去找个人,说不定刚找到,时间就到头了,最后依旧一无所有,只留下一声悲嘆。” 林溪站起来,走到水晶壁橱前,发现那瓶红茶花的香熏油时很是惊讶:“居然还在这儿。” 我跟了过去,取出放在第四层的香熏油瓶:“墨藤标价太高,把客人全吓跑了。” “怕是没人肯买,故意说这话安慰我吧。其实没这必要,我早就不是花精了,这瓶香熏油的价值由墨藤决定。” “这类红茶花本无香,作为香熏油却没有香味,多少觉得有点忧伤,能够选中这瓶香熏油的客人势必为深爱茶花之人。”我微微一笑。 “谢了,如此安慰人心的话。”林溪笑了,指了指水晶壁橱最顶层,第五层唯一一瓶香熏油:“怪墨藤偏心,他铁定不承认。放在最醒目位置,明摆着是要让别人发现,却又偏偏贴上非卖品的标籤,证明此为私人收藏,再高的价也不卖,不是炫耀是什么?墨藤对黑百合香熏油的迁就一如既往。” 把茶花香熏油放回第四层原来的位置,我望着第五层孤零零的玻璃瓶。不是墨藤迁就它,而是当初签订契约时专门提出这一规定罢了,它若是被卖掉,会难以接受。然而,仅仅口头之约,我并没有约束墨藤的力量,他是店长,掌控这瓶香熏油的生杀大权,他不遵守最初的约定,决定卖掉,我又怎么阻止的了。 我说道:“墨藤明天回国,要不明晚过来聚一聚?” “算了,和他还真没啥好说。墨藤还是那么忙?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出去?”林溪问。 我抿嘴,无奈地笑了:“陪未婚妻回国一周。” “未婚妻?”林溪疑惑地看着我,“墨藤又接了奇怪的生意?” 我摇头,我不明白。大家都说这只是一桩生意,墨藤还是以前的墨藤。安慰自己的话我也会说,但人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这次生意的真相为何,不得而知。万一,仅仅是万一,一开始是生意,日子久了,日久生情,假戏真做,那时我该选择哪句谎言来继续欺骗自己。想到这儿不免自嘲,居然把电视剧里的老套情节用在墨藤身上,他的选择向来由他决定,我何时改变过。 第26页 正在思考中,林溪拍了拍我的肩:“该争取的要努力去争取,被动的等待,等到时间终结那天再后悔就迟了。” 争取,我不禁嘆气。放下所有尊严去奋斗与墨藤在一起的机会,成功的机率有多大。此事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旦失败,则无路可退,失去了尊严,没能得到爱情,灰熘熘地离开“nature house”,可怜兮兮地舔着伤口。这样的事,我不能接受,一定要留最后一份颜面给自己,离开时才不会太丢人现眼。 上午回家休息了一小会儿,中午就急忙赶回店里,午饭也是葵琳准备的。岂料天气环境恶劣,墨藤乘坐的飞机晚点了。我不时望向店门,关心来往的客人里是否有墨藤的身影,不停告诉自己我只是在等黑百合而已。 守夜后特别困,不想竟睡着。葵琳来内屋叫醒我时,墨藤已经回来了。他端着茶杯,浅色衬衣解开了领口和袖口的扣子,没有平时严谨,感觉随意一些。衬衣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这几天才买的。 晴月斜坐在椅子上,靠着墨藤的胳膊,埋怨特制的糕点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墨藤却只是笑笑,没说话。我刚走近他们,一系列突发状况瞬时令心跳顿了几秒。 晴月用热毛巾仔细擦净指尖糕点的残渍,理了理墨藤的衣领,满意地点点头:“一看这花形样式我就特喜欢,就知道会很适合你,前几天买的那几套也不错,可我还是觉得这件最好看。” 胸口有点闷,鼻子塞塞的,我想我可能感冒了。是我太笨,以为自己很特别,一直以来为墨藤会穿我买的衣服而沾沾自喜,却从没想过墨藤是否真的乐意穿那些不符合他身份的廉价衣服,认定为墨藤买衣服是自己的特权,殊不知是自以为是。 晴月是墨藤的未婚妻,当然会给他买衣服,买最好最贵的衣服,我买的那些穿着肯定没面子。墨藤本就不是我的,这些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天真的梦迟早会醒,这一天只是来的比预料的更早。 很意外自己居然挤出了笑容,走上前,轻松地打招唿:“今天天气不太好,路上辛苦了。” 墨藤发现我一脸笑容,似乎有点意外。晴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瘪瘪嘴:“清楚路上辛苦就好,少折腾奇奇怪怪的高海拔植物,处理起来超级烦人。墨藤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哪有为店员带东西,给店长带来麻烦的道理。” 我扬起嘴角:“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提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了。” 晴月仍不乐意地继续念叨,墨藤皱皱眉:“是我决定带花回来了,要怪就怪我,别拿一个小店员发脾气。” 这话还算管用,晴月停止了不满意的言论,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挽着墨藤的胳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看到晴月的手錶,心里咯噔一声,是与我的那只手錶款式相近的劳力士,是不是墨藤送的又有何区别,我无权干涉墨藤的决定,我只是一名小店员,仅此而已。 墨藤站起来,对晴月说:“在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晴月又看了一眼时间,开始往外走:“快点,我可不想错过首映式。” 待晴月走出店,墨藤这才转向我:“这边气候不行,环境不适合,黑百合先放我那儿,到时再给你。” 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笑着,虽然不懂自己为何而笑:“没事,我不急。” 墨藤看着我,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我笑了笑:“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快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墨藤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把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服。 墨藤扭过头:“怎么了?” 不要走,这句话说不出口,墨藤不会为我停留,因为他是墨藤,是个商人,而不是我的守护者。林溪说得不对,我需要的不是该争取的就去努力争取,而是该放手的就努力放手。 我松开手,抬起头望着他,维持住了最后的笑容:“没什么。玩得开心点儿,走吧。” 墨藤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店门关上的一霎那,我的笑容坚持到了极限,这样就好,不属于我的,强求也不会是我的。 就此放开手,给自己留条后路。 凌晨三点,墨藤还没回店里,也许今晚不回来了。心刺痛,我偏过头想找冬云说说话,看见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冬云聊天不是件轻松的事。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我喃喃说道:“冬云,我右眼一直在跳,会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啊?” “当然会有。”冬云走近,瞅瞅我,“眼皮跳动严重,将导致眼睑或者面部肌肉痉挛,病因极有可能在颅内,建议你去医院检查。” 我耸耸肩,算了,反正它从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我也不指望它多善解人意,温柔的冬云想想就觉得可怕。我只是想找个人聊天而已,店里太静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漫长的静谧中煎熬。时近四点,店门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墨藤,而是林溪。 她换上米色的套装,长发盘了起来,打扮比昨天见面正式些,她打量了一番店内:“墨藤不是今天回国吗?” “他今晚有事出去了,难得你过来他却不在。”收起失望,隐藏眼中的沮丧,我走到林溪跟前,“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找个他空闲的时间再叙旧吧。” 第27页 林溪微微扬起嘴角,摇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是过来看你的。” 我有些惊讶,昨晚才在店里见过面。 林溪从皮包里取出一个约莫二十厘米高的木盒,木盒正面镶有玻璃,能够看见盒内的花形图案。她把木盒递到我手中,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幅丝线绣制的黑百合,高山上的花朵垂着头,感觉有些孤独。我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久,沖林溪点点头:“谢谢。” 林溪笑道:“客气就免了吧,自从变成人类,我身边没几个人,直到你来店里,才有了个能陪我聊天的小丫头。” 林溪说得没错,像我们这类处于同一环境中的特殊人类太少,没多少人懂得我们的苦楚,也没什么人能够倾诉烦闷,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相互鼓励相互扶持,一路走下去。 林溪买了甜点过来,我吃了很多,而冬云讨厌陌生食物,看也不看这些甜食。起初冬云还老实地呆在我脚边,过了会儿,可能是听我和林溪天南海北的对话听烦了,于是离开一段距离,蜷在内屋的门边休息,说是有事叫它。 谈话中,林溪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愣了几秒,缓缓说道:“我今天去看过他了,他和他的妻子都很好,两个孩子也很好。” 故意省去对方的名字,那其实是个铭记终身的词,却刻意在话语中省去,稍微提及必将心痛难忍。 我问:“见面会不会很尴尬?” “我和他都已不再年轻,属于那个年龄的冲动早被岁月磨平了。”林溪的神情有些暗淡,往事歷歷在目却必须强制忘却,这样的痛也许某天我也将默默忍受。林溪拉住我的手,声音多了分低沉:“他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女,他们会陪伴他终身,比我能给予的多出太多太多。” “好不容易换来的生命,付出了却没有回报,很不公平不是吗?” 我闷闷地说道。 林溪笑了,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情感不是用来等价交换的。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往往要牺牲更多来交换,pure不也如此?” “可是……”我犹豫了,“真的很不公平。” 林溪沉默了,我没打扰她,她需要时间考虑问题,她应该有很多事要去回忆,要去忘记。过了会儿,她问我能不能再看看那瓶红茶花的香熏油。 我转身取来香熏油,她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笑道:“这种价格买一瓶没有香味的香熏油,买家多半是个有钱的傻子。” 我偏偏头,并不贊成她的说法,我认为一定会出现一位有品位的客人看中它。我承认自己把这个社会看得太过于美好,因为我对它充满期待,期待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 林溪站起来:“此次回来想见的人都见过面了,我也该走了,这座城市的记忆太沉重。” “昨天刚回来,又要离开?”我问。 林溪肯定地点点头,我清楚劝说无用,便转身往内屋走:“上次出门看见有家店卖的水晶茶花很漂亮,就买了一朵回来。你带上它一起走,想大家了就看看,漂泊累了就回来。” 迈入内屋,惊醒了睡在门边的冬云,它看了我一眼,又趴下继续休息。我从书桌翻出水晶茶花,捧在手里开心地跑出来,看见的却是墨藤推门走进店。林溪不见了,桌上的香熏油也不见了,我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墨藤,你看见林溪没?她去了哪儿?” “林溪?刚才出门往东走了。”墨藤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我绕过他身边,拉开门沖了出去。右眼眼皮又开始跳,非常不安。 林溪的步速不算快,没几步便赶上了,我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却不准我再前进一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我忧心忡忡。 林溪摆摆手:“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不行,不说清楚我绝不回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坚持。 林溪无可奈何地嘆息:“非影,你想过没,为什么这瓶香熏油贵至如此。墨藤之所以这样标价,他知道没人会买,价格越高我就越不会尴尬。我真的很累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地离开好吗?” 我拼命地摇头,禾橙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林溪出事,她们的感受我就算不完全懂,却也多多少少能感觉那种痛:“茶花的香熏油,我买。我一会儿告诉墨藤,钱从我工资里面扣,若是不够,我就向墨藤借,有钱再连本带息还给他。千万别放弃,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一个人,他正在寻找你,他在往这儿前进,暂时没能到达,但很快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你要耐心地等待,等着他出现。” 林溪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了禾橙,微笑很美,却苍白到无力:“够了,非影,谢谢你,已经足够了。我很开心,最后一刻,有你陪着我。”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林溪的身体开始溶化,吞噬了我最后一声叫喊。香熏油瓶从她手中滑落,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接住香熏油瓶,这是林溪存在过的证明。右手碰到小瓶,意料之外的高温眨眼间灼伤手心,痛沿着手掌冲上手臂,撞击心脏,心顿时失去知觉。 花泪未曾直接落在瓶上,我仅仅触碰到腐蚀的身体碰过的瓶子,手就这般痛,若是被花泪直接腐蚀,那种感受,必是痛不欲生,残忍至极。 第28页 身体没能倒地,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右手里的香熏油瓶被人拿走,换了个凉乎乎的未知物敷在手心。头很晕,意识逐渐模煳,不清楚我的心脏是不是罢工了,隐约听到有人叫喊,声音的主人或许是墨藤。 头重脚轻带回店中,似乎撞到了桌,有玻璃落地的声音,之后便触碰到了柔软的被子,应该是里屋那张平时休息用的小床。 右手难受极了,胳膊动弹不得,心跳变得格外艰辛。敷在手心不知名的冰凉物体不时在换,热了又换成凉的,一点点带走急速上升的温度。 张开眼时,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略显疲惫的墨藤,见我醒了,他轻声说道:“手伤处理过了,伤口很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也许怕打扰我休息,也许仅是不想让我听到对话内容,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几分钟后又走回床边:“我出去办点事,你再睡会儿,药效很大。” 稍稍抬起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就发现够不着墨藤,他离我太远,远在我伸手不及的地方。我闭上眼,我和他的距离远至不得不承认失败。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内屋的门关着,隐约能听到门外葵琳和客人们说话的声音。冬云缩在椅子上,它打了个哈欠,一副任务完成的表情。 我费力坐起来,右手掌心缠着绷带,手臂没多少力,身体软绵绵的,心脏有些难受,仿佛每次唿吸都在抽痛。 闻到一股酒味,好奇地问冬云怎么回事。 冬云慢慢说着:“昨晚,你把墨藤才从法国带回来的两瓶香槟打翻在地,摔个粉碎。” 墨藤买的香槟,多半又很贵,如果工资足够就扣工资好了,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冬云跳下椅子,走向地下室,看守工作结束,它也该休息了。 离开小床,我走到小型书柜前,取下书柜上的《安徒生童话》,这本书买来后一直放在这儿,期待有天墨藤能够发现它,读一读第三个故事《海的女儿》。奈何墨藤不看童话,也不相信童话,即使看了,王子也不会明白人鱼公主变成泡沫的心情。 这本书留在这儿已无多少存在意义,与其让它占地方,不如带回家,免得自己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回家不久,葵琳打来电话,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她说墨藤特别生气,似乎有非常贵重的东西不见了,晴月也来到店里,沉着脸。 我倒在躺椅上,考虑今天是不是该去守店,本想请假一天,却发觉手很痛。看来不回去不行,至少也得先问问墨藤伤口该如何处理,一拖再拖,手岂不完了。 想来很是郁闷,最近总是受伤,与医院格外有缘,如果可能的话,干脆早些去医院办个vip之类,在里面不愁吃住,哪像现在一个人窝在家,连顿饭都没法好好吃,还得叫外卖。 吃完饭,又回到躺椅上休息,无聊中拿出那本《安徒生童话》翻到《海的女儿》,看到故事的第一页,脑中霎时空白一片,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书里夹着一张类似书籤的四四方方的密封物品,里面分隔放有几组细长的毛髮,颜色从浅至深,最后一组红得发黑,极像一套进化变化的对比资料。每组后均标有数据,是墨藤的笔记。我凑近闻了闻,很浅的血腥味,最后一组断定为噬花族所有,前面某组与当时在小镇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墨藤见过噬花族,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花精频频失踪,魔域之花不时出现在人类世界,他应该也清楚。天价的生意,只为保护重要的客人,以未婚夫的身份陪在晴月身边,事事依着她,却事事瞒着我。 墨藤丢失的贵重物品我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他不是在找这本童话,不是珍惜故事里的人鱼公主,他担心的只有实验数据。 人类生活近四年,很多事没有改变,那些逃避了的过去,数不尽的困难依旧摆在面前。曾经我犯下一个大错,没看清墨藤温柔的真实原由,走近才顿悟,薄如纸的柔情后彻骨的寒冷。 手机意料之中响了起来,专属铃声听起来十分刺耳,我平静了一下情绪接通电话。 墨藤声音很低,电话那头非常安静:“书是不是在你那儿?” 明明是个疑问句,偏偏满载肯定语气。很欣慰他曾翻开这本书,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夹在这个故事的开头,但即使如此,王子依旧是王子,人鱼公主依旧是人鱼公主,故事的结局不会因此改变。 我淡淡地说道:“我这就把东西拿出去。” 推开沉重的店门,迈入“nature house”,葵琳并不在这儿,只剩知情的几人,店里气氛压抑。见我来了,晴月径直走上前,抬手重重的一耳光:“小偷!墨藤店里怎么会有这么手脚不干净的店员!” 脸火辣辣地痛,内心的想法更加明晰。书是我买的,这本墨藤看也不看的书它属于我。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被无礼相待,我不愿懦弱,也不愿后退,后退是给对方机会将自己逼至绝境。西岭国曾经的公主,也应该维护皇族的尊严。 我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重重地一巴掌打了回去。晴月愣了几秒,眼圈一红大哭起来,缠着墨藤闹别扭。墨藤轻搂她的肩,别过头来怒目相对:“我早就说过不可以对晴月无礼,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第29页 我悽然一笑,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先挨打的人是谁,委屈的人是谁,被安慰的又是谁。单凭眼泪就能换取同情,我办不到,我不会哭。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有谁能更关心我。 我取出书,拿出夹在里面的实验品放在桌面,不理会哭哭啼啼的晴月,而是皱皱眉,毫不迴避地瞪着墨藤:“书是我的,我必须带走,你要东西留给你。这件事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墨藤拧紧眉头。 我笑了:“与我无关?西岭国的花精死多少都不该影响你的生意?很遗憾,我也曾是西岭国的小花精,这事非管不可。” “这事以后再说。”墨藤加重了语气,“向晴月道歉,怎么可以乱打人。” 听到这话,所有的委屈转化为了愤怒:“是她先打我,是她不对,我绝不道歉。” 晴月依旧大哭大闹,我对此视而不见,变成人类的花精不能落泪,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非影,你到底要怎样?”墨藤生气了。 我又一次笑了,当初离开魔域只期待找个归宿,安心生活,万万没想到遇见了错误的人,如今仍旧孤单一人。我稍稍昂起头:“区区人类,竟敢对本公主无理。非影?这是谁这么窝囊的名字?” 墨藤的表情凝固了,晴月也停止哭泣看着我,就连伏在桌脚的冬云也跳上桌望着我。 路至尽头,既无出路,何不另择路再前行。 “你漂亮的未婚妻不主动向我低头认错,我绝不退步。”我拉了拉挎包的带子头也不回地走出“nature house”。 回到家,浑身无力,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右手掌心痛得厉害,不仅没拿到药,问到治疗方式,还一肚子委屈,身心疲惫的回来。 不知过去多久,闻到一股清新的绿叶气息,偏过头,辰诺守在沙发旁,他深深地埋下头:“属下罪该万死,没能保护好殿下。” “辰诺,”我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有些无助,“我好累。” 辰诺往前移动了些,离我更近了,这样我就更能看清他坚定的表情:“殿下请安心休息,属下将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轻轻笑着,银杏的气息驱散了夏季烦闷的空气,沉浸在凉爽的环境里昏昏欲睡。我寻找的幸福或许一直就在手边,只是我刻意忽略了。 混混沌沌的日子,度日如年,与墨藤的关系彻底僵化,他不肯放手他的天价生意,而我固执地维持着皇族仅剩的尊严。 右手伤势加重。 叶珂来过两次,劝我回去求助于墨藤。我拒绝了。她说的没错,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惜这一次不是墨藤先退让就不行。 辰诺每天都会过来,他带来不少药材,可效果不怎么明显。不想再看见担心我的人忧虑的表情,我开始大量服用镇痛的药物,麻痹神经用以忘记手上的痛。白天精神有些恍惚,夜里阵阵痛楚难以入眠。 时至今日,墨藤也未出现,明知我有危险也不肯救我,既然他打心里不在乎我,我又何苦对他抱有期待。 又是一天傍晚,辰诺小心地擦拭过我手心的伤口,轻轻地包扎好。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辰诺的动作极轻,生怕我痛,全然不知我早已痛到麻木。 “人类的时间迟早一天会走到尽头。禾橙不在了,林溪也不在了,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 辰诺沉默片刻,双手握住我的手:“属下此生永远守护在殿下身旁。” 我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还听得进去我的话,那么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万一我死了,忘记我,去找更适合你的花精共度一生。” 久久的沉默,辰诺再也没说一句话。 送走辰诺,我费力地起身走到阳台透透气,意外发现一名访客。冬云跳上护栏,看了我一眼:“真不肯回去向墨藤认个错?” “我没有错。”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冬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嘆气:“赌气连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错。” 我笑着,只是有些无力,“很高兴你过来看我,帮我转告墨藤,噬花族的问题事关魔域花精生死存亡,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参与其中,就算付出惨痛的代价,也不后悔。” “当真不肯回去?”冬云再次问道。 我态度坚决地摇摇头。右眼又开始跳了,这两天时常产生幻觉,好几次感到心脏突然停止跳动。 屋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此时此刻,墨藤在做什么呢,安慰受了委屈的未婚妻,陪她逛街买名贵饰品,去最高档的餐厅,应该会一道去看电影,也可能出门旅行。 颇感惊讶,胡思乱想越多,心痛却越不明显,情绪逐渐恢復平静,世界也一点点安静下来。记忆中的往事一一浮现。小时候与浅穆熘去人类世界玩总是玩得很开心,每次闯祸后就躲在母后身后寻求保护,每逢危险出现,辰诺第一时间冲到我身边……时光一晃千年,天绮嫁给了浅穆,噬花族攻击了魔域,浅穆离开了,最后,墨藤出现了。 第30页 一路走到今天,不想去计算那些繁多的遗憾。路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择的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计较再多不公平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如此。花精本不是人类,却奢求人类生活,本身就是一种错。 一夜未眠,天刚亮,天绮气喘吁吁地冲进屋,拉住我的手:“快……快回西岭……噬花族出现在紫菀谷……” 精神瞬间绷紧了,强忍住手上的痛,一路奔向泽岭,从西岭宫往紫菀谷跑。跑到筋疲力尽,视线越发模煳,耳边战争的喧闹却越发靠近。在这片浅穆为其倾尽所有的土地上,依旧战火连绵。 弥散而开的血腥味,成群的噬花族,双目红光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慄。一批又一批的花将倒地而亡。 身后传来一声呻吟,扭头一看,繁琐的穿着影响了天绮的动作,地面的枯枝钩住裙摆,她摔倒在地。我急忙跑回去,准备拉着她站起来,却感到细长的物体急速穿透身体。 天绮神情呆滞。 我低头一看,一支噬魂箭穿过胸口,噬花族的噬魂箭一箭取十命,若是墨藤那个奇怪的金鱼缸真的有用,九只黑金鱼加上我这条命,不多不少刚刚好。也罢,这样就结束了。 身体前倾,天绮的相貌更显模煳,耳边吵杂的声响声渐渐远去。没有魔力,没有“轻雨”,却逞能当英雄,这次的代价大得给不起了。 想来有些好奇,不知道墨藤看见店内的鱼缸破裂倒地,九只黑金鱼在地板停止跳动时,会是何表情。 今生缘尽于此,也不求来世再相逢。只希望投胎当个普通人类,哌哌落地之日,将此生的伤心哭个够。 魔域,西岭国,西岭宫。 近日宫里很是热闹,两个月后,这里将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西岭国的太子迎娶东岭国的公主,看似是件大喜事,其实只是为了缓和两国紧张局势的政治联姻罢了。 我穿过长廊,在庭院里发现了婚礼的主角之一,我的弟弟,浅穆。浅穆自小聪明伶俐,倍受父皇疼爱,五百年时封为太子。千年来,他倍加努力,除去骨子里那股小孩子脾气,还算有些国之储君的样子。至于他为何倍受漂亮的女花精们青睐,我颇感怀疑,单纯看中他身份地位的不在少数。并非觉得花精们审美观不好,只不过在我眼中他仅仅是个喜欢装酷又不听话的孩子,明明比我小两百岁,却从不把我当姐姐看待。 浅穆和辰诺正谈论着什么,见我走过去,谈话也就停止了。辰诺简单行礼后便退到我身后站着。说辰诺是西岭最优秀的花将并不为过,他绝非完美之人,但作为带刀护卫,鲜有人出其左右。得父皇御赐如此优秀护卫一名,我难免不时炫耀一番,藉以满足虚荣心。 我拉了拉黑紫色的裙摆,一层一层的穿着格外累人,我对着面前神情冷漠的浅穆笑道:“提前预祝即将成家立业的准新郎大婚愉快,万年好合。听说东岭国的天绮公主不仅人长得可爱,脾气也很‘可爱’。” 看我笑个不停,浅穆嘆气:“三天两头往人类世界跑,好的不学,就带些坏毛病回来。” “哪有?”故作无辜地偏偏头,“姐姐我只是感慨当年那个可爱的小浅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 明显看到了浅穆眉间的皱纹:“我到娶妻生子的年龄?是谁两千岁还没嫁出去,却从不反省。” 我不满意地盯着浅穆,又不是我要求高,我列出来的一条一款中等偏上标准而已,没有合适人选怎么敢嫁,我又不是他,可以妻妾成群,这个不喜欢换另一个。 我瘪瘪嘴,抛开这些烦心事,今天是来报导一桩好事:“父皇答应让我当花将了,择日御赐宝剑‘轻雨’。” 浅穆无奈地耸耸肩:“死缠烂打非当花将不可,却从不练习,天天跑去人类世界玩,你当花将恐怕也是别人保护你。父皇居然把‘轻雨’赐给你,简直是‘轻雨’的不幸。” 我无所谓地侧过头,真遇到危险还有辰诺在,我哪用得着担心那么多。 日落到天亮是一段极其特殊的时间,只有每天这个时候我熘去人类世界玩,母后才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狠狠地教训我。白天,她总会担心太多。 人类的夜晚比魔域明亮,也远比魔域堕落,灯红酒绿,酒池肉林,多少灵魂在七彩霓虹中醉生梦死。 慢步行走于笔直的街道,路灯微黄的光线,逐渐稀疏的行人,又是一个寻常的不眠夜。晚风送来阵阵夜来香的花香,黑色的天幕凸显宁静。 走至一家店外,我停下前行的脚步。这是一家甜品店,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看起来似乎很美味。可惜人类看不见花精,所以就算我有他们的钱币,也买不到。 长长地嘆息,越看橱窗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越觉得可笑,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想吃甜点,我替你买。”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心里一惊,可转念一想,普通人类应该看不见我,也许在和别人说话。缓缓转过身,可方圆几米内仅一人,他身着黑色西装,沖我微微一笑。 我小心地问道:“你能看见我?” 对方点了点头。 “为什么能看见我?”我疑惑。 第31页 对方扬起嘴角,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考虑好要哪一个了吗,还是每种口味各一份?我可以帮你去买。” “可是,”我犹豫了,拉了拉袖子,“我没有人类的钱给你。” “不要紧,等你有钱再给我怎样?”对方轻轻一挑眉,提议。 我迟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橱柜里的食物,虽然母后经常说不可以靠近人类,但只是买糕点,应该没问题吧。想到这儿,我点点头。 他走进店里,一会儿便提了个大纸盒出来。我接过纸盒,纸盒挺沉,购买种类应该不少。我微笑:“怎么把钱还给你?” 他从衣服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纸片递给我,墨绿色的纸面写有墨藤二字,其余还有些文字我不认识。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对方问。 我低头看着纸片,花精通常不会透露姓名给人类,名字对花精而言是一类特殊的契约,里面蕴含魔力。我考虑了会儿,轻声说着:“浅素。” “浅素,很适合黑百合的名字。” 说完,他往后退出两步,我这才注意到辰诺已经来到身旁,他手握刀柄,蓄势待发。我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面前的这个人好心帮我买东西,并非居心不良。我把蛋糕盒交给辰诺,对年轻男子说道:“钱一定会还给你。” 第二天傍晚,趁辰诺外出办事,我又一次顺利熘出魔域,尽管对每次出行均能成功深表疑惑,但思考太累,也懒得去想。 落日斜挂于天边,铺撒一身金色,时间尚早,于是在大街上闲逛起来。走到十字路口,拥挤的人群透出丝丝怪异,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身穿蓝白两色的学生制服,从她身上我隐约感到了花精的气息。 我加快脚步跟上去。小时候曾听年迈的侍女讲故事,一个不知是否真实的故事中提到,某个早已不復存在的古老家族,他们掌握着能够让花精变成人类的方法。儿时的故事不曾当真,况且我来人类世界如此长的时间里,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类。 我念起咒语,向上一跃,浮于半空,跟踪方便不少。曾想母后千叮咛万嘱咐,离开魔域别使用魔力,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进入一偏僻小巷,疾风自地面席捲而上,一道黑光骤然袭近,来不及躲闪,左脸痛楚传来。捂住脸委屈地回到地面,却见那道黑光也落回地面,竟是一只黑猫。瞟了一眼它的爪子,我已猜测出左颊惨状。 就算我再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长相普通,属于丢进人群一点儿不醒目的那类,即便这样,好歹也是女生,爱美之心也有那么丁点,带着几道红印回宫不止被母后教训,还会被众人笑话。 一肚子怨气尚未爆发,黑猫却说话了:“不准再跟着她。” 望去小巷尽头,方才的女生已不见踪影,而面前仅剩这只会说话又蛮不讲理的猫,肆意妄为的在别人脸上留猫爪印竟理直气壮。实在气不过,感慨此刻辰诺为何不在。我闷闷地转过身离开小巷,出门诸事不顺,衰运已持续两千年,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逆转。 城市华灯初上,高楼大厦里零零碎碎的灯光渐渐点亮,我坐在街边木椅上,心疼地碰了碰脸颊,这次回去估计会被念叨很久,说不准要闭门思过。 正在思考下一个地点往哪里前进,无意间发现一名花精神情焦急的在赶路,七百年的风铃草花精,她时不时左看右看,我有些好奇就蹑手蹑脚地跟着她。只见她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家店前,推开棕褐色的店门进去了。 我远远站在店外,踌躇该不该过去,万一是花精夜里来人间与恋人幽会,我半路打扰确实不好,要怪只怪自己好奇心太重,没事可作,居然无聊地跟踪花精。 思考尚未结束,一丝怪异的感觉瞬间即逝,风铃草花精的气息消失了,转变为类似人类,很快,这种类似人类的感觉也消失了,所有的气息荡然无存。 我径直朝那家店跑去,推开门,店里只有一名清瘦的女生,她客气地说了句“欢迎光临”。我环视店内,桌上放置有暗红色的香熏炉,金桂的花香瀰漫而开。 我绕过她往里跑,内屋墙上的铁门开着,铁门后的石阶向下延伸,我沿着石阶往下跑,只听身后叫道:“你不可以过去。” 石阶尽头有一间空旷的大房间,还没站稳,又是一道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跟前,正悲哀右脸也不能倖免遇难,却听得利器碰撞之声,再熟悉不过的银杏气息逼近。 黑猫往后退去,伏在主人脚边,我伸手拦住辰诺,让他先冷静下来,缘由不明的战斗没有意义。我顺着前方望去,黑猫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墨藤,他前方不远处有一滩水。 我问道:“风铃草花精在哪儿?” 墨藤把手中的小瓶放回口袋,收起冰冻的表情,嘴角挂上一抹笑:“你脸怎么了?” “托那只黑猫的福。”我闷闷地说着,话题转回最初,“风铃草花精在哪儿?” 墨藤朝我走来:“回店里去擦药吧,我记得有瓶特效药。” 我深唿吸平静情绪,对他答非所问的态度非常不满,我好歹也是西岭国的公主,一天到晚被人类欺负成何体统,更何况此刻有辰诺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必担心:“大胆人类,本公主问话,为何不回答?” 第32页 “抱歉,‘nature house’只有买家卖家,不接待无理取闹的王公贵族,公主殿下请回吧。”墨藤丝毫没有退步的打算。 强忍怒气,还是制止了辰诺的行动,我不希望在这儿发生争斗,没必要捅这个娄子。我庆幸自己险些犯错,把人类世界想像得太美好,那才是最大的失败。 我将玉坠放在长桌上:“买糕点的所有费用。” 长久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和人类划清界限,他们生命太短暂,眨眼之间,就已变老死去。这次也一样,还清买甜点的钱,就不会再有和这个人见面的机会,以后的生活依旧毫不相干。 身体很重,一如铅块般动弹不得,意识很沉,仿佛寒潭之水冰冷宁静。时间过去了多久,恍惚中许多人来了又离开了,无力伸手去抓住那些飘然而去的身影,唯留心底一声轻嘆。或许我已成为世人眼中一抹孤魂,苦苦寻找着奈何桥,去等待一碗忘却愁苦的孟婆汤。 曾几何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在轻述,我努力聆听那些话语。声响逐渐变大,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化为白色的一片,之后,模煳的视线逐渐清晰,看见了床顶雕花的沉香木。 我稍稍侧过头,首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天绮,她抿着嘴,眼眶红红的,头髮梳理的纹丝不乱,髮髻上的春兰幽香阵阵。我一句话也没说,仅仅轻微地扬起嘴角,她的眼圈又红了。 天绮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长裙,她背过身,装作毫不在意,可她的声音分明哽咽:“我去通知母后你醒了。” 说完后她快速离开房间。 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我不禁笑了,天绮并没有彻底讨厌我,以后也许有机会和睦相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即使补好是个疤,也比不补强。 辰诺站在离床相对较远的位置,他有些沮丧,和平日大不一样,褪去那一层阳光笑容,终究是隐忍内向的个性。直到我让他过来,他才走近,默默地不说话。 我盯着床顶精緻的雕花,过了会儿,艰难地寻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不大,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别自责了。” 辰诺依旧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 “辰诺,世间无完人。” 简单的安慰之词说起来很是轻巧,莫名想起了一句话,说得是站着说话不要疼,想想笑了,躺着说话估计也不会腰疼。 辰诺一脸愁容,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思考片刻,他点点头。 我轻轻地翻身,抬手时意外地发现熟悉的黑紫色衣袖,我忐忑地摸了摸头髮,霎时愣住了,花精的穿着,花精的长髮,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疑惑的目光飘向辰诺:“这是怎么回事?” “‘轻雨’中储存的原属于殿下的那一半魔力代替了殿下的生命,而‘轻雨’自身的魔力已转化为治癒伤口的力量。” 辰诺没再往下说,我已明白原由,作为人类的我或许真已死亡,此刻的我仅是被“轻雨”拯救回来的一副躯体,回到最初那个毫无力量的小花精,一切归零。 嘴角地抽动牵动脸部怪异的表情,原本我是准备笑的,但不知为何变成了此般表情,似哭却又累得哭不出来。回忆爆发,沉重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清晰的思绪又转入混乱,迷迷煳煳,一切真实却又虚幻,很多人很多事,逐一浮现。心里一梗,难受得几乎落泪。 三年前,魔域遭遇了一场空前的灾难,数目惊人的噬花族不知何故突击魔域。 噬花族来势汹汹,横扫花谷。仅半天时间,紫藤谷,水仙谷,向日葵谷等多处地点被全数吞噬。那些尚处睡梦中等待花期的花精,那些相聚一堂庆祝花开的花精,永远沉睡。 那天,恰逢浅穆,辰诺和我三人外出到鸢尾谷。路经紫藤谷,发现事态严重。也许应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简单商量后我们决定沿着噬花族前进的方向打探消息。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藏身之地由三重结界保护相对安全,可后来出现了意见分歧。浅穆建议先退回西岭,与父皇商量权益之策再作决定,而我不同意,坚持随时关注噬花族的去向。 意见争执不下,最后达成一个不得已的统一,辰诺负责回宫里报告情况,我和浅穆留在原地继续观察,花将到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如若此生真有后悔的机会,哪怕一次,我不会再自以为聪明,轻而易举地离开结界,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老天的惩罚何曾心慈手软,哪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错了就必须承受失败。那时该死去的人明明是我,擅作主张的人明明是我,浅穆却选择了救我,代替我成为噬花族的箭靶。 无数的箭穿透银色的盔甲,浅穆艰难地转过头,我仅能从他嘴唇的张合猜测他在说什么。我拼命地摇头,大声地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 浅穆欣慰地笑了,满身是箭倒了下去。我死死抓住他的手,不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的一切只是玩笑,一会儿浅穆就可以站起来狠狠地教训我,骂我是不合格的花将,糟蹋了“轻雨”。 我近乎崩溃地坚信着浅穆会醒来,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与他的爱剑“晨风”陷入长眠。 我仰天而问,为何救我,我的命不值得此般交换。我的弟弟浅穆,王位继承人,我一次也没当众表扬过他,却早已认定他是西岭最优秀的皇子。 第33页 天界的援军赶来了,东岭的花将赶来了,西岭的花将也出现了。但我看不清,眼前只剩一片血色,半背半拖着停止唿吸的浅穆,手握沐血的“轻雨”,在血海中杀戮。直至满身伤痕筋疲力尽,动作始终机械地重复着,停不下来。 若是缘分早已天註定,与墨藤再度相遇必为孽缘,鬼使神差地背着浅穆走出了魔域,彷徨在泽岭,被墨藤所救。 在魔域静休的日子,好吃好喝,天绮常会过来看我,不过时间很短,转身又离开。我时常躺着懒得动,也不关心体重是不是增加不少,有无可疑赘肉。 精神稍微好转,立刻去了母后那儿,噬花族的事除了她我还真不知该与谁商量。所谓商量只是寻求一个母后认同的结果,我要回人类世界去了解噬花族的情况。 母后没有反对,她太清楚我的个性,认定了的事,拦也拦不住。她交代此行必须辰诺随行,一旦发生危险以保全性命为优先。 条件并不苛刻,我爽快地答应了。 重返人类世界,一切已与离开那日不同,黑紫色的长裙,黑色的长髮,髮髻上没有所谓的主花次花,仅有一支珍爱的玉簪,手中无“轻雨”,既回不到花将身份,又不能成为从前的花精。 穿梭于繁华的街道,再也没有人类能够看见我。走到十字路口时停下脚步,望着拥挤的人群,望着笔直延伸的街道。我未来的路在哪儿,何去何从。路漫漫,谁与相伴。 回到人类时的住宅,家中的摆设还是那天清早那样,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对辰诺说:“还有间客房,你近期先住在那儿。” “属下住在这里怕落人口实。”辰诺认真地回答道。 我嘆气,他的毕恭毕敬有时会让我觉得别扭:“住在这儿好歹有个照应,万一有事找你方便。难不成你准备每晚睡门外?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随他们去吧。” 我懒懒地说道累了想休息会儿,辰诺便离开房间,顺手关上卧室门。 我打开衣柜,把柜子里的衣服重新摺叠好,一件件放回去,拿起那套迟迟没有出场机会的情侣衬衣时哑然失笑,禾橙专程挑选的衣服就这样浪费了。我又看了眼衬衣,把它塞进衣柜最底层。 一段日子没回来,屋内四处积灰了,花了些时间把房间好好地打扫了一番,拖地擦窗,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本想在床上躺会儿,又嫌衣服满是灰。 洗完澡,换回t恤和牛仔裤,湿乎乎的头髮折腾了许久才吹干,简单綑扎起来,其间不时感慨,头髮一直这么长,不知得浪费多少洗髮水。 正准备睡觉,听到客厅里辰诺在说话,走出去一看,叶珂站在客厅气乎乎地别过头。她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换上平日的笑容,还没走到我身边就先埋怨起来:“你家的保镖太可怕了,哪有对女生这么凶神恶煞的。” 我耸耸肩:“谁让你每次有门铃不按,非得偷偷摸摸地进来。” “我来打探情况,怎么可能按门铃。”叶珂看了一眼我綑扎起来的长髮,笑容减弱了些,“还好吧。” 我摊摊手,故作轻松:“还活着。” “听说店里的金鱼缸破裂,九只金鱼全死了。” 叶珂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我忽然不想听见后面的内容。倘若满心期待墨藤会流露一丝悲伤,结果反而得知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金鱼缸,岂不是自寻打击。心所受的伤已太多,事到如今,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我没有任何示意叶珂往下继续说的表情,叶珂体谅我的心情,中止了话题。这下我反而更清楚墨藤的反应,若他真的焦急,叶珂知道我在意又怎会不告诉我。答案再明显不过,他并不在乎,那我也不必再期待。 尽管这样想着,心仍疼痛,说放则放,哪有如此简单。我收起痛楚,在叶珂和辰诺面前我应该表现的更坚强,过于软弱,情何以堪。 拜託叶珂出门买菜,许久没下厨,难得今天人多些,心情不错地套上围裙在厨房里奋斗。我做菜自然是谈不上色香味样样俱全,也不图营养搭配的讲究。煮熟,无毒,不咸,不苦,不辣,不腥,吃下肚无副作用就行。 一桌菜,三个人,各坐一方,好不容易让辰诺同桌吃饭,就像住客房一样,必须採用命令。辰诺有时候对规矩身份之类在意太多,其实他不懂我一直很想弥补,可眼前的补偿太微不足道。 第二天清早,睡觉睡到自然醒,与辰诺一道前往郊县小镇,在不幸掉下楼的五层旧房外,意外地遇见墨藤。还是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穿着已换回晴月出现之前,看着熟悉的衬衣样式,有些欣慰。 墨藤的眼神比平日多一分柔和,他顿了顿,说道:“晴月回国了。” 我无所谓地笑了,心隐隐作痛:“噬花族的试验成功了吧,可喜可贺,酬劳想必非常丰厚。” 墨藤走近了些,颇为犹豫。和他相处三年多,对他的个性还算有点认识,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是独立专行,别人的意见动摇不了他。墨藤又考虑了会儿:“东岭国藉助人类之手復活特殊的噬花族群体,近期将发动对西岭国的战争。” “托你的福,与噬花族战斗,西岭必败无疑。”我勉强维持笑容。西岭,那个我生活了两千年的国度或许会在战争的硝烟中化为乌有,我该怪谁,又能怪谁。 第34页 一阵沉默,墨藤静静地说道:“我对实验数据做了改动,新生的噬花族有致命弱点。” 明明是件好事,我的心温度却更低了。自从与墨藤相遇以来,我就知道,很多事他能办到,他完全可以拯救变成花精的人类,但他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无法让我低下头求他。即使哪天我在他面前死去,也开不了口求他救我。 作为商人的墨藤情愿泄漏生意的秘密,这恐怕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我把事情的真相告知辰诺,让他马上回西岭通知母后,随时准备好迎战东岭。 辰诺迟疑了,不肯离开,相似情形骤然涌现。三年前的悲剧不会一次次重演,我不希望再给辰诺留下沉痛的回忆,与我相逢,对他而言,是劫难。 天界逼婚时,母后安排我与辰诺的婚约,当时墨藤出主意告诉我如何逃离魔域,我真的很高兴,但也正是因为抛下作为挡箭牌的辰诺收拾残局内疚至今。今生欠辰诺太多,一时半会儿无以偿还,恐怕只有以后一点一点慢慢还清。 辰诺在我的命令下不情愿地离开了,我清楚这很勉强,仍不得已而为之。右眼又开始跳,释然仅是说起来容易的词罢了。 天阴沉,乌云聚集,烦闷的空气,大雨将至。 墨藤径直走到我身边,我们离得很近,感觉却很远,他说话的语气一如以往:“回店里,现在还可以恢復人类形态。” “不用了。”我摇摇头,荆棘丛中前行,久久不见出路,终有绝望的一天,“我没钱给你。‘轻雨’作为协助逃婚的谢礼,主花作为pure的交换条件,我欠你很多钱没还清,比如说合同。” 墨藤一愣,有些疑惑,等我往下说。 我轻松地唿吸,在此刻来临之前一直都告诉自己淡然面对:“合同附加协议,我所有的剩余时间都必须在‘nature house’工作,解除合同的违约金以剩余年份乘以年薪的十倍计算,若是我今天中止合同,剩余时间算作十六年整,总共将赔偿四千八百万。这是我全部的价值。” 墨藤皱皱眉:“这些以后再说,先回店去。” “我会想办法把四千八百万还给你。”我平静地说道,而鲜有平静总会隐藏着某些不祥的预兆。 “我没同意解除合同。” “是我辞职,店长。”我依旧笑着,墨藤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嘆了口气,还是那句话:“这些以后再说,先回店里。” 墨藤转过身,朝他的劳斯莱斯走去。我犹豫着是否跟上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给彼此多些机会,我和墨藤都太爱面子,死撑着不肯认输,双方均不退步僵持就不会结束。 脚还没往前迈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是噬花族的味道。我冷静地低头一看,又是一支噬魂箭穿透身体。噬魂箭一箭取十命,我此刻哪有十条命,没有黑金鱼,没有“轻雨”,没有谁能再救我,奇蹟不会发生第二次。上天告诫我是时候丢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心离开。 视线里墨藤的背影模煳不清,向一侧倒去的身体重重落地,起初的疼痛感触一点一滴流失了。耳边雷声阵阵,暴雨将洗去大地的尘埃,还给世间一片沉静和清新,待雨水洗涤疲惫不堪的灵魂,我将化作一缕青烟前往另一段歷程。 四周的声响逐渐远去,尘封于内心深处的记忆叫嚣起来。 签订pure那天,地下室只有我和墨藤,连冬云也不许进入。墨藤问我是否想好名字,我摇摇头,许久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儿,墨藤问我非影这个名字怎样,我会心地笑了,变成人类的二十年,就是在“nature house”的二十年,也是在墨藤身边的二十年。 吞下指甲盖大小的光球,我听到了皮肤破裂的声音,黑色裂纹蔓延。契约失败了,我却活了下来,这是对任何人都不允许提起的秘密。能够将花精变成人类的古老的墨式一族,他们的身份永远沉淀在歷史的长河之下。 天真地以为平淡的人类生活可以持续二十年,可以这样赖在墨藤身边二十年,看着他一天天老去,直到我生命中止。走到人生最后那一刻,我希望我在微笑,告诉自己这二十年过得很好很快乐,然后在温暖的阳光中微笑着闭上双眼。 可惜,我没能等到那一天。 墨藤,如果真有来世,别在相逢,莫让来世延续今生的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