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房里的女人》 第1页 [恐怖灵异] 《水井房里的女人》作者:弗良【完结】 一 第一章 一、八月的太阳,像一台马力过剩的暖风机,一刻也不停歇地将自己的热量大把大把地撒向人间。子扬斜靠在长途公共汽车里的座位上,昏昏欲睡。车厢里的乘客大多已经进入梦乡,连刚上车时一直哭个不停的婴儿,此刻也在母亲的怀里,嘬着小嘴睡着了。一段时间里,只有马达低沉的轰轰声在这个闷热的空间里单调地歌唱。 子扬的两个眼皮也在一直打着架,他换了几个姿势,却怎么也睡不着。火热的阳光透过半开的车窗照射在子扬白净的脸上,他没有避开。并不是他不想避,也不是他不怕热,而是这辆破旧的公共汽车上连一个可以遮挡阳光的窗帘都没有。既然如此,子扬就不想避了,也无处可避,车厢的过道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乘客行李,甚至还包括一只圈在鸡笼里无精打采站立着的公鸡。 即使子扬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感觉乡下的情形要比想像中糟糕得多。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矮小的庄稼,杂乱排列的树木,偶尔经过的农用小四轮儿十分的破旧,一两只淘气的麻雀,安静地飞过,站在树枝上无聊地啄着灰突突的翅膀。这是一个典型的贫困乡村景象,看着它,子扬马上就联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家乡,那个几乎都要从子扬头脑里遗忘的出生地。 子扬自嘲地哼了一声,这不就是自己要来的地方吗?安静,原始,远离发达喧嚣的都市。一个星期前,当子扬再也忍受不了城市的嘈杂声和没完没了的交际应酬时,他对一个朋友宣洩了自己内心的烦闷,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写作。这个朋友正好有一座乡下的房子空着,以前是朋友父母的,后来搬到城里,就空了下来,于是他推荐给了子扬。子扬接受了,尽管妻子并不同意,但在子扬的坚持下,还是妥协了。这样,才有了子扬三个月特别的休假期。 子扬是城市里小有名气的作家,尽管他一再坚持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作者,但在别人看来,他早已经是名副其实了。本来当作家没有什么关系,子扬开始也这么觉得,甚至对此有点沾沾自喜。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商业活动将他的写作时间压缩得几乎所剩无几时,他才陷入了作家应有的苦恼之中。 保佑朋友家的那个房子不要是个茅草屋就好了。子扬无趣地想。虽然自己一心想到乡下来透透气,但如果条件艰苦,还是会令他无法习惯,毕竟在城里住惯了。 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闷热,连胡思乱想的子扬也睡着了。这时,长途公共汽车的马达声却突然停止了。 “到站了!到站了!”司机烦躁地嚷着。 子扬睁开眼睛,才发现公共汽车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乘客们开始鱼贯下车,惊醒的婴儿又开始了响亮的啼哭,无精打采的公鸡也瞪圆了眼睛,在鸡笼里又蹦又叫。子扬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两只油亮的皮鞋一迈下车厢,便立即在地面上扑起一阵灰尘。子扬皱了皱眉,便向车厢前走去。 “你好,司机师傅,请问青岩村怎么走?”“青岩村?左边!”司机不耐烦地回答,接着一踩油门,长途客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身后捲起一团瀰漫的烟尘。 子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快步向左边的岔路走去。 第二章 二、子扬拖着行李箱在一条林荫道的沙石路上一直向前走,耳边不时传来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微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这让他感到很惬意。 大约走了一里路,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这就是青岩村了吧?子扬心想。正巧,前方走过来一个头戴草帽、衣着简朴的农家老汉,看年纪大概有六十多岁,子扬连忙走了上去。 “大爷,请问这里是青岩村吗?”那老汉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子扬,应道:“是,这里是青岩村。”“请问,您知道张家良家在哪里吗?”子扬接着问。 “你是家良的那个朋友?”老汉眼睛直盯着子扬反问道,神色中带着一丝疑问。 “是的,您是?”子扬见老汉似乎认识自己的朋友,连忙回答。 老汉听完,笑了起来,一把将子扬的手拉住,说道:“我是家良的大伯啊!家良捎口信回来,说他有个朋友这几天过来,就是你啊?我害怕你找不到地方,这几天都在路口等,这不,碰巧就遇到了不是?”子扬有点不好意思了,拉着老汉的手,说道:“大伯,给您添麻烦了,让您老大热天儿的,还要出来等我。”老汉憨厚地摆了摆手。 “没事儿,没事儿,老胳膊老腿出来活动活动挺好的。走,跟我回家吧。”说完,老汉走过来接子扬的行李箱。 子扬急忙摆手,执意不肯让老汉帮忙,老汉见状,也就作罢,引着子扬向村子里走去。 青岩村座落在一个小山脚下,看上去大概有六十几户人家的模样。子扬见道路两边的居民房大都还是土坯房,只有少数的几间砖瓦结构的房子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村子里,倒也应了他当初的猜测。 走了大概有十分钟,老汉领着子扬来到村子东边一个黑色的大门前。这是一个砖瓦结构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的一边支着葡萄架,翠绿的叶子覆盖着半个院子的上空,使得整个院子很是野趣自然。 第2页 子扬见了,暗暗放了心。这时老汉笑着对他说:“这里就是了。”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房子。 “那个是我家,吃饭时你就来我家,在城里住久了,省得你不习惯。”子扬还想要说点什么,老汉只是摆手,说自己的侄子已经交代过了,叫子扬只管安心去住,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子扬见老汉很是坚持,便不再推辞了,心里对老汉充满了感激。心想,走时一定要给老汉留下点钱,当作自己的一点心意,也就是了。 子扬正要和老汉迈入大门,随意向旁边一瞥,见离此不远的一处破旧的房子前,一个身穿白色童装、大概有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正偷偷地躲在墙角,满脸好奇地向这边看。 子扬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和妻子结婚七年,两个人虽并未想过要生一个小孩儿,但他对小孩子却仍不减那份喜爱之情。他见那小女孩生得很是白净,乌黑的头髮扎着两只顽皮的小辫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透着聪明可爱,很是喜欢。 他蹲下身来,微笑着向小女孩挥了挥手,小女孩哧熘一下将身体缩了回去。子扬笑了笑,刚想站起来,只见那墙角又露出了一张年轻女人的脸。长髮披肩,素白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一双山水含黛的眼睛。子扬见了,心头一惊,那女人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此美丽,又饱含忧伤,竟让人有种预说还休的感觉。 那女人只一露头,瞧见了子扬,便低下头退了回去。子扬微微怔了一下,站起身来,老汉也看见了那女人和小孩,表情立即严肃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引着子扬进了大门。 第三章 三、随着老汉进了屋,子扬的脑海里仍浮现着那名神秘女人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女人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又似乎对什么感到恐惧,所以才没有说。虽然只是眼神的短暂一碰,子扬敏感的作家神经却被轻轻地触动了。 “大侄子,你看这里怎么样?”老汉见子扬有点魂不守舍,问道。 “嗯……嗯嗯,还好,麻烦大伯了。”听见老汉的话,子扬才将纷乱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屋子,一间卧室,一间厨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客厅。房子里摆着一些老式的家具,镶着大镜子的立柜,几个酱紫色的水曲柳板凳,一张圆形的摺叠饭桌,一座老式木质吊钟,钟座的下方刻着一行已经褪色的金色小字:上海钟錶厂1982年产。 子扬信步进了厨房,水泥的灶台,一个简易的白色木质碗架,里面摆着几套碗筷,灶台的旁边是一个大水缸,缸口盖着红色的塑料盖子,上面放着一个舀水用的水瓢。出了厨房,子扬走进了卧室,一个典型的农家土炕,半新的炕席上铺着一套崭新的被褥。子扬对炕边的一个小小的杂物柜发生了兴趣,柜子上方很平整,圈起腿坐在炕上,正好可以在上面放笔记本电脑,在上面写作刚刚好。 子扬满意地对老汉点了点头。 “辛苦大伯了。”“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自家人。”老汉笑着说。 能遇到如此热情的长者,子扬暗自庆幸,同时也对自己此次的乡村之行感到很愉快。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家乡,人们纯朴,善良,虽然贫穷,但精神富足,快乐。再想想自己烦恼的城市生活,子扬现在真不知,哪里才是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送走了老汉,子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在卧室的墙壁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相框里却连一张相片也没有。可能是朋友的父母搬走时,把相片都带走了吧。他想。 又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子扬决定出去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其实,更重要的是,子扬对在大门口遇到的那个神秘女人,有一点好奇。 可能碰上她,也说不准。子扬想着,整理好衣衫,信步出了大门。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虽然已经到了下午,天气却仍是炎热得很,阳光照射在地面上大小不一的砂石粒儿上,散发着炙热的白光。子扬看见,那栋破旧房子前的阴影里,那个小女孩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蜡笔,在几张白纸上画着什么。他怕小女孩怕生,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来到小女孩的身侧,子扬静静地看小女孩手中的画纸。画纸上画了一个黑色的房子,房子里有一口水井,旁边站着一个大人,从长长的头髮来看,是一个女人。女人的旁边画着一个留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女人的后面站着一个头上长着两只角的人,正用一把刀插进女人的身体。 子扬看着那幅画,不禁有些心惊。小小年纪的一个孩子,脑海里怎么竟藏着如此恐怖的东西啊! 子扬正出神地看着,小女孩却突然停下了画笔,转过了头,对着他甜甜地笑着,并没有丝毫怕生的模样。 “叔叔,你不该来这里。”小女孩说道。 “为什么啊?”子扬蹲下身子,微笑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因为……”小女孩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看画纸上的画,用手指了指那个头上长了两只角的人。 “是魔鬼吗?”“嗯,妈妈说,他们都是魔鬼。”小女孩坚定地点了点头,用确定的眼神看着子扬,非常率真可爱。 “那个是你妈妈?”子扬指着画上的女人问。 第3页 小女孩点了点头,接着用细嫩的手指指着画上的小女孩,对子扬说:“这个是我。”“为什么魔鬼要伤害妈妈呢?”子扬看着画纸,问道。 “因为他们不想妈妈走。”“为什么不想妈妈走?”“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妈妈知道。”小女孩天真地说。 子扬笑了,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漂亮、活泼、充满了童稚。想着,如果不是自己和妻子工作忙,现在可能也会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孩儿了。转念又想到,自己和妻子谁都抽不出身来,照顾家庭,更别提有时间照顾小孩儿了。想到此处,他不仅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第四章 四、傍晚,天色阴暗下来,大片大片厚重的乌云布满了天空,纠结着,翻滚着,仿佛老天正在心里酝酿着一个重大的阴谋。 子扬正伏在炕边的小柜子上,用笔记本电脑写东西,时而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个不停,时而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这时,大门吱呀呀地被人推开了,少顷,那个老汉张伯推门走了进来。 “大侄子,该吃晚饭了。”张伯微笑着对子扬说。 “哦,您还别说,您一来,我这肚子就开始叫了,哈哈。”子扬笑着应道。说完,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穿上了皮鞋。 子扬抬起头,这才看到张伯的头髮和衣服都有些湿漉漉的。 “大伯,外面下雨了吗?”他惊讶地问。 “是啊,下了,还挺大呢!”“大伯,您看雨下得这么大,您还……”子扬望了望窗外,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正噼噼啪啪地砸到窗户上,而自己可能太专心写东西了,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没事儿,没事儿。”张伯笑着摆了摆手。 子扬跟随着张伯走出了屋子,顺手关了灯。他知道,农村人是很注重省电的,他不想给张伯留下浪费的坏印象。这样两个人冒着大雨,出了大门,跑进了隔壁的房子里。 进了门,子扬看到客厅里已经摆上了一张饭桌,桌面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正中间是一大盘鸡肉,看得出是张伯一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桌子旁正围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见子扬进来,老妇人笑着起身招唿他坐下。 “我老伴,还有我小女儿媛罗。”张伯连忙笑着给子扬介绍。 “伯母好,媛罗妹妹好,我是家良的朋友,我叫江子扬。”子扬赶紧打招唿。 “咯咯……咯咯咯……”那个叫媛罗的女孩听子扬说完,奇怪地笑了起来。张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媛罗才停住了笑声。 “一点都没礼貌!有客人在,你傻笑什么!”张伯怒斥道。子扬见状,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就是么!子扬哥哥说起话来有点傻傻的,我见了就想笑,咯咯……咯咯……”媛罗见子扬为自己解围,又笑了起来。 “这傻孩子!”张伯和老伴也笑了起来,子扬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一天的晚饭,就在这种亲切和谐的氛围里开始了。吃饭时,张伯一家三口轮番往子扬的碗里夹菜,特别是媛罗,一边给子扬夹菜,一边一口一个子扬哥哥地叫个不停,使得原本就有点木吶的子扬,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饭后,张伯又留子扬多坐一会儿,子扬惦记着正在写的小说推辞了,张伯便不再挽留,只有媛罗看起来稍稍有点失落。 子扬出了张伯家的房门,天色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中,雨较之刚才小了些,风却似乎更大了,悽厉地在空中穿梭唿啸。 “子扬哥哥,给你。”子扬刚想走出去,媛罗从后面递过来一把雨伞,正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子扬,眼神中似乎别有一番深意。 “哦,谢谢媛罗妹妹。”子扬顾不得多想,接过雨伞,闯进了风雨里。 第五章 五、推开房门,子扬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儿,将它立到了门口的墙边。客厅里很黑,子扬摸索着向卧室走去,来到卧室门口,他试探着伸手在墙壁上寻找电灯开关。 就在此时,一道亮光在子扬的眼前一闪,紧接着,轰隆一声炸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玻璃窗一阵噔噔噔的抖动。子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耳朵。雷声转瞬间便过去了,子扬拿开捂着耳朵的手,松了一口气。谁知,还没等他将这口气完全吐出,身后突然又响起几声“当……当……”的声响,诡异空灵,不紧不慢,远不及雷声那样干脆。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声音就像是魔鬼的鼓槌,一下下敲击在子扬脆弱的心坎上。 是什么?!子扬战慄着转过了身,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借着窗外不时闪过的电光,他看到,在黑漆漆的客厅一角,那座老式吊钟正缓慢地晃动着钟摆,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原来,那声响,只是它在整点报时。 子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将憋在嘴里的那口气吐完,唉!这鬼东西!让我虚惊了一场!想着,他转身继续去寻找开关。 窗外,天空中,又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巨大的光亮透过玻璃窗照进卧室里,一瞬间,卧室里亮如白昼。 第4页 子扬勐然间看见,对面的墙壁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就在他的右边,竟也有同样的一个影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影子?! 那两个影子随着亮光,在墙壁上飘忽晃动,似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在看着子扬,仿佛都在挑动着手指对他说:哈哈……来啊!子扬,来看看我们两个,哪一个才是真的? 子扬被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象吓坏了,刚刚平復下来的心,再次砰砰地跳个不停,连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似乎加快了速度。 难道……这个房子里有鬼?! 想到这儿,子扬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头一跳,他赶紧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开关。灯泡亮了,卧室里还是他傍晚离开时的老样子,自己的影子正猥琐地蜷缩在自己的脚边,哪里有什么另一个影子啊!更别提有鬼了! 目光在卧室里又扫视了一圈,子扬斜靠在门框上,有些自嘲地笑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学了这么多年唯物论,竟然还会被鬼神之类莫须有的东西所吓倒,说出去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至于那个黑影?可能只是自己产生的一个错觉,人在那种状况下,怎么可能有两个影子呢?谁让自己一直以来写的都是悬疑小说,有点神经过敏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样想了想,子扬紧张的心终于彻底平復了下来。 这一夜,子扬在继续写了一会儿小说后,便睡觉了,而卧室里的灯却一直亮着。 虽然嘴上说不害怕,其实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恐惧的。 窗外,夜空中,雷声继续轰鸣着,闪电在云层中时生时灭,乌云如澎湃的海浪般翻滚奔涌。风声、雨声交织着,大地宛如在等待世界末日来临般,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战慄,颤抖。 第六章 六、第二天一大早,老天爷好像换了心情一样,晴空万里。张伯的小女儿媛罗,兴沖沖地来找子扬。还未照面,就大声地嚷嚷起来。 “子扬哥哥,起来了没有?”子扬正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煳煳,勐然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叫声,马上清醒了过来。刚要起身穿衣服,媛罗已经闯进了卧室。 “子扬哥哥,子……”媛罗的话说了一半,只见炕上,子扬正一身内衣*,满脸涨红地看着她。便哎哟一声,捂上了眼睛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子扬连忙穿好衣裤,将被褥简单地叠了叠,尴尬地喊了一声。 “媛罗妹妹,你进来吧,我好了。”媛罗这才挪着步子再次走了进来,脸上却早已羞红了,两只白皙的小手在身前不自然地摆弄着,用一汪秋水的眼睛注视着子扬。 “那个……媛罗妹妹有什么事吗?”子扬不好意思地问道。 “哦,我来叫你吃早饭。”“谢谢媛罗妹妹,我马上过去。”说着,子扬向地面看去,去找自己的皮鞋。 媛罗早就低下了身,从地上拿起了子扬的鞋子,双手一伸,笑盈盈地递给了他。子扬有些羞愧地将皮鞋接过来穿上。 “子扬哥哥,你昨晚忘记关灯了。”媛罗见卧室里的灯仍旧亮着,诧异地说道。 “哦……是啊,忘记了。”媛罗见子扬有些魂不守舍,开玩笑道:“子扬哥哥,你不是怕黑吧?”说完,便咯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子扬连忙摆手,脸上却一阵阵发烧,被一个女孩子看出自己的胆小,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好吧,媛罗妹妹,你先回去吧,我洗漱一下,马上过去。”子扬一边掩饰着自己的难堪,一边说道。 “好吧,不过要快些哟?”媛罗甜甜地对着子扬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子扬见她出了大门,这才吁了一口气。这个丫头!真是既冒失又可爱,不知怎地,想到这里,子扬的心头不禁微微地一颤,平白地多了一丝怅惘。他想起了和妻子谈恋爱时的情景,那时妻子的举止和现在的媛罗是多么的相似啊! 子扬来到张伯家时,张伯一家三口已经在饭桌前等着他了,又是满满的一桌子菜。媛罗见子扬进来,赶忙为他摆上了一副碗筷,兴高采烈地招唿他坐下。 面对着张伯一家的热情招待,子扬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 “大伯,您看,您怎么又弄了这么多菜啊!这叫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呢?”“大侄子,坐下,坐下,这些都是乡下人自己的东西,我们家好久没有客人来了,你能来,我们一家都很高兴,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啊!”张伯笑着说。 “就是,就是,子扬哥哥,你是我家的客人,你得多吃点。”媛罗也在一旁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子扬的碗里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 “这孩子,呵呵。”张伯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媛罗,又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子扬,意味深长地笑了。 子扬见张伯一家人都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四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愉快地聊着天。张伯给子扬讲了讲当地的风土人情,接着又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趣事,惹得其他三个人一阵大笑。张伯母问子扬是否已经结婚了,在得知子扬已经结婚七年时,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望,媛罗兴奋的神色也似乎暗淡了下去。 第5页 吃过了早饭,子扬告别了张伯一家,信步出了大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看了看地面,子扬惊讶地发现,虽然昨晚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街道上竟然一个水泡也没有。子扬顺着街道,漫步向前走去,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整个村子显得十分的宁静,连鸡犬声也没有听到一点,偶尔有敞开的窗子,在子扬走过时,便立即啪的一声关上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村子!子扬心里想,难怪刚才张伯说,这里的村民不怎么喜欢见陌生人,看来竟然是真的。 想到这儿,子扬不解地摇了摇头。 第七章 七、这是一座灰色的房子,就像是一幅生动的油画中,某一处未被上色的角落一样,与周围其它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街道的尽头,子扬不经意间便看见了它。被风雨剥光了色彩的墙壁,两扇对开的残破木门,比其它房子稍稍高出的屋顶,长满了蒿草。木门虚掩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嘎吱、嘎吱地响着。 不知为什么,子扬对眼前的一切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一个小小的,奔向夕阳的背影,在昏黄的岁月里闪烁着迷离的光。想了好久,他终于想起来了,多年以前那个曾经深藏在心底的记忆。 这是一间水井房。小时候,子扬所在的村子也有类似的一间。子扬还记得,那是一间很神奇的房子,至少对于童年的自己来说,它是神奇的。炎热的夏天,唯有在那里才是凉爽的,它里面的墙壁总是潮湿的,甚至挂着一颗颗小水珠儿。子扬和小伙伴们很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房子里有一个水泥建造的圆柱形蓄水池,他们围着它跑啊,笑啊,将童年快乐的声音都洒在了那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冬天来临时,它却是最冰冷的,比村子里的任何地方都要冰冷,墙壁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的霜,地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连房子里那个圆圆的井口也是白色的,在从房顶漏洞处照射进来的阳光底下,升腾着轻薄的水气。 那时,村子里的人都在那里挑水,即使是那些已经在自家打了水井的人也会去。村子里人说,那口井里的水是最好的,比别处的水都要甘甜、清澈。直到某一年的冬天,那件事发生之后,那口井才被村里人填上,随后水井房也被拆掉了,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子扬还记得,那是记忆里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几乎每一天,天空都在下着雪。地面上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大地,白色的房屋,白色的树木,白色的人。在那个冬天最冷的一早晨,天刚蒙蒙亮,他还蜷缩在被窝里睡觉,隐约间,听到早起的父母在小声地说着话。 “他爹,蔡家的女人死了!”是娘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爹问。 “昨晚,投了井。刚才隔壁婶子说的。”“捞上来没有?”“捞上来了,村上许多人都去了,你也去看看吧。”娘嘆了一口气,说道。 然后,他听到爹开门的声音,隐约传来一阵唿唿的风声,随着咣的一声关门声便宁静下来。他认得蔡家的女人,生得很白净,俏生生的,留着又长又黑的头髮,见到他时总是笑,时常还会拿糖果给他吃。 他也很想去看看蔡家的女人怎么了,便偷偷地穿好衣裤,趁娘不留意,悄悄地跑了出去。天儿可真冷啊!纷纷絮絮地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簌簌地落满了他一身,很快他就成了一个白色的小人儿。 他来到水井房的时候,那里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他奋力挤了进去,从大人们身体间的缝隙中向里看去,他发现了那个女人。她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身白色的衣服,上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着手臂,连手指上也结了冰茬儿,光着脚。又黑又长的头髮已经牢牢地冻在了地面上,惨白的脸上泛着一丝青色,紧闭着双眼,她似乎在微笑,那表情就像是平日里见到时的模样。 他不明白,地面上那么冷,她为什么不起来?他看到爹和村里的几个叔叔,正费力地将她移动到地上的一扇门板上去,她冻在地面上的长髮被拉得咯吱、咯吱地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个女人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对着他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齿。 他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害怕得想哭,却哭不出来。那个女人死了,人死了为什么那么可怕?又那么陌生?就连平日里的笑,也变得异常恐怖。 他转过身,拼命地跑回了家,呆在屋子里整整一周时间,没敢出门。从此,他再也没去过那间水井房,直到它被拆除。他时常在睡梦中惊醒,梦见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慢慢地走到井边,俯着身子看着井中平静的水面。然后水面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气泡,越来越多,接着一个结满冰茬的黑色头颅冒出了水面。那头颅缓缓地仰起,露出那个女人惨白的笑脸,和黑漆漆的牙齿。她勐地从水面下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一下子将他拉进了井里…… 他拼命地大叫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冰冷的井水慢慢地进到他的嘴里、喉咙里、胃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地一挣,便醒了,全身早已布满了冷汗。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记忆。子扬看着眼前的这间水井房,不禁又将它从尘封的往事中翻了出来,心头勐地一紧。 第八章 第6页 八、子扬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慢慢地向那间水井房走去。推开虚掩的木门,向里看去。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个寒冷的早晨,那幅透过人群缝隙看到的景象。那个蔡家的女人,那个披散着长发、身着白衣的女人,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立在井边,一动也不动。她长长的头髮湿漉漉的,结着冰碴,衣服也是湿的,光着脚,好像一根失去了一切生命迹象的蒿草。 潮湿的房子里,死一般的宁静,子扬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两下。他的双脚此刻已经失去了大脑的控制,钉在原地,不能移动半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又似乎早已停止,它在等待,子扬也在等待,等待…… 那个女人终于缓慢地回过了头…… 子扬的心,紧张得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嘴张得大大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出现在眼前的,定是那张令人恐怖的脸!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他的视线里突然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一样抹去了眼前的一切。水井房消失了!蔡家的女人也消失了!子扬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不错,水井边是有个身穿白衣的长髮女人,她正从井中费力地拉起一根绳子。子扬认出,她正是那个自己刚到村子时看见的神秘女人。 子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情,迈步走了过去。 “让我来吧?”子扬善意地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抬起头,用漠然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子扬,没有作声,依然用力拉着绳子,似乎并不愿接受子扬的好意。子扬感觉有些尴尬,直挺挺地站在一边,一时不知该走还是留。 “先生,你不该来这里。”女人终于从井中将水桶提了上来,突然开口,低着头对子扬说。 女人的声音悦耳清脆,虽然让人感觉语调有些冷,但不可否认,它如天籁般动听。 “为什么?”子扬想起,昨天那个画画的小女孩,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女!他想。 女人听到子扬的询问,动作稍稍一顿,慢慢地抬起了头,望着他,眼神里透着柔弱的哀伤。 “恐惧深藏在你的心底,月圆之夜,当魔鬼脱下伪装的时候,你将无路可逃。”女人盯着子扬的眼睛看了许久,幽幽地说道。 又是魔鬼?子扬心想。乡下人毕竟是乡下人,无论外表多么清丽脱俗,思想里还是这些陈腐的东西。 女人从子扬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思,默默地提起水桶,一声不响地走了。 “喂,你……”子扬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跌倒了。是那根拴在井边的绳子!子扬刚想站起来,勐然间发觉,缠在脚上的绳子似乎被什么重物坠着,将子扬不由自主地向井中拉去。 不好!子扬心头一紧,一边想用手抓住些东西,一边用另一只脚奋力踢开缠着的绳子。眼看着,自己的腰部以下已经身处在井中,身体还在不断向下滑。在此千钧一髮之际,子扬终于摆脱了那根要命的绳子,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井沿儿。 好险!子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气息,两条手臂用力一撑,翻身爬出了井口。他回头向井中看去,绳子笔直地垂立在水里,水面上,一团翻滚着的气泡正一点点地散去…… 第九章 九、“什么?!你遇见了那个带着小女孩的白衣女人?”媛罗听子扬讲完早上在水井房里发生的奇怪事情,十分惊讶地问,清秀的面容上似乎还带着些许愤怒。 “怎么了?媛罗。”子扬对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回来后不久,媛罗便笑盈盈地来找他,在他将今早的遭遇告诉她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愤怒。 说实话,子扬对这个小妹妹从心里感到喜欢,一看到她,心情马上就愉悦起来。媛罗的性格很像结婚前的妻子,开朗活泼,精灵古怪,容貌也更清秀美丽。只要有媛罗在,他会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完全脱离了那个别人眼中少年老成的模样。 “她对你说了什么没有?”媛罗焦急地问,竟完全不像原来那样,说话之前总要叫子扬一声哥哥。 “也没说什么,她只是说,我不该来这里。”子扬看了看媛罗,说道。 “这个贱女人!”媛罗突然生气地出口骂道。骂完才知在子扬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吐了吐舌头,用认错般怯生生的目光看着子扬。 子扬惊愕地看着媛罗,他万万没料到,这么清纯可爱的小姑娘,竟也会说出这么兇狠的话来。暗暗想到,无怪有人说,女人都是可怕的怪物,果真如此。无论平日里表现得多么的温顺,发起怒来,一样会变成母老虎。 “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子扬试探地问。 “子扬哥哥,她还对你说了什么?”媛罗没有正面回答子扬的问题,平復了一下心情,反问道。 “其他的,她还说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她说了什么?”“她说:恐惧深藏在你的心底,月圆之夜,当魔鬼脱下伪装的时候,你将无路可逃。”“我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媛罗瞪圆了眼睛,追问道,认真的模样让子扬觉得有些好笑。 第7页 “真的没有了。”媛罗听完,莫名地吁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对子扬说:“子扬哥哥,以后你不要听信那个女人的胡言乱语,那个女人是个疯子!”“疯子?”子扬吃惊地问,他回忆了一下与那个女人的两次照面,除了她的言语有些奇怪外,从外表和举止上,真看不出来与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是的,总之你离她远一点就对了。”媛罗紧盯着子扬的眼睛,非常郑重地说。 子扬看了看她,心里仍觉疑问重重。 那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么奇怪的话,难道她真如媛罗所说的,是个疯子吗?她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 面对着这些疑问,身为悬疑小说作家的子扬,不禁兴趣丛生。他隐隐觉得,那个女人的身上一定藏着某些神秘的东西。 那个迷一样的女人啊! 第十章 十、太阳渐渐向西边的山顶落去,接近傍晚的时候,写了一个下午东西的子扬,感觉有点累了。他看了看窗外,决定趁着天色还没黑,出去透透风。 刚出大门,他就远远地看见,张伯正从街道的一方,低着头,慢悠悠地向自己走来。 “大伯,您老这是干什么去了?”子扬见张伯已经来到了跟前,微笑着问道。 “哦,在家里憋闷,我出来遛达遛达。”张伯笑着答道。他见子扬穿着背心短裤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大侄子,有什么事儿吗?”“嗯……我确实有点事情想问一问您。”子扬见到张伯,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衣女人,他觉得张伯一定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 “你问吧,看我知道不。”张伯微笑着,爽快地应道。 “那边……住着一个带小女孩的年轻女人,您了解她吗?”子扬问。 听完子扬的话,张伯微微一愣,神情突然一凛,片刻后,才又恢復了笑容。 “你怎么想到问起她了?”张伯干笑道,表情很不自然。 “我觉得她挺神秘的,有些好奇,只是随便问问。”子扬见张伯有些为难,陪笑道。 张伯用疑虑的眼神,看了看子扬,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嘆了一口气,对子扬说:“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把那个女人的事情讲给你听。”“她叫翠云,是个外乡人,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她也从来没对人提起过。七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她突然被村里人发现,倒在了村口。发现她的那个人叫蔡九,是个光棍汉,就住在现在她住的房子里。那个翠云被救醒后没几天,可能是出于感激再加上无处可去,就嫁给了蔡九。因她长得十分俊俏,村里人都羡慕地说,蔡九不知是走了哪辈子的桃花运,竟娶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仙女。谁知……”张伯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谁知才结婚三天,蔡九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怎么死的?”子扬正听得入神,急忙问道。 “不清楚。谁也不知道蔡九这样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死了。连警察也查不出他的死因,只得以自然死亡结案了事。没过几天,那个翠云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嘴里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疯疯癫癫的。后来,村里又有一个光棍汉,见她虽然有些疯癫,却依旧美貌,便想将她讨来做老婆。谁成想,没过多久,竟也同蔡九一样,神秘地死掉了。从此,村里人再也没人敢接近她了,都说她是瘟神下凡,谁接近她,谁就会惹上灾祸。”“那……那个小女孩呢?她不是翠云的孩子吗?”子扬突然想起,张伯的话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翠云身边的小女孩。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是她和哪个胆大的野男人生的吧?好像在她来到村子一年后的什么时候,就突然抱着一个女婴,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张伯干咳了一声,说道。 “蔡九和那个光棍汉的事情发生以后,村里人就谁也不敢走近那个女人了,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敢跟她说。”“哦,怪不得村里人除了您一家之外,谁都不愿见陌生人,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听完张伯的话,子扬仿佛有些恍然大悟了。 “就是这样。”张伯笑眯眯地看着子扬,点头应道。 第十一章 十一、入夜,白日里还阳光普照的天空,此刻却颳起了大风。狂风唿啸着,打着旋儿,席捲着整个大地。猎猎的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玻璃窗在强大的风力作用下,剧烈地抖动起来,不停地发出噔噔的响声。 这鬼天气!子扬暗暗在心里咒骂道。吃过晚饭后,子扬又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窗外骤然间响起的声响,让他原本平静的心感到有些烦躁。几天来,每到夜里,不是颳风,就是下雨,到了白天,便风平浪静了。这样奇怪的天气真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也许是坐的时间久了,子扬的腿有些发酸,他站了起来,在炕上来回地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在头脑里构思着小说的情节。 咔……咔……一个奇怪的声音,传进了子扬的耳朵,打断了他本已理清的思路。他循声看去,墙壁上,那个空空的玻璃镜框表面,正慢慢地显现出一道浅浅的裂痕。 第8页 子扬皱了皱眉,心情更加烦乱,只看了一眼,便懊恼地转过头去,坐回电脑前继续他的写作。 咔……咔……又是几下同样的声音,玻璃镜框表面的裂痕向前延长了许多。子扬刚刚集中起来的精神,再次被轻易地打乱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子扬趿拉上鞋子,瞪圆了眼睛,站立在镜框前,眼神狠狠地注视着那道该死的裂痕。令他抓狂的是,过了许久,那个讨厌的咔咔声再也没有响起过。玻璃上的裂痕,呈现出一个神奇的半圆形,裂口就像是用专用刀具切割过一样齐整。 心生闷气的子扬,看了看那个一再捣乱的镜框,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他刚想将视线移开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咔咔声,在耳边突然急速地响了起来。咔咔咔……子扬惊讶地发现,那裂痕在自己的面前,竟然已经延伸成一个十分完整的圆。 这……子扬被眼前出现的奇怪现象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啪的一声!镜框上被裂痕切割下来的圆形玻璃突然掉落下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屋顶的灯泡开始频繁地明灭起来,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也跟着不停地抖动。在灯光的明明灭灭间,子扬隐约地看到,自己映射在墙上的影子正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攀高,缩成窄窄的一条,慢慢地被那个圆形的玻璃空洞所吞噬…… 子扬睁大了眼睛,怎么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踉跄着向后急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炕沿儿上。 难道房子里……真的有鬼?!他满心恐惧地想。 这时,灯泡完全灭了,子扬吓得紧紧地闭上了双眼。黑暗里,一股寒冷的气息勐地袭来,他听到一阵轻缓的簌簌声,就像是衣物正与什么物体摩擦一般。间或还有水珠儿从高处滴落地面的声音,滴答……滴答……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正从深远的过去,缓缓地向他走来。 子扬的唿吸声越来越粗,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他绝望地想到了死亡,算了!随它去吧!他终于彻底放弃了。 一段漫长而焦虑的等待过去了,子扬的耳边不见了任何声响,他感觉双眼前有一丝微弱的光感,于是胆怯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一点鬼影儿也没有看到,卧室里还是老样子。灯亮着,笔记本屏幕显示正常,墙壁上的玻璃镜框光滑完整,没有一点破损的痕迹。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总是莫名地出现幻觉?子扬懊恼地自责道。 唉,最近的精神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可能真的太累了。子扬嘆了口气,完全没了写作的心情,只得脱下鞋子,满身疲倦地睡下了。 在他的背后,那个玻璃镜框上模煳地显现出一个人脸状的暗影,它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一丝冷笑,很快,又轻烟一般渐渐地隐去了。 第十二章 十二、好大的雾啊!不知什么时候,子扬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漫天白茫茫的大雾之中。脚下,是一块看不清泥土的地面,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和眼前这些覆盖了一切的雾气。 他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如同一片随时可以随风飞走的羽毛。看不清任何方向,子扬不知该往何处去。正踌躇时,只听得隐隐约约,不知何处传来一串儿孩子们天真无暇的笑声。 一、二、三……十九、二十,开始了!我来找了!哈哈…… 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在前方白色的雾气中一闪而过。不一会儿,浓雾深处,几个孩子的笑声同时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好熟悉啊…… 子扬的内心禁不住一阵迷茫,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笑声的方向走去,浓浓的雾气一层层涌了过来,他伸出双手左右拨散着眼前的浓雾,一步一步慢慢地行进。 孩子们的笑声渐渐微弱空灵,裊裊的余音散尽,一切恢復了宁静。少顷,耳边又传来一阵嘈杂声,人群的议论声,脚步声。不知不觉,子扬的身边,许多模煳的人影儿匆匆而过,看不清容貌,随着雾气聚合离散。 一幅幅似曾相识的场景,在雾气里,时隐时显。这里是哪里?子扬的心中更加困惑了。 蓦然环顾间,他见到儿时的自己,正怯生生地站在人群的后面,瞪大了眼睛,从人群的缝隙里恐惧地注视着前方。 一个女人静静地躺在纯白的雾气里,她的身体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女人轻轻地转过头,向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待到子扬想走近些时,一团雾气遮挡过来,儿时的景象不见了。 子扬漫无目的地在大雾中寻找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然间,四下里骤然寒冷起来,狂风大作,吹散了眼前的浓雾。黑暗如不断注入清水的墨汁一般,一点点地将整个空间吞没殆尽。 周围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看不见自己放在眼前的手指。子扬的心,慌乱地跳个不停,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清楚地察觉到,一种未知的恐怖正悄悄地向他靠近。 子扬惊恐地向前奔跑着,极力去摆脱那种逐渐临近的恐怖,那恐怖却如影随形,尾随而来。 就在这时,一道光束从前方划破了眼前的黑暗,完美地开拓出一条铺设在子扬脚下的路。子扬看到,那个叫翠云的女人,正婀娜地伫立在路的一端,微笑着向他招手。 第9页 子扬慌不择路地向她奔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刻毫无道理地相信了这个女人,就算她真的是一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魔鬼,心中也义无反顾。 午夜两点,子扬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一片朦胧,脸颊上莫名地残留着一滴未干的泪珠儿。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依旧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天光乍现的徵兆,只得重新睡下。屋外,树梢上,偶尔响起几声乌鸦哌噪的叫声,一丝不祥的气息瀰漫在刚刚安静下来的夜色里。 第十三章 十三、这些天里,子扬一直把自己圈在屋子里,没怎么出去。小说的创作进入了瓶颈区,他一连构思了几套主线的走向,都无法使自己满意。夜里的睡眠质量也不高,总是反反覆覆地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里,那个叫翠云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轮番扮演着天使和魔鬼两个角色。 子扬的心情越来越烦躁,时而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时而坐在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陷入沉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媛罗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送饭,拿走子扬换下来的脏衣服,或者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子扬发呆。 “媛罗妹妹,我有哪里不对吗?”一天,子扬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样子傻傻地问。 媛罗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我发觉,子扬哥哥真的很好看。”说完,她便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子扬的脸红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傻丫头,净说些疯话。”嘴上虽然这么说,子扬心里却甜滋滋的,心情也渐渐愉悦起来。 隐隐的,子扬有些自责,为什么梦里出现的不是媛罗,而是翠云?如果梦到的人是媛罗,或者那该是一个很甜美的梦吧? 翠云,翠云……子扬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陌生的女人如此感兴趣,甚至于连做梦也会梦到。他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哀怨的眼神,那个似乎藏着千万委屈,迫切等待救赎的目光。 她真的是个疯子吗? “媛罗妹妹,那个翠云,真的疯了吗?”子扬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知道媛罗喜欢自己,自己不该在喜欢自己的女人面前问其他女人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了他的好奇心。 果然,媛罗在听完他的话后,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一张俏脸阴晴不定地看着子扬,撅着小嘴,嗔怒地说道:“子扬哥哥,你喜欢她?”“不,不是,我只是……”子扬支吾着解释道。 “只是她长得比我漂亮,对不对?!”媛罗生气地低着头,心情烦乱地用手摆弄着衣角问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一股浓重的醋味儿。 子扬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想,女人的醋劲儿还真是大,自己只是随便这么一问,她就立刻醋劲儿大发了。其实,说到漂亮,媛罗和翠云,一个清秀可爱,一个楚楚可怜,各有千秋,只不过翠云的身上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而已。 子扬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问了,连忙伸手抓起媛罗的小手,轻轻地摇了摇。 “好了,媛罗妹妹,别生气了,她哪有你漂亮啊!在我眼里,你才是最漂亮的。”“真的?!”媛罗抬起头,挂着泪珠儿的大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真的。”子扬笑了,用手替她擦干脸颊上的眼泪,肯定地说道。 媛罗听完,终于破涕为笑了。 “子扬哥哥,你真好!”说着,她一下子扑到子扬的怀里,在子扬的脸颊上轻轻地一吻,马上又像个小兔子一样,笑着跑出了屋子。 子扬被媛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怔怔地坐在原地,许久才明白过来。脸上还残留着媛罗嘴唇上的余香,子扬像个才经世事的小伙子般,一颗心幸福地砰砰跳个不停。 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过了好一阵儿,子扬的心开始自责起来。他是一个已经结婚七年的男人,对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况且这些天来,张伯老两口儿对自己一直不错,自己怎么能有这么荒唐且违背良心的想法呢? 不可以!不可以!江子扬,你真该死!子扬在心里,狠狠地警告着自己。 努力压制住自己心中刚刚露出苗头的想法,子扬重新收敛心神,坐在电脑前继续写作。只是已经被拨动的心弦,依旧余音在耳,使他有些心潮起伏,难以彻底平静下来。 第十四章 十四、难得的一个心情舒畅的早晨,子扬忽然想起,自己出来这么久,都没往家里挂个电话。想来,妻子一定会责怪吧?想到妻子,子扬不禁嘆了口气。自从被提升为部门经理以来,妻子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夜里,自己有时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时发觉床上的另一侧仍旧空着。两个人的交流时间几乎所剩无几,只有在早上吃饭的时候,才能简单地聊上几句,妻子的话题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以前那种甜甜腻腻的生活,如今只能当作一种惆怅的回忆了。 子扬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号码,一首动听的“老公老公我爱你”马上在耳边响了起来。他无奈地一笑,少顷,电话的一头接通了。 “喂,你到了吗?”妻子的声音中透着疲倦。 第10页 到了吗?!子扬听完,不禁有些生气,自己从家里出来少说都有半个多月了,妻子竟然还问他到没到,显然对他十分不关心。 “早到了!到了都半个多月了!”子扬忍着火气,语气粗重地说。 “别开玩笑了!忙着呢!”妻子不耐烦地说道。 子扬听完,更加的火大了。 “谁在开玩笑!我都出来这么些天了,你还问我到没到,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啊?”他生气地大声喊道。 “神经病!你才走了多长时间啊!不到一天。好了,我正忙着呢,没时间和你吵架,到了就好。”说完,妻子的电话挂了。 不到一天?!子扬想起妻子最后说的话,就火冒三丈。自己明明已经出来半个多月了,妻子竟然还以为自己才离开不到一天,很明显,这些天来,她并没有回家,所以才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天出发的。 子扬越想越气,眉头紧锁,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气得他真想找个东西摔在地上,用脚踩个稀巴烂。可是,左右看看,也只有他的笔记本电脑是个能拿得起来的东西,总不能将它砸了吧? 没办法,子扬只好懊恼地坐在炕上,唿唿地喘着粗气,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这时,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媛罗拎着装早餐的小提篮,微笑着走了进来。 “子扬哥哥,开饭了!”刚兴奋地说完,媛罗便发觉子扬今天早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炕边,侧着身子,皱着眉头,脸涨得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病了吗?媛罗走过去,将手放在子扬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有高烧的迹象。 “你怎么了?子扬哥哥。”她闪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子扬本来满腔的怒火,被媛罗这个关切的举动,瞬间熄灭了。他看了看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傻丫头,我又没病,你摸我的额头干什么?”他说道。同时心里不禁想到,如果妻子能够像媛罗这样关心自己,该有多好啊!想着,不觉在心里暗暗地嘆了一口气。 “那你刚才怎么了?”媛罗见子扬笑了,也跟着笑了。 “没什么。”子扬挥了挥手,又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掩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媛罗见子扬已经没事儿了,连忙将放在一边的提篮拿到他的面前。 “子扬哥哥,你看,我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你。”说着,她兴奋地从篮子里将饭菜端了出来。 一盘肉末豆腐,一小碟姜豆角咸菜,满满的一碗白米饭。那盘豆腐还做了很美观的造型,红白分明,让人一看就有食慾。还有那碟姜豆角咸菜,也是昨天自己顺口说很喜欢吃的。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一说,竟让这个小丫头上了心,今早便特意做了。 子扬感激地看着媛罗,心里暖洋洋的。媛罗见子扬眼角湿润地一直盯着自己看,脸一下子便红了。 “子扬哥哥,你在看什么?”她低着头,声音小小地问。 “谢谢你,媛罗。”子扬情不自禁地捧起媛罗的小手,温柔地说道。 媛罗的脸更红了,急忙从子扬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小手,站起身,捂着绯红的脸蛋儿,飞快地跑出了卧室。 “子扬哥哥,我……先走了。”很快,门口传来她充满喜悦的声音。 第十五章 十五、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轻轻地用手推开了房门,好像一阵淘气的风偶尔光顾般不被人轻易察觉。 尽管来人的脚步很轻,但子扬还是感觉到了,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媛罗在他写作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媛罗吧?他想。来这个房子的人,大都就只有她。媛罗有时会顽皮地偷偷熘进来,藏在他的身后,在他最专注的时候,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吓他一跳。 但子扬这次却猜错了,当来人走进卧室时,他抬头一瞧,竟是翠云的女儿,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童装,此刻正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子扬对这种微笑并不陌生,只是连续两次,出现在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脸上,他还是会感到很吃惊。 那种微笑,除了小女孩之外,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前些天的那个夜里,他做的一个梦中。那个蔡家的女人,也是这样微笑地看着自己的。 那是怎样的一种微笑啊!仿佛大彻大悟般释然,眼神中充满慈悲,似乎一切都已老去,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但世态种种实可尽化于这淡淡一笑中。 尽管在小女孩的笑容表面有一层天真作为掩饰,可是子扬还是感觉到了那微笑背后的神秘。真是一个特别的小女孩!她既有作为孩童可爱幼稚的一面,又有一种连大多数成人内心都不拥有的沉静。相比之下,子扬觉得,媛罗的表现更像是个小孩子。 “叔叔,妈妈让我告诉你,她有事找你。”小女孩见子扬有些失神,开口说道。 那个翠云,竟然会有事找自己?子扬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他与她只见过两次面,连话也只说过短短的两句而已,她会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呢?难道是向自己解释,他为什么不该在这里的原因?还是会向自己这个陌生人说些疯言疯语,来赢取唯一一份来自外界的信任? 子扬很好奇,他猜不透翠云的用意何在,同时又对她是个疯子的说法半信半疑。 第11页 “你妈妈,找叔叔有什么事?你知道吗?”于是,他问道。 “不知道。妈妈说,你到了水井房,自然就知道了,她现在在那里等你。”小女孩笑着回答道。 水井房?又是水井房。自从上次差一点掉入井中,子扬对那间水井房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哦,叔叔知道了。谢谢……对了,叔叔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子扬笑着问道。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十五,妈妈叫我五儿。”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答道。 十五?五儿?子扬听完,心里不禁暗暗发笑,这算什么名字,简直就是儿戏么!难道这个小女孩真如张伯所说,是翠云与哪个野男人生的,所以才起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字,来掩人耳目? “那好,五儿,你回去告诉你妈妈,就说叔叔马上就过去。”子扬对五儿说道。 他心想,去看看也好,一来,看看翠云到底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二来,他也想了解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是个疯子。在翠云身上,实在藏着很多令子扬猜不透的地方,这些谜团一天不解开,他一天都不会死心。 五儿见子扬答应了,便说了声“叔叔,再见。”扭头出去了。片刻,子扬听得房门啪的一声轻响,知道小女孩已经走了。他这才关了电脑,穿上鞋子,随后也走出了房门。 来到室外,子扬只觉得阳光一阵刺眼,想来是这些天,在屋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总不见阳光,使得眼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他索性闭上眼睛,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睁开,总算好些了。 于是,子扬向与翠云约定的地点——那间水井房,迈步走去。 第十六章 十六、人有时并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像现在,子扬正走在去水井房的路上。为了种种疑问,等到这些疑问得到圆满的解释时,或许,还会有更多更新的疑问正等着他。没有人强迫他一定要这么做,只有他自己在强迫自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多想,这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是这样。 终于来到了那间水井房的门前,子扬却有些踌躇了。该不该进去,该以怎样的面目进去?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翠云不在。一个戴着草帽的老汉正躬着身子,从井里将水桶拎上来。子扬认出,那个老汉不是别人,正是张伯。 听到门响,张伯转头看见了子扬。“大侄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笑着问,脸上的皱纹因笑容显得更加的紧凑了。 “我……我只是随便走走。”子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出于关心,张伯一直不喜欢他和翠云有什么接触,他不想让张伯认为,他在有意枉费他的一片好心。 “哦,我还以为你来找什么人呢?”张伯好似随意的一说,然后低着头,用有些诡异的眼神看了一下子扬。 “大伯,我来吧!”子扬见张伯的动作有些吃力,连忙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接过了井绳。毕竟是年青人,子扬很轻易地就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里提了上来。他注意到,这只水桶的提栏处明显地繫着一根打了结的红丝带。 怎么这么眼熟呢?子扬看着那条长长的红丝带,有些疑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在张伯家。 对了!想起来了!是那天在水井房里,见到翠云的时候,她用的水桶上面也有这样的一条红丝带,也是系在相同的位置。子扬还清楚记得那天的情景,水井房的门半开着,翠云拎着水桶向门外走去,一阵风吹来,这条红丝带被吹了起来,仿佛离自己很近很近,就在他的眼前飘啊,飘啊…… 会有这么巧,两家的水桶上繫着一摸一样的东西? 不可能!他见过张伯家用的水桶,从来没有发现上面繫着什么东西,面前的这个水桶一定是翠云用的那个。 从记忆中清醒过来,子扬对整件事感到很困惑。张伯为什么会拿着翠云的水桶,他不是对自己说翠云是个疯子吗?那他……为什么还会和她有接触?难道,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怀疑的那样,其中另有隐情吗?从翠云的水桶留在这里来看,她一定来过,况且已经和自己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她没有理由不等自己。可是,她为什么会不在呢? 难道,和张伯的出现有关? 咳咳……张伯见子扬眉头紧缩,好像在心里想些什么,便故意咳嗽起来。 “哦,大伯,您来的时候,见到什么人没有?”子扬从沉思中缓过神儿来,他决定,直接从侧面问一问张伯。 “没有,我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张伯见子扬盯着自己,好像对什么事情有所怀疑,便肯定地说道。 没有?虽然张伯的语气十分肯定,但子扬还是从他恍惚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破绽。 他一定在说谎!这一点,子扬的心里已经十分确定。 只是,张伯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呢?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出于好意,不想让自己陷入与一个疯子纠缠下去的麻烦中? 子扬在头脑里,反反覆覆地思考了自从他见到翠云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张伯一家三口、翠云、五儿,这几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隐瞒着自己!而且,张伯一家和翠云在这件事上,所处的位置是对立的。 第12页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子扬猜测不出来。面对着张伯,在一切还没明了之前,他不想把自己的心事过早地表露出来。于是,他拎着水桶,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微笑着和张伯一同走出了水井房。 隐藏在幕后的真相往往只有一个,它究竟是什么呢? 第十七章 十七、午饭像每天一样,依旧是媛罗送过来的。青菜与肉的搭配,按照一些营养学的观点,这样的搭配刚刚好可以补充人体内的养分。 媛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点缀着蓝色暗花的裙子,长长的头髮用一条彩色的丝带随意的一束,裸露在外面的脖颈与手臂在白色映衬下更显得圆润如玉,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米色半跟凉鞋,亭亭玉立地出现在子扬的面前。 子扬盯着媛罗看了半天,不禁在心里暗暗嘆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以前媛罗穿着普通的农家衣服已经让他觉得很美了,现在这一身城市人的打扮,简直就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媛罗见子扬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完美地围绕着她的身体划成了一个圆。 “漂亮吗?子扬哥哥。”媛罗笑着对子扬说,长长的睫毛,明眸皓齿,使得她的笑容更加的妩媚动人。 “啊?”子扬显然还没有从眼前的“美景”中回过神儿来,怔怔地应了一声。 “人家在问你漂亮不漂亮呢?”媛罗走到他的跟前,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地嗔怒道。 “漂亮!”子扬应道。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哄着媛罗说这两个字的话,那么这次,他是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媛罗听到子扬由衷的赞美,更加的喜上眉梢了。她索性腻在子扬的身边,一直看着子扬将午饭吃完,才恋恋不捨地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轻轻地回过头,眼波流转,幽幽地看着子扬。 “子扬哥哥,你喜欢我吗?”子扬看着那眼神,仿佛在一霎那间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的翠云,目光中透着一点哀怨,一点忧愁,使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一丝爱怜之情。 “喜欢。”他动情地说。 “那么,你别再去找那个翠云了,好吗?”媛罗的语调软软的,颤颤的,像一根系住子扬心脏的细线,一下下拨动着子扬体内最柔软的神经。 听完她的话,子扬更加肯定了自己判断的正确性。上午,翠云一定去过了水井房,并且遇到了张伯。所以,媛罗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张伯告诉了她上午发生的事情。 “媛罗,我去找翠云,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扬解释道。 “我知道……”媛罗低下了头,声音突然哽咽了。 “我只是不想……被子扬哥哥冷落了。”说完,她小声地伏在门框上,抽泣起来。 子扬见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唉,女人的心思,男人永远都琢磨不透,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会儿便可能风雨大作。想着,他连忙走过去,用手轻抚着媛罗因哭泣而不停颤抖的背部,不断地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子扬哥哥不会冷落你的,永远都不会!”“子扬哥哥!”媛罗听到子扬的劝慰,心情更加激动了,勐地扑到子扬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痛哭起来。 “媛罗,媛罗……”子扬被媛罗搂得紧紧的,更加的手足无措了。心想,现在的情景,如果让别人看见,自己就是全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媛罗的肩膀,一连在她的耳边叫了几次她的名字,媛罗只是不应。子扬没有办法,只好将她搂在怀里,决定先稳定住她的情绪再说。 这个中午,媛罗在他的怀里哭泣了很久,直到子扬的胳膊都有些发酸了,才擦干红红的眼睛,离开了房子。 第十八章 十八、送走了媛罗,子扬的心里很乱,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在他毫无心理准备时,已经悄悄地走进了他的情感世界。他想到了妻子,心里充满了愧疚。或许自己已经厌倦了年復一年、平淡如水的生活,但尽管如此,他也不应该选择背叛,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子扬很矛盾,他心情复杂地望着窗外,葡萄藤杂乱无章地四处伸展着自己的躯体,叶片之上的天空一片蔚蓝,宁静,空漠。 他决定出去走走,倾听一下大自然的声音,或许,它们能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做? 出了大门,走在干净的街道上,像往常一样,他没有见到一个人。整个村子静得可怕,没有言语声,没有牲畜的叫声,甚至连地面上,也看不到一只勤劳的蚂蚁。子扬有些想笑,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寻找真正的安静之所,现在找到了,他反而不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穷其一生在寻找中度过,却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得到的。 “五儿?”走了不远,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一座房子的门前,将头深埋在两膝之间,肩膀耸动,似乎在哭泣。子扬认出,她正是翠云的女儿——十五。 “叔叔。”五儿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起了头,看见了子扬。子扬发现,她的脸上尚挂着未干的泪珠儿。 第13页 “怎么了?”子扬走过去,关切地询问道。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具体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妈妈病了。”五儿说着,目光无助地看着子扬,瘦小的身躯不停地发抖,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病了?怎么回事儿?”子扬莫名地有些着急,再次确认道。 “嗯,上午我从叔叔那里回来,发现妈妈已经回来了,她见我进了门,连忙让我把大门插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妈妈的脸色不对,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很害怕,赶紧将门插上了。等我回过头,就发现妈妈坐在了地上,我过去拉她,想将她拉到椅子上,却怎么也拉不动。妈妈的胳膊硬梆梆的,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站起来,却已经站不稳了。我扶着她进了卧室,她一下子便倒在了床上,眼睛一直睁着,一眨不眨,任我怎么叫也不说话。我害怕极了!我怕妈妈会突然死掉!她曾对我说过,不知哪一天,她就会死掉,让我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害怕,要好好地活下去。”说着说着,五儿便哭了起来。 “叔叔,叔叔,我不要妈妈死!求求你,救救她!别让她死!好吗?”五儿的哭声中充满了悲伤与绝望,她一直拉着子扬的衣袖,不肯放手,生怕一旦放手,连这一点点希望也没有了。 看着五儿痛哭的模样,子扬的心碎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蔡家的女人,她当时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女儿,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父亲和村子里的叔叔们要抬那个女人时,那个小女孩一直在旁边试图拉起她妈妈的手,努力了几次,却一直拉不起来。可是,她还是不停地拉啊,拉啊……好像只要拉起来,她的妈妈就能醒过来,和她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去。自己当时只顾着害怕,没有过多地关注那个小女孩。现在想来,那时,最需要关心爱护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可怜的孩子!今后只能用自己瘦弱的身躯独自去迎接无情的风雨了,谁又能再次为她撑起一片明媚的天空呢? 想着,子扬蹲下身子,像一个父亲般,伸手从台阶上将五儿抱了起来,毅然地推开大门,向房子里走去。 “五儿,别怕!咱们一起去救你妈妈。”他慈爱地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五儿,对她说。 第十九章 十九、这是一扇镶嵌了一面粗磨玻璃的木质房门,已经被风雨刷洗成白茬茬的颜色,在门轴的地方还能看出一点幽暗的紫红色油漆,看起来十分破旧。 子扬抱着五儿推开了这扇门,吱吱呀呀的声音伴随而出,让人听起来十分刺耳。由于窗户都被厚厚的报纸煳了起来,使得屋子里看起来很黑。子扬只好将五儿放了下来,用手在门口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 “叔叔,这里没有灯,灯坏了。”一旁的五儿轻声对子扬说。 “哦。”子扬应了一声。 “那卧室在什么地方?”他问。 “跟我来。”五儿拉着子扬的衣袖,迈步向前走去,仿佛对这里的环境已经习以为常了,子扬只好任她拉着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太暗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般。 五儿拉着子扬笔直地走了几步,然后转了一个弯儿,接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推开了一扇门。 啪的一声,灯亮了,子扬的眼前一片光明。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间简陋的卧室。窗户同样被报纸煳着,没有炕,只有几把磨得光秃秃的座椅,和一张铁质的双人床。床上凌乱地铺着两套被褥,翠云面色苍白地仰卧在上面,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神地盯着骯脏的天花板。 “妈妈,妈妈,你看,叔叔来了!”五儿跑到床边,用力摇晃着翠云的手臂,哭着叫道。 床上的翠云没有任何反映,好像根本听不见女儿的唿喊似的,眼神空空的,没有一点生气,如同死了一样。 子扬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他拉开哭泣着的五儿,将手指放在翠云的鼻子下方,试了试她的鼻息。尚有缓慢微弱的气流,还有唿吸!她没有死。 “五儿,我要赶快将你妈妈送到附近的医院去。”子扬吁了一口气,扭头对一旁的五儿说。 “妈妈……会死吗?”五儿抽泣地问道。 “不会,一定不会。”子扬努力向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 说完,子扬转过头,想从床上将翠云抱起来。这时,他看见,翠云正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隐隐的,他听见颈骨挫动的声音,咔、咔、咔,好像脖子随时都会断掉。少顷,声音停止了,现在,翠云正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目光空洞洞的,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水井。 子扬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砰砰地加速跳动着,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这还是原来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翠云吗?不是。面前的这个翠云,更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毫无生机,让人看了像见了鬼一般,心里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你……还好吗?”子扬表情僵硬地笑了笑,询问道。 “啊!!!你……你别过来!别过来!”翠云听完,突然面目可怖地大叫了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一下子将床边的五儿勐地拉到自己的怀里,抱得紧紧的,用惊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子扬。 第14页 子扬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叫,吓得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向后急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被翠云搂在怀里的五儿,哭叫地喊道:“妈妈,他是叔叔!他是叔叔啊!”一声声充满悲伤的童音,一下下撞击着翠云的心。她的表情慢慢地松弛下来,一顿一顿地吐出嘴里憋住的空气,终于正常地唿吸起来,眼神也渐渐恢復了神采。 “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儿,带五儿走,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过了好久,平静下来的翠云,用哀求的语气对一脸惊愕的子扬说。 子扬注意到,从她的眼中,正缓缓地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华。 第二十章 二十、看起来张伯和媛罗说得没错,翠云真的有点疯疯癫癫的。受惊之后的子扬心里暗想。为什么要将五儿带走?带到哪里去?莫明其妙。 翠云见子扬的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刚刚平稳下来的情绪又重新激动起来。 “求求你!先生,带她走!一定要带她走!”说着,她赤着脚,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将刚站立起来的子扬一把抓住。 “你们现在就走!马上!”翠云一手拉着子扬,一手拉着自己的女儿,边说边向外走去。子扬努力想将手臂从她的手中摆脱出来,可是不知怎么,竟用不出力来,只好任她拉着。翠云的手冰冷冰冷的,如同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块一般寒气逼人,在这样一个盛夏之末的季节,完全不似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走到卧室门口,翠云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喃喃自语着。 “不行,你们走不了,你们走不了。”她的声音轻缓起来,慢慢地转过了头,拉着子扬和五儿的手也同时松开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一会儿说一定要走,一会儿又说走不了!”子扬揉了揉被翠云抓疼的手臂,懊恼地嘟囔道。 翠云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走到了床边,面无表情地坐下了。子扬见她好像已经没事儿了,怕她会像刚才那样再发起疯来,便准备要走。 左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右脚刚要迈出,腿却一下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条件反射般惊恐地回过头,发现抱腿的那人正是翠云。 不知何时,翠云已经跪在了地上,抱着他的右腿就是不肯放手,正用乞求的目光,泪水涟涟地看着他,样子十分可怜。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说吧,先起来。”子扬无奈,嘆了一口气,想伸手将她扶起来。 “先生,你先答应我,我才起来。”翠云只是摇头,不肯起来。 “好吧,我答应你。”子扬被迫说道。 “谢谢你,先生。再过些天,我来找你,求你一定要带五儿一起走!”翠云恳求道。 “为什么要我带五儿走?你不和她一起走吗?”子扬奇怪地问。 “先生,你不要再问了,到时你就会明白了,你答应了吗?”子扬听完,没有办法,想着如果不答应,自己今天恐怕是别想走出这座房子了。姑且先答应她也好,或许可以稳定一下她的情绪。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翠云见子扬同意了,立刻破涕为笑。她站起身,像一个正常人似的,热情地招唿子扬坐下,与先前的她竟判若两人。 子扬被翠云情绪的突然转变,弄得有些坐立不安,连忙战战兢兢地摆了摆手,便匆忙向门外走去。从客厅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推开房门,子扬竟有些眩晕。下午的阳光仍旧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与刚才在翠云家里黑暗阴冷的感觉截然相反,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难道是我错了?子扬心想。也许,翠云真的是个疯子,张伯上午之所以骗自己,可能只是不想让自己捲入不必要的麻烦中。 这样想着,子扬的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安慰。只是,刚才翠云哀求自己的情景仍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多么绝望的目光啊!现在想起来,他仍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还有哭泣的五儿,可怜的孩子!他想着,心头悄悄地漫过一丝伤感。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入夜,狂风骤起,乌云一团团地遮蔽了整个天空,低低地压向寂静的大地。一个人步履沉稳地走在街道上,高大的身材,裹着宽大的黑色外衣,看不清他的容貌。 黑衣人走到一座破旧的房门前,噔噔噔几步迈上了台阶,伸手推了推大门。门没有开,应该是从里面锁上了。他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再次将手掌在门上轻轻地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大门竟然被推开了,随即传来门闩落地的声音,它已经断成了两截。 黑衣人迈着大步走了进去,来到内屋的房门前,用同样的方法一拍,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狂风跟随着黑衣人鱼贯而入,窗户上的报纸被风吹得发出猎猎的声响。黑衣人不加思索地迈步向黑暗中走去,笔直地走了几步,转了一个弯儿,轻轻地推来了另一扇门。 这间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隐隐的,可以听见在墙角的地方,传来两个故意压低的唿吸声,黑衣人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住了。 少顷,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小声地说:“妈妈,他来了,我怕。”话还没有说完,便好像被人用手堵住了嘴,没有了下文。 第15页 黑衣人与眼前的黑暗对峙了一会儿,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翠云,我知道你在这里,不用藏了。”话说完好一会儿,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让我亲自请你和那个小崽子一起出来吗?”黑衣人狠狠地说。 这次,角落里终于有了回音。“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娘俩儿?”一个女人的声音愤怒地说道。 “我是想放过你们,实际上,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你们。但……”黑衣人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 “但要看你跟我合不合作了。”他补充道。 角落里的女人听完,低声嘆了一口气。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都答应你。只是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女人哀求道。 “行!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牢牢记住,如果再发生像今天一样的事情,我就不敢保证,你的女儿还能不能活下去!明白吗?”黑衣人厉声恐吓道。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女人连忙保证。 黑衣人听完,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意味,如同地狱里魔鬼的笑声,让人听了战慄不已。 “好吧,这次就这么算了!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自己所说过的话,如若不然,你清楚后果会怎样!”说完,黑衣人转过身,大步腾腾地从房子里走了出去。出了门,顷刻间便在无边的黑夜里,随着怒号的狂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走后,风似乎小了许多,过了好久,房子里的灯亮了,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正浑身发抖地站在里屋的地上,脸上挂满了惊吓过后溢出的汗珠儿。 “妈妈,他还会回来吗?”小女孩战战兢兢地颤声问她的母亲。 女人偷偷地看了看门外,终于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温柔地说:“不会了,他走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小女孩再次问道。 “放心,有妈妈在呢!妈妈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女人勉强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脸上露出一种坚毅的表情。 小女孩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本来就要涌出眼睛的泪水,终于没有流下来。 也许,她的母亲真的知道该怎么做,她们一定会没事儿的,她相信自己的母亲。只要有母亲在,她就不会感到害怕。 因为,她知道,即使害怕,她们也无路可退,只能依偎着走下去。 二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几天来,子扬再也没有见过翠云和五儿,偶尔路过她家的门前时,大门也一直紧闭着,几天来都是如此,好像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打开过似的。 可能,她早忘记了她要来找自己的话了吧?子扬心想。这样也好,如果翠云真的来找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带走五儿?离开这里?这些话现在听起来,都觉得很荒唐。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看来翠云的精神恐怕真的有点问题,净说些莫明其妙的话。 媛罗这几天来得更勤了,每次来时都要在子扬的卧室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离开。她像一个妻子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子扬的饮食起居,甚至在子扬看来,她比一个真正的妻子更像一个妻子。 张伯和张伯母每天晚上仍旧会做许多好吃的饭菜招待子扬,子扬觉得,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看待,不!比对待自家人还要好,这使得他从心里感到非常的温暖。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子扬还是没有见到一个其他的村里人,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得让子扬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生活在一群人之中,还是仅仅只有身边的几个人。看起来,仿佛村子里只有张伯一家和自己是需要生活的,而其他人只是默默地呆在家里,不需劳作,也不需生活。那么,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子扬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子扬也不知道。 这真是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村子!他暗想。 又是一个平凡的早上,子扬早早地起了床,推门走了出去。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如果在城里,子扬总会在一周时间里挑出一天早上来跑跑步,但在这里,他却从未想起来这样做过。 也该运动运动了。子扬心里想。正在他考虑该向哪个方向跑才好时,他突然看见,在街道的另一端,有两个人站在一起,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是谁呢?子扬想,这么些天了,都没见到一个其他的村里人,偶然见到,让他觉得很好奇。待走近了些,他才发现那两个人自己都认识,正是媛罗和翠云。好像媛罗在对翠云说些什么,表情很严肃,翠云没有说话,只是在听。 想起数天前媛罗在自己面前谈起翠云时的态度,子扬不觉有些奇怪。这两个本应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人,究竟在谈些什么呢?想着,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时,媛罗首先发现了不远处的子扬,微微踌躇了一下,然后笑着向他走了过来。而翠云则只抬了抬头,见是子扬,什么也没有说,便低下头走了。 见媛罗来到面前,子扬看着翠云远去的背影,问道:“媛罗,你们……在聊些什么呢?”“哦,没什么,偶尔遇到了,随便聊了聊。”媛罗有些慌张地笑了笑,回答道。 “神神秘秘的,老实交代,聊什么呢?”子扬开玩笑似的追问道。 第16页 媛罗见瞒不过了,只得调皮地笑着说道:“还能聊什么!聊聊你呗!”“我?”“嗯,就是你。我跟她说,让她以后离你远点。”“你这个小丫头啊!哪有这么跟人家说话的?”子扬故意生气地指着媛罗的鼻子说。 “谁让她老是缠着你呢!”媛罗满是醋味儿地说道,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呀!你不知要比人家难缠数百倍!”子扬也笑了,故意讥讽道。 “我就缠着你!就缠着你!”媛罗拉着子扬的胳膊,撒起了娇。 “好,好,好,你缠着我吧!我同意了。”子扬故作无奈地说道。媛罗见子扬妥协了,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子扬一身运动打扮,才想起来询问。 “子扬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跑步啊!”“跑步?得了,我们还是去爬山吧!”媛罗建议道。 爬山?城里可没有山可爬,早上起来爬爬山应该是不错的!子扬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媛罗见子扬点了头,便兴高采烈地拉起他的手臂,向村子旁那座小山的方向跑去。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这是一座被茂密树林覆盖了的小山,看起来并不算高,山脚下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直通山顶。虽已进入九月,但山上的树木仍显得郁郁葱葱,没有丝毫即将枯黄的徵兆。 子扬跟着媛罗从村子中间穿过,一直来到山脚下。媛罗遥指着山顶,让子扬看。 “子扬哥哥,你看,那里就是这座山的最高点了。”子扬顺着媛罗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山的顶部有一小片被树木环绕的空地,似乎还有一座很大的房子矗立在上面。 “咱们走吧!”媛罗兴高采烈地说道。子扬点了点头,任她拉着,顺着小路向山顶走去。 子扬之前虽然也去过不少名山,像泰山、黄山之类的地方,但却从来没有登过像面前这样的无名小山。再者,他也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登山了,所以兴致很高,一边登山,一边饶有兴趣地四处观看周围的风景。 渐渐的,他惊奇地发现,小路两旁的树木长得非常奇怪,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里的树木看起来好像是杨树,但叶子却都是向上生长的,直直地指向天空。而且树林里的地表上竟然非常干净,没有生长任何杂草。 “这是什么树啊!叶子怎么这么奇怪?”子扬不解地询问身旁的媛罗。 媛罗扭头看了看子扬,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这种树名叫罪业松,它们的叶子都是向上生长的。”“罪业松?”子扬第一次听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种树木,感到十分新奇。 “我来的时候,看到一路上的树木都是白杨树,为什么单单这里长着这种树木呢?”媛罗听完,顽皮地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子扬哥哥这个大作家什么都知道呢!原来也有不知道的啊?好吧,我给你讲讲它的来歷。”“快说,快说说,媛罗。”子扬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连忙催促道。 “这种树木之所以叫罪业松,传说是因为它们是每一个被打入地狱的人,用自己的骨骸在阳间生成的,作为对所犯罪行的最后忏悔。它们……”媛罗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从她和子扬的面前窜过,直奔山下而去,速度非常快。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待他们回头看时,黑影已经消失在树林深处了。 “是什么东西?!”子扬面色苍白地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动物吧?”媛罗看了看黑影消失的地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毫不在意地说。 “不像,我感觉好像是个人!”子扬紧张地说道。在黑影与他擦肩而过的剎那,他似乎还闻到一丝血腥味儿。只是那黑影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该有的速度,即便是头野兽,恐怕也望尘莫及。 世界上有跑得这么快的人吗?或者,那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子扬不敢想了,前些天夜里出现的诡异幻觉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此刻,他一脸惊恐地看着媛罗。 “哈哈,子扬哥哥,你别自己吓自己了!怎么比我还胆小啊?”媛罗见子扬有些紧张,故意讥笑道。 子扬听完,不觉有些脸红。这是怎么了?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害怕,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先害怕起来,也太丢人了。 想着,他暗自平復了一下情绪,讪笑着说道:“才没有呢!我只是有点好奇,我怎么会害怕呢?”媛罗听子扬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挎起他的一只胳膊,拉着他继续向山上走去。 在他们走后不久,树林深处的一个地方,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个黑影像野兽般匍匐在地上,飞快地在树林里穿梭,远远地尾随着他们……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沿着小路向上走了半个多小时,子扬和媛罗来到了一片开阔地。没有了长满罪业松的树林,脚下是大片大片柔软的草地,生长着一种紫色叶子的小草,瘦长的叶片,边缘上尽是些整齐的锯齿。 子扬俯下身体,伸手摘了一片草叶,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一种腐臭的味道直通肺腑,一阵噁心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他几乎要呕吐了。 第17页 “这是什么东西啊?”他不解地问道。 “丢掉它!那是腐叶草,有毒。”媛罗见子扬手中拿着草叶,连忙阻止道。 “腐叶草?你们这里稀奇古怪的植物还真多!”子扬听罢,顺手将草叶丢掉了,懊恼地说道。 媛罗见子扬一脸的狼狈相,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来吧!子扬哥哥,要到山顶了。”她满脸笑容地催促道。 子扬抬起头,向媛罗的方向看去,果然,山顶已经近在眼前。他不经意间四处看了看,发现在左边不远处有一座高大且破旧的房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问道。 “那个……是村里的祠堂。”媛罗见子扬发问,支吾着回答,表情很不自然。 “咱们去瞧瞧吧!”子扬说着,迈步向那座房子走去。 “别……子扬哥哥,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媛罗慌忙阻止道。 “去瞧瞧吧。”媛罗不太自然的表情,更加深了子扬想去看个究竟的兴趣,他甩开了步子,径直向房子走去。 媛罗见无法阻止子扬,只得十分不情愿地跟在他的后面。 来到房子前面,子扬才看清,这里果然是一座祠堂,只是好像从未修缮过,显得十分的破败。本应有两扇大门的入口,如今只剩下了一扇,大门的上方歪歪扭扭地横着一面匾额,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祠堂。门前还有一块很大的石碑,刻着“来去行云”四个字。 子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祠堂,以前他也去过一些江南小镇,那里的祠堂一般都写些“某氏宗祠”的字样,像眼前的这个只写了“祠堂”二字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你们村子的祠堂可真有意思。”子扬扭过头,笑着对身后的媛罗说道。 “有什么意思啊,只是一座旧房子,咱们还是快点上山吧?”媛罗漫不经心地答道,偷偷地用眼角瞄了一下那房子。 “好吧……等等,你看!”子扬听完,也觉得房子里面可能很脏,便想跟着媛罗转身上山。这时,他突然发现,在通往祠堂门口的台阶上,有两个清晰可辨的脚印,好像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脚印是向外的,是人类的脚印,其中的一个脚印旁边还残留着一小滩黑绿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那液体看起来很粘稠,子扬拣起一根小木棍,挑起一点闻了闻,一种和腐叶草同样的气味扑鼻而来,他赶忙丢了木棍。 “子扬哥哥,你没事儿吧?”媛罗见子扬面色有些苍白,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只是有些头晕,这里好像有人来过,我们进去看看。”子扬说着,迈步向祠堂里走去。媛罗见状,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走向门口。 推开破旧的门扇,一团浓重的灰尘马上从祠堂里涌了出来,子扬和媛罗连忙退到一旁。过了好久,灰尘才渐渐散去了,子扬再次推开了大门。 祠堂里看起来黑漆漆的,光线很暗,子扬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才看清了里面的一切。祠堂大厅的空间很大,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大小不同的木质棺材,全都布满了灰尘,大多数甚至已经没了盖板,裸露着白惨惨的人骨。大厅正中安放着许多东倒西歪的牌位,很长的一列,长短不一,内容各异,大约能有一百多个。房樑上凌乱地垂落着深色的帏布,上面布满了一层层的蜘蛛网。整个空间看上去,显得鬼气森森。 “子扬哥哥,咱们走吧,我怕。”媛罗拉了拉子扬的衣服,胆怯地小声对他说。 子扬听完,也觉得此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便点了点头,拉着媛罗的手退了出去。 来到外面,依旧是一派清新的好天气,子扬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微笑着看了看媛罗。媛罗又恢復了笑盈盈的模样,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山顶走去。 “走吧,子扬哥哥,我早说了,这里不好玩。”子扬点了点头,同意了。 少顷,祠堂里一口棺材的盖板,忽然砰的一声从里面弹开了,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过了好久,再没有了任何动静。门口的台阶上,赫然又留下了两个带有黑绿色液体的清晰足迹,一个黑影,正风一般无声无息地飞速向山下掠去。 所有的这一切,子扬和媛罗并没有察觉到,全都被一双目露凶光的眼睛看到了。它正匍匐在草丛中,悄悄地注视着子扬两个人远去的背影……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终于到达了山顶,站在高处,人总会有种特别舒畅的感觉。子扬伸展了一下双臂,惬意地举目向远方望去,却只见前方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大雾呈现出淡淡的灰黑色,有些像烟,但不似烟那么有具体的流向和形状。子扬的视线被雾气遮挡住了,唯一可以看清楚的,只有近处的一个山谷。 子扬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悬崖边儿上往山谷里看,一团团灰黑色的雾气在下方涌动着,竟看不到谷底。 “子扬哥哥,那里危险!”身后的媛罗见子扬过于靠前,恐怕他会有危险,焦急地喊道。 “没事儿,你也过来看看?”子扬笑着说。媛罗胆怯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想过去,子扬便不再勉强。 第18页 雾气渐渐地从谷中向上涌了过来,好似一团团乌云,平空从脚下升起,让人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子扬心想。他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观,虽然泰山、黄山等名山都有云海之类的景致,但远不如这里的雾气来得如此真实,如此接近。 子扬被眼前的一切陶醉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似真似幻的美景里。良久,就在子扬的身心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徜徉的时候,隐隐的,他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一些琐碎的声音。呜呜……救……救我……呜呜……许许多多哀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从无到有,由弱转强,一点一点地传到子扬的耳朵里。 那是什么?! 子扬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大雾已经从谷底漫了上来,将他裹在了中央。他吃惊地发现,眼前一些浓黑的雾气正不断地汇集成一张张模煳的人脸,在他的面前聚散离分。每一张面孔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有老人的、孩子的、男人的、女人的,各种各样痛苦的模样。哀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的冤魂,正团团包围着他。 “媛罗!”子扬踉跄地向后退去,唿喊着媛罗的名字,没有人回答,身后同样是灰濛濛的雾气,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绝望中,子扬转过身,拼命地向后奔去,才跑出几步,却一下子停住了。一个人正站立在他的面前,脸对着脸,只有几公分的距离。那是怎样的一张人脸啊!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兇狠的目光,脸皮像完全被剥掉了一般,裸露着暗红色的血肉,一个个小肉块突兀且蠕动着,里面仿佛深藏着无数的蛆虫,一股腐臭血腥的味道浓烈地冲击着子扬的鼻腔。这真的是个人吗?!分明就是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 啊!子扬惊骇地张大了嘴巴,身体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吓得筛子般抖动个不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张恐怖的人脸露出残忍的笑容,突然伸手勐地将子扬向后推去…… 子扬被推得腾腾地急退几步,一脚踏空,身子急速向下坠去。完了!他心想,后面就是悬崖,自己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子扬下意识地向上伸出双臂,心里却早已充满了绝望。 砰的一下,子扬的一只手臂被人牢牢地抓住了。他用迷惘的目光向上看去,抓住他手臂的人正是媛罗。 “子扬哥哥,快!快抓住了!”媛罗一边吃力地将子扬的手臂向上拉,一边焦急地说道。 我还能活下去!我还有机会活下去!听到媛罗的话,子扬心中那一点点求生的欲望被一下子点燃了,他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一处岩壁,拼命将身体向上挺,一点点地向上攀爬。几经努力,他终于爬了上去。 子扬和媛罗跌坐在山顶上,唿唿地喘着粗气,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他们彼此对望了一下,见对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尘土,脏兮兮的,不禁同时大笑了起来。 “那个人呢?!”子扬突然想起那张恐怖的人脸,勐地回头向后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没有雾气,没有哀嚎声,什么都没有,只有清新的空气,和远方有些模煳的风景。 “什么人?”媛罗诧异地问道。 “刚才……”子扬想对媛罗描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却发觉一切回想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这使他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刚才?刚才我看见你一失足,掉了下去,还好,我及时抓住了你的手臂,真险!”媛罗邀功似地得意地笑着对子扬说。 “刚才你没看见大雾或者陌生人吗?”“没有啊。”媛罗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子扬说道。 子扬听完,身子不禁一颤,心里暗暗想到:难道刚才发生的,又是一个看似无比真实的幻觉?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子扬和媛罗下山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多了。远方的大雾仍没有散去,看起来反倒更加浓重了。 穿过两旁长满腐叶草的小路,走过罪业松林,他们很快便下了山。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得多,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达了山脚。 “谢谢你,媛罗。”子扬边走边说。 “嗯?”媛罗听到子扬道谢,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今天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摔死了。”子扬真诚地说道。 “别这么说,子扬哥哥,那是我应该做的。”媛罗绯红了一张俏脸,不好意思地应道。 “为了你……我怎么做都值得。”半晌,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子扬看着身旁的媛罗,心里一阵感动,虽然相处了仅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但他与媛罗一家却相处得好像一家人一般。特别是媛罗这个小丫头,这些天来,像妻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刚才更不惧危险救了自己的命,他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报答她。 “媛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子扬拉起媛罗的小手,真情流露地说道。 “我……你……你知道。”媛罗见子扬傻傻地看着自己,更加害羞了,轻轻地甩开子扬的手,咯咯地笑着跑掉了。 前面已经可以看到自己住的房子了,子扬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到家了!这个早晨,真是一个充满惊险的早晨。他心想。 第19页 媛罗和子扬一起回到了子扬住的房子,她坚持让子扬将脏了的衣裤脱下来,自己拿去洗。子扬拗她不过,只得从命,红着脸将衣裤脱了下来,交给了她。 媛罗拿着脏衣裤出去了,子扬穿着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裤,斜躺在炕上休息。这时,他才感觉身体乏得很,十分疲劳,心里不由得有些惆怅。如果是在五、六年前,爬这样的一座小山,他连大气都不会喘一口。不过现在,却累得要死。看来,自己真的有些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时光啊!带走多少原本属于自己的好东西啊!他心里想着。 子扬正躺在炕上,想得出神儿,推门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张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侄子,让我看看,伤到了没有?”张伯见子扬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焦急地说道。 “大伯,没什么,我没有受伤。”子扬连忙坐了起来,微笑着解释道。 “我听媛罗说,你差点掉到悬崖下面去,心里着急的不得了,所以赶过来看看。你没事儿就太好了,谢天谢地,你真的没什么事儿吧?”张伯说完,关切地再次问道。 “大伯,我真的没事儿,这次多亏了媛罗及时拉住了我,要不后果真不堪设想。还劳烦您老来看我,真不好意思。”子扬羞红了脸,笑着说道。 “媛罗这个死丫头,净把你往危险的地方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张伯听完,立刻皱起了眉头说道。 “别!别!大伯,不关媛罗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出去跑步,非让她带我去的。”子扬怕张伯回去责罚媛罗,慌忙解释道。 “哈哈,你们这些年青人啊!真拿你们没办法!”张伯看了看子扬的表情,终于转怒为喜,憨厚地笑了起来。 子扬见张伯笑了,知道媛罗不会受到责罚了,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搔了搔后脑勺,也跟着笑了。 “大侄子,以后别到那个小山上去了,那里又是毒草又是悬崖的,不安全。”张伯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大伯,以后我不会再去了。”张伯见子扬点头同意了,这才放心地走了。经过早上的这一番折腾,子扬再也躺不下去了,体力多少恢復了一些,他赶紧坐在炕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了小说的写作。 媛罗等一会儿会来送早饭吧?接下来,又是繁忙的一天。他想。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子扬早早地睡下了。空闲下来的大脑,渐渐进入了空明的状态,偶尔闪过的一些记忆景象越来越模煳不清。 你睡着了吗?许久,一个陌生且低沉的声音问。 我……睡着了吧?子扬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回答。那么,你又是谁呢? 我?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桀桀地笑了起来。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早上见过的。 早上?子扬有些煳涂了。我在和谁说话?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是的,早上。陌生的声音冷冷地应道。 空白的空间里,慢慢地升起一团灰黑色的浓雾,一张恐怖的人脸从雾气中渐渐凸显出来。子扬看清了,是你?他终于记起来了。 那张腐尸一般噁心的脸孔。 是我……是我……随着一阵阵清晰的狞笑声,人脸慢慢地隐没在浓重的雾气里。 子扬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发觉身体像被牢牢地捆绑住一般,怎么也动不了。他看见,在雾气的包裹中,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闭着眼睛,神态安详。 哦,这是在梦里吧?我睡着了。 “快!快!把这个人抬上救护车!”经过片刻的宁静,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听起来很是焦急。 “他好像只是晕过去了。”另一个声音在回答。 “那也抬上去。”是谁在讲话?子扬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眼皮太沉重了,怎么也睁不开。人语声渐渐多了起来,嘈杂、混乱。 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突然从众多声音中剥离出来。“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 “这里!把这个孩子放到担架上去。”刚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车轮声,还有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 这是在哪里?谁在说话?子扬迫切地想要醒过来,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醒过来。 又过了好久,耳边终于恢復了宁静。子扬的眼前,仍旧是那张简陋的床。床上,自己仍旧像婴儿一般熟睡着,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看着床上的自己,子扬的心渐渐沉静下来。睡吧,睡吧,太累了…… 不对!子扬的一颗心突然重新战慄起来,勐地想到:如果床上的那个是自己,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一个强烈的念头不停地追问着子扬,那念头可怕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这真的是一个梦吗?我真的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 子扬的心紧紧地纠结着,一种巨大的存在危机重重地撞击着他的灵魂。 哈哈,你终于明白了吗?那个桀桀的笑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到底是谁?我明白了什么?子扬惊恐地大声问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从嘴里说出了这些话,那声音仿佛来自自己的心底,从厚厚的尘埃中慢慢地探出头来。 第20页 你还不明白吗?笨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个…… 一根腐烂的手指从虚空中伸出来,指着床的方向说道:那个才是真正的江子扬! 不!不不不!你骗我!子扬使劲摇晃着脑袋,愤怒地否定道。 我不是你!你这个魔鬼!我不是你! 真是一个狂妄固执的傢伙!那声音听完,生气地冷哼了一声,沉默了。 深夜,风雨声越来越大了,不知是哪一扇窗子上的玻璃,突然哗唥冷一声碎掉了。子扬勐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梦里那些十分真实的情景还深深地烙在头脑里,驱之不散。 刚才,果然只是一个梦。子扬长吁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窗外,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悄悄地伏在窗前。他向里面偷偷地看了一眼,又风一般飞速地向远处掠去,转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风雨里。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吧?早上一醒来,子扬便突然意识到。虽然一直以来他对中国节日的日期记得都很煳涂,可是这中秋节毕竟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他还是记起来了。 给老婆打个电话吧。子扬想着,掏出了手机。 嘟……嘟……嘟……手机里响起一阵轻缓的待机声,过了好久,没有人接听。子扬挂断后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 他放弃了,心里很是懊恼。妻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么些天来,从未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就是再忙,也应该想起她这个老公吧?真是气死人了!还有,连手机铃声竟也换了。想起那首《老公老公我爱你》,子扬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天妻子笑盈盈地将手机放到自己耳边非让自己听的情景,心里一阵酸楚。 还是回家看看吧。他心想。 时间尚早,媛罗还没有送早饭来,子扬的心莫名地焦急起来。离开家这么些天了,说是不想那是假的,真应该回去看看了。 子扬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愈发地迫不及待了,索性穿上外衣,推门走了出去。九月的早上,天气已经渐凉,子扬裹着单衣,出了大门,径直来到隔壁张伯家的门口。推了推大门,没有推开,敲了敲,许久,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张伯他们不会还没醒来吧?子扬心想。每天他们不是都起得很早吗?今天是怎么了?算了,还是回去吧。 想着,子扬转身返回了自己住的房子。天边的云霭已经泛红,太阳尚未探出头来,外面显得有些清冷。 回到卧室,子扬找出一张白纸,拿出背包中的钢笔,在白纸上簌簌地写了起来。 文:媛罗,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我打算回家一趟,今早就走。时间太早,未能告别,勿怪。烦再转告大伯、伯母一声。子扬留笔。 写完,子扬又将留言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这才将其放到杂物柜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子扬迈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不禁回头看了屋里一眼,毕竟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多少有点感情,虽然只离开几天,但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 嗨,自己也太多愁善感了!中秋节过后还会回来的。子扬自嘲地笑了笑,转过头,迈出了门槛。 大街上仍旧像往常一样,看不到一个人影,子扬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向村子的西边走去。 刚来的时候,张伯领着他是向东边走的,那么,出村的地方,一定在西边。子扬断定。青岩村的格局很乱,这些天来,子扬都只在一条街上熘达,最远也就去过一次山顶,对出村的路还真的不是很熟。 不知不觉中,平地里骤然升起一片雾气,子扬的视线开始模煳起来。差不多该出村了吧?他心想。可是,两旁隐隐约约看到的,竟还是一间一间看起来十分相似的土坯房。 不会吧?走了少说也有十分钟了!怎么还没有到村口?子扬有些诧异了。按理说,这个村子没有那么大啊!不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头。难道,我走错路了? 没有。子扬回头仰面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天边的云霭更有光泽了,太阳就快出来了,那里的确就是东方。 真是太奇怪了!子扬暗想。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子扬对自己选择的方向更加怀疑了。透过轻薄的雾气,两旁看到的仍是和刚才一摸一样的房子。 也许,我真是走错了。他心想。子扬不再继续往前走了,他原地琢磨了一下,起步向右方走去。反正这个村子也不大,往别的方向走也一定能走出去。 这次,他似乎走对了。子扬走了几分钟后,两旁不见了土坯房,小路左右是绿油油的草地,零星地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 子扬兴奋地加快了脚步,渐渐地,他隐约听见,迷雾的前方,一阵哗哗的流水声传到了耳朵里。 不远处,一条宽阔的河流慢慢地出现在子扬的视线中。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河面很宽,大约五六十米的样子,河水的流速也很急。子扬从未听张伯或媛罗说过,村子附近还有这样的一条河流。 怎么,我又走错了吗?子扬暗想。他漫步来到河边,见河岸上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野花,甚是漂亮。那野花看起来貌似玫瑰,却不是纯色,花瓣上流离着温润的光泽,似有许多微小的繁星氤氲在花朵之上。 第21页 好美的花啊!子扬不禁嘆道。只是不知这是一种什么花? 河岸虽美,子扬却无心贪恋,他沿着河岸向前走,边走边琢磨着该如何渡过河去。河面上看不见一座桥,也没有狭窄得可以徒步涉过的河段。 子扬有些累了,无奈地蹲坐在河边,顺手摘下一朵野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种貌似檀香的香气扑鼻而来。世上竟然还有这种香气的野花,真是太奇怪了!子扬想着,甩手将手中的野花丢到了河里。令子扬惊奇的是,丢出的花朵并没有像通常那样漂浮在水面上,而是非常迅速地沉没了下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不会吧?子扬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又从旁边摘了几朵野花下来,全都丢到了河里,结果还是一样,迅速沉没了。 “别丢了,都会沉下去的。”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一侧冒了出来。 子扬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停靠着一条简陋的木船。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正蹲坐在岸边,悠闲地抽着菸袋,衣着甚是简朴,看上去七十岁左右的年纪。 子扬看罢,心里不禁一阵狂喜。这下可好了!有了船,还愁过不去眼前这条古怪的河吗? 他连忙站起身来,向木船奔去。 “老伯,您这船过河吗?”来到近前,子扬充满希望地问道。 “过河。”老人头也没抬,顺口答道。 “您能带我过去吗?我可以给您钱。”子扬兴奋地问道。 听完,那老人终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子扬,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 “小伙子,回去吧!我不会载你过去的。”“为什么啊?”子扬见老人不肯送自己过河,焦急地询问道。 老人笑了,缓缓地说道:“你不该来这里。”又是同样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子扬心里懊恼地想。五儿对自己说过,翠云也对自己说过,现在,这个陌生的老人还是重复这样的一句话,真是莫明其妙! “老伯,您是青岩村的人吧?”子扬突然想到,这里离青岩村很近,眼前的老者很有可能就是村子里的人,想趁机套套近乎。 “算是吧。”老人沉吟了一下,答道。 “那您一定认识张宗柏吧?”子扬笑着问道。张宗柏是张伯的名字,媛罗以前无意中对他提起过。 “不认识。”老人的语气相当肯定。 怎么会?子扬急躁地想。如果是一个村子的,不可能连自己村子里的人都不认识,况且这老人和张伯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小伙子,别说了,我是不可能载你过去的。”老人微笑着说道。 “你看。”他伸手指着河岸边的那条木船,对子扬说。 子扬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条木船竟然没有底板。 这也叫船?没有底板怎么坐人啊!更别提能够载人渡河了!子扬看罢,懊恼地低下了头。 “小伙子,你还是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人说完,低下头继续抽着菸袋,不再理睬子扬了。 “那……再见了,老伯。”子扬无奈地说道,拎起背包,离开河岸向回走去。 怪老头!子扬边走边嘟囔道。 看来,自己是出不去村子了,还是回去找找张伯再说,让他领自己出去。子扬想着,迈步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薄薄的迷雾,向自己跑来。 “子扬哥哥,子扬哥哥……”那人挥舞着手臂,边跑边喊。 及到近些,子扬看清,来人正是媛罗。 第三十章 三十、“媛罗,你怎么来了?没看见我给你留的字条吗?”子扬见媛罗跑来,有些意外。 媛罗跑到近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听到子扬的询问,这才用力喘了一口气,回答道:“子扬哥哥,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见了那字条,马上跑出来追你,追了好久,终于让我追上了。”说完,媛罗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傻丫头,你追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子扬不解地问道。 “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没有进城的客车。”“啊!为什么?”“听爸爸说,村子到城里唯一的公路有一个路段正在抢修,估计得一周之后才能修完通车。”媛罗回答道。 “这可怎么办啊?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进城吗?”子扬焦急地问。 媛罗摇了摇头。 子扬见状,心里不禁一沉,想到:这下完了!中秋节是回不去了,看来,只能待在这里过中秋了。 媛罗见子扬脸色一暗,知其心情不好,忙转移话题问道:“子扬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子扬听到媛罗的问话,思绪从懊恼中摆脱出来,说道:“媛罗,你不问我还忘了,为什么我找不到出村的路呢?”“出村……子扬哥哥,你真的……那么想离开村子吗?”媛罗目光流转,幽幽地问道。 子扬见媛罗的神情暗淡下去,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定是捨不得自己走,微笑着答道:“怎么会呢!我才捨不得我的媛罗妹妹呢!不走了,要走也过了中秋节再走。”“真的?!”媛罗惊喜地问道。 第22页 “真的。”“太好了!子扬哥哥,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我带去的早饭都要凉了。”媛罗高兴地拉起子扬的手,两个人向村子里走去。 “媛罗,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村里人。”子扬一边走,一边笑着对媛罗说道。 “什么?!哪个?”媛罗神色突然一变,瞬间又恢復了正常。 “就在刚才的河边,有一个守着一条破船的老人,我问他是不是村里人,他说:算是吧。”子扬说完,问道:“媛罗,你认识他吗?”“河边?破船?老人?”媛罗表情诧异地看着子扬,说道:“子扬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这边根本就没有什么河啊!连一条小河都没有,更别说养船的老人了。”“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刚才我明明看到……”子扬使劲摇了摇头,转过身向后看去。 薄薄的雾气已经散去,视线没了阻碍,可以看出很远。子扬惊奇地看到,身后是一条蜿蜒的田间小道,远方一望无际的,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哪里有什么河流啊? 这……太奇怪了!子扬暗想。刚才明明有一个老人,还曾与自己说过几句话呢!不会又是一个幻觉吧?只是那么真实!怎么可能? 媛罗见子扬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样子傻傻的,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了,子扬哥哥,别想了,你看我戴上这个好看吗?”她问道。 “什么?”子扬闻言,扭头向媛罗看去,只见她的头髮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朵鲜艷的野花。那野花的花瓣在朝阳下正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似飘忽的微小繁星,一种近似檀香的香气隐隐传来。 那是?子扬勐地记起,那种花正是刚才在河边看到的那种,没错!就是它! “这是……什么花?你在哪里采来的?”“这是彼岸花,漂亮吧?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採到它,就是在……”媛罗兴高采烈地说到一半,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 “在哪里?”子扬追问道。 “子扬哥哥,这么认真干嘛,就在我家的花盆里呗!哈哈。”媛罗见子扬一脸认真的表情,踌躇了一下,勉强笑着答道。 不对!子扬听罢,心里暗暗地否定了媛罗的回答。他这些天来,几乎每天都会去媛罗家一次,却从未看见过有这样的一盆花,也从未闻到过这样的一种香气。 媛罗为什么要骗我呢?子扬心想。他一边走,一边注视着媛罗。他发现,媛罗似乎也在偷偷地注视着他。 两个人一路上各怀心事,再未说话,默默地向村子里走去。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回到村子,张伯已经等在门口,证实了媛罗的话,一周内不会有任何车辆经过村子。子扬无奈,只得作罢。 午饭、晚饭的时候,媛罗一直默不作声,不时用眼神偷偷地看着子扬,似乎有话要说,却终于没说。 晚饭过后,子扬又打了几次电话给妻子,仍没有打通,办公室、家里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子扬没有办法,只好暂且放下与妻子联络的念头。 入夜,风声渐起,子扬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写作,推门声突然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人走进来。 “谁?”子扬循声问道。 几下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静静地走进了卧室,子扬抬头一看,媛罗正怯生生地伫立在门口,不安地看着他。 “子扬哥哥,是我。”“媛罗,有什么事儿吗?”子扬微笑地问道。 “我……今天……不是有意骗你。”媛罗像小孩儿犯了错误一般,低着头小声说。 “我知道。”子扬笑着宽慰道,向她摆了摆手,招唿她过来坐下。 “你知道?”媛罗惊讶地问。 “是的,我知道。那朵花并不是你从家里摘的,我只是不清楚,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嗯,那朵花确实不是家里的,是我早上在河边时顺手摘的。”媛罗低声说道。 “那么,村子边上确实有一条河喽?”子扬问道。 “是的,也确实有一个老人。”“那……你为什么?”子扬奇怪地问。 “子扬哥哥,你别问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更不想……你离开我。”媛罗幽幽地答道。 子扬本来有许多问题要问,见媛罗此刻的表情有些哀戚,心中不忍,连忙说道:“媛罗妹妹不愿说,我就不问了。等以后你想对我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说着,他微笑地看着媛罗。 “子扬哥哥……”媛罗见子扬如此说,心里一时激动,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子扬见媛罗哭了起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穿上鞋子下了炕,走到门口来安慰她。 “子扬哥哥,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吧?”媛罗抽泣着,对子扬说。 “不会!不会!我的媛罗妹妹是个好女孩,永远都是。”子扬伸手擦干了媛罗脸上的眼泪,说道。 “子扬哥哥……我……”媛罗听完,又抽泣了起来。 “媛罗,来,坐下,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子扬说着,拉着媛罗的小手,走到炕边坐了下来。 第23页 子扬不知,女人的眼泪一旦流出来,想收回去是很难的,越是劝慰,越是无法遏制。媛罗的眼泪好像决了堤的洪水般,不停地流了下来。她一下子扑到子扬的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弄得子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过了好半天,媛罗的情绪才慢慢平復下来,眼睛哭得红红的,委屈的样子令人怜惜。 “子扬哥哥,你是一个好人。”“我?我不算是个好人,我的媛罗妹妹才是一个好人,一直都照顾着你这个笨哥哥,我还总把你惹哭了。”子扬微笑着说。 “不,你是个好人。有时,我觉得……你不应该留在这里,可是……我怕你一旦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媛罗说着,眼圈又红了。 “媛罗,你看着我。”子扬伸手抬起媛罗的俏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不走,我喜欢待在这里。”“真的吗?”媛罗泪眼朦胧地看着子扬,颤声问道。 “真的。”子扬肯定地答道。 “子扬哥哥……”媛罗激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再次扑到子扬的怀里,搂得紧紧的。 窗外,风声更大了,巨大的唿啸声顷刻间淹没了整个村子的宁静。 媛罗走后,子扬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实在有太多的疑问,藏在他的心里无法得到解答。 为什么连媛罗也说自己不该留在这里?她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那条河、那个老人?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从来不走出家门?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种种疑问,子扬呆坐在卧室里,想了好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踌躇地看着自己在窗户玻璃上反射出的影子,喃喃自语道:江子扬啊!江子扬!你什么时候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呢? 隐隐的,他似乎看到,玻璃窗上的那个自己,嘴角正慢慢地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第二天,早饭过后,子扬信步出了大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翠云家的门前。 子扬踌躇了一下,心被一种不知名的缘由驱动着,不由自主地推了推大门。门在里面锁着,没有推开,子扬隐隐的有些失望。 他离开了翠云家的门前,继续毫无目的地向前走。也许,并不是毫无目的,那种不知名的缘由引领着他,径直向水井房走去。 微风轻扫着水井房门前的尘土,细细地筛落着每一颗沙粒,破旧的木门依旧虚掩着,似乎亘古以来本就如此,从未改变过。天空是安静的,大地是安静的,一丝莫名的忧虑悄悄地漫过子扬的心头。原来,心也是安静的,静得仿佛放空了一切。 子扬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伫立在那里。乌黑的长髮,雪白的长衫,婀娜的身姿,是一个女子。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对着子扬淡淡地微笑。子扬似乎在心里早已知道那人是谁,他本就是来赴这一场默契的约会。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说话的女子正是翠云。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子扬好奇地问。 “你不是来找我解开心中所有困惑的吗?”翠云微笑地看着他,反问道。 “也许是吧,不知怎么,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帮到我。”数次见面以来,子扬还是第一次见到翠云笑,没想到她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的美,看得他有些发呆。 “你相信我吗?”翠云问。 听完翠云的话,子扬的心不禁一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相信吧。”“或许?”翠云笑了,漫步走到子扬的跟前,接着说道:“你并不相信我,对吗?”子扬看着她的眼睛,踌躇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你是一个疯子。”“你认为呢?”“我……不知道。”子扬懊恼地低下头,回答道。 “好吧,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在半信半疑,你对我的信任也只有一半。但你迫切想知道这个村子的秘密,而你能想到的,就只有我。”翠云微笑着说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子扬听完,抬起了头,奇怪地问。 “这个村子里除了你见过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连一些鸡鸭、猫狗都见不到一只,你不觉得奇怪吗?”“确实,这正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之一。”子扬答道。 “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现在还不行。”翠云听完,笑着说道。 “所有的问题只有你自己找到答案,你才能明白,才能相信我,这很重要。 “可是,我找不到答案。”“可以的,我可以给你提示,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翠云说道。 “什么提示?!”子扬看着她,惊奇地追问道。 “村子边上有一座小山,明天一早,你登到山顶,会看见一间祠堂。你倒退着走进去,记住,一定要倒退着!你就会明白了。”“我知道那间祠堂,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倒退着走进去呢?”子扬疑惑地问道。 “不用问了,照着我说的做,你就会明白了。”翠云一边说着,一边从子扬的身边走过,向门外走去。 第24页 “等等,你还没有……”子扬急切地转过身,竟不见了翠云的身影。他连忙追了出去,街道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一个人影儿? 她,莫非是鬼魅不成?子扬惊骇地想着。他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梦一般,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想让我明白什么?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在水井房见了翠云之后,子扬回到住处,一直都在琢磨翠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女人,但如果不信,他心中那些越积越多的疑团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开。左思右想了好久,子扬终于下定了决心。 索性就按照翠云所说的去山上看看,就算是尝试一下也好。如果没有收穫,那这个女人就当真便是一个疯子;如果有,那么自己也可以得到一个期望的解释,并不会损失什么。想到这里,子扬这才安下心来。 晚饭过后,子扬早早地回屋睡下了。夜里,风雨果然如期而来,电闪雷鸣,偶尔闪过的一片光亮,透过玻璃窗,照在卧室光滑的墙壁上。可以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睛,正在空空的镜框上若隐若现。那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躺在炕上的子扬,间或,隐隐地从中传来一种类似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声音,咳咔……咳咔…… 是谁?谁在哪儿?子扬忽然睁开眼睛,盯着那面墙,颤声问道。虽然已经睡下好长时间了,可实际上,他并没有睡熟,头脑里乱糟糟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放映电影胶片一般,在子扬的脑海里纷繁掠过,翠云、媛罗、张伯、张伯母、河边的老人……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勐然响起一阵悉碎的声音,他便立刻惊醒了。 说也奇怪,子扬问完后,那种奇怪的声音便嘎然停止了,只有窗外的风雨声还在激烈地持续着。闪电过后,卧室里重又漆黑一片,子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见再无异状,这才惴惴不安地重新睡下。 又是一个让人烦躁的风雨之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子扬便悄悄地起来了。穿好衣裤,他静静地走出了房门。天边尚泛着青光,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风,大地仿佛依旧在沉睡中。 子扬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迈步向小山的方向走去。像往常一样,街道上没有早起的村里人,土坯房顶也没有裊裊的炊烟,甚至连狗的吠叫也听不到一声。 子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尽管这种习以为常看起来并不正常,但他此刻却无暇顾及。穿过村子,就可以到达山脚了,那里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媛罗曾陪他一起走过。现在,子扬正朝着记忆中上次上山的方向走去。 再过一个多小时,媛罗就该给他送饭来了,他一定要在媛罗送饭前赶回来。如果让媛罗知道自己听信了翠云的话,清早上山,她一定又会不高兴了。子扬心里暗暗想着,脚下加快了速度。 很快,子扬便来到了小山脚下,令他奇怪的是,眼前尽是郁郁葱葱的罪业松林,哪里有一条小路的影子? 难道是我走错了?子扬心想。不会,明明就在这附近,脑海里记得清清楚楚,可为什么……? 子扬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还是没有发现那条上山的小路。那条小路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任他怎样仔细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算了,穿过树林向上走吧!想着,他向树林中走去。 比起有台阶的小路,沿着陡坡向上攀登要费力得多。快爬到山顶时,子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这时,他看到了那片紫色的腐叶草地。 大片大片的腐叶草依旧生机盎然,没有丝毫即将枯黄的徵兆,子扬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上走着。因为媛罗说过,这种草的毒性是很强的,即使皮肤被划破一点,治癒后也会留下难以抹去的疤痕。 那座破旧的老祠堂就矗立在不远处,缓慢地穿过草地,子扬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门口依然屹立着那块雕刻着“来去行云”的石碑,只是在石碑的表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台阶上到处可见一些斑驳的绿色污迹,祠堂唯一的门扇虚掩着,另一个门扇的空隙则被横七竖八的木条遮挡住了。站在不远处向门里望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子扬来到门前,掩住口鼻,伸手推开了大门,刚想迈步走进去,突然记起了翠云对他说过的话。 记住,你一定要倒退着走进那间祠堂。 想着,子扬转过身,倒退着脚步,试探着向门里走去。恍惚间,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仿佛正在穿过一扇好似用平静水面做成的时空之门,陷入便马上被其“吞噬”了。 门里与门外,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待到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大吃一惊……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子扬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没有门扇的巨大拱门。如果是平常的拱门倒也罢了,即使大些也不会使人惊讶。只是这座拱门,竟然是用无数白茬茬的骨头堆砌而成的,纵然是在白天,让人看了也不觉毛骨悚然。那门楣更是令人吃惊,分明是由许多骷髅头组成的四个大字:来去行云。每一个骷髅头似乎都在用其幽深的眼窝,直勾勾地注视着子扬。一些头颅上尚残留着枯黄的头髮,在偶尔吹过的微风中,轻轻地随风飘动。 第25页 子扬盯着那拱门,愣了半晌,终于缓过神儿来,举步向拱门里走去。他注意到,白沙似的地面上,延伸着一道布满绿色污迹的直线,直通向门里深处。 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子扬看到,一座座坟墓散乱地伫立在地面上。大部分坟墓不知怎么已经被掘开了,到处散落着翻扬的泥土和破碎的棺木,看起来,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挖开似的。这里很明显是一座坟场。子扬强压着内心的惊恐,走进了这间坟场,在墓地中缓慢地穿行…… 走了大约十几步的样子,子扬突然停住了,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一座坟墓前的墓碑。这座坟墓较之其它的要大些,看似已经被掘开很久了,翻出的泥土已被风吹得所剩无几,四散的棺木也显得异常陈旧。 那青岗岩墓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先兄张宗柏之墓,弟张宗杨立。 张宗……柏?那不是张伯的名字吗?! 子扬看着墓碑上的名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皮肤像过电般持续地麻酥起来。他的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张伯那憨厚的笑容,此刻想起来,竟透着无尽的寒意。 不可能!绝不可能!子扬在心里努力劝服着自己。这有可能只是和张伯同名的一个人!只是即便这样想着,一颗心也止不住砰砰地跳个不停。 子扬索性扭头向旁边看去,只一眼,惊骇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旁边有一座相对较小的坟墓,这座坟墓的墓碑上,竟然清晰地刻着这样的几个字:张媛罗之墓。 张……媛……罗?!看着这三个字,子扬的眼珠儿差点瞪了出来,连唿吸似乎也停止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温柔可人的媛罗妹妹,竟然……?只是即便是同一个村子有和张伯同名的人,也不会那么凑巧,也有个和媛罗同名的人吧?! 这到底是翠云故意设下的骗局?还是又一场看似真实的幻觉?子扬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痛。这不是幻觉! 那么,这是翠云设下的骗局?他捂住脑袋,在思想上努力排斥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头像要炸开了似的,疼痛万分。 就在这时,子扬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连几声沉闷的响声,咚咚……咚咚……他站起身,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完好的坟墓渐渐塌陷下去了。少顷,一只干枯的手臂勐地从泥土中伸了出来。 子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子像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眼看着,又一只手臂已经伸了出来,他这才机械般缓慢地蹲了下来。子扬小心翼翼地躲在墓碑的后面,向前方望去,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只见,泥土飞扬之后,传来一阵木板爆裂的声音,啪的一下,一扇破碎的棺木飞到了一边,一个“人”慢慢地从那坟墓里爬了出来。 啊!子扬惊恐得差点喊出声来,连忙用双手将自己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那人听到。 子扬看见,那人正站立在原地,伸着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那东西哪里还是一个人啊!浑身上下*着,没有一点皮肤,暗红色的血肉蠕动着,不断从上面滴滴答答地流下黑绿色的脓汁。一双黄绿色的眼球不停地四下扫视着,没有嘴唇,裸露的牙床在晨光下显得白惨惨的。那分明就是一具在解剖室里復活了的尸体!只是看起来,大体还像个人罢了。 那东西在原地嗅了一会儿,突然像是确定了方位一般,把脸转向了子扬所在的方向。子扬见状,连忙把头缩了回去,生怕被那怪物看见,一颗心紧张得揪了起来,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渐渐地,他听见一阵散乱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愈来愈浓的腐臭味和血腥气。 显而易见,那个怪物可能已经发现了子扬的存在,正向他躲藏的地方,慢慢地走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呜……一声悠远的胡哨声忽地从未知的地方传来,子扬注意到,那怪物的脚步声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下了。少顷,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却是向远处渐行渐远。 子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又过了一会儿,他见四周再无动静,这才站起身来,那怪物已然不知去向。 子扬在原地呆呆地站立了好久,心里慌乱异常,好久,他想起,应该给朋友打个电话,问清楚一些事情。掏出手机,子扬拨通了朋友张家良的电话,一阵轻缓的待机声过后,电话的那头接了起来。 “喂,子扬,到了没有?”电话那端传来张家良的声音。 “到了没有?到哪儿?”子扬不解地反问道。 “当然是青岩村啊!还能是哪儿?”张家良质疑道。 “拜託,老兄,我都到了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今天早上才走的。”“什么?!你再说一遍!”子扬急切地追问道。 “什么什么?我说你今天早上才走的,怎么可能已经到了一个多月了呢?哄谁呢!呵呵。”电话的那头传来张家良嘻笑的声音。 “今天早上?等等,今天是几号?!”“今天?今天是八月四号啊。”“八……月……四……号!”子扬听完家良的话,不由得吃力地重复了一遍,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寒意。 第26页 “是啊!怎么了?你到底找到没有啊?”电话的那端着急起来。 子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朋友的问话,反问道:“家良,你有个大伯叫张宗柏吗?!”“你……你怎么知道的?”“先别问这个,你先回答我,到底有没有?”子扬焦急地问道。 “有,我是有个大伯叫张宗柏,不过……”家良的话有些吞吞吐吐。 子扬闻听家良说有这样的一个大伯,心里稍稍安稳下来。接着问道:“不过什么?”“不过……我大伯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全死了。”“什么?!”子扬听完,不禁惊唿了一声,目瞪口呆地伫立在原地。 “子扬,你怎么了?!”电话那端听到子扬的叫声,连忙询问道。 “我……我在青岩村遇到了……你……你……你大伯一家人。”子扬惊恐得连一句话也差点说不全了,双腿像筛子一般抖个不停。 “什么?!子扬,你……你不要吓唬我!”电话那端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过了好久,子扬的心才渐渐平復下来,只是两腿还是有些发软。 “家良,你大伯一家人是怎么死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在一场火灾中,全家人都被烧死了,同时被烧死的,还有同村的许多人。对了!我大伯家并不住在青岩村,他们一家是住在离青岩村不远的青石村。”电话那端答道。 “那你是不是有个堂妹叫媛罗的?”子扬颤声问道。 “是的,那是我大伯的小女儿,也在那场火灾中死了。你怎么知道?难道……”电话那端问道。 “是……的。”子扬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了好久,家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子扬,你先别害怕,会不会是有人冒充我大伯一家人啊?”子扬听完,觉得也有些道理,毕竟现在社会上的骗子还是很多的。可是,即便要欺骗自己,又能骗去什么呢? “可能吧,我现在也没了主意。”子扬低声回答道。 “那……你先回来吧!离开那里!”电话那端建议道。 “好吧!只是我前几天就想出村,可是迷了路,听你那个大伯说,要过些天才能有车来这里。”“这样啊,那我开车去接你!”“好吧!家良,谢谢你,你一定要快来啊!我实在挨不住了!”子扬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好的,你放心,我现在就开车往你那边赶。”说完,电话的那端挂断了。 收起手机,子扬惊恐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走出这座诡异的坟场,穿过那扇水面般的时空之门,子扬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祠堂的门口。台阶上赫然残留着几滴新鲜的绿色污迹,不用猜,一定是那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留下的。看着眼前那几层布满污迹的台阶,子扬想,不知有多少那种怪物已经从坟墓里跑了出去? 难道张伯一家人也是这样的怪物?想着,子扬的心不觉生出一阵莫名的疼痛。现在,他倒宁愿相信张伯一家人只是单纯的骗子,那样,情感上还可以勉强接受。 现在,对于自己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该尽快从这个村子里逃出去!子扬收拾了一下心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想到这里,他赶紧离开了祠堂,匆匆忙忙地穿过了草地,向山下快步走去。大约走了二十几分钟,子扬便来到了山脚。天边,朝阳已经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面前的村子依旧死一般的宁静。 吸取了上次向西走,没有走出村子的经验,这次,子扬决定向村子东边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胡同,他向着朝阳升起来的地方走去。快了!应该差不多到了村子边儿上了吧?已经向一个方向走了十多分钟后,子扬心想。此时,他突然留意到,一层薄雾正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的周围瀰漫开来…… 土坯房!又是土坯房!一座座相似的土坯房。又走了几分钟,子扬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这次又迷路了。 我就不信走不出这个该死的村子!子扬暗暗在心里赌誓道。不过,事实却与他的心愿明显相左,不知道走了多久,子扬疲惫地发现,身边还是同样的景象,他还在村子里。 没办法了!只能先回去了,也许,家良正在往这里赶的路上吧?还是回去等等他吧!免得他找不到自己。子扬终于放弃了,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想。 在原地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子扬站起身来,起步往回走去。只走了几分钟,子扬便看见了那间熟悉的水井房。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自己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儿?子扬惊恐地扭头向后看去,远方依旧笼罩在雾气中,而自己周围,雾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叔叔,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一个清晰的童音突然在子扬的耳边响起。受惊过度的子扬不禁浑身一颤,回头看去,只见五儿小小的身影正伫立在不远处。 “你……你在等我?”子扬颤声问道,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是的,妈妈让我在这里等你,她说,你会从这条路上回来。”五儿微笑地看着他,轻缓地说道。 第27页 “你妈妈?”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子扬突然记起,自己早上所经歷一切的起因,正是源自这个小女孩母亲的一句话。 翠云!没错,就是翠云!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目的何在?但是,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她想让自己了解这一切。那么,她就一定清楚所有的事情!子扬心想。 “五儿,你妈妈呢?你妈妈在哪儿?”子扬焦急地问道。 “妈妈说,她现在出不来,所以才让我来这里等你,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五儿从身后拿出几根祭祀时用的香来,伸手递给了子扬。 “这个?”接过香,子扬诧异地看着五儿,不知道翠云给自己这个东西用来做什么? “叔叔,妈妈说,今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先将卧室墙壁上那个镜框的玻璃打碎,然后再点燃一根香,妈妈就会来找你了。到时,她会向你解释一切。”“哦。”子扬狐疑地点了点头。 “对了!妈妈还说,让叔叔暂且忍耐,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想证实什么事情,只需将一点鲜血滴到水里,就可以从中看清真相。”说完,五儿便转身走了,只留下子扬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香,伫立在原地。待子扬抬起头,想喊住五儿再问些什么时,才发觉刚才还在眼前的她,现在已经平空消失了。 子扬无奈,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迈步慢慢地向住处走去。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子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住处,走进卧室,他看到一个食篮已经摆在了炕上。看起来,媛罗来过,不过现在,卧室里没有人,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子扬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玻璃镜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镜框而已。不知道翠云为什么要自己砸碎它?他将手中的香放在了那个小杂物柜上,坐在炕上沉默了。 子扬的情绪仍没有从早上发生的事情中缓过来,心依旧砰砰地跳个不停。现在弄清楚的事情只有两个,一个是张伯一家人其实并不是朋友张家良真正的大伯一家,要么他们是骗子,要么他们是怪物。想到张伯和媛罗是怪物的这种可能,子扬不禁浑身一颤。如果真的是那样,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二个弄清的事情是,翠云知道所有的事情,看起来她想帮自己,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何在?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过看起来,似乎朋友的可能性要大些。 子扬无神地坐在炕边,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思路充斥着,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看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家良了,希望他快点来,早点带自己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又坐了一会儿,子扬突然想起五儿刚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想证实什么事情,只需将一点鲜血滴到水里,就可以从中看清真相。”鲜血?水?那样做,究竟可以看到什么真相呢? 想着,子扬从炕边坐起,迈步出了卧室,走进了厨房。他从地上拿起一个洗脸盆,放到一个凳子上,用水瓢在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进了洗脸盆里。 望着水盆里自己随着水面摇晃的身影,子扬不禁又想起了早上在坟场里看到的那个恐怖的怪物,心头不禁一颤。 现在就差一点鲜血了!子扬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食指,犹豫了一下,伸口向它咬去。真疼!都说十指连心,即便是自己咬自己的指头,疼痛也不会少一点。咬了一口后,他又看了看那根手指,竟然没有被咬破,不禁嘆了一口气。 自己这是何苦呢?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不会有这些事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把情况弄清楚才行。想着,子扬狠了狠心,再次用力咬去,食指终于被咬破了。 鲜血从皮肤的破损处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水盆里,在水面上慢慢地散开,溶解……子扬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面的变化。 什么奇异的事情也没有出现!水面上依然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并没有什么特别。 难道……翠云在欺骗自己?还是纯粹就是一个恶作剧?子扬懊恼地想。她可真是太过分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还开这种玩笑!真是太可恶了! “大侄子,你回来了?”正在子扬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子扬扭头看去,见来人正是“张伯”。 啊!!!子扬的心不觉咯噔一下,连唿吸也似乎要停止了。 “你……你……”他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道。 “你怎么了?病了吗?大侄子。”张伯看到子扬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子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恐惧、疑惑、伤痛,种种情感混合在一起,完全混乱了他的思维。 不!不行!在家良没来之前,一定要稳住!子扬勐然想起了五儿对他说过的话。 “妈妈说,让叔叔暂且忍耐,不要轻举妄动。”是的,自己不能让张伯看出什么破绽来,不然局面一定会对自己不利。 想着,子扬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绪,勉强问道:“大伯,你……你来有什么事儿吗?”“啊,也没什么事,媛罗回家说,早上她来送饭的时候,没看见你。我怕你像上次一样有什么意外,所以来看看。张伯憨厚地微笑着说。 第28页 “哦,我没……没什么事儿,早上出去走了走,所以没在。让……让您担心了。”子扬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说着,子扬的身体紧张地一抖,不经意地碰到了那盆水。他下意识地向水中一望,不禁大吃了一惊。 那水面波动的一角,一个恐怖的头颅正倒映其中。血红的皮肉外翻着,两只昏黄的眼球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五官完全扭曲了位置,头颅的上方赫然显露着两只类似牛角一般的东西。 那……那是?!那就是……面前这个“张伯”的真面目?! 子扬看着水面上发生的变化,差一点惊叫起来,两条腿不由得剧烈地抖动起来。 张伯看出了子扬这一瞬间的变化,不觉心生疑惑,迈步向子扬走来,眼睛望向了凳子上的那盆水……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咣当……洗脸盆突然从凳子上翻落下去,扣在了地上,水撒了一地。子扬见张伯向自己走来,情急之下,连忙将洗脸盆碰翻了。 “哎哟!”他故作吃惊地叫了一声,一边俯下身子去拣水盆,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张伯。 “怎么了?大侄子,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张伯的眼睛紧盯着子扬的面部表情,意味深长地问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刚才好像看见墙角有一只老鼠一闪而过,被吓了一跳,所以不小心将水盆弄翻了。”子扬急忙掩饰住自己的慌张,假意说道。 “老鼠?我还从未在村子里见过老鼠呢!”张伯听完子扬的解释,眼神里闪过一道冷光,淡淡地说道。 “可能……可能我眼花了吧!我从小就怕老鼠!呵呵……呵呵……”子扬听张伯如此一说,勉强辩解道。 “哦,这样啊!你没出什么事就好,我也放心了,该回去了。”说着,张伯微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子扬,脸上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 “您……您还有什么事儿吗?”子扬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没什么事儿。”张伯笑了笑,终于迈步走出了房门。 子扬一直目送着张伯出了院门,突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横流,浑身抖成了一团。 好险!差一点被他识破了!不过,看起来,他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家良怎么还不来啊?!! 虽然心里明知道家良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到达,可子扬还是等得有些心急。他索性拿出了手机,又一次拨打了家良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一阵忙音,再拨,还是同样的忙音。子扬惊惶失措地将自己手机里存着的电话号码从头到尾拨了一遍,全是忙音。 天啊!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子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两眼失神地望着房间的一角,久久未动…… 整整一天,子扬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中午时,媛罗来了,见子扬在睡觉,便悄悄地将早上的食篮拿走了。不一会儿,又将食篮拿来,可能是见子扬没有动早上的饭菜,她关切地用手探了探子扬的额头,感觉并不热,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晚饭时,媛罗又来了,见子扬仍在沉睡,便坐在炕边,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子扬,轻声问道:“子扬哥哥,你不舒服吗?起来吃点东西吧。”听到媛罗的声音,不知怎地,子扬并不感到十分害怕。甚至,心中伤痛的感觉更胜于恐惧。难道,媛罗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吗? 不!不!不!我不信!不信!!一种强烈的感情正在翻江倒海般折磨着子扬的心,痛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少顷,子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那个清秀的面容。 “媛罗,我……没事儿,你将篮子放在这里就好了,我现在不饿。”他语调轻缓地说道,心头不禁漫过一丝淡淡的伤感。 “哦,子扬哥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告诉我,我给你做。”媛罗兴奋地笑着说。 “没什么,媛罗,你做的我都喜欢吃。”子扬说着,不知不觉眼圈红了。 “子扬哥哥,你真的没事儿吗?”媛罗留意到了子扬的表情变化,闪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儿,只不过眼睛迷了。”子扬用手拂了一下眼睛,掩饰道。 “来,让我看看。”“不用,媛罗,现在好了。”说着,子扬勉强微笑着对媛罗说。 “那我先回去了,为了明天的节日,我要做好多准备呢!子扬哥哥,你好好休息吧。”媛罗微笑地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好的。”子扬应道。 看着媛罗离开的背影,子扬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泪水勐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三十九、入夜,风雨如期而来,在焦虑地等待了一天之后,家良仍没有来。子扬已经记不清自己给他打过多少次电话了,只不过每次话筒里都是一阵忙音,从未接通过。 明天?明天的明天?子扬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几天,也许,连一天也挺不过。算了,生死由命,不考虑那么多了!他有些气馁了。 第29页 人到了生死关头,往往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子扬惆怅地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与妻子的甜蜜恋爱、还有之后数年里的生活片段,不禁迷惑了。走过了这么些年,他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关于时间的梦。梦醒了,才发现剩下来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想着,子扬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曾经有一个人说得好:人赤条条地来到了人世,最后还是要赤条条地离开。 只是,如此走过这样一段清楚的人生,对于一个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啊!真是一种莫明其妙的生物。 就在子扬心灰意冷之时,他偶一抬头,看见了对面墙壁上那个空空的玻璃镜框。早上五儿对他说过的话,此刻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叔叔,妈妈说,今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先将卧室墙壁上那个镜框的玻璃打碎,然后再点燃一根香,妈妈就会来找你了。到时,她会向你解释一切。”对了,还有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想着,子扬勉强振奋起精神,顺手在地上抄起一把椅子,走到镜框前,毫不犹豫地向它砸去。 哗……的一声,镜框的玻璃碎了,只见一团黑气忽地从中沖了出来,伴随着那黑气的还有一声惨烈的嚎叫。子扬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黑气冲出了卧室的门,带着哀嚎声,很快消失了。子扬抬头向那镜框看去,破碎的玻璃边缘正有一道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墙壁径直流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子扬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些天来,自己一直都和这个东西共处一室?怪不得,夜里自己总觉得,好像被一双眼睛监视着,却找不到那目光到底来自哪里? 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子扬赶紧从杂物柜上拿起一根早上五儿送给他的香,找到火柴,将其点燃了。一缕裊裊的青烟从燃烧的香头上飘出,在空气中凝成一束,穿过卧室的门,透过窗子周围的缝隙,向外飘去…… 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卧室里的电灯突然明灭起来,灯泡里的钨丝仿佛正被一只小虫子撕咬一般,发出咝咝的响声。少顷,啪的一下,电灯完全灭了。 正在子扬惊诧之际,只听得房门咣当的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了。子扬急忙将手中的香随意插到一边,从漆黑的卧室里摸索着走了出去,来到房门前,用力将其关上。这阵风来的好勐,裹夹着雨水噼头盖脸地袭向子扬,待他终于将门插上后,身上已经大半湿了。 子扬嘆了一口气,疲惫地转过了身。这时,透过从窗户照射进来的一点模煳的光亮,他吃惊地发现,卧室的门口正站立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是谁?!谁在哪儿?!”子扬颤声问道。 “不用害怕,是我,翠云。”黑影轻声回答。 “你?你怎么进来的?”听那声音,子扬辨认出正是翠云的。 “先不要管这些,你快从窗口向外看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翠云说道。 “哦。”子扬闻言,顺从地将脸贴近玻璃窗向外看去,借着模煳的夜光,他勐地看到,院子里突然闪过一条黑影,飞速地翻过院墙,不见了。 啊!子扬不禁低唿了一声。 “怎么了?看到了什么?”翠云紧张地问道。 “我刚刚看到一条黑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现在……没人了。”子扬又来回扫视了一下窗外,回答道。 “哦。”听完,翠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想,你已经听五儿说过,我今晚会来找你了。”站在黑暗中的翠云缓缓地说道。 “是的,我知道。”子扬点了点头。 “那么,时间有限,我就直接进入正题。”翠云干脆地对子扬说。“明晚,你带上五儿,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你就永远都无法离开了。”“什么?”子扬心情复杂地看着翠云的身影,不由得心生一惊。 第四十章 四十、“不必怀疑,想必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关于这个村子的情况了。翠云表情严肃地说道。 “这里,不是一个活人可以呆的地方。”“那么你?”子扬虽然经歷了一系列恐怖的事情,但是听完翠云的话,还是大吃了一惊。 “是的,我也不是一个活人。”翠云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 啊!子扬听罢,心勐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上的汗毛仿佛也立了起来。他惊恐地注视着翠云,突然想起了白天在水盆里看到的东西,双眼不觉瞪直了。 “你……你……”子扬的言语磕巴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先生,不必害怕,我虽然不是活人,但也不是鬼魂。”翠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 “那……你是什么?”“我……我也不知道我算是什么。七年前的一天,我和丈夫开车路过附近,当时我已经怀了身孕。本来我们是想去省城的一个亲戚家,谁知,半路发生了车祸。我只记得,一辆装满木材的大卡车迎面撞了过来,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翠云的眼神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迷离且飘渺,仿佛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第30页 “后来呢?”子扬问道。 “后来我清醒了过来,丈夫已经不见了。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边站着一对父女。这对父女我不说,想必你也猜得到,就是张宗柏和张媛罗。我以为自己受伤了,可是却没觉得哪里疼痛,只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连忙问他们,看没看见我的丈夫,他们说没看见,只是在村口发现了我,就把我带了回来。我想让他们把我送回家,他们挽留我,说还是把伤养好了再说吧,还说,这里要几个月才能通一趟车。我听完,没有办法,只得暂时留了下来。谁知……”“怎么了?!”子扬听翠云口气一顿,不觉紧张起来。 “谁知,我从此再也没能离开这里。”翠云缓缓地说道。 “为什么?”“因为,我要生了。两个月后,我在村子里生下了五儿,当时,张宗柏父女对我照顾得非常好,我对他们很是感激。但我还是无法联络上丈夫和亲属,我一直想离开这里,却怎么也无法走出村子。与此同时,我的身边不断出现了许多恐怖的事情。后来,经过我暗中调查,终于发现了张宗柏的真面目。”“他的真面目?!”子扬听完,又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是的,他的真面目!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怪物!我当时以为没被他发现,不料,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索性对我摊了牌,要我永远留在这里,我当然不肯,并且大骂了他一顿。我以为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谁知,他不怒反笑了。他笑着对我说,即使我不肯,也没办法走出这个村子了。因为已经过了中秋节,一个活人如果不在进入村子的第一个中秋节逃离这里,就永远都无法离开了。我不信,每天都在寻找出村的途径,却发现,他说得是真的。我真的无法离开这里了,如果硬要离开,就会灰飞烟灭。我想到了死,但我还有五儿,我如果死了,她该怎么办?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地住了下来。”“难道,五儿也无法离开这里吗?”子扬问道。 “她能,因为她是纯阴体,也就说她并不是一个活人生下的。但必须由一个活人带她出去,她才能转世投胎。否则,也会同样灰飞烟灭。”翠云悲泣地说道。 “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想必,张……那个人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子扬刚想说“张伯”二字,突觉不妥,连忙改口,不解地问道。 翠云听到他的疑问,继续说道:“是那个河边的老人告诉我的,他就是冥河的摆渡人,负责送那些迷途的亡魂前往阴界。我求他帮我过河,他不肯,说我并不是鬼魂,他爱莫能助。他虽然知道这个村子的事情,但那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他倒也好心,除了告诉我实情外,还建议我在村子里等待,等再有一个活人误入这里时,协助那人带五儿离开此地。我听了,这才忍到了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先生你。”说着,翠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哦,所以你才三番五次地提醒我?”子扬听罢,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的,张宗柏父女见我不肯屈服,便不再理睬我,并且向你说我疯了。我想偷偷地告诉你实情,但他们以五儿的性命相要挟,逼我不要轻举妄动,并且时常监视我的举动,致使我一直都无法告诉你真相。不过,眼看着明天就到了中秋节,如果我再不来找你,那么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不得不铤而走险。”“原来如此!”子扬听完,不禁恍然大悟。 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子扬听罢翠云的话,终于了解了一直以来她所做事情的动机,不由得对她的信任更近了一步。他沉默了一会儿,反覆思考了一下他进入村子以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发现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都与翠云所说的,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契合。只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似乎仍有一块石头无法落下。 “翠云,你说,你见过张宗柏的真面目,那么,媛罗呢?”子扬觉得心中有些发堵,终于忍不住将那块石头掀了出来。 “媛罗?我的确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既然她的父亲是个怪物,那么她也应该是个怪物,或者和我一样,只是一个不死不活的躯壳。怎么?先生,难道你喜欢上她了?”翠云有些吃惊地问道。 “没,没有。只是她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从未谋害过我什么,甚至还曾救过我的命。我……我实在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个怪物。”子扬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神色却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好吧,既然先生对我还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那么,跟我来,我们去证实一下。”说着,翠云向子扬走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子扬只觉得翠云的那只手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却也冰冷冰冷的,不禁暗自打了一个冷战。 从玻璃窗向外望了望,见院子里确实没人,翠云拉着子扬,悄悄地推门走到了院子里。 “先生,现在这个时辰,也许正好。如果你胆大,翻过这堵墙,躲在墙角向张家的屋子里看,或许可以找到答案。张媛罗的屋子在左边,我想你应该知道。”翠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子扬,小声地对他说道。 “我……我应该没有问题。”子扬心里有些害怕,但当他看到翠云望向自己的目光时,文人身上那种特殊的桀骜之气被激发了出来,勉强点了点头。 第31页 子扬来到墙边,向上看了看。这是一堵用普通红砖砌成的墙,墙身有些高,伸手却也刚刚能攀住。子扬沉吟了一下,蹲下身子,勐地向上一窜,两臂用力,上身已经趴在了墙嵴上。多亏在城里自己空闲时经常锻鍊一下身体,不然,这样的一堵墙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的。子扬暗自庆幸地想着。 跨上墙嵴,子扬扭头看了看翠云,翠云没有做声,只是表情凝重地向他点了点头。子扬见状,不再犹豫,顺着另一侧的墙身慢慢地滑了下去。落到地面,他见媛罗卧室的灯果然亮着,便悄悄地顺着墙身摸了过去。 来到窗前,子扬背靠着墙身,偷偷地向屋里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披散着头髮,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轻轻地梳着头,从背影看正是媛罗。乌黑的长髮,松散地披在肩上,白皙的手臂在灯光下更增添了一抹亮泽,看着媛罗婀娜的身姿,子扬的心头不禁漫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这时,媛罗卧室的门开了,张伯母迈步走了进来。 “妈,你看我现在漂亮吗?”媛罗扭头笑着对母亲说道。就在此刻,一个让子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媛罗将手中的梳子和小镜子放在了一个柜子上,然后抬起两只手按在了头的两侧,慢慢地一扭,竟然将整个头颅端了下来!递到了她的母亲面前。 啊!子扬看到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喊出声来,身子不由得软了,勉强靠住墙身这才站住。 “漂亮!我女儿怎么打扮都漂亮!”张伯母笑着贊道。 “您说,明天子扬哥哥看到,他会喜欢吗?”那个被无头的身体捧在手里的头颅轻声问道。 “死丫头!又在想那个小子了?不管他喜不喜欢,过了明天,他都是你的人了。”张伯母突然狞笑着说道。 “妈!我不想强迫他,只想他能真正地喜欢上我。”那头颅幽幽地低声说。 “好好好!听我宝贝女儿的,不强迫他,呵呵。”张伯母见女儿有些不悦,笑着劝慰道。 子扬听到屋子里两人的对话,再也看不下去了。慌忙顺着墙角,慢慢地移出一段距离,蹲下身子,勐地向上一纵,爬上了墙嵴。啪的一声,由于子扬过于紧张,一小块砖头被他从墙壁上蹬掉了,滚落到地面上。 “谁?谁在那里?”屋子里的灯立刻熄灭了,随即,响起了媛罗的声音。 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子扬闻声,知道自己已经被察觉了,慌忙顺着墙身滑到了自家的院子里。脚刚一落地,胳膊就被人拉住了,他惊恐地扭头一看,拉他的人正是翠云。 “快蹲下!”翠云一拉子扬的胳膊,极力压低了声音说道。子扬听罢,连忙蹲下了身子,刚想说些什么,嘴却一下子被翠云用手捂住了。 两个人紧靠着墙身,一动也不敢动。少顷,只听得墙那边传来张伯冰冷的声音。 “是那个小子吗?”“应该不是,他还没那么聪明。”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听起来应该是张伯母。 “不行!以防万一,我要去看看。”说着,子扬看见一个人影风一般地跃上了墙嵴,正向院内扫视,正是张伯。 子扬见状,一颗心紧张得就快从嗓子里跳了出来,身子抖个不停。突然,手心被人轻轻地一按,翠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这才努力平静了下来。 由于子扬和翠云躲藏的墙根处很暗,张伯没有发现他们。他站在墙嵴上,向下扫视了一圈,见并无异状,便又纵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想是刚才的风雨将那砖头弄松了吧?”张伯母说道。 “可能吧,我只是有些担心那个小子,还有那个臭女人!”张伯恶狠狠地说。 “你太多虑了!他们是跑不出咱们手心儿的。”“唉。”接着,一声轻轻的嘆息传来,子扬感觉得出,这一声却是媛罗的。 说也奇怪,刚才那么大的风雨,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地面上也看不出刚刚下过雨的样子。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没有云朵,没有星星,也没有一丝风,大地安静得让人心慌。 这鬼地方!子扬心里暗暗地诅咒道。他竖起耳朵靠在墙体上,又听了一下,只听得墙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想是张伯一家三口已经进屋了,便想要站起身来。不想,刚一挺身,又被翠云拉住了,翠云没有做声,只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站起来。子扬没有办法,只得重新蹲下。 又过了一会儿,墙那边果然又传来一声开门关门的声音和张伯的咳嗽声,之后过了好久,终于再没了动静。 “真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子扬想着,不禁在心里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刚才如果不是翠云拉住他,自己现在恐怕早被他发觉了。 翠云见再无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子扬偷偷地返回了屋里。 “先生,现在你清楚了吧?”进了屋子,轻轻地关上房门,翠云看着子扬,轻声问道。 “嗯,清楚了。”子扬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随即,他马上又焦急地问道。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从这个村子逃出去。”翠云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第32页 “要怎么逃呢?我试过寻找出村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子扬焦虑地说。 “不要着急,先听我说,我知道怎么出去。”翠云目不转睛地看了看子扬,平静地说道。 “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你到那间水井房等我,到时我会带着五儿去那里找你。记住,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绝不能晚了!也不要太早。”“好,只是……我们要如何出村呢?”子扬听完,不解地问道。 “这个你先不用知道,到时你就会明白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必须做好。”翠云表情严肃地说道。 “什么事儿?”“你一定要尽量稳住张宗柏一家人!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咱们的行动。”“稳住……他们……”子扬听罢,脸上露出一种十分惊恐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难免会心怀恐惧,但如果不能稳住他们的话,咱们是无法逃脱的。”翠云见状,目露期望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 “好!我……可以办到。”子扬沉吟了一会儿,狠了狠心,点头应道。 翠云听他如此一说,脸上终于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伸出一只手,递到了子扬的面前。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子扬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了翠云的手上,默契地轻拍了一下,笑了。 三 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清晨,天刚蒙蒙亮,子扬便醒了。想起昨晚和翠云约定的事情,他心情不禁有些沉重。今天,是重要的一天,也会是最难挨的一天。家良像他预测的那样,仍没有来。此时,子扬已经完全相信了翠云所说的一切,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那么,家良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里。子扬心存侥倖地又将手机上的电话号码从头到尾拨打了一遍,事实证明了他的推测,根本一个号码也打不通。 子扬无奈地躺在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着。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刻,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越快越好。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约定的计划一切顺利,祈祷那扇紧闭的房门千万不要被人打开。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在子扬提心弔胆等待的时候,吱呀呀的房门声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少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卧室。子扬惊恐地扭头看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媛罗。看到面前这个俏丽的女孩,子扬的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出昨晚自己看到的景象。那个无头的身体!那个捧在手里会说话的头颅!现在,她又像堆积木一般恢復了原样,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子扬哥哥,你看!我漂亮吗?”媛罗一脸笑容地对子扬说道。今天,她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新衣服,并特意梳了一个时下流行的髮型,看得出经过了一番很细緻的打扮。 “漂……漂亮。”如果在之前,子扬可能早就被眼前的美色所吸引了。可是在清楚了真相以后,他现在心里的感觉只剩下了一个——恐惧。 “子扬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媛罗见子扬只是用眼角偷瞄了一下自己,然后立即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不解地问道。 “没……没有。”子扬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绪,抬起头,勉强微笑着说道。 “哦,子扬哥哥,快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出去玩,好吗?”媛罗听完,重新笑逐颜开起来,兴奋地说道。 “今天,可是中秋节啊!”“好……好吧。”子扬想起了答应翠云的事情,尽力稳住心神,点了点头。 媛罗见子扬开始吃饭,便自顾自地在卧室里转起了圈儿,一边转一边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这时,她突然看见了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玻璃镜框。 “哎呀!子扬哥哥,这个镜框怎么碎了?”媛罗走到墙壁前,吃惊地问道。 子扬正小心翼翼地吃着饭,闻听她的话,惊骇得差一点将嘴里的饭菜吐出来。“我……我……不小心……弄碎了。”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咯咯咯……咯咯咯……”媛罗扭头看见子扬的狼狈相,不由得捂嘴大笑了起来。 “子扬哥哥,你那么紧张干嘛?这只是我叔父家的一件旧物,没关系的。”子扬听媛罗如此一说,知道她并没有怀疑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哦,对……对了,媛罗,你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先回去吃吧!不用等我。”子扬实在忍得辛苦,想找个理由把媛罗支走,于是说道。 “我啊?我早吃完了,呵呵。你快吃吧!子扬哥哥,我就在这里等你。”说着,媛罗走到炕边,紧靠着子扬坐了下来。 子扬见状,心里不禁一阵叫苦。他本想让媛罗离开,没想到,却被其错以为自己是在关心她,反而坐在了自己身边。 子扬偷偷地用眼角看了一眼身边的媛罗,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颗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他连忙勐吃了几口饭,便起身下了炕。 “子扬哥哥,你怎么吃得这么少?”媛罗见状,关切地问道。 第33页 “我……我不饿,吃饱了。”子扬惊恐地答道。 “哦,那咱们出去吧?”媛罗兴高采烈地说道。 “去……去哪儿?”“去大街上,今天,街上一定有许多人在庆祝节日。”媛罗笑着答道。 许多人?子扬心想,真的会有许多“人”吗?还是一群恐怖的怪物?!他正失神地想着,一只手已经被媛罗拉住了,将他向门口拉去。子扬没有办法,只好随着她走了出去。 走出大门口,来到街道上,子扬惊奇地发现,平日里连一个人影儿也看不到的街道,现在来来往往地汇聚了许多人。老人、年青人、妇女、儿童,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兴地谈论着什么,看起来与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街道上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几乎在同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一下子发现了子扬,街道上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直直地注视着一脸惊恐的子扬。 过了有十几秒后,才又重新恢復了热闹,只是子扬此刻,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子扬陪着媛罗整整在街道上逛了一个上午,媛罗显得非常高兴,她时而凑近几个人的圈子兴高采烈地和别人聊上一阵儿,时而拉着子扬来到一些人面前兴奋地向他们介绍。看得出,这里的每个人对她都非常熟悉,只是,待看到子扬时,他们便立即停止了原来的谈话,转而和媛罗聊起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 子扬虽然心里恐惧万分,但他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要克制。子扬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身后那些偷偷注视的目光,只要他一转身,便立即散去了。每个人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用眼角的余光默默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子扬还是从人群中零星地听到了一些字眼:神、祭祀、復活……这些人好像都在谈论着相同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子扬不知道,只觉得他们的谈话似乎和某一种神秘的宗教有关。 时间已近中午,媛罗终于逛累了,拉着子扬返回了住处。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子扬哥哥,你饿了吗?”媛罗微笑地看着子扬说道。 “没……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子扬连忙答道。 “哦,今天可能要委屈一下你了,要到晚上才能吃饭。中秋节是这个村子最重大的节日,按照风俗,中午是不可以进食的,但晚饭却是非常丰富,呵呵。”媛罗余兴未减地对子扬说。 “没……没事儿,媛罗,我一点也不饿,其实,晚饭我都有些不想吃了,真的。”“那可不行!爸爸说,晚上你一定要来。”媛罗闻言,努起了嘴巴,不满意地说道。 “那……那好吧,我晚上一定过去吃饭,好吧?”子扬无奈地应道。 “这还差不多!咯咯。”媛罗听完,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子扬,眼神中透着几分不舍。 看着媛罗的身影消失在隔壁的大门里,子扬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急匆匆地迈步进了大门,赶紧将其插上,便慌忙走进了屋子。 进了卧室,子扬一下子便倒在了炕上。真是难挨的一个上午,好在终于挺过去了!只是,那顿必须吃的晚饭,该怎么应付呢?想起昨天在水盆里看到张伯的恐怖面容,还有媛罗那捧在手里的头颅,子扬不禁浑身一阵发抖。 白天尚且还可以忍受,只是这晚上,实在……子扬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慌的厉害,仿佛血液也在燃烧一般,胸膛里空荡荡的,手里一点可以抓住的东西也没有。 没有办法!只能拼死一搏了!与其闭上眼睛忍受,倒不如清清楚楚地看个明白!想了好久,子扬咬紧了牙关,勉强下定了决心。 他昨晚听翠云临走时说过,活人的鲜血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让人看清那些怪物的真面目。想着,子扬狠了狠心,再一次咬破了手指。仰起头,将从手指上流下的鲜血滴落在自己的两只眼睛里。 眼前一片模煳的红色,子扬使劲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来吧!怪物们!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么丑陋!子扬的心一时间,被一种激烈的反抗情绪所左右,无声地怒吼着。 天渐渐黑了下来,很快就到了傍晚,随着时间的流逝,子扬渐渐对自己中午将鲜血滴在眼睛里的举动后悔不及。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倘若看不见他们的真面目,心里勉强还可以应付,如果真见了,自己不知会怎么样?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恐怖,子扬的心便勐烈地跳个不停。又挨了一会儿,子扬意识到,自己该去了,如果不去,等到他们来找,自己的处境会更加的不妙。想着,他拼命鼓起仅存的一点勇气,慢慢地迈步走出了房子。 这个傍晚,没有往常的风雨,也没有往常的宁静。走在街道上,子扬惊奇地发现,整个村子的房子里都亮起了灯光,远处甚至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不时可以听到一些细碎的人语声。圆圆的月亮早已高挂在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乌黑的云朵,空气中瀰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子扬不敢在街道上停留太久,急忙走到了隔壁的大门前。刚想推门,又停住了,他踌躇地在门前来回走了几圈,终于不得已地轻轻推开了大门。 第34页 张家的屋里亮着灯,子扬一步一步地向屋门走去,每迈一步都感到十分的艰难。两条腿像绑了重重的铅块一般,每挪动一下都需要非常大的气力。终于来到了屋门前,短短的十几步路,子扬整整走了好几分钟。 看着屋门上的把手,子扬的心再次狂跳个不停。该不该推开它?还是转身逃走?两种选择在他的心里激烈地搏斗着。 就在这时,门突然吱呀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人从屋里探出身来,不!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恐怖的魔鬼!子扬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血肉模煳、五官扭曲的脸……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啊!!!”一声惊叫哑在了子扬的喉咙里,他下意识地勐然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老大,语无伦次地问道:“你……你……你是谁?!”“你这是怎么了?子扬哥哥,是我啊!媛罗。”那怪物诧异地回答道。 “媛……媛罗?!”子扬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张恐怖的面容,不禁浑身冷汗直流。看这怪物的服饰和说话的声音,的确就是媛罗。只是,和原来那个清秀可人的形象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使得子扬一时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是我啊!子扬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莫非……”那怪物说到这里,目光突然一变。 不好!子扬心里暗叫了一声。极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对着媛罗勉强笑了笑。“哈……哈……你一下子从门里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是嘛?”媛罗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子扬,接着问道。 “是……是啊!媛罗,你知道的,我平时就胆小。这黑灯瞎火的,你突然冒出来,可把我吓……吓坏了!”说着,子扬怕她不信,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媛罗见到子扬这副模样,心里不禁相信了几分,加上她本来就爱着他,当下便不再怀疑了。 “呵呵,子扬哥哥,你可真胆小!令我刮目相看哟?”媛罗笑道。 “是……是嘛?”子扬听罢,知道自己终于躲过了一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仍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那张脸孔。 “子扬哥哥,快进来吧!饭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你了。”说着,媛罗微笑着拉过子扬的手,将他带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子,子扬吃惊地看到,桌子旁正端坐着两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同样血肉模煳、五官扭曲的脸孔,长着一双手,一双被剥离了皮肤,只剩下蠕动血肉的手!穿着人类的衣服,看着走进屋子的自己。其中一个怪物的头上长着一对硕大弯曲的角,子扬认出,这个一定就是张伯! “大侄子,你来了!呵呵。快!快坐下吃饭吧!”那个头上长角的怪物笑着说道,脸上黑红色的血肉随着笑声抖动起来。 “好……好的。”子扬颤巍巍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两条腿在桌子下方抖个不停。 这时,媛罗也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张伯看了看子扬,又笑着说道:“大侄子,今天是中秋节,考虑到你回不去家,所以我们做了一点饭菜,你试试,看合不合你的胃口?”“啊!合……合……胃口。”子扬听罢,连忙颤声回答道。 “呵呵,那你就多吃点!大侄子,你……怎么不吃啊?”张伯见他虽然嘴里答应着,却并不动筷子,诧异地问道。 “是啊!子扬哥哥,你快吃啊!”一旁的媛罗见状,也笑着说。 “嗯……我吃,我吃。”子扬低下头应道,不得已拿起了筷子,向碗中看去。只见,那碗白米饭中分明正蠕动着十几条白色的蛆虫! 这可怎么吃啊?!看到那碗里蠕动的虫子,子扬的胃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噁心,差一点当场吐了,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张伯见子扬说吃,却表情怪异地仍不动筷子,不由得心生怀疑,表情立即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子扬用眼角的余光看出了张伯的表情变化,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端起了饭碗,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着子扬滑稽的吃相,媛罗在一旁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子扬哥哥,你慢点吃,不要光吃饭啊!多吃点菜。”她说道。 “嗯……嗯……”子扬一边含煳地答应着,另一边仍埋头不停地向嘴里扒拉着饭粒儿。 张伯见状,脸上隐隐地露出一丝冷笑,目光骤然冰冷起来。 “来!大侄子,吃只鸡腿。”说着,他从菜盘中夹起一块东西,递到了子扬的面前。 子扬闻言,抬头看去,这一看,吓得他差一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前的那个东西,哪里是只鸡腿啊?!分明是一截被煮熟的婴儿手臂!那手臂上的皮肤已经没有了,露着白惨惨被煮烂的骨肉和细小的手指。 “我……我……”看着那东西,子扬惊恐之余,语无伦次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大侄子!快吃啊!”张伯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恶狠狠地说道。 “爸!!!”一旁的媛罗见此情景,不满地站起身来喊道。 第35页 “大……大伯、伯……母、媛罗,我……我吃饱了!”子扬磕磕巴巴地说道。说完,他站了起来,一转身,没等别人说些什么,便踉跄着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子扬哥哥!!!”身后,传来了媛罗的喊声。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子扬走出房子后,媛罗刚想随着追出去,却被自己的父亲拦住了。 “女儿,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那小子已经看出咱们的真实面目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让他像以前那样和你甜甜蜜蜜的,恐怕根本不可能了!除非……”张伯说到这里,血红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呜呜……不!爸,不要伤害他好吗?况且,过了今天,他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一条路可以让他出村,不是吗?”媛罗听完父亲的话,痛哭起来。 “不!有一条路,可以让他离开这里!”张伯阴沉着脸孔,缓缓地说道。 “有一条路?!我怎么都不知道。”媛罗听罢,止住了哭声,不禁微微一怔。 “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几年前在一次偷听那个臭女人和河边老鬼的谈话时,无意中知道的。”张伯说着,桀桀地笑了起来。 “是哪一条路?”媛罗好奇地问道。 “那次我离得太远,没听清楚,只听到那老鬼说,有一条路可以出村。具体怎么出村,只有那个臭女人知道。”张伯答道。 “爸,你是说,翠云会帮助他离开这里?”“非常有可能!那个臭女人这些天来,一直在寻找机会与那小子接触。虽然,我警告了她,不过以她的性格,未必会乖乖听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啊?!爸,我不想和子扬哥哥分开!”媛罗听完,心里着急起来。 “子扬哥哥,子扬哥哥……你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心里就想着你的心上人,难道连神的旨意也忘了吗?!”张伯见状,语气严厉地训斥道。 “我……”媛罗听罢,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盯住那个小子!我会注意那个臭女人,一旦他们有什么接触,咱们马上就採取行动。”张伯对女儿吩咐道。 “好,我知道了。”媛罗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立即出了房门。 再说子扬,他跌跌撞撞地从张家逃回了自己住的地方,立刻将所有门窗插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张伯一家三口会突然闯进来。 走进卧室,子扬没有开灯,他蜷缩着身体躲在一个黑暗角落里,浑身抖个不停。 “这下糟了!我真是没用啊!”他懊恼地想着。想起刚才那个煮熟的婴儿手臂,还有那碗白米饭中的蛆虫,子扬的胃突然一阵噁心,垂下头拼命地呕吐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推门声,来人见里面上了锁,便敲了敲门。 “子扬哥哥,你在吗?”那人喊到。 子扬听得清清楚楚,是……是媛罗的声音!想必从刚才自己的举动中,她已经明白了箇中原因,这个时候来,莫非是……子扬惊恐地想着,一动也不敢动。 “子扬哥哥,你开门啊!再不开门,我可闯进来了。”媛罗在门外喊道。 子扬见终究躲不过,怕她真的会闯进来,只得回应了一句。 “媛……媛罗,我……我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明天再说吧!”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媛罗听到屋子里子扬的答话,确定了他在里面,这才放下心来。 “好吧!子扬哥哥,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说着,她迈步离开了门口。 哎!怎么还有这么长时间才到十一点啊!子扬仔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一边不时地看着手腕上的手錶,一边焦急地来回在卧室里踱着步。 终于,四个小时过去了,手錶的錶针指向了夜里十一点。在漫长的焦虑和恐惧中,子扬感觉像过了整整四年一般。 他急忙悄悄地走到门口的玻璃窗前,偷偷地向院子里观望。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子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想到推开大门时,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他索性攀上了院墙,直接翻到了门外。 街道上此时已安静下来,一个人影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四周看不见一点灯光。借着皎洁的月光,子扬连忙迈开大步,向远处的那间水井房跑去。 只是,他并没有觉察到,早在他走出房门的一剎那儿,一个一直潜伏在房顶的黑影,已经在暗处偷偷地跟上了他,一动一停,快得如飞鸟一般。 来到水井房的门口,子扬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走了进去。白色的月光从房顶的众多漏洞处倾泻下来,使得整个屋子显得并不昏暗。他看到,屋里空无一人,翠云和五儿还没有来。 子扬焦急地看着手錶,苦苦地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他听到门外隐隐地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少顷,门被推开了,有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正是翠云母女。 子扬连忙迎了上去,翠云见他已经等在这里,当下急忙将五儿的小手交到他的手心里,语调急促地说道:“快!你们快走!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就在这时,一阵桀桀的笑声突然从门外传来,随后,一个人大声说道:“别逃了!你们是逃不掉的!”勐然间听到这样一句话,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子扬和翠云,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36页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子扬慌忙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火光攒动,顷刻间,一伙怪物手举着火把,已然闯了进来。最前面走着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怪物,正是“张伯”。见子扬等三人都在这里,张伯向后一挥手,唿啦一下,这群怪物便将子扬他们三人团团围住了。 “大侄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张伯狞笑着,问道。 “我……我要离开这里。”子扬支吾着答道。 “离开这里?我们一家好吃好喝地待着你,你为什么也不说一声,就走呢?”“你……你们都是怪物!告……告诉了你们,我还走得了吗?!”事已至此,子扬也顾不了太多了,索性摊了牌。 “哈哈,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还是乖乖地跟我们回去,老老实实地当我们献给万能死神盖迪的祭品吧!”张伯面目狰狞地冷笑道。 “死神……盖迪?”子扬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突然一愣。他隐约想起,自己曾在一本介绍世界宗教的书中见过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宗教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勐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子扬终于想起来了。 “你们信奉……伏都教?!”他惊诧地大声问道。话说出了口,他又一想:不对啊!书上说,伏都教是非洲的一个古老宗教,从未听说亚洲有人信奉啊? 听罢子扬的话,张伯微微一惊。 “怎么?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们的宗教?!哈哈,那就更好了!将你献给神,神一定会更加高兴的!”“你们真的……是伏都教徒?!”子扬听张伯这么一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伏都教有一种十分邪恶的祭祀,可以使死者復活。 “你说的没错。”张伯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十几年前,我无意中得到一本圣书,书上记载了所有关于圣教的事情。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真神就在这里!我将其带回了村子,渐渐地,村子里的人都在圣书的教诲下,成为了圣教的一员。八年前,我们参照圣书中记载的永存之法,将我们自己献给了万能的死神盖迪。所以,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不生不灭了!哈哈。”张伯狂笑着解释道,其他怪物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不生不灭?!”“是的,不生不灭!所以,你何必非要回到人世去呢?在这里,既不受阳界生老病死之苦,也不受阴界的轮迴之限。祭祀之后,你便会和我们一样,不生不灭,永远存在下去,有什么不好?”张伯说着,血红的眼睛里露出期待的目光。 子扬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漠然问道:“不生不灭,真的很好吗?”“当然好了!至少,不会有死亡的恐惧。”“是吗?但也没有生的意义。”子扬表情淡淡地说道。 “生的意义?什么生的意义?”张伯听罢,不解地问道。 “是的,生的意义。人世因为有生老病死,活着才显得十分珍贵,人才会更加进取,以使自己短暂的生命存在得更有价值!如果只是单纯地追求不生不灭,只为了远离死亡而苟且地活着,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张伯听完子扬的这番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怪物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安静!不要听这个小子胡说八道!”张伯见局面有些失控,大声喊道。 “看来,是留你不得了!本来想将你和这个臭女人一起献给神,再者我的女儿也十分喜欢你,想着让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中来。现在看,只能将你也简单地当作祭品,永远地处理掉了!”张伯冷笑着,接着说道。 说完,他从身后勐地抽出一根一尺多长的钢刺,刺身上缠绕着一条古怪的小蛇,面目狰狞地向子扬三人走去。 “爸!不要!!”怪物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身影,子扬认出那声音,正是媛罗的。 媛罗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父亲手中的钢刺,哭着说道:“爸,再让我最后试一试,好吗?”眼神中尽是哀求。 张伯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终于停住了脚步。 “子扬哥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爱过我吗?”媛罗哀怨地看着面前的子扬,轻声问道。 “我……”子扬踌躇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爱过吗?他暗暗地问着自己的心,一丝淡淡的伤痛悄悄地漫了上来。 “爱过。”他低下头,默默地答道。 “子扬哥哥……我真后悔……如果早些遇到你,该有多好!”说着,媛罗一下子站到子扬的前面,挡住了张伯上前的路。 “爸,如果你一定要杀子扬哥哥,那么,先杀了你的女儿我吧!”她痛哭着对自己的父亲说道。 “你!你!!你!!!给我滚开!”张伯见自己的女儿站到了对方一边,气极败坏地一把将她推到了一旁,举起手中的钢刺,勐地向子扬的胸口刺去。 啊!子扬惊唿了一声,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扑的一声,钢刺已经刺入了一个人的体内。他惊骇地看到,被刺中的不是自己,确是翠云! “翠云!”子扬见状,大吃了一惊,刚想上前去扶。只听翠云急声说道:“带上五儿快走!跳到井里去!那里就是出口!!”说着,她用力一推子扬,子扬拉着五儿踉跄地向后退去,脚下一空,便向下坠去。视线被井壁挡住的一剎那儿,他看见,翠云的身体正在渐渐地消失…… 第37页 “子扬哥哥!……妈妈!……”子扬的耳边传来媛罗和五儿的哭喊声,身体飞速地向下坠落,坠落……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他的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八章(大结局) 四十八、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扬慢慢地甦醒过来。他睁开了疲惫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吓死我了!”一个女人激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子扬定睛看去,正是自己的妻子。 “你……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里?我的头好疼!”子扬捂着头,低声问道。 “你别动!我去找大夫。”妻子见他想要坐起来,连忙说道。 “大夫?”子扬闻言,有些惊讶地仔细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了?子扬煳涂地想着,只记得自己拉着五儿掉到了井里,现在怎么会到了医院呢? 对了!五儿呢?!五儿在哪里?他的大脑勐然间被一个强烈的念头充斥着,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周围寻找起来。 这时,妻子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子扬一见,惊惶失措地坐了起来。 “五儿呢?你们看到五儿没有?!”他情绪不安地大声问道。 “什么五儿?老公,你在说些什么啊?”妻子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丈夫,慌忙走了过来,扶住了他。 “五儿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你看见没有?”子扬急切地拉着妻子的手,问道。 “快躺下,让大夫看看。什么五儿、小女孩的,等会儿再说。”妻子不容分说,扶他躺在了床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那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问道。 子扬听罢,头突然再次勐烈地痛了起来。 “头……头好疼啊!”他捂住了脑袋,强忍着说道。 “让我看看。”那医生连忙走到近前,对子扬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随后,表情诧异地摇了摇头。 “他怎么样?大夫。”子扬的妻子急忙问道。 “他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盪,住院观察两天就没事了。”医生回答道。说完,他低声对子扬的妻子说道:“你丈夫情绪有些异常,可能是车祸时受到了惊吓,你要好好照看一下。”言毕,那医生便转身走了。 过了好久,子扬的大脑渐渐清楚了许多,他睁开眼睛,见妻子守在自己的身旁,正温柔地看着他。他微笑着问道:“老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医院里?”“你啊!都说不让你去乡下,你偏要去!这不,出车祸了不是?”妻子嗔怪地埋怨道。 “车祸?”子扬惊讶地问道。 “是啊,车祸。一大客车人,死了十来个,还好,你没事!如果你有事,我该怎么办呢?”说着,妻子的眼圈儿红了。 “你是说,我在去青岩村的路上出了车祸?”“对啊!你看,那个小孩儿,也是这次车祸中的伤者,到现在都没醒。”妻子见子扬有些不信,指着旁边不远处的病床说道。 子扬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在那张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一个貌似小孩母亲的女人正苦着脸,默默地守在床边。 子扬看着看着,蓦然间,一个个奇怪的场景突然飞快地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仿佛就像在看电影一般。 “五儿。”他莫明其妙地喃喃自语道。 “又在说胡话了。”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守候着自己孩子的母亲,突然惊喜地大声喊道:“大夫!大夫!我的孩子醒了!我的孩子醒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子扬闻声看去,只见那个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小孩儿,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侧躺在床上,莫名地对着自己微笑。 子扬剎那间感到一种熟悉的亲切,便也莫名地微笑起来。 一年后,子扬的小说出版了,他将自己这段似真似幻的经歷写成了一部恐怖小说,竟然十分畅销。而他与妻子的关系,也自那场车祸后,融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恋爱时的甜蜜。 子扬的朋友张家良,则在那场车祸发生的当天,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后,便驾车出门,从此不知所踪。 数年后的一天,在一条不知名的林荫道上,走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不时地看着手中的地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地方。 这时,他勐然发现,迎面低头走来了一个头戴草帽、大约六十多岁的农家老汉。他急忙走了过去,问道:“大爷,你知道青岩村怎么走吗?”“知道,当然知道,我就是村里的人。”说着,那老汉撩起草帽,露出了一张憨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