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恶/魔族覆恶》 第1页 《为恶》月了了 文案: (原名:魔族覆恶) 覆恶一族,善隐匿,食人肉,噬人魂,是天界深恶痛绝之流。 半吊子仙君辰夜与基友沐青奉命下界暗中寻访,不巧却意外揭露身世之谜 当遭遇善恶颠倒、背负恶名、众叛亲离……昔日的仙君,今日的魔君又当如何自处?心中唯独放不下的那一人,又是否认得出早已变了模样的自己?`` 【食用指南】: 1、剧情向,中间会虐,he (。?ω?。) 2、cp很多,但是主cp只有一对!废柴话唠攻x单纯温柔受 呃,攻后期可能是邪魅狷狂忧伤攻(什么鬼?) 3、前期存稿很多,但是后期可能会比较慢,努力码字ing~ 但是绝对不会弃文的!(正义脸)(??ω`?)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洪荒 相爱相杀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辰夜、沐青 ┃ 配角:洛函、君未、乐染、元涉、方涯、东饮、言郁 ┃ 其它: 独山篇 第1章 为祸 “道长,便是此处了。”引路的老村长颤颤巍巍的对辰夜说道。 “贫道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尔等无事便速速离去吧。” 一行人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转身要走。带头的老村长行了两步,又战战兢兢走回过来,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句:“此妖来去无踪,甚是诡秘,道长千万小心。” 辰夜将拂尘一甩,甚为郑重道:“交给贫道,施主便放心吧。” 老村长点了点头,堪堪对辰夜施了一礼,便拉着随行而来的村民一熘烟没了踪影,连来时他叫嚷了一路的老寒腿,似乎也无药自愈了。 太阳行将西下,昏黄的光晕将整个林子笼罩。 辰夜将周遭环境细细观察了一番:此刻他正位于招摇山的一处茂林掩映之处,据附近村民交代,最后一次见到那妖怪便是在此处。 说起这妖怪,就叫八十多岁的独山村老村长哭瞎了眼。 独山村位于招摇山山脚下,依山而居,吃山靠山,故名独山村。也是距离招摇山最近的一片村落。 “独山村村民世世代代都是脚踏实地的老实人,从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怎么就会招惹上真孽畜?自此不得安宁啊!”初入村时,老村长拉着辰夜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辰夜皱着眉,看着自己新换上素白道袍堪堪被老村长哭得斑驳。 其实事情远没有老村长说的那么严重。 听村民们讲,第一次发现那妖怪的存在,是在两个月前,发现他的是一个叫张老二的瘸子。 彼时,张老二自家后院的桃子刚熟,今年气候好,桃子比往常要大上一倍,一个个硕大的、颜色鲜亮的果子挂满枝头,让张老二乐的合不拢嘴。摘下几颗最大的,张老二首先想到的就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刘寡妇。 “刘寡妇是真可怜,初嫁入刘家丈夫就患病去世了,独独留了刘寡妇黯然伤心,真可惜了刘寡妇那花容月貌。不过那张老二也是,我早就说他是个色胚,人家刚丧了偶,他就恨不得贴上去,天天的招唿着给人家挑水送饭,殷情着呢。前些天我还看见刘寡妇煮了饭给张老二送去,张老二那嘴啊,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辰夜将手握拳遮住嘴咳了一声:“咳!这位……施主,贫道时间有限,能不能麻烦你说说妖怪的事。” 滔滔不绝的村民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这嘴就是没把门的,道长您多担待。” 且说这张老二,将摘下的桃子洗了又洗,将本就不错的桃子洗得愈加诱人,放在一边木盆中。刚打算换个衣服给隔壁刘寡妇送去,一个转身的功夫,满满一个木盆的桃子,就这样蓦然消失了,徒留空空如也的木盆…… 这件事,除了让张老二哭了两天外,并没有让村中人太过在意。 直到后来,村中越来越多的人丢东西:西瓜、苹果、梨子……尤其桃子和香蕉,失踪的最多。 辰夜问村长:“这么说,这妖怪不偷别的,单偷水果?” 头髮花白的老村长又一副可怜汪汪的样子:“虽说今年水果收成好,但好不容易种的水果,刚想吃,忽然就消失了。老头八十多岁了,想吃个桃子都得躲在被窝里吃,容易吗?” 辰夜讪讪,抖了抖拂尘:“这妖怪……实在可恶……”又问:“妖怪究竟是何样貌?”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出声。 老村长嘆了口气,接口道:“那妖孽不仅速度极快,还善于藏匿,目前为止,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什么样子。” 倒让辰夜微微犯了愁。 村长道:“道长且宽心,我们大伙虽不知那妖孽的样貌,却知道他的藏匿之地。” 据村长交代,村中有一个姓吴的猎户,常去招摇山狩猎。那日午时,吴猎户坐在林间休息,忽然平白颳起一阵劲风。这风起的突然,吴猎户精神紧绷,不由想起了从前听到的那些山精野怪的话本子。正这么想着,余光就瞥到了离自己三丈外的那棵树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微微的晃动…… 或许因为害怕,又或许因为多年打猎的本能,吴猎户立即抄起弓箭向那个影子射去……以吴猎户的经验,不管是什么,这东西八成跑不了。但当它跑向那棵树的时候,却不见任何猎物,唯有一支插在树上的箭矢和散落一地的苹果……吴猎户这才想起之前村中传言的那个偷东西的妖怪,一时间冷汗浸透了后背。僵直着身体向着周围拜了拜:“这位妖怪……祖宗,我并非有意冒犯,不知是您大驾,还请不要见怪……”而后一熘烟跑回了家中,发了三天高烧,迷煳中还叫着:“妖怪祖宗饶命……妖怪祖宗饶命……” 辰夜心想,这猎户八成是被自己吓出了病吧,干人家妖怪什么事? 继续问村长:“能确定那里是他的老巢?” “虽不敢确定,但八成离那里不远。” 辰夜问:“这妖怪似乎并未干什么伤天害命之事,为何大家都会那么怕他?” 村长道:“道长有所不知,我独山村民风古朴,偏安一隅,得祖宗庇佑,自古至今也没有见过什么鬼怪异事。如今见到这妖怪,才会惶恐不安,这才请来了道长。” 辰夜点头:“贫道明白了。” 是以,辰夜便被村民们带到招摇山的此处。 招摇山多桂树,此季正是盛放时节,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一株株的金黄色小花挂满枝头,香甜的味道萦绕在山间。 微风拂面,鼻尖、喉头似乎都瀰漫着清香。 辰夜是爱桂花的,尤其爱着挂花糕,松松软软一口,再配着沐青宫里的清茶,简直一大乐事。 第2页 可怜的是,此时,他却需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 辰夜敛目捏了一个诀子,在眉心一点,仔细探查着周围的气息,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 他想起村长那时的话,那妖怪确实有可能在这附近的其他地方,便将附近的林子都调查了一遍,却也没有发现怪异之处。 辰夜平心静气的安慰自己,直至将这方圆十里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那妖怪的半点气息。 此时早已是深夜时分,辰夜气喘吁吁的坐在一个老树桩上捉摸着老村长的话,发现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味。他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琢磨着是不是被别人骗了?为什么在扶摇山看到了那妖怪就一定在扶摇山呢?说不定人家只是来这里撒欢呢? 夜里的山中有些凉意,辰夜将道袍裹紧,一个人自怨自艾。 或许是累急了,辰夜迷迷瞪瞪的打起了瞌睡。 蓦地,一声洪亮的鼾声将他吵醒。 辰夜擦擦冻出的两行清涕,哆哆嗦嗦、迷迷煳煳的循着鼾声而去,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不长眼。 径直走过了大概有七棵树的距离,入目是一株硕大的月桂,足有四丈高,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遍布枝头。 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没有俗世的万家灯火,山间的月色更加澄静皎洁。 月光撒在月桂枝头,美得不似凡间,到更像广寒之畔的那株月桂,遗世独立。 月桂一丈高的树杈上,一个身着玄青衣袍的人抱着树枝侧躺着,发未束,半长不短的乌髮随风飘荡。月光透过树桠,照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面容俊逸。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肆意的睡姿有一种少年特有的不羁。此时他眼微闭,唇畔噙着笑意,一边还吧唧着嘴,似还在做着饕餮美梦。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当然,如果可以忽略他此时大如狮吼的鼾声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第2章 少年 辰夜站在那棵月桂树旁,装作略无意的咳了咳,抬头看看树上的那位仁兄,没有反应。 他又放声大咳了几声,抬起头望望,还是没有反应。 他一手扶着月桂的树干,一手捶胸咳得撕心裂肺,上面的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他一脚踹在月桂树上,落英缤纷,树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辰夜抬头欣喜的将他望着,然而那人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四起。 终于忍无可忍,辰夜抬手捏了个诀子,向着月桂树的枝头一点,“啪”的一声,树枝载着那人一同落下来。 只见那人一手扶腰一手扶额,略哼了哼,朦朦胧胧的睁开眼…… 辰夜忙上前:“这位道友,敢问……” 那人揉着惺忪的眼,这才将辰夜看到,瞪大了眼,然后一个转身,就这样消失在辰夜的视野。 辰夜僵直在原地,看着面前独留的树枝,听着自己未问完的那个“问”字久久迴荡在林间…… 他掏出在街市上三文钱淘来的“照妖镜”,将镜中人仔细瞧着:镜中人一派倜傥俊逸,那张脸在辰夜看来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俊美,没有丝毫可怕之处。辰夜生出几分自信,却也纳闷,那人何以会如此慌张? 辰夜望望天,此时已是月上中梢,关于捉妖的事却没有丝毫进展。山间的风愈加的寒冷,他又累又困,想回独山村找张床安歇,但转头一想老村长那张殷切的脸,想起自己临行前义正言辞的那一句:“交给贫道,施主便放心吧。”顿时头大了起来。 罢了,先在这附近找一处避风歇息,睡醒了再行除妖罢。 行了约不住二里地,偏巧不巧就在一处山壁发现了一个洞穴,洞口不大,需得弯身才能进入,但洞内却很是宽敞。这洞穴想必是猎人打猎时的临时休息之处。进洞内的右手处便是用干草树叶铺就的一处床榻,在此时的辰夜看起来煞是诱人,他一翻身躺了上去。 想想这两天的遭遇,不禁感嘆。 昨日还悠悠哉哉的倚在天帝的太微殿喝着千年的佳酿,吃着满桌的珍馐,观赏着仙娥们曼妙的舞姿…… 因着天帝御笔亲书的邀请,辰夜激动地两天没有睡觉,起了个大早,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哼着小曲乐呵呵的赴宴,想必是近来辰夜处理凡间事有些辛苦,这才想起要表彰嘉奖一番。 他乐呵呵的由着仙娥引领者,乐呵呵的由着仙官为自己推开宫门,乐呵呵的步入太微殿内,乐呵呵的看到殿内的另外两人…… 然后,僵在了原地——元涉和东饮这俩货居然也在,敢则请不是自己一个人?! 天帝慈眉善目的沖他招手:“辰夜爱卿不要愣着了,快些进来吧。” 辰夜堪堪落座,看着东饮和元涉,一个一脸狡黠,一个一脸茫然。思索着,天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天帝依旧如三月春风,和煦的微笑着:“朕今日备了些薄酒小菜,聊慰各位爱卿近来的辛苦。诸位爱卿千万不要客气。”说着,又传唤来各色仙娥,歌舞助兴。 辰夜悄悄询问元涉:“天帝此番究竟是何意思?” 元涉略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我也猜不出。” 东饮在一旁道:“你们也不要多心,天帝此番不过深感两位辛苦,这才一番盛情。” 东饮不说还好,这一说,就让辰夜更加悬心。 且说这东饮真君,前世是个道士,还是个极不称职的道士,自诩能通天命,在街边摆过挂摊,十卦九不准,让人给赶回了道观。后又因着一番机缘,与师弟言郁真君一同羽化登仙,荣登天宝。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在凡间十卦九不准的东饮,此番在天界司管未来,再算上辰夜与东饮相交数百年,他那不靠谱的性格让辰夜对于他的所有事、所有话唯有怀疑。 “两位爱卿辛苦,朕先敬各位一杯。” 天帝的声音打断了辰夜的思绪。辰夜旋即起身与元涉举杯示意,将杯中的琼酿一饮而尽。 恩!果然好酒。 刚准备落座,东饮持杯而来:“话不多说,只为多年交情,敬二位。” 于是,又一杯酒下肚。 刚坐下,屁股还没焐热,服侍的仙娥又微笑着倒酒,还红着脸沖辰夜眨巴眨巴眼睛。美人的心意怎可辜负,辰夜举杯一仰头,再以微笑回应。 剩下的时间里,辰夜与元涉桌子上的满盘珍馐几乎一口未动,单只一杯一杯往肚里灌着杜康,只为不断回应前来敬酒的天帝、东饮与仙娥…… 不知酒过了几旬,脑中渐有些昏昏然,辰夜转头看向身边的元涉,他也似有些醉意,趴在桌上一粒一粒数着花生米,然后又一粒一粒的往辰夜的盘中夹。 元涉酒量一向较浅,但是酒品还算好,即使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醉,微醺中的元涉最喜欢数数,只要是眼前的东西,他非要一个一个的数个清楚明白,然后再行分配,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夹给眼前人,然后微笑着看着对方不说话,直到对方将他夸赞的心花怒放为止。 第3页 但此刻的元涉似乎醉的有些深,还未将盘中的花生个数清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辰夜则与元涉不同,喝多的辰夜总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憋在胸口,需得找人好好说说方才好受一些。酒醉之后的自己具体什么样子他并不清楚,但听沐青形容过:话多、吹牛、时而哭、时而笑,总之酒品十分不好…… 宴会后来的事在辰夜脑中大都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支离破碎的,只记得天帝说了有一件要交给自己去办,好像是东饮占卜出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有什么妖怪的痕迹,交给自己去探访一番。还说什么此番事成,什么前途不可限量…… 这事要是放在平时,出于对东饮卦象的极度不信任,他定会细细思索一番再作打算。 但此时,辰夜脚一跺,将胸脯一拍,眯着微醺的眼信誓旦旦的向天帝保证道:“这事儿交给我,您放心!” 就因着这一句话,此时,就落得个躺在山洞吹冷风的境地。 辰夜躺在干草铺就的榻上,回想着着那天的细节,依旧一片浑噩,连要访查的妖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记得个:八月十四,独山村。 循着这条消息,辰夜来到人间,变作一个道士,以除妖之名,又来到了这座招摇山。 喝酒误事,更是误人。 辰夜与元涉皆隶属人间司,所谓人间司,便是掌管人间的各项事宜,大到斩妖除魔,还人间一方安宁,小到世间龙脉的延续,连世间皇帝有几个儿子都要管一管。人世间的盛世兴亡,皆在辰夜们这些神仙的掌控之中,纵使俗世人认为天大的事,在他们这些拥有无限时间的人看来,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悲可嘆。 司人间,这职位平时也算清闲,一旦事来,便不乏在人间走上一遭。说来就是跑腿的命。 想来此番并不是什么容易事,天帝才会摆出鸿门宴,引自己和元涉答应,奈何元涉因着酒劲倒头就睡,这才躲过一劫。 可见酒品的好坏也是十分重要。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眼皮似有千斤重,辰夜就这样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蓦地就被洞口处的脚步声惊醒。 睁开眼,入眼的是两只光裸的脚,轻踩在枯枝上,裤腿高挽至膝,露出光洁的小腿,一身玄青的衣袍,两手兜着一块破布,破布中尽是些瓜瓜果果,再往上,齐肩碎发披散着,堪堪露出一张俊逸清澈的脸,脸上写满了惊骇,与在那棵月桂树下如出一辙。 正是那个在桂树上酣睡的少年。 辰夜刚想打招唿,少年却迅速后退,但听“咚咚咚”几声,少年怀中的瓜果尽数摔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第3章 猴妖 那少年全身僵硬愣在原地,骇骇地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果子,又骇骇地看了看辰夜。 僵持半晌,弯身在地上捡起一个硕大的桃子,慢慢放入怀中。 又骇骇地看着辰夜,慢慢后退…… 辰夜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面着他毫无缘由惊惧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辰夜下意识的回头,想看看身后是否存在着令他战慄致此的怪物,可惜的是,身后除了满地的枯枝干草和凹凸不平的洞壁,再无其他。 然而,当转回头看到前方的场景时,换辰夜惊讶了! 那少年竟化作一只全身金毛的小猴,兜着刚刚拿起的那只桃子,转身飞快的逃走了。 辰夜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立即紧追而去。 那猴精个头不大,速度却着实快得很,辰夜跑不过,捏了个诀子点向脚下,一团云气显现,载着辰夜疾行。 那猴精扭头看了看辰夜,眼看即将被追上,又瞬间加快了速度,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辰夜心想:小样,区区妖孽,还想妄图和本仙君斗,简直螂臂挡车。于是,拂尘一摇,脚下的云朵登时快若闪电,紧追着前面那只奔跑的小身影。 正得意间,一个甩头的功夫,一只硕壮的树干出现在他不足一丈的正前方。 辰夜急忙调转方向,然而已然避之不及,最终用脸撞在了那只树干温暖的臂弯里…… 辰夜捂着酸痛的鼻子,眼泪止不住的流,心里愤愤:我堂堂上界仙君,居然连个猴精都捉不住,还落得如此下场,回去还不得被东饮他们笑掉大牙。 不行,不能放弃! 然而前方那猴精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辰夜琢磨着,原来那少年便是村民们所谓无形无踪的妖精,而且还是个猴精!但何以当日初遇、以及今日再遇时,都没有感受到半点妖气? 他揉着鼻子仔细想着,突然想起沐青说过的:强大的妖善于隐藏气息。 怪不得…… 然而此番妖已逃,线索已断,当如何是好? 正当辰夜犯着愁时,忽而看见这棵大树后方,一双晶亮的眸子正滴熘熘的将他瞅着。看到自己被发现后,又迅速的藏匿起来。 辰夜略拾掇拾掇因撞树而有些狼狈衣袍,换做一派翩然之态:“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那双晶亮的眸子又偷偷将辰夜看着。 辰夜将声音提高:“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那金猴这才慢慢走出,又化作人形,变成那个玄青衣袍的少年模样,走到辰夜的面前,堪堪伸出右手,举到辰夜的面前,手上拿着一个硕大的桃子。 辰夜有些摸不着头脑:“何意?” 少年开口,不清不楚地道:“你一直追……后……看见你在哭……这么想要……那就给你……” 辰夜皱着眉头仔细想着他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终于想明白后,登时有些胸闷:敢则这傢伙以为辰夜是因为想吃桃子才对他穷追不捨的!而且谁哭了!我那是……那是……况且我堂堂仙君,居然被一个妖孽可怜!简直可笑! 少年见辰夜迟迟不应答,又附上一句:“我还很多……不够的话……村里再拿……” 辰夜大声斥道:“大胆妖孽,祸乱村中,居然还不思悔改!待我将你拿下!” 说完,他右手捏诀,左手将拂尘挥出,拂尘霎时间变长,向着少年而去 少年愣在原地,看着骤然变长的拂尘向他伸去,卷向他的周身,然后……消失了…… 消失了?! 辰夜与少年对眼前的一切皆有些不明所以,大眼瞪着小眼。 辰夜又敛目捏了一个诀子,右手两指祭出一张符纸,用力挥出,但就在符纸即将贴近少年身体的时候,又瞬间化作了飞灰。 辰夜彻底被激怒了!道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集中注意,左手并指点在眉心,右手在空中快速挥舞,空中顿时形成一张闪着金光的巨大符箓。他用尽力气,将符箓推出攻向那少年,暗笑:小子!这次你完了! 眼看着金光就要将那少年吞併,符箓就在据他不足一寸的距离里……散开了…… 第4页 辰夜不由张大了嘴巴:这猴精究竟什么来路?! 那少年看着辰夜的一系列动作,眨巴着晶亮的眼,缓缓开口:“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吗?”末了,又将手中的桃子举到辰夜的面前:“给!吃了它应该会好一点。” 辰夜讪讪,心内暗道:这猴精果然有些本事,竟能不着痕迹就轻易将我施的仙术化解了,可见妖力之强大。看来对付他,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他略咳了咳:“咳咳,这位……妖君,做人有人道,做妖有妖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做偷盗之事,将独山村搅得个鸡犬不宁。” 那少年看着辰夜,想了半晌,道:“我不叫妖君,我叫小宝。” 辰夜一口老血行将喷出:兄台你抓错重点了好吗! 小宝犹自想了一段时间,又道:“我没有偷盗!” 辰夜又一口老血梗到了嗓子眼:还说没偷,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宝道:“我护佑他们作物长势,合该拿一些作为报酬!” 这话说的让辰夜有些吃惊:什么,他刚才说了“护佑作物长势”?!他想起先前村民们说过的今年收成颇好,尤其桃子足有去年的两倍大。难道……都是因为这傢伙?! 心内仍有些疑虑,辰夜道:“胡说,如何证明?” 小宝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看四周,然后走到一旁一棵行将枯败的杨树前,将手放在树干上…… 一眨眼的功夫,那杨树竟然由枯黄转为翠绿,顿时生机勃勃,而且似还又长高了那么几寸。 辰夜傻眼,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只知道妖只会做坏事,竟然还有能治癒生长草木的妖?!看来回去以后有必要向沐青的博物司借一本记录妖怪的书补充一下专业知识了。 小宝看着辰夜:“这算是证明吗?” 辰夜哑口无言,讪讪道:“算。” 小宝又将桃子递过来:“这个给你,不要再追我了!我走了。”说罢,转身化作金猴就要走。 辰夜忙大喊一声:“慢!” 第4章 事成 小宝顿住:“怎么了?” 辰夜心内只道,好不容易觅得踪迹,万不能让这猴精走掉。既然法力比不得他,便只能靠本仙君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辰夜道:“你确有能治癒、生发草木的能力,但焉能证明你不是偷盗者?” 小宝愣住:“难道这些不是我应得的?” 辰夜道:“独山村近来收成颇丰,确有你的功劳。然粮食皆村民所栽,树木皆村民所植,是或不是?” 小宝想了想,点头:“是。” “那这粮食、瓜果自然归村民所属。” 小宝:“是。” 辰夜接着道:“所谓偷盗,便是指在不经主人的允许之下,拿走属于主人的东西。你并未徵得村民同意,还说不是偷盗吗?” 小宝道:“我并未想这么复杂,只是肚子饿了,就跑到还未成熟的果树下,动用自己的能力,使其加速生长。再摘取一二。” “但你却搅了村民的安宁,令其惶惶不可终日。”好吧,辰夜承认自己夸大了事实。 小宝道:“我也不愿意这样。只是我醒来后未曾接触过别人,也不知该如何相处,索性捨去这一节。” 辰夜道:“与人相处之道说来容易,却也难为。但你若捨去这一节就直接干扰他人的生活,定会招致人厌恶。所以村民们才会委託我来除掉你。” 小宝眨巴眨巴清澈的眼,似有些黯然:“我不想让人讨厌。” 看到他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这样,辰夜着实有些内疚,便道:“罢了,念及你尚且年少,便不追究了。你与村民们的恩怨,由我从中调停。然你须答应跟随我上天,完成使命。” 小宝怏怏点头:“好,我答应你。” 辰夜看他耷拉着脑袋有些可怜,便道:“我可以教习你一些人情世故,你便不会再被人误会,遭遇此类事情。可好?” 小宝眼睛晶亮:“当然好。” 辰夜调笑道:“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师傅?” 小宝乖乖道:“师傅。” 辰夜暗笑:如此轻松,就成功骗取了一只猴的信任。可见猴心之单纯,人心……啊不……仙心之叵测。 辰夜一手托着拂尘,一手托着金猴回到独山村,向村民们讲明了情由,表明妖物已除,以后自可安居无忧。 老村长非常激动,拉住辰夜的手半天说不出话,在他快要走时,才终于挤出一句:“若是这等能生发作物的妖,道长不如将他留下,不过偷拿几颗瓜果而已,倒也无妨。道长你说是不是啊?呵呵呵呵……” 辰夜:“……” 最终,小宝还是被辰夜以“毕竟是妖,将来恐生事端”的理由强行带走了。 回到天界时,辰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火热追捧,单说迎接的人就直接从太微殿排到了天门口。 一群面熟的、不面熟的仙君仙娥热情的挤在辰夜的身旁,七嘴八舌: “辰夜真君恭喜啊!” “辰夜真君果然一表人才,不负重任。” “老身早就看出辰夜真君命格富贵,将来必成大器,果不其然!” 一句句吉祥堪堪说的辰夜心花怒放,心想着果然前些天的苦没有白吃,辰夜捧着猴,一路保持着谦虚而又恭谨的微笑:“哎呦,客气了!”“辰夜不敢当。” 一路热络,直至到了太微殿。 天帝亲自步出宫门迎接:“爱卿辛苦。” 辰夜堪堪正色施了一礼:“天帝交代的事,自当竭尽全力。” 天帝听后微笑道:“辰夜爱卿里面请,听闻爱卿捷报,便早早备了薄酒,为爱卿接风洗尘。” 辰夜道:“天帝客气了,辰夜不敢当。” 天帝引领辰夜进了太微殿,里面早已摆好了酒宴,众仙各在其位,见辰夜入殿,纷纷表示恭贺。 元涉、东饮等也皆在其列,微微点头示意。 天帝领辰夜至上座。辰夜看着身边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心内暗喜:我辰夜成仙这几百年,何曾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行至沐青身边时,辰夜沖他眨眨眼。 沐青道:“本以为你接了天帝的重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今年的桂花酒只有我一人独享了。谁承想你倒速度,还不到三天功夫,事情就办妥了?” 辰夜微笑:“你宫里的桂花酒,我怎能错过。今夜我就去你宫里,我们不醉不归。” 沐青道:“还是等你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再说吧。” 辰夜行至座处,随天帝落座。 天帝举起玉杯示意:“我先敬爱卿一杯。” 辰夜随礼,将杯中的琼酿一饮而尽。 第5页 天帝蔼然道:“先前未曾注意到辰夜爱卿之能,料想着此事不花个一年半载恐怕是得不到消息,未曾想辰夜爱卿花了三日不到就传来喜讯,朕心甚慰。” 辰夜悠悠道:“此事初始是费了些功夫,只是想到天帝所託,辰夜诚然不敢有半点辜负,只有竭尽所能,是以事成。” 天帝大笑:“哈哈哈,说的好。”又道:“那么此番,爱卿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辰夜堪堪起身,行至玉帝座前,半跪下,将怀中猴形的小宝奉于前:“微臣打探到的消息在此。” 天帝看了看,道:“哦?一只金猴?他与此事可是有什么关联?” 辰夜道:“这便是天帝让辰夜访查的妖孽。” 天帝霎时间停住饮酒的动作,看着辰夜,脸色由和蔼变得认真:“爱卿是在和朕玩笑?” 小宝有些不明所以,坐在地上挠着腮帮子。 辰夜道:“微臣没有说谎。作孽招摇山独山村的正是此妖。但微臣认为此妖尚且年幼,还有些少不更事,才会犯下此等恶事。然其拥有治癒、生发草木之能力,致使独山村农事大丰收。虽然天帝命臣前去捉拿,臣不敢不从,然微臣希望天帝能对此妖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四周一时间安静的诡异。 天帝脸色有些铁青,然而依然保持着微笑:“爱卿的意思是说,这金猴就是你这两天访查到的结果。” 辰夜隐隐有些不安,依然答道:“正是。” “啪”的一声,是酒杯摔落的声音。 天帝愤然起身:“好!很好!我看辰夜爱卿是有些醉了,必是得醒醒酒了。”厉声道:“来人,将辰夜关入星沉宫,等其清醒了,再来回我。今日这酒宴就免了吧!”说完,负手准备离席。 辰夜愣在原地,一时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四个天兵将辰夜围住,刚然要压下。 一声“天帝且慢”响彻大殿。 天帝顿住。 辰夜转过头去,见沐青堪堪行至辰夜的身旁,对着天帝道:“辰夜天君纵然有罪,但也无意间办了一件大事。” 天帝沉声道:“何事? ” 沐青道:“天帝可曾仔细看过这金猴?” 天帝皱眉望向小宝,眸中闪过一丝震惊。接着疾步行至小宝面前,仔细的端详着。 小宝被看得有些害怕,缩至辰夜的身旁,神色惴惴,拽着辰夜的衣袖,小声喃喃:“师傅……” 天帝看了看,神色徒然变化,指着小宝:“这……这竟是……”说着,看向沐青,以示询问。 沐青郑重点头:“应却是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第5章 覆恶 世人皆道:何以解愁?唯有杜康。 然一杯接一杯的桂花酒下肚,心内的郁结却没有半分缓解。 辰夜晃着杯中的酒,缓缓开口:“今年的酒酿的不好,苦。” 沐青淡然道:“心内苦,是以嘴苦,何以怪我的酒呢?” 辰夜嘆口气道:“还好当时有你出言,不然现在我指不定被关在星沉宫喝西北风呢!” 沐青执起杯中酒,浅尝一口:“你倒也胆大,天帝让你寻访覆恶的消息,你倒好,带只猴回来。难得天帝特设筵席……” 辰夜接口道:“本以为这次能风光一回,这下可把辰夜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沐青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也还好。” 辰夜道:“现在品进殿那里一定热闹的很。” 沐青笑道:“怎么?吃醋了?” 辰夜急忙掩饰道:“我吃什么醋?小宝是我带上天的,本想着替他求求情,让天帝网开一面,现在倒好,我差点被治罪不说,他倒成了君未天君,风光无限。”辰夜道:“之前看他落魄无依的可怜小样,还让他认了我做师父。” 沐青道:“不知者无罪,你也别太纠结于此了。” 辰夜道:“你是怎么发现小宝……啊不……君未天君就是神兽狌狌的?这狌狌,又有什么独特之处吗?何以天帝看到他会如此兴奋?” 沐青悠悠道来:“传说狌狌吸天地灵气而化生,生于大山之灵脉,孕育五百年,沉睡五百年方醒。沉睡时便会护佑一方安宁,保其千年内不受任何妖魔鬼怪打搅。” 辰夜想起当时独山村老村长说起过的:“我独山村民风古朴,偏安一隅,得祖宗庇佑,自古至今也没有见过什么鬼怪异事。”辰夜一拍手掌:“怨不得。” 沐青接着道:“狌狌全身金毛,瞳色褐中带金,身形比寻常猴类略小些,能化人形、吐人言。因为吸食天地灵气而生,所以拥有治癒、生发草木的特性。” 辰夜问道:“这狌狌很难寻得吗?” 沐青道:“传说天神伏羲一剑噼开混沌之后,人间初始灵气满溢,处处都是仙禽灵兽,但随着时间日长,清灵之气上浮,污浊之气下沉,人间混在两者之间,虽有仙气生长,但因着浊气的污染,灵兽虽有,却皆是资质平平之辈,再难见到像狌狌这等灵力强盛的仙兽了。” 辰夜道:“却也可惜。” 沐青道:“狌狌除了生发草木,初时不见其他特别之处,然一旦觉醒,却有毁天灭地之能力。如今恰逢覆恶出没之际,能得狌狌这等灵兽,天帝自然高兴。” 辰夜悠悠道:“是以封了小宝为天君,还暂且不追究我的罪责。”又道:“怪不得当时他能化解我的仙术。起初我只以为他是能力强胜的妖,却不想竟是同源的仙。我就说我辰夜虽学艺不精,也不至于连个仙术都施展不出来。” 沐青笑道:“你虽未将天帝交託的事情办成,却也阴差阳错促成天帝觅得良将。委实还算幸运。” 辰夜嘆道:“唉!算了吧!” 辰夜想了想,问沐青:“这覆恶究竟为何方妖孽?让天界如此惧怕?” 沐青偏头看辰夜:“你下界之时天帝、东饮他们没跟你讲过吗?” 辰夜道:“当时被天帝他们诓得一杯接着一杯,哪里还清楚他们当时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让我去独山村找妖怪,所以……我就带了君未天君上来……” 沐青道:“寻访覆恶的踪迹,确是十分兇险之事。寻常仙家皆不愿趟这趟浑水。在你之前,天帝已寻了人间司的其他几位仙君,皆被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天岚真君更是想出去人间水土不服这等理由。” 辰夜接口道:“前些天还看到他偷偷熘去人间京中的明月楼眠花宿柳……”又道:“既然如此,天帝不会罚他们吗?” 沐青玩弄着指尖的酒杯:“当然会罚,不过这小小惩罚和寻访覆恶的兇险相比,委实不算什么。” 第6页 辰夜一拍桌子,愤然而起:“天帝老儿不厚道,所以才想到灌醉我的法子来使我应承下来!” 沐青道:“也怪你平时酒品太差,堪堪入套。” 辰夜讪讪,慢慢坐下,闷头喝酒。 想了想,又问沐青:“寻访覆恶当真如此兇险?” 沐青道:“覆恶样貌与人无异,只是周身常环绕着黑气,本性邪,由浊怨二气滋生,生而无识,只知杀戮,靠咬食人肉、吸食人气乃至仙气而生存。杀戮越多,魔力越大,从而变得有意识。强大的覆恶擅长藏匿于人间,靠伪装获得人们信任,从而更好的食人杀人。” 辰夜惊讶道:“世间竟有此等邪秽之物存在?!为什么我在人间司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 沐青道:“覆恶在上古之时便存在已久。传说万年前覆恶祸乱人间,造成处处生灵涂炭,伏羲上神倾尽全身修为,将覆恶封印在荒蛮之地。保人间万年无虞。然随着年岁渐长,那封印确有松动迹象。天帝为防万一,命众仙加固封印,然现界仙家的力量怎敌当年伏羲上神的万分之一,虽将封印加固,却困不住其中魔力强盛的覆恶走出结界。而且结界每逢千年一消弱,须重新加固。” 沐青轻抿一口酒继续道:“但即使有魔力强盛的覆恶出没也不足为惧,天界有的是能与之抗衡的仙将。天帝担心的是覆恶一族的王,魇影。” 辰夜喃喃着:“魇影?” 沐青道:“书中并未说起过这魇影因何原因而称王,但传说魇影能让所有有识的、无识的覆恶听从他的调遣。” 辰夜点头道:“这倒确实该引起重视,毕竟一个覆恶不足为惧,但凝聚起来,那还真不好说。” 沐青道:“千年前,魇影觉醒,就封印减弱之际,带着覆恶大军冲出结界,造成人间死伤无数、如同炼狱。天帝震怒,便派出天兵天将前去收服,恶战整整持续了百年,虽然以覆恶失败、重回封印而收场,但天界也有不少仙君神将在战争中亡故。传言魇影已经在战争中死亡,却遍访三界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辰夜想像着若魇影未死,不禁瑟瑟。 沐青看着辰夜:“明年恰值千年,封印又须重新加固,天帝担心若魇影果真未死,千年足以令其养精蓄锐,刚好趁此机会捲土重来。为防千年前大战重现,须得细细调查一番,所以这事便这样落到了你的头上。” 辰夜正低头细细思索着沐青的话语,一个声音蓦地从门口处传来:“确是如此。” 他转过头,入眼的是一把画着繁缛花鸟画的摺扇。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打滚求评论~ 第6章 酒醉 东饮摇着摺扇,款款而来,身后元涉也跟着迈进门槛儿。 元涉道:“我去了你的凡弱宫,见你不在,想着就是来了沐青天君这里。路上正好又偶遇东饮真君,便相伴来了这里。” 东饮道:“在门口就闻见了酒香,沐青天君酿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沐青微笑,唤来仙娥添置了杯盏,又加了几碟下酒菜,邀东饮元涉同坐。 不见东饮还好,一见东饮辰夜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是以单单在一旁闷头喝酒。 元涉许是看辰夜不说话,凑过来道:“我只记得三日前天帝叫我与你赴宴,我席上喝了太多酒,浑浑噩噩失了知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后来,听说你下界去寻访覆恶的消息,才明了天帝当日因何设宴。” 东饮接口道:“天帝一直担心魇影未死,覆恶一族会趁此机会崛起,再现千年前仙魔大战,便托我算了一卦。我算出八月十四的独山村隐有覆恶的气息,不管是不是魇影,需得调查一番。” 东饮止住了声音,拿起酒杯,仔细端详一番:“这白玉杯不错。”然后一仰头,将杯中酒灌下,吧咂吧咂嘴,继续道:“起先天帝也找了几个人间司的神官,却恰巧都有事务在身,忙得很。我便想到了你与元涉二人似乎近来无事,便向天帝举荐了一二。” 元涉蒙蒙点头:“原来如此。” 辰夜愤然起身:“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东饮忙呵呵笑着劝服:“辰夜真君言重了,这寻访覆恶之事,听来兇险,实则着实是个美差。” 辰夜道:“是美差,美差到我差点进了星沉宫!” 东饮道:“辰夜真君息怒,我自罚一杯可好。”说罢,一饮而尽,又看看手中杯:“这杯子真不错!” 辰夜也闷头喝了一杯。 东饮接着道:“你细想,天帝一听说你成功觅得踪迹回来,那阵仗,着实让很多仙官眼红不已。” 元涉点头:“你回来时那场面确实让我吓了一跳,唯有两百年前若怀真君仙逝时可比拟。” 辰夜一口酒喷出:元涉你会说话吗? 东饮道:“所以你想,这覆恶绝非寻常小妖小怪可比拟,一旦事成,你那前途,安能限量?” 辰夜幽幽道:“若一旦失败,碰到魇影,估计尸骨都找不到。”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东饮打破沉默:“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凡事要往好处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辰夜又一杯酒下肚,细想着东饮的话。 东饮添了一句:“我知你是想干大事的人!” 辰夜此时尚有些微醺,因着这一句话,只觉得一腔热血登时沖向天灵盖,多年压抑的豪气瞬间高涨,一拍桌子:“没错,焉知我辰夜成不了大事!” 东饮道:“相交多年,我也是对你有所了解才敢说服天帝将此等大事交託与你。我素知你的气魄与胆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一番话说得辰夜豪情万丈,索性要来一只碗,倒满了酒:“东饮兄委实说道了我的心坎里,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东饮也立即起身,遍寻容器不着,索性拿起装酒的玉壶:“来!干!”将壶中酒尽数灌下,末了还说了一句:“这酒壶也着实不错。” 元涉在一旁忙要拉住,被沐青制止:“且让他们喝去吧。” 若论酒品之差,辰夜确不如东饮。即使辰夜酒后行为不堪,但跟东饮这厮比起来,堪称小巫见大巫。天界酒品最差的仙君,东饮若论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据说东饮喝得最烈的一次,遍寻天界找不到他的身影。最后还是言郁真君在人间一间妓院的柴房里找到了被五花大绑、落魄至极的他。言郁真君施了移花接木之术,顺利骗过妓院中人的视野,这才将东饮成功带出。彼时,东饮尚还没有酒醒,趴在言郁肩上期期艾艾:“唉!别走!我还没喝够呢。”言郁生拉硬拽,几次差点从云头上跌下。终于走到了天门处,东饮却迳自躺在天门门口耍赖,说什么都不肯走。将守天门的神将看傻了眼。 此时,一壶酒下肚,东饮的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瞅着前来添酒的仙娥,笑得仿佛下界好色的嫖客。他接过仙娥手中的酒壶,“咕隆咕隆”喝个干净,然后顺势拉住仙娥的手:“仙姑真漂亮!有机会去我宫里坐坐。”说罢又转头看辰夜:“辰夜兄此番辛苦,来,我们接着喝。” 第7页 辰夜的脑袋已有些沉重,然心内却一片火热,只觉得有一肚子话的话此时终于有了倾泻口,迫不及待想要倒出…… 俗语讲,酒壮怂人胆。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辰夜与东饮称兄道弟,互吹牛皮,直至言郁真君前来寻东饮商事。 东饮抬眼看着出现在门口处的言郁:“呦!师弟来了!” 东饮与言郁在人间时是一座道观同门的师兄弟,因着一次机缘得道,共同位列仙班。东饮司未来,预测后世凶吉;言郁司过去,知晓过往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成仙后因着职位相当,还有天规的条条框框,东饮很少再喊言郁师弟,见面也只道一句“言郁真君”。 因着东饮这句“师弟”,言郁皱了皱眉头:“又喝酒了?” 言郁是个清冷性子,速来不喜太热闹的场面,也不喜与人有过深的交集,但因着东饮之故,却不得不出面替他这个师兄收拾烂摊子。辰夜等人也是因为东饮,才逐渐与言郁熟络起来。 言郁走上前来,看着此刻已经烂醉在桌上的东饮,嫌弃道:“本想与你商量天帝前几日交代下来的澎城王之事,如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就此作罢,我们改日再议。” 说罢,沖沐青、元涉还有辰夜点头示意,便要转身离去。刚迈了一步,袖子就被东饮拽住。 东饮睁着迷离的眼,举杯道:“师弟别走,且来陪我喝酒。” 言郁拉了半天,也没将袖子挣脱,只得对沐青道:“东饮真君醉的厉害,我看也不便在此叨扰沐青天君了,沉我先带他回去,失陪。”说罢,便撑起东饮准备离去。 辰夜一听说东饮要走,忙撑起沉重的身子:“东饮兄,还没喝尽兴,怎么就走了?不行不行,再喝。”刚想要往前,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栽倒,被沐青堪堪扶住。 沐青对言郁道:“东饮真君是有些醉了,你便先带他早些回去歇息吧。”又看看辰夜,道:“辰夜真君这边就由辰夜来负责。” 言郁点点头,拖着东饮出了门。 东饮走时还揣着沐青的酒壶酒杯不愿撒手,沐青无奈只得将那套白玉酒壶送了他。东饮似乎还不是很满意,硬要带上沐青宫里那个替他斟酒的仙娥,被言郁、元涉死劝活劝方才作罢。东饮扶着言郁晃晃悠悠的走了。 元涉也道了声“告辞”,却一脸担忧的看着辰夜。沐青道:“放心吧!这边有我呢。”元涉这才点点头,堪堪出了门。 沐青将辰夜扶到他的榻上,餵辰夜喝了醒酒汤。 辰夜脑中渐渐清明,胃却有些胀痛,头也隐隐作痛。 沐青坐在榻边,看着辰夜:“喝了酒,心中的愁闷可好些了?” 辰夜幽幽道:“心里好点了,也想明白了,左不过就是那么点事,天帝有没有罚我,我还纠结什么?” 沐青道:“这便好,我这桂花酒也不算白费。” 辰夜揉揉额角:“就是现在身子不舒服了。” 沐青道:“那就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辰夜闭上眼,神智已逐渐被梦魇吞噬,最后拉了拉沐青的手臂,道:“还好有你。” 第7章 相识 辰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棵亭亭如盖、郁郁苍苍的菩提树,在清风下摇摆着枝叶。 梦境真实且清晰,这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他与沐青的初遇。 彼时,辰夜升仙刚不足百年,被天帝封了个辰夜真君,在暮柏上君执掌的人间司做事。 辰夜是因着暮柏上君之故而升仙的,据说千年前大战,人间陷入浩劫,暮柏上君前去平乱,在废墟中发现了父母皆死、啼哭不已的少年时的辰夜。若弃辰夜于不顾,在横尸遍野、妖魔遍地的人间,辰夜必死无疑。怜悯之心顿起,暮柏便将辰夜带回了天界,留在他身边做事。许是在大战中耗损过度,暮柏回到天界后便闭关修养,这一闭就是千年。 或许当时的辰夜尚且年幼,并不记得在人间的生活。不过辰夜还记得暮柏带自己上天时的场景: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见一位鬚髮皆白,但气质高华神仙似的人,满是惆怅的看着辰夜,问他:“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天界?” 直到今日辰夜才明白,原来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便是由覆恶引起的。 暮柏闭关后,便由他的首徒侧狭暂代执掌人间司,侧狭为人有些蛮横古板,辰夜初来时没少受他欺负,平时尽做些去各宫苦力跑腿的小事,他执掌人间司这八百年间,辰夜连本职的事都没正经做过,人间也只去过三趟。不过三百年前,侧狭因为收服花妖未成,反被其迷惑误伤了同僚而革职,辰夜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彼时,辰夜正是受侧狭之命,去佛祖的西天极乐之界聆听仙佛论法,顺便送些人间司众仙在人界寻到的神器给武痴降龙、伏虎二位罗汉研究。 不巧的是,因着常年待在仙界,不曾去过其他地方,到达佛界的辰夜对着处处散着佛光的建筑犯了难。 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院落中看到了一个清扫着枯叶的扫地僧,一问才知道论法大会在佛界的最西边,而自己此刻却在东方。 辰夜看看天边的云霞,此刻论法大会业已开始,众仙众佛皆去聆听论法论道了,唯剩辰夜与扫地僧独留此处。 辰夜着实有些着急,让扫地僧指给自己方向,向着那处奔进。 然一路向西的的方向终敌不过繁琐的道路。辰夜又迷路了…… 辰夜绕过一座大殿,入目的是一株参天的菩提树和树下一个气质不俗的背影。树下那人着一身葱青色的云袍,一派闲适之姿,正仰头仔细将大树望着。阳光顺着树缝疏疏离离倾泻而下,照在那人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 看着他这副认真模样,辰夜本不便打搅,奈何实在有些晕头转向,又看不见其他人,只得走上前去问路。 许是听见辰夜的脚步声,那人蓦然回首,姿容倾绝,正对上辰夜的目光。 辰夜也不敢唐突,忙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辰夜,是天庭人间司的仙官。今日特来聆听论法大会,奈何第一次来此,实在摸不着路,无所适从,便特来向仙君问路。” 那人微笑道:“原来你也是第一次来此。”又弯身还礼:“在下沐青,是博物司的仙官。” 辰夜好奇的抬头看着那棵硕大的菩提树,只见树上贴着一张佛偈:“生死涅槃,恍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 辰夜道:“我见仙君全神贯注看着这棵菩提,原来是在研究佛理?” 沐青道:“我才疏学浅,素来没有参透佛道的天分,是以听了一半的论法大会,便一个人散步到了这里,见到了这棵菩提树。早便听说佛界有一棵参天菩提,如今终于得见,是以看忘了神。” 辰夜点头:“原来如此。” 沐青又道:“适才听你说迷了路?” 辰夜道:“正是。若仙君方便,烦请仙君指路。” 第8页 沐青道:“我对此地也不甚熟,但也是从论法大会出来的,想来应也记得,不如我带你去。” 辰夜恭谨施了一礼道:“那就劳烦仙君了。” 沐青微笑道:“无妨。” 而后,辰夜循着沐青一路行去,奈何却越行越偏僻。初觉不对时,他们已在一处山间小亭前转了三趟。 辰夜止住步子,环视着周遭,将沐青拦住:“仙君,我们此番确没走错路?” 沐青停下来一脸疑惑的看着辰夜。 辰夜道:“这处亭子,我们似已来过三次。” 沐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我瞧着眼熟。” 辰夜心内一悚:“莫非仙君也迷路了?” 沐青望望四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怕是。” 后来相处久了辰夜才知道,让沐青引路,着实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辰夜不识路,是因着出门少的缘故,但沐青却是骨子里的路痴,对道路的认识永远都是一片茫然。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自行寻找出路,并查看着是否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最终,毫无所获。 当他们第七次走到那座熟悉的亭前的时候,辰夜有些气馁,身上已是乏得不行,一个不注意,被一块顽石绊倒。 沐青急忙顿住步子,上前查看辰夜有无受伤。所幸无事。 辰夜蓦然一瞥,却发现这顽石上竟工工整整的题着“如来盘”三个大字。 辰夜拉住沐青指给他看,沐青讶异道:“原来这里便是如来盘。” 辰夜问:“何为如来盘?” 沐青道:“佛语有云:‘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又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辰夜想了想,问道:“什么意思?” 沐青道:“佛认为,世间一切皆是虚妄,故眼前一切皆是虚妄。路非路,无路即有路,有路即无路。如来盘便是为印证对于佛理的参透程度的人而设的,只有对于佛的见谛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方才能了悟并走出。” 辰夜问:“意思就是说?” 沐青走到亭前,颇惬意的坐下,倚着栏杆:“就是说我们走不出去了,且放松,等着人来寻我们吧。” 辰夜虽着急想要前去论法大会,但也无甚法子,只得怏怏坐下。 辰夜道:“我看仙君言语间颇识佛理,却也看不明白吗?” 沐青道:“我只是在书中偶然看到过这些,却参不透。我心气略浮,也无心静坐去了悟。” “这样啊。”辰夜端端正正坐着,唯恐失了礼仪。 沐青道:“你不必拘束,这里就你我二人,还是随意些好。” 辰夜道:“只因为请仙君引路,才累得仙君落难此处,着实有些抱歉。” 沐青笑起来:“明明是我引路至此,才害得你迷失,怎么反倒你先不好意思了?”又道:“不必喊我仙君这般客气,叫我沐青就好。” 辰夜只得到:“好。” 沐青道眯着眼,调笑道:“这了无人烟的地界,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辰夜反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彼此相视一笑,攀谈起来。 沐青道:“人间司近来可是由侧狭天君执掌?” 辰夜点头:“是。” 沐青道:“素闻暮柏上君待人宽厚,这座下首徒却有些古板刻薄,由他掌管人间司,确有些苦了你了。” 辰夜苦笑:“还好吧。” 后来的时间里,辰夜与沐青彼此叙话畅谈。沐青讲他知道的天界、人间趣闻,辰夜讲人间司的一些人和事。 沐青最喜新奇有趣的事物,无论世间所有物还是事,他都能知晓一二。而且从天界秘史到人间传闻,他也都有办法知晓。执掌博物司却也倒是再适合不过。 讲起人间事,竟比辰夜这个生于人间的真君还要通透。 沐青为天君,随天界清气化生。 素来天界有三君:上君、天君、真君。真君乃是由得道之人升仙后之称唿,例如辰夜、元涉、东饮、言郁之类;天君是由清气化生,例如沐青、小宝之类。真君、天君虽无职介上的差别,但一般而言,天君的资质、灵力都要比真君好些。再有就是上君,能位列上君,皆是天界中的佼佼者,能力自不必多提,例如暮柏。三君以下,便都是些小仙官、小仙娥、小仙童了。 沐青这个天君,化生已近百年,算来应与辰夜同岁。因此意气也颇为相投。 辰夜与沐青在如来盘一聊就是三日。 三日后,论法大会结束。他们才被人发现并带出。 此后,因着这一段机缘,辰夜与沐青交往渐密,逐渐熟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评论~ 第8章 转折 眼帘被日头晃得难受。 梦醒,辰夜睁开了眼。 沐青正倚在案边喝着茶,见辰夜转醒,方道:“醒了?头还疼吗?” 辰夜懒懒起身,问:“几时了?” 沐青道:“已日上三竿了。” 辰夜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痛快。” 沐青幽幽道:“你是痛快了,可苦了我的清篱宫,一片狼藉。” 辰夜抿嘴正经一揖道:“多谢沐青天君款待,来日必当牛做马回报您的厚意。” 沐青垂眼转着茶杯:“罢了罢了,从前你在侧狭处受气后,每回不都跑我这里来喝闷酒。早已习惯了。” 辰夜嘿嘿一笑,问道:“我昨天喝多后没干什么失态的事吧?” 沐青道:“你昨日倒还好,就是话多些,倒也没什么事。” 辰夜放心道:“那便好了。” 沐青欲言又止:“就是苦了言郁真君了。” 辰夜诧异:“言郁?”一拍脑袋道:“对了,东饮昨日怎样了?” 沐青缓缓讲起…… 且说昨夜,言郁扶着摇摇晃晃、烂醉如泥的东饮回了东饮的居所,交代了东饮宫中的仙童好好照料,转身刚然要走。身后榻上的东饮喊了一嗓子:“美人休走。”一把拉住言郁的手,挣也挣不脱。辛苦挣扎了一番,无可奈何,言郁看着陷入沉睡微微打着鼾的东饮只得作罢,侧身躺在东饮榻上余出来的的地方合衣而眠,决定先将就一番,等东饮醒了再做打算。 东饮睡到半夜蓦然醒来,脑中一片昏沉,尚还没有酒醒,模模煳煳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以为自己此时躺在人间自己常去的那间怡红楼,自己身边躺着的是楼里的某位姑娘。他感觉到自己左掌中暖暖的,抬起一看,一只葱白修长的手被自己握在掌心。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爱抚,柔声唤道:“美人。”他模模煳煳看见枕边人似睁开了眼睛,刚要说话,胃中一阵噁心,东饮趴在床沿吐了起来,正吐在床边的一双皂靴里。 第9页 吐完东饮方清醒些,一脸疑窦的看着眼前的靴子,觉得眼生,似乎不是自己的,再看床的另一边,自己的鞋正稳稳妥妥的摆在那里。东饮独自喃喃道:“这皂靴是谁的?”一转脸,正对上言郁凛冽的眸子,以及一声冷入骨髓的:“滚。” 辰夜努力止住笑意感嘆道:“东饮啊……东饮……” 在沐青处用毕了早饭,辰夜熘熘达达回了自己的凡若宫。 及至门口处,守宫的小仙童见了辰夜,匆匆上前告诉道:“真君,有客来。” 辰夜整理整理衣裾,款款进了厅内,看见换了一身云袍的小宝正坐在椅子上认真的吃着果子。 见辰夜进来,小宝眨巴着清澈的眼,喊了一句:“师傅。” 因着这一声,顿时将辰夜对小宝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抛了个光。仿佛他不再是抢了自己风头、现在独占天帝器重的仙君,还是招摇山上向自己递果子的少年。 辰夜也知自己现在有些落魄的处境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但昨日初入宫时,自己还是人人羡慕的功臣,他还是人间作恶多端的猴精,辰夜为着他求情;但转眼间,自己就成了办事不力的罪臣,而小宝则成了隐含实力的仙兽,备受追捧。心里的落差,一时间让辰夜很难接受,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辰夜略咳了咳,打破了沉默:“君未天君怎么有空来此?”此时该是那些仙官前去恭贺之时,小宝的殿前应站满了人才对。 小宝道:“我那边全是人,还是师傅这里清净。就来了这里。” 辰夜登时哽住。若是不知晓小宝的性格,此时辰夜恐怕会认为这句话是在嘲讽。 辰夜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问道:“众仙都拜贺完回去了?” 小宝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我熘出来时他们人还很多。” 听到这句话,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眼,顿时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熘出来的?”把前去朝贺的人扔在门外,然后优哉游哉坐在这里啃果子的人,恐怕天界古往今来只小宝一家吧。 辰夜忙拉起小宝:“你且赶紧回去。” 小宝一听,又一屁股坐回去,一副任性的模样:“不去。” 辰夜道:“我知你不擅长应付人情世故,若实在不愿意,你就简单告一句‘初入天庭,身体有些不适应,无法一一叙话,好些时再登门前去致歉’。也总比现在一句话不说,把他们丢在门外面的强。毕竟以后都是同僚,不好如此对待。” 小宝想了想,仰起头问辰夜:“一定要去吗?” 辰夜坚定:“要去。” 小宝上前拉住辰夜:“那师傅陪辰夜一起去吧。” 若是在其他情况下,辰夜定义不容辞。但此时自己的身份在这件事情上着实有些尴尬。若陪着小宝一同出现在前去朝贺小宝的众仙面前,实在是…… 辰夜道:“我还有事,便不同去了。” 小宝神色黯淡下来。 见他如此,辰夜安慰道:“你若实在不会说,便让你的仙童转达也好,你只需站在那里说一声‘抱歉’就可以了。” 小宝只得道:“好吧。” 辰夜送他出了门,看着小宝挠挠头,又滴熘熘走回来。 辰夜纳闷:“怎么了?又不敢了?” 小宝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辰夜问:“什么事?” 小宝道:“昨天那个叫‘天帝’的老头找我说话,说完后又说让你速速过去。” 辰夜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小宝道:“昨晚亥时。” 辰夜止住气愤与恐慌,压住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小宝道:“我昨日就过来了,见你不在,就在这边等你回来。后来有守宫的仙童前来寻我,我回去一看是要应付那些仙官的事,就又躲过来了。” 辰夜道:“你可以去清篱宫告诉我啊,我宫中的人都知道我在那里喝酒。” 小宝点头道:“你宫中的仙童也告诉过我,我一听说你在与朋友喝酒,也不好去打搅,索性留在这里等你。” 辰夜:“……” 说的好有道理,但兄弟你能不能分出事情缓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汴州篇 第9章 汴州 辰夜匆匆整理整理仪容,急慌慌跑向玉帝的太微殿。 辰夜去时,天帝正拿着一本摺子,仔细瞧着。见辰夜来了,也不看他,沉声道:“我发现辰夜真君是越来越随性了,连朕的传召也不甚重视了。 ” 辰夜施了一礼,解释道:“辰夜不敢。那个……只因君未天君告知微臣时,微臣想着那时天色已晚,恐天帝歇息,不如明日再前来拜访,是以耽搁了。” 天帝一直端详着摺子,没有作声。 辰夜低着头,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内心有些忐忑。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天帝才道:“罢了,起来吧。” 辰夜起身,不敢抬头。 只听天帝道:“朕此番召你,是有事情交代。” 辰夜道:“天帝吩咐。” 天帝将手中的摺子摆在一旁,正色道:“你这次闹了一出乌龙,朕委实有些担心将此事再交与你。” 辰夜怏怏:“辰夜知罪。” 天帝接着道:“然你也发现了君未天君,倒也算将功折罪。况且朕也与君未聊了一番,看他未经人事,又似乎对你颇为倚重。” 辰夜道:“君未天君心思单纯。” 天帝道:“人间司自侧狭犯错后便无人代管,暮柏又不知何时出关。” 辰夜心内一颤:天帝这话,莫非是……有意提拔自己? 辰夜顿时心潮澎湃,忍不住窃喜,期待着天帝下面的话。 天帝道:“君未天君仙力纯厚,能力不可估量,朕有心提拔他掌管人间司,你在人间司多年,不知你意见如何? 辰夜只感觉一桶凉水自辰夜头顶浇下,顿时全身僵冷,内心的希望也被浇灭了。而且转眼间小宝就成了自己的上级,真是世事难料。 辰夜缓缓启动干涩的嘴唇:“天帝的决议,自不会有错。” 天帝笑起来:“这便好。只是现在时机尚未到,君未天君对一切天庭事宜尚不熟识,自要磨练一番。” 辰夜躬身听着天帝后面的话。 “所以朕想着交给君未天君一件事情去办,在人间歷练一番。想来想去不如交给他寻访覆恶的事。” 辰夜道:“天帝英明。” 天帝道:“此事原是交给你办的,而且君未天君又最为依赖你,是以便由你随他下界,提点帮助,如何?” 第10页 辰夜愣住,绕来绕去,原来天帝的意思是这个。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辰夜还是道:“微臣遵命。” 天帝呵呵一笑:“辰夜爱卿先前的罪责,朕便不追究了。你只管尽心辅佐君未天君,此事若成了,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辰夜低头苦笑。 天帝起身:“你且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还要起程呢!” 辰夜震惊:“明日?!”没听错吧,这……未免也有些太着急了。 天帝道:“君未说他在天宫尚不习惯,一听说要下界,便说要早些去。况且朕昨日又让东饮卜了一卦,卦上说一个月后的汴州恐有覆恶作乱,你等早去些也好,朕便依了君未。” 辰夜心内只道:小宝,我一定是前世欠了你什么,才会落得如此报应! 离了太微殿,辰夜满怀心事的回了自己的凡若宫内,闭了门户,躺在榻上,想着刚刚天帝说过的话,心内有些发堵。如此变动,倒不如自己一人下界寻访的好。如今还未得半分休息,就又要下界,委实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心内思绪错综复杂,想了很多事情。 东饮说的没错,辰夜确是想干大事,虽不至于成为个上君,但也想成为人人佩服的真君,见到自己之后,能说上一句“辰夜真君确实是个厉害的仙君”,而不是自己自报家门后,别人摸着脑袋也想不起天庭还有一位叫“辰夜”的仙。 想想自己成仙以后的这近千年时光,前八百年因着侧狭欺压的缘故,一直都是低着头跑腿、委屈吧啦的小仙;后两百年,虽然一心想要成一番大事,也试图努力过,奈何温吞的性子,再加上根基不好、仙力比较薄弱,也未有丝毫成绩。后好不容易摊上寻访覆恶这等大事,却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辰夜浑浑噩噩出了岔子,也白白让机会从自己指间流走,跑到了小宝手里。 道理他都懂,只是小宝那小子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 辰夜承认自己对小宝有些妒忌,但也只是一点点。小宝不谙世事,待自己也很好,是真心拿自己当师傅。若辰夜随他寻访覆恶一事圆满,他成为人间司掌司,倒也不错。届时自己也算是立了大功,是不是就会有点名气、有点作为了…… 辰夜想了很多,也未有困意。一时没注意时辰,转眼业已将明,启明天君正驾车前去当值。 辰夜又略闭目歇了歇。 忽见门外有人影犹豫不前。辰夜问了一句:“是谁在外面?” 方听见外面仙童回应道:“君未天君正在堂内等候,我见您在休息,也不敢通报,不知仙君是否现在见?” 辰夜揉揉额头,顿时感觉头痛了起来:这小子绝对是辰夜前世的冤家。他道:“叫他略等等,我梳洗好了就去。 辰夜穿上袍子,蹬上皂靴,抹了一把脸,去了堂上。 小宝一见辰夜,立即起身,眼内有兴奋之色:“你收拾好了?那我们就下去吧!” 辰夜嘆口气,道:“好好好,都依你。” 小宝眼一眯,嘴一咧,开心的不得了。 辰夜命仙童给沐青稍一个辰夜受天帝之命再次下界的口信,便和小宝匆匆下了界…… 汴州果然是个繁华之地,怪不得总有会享乐的仙家抽空跑下来喝花酒。 中秋已过,此时的汴州气候正好,不冷不热,微风带着些许草木的芳香,吹在面上,倒也舒服。道路两旁植着的月季泛着幽香,在阳光下灼灼其华。 街道旁的一些铺子已开了业,卖食物的小摊也摆了上来,裊裊白气蒸腾而上,清晨时分,耳边处处充斥着叫卖声,鼻间萦绕着食物的芳香,倒也热闹。 小宝巴巴儿地瞧着一旁卖糖葫芦的走不动路,辰夜无奈,将铜钱一撂买了两串。辰夜看着小宝嘴角粘上的糖汁感觉颇丢人,转过头,挥手一抹脸,蹭掉了自己左脸粘着的山楂核。 他们寻了间铺子,挑了两件看起来颇不错的衣裳。辰夜换好后,在镜中欣赏着自己的倜傥风姿。 小宝也换好了走出来,锦带绣袍的,很是合适,像足了富员外家的阔公子。更衬得容颜清澈,气宇昂藏,颇有一番气韵。 辰夜一点头,两件全要了。 付帐时,热情的老闆娘一直拉着小宝不撒手,询问小宝是哪家的公子,还说自己有个远房表妹长得那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问小宝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小宝吓得直接熘出了门。 又在街上逛了些许时间,他们便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开始思考访查覆恶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啊求评论~ 第10章 太平 一连在街上逛了十日,也未发现城中有任何不妥之处,太平的很。 算来离东饮卜出的日期还有些日子,恐怕这段时间内也不会有大事发生。但辰夜也未敢放松警惕,整天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留心着过往可疑的路人。 小宝初来汴州,对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即使在人间呆过一段时间,但也只限于独山村,况且汴州与独山村风土人情迥然不同,独山村偏安一隅、民风俭朴,汴州却是个兼容并收、繁华鼎盛的大城市,自然有所差别。 小宝很是喜欢汴州的各色街道,尤其最喜街道内的各色小吃,常常跟在辰夜身后睁着满是渴望的眼瞧着桂花糖、糖葫芦、大肉包等,又可怜巴巴的将辰夜望着。一副十六七岁富家公子的样貌,那渴望的眼神却像足了五六岁巴望着父母买糖的孩童。辰夜不得已,每次这样辰夜必然拗不过小宝那双期待的眼,然后掏钱买下。 这几天功夫,辰夜消息没打探出来,却跟街角那几家小吃店的老闆统统混了个熟。 小宝这几天天天跟在辰夜身后,辰夜出门时随辰夜走街串巷,不出门时他便也将自己圈在屋内,绝不出门。 小宝还是有些怕人的,此番来到汴州,辰夜想着再怎么样,也必然是有他与人说话的机会的。但是,小宝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拉上辰夜。想吃东西,拉拉辰夜的衣袖,辰夜买;逛街访查消息,他缩在辰夜身后,拽着辰夜的衣袖,一副瑟瑟模样;即使如厕,也要辰夜伴在他的身旁……委实没有与别人接触的机会。 前些天,辰夜收到了沐青的回应,他让仙童为辰夜带了一封信。辰夜兴匆匆拆开,信上只工整的书了一个字:“哦。”辰夜登时有些气喘,你浪费纸笔,还特地让仙童带来,就只写了一个“哦”。 今个一早,辰夜又收到了东饮的信,还有一盒点心。心中顿时淌过一丝暖意:还是有人记挂着自己的。辰夜将信拆开,仔细瞧着,大意是说听说自己又下界来了汴州,也来不及相送,很是歉意。然后又说,汴州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点心铺,是个百年老店,就是他给自己的那个盒子上的那个牌子,希望自己回去的时候给他捎上两盒。辰夜将信一掷,还存着一丝期待打开点心盒,果然空无一物。所谓心灰意冷,不过此时。 辰夜怏怏趴在桌上,看着站在窗边张望着街道的小宝。辰夜在心内盘算着,在此地也访了这么久了,恐怕一段时间内不会有消息,倒不如暂且放松些,先看看能不能将小宝怕人的毛病改掉。 第11页 辰夜将小宝唤到自己的面前,悠悠道:“看得出,你是很喜欢人间的。” 小宝点点头:“是很喜欢。” 辰夜道:“但既喜欢人间,免不了要跟人接触。” 小宝道:“也可以不接触啊,不是还有你吗?” 辰夜深沉道:“你不可能和我永远待在一处。” 小宝挠挠头,看着辰夜,似懂非懂。 辰夜道:“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小宝摇摇头:“我害怕。” 辰夜道:“没什么可怕的,我记得你起初也说不想因为不会说话的原因被人误会,被人讨厌。” 小宝还在低着头考虑。 辰夜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既是你的师傅,就听我的。” 小宝默然,坐回床上,一脸委屈。 翌日,辰夜便选了一处人流较多的落拓大道,告诉小宝与人交往的一些注意事项。小宝一边专心致志的看着对面的包子铺流口水,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辰夜的滔滔不绝。 辰夜与小宝约定,从现在算起,路过的第五个人,不论是谁,小宝都要自己上前去搭讪。 小宝皱着眉,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了。 辰夜抱臂站在一旁,数着路上的行人。 一、二、三、四、五…… 第五个人出现了,是一个拄拐蹒跚前行的老妇。辰夜转头看小宝,小宝也一脸茫然的看着辰夜。辰夜对他挤眉弄眼,示意赶快上前,小宝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 辰夜想着,突破自己的界限,做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情确实需要些时间,小宝这样也算情有可原,便就先不追究小宝此时的胆怯了。下一轮真正开始。 他继续数着行人:一、二、三、四、五…… 这次的第五人是个貌美的女子,一脸笑意,手中拿着一捧野花,似是刚採花归来。 辰夜对小宝点头示意,小宝不看他,继续抬头望天。 好吧,看在小宝未从未涉过尘世的面上,辰夜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辰夜继续睁大眼,盯着路过的行人:一、二、三、四、五…… 这次是个身材硕壮的大汉,拎着刀,一脸蛮横的走着。 这个,是有点……辰夜再看小宝,小宝压根看都不看,正低头数着蚂蚁。 辰夜彻底怒了,两步并做三步走到小宝面前,训斥道:“你要再不上前,今晚什么桂花糕、糖葫芦统统没有,你就饿着肚子吧!” 小宝抬脸,眼中泪花闪闪,拽着辰夜低声道:“不要。” 见他如此,辰夜心里一软,但也知道自己此时必得狠下心,他一挥袖甩开小宝:“没得商量。” 小宝站在那处,看起来很是无助。 辰夜道:“咳咳……那个……其实事情也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难,要想与其他人搭上话,你只需说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随意问个问题,比如说一句:今日的天气着实不错!或者问路,我初来乍到,对此地尚不熟悉,请问您知道哪里有酒馆吗?再者就是针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比如之前那个拄着拐行动不便的老妇,你就可以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你能帮上忙的?再如那个姑娘,你便问问她的花从哪里采的?再如那个大汉……” 小宝打断道:“大难了,我记不住。” 辰夜道:“也无需非要记住辰夜说的那些特定的话,你只需表达出善意,表达出喜欢,一般人是不会不理你的。” 小宝僵硬着身子,点了点头,喃喃着:“表达出喜欢……” 辰夜依旧回到墙根,数着行人…… 一、二、三、四、五…… 第五个人终于出现了,不知怎的,此时的辰夜也有些紧张起来,定神看着走来的人…… 入眼的是一袭绛红色云纹绸衣,腰间悬着的羊脂玉随着他的步子微盪着,高高竖起的马尾一晃一晃的。他下巴微抬,唇畔噙着笑意,那笑容颇有点少年的风流佻达,一双桃花眼微眯着,暗红色的瞳仁,倒有一种狐狸的狡黠之气。那人约莫有十六七岁,看着像是跟小宝一样大。 辰夜又扭头去看小宝。他站在那边微微有些发抖,盯着这个华服公子,半晌,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步一步气势汹汹的朝着那人走去。 辰夜又紧张又欣慰,紧盯着小宝的动作。 只见小宝走到那公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了一棵柳树下,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小宝比那公子略高些,那公子靠着树干,一脸茫然的抬头看着小宝。 小宝双手攥成拳,似是很紧张的样子,憋红了脸,纠结半晌,最终方大声挤出一句: “我喜欢你!” 辰夜愣在原地,听着这一句话响彻街道…… 第11章 事端 微风将柳枝轻轻吹起,几片细小的柳叶翩然落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树下二人的肩上、发上,更平添几分暧昧的气氛。 场面一触即发,连站在一旁的辰夜都能听见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声。 那位华服公子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宝,缓缓皱起了眉,他喏嚅着唇,道: “那个……公子,你踩我脚了。” 小宝这才发现一双月白的靴子被自己踩在脚下,迅速挪脚,像做错了事的孩童一样低着头,又时不时拿眼瞥着那人。 只见那华服公子淡定的收回脚,似是踩得重了,脚有些跛。他转过身,跛着脚走了两步……然后又走了两步……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约莫有十丈的距离…… 他转过头看了小宝一眼,正对上小宝的目光。 小宝因着这一眼似有些欣喜,黯淡下来的眸中也起了微光,就那么痴痴的望着。然后,他就看到那华服公子转身、提起衣裾、迈开腿,朝着远处不顾一切的跑开,一熘烟没了踪影。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落荒而逃”的典范。 辰夜也是懵在了当场,看着那小子消失的地方久久回不过神。 终于意识到小宝是让人给甩了的时候,小宝靠着那棵柳树留下了猴生第一滴眼泪…… 九月转眼就过了一半,天气已然转凉,落叶伴随着萧瑟的风铺满整条街道。 推开窗,吹来的风也不再是透着温润的桂花香气,而是混着尘土和败落的味道,扑得脸生疼。 这一刻,辰夜才知道,秋天是真的来到了。 小宝的秋天也来到了。 这几日,小宝一直缩在客栈里不愿出门,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委屈模样。以前即使是在客栈中,他也会趴在床前看着热闹的街道和过往的路人,虽然不善交际,但看得出他还是渴望去接触的。但是自打发生了那件事,现在的小宝再不愿出门,就这样蜷缩在屋子的一角,感觉猴生一片灰暗…… 对于小宝现在的状态,辰夜还是怀有愧疚的,虽然辰夜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明明只是想帮助小宝去学着去和人接触的,怎么偏偏现在看着像把小宝搞出了情伤? 第12页 辰夜是没经歷过什么人间情爱、红尘烦恼,但是也看过一些人间的话本子,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虽然不明白,但也知道现在的小宝需要人去好生开导。况且此事因自己而起,小宝的“红线”也是辰夜牵起来的,解铃还须繫铃人。 于是,辰夜这个没什么桃花运的白纸仙人,一本正经的当起了小宝的人生导师,告诉他山花烂漫,无须在一颗树上吊死。 辰夜这一开导就是半个月,找来各色的话本子当参考,只讲得自己春心萌动、口舌生疮,都没有唤起小宝的丝毫变化。 小宝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好,汴州城就出了一件大事,扰的城中一片人心惶惶。 算算日子,恰是东饮卜出的覆恶作乱之时。 辰夜赶到衙门时,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个个伸着头仔细瞧着里面的情景。 辰夜推开前面的几个小孩,拨开端着三个菜篮子的妇女,挤开一个干瘦的老翁,终于站到了堂前,三五个凶神恶煞衙役拦在衙门口,辰夜未敢再挤,扒拉着脑袋望着里面的情景。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跪在堂上痛哭着:“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这狐狸精一定是妖孽,施了什么魅惑之术,才害得民妇的丈夫落得这个下场的!” 跪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身着一身鹅黄衣裙,姿容虽不能和天庭中的仙娥比,但放在人间也算是个大美人。听到这话,这女子似有些不愿意了,反驳起来:“魅惑你丈夫?你也不看看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还值得我去□□!明明是他前些天天来绮绣楼死缠着我!” 原来是个青楼女子。 布衣女子道:“我丈夫原本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我与他成亲十几年了,他总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会死缠着你?分明是你对他用了什么妖术,才让他迷失了心智,对你百依百顺。” 黄衣女子冷哼一声:“你去这绮绣楼问问,谁不知道是你丈夫天天死乞白赖的赖着我付嫣的,不是我说,就你丈夫那几个臭钱,还想要我,简直做梦!你有空指责我,不如先收收你丈夫的心。” “你……”布衣女子还想回击,却被一声惊堂木打断。 坐在堂上大腹便便、满脸胡茬的府尹揉着额头:“放肆,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譁!”他转身对衙役道:“抬上来!” 两个衙役抬着一块木板进来,木板上躺了一个人,被白布盖着。 府尹挥了挥手,衙役将白布掀开。 周围人顿时沸腾起来,有惊唿声、有哭声、有嘆息声,一个个皆掩着脸,似看非看的样子。 那布衣女子一看里面的人,顿时大哭起来,被一旁的衙役拉着,在没有扑上去,边哭边道:“说好了只是去买一斤猪肉回来的,怎么到头来你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你说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场面悽惨,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辰夜看着板子上躺着的那人,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全身发黑、干瘪如柴,一看就是被吸干精气而死,右半身已经残破不堪,混着白骨与碎肉,似是被什么咬食过的样子。唯独左半边脸还算完整,依稀能看出一些样貌,眼圆睁瞳孔放大,嘴张着,死前一定是经歷了非常恐怖的事。 辰夜想起沐青之前给辰夜讲过的覆恶的习性:“靠咬食人肉、吸食人气而生存”,看这人的死状,却有些像是被覆恶所食。 府尹对布衣女子道:“这确是你丈夫李株无疑?” 布衣女子早已是泪流满面,看着丈夫点点头,道:“是。” 府尹问道:“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几时的事?” 布衣女子止住了哭声,但还是泪流不止,哽咽道:“昨日黄昏,他说要出去买一斤猪肉回来下酒。结果到了半夜还没回来,民妇就想着,他一定又去了绮绣楼那小狐狸精那里。本想着等他明日回来说说他,谁知,他就被这狐狸精吸干了精气,再也没有回来。”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第12章 公堂 听到自己被如此说,黄衣女子自然不甘心:“你无凭无据,为何污衊我?” 布衣女子道:“不然我丈夫何至于死得这样悽惨?” 黄衣女子冷哼一声:“昨夜他是来找过我,可我一听说他过来,连他的面都没见便让小厮将他哄了出去。谁知他又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变成了这幅样子。” 府尹问道:“李株昨夜找过你?” 黄衣女子道:“是。” 府尹问:“几时的事?” 黄衣女子:“我也记不清具体时间,约莫是戌时左右。不过那时我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息,便告诉了王妈妈,她遣人赶走了他。也算未见到。” 府尹:“可有证人?” 黄衣女子:“楼中的都可作证!” 府尹:“你与李株交情很深?” 黄衣女子:“也不算深,他出钱,我作陪过两次。后来他没钱了,还要来找我,我自然不依,他便死缠烂打,三五天过来闹一闹。我本想着他这次也像往常一样,闹够了就回家了,谁知……” 布衣女子又哭起来,对着自己丈夫的尸体:“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如此冷漠……” 府尹呵斥一声:“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譁。” 布衣女子止住哭声,低低抽泣。 府尹又问黄衣女子:“你可知他之后去了哪里?” “不知。” 府尹嘆了口气,问道一旁的师爷:“最后发现李株尸体的是谁?” 师爷道:“是城西的沈猎户。” 府尹道:“传他上堂。” 师爷为难道:“恐怕上不了堂。” 府尹道:“为何?” 师爷道:“沈猎户是今日辰时准备出城狩猎时,在城东树林的那间破庙里发现李株的,可吓的不轻,当场就吐了,回去之后就发烧了,估计现在正在家里躺着呢。” 府尹道:“那破庙可曾发现过什么线索?” 师爷道:“我亲自跟过去的,半点线索都没有。李株被抬走之后,就剩沈猎户的呕吐物在那里了!” 府尹揉揉额角,嘆口气道:“罢了,今日先散堂,我们改日再审。”又对师爷道:“你等再去那庙中仔细查查,不要放过丝毫痕迹。” 师爷躬身:“是。” 府尹起身,皱着眉头走了。 拦门的衙役一见府尹退堂了,扶着腰间的刀,耀武扬威对聚集看热闹的人群道:“都散了,散了!” 周围的人群摇着脑袋三三两两的走开了,辰夜也讪讪退下准备回客栈。 脑中想着李株的情状,不禁有些嘆惋…… “要我说,这事件着实没办法查,也难怪府尹大人会发愁。”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身材微胖,大婶打扮的人,正和她身边的同伴滔滔不绝的说着。她二人并排走在辰夜的前面,那大婶嗓门颇大,辰夜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着。 第13页 另外一个妇女疑惑道:“为什么?” 那大婶道:“嘿!这不明摆着吗?你没看那男的的死状吗?一看就是遇见了什么山间精怪,被勾去了魂,吸干了精气。这鬼魅之事,神乎其神的,又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解决的,那府尹哪能查着什么线索啊?但又确实死了个人,他总要给个交代,但又无处着手,你说能不发愁吗?” “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你还别不信,你看看过几天他能查出个什么来吧!” “那按你说的?那妖怪平白无故为什么会找上李株呢?他又怎么回去城东的林子呢?” 那大婶又道:“你没听堂上说吗?那李株找去青楼找付嫣不成,我想着八成李株伤了心跑去喝酒,这一喝酒不就醉了么。我跟你说,这人一醉,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李株自己浑浑噩噩就去了城东破庙,就被外面的妖怪盯上了,这不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吗!” 辰夜心内暗笑,这大婶的联想能力着实够强! 她一旁的伙伴道:“就没可能是那青楼女子吗?那李株的婆子不是一直说那女子的狐狸精吗?有没有可能真是她引诱了李株勾去了魂呢?” 那大婶道:“嘿!就说你没见识,自己的丈夫迷上青楼女子,他婆娘早就在心里憋了一股气,又出了这等事,你说她能甘心吗?自然不会饶过那女子。” 那妇女还想再说什么,被大婶打断:“要我说,咱们在这里讨论这些也没用,不如自己注意些,晚上少出门,城中出了这档子事,我们还是小心点吧,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之中的谁呢。” 说着,她们加快了步子走远…… 辰夜走在路上,一路理着这件事情的脉络,走到街口,顺道拐去李二狗包子铺买了六个包子,又去王记豆花买了两碗白花花的豆腐花,这才回到客栈。 饭桌上,辰夜与小宝一句话都没有说,各怀心事的吃完了饭。 辰夜略拾掇拾掇,早早便躺下了。 等到月上中梢,窗外守更人的锣敲了三声,辰夜便悄悄起身,去了城东树林里的那间破庙。 目之所及,是被蛛网与尘埃覆盖着的残朽之景,庙的东南角塌了一半,将将压住了正中央的佛像,佛像上面的漆业已褪色,斑斑驳驳破败不已,也看不出供的是哪位大神。 辰夜留神仔细看着庙内的一切,想知道能否从中看出些什么。但是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辰夜捏了个诀子,并指点在眉心,闭上眼,用力感知着这里有没有妖魅邪祟留下的一丝气息。然而,也毫无所得。 走出门时,辰夜注意到庙门口的裸地上散布着很多脚印,来来往往的,看来衙门的人下午也来过了。衙门那边到现在却还没有丝毫消息放出,看来也是一无所获吧。 辰夜默然,站在原地,突然觉得人的生命轻得如浮萍,看似茁壮翠绿,但却并不由己,遇到一点风浪,便无力招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逝去了,只留得残残破破一具身躯,徒留得家人伤心…… 辰夜乘着月光徒步而行,四野无人,一片死寂。 也难怪,单不说此时尚在子时,李株离奇死亡之事一出,再有胆大的人,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谁还敢轻易接近这处破庙? 然而又行了约莫有一里地,辰夜看见前方小道上,一道绛色的身影正向这边缓缓走来…… 第13章 相好 辰夜不由驻足,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这时候来到这里? 那人不慌不忙,一步步迤逦而来。 辰夜作无意状,背着手哼着小曲向他走来的方向走去。 终于将有三丈左右的距离的时候,辰夜抬起头,待看清那人的样貌时,不由一愣。 来人却是那日被小宝按在柳树下表白的那位华服公子! 那日的旖旎日光、那日的柳枝萧萧,现在都还让辰夜歷歷在目。何况当事人之一如今还没有走出当时的阴影,期期艾艾了半个月。 是以,此时辰夜的心内五味陈杂。 那人也似有所感,将目光投向辰夜,正对上辰夜躲闪的目光。 辰夜虽有些尴尬,但想着那日自己站在一旁,他应该对自己并无印象。 再抬眼时,那人已经别过了视线,堪堪与辰夜擦肩而过。 辰夜忙道:“公子一个人?” 那人顿住步子,转过头:“怎么?有事?” 辰夜缓步走到他面前,款款施了一礼:“在下辰夜。” 那人还礼:“乐染。” 辰夜道:“乐染公子这个时辰来这里所谓何事?” 他唇畔微抬,一双桃花眼盯着辰夜:“那辰夜公子这个时辰来这里又所为何事呢?” 辰夜扯谎道:“呃……散心。” 他道:“那便巧了,在下也是。” 辰夜道:“乐染公子可曾听说此处昨夜出了一桩命案。” 他眉微抬:“哦?未曾。” 辰夜道:“昨夜有人惨死于不远处的破庙中,死状悽惨,大家都说是怕是被精怪吸干精气而死的。” 他似是很讶异:“竟然还有这等事?” 辰夜道:“乐染公子此时来此,可要注意些。无事便早些回去,以免碰上些邪事。” 他笑起来:“多谢阁下提醒,在下知道了,自会注意。” 辰夜点头:“这便好。” 相互告了别,他们各自向前。 行了一段距离,辰夜心下有些忐忑:且不说这人大半夜来此,他才不相信什么散步的鬼话,事有蹊跷;若那人真是因为有什么事来此,万一真遇见了覆恶,那可就糟了。况且他又是小宝…… 辰夜一跺脚,必须跟上去看看。 他隐了身形,追上乐染,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乐染没有去破庙,而是又往东走了些,接近城墙处,他停在一个长着三棵大榕树的地界,靠在一棵树上,抱臂看着前方,似是在等人。 不久,一个裊娜聘婷的身影就出现了。 辰夜心内暗道:怨不得深夜来此,原来是有佳人相会呀。 那佳人走近了,辰夜恍惚看清她的样貌,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蓦地,脑中一个闪光,这不是那日在堂上的那个……那个……叫什么…… 对了,付嫣!绮绣楼的付嫣姑娘! 付嫣走近,站在乐染面前,背着手,带着笑意看着乐染,眼中明若星河:“我来了!” 乐染也微笑起来。 付嫣道:“那件事……我……” 付嫣没有说下去,剩下的话消失在乐染霸道又温柔的吻中。 辰夜忙避过头,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短暂的亲吻过后,乐染道:“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第14页 付嫣似有些害羞,低着头,揉着裙裾,小声喃喃着:“今天你怎么……以前都……” 乐染道:“这是奖励。” 付嫣眸中的光彩更甚,娇俏道:“那奖励的还不够,我还要更多。” 乐染无奈,一把将付嫣揉进怀中,抬起她的下巴,更炽热的吻…… 辰夜老脸通红,觉得此地再无法久留,于是狼狈躲开,向着回去的方向踉跄而行。 此刻辰夜有一种撞破别人□□的感觉,不过也确实是撞破了。不过倒也谈不上□□,人家郎情妾意,两情相悦,辰夜实在不该想的太龌龊。毕竟话本子上绮筵公子遇上青楼红粉佳人的戏码不在少数,二人或终成眷属、举案齐眉;或基于门户之别,棒打鸳鸯、各自悽惨。乐染与付嫣更像后者。 乐染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想来也是家境殷实,因为某个原因爱上了绮绣楼的付嫣姑娘,但苦于家教甚严,不得相见,才会相约在深夜的城外私会。不然凭乐染的打扮,大可以在绮绣楼放肆挥霍,结果却在这样一个僻静之所约见佳人。看来着实有他的无奈之处。 辰夜突然有些同情起他二人来。 但辰夜又想起前几日为情所困的小宝,再对比今日所见的花前月下,不禁感慨:小宝啊…… 辰夜又一拍脑仁,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脑补出这样一堆画面,看来这几日的话本子看的是有些太多了。 他抬头望望天,圆月当空,洒向林间清冷且皎洁的光。 辰夜行在林间小道上,潇洒肆意的走向回客栈的路。 勐然一个激零,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自己来到这边是为了访查李株之死的事的,然后没发现任何线索,准备回去,然后撞见了乐染。之所以跟着他一是因为好奇,二是怕有个万一,毕竟…… 万一? 遭了! 辰夜忙顺着回去的路,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奔向乐染与付嫣的所在之处…… 辰夜靠着一棵树气喘吁吁,看着乐染与付嫣依旧在那里浓情蜜意。 ……所幸无事。 辰夜在二人的不远处的地方缩着身子又等了一个半时辰。 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辰夜觉得身为一个富有正义感,为红尘中人保驾护航,拥有大爱精神的神仙,况且此时又是非常时期,一定要将这二人安安全全的送回去才算安心…… 月沉东方,天边隐隐有了亮色。 辰夜打着哈欠,欣喜的看着那如胶似漆的二人此际终于有了回去的迹象。 一路跟在他二人不远的距离,一起回了主城,然后在大路上各自分开。 辰夜拖着疲倦的步子回了客栈,合上通红的眼,倒头便睡…… 平静无澜的生活一晃又是半个月,气候又冷了些。汴州城的大街上也清冷了些,许是因为畏冷的缘故,但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李株的蹊跷之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此之后,再无此等类似的事情发生。 衙门那里对李株之死终是一无所获,打发人送了些银两给李株的妻子,作为补偿,也算告一段落,草草结案。 但市民心中的阴影却并未因此消散。 辰夜这段时间也在继续寻找着线索,寻找着覆恶的消息,然结果却并不如意。 小宝近来似乎也好了些,不再躲在角落一个人发呆,终于又恢復了拽着辰夜的衣角、跟在辰夜的身后随辰夜四处寻访的日子。不过依旧不太开口说活。辰夜只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慢慢来吧。 就在辰夜皱着眉头,一筹莫展,开始发愁此事做何交代之时,东饮又捎来了新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点击啊!555~ 第14章 再犯 东饮此次送来的信中只有九个字:“十月初三晚,城东破庙。” 算算日子,也就是后天! 没想到事情回来的这么快,城中才刚刚开始从上次覆恶作乱的阴影中走出来。此番便又开始了? 因着这一句话,辰夜不由有些紧张起来,毕竟算是将要第一次与覆恶正面相遇,有紧张,也有畏惧,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是以,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续两晚没有睡觉,皱着眉头踱步去到城东破庙,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一待就待到凌晨,才堪堪回到客栈。 直到第三天,辰夜终于挺不住了,吃完了午饭,眼睛就像是进了沙子,酸疼酸疼的,脑子也一片混沌。 他算算时辰,也够睡一觉。便对小宝道:“我先睡一会,黄昏时若我还未醒,便记得一定要叫醒我。” 小宝乖乖点头,辰夜便放心睡下。 但一觉醒来时,已是月上中梢,一转头,看到小宝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椅上,脑袋却耷拉着,唿噜声阵阵入耳。 看样子是想要努力保持清醒,却敌不过梦魇缠身。小宝是爱睡觉的,跟辰夜同住的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就算是被伤了心的那段时间,到了点也是挂着泪痕堪堪入睡,睡醒后又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忧伤表情。 而此次辰夜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让嗜睡的小宝担当这个唤醒自己的角色。 他顾不上发作,匆匆穿上鞋袜,换上袍子,急慌慌向着门外奔去。 小宝被辰夜的动作惊醒,迷迷煳煳的揉着眼睛,一看辰夜,再看看窗外,似乎才发现误了时辰。一脸内疚的样子拽住辰夜:“我跟你一起去。” 辰夜计较一番,觉得虽说狌狌一族有着传说中通天彻地之能,然此时小宝尚未觉醒,还只是个能生发草木的小金猴,对手又是覆恶,凭自己的能力都未免有些勉强的对手,再带上小宝,实在不是什么好计策! 于是便对小宝道:“你留在此处,等我的消息,如果我到日升时还未回来,你便给上面带个消息,让他们速来支援。” 小宝这才放开手。 辰夜转身冲出了客栈,向着城东的破庙疾奔而去。 刚入了城东的林子,辰夜便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林间小道上缓缓而行。 依旧是一抹绛红色的衣袍,晃荡在林间,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影响,辰夜总觉的那抹红分外惹眼,在暗夜中显得有些妖冶。 乐染也看到了辰夜,暗红色的眼睛眯了眯。 他从辰夜身边走过时,并未多言。辰夜亦未多言。 他与辰夜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刺骨的风。 辰夜微微有些晃神,停在了原地,转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前所未有的慌。 辰夜嘆了口气,安慰自己,或许人家只是像那日一样,私会佳人,没什么不妥。 佳人? 会不会? 辰夜心内勐地一颤,仓皇跑向不远处的破庙。 然而,晚了就是晚了。 辰夜来到破庙时,已经有一个人躺在了那里。 辰夜扶着破庙有些咯手的门框,有气愤,有悲伤,有后悔,也有释然…… 第15页 死的那人一副书生打扮,全身干瘪,身体残破,跟李株的死状一样。 这人不知是何来歷,但所幸…… 所幸不是付嫣,所幸是自己想多了…… 辰夜集中神识,运气,闭目,仔细探查着周围有无妖类的残留的浊气。可是对方做得利落干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一次,他又没有赶上…… 辰夜在那里站良久,看着躺在那里的那具残破躯体,怅然若失。 他循着凄清的月光和崎岖的林间小道独自走向回城的路,脑中一片纷杂,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样落寞前行。 “那个……那位兄台……你可否停一下……” 谁? 辰夜顿住,转头看看四野,四下无人…… 估计是听错了。 他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兄……兄台……别走……” 辰夜停住步子,似乎不像是幻听。 他环视四周,依旧无人。心不由一颤,莫非是…… 他暗暗捏了一个诀子,凛然道:“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要一直藏着吗?何不出来一见。” 只听一个声音从自己的正上方传来:“那个,兄台,我不是什么‘神圣’,我在这里,你抬头。” 辰夜皱着眉,满是戒备的看向上方,看到一双素白的靴,吃力的蹬在一根半粗不粗的树枝上。 辰夜略走出来些,终于看到一棵沖天高的杨树枝桠上,站着一个神色仓皇的人。那人吃力的把住一旁的树干,不敢稍动。 辰夜仰头问道:“阁下是?” 那人略挪动身子,带动树枝有些晃动,他将树干抱得更紧:“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兄台能不能先想想办法将我放下来?” 辰夜错愕:“你……?” 那人道:“你放心,在下并不是什么坏人,只因黄昏时分来这里散心,不想竟遇到了恶犬,将我追至此处。我情急之下爬上了树,那恶犬没法子便离去了。但在下却不知如何下去了,是以等到现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公子。还请公子施以援手。” 听及此,辰夜心内发笑,面上却装得无措:“你想叫我怎么帮你?” 那人道:“烦请公子在这附近找一找有没有绳子,梯子之类的物件,好让在下借力而下。” 辰夜道了一声“好”,便熘去他看不见的地方。 辰夜捏诀变出一根绳子,略等了等,又急慌慌跑到他面前:“你运气好,我刚走了两步就找见了绳子,有一丈长呢,应该够你用了。” 那人道:“那真是巧了,再麻烦公子将绳子扔上来一截吧。” 辰夜点头,退后两步,用力将绳子的一头向上扔。 那人伸手去接的瞬间,树枝因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然后脚下一个不稳,那人直接倒栽葱摔了下来。 偏巧不巧,就朝着辰夜的方向。 辰夜只觉得一股喧嚣的风扑面而来,一张脸由远及近,然后一阵晕眩,他听到自己的腰“咔嚓”一声,一个软绵绵的重物砸在了辰夜的身上,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的疼。 第15章 梅酒 那人撑着身子慢慢爬起,又略带歉意的将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辰夜拉起。 辰夜扶腰,满是愤恨的看着他。 他深深一揖:“还未介绍,在下洛函。适才多谢公子搭救。” 辰夜偏头,半冷不冷:“辰夜。” 他微笑:“适才在下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我在城南处开了一间酒馆,不知辰夜兄可否赏脸光顾,我自会备上些薄酒小菜,作为赔罪之礼。你看如何?” 辰夜挥挥手道:“不必了,明日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不作陪了。”辰夜略点了头,扶着腰一拐一拐懊恼的走向回程,心想着今儿个真应该查查黄历,绝对是犯太岁的日子,不然不会这么倒霉。 洛函在辰夜身后又道:“在下五年前酿了些梅子酒,想着近来须得开个一两坛品一品,不知辰夜兄可有兴趣?” 辰夜是好酒,尤其最好梅子酒,入口清甜,唇齿间蕴着梅香,一杯下肚,简直不能更惬意。 对梅子酒的喜好始于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远到辰夜自己都忘了原因。只是一直记得那杯特别的梅子酒,记得那个很独特的味道,萦绕在齿间,歷久弥新。 或许是最初尚在人间时尝到的味道,又或许是在梦中。 后来他也尝过很多种类的梅子酒,自己也尝试酿造过,但都不是最初的那个味道。因为心中的一缕执念,辰夜依旧尝试着寻找。找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模煳了记忆中的味道。 但辰夜对梅子酒的喜欢却在寻找中逐渐加深。 这一点辰夜未对其他人提起过,只告诉过沐青。 沐青听后微微一笑,只道他对梅子酒是骨子里的喜欢。 或许是吧。 是以,洛函此时一提梅子酒,辰夜顿时泄气。 辰夜停住步子,强装勉强:“既然洛兄一片好意我也不便推辞,便去浅尝一二吧。然在下午时有些事情,不如晚上一叙如何?” 洛函道:“城南微寒居,随时恭候。” 辰夜道:“那便说定了。”又道:“我有事在身,便不奉陪了。先告辞。”扶着腰一瘸一拐几步出了林子,向着不远处的主城大道蹒跚而去。 到了客栈天已将明,还未稍坐,就听到外面一阵喧譁。 推开窗户,看见不少人向着衙门的方向聚集而去。 有几个好事者一脸惊慌嚷嚷道:“又出事了又出事了,这次是朱家的那个书呆子,死状和前段时间那个李株是一样一样的。这不,衙门那里要开审了……” 看来,衙门已经发现了昨晚暴毙庙内的那个男子了。 辰夜起身走出客栈,跟随人流,决定前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辰夜觉得,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没能阻止的了,说什么也晚了。但做一些事情去弥补,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今日的衙门前,聚了比上次多一倍的人,即使现在尚是拂晓时分。 此事一出,怕是城中人心更加难安了…… 府尹满面愁容的上了堂,围观的百姓也是一改上次的看戏之姿,个个面色严肃紧张。或许这次的事发,终于让他们认识到了此危及自身,他们也不再是个看客。一个不小心,或许下一次躺在这里的便是自己。 堂上那男子的尸身安静的躺在那里,盖着一块白布。他这一世所有的喜怒、所有的悲欢、所有的聚散离合都至此终结,掩藏在这块白布之下。 府尹一拍惊堂木:“带沈猎户。” 衙役带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样子,身材精壮的男子上了堂。 府尹道:“朱叶死后,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第16页 沈猎户道:“没错。小的今早照常前往城郊打猎,穿过城东的林子时,恍惚看见庙中躺了一人。”他指了指旁边盖着白布的人,神色惴惴:“就是他。” 府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株死后也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沈猎户道:“是小的发现的。” 府尹一拍桌子,喝道:“为何每次事发你都由你发现?这两件事究竟与你有何关系?还不从实招来!” 沈猎户被府尹的质问吓住,忙不住磕头道:“大人冤枉啊!小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人的性命开玩笑啊。小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触了什么霉头,次次都能撞见这等事。上次李株的事情,让小的吓得不轻,足足发了三日的高烧,休息了七日身体才有了力气,刚开工没多久,这不就又碰上了一桩。” 府尹怒目道:“果真与你无关?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沈猎户道:“大人明鑑,小的与这二人无冤无仇,平白无故为什么会杀掉他们呢?况且若真是小的干的,早就跑掉了事,干嘛要报与官府呢?” 府尹想了想,嘆口气道:“罢了,想来你也没那个胆量。”又道:“传王氏。” 一个哭得凄悽惨惨的老妇上得堂来,看见府尹,“扑通”一声跪下,用力叩头道:“大人!您可得替民妇做主啊!民妇就这一个儿子,他父亲死的早,民妇辛辛苦苦将他带大,不期望别的,就期望他能考得功名,光耀门楣。谁知竟会遭此横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大人,您可一定得替民妇做主啊!” 府尹道:“本府问你,对于朱叶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 王氏道:“我儿一向老实。从小就听话,很少会忤逆我的意思。书也读的颇用功,邻里都说,我儿将来定成大器,到时,我就等着享清福吧。没成想……”说着,又悲戚大哭。 府尹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何时?” 王氏想了想,道:“昨日黄昏时分,他出了家门。” 府尹道:“出家门?你可知他去干什么?” 王氏讪讪:“他与民妇发生了些口角。” “哦?”府尹有些吃惊道:“我记得你说他并不常忤逆你的意思。” 王氏道:“确是。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愿妥协,民妇也不愿妥协。” 府尹问:“何事?” 王氏缄口不言,双手攥紧。 府尹喝道:“说!” 王氏神色略显挣扎,计较一番,终还是说出了口:“他竟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你说,我怎能答应?” 府尹一捋鬍鬚,问道:“他要娶的是谁?” 王氏道:“绮绣楼花魁,付嫣。”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第16章 巧合 付嫣?又是付嫣! 周围一时间议论纷纷。 府尹也皱起眉头。 怎么事情会这么巧? 府尹道:“怎么?你那读着圣贤书的儿子还与青楼女子又联繫?” 王氏道:“民妇也不知他们是何时好上的,先前也未发现任何端倪,只是我儿他昨日勐然一提,民妇实在接受不了,便发生了些口角。我儿一气之下出了门,再回来便是这副样貌了。早知这样,他就算当初说要娶了全绮绣楼的姑娘,我也会答应的,只要他能平安回来……”说着,又哀泣起来。 府尹嘆了口气,吩咐道:“传付嫣!” 付嫣身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姗姗来迟。 她一改那日在堂上的无谓,低眉垂眼跪在堂前,眼泪盈盈。 府尹一拍惊堂木道:“付嫣,你可知罪?” 付嫣道:“民女不知犯了何罪。” 府尹道:“还不承认?这李株与朱叶,可都曾是你的客人。” 付嫣道:“没错。这二人我皆认识,但他二人的死与我无关。” 府尹道:“昨夜朱叶离家后可曾去找过你?” 付嫣道:“不曾。” 府尹拍案而起:“还敢争辩!他那日因你与王氏发生争吵,气结之下,除了去找你还回去找谁?” 付嫣凌然道:“民女昨夜不曾见过他,也不曾知晓他去了何处。” 府尹道:“那您今日为何一身素衣,难道不是因为因为暗害了他二人以后良心不安吗?” 付嫣道:“民女自恃未愧对任何人。今日作此打扮,只因与朱公子相识一场,算是作别故人。” 府尹捏着鬍子思索一番,问道:“你与朱叶很熟?” 付嫣悠悠道:“朱公子……是个好人……我与朱公子相识在一个多月前,那日恰逢中秋,我在庙会上不小心遗失一只帕子。回去寻找时,发现朱公子拿着帕子在原地等候。见我来寻,微笑着递与我。我看时,发现帕子上多了一行诗。我也是读过一些书的,那简单的一句,确是难得的雅致。我顿时诗兴大发,在那句后面又添了一句,再递与朱公子品评。这一来二去,竟渐渐觉得我与他的意趣颇为相投。后来我与他,便开始联诗作对的交往。我更将他引为知音。他后来也常来找我,然我与他的关系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任何越矩的事。我将他当朋友……”付嫣的神色有些黯然:“却未曾想他想要娶我。” 府尹皱着眉想了想,又道:“你昨夜在何处?” 付嫣道:“民女出身卑贱,自然在绮绣楼中陪客,还能做些什么?” 府尹道:“可有人能证明你未出楼中一步?” 付嫣道:“楼中众人皆可证明民女清白。” 府尹看着付嫣,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然付嫣神色自若,并无可疑之处。 府尹挥挥手:“罢了罢了……” 这时,一个衙役急慌慌跑上前来:“大人,打更人王路说他昨晚看见过朱叶,需不需要传上堂来?” 府尹勐然一惊:“快传!” 一个个子瘦小的小老头诚惶诚恐上得堂来:“拜见大人。” 府尹道:“听说你昨日看见过朱叶?” 王路:“是。” 府尹道:“是何时看见的?” “小的那时刚敲了二鼓,应是刚二更无疑。” 府尹道:“你是在何处看见他的?” 王路想了想道:“在城东接近小树林处。” 府尹道:“你确定那是朱叶无疑?” 王路道:“小的对朱家那个书呆子还是有些印象的。昨夜看见他和一个女子朝城东走,小的还提醒了他一下城东那座庙中发生了一起命案,这么晚了还是别往那处走为好。他挥挥手说没事,小的见劝不住便继续去巡更了。” 府尹问道:“你刚才说他和一个女子一起去的城东树林,这女子是谁?” 第17页 王路道:“这女子小的倒不认得,再说昨晚月黑风高的,小的也看不清楚啊!只知道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倒像是风尘女子的打扮。” 府尹转头问付嫣:“你们楼中的姑娘有没有半夜出去的?” 付嫣道:“这个民女不清楚。” 府尹扶额嘆气。 这时王路却迳自站起身来,走到付嫣的身旁,来回端详着。 府尹怒喝道:“王路!公堂之上,你胆敢无视法纪!” 王路“扑通”一声跪下道,一指付嫣道:“大人,小的刚才未有注意,这才发现,昨夜那姑娘的身形,倒是和这位姑娘颇为相似。” 众人譁然。 府尹道:“你可看清楚了?” 王路又偏头将付嫣看了看:“脸型也像。” 府尹将惊堂木在桌上用力一拍,对付嫣怒斥道:“大胆妖女,胆敢作乱城中,滥杀无辜,你还不认罪!” 付嫣顿时花容失色:“大人,民女冤枉!”又对王路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污衊我!” 王路讪讪,缩着身子:“小老儿只是实话实说,说出看到的。我与你素不相识,又为何污衊你?” 想了想,王路又对府尹道:“大人,小的刚刚也只是说身形、脸型相似,那夜更深露重,小的也没有具体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倒也不必……” 王路虽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无意间仅付嫣与朱叶昨夜在一起这一条线索便将付嫣推向了水深火热。毕竟若昨夜付嫣真与朱叶在一起,那之前李株之死的案子便解释的通了,更别说付嫣明明说昨夜在楼中陪客。 府尹立即命人绑了付嫣,付嫣挣扎着,泪水莹莹而下,更显得无辜可怜,一遍遍说着:“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 “慢!” 一声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衙役的动作,愣愣看着来人。 随从拨开堂前看热闹的众人,一人摇着一把玉骨绸面摺扇,扇上的牡丹针线细密,栩栩如生;身着一身锦衣,衣上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那人款款而来,行至堂上,面带桀骜,也不下跪,径直看着府尹。 倒是府尹一见来人,提起衣摆麻熘跑到那人身前,热络道:“世子?您怎会来此?” 那人也不正眼瞧府尹,走到付嫣身旁,那些绑缚的衙役一见来人,忙停止动作低眉顺眼的走开。那人拉起付嫣,温柔道:“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第17章 世子 辰夜身边一个好事的老太太低头对身边的妇女道:“呵!这不是诚翼王世子宋第吗!他和付嫣还有一腿?这个小世子,就是个混世魔王,名声不大好,整天不学无术,还喜欢拈花惹草的。” 只见付嫣搭着宋第的手娇柔起身,眼泪盈盈,唤他一声:“世子,你怎么会来?” 宋第道:“听说你出了事,王鸨母便来我府里找我,我哪里会让你受委屈,这不就来找你了。走,我带你回王府压压惊。” 说着,便拉起付嫣准备离去。 被晾在一旁的府尹着急了:“那个……世子,这付嫣目前是朝廷钦犯,您……” 宋第将眼一斜,似才将府尹注意到:“大人的意思是,付姑娘是杀人犯?” 府尹道:“是不是还在调查中,但付嫣目前是头号嫌疑人,是要收监的,您这样贸然带走,怕是不妥啊。” 宋第勐然喝道:“大胆狗官,辰夜还没怪罪你诬赖好人之罪,你倒先开始指责起我了吗?” 府尹徒然一抖:“这……世子何意?” 宋第道:“昨夜付姑娘明明和我在一起,如何会成了你口中的杀人犯呢?” 话音一落,周围喧嚣声顿起。 府尹呆呆的看着宋第,半晌方道:“世子说的可是事实?人命关天,这等话可不能乱说……” 宋第道:“大人以为我是会说假话的人?” 府尹又低头半晌不语,辰夜看他的表情分明像是想说:你不像会说假话的谁像。但终还是止住了,只说了一句:“公子昨晚确实是与何嫣在一处?半分都没有离开?可有人能证明?” 宋第道:“大人信不过辰夜一人,那绮绣楼众人总还信得过吧!”说着,一挥手,一个婆子带着三个衣着艷丽的女子走上前来。 婆子道:“民妇绮绣楼鸨母王氏,昨夜世子酉时便来了楼里,唤了付嫣姑娘在旁,清晨才离去。 期间他二人并未出楼中一步。” 她身后三个女子异口同声道:“民女也可以证明。” 这桩案子好不容易才似查出些端倪,然经此一闹,又落入云里雾里了。 府尹愁眉紧锁:“这……” 宋第走到打更人王路面前:“你说你昨夜看见了傅姑娘,可敢确定?” 王路有些害怕,不敢得罪宋第,头越低:“小的只说身形相似,并……不敢确定。” 宋第又对府尹道:“说昨夜看见傅姑娘在外面的只有王路一人,但楼中众人包括我都能证明傅姑娘昨夜未曾踏出楼中一步。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不,王路一人眼花,要不,楼中众人眼花。大人,您觉得呢?” 府尹揉着额角,想了想,又看看宋第,无奈,只得上堂,按下惊堂木道:“此事尚待细细调查,付嫣……无罪释放,尔等无事便退堂吧。” 宋第带着胜利的笑意拥着付嫣走了。 前来观看的群众也乌泱泱散了。 辰夜离去时,眼角蓦然闯入一片绛红,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辰夜做无意状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那人朝着辰夜这方走来。 将要擦肩而过的剎那,辰夜伸手拦住那人的去路。 “乐公子,怎么?来此会佳人?” 乐染墨色的眼中无波无澜:“辰夜公子说笑了。” “不是?那就是来看死人?” 乐染唇畔微扬,看着辰夜:“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为了看死人而来的?辰夜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说?” 辰夜道:“昨夜,我好像碰巧看见乐公子从城东而来,又得知今夜又发生了这等事。是以想问问乐公子,昨夜没遇到什么事吧?” 乐染道:“多谢辰夜公子挂念,在下那夜并未遇到丝毫不妥之处。” 辰夜挂上笑意:“那便好。” 乐染微点头,辰夜亦点头,辰夜与他擦身而过,向着各自的前路落拓而行。 但心中的疑云却未有丝毫消减。 回去的路上,耳边响起了一个聒噪的声音。 辰夜抬起头,看着那个前方那个与女伴喋喋不休的身影,心头髮笑。这身形、这大嗓门,与上次李株一案完结时一模一样。 那大婶正拉着身旁的妇女吐沫星子横飞,依旧贯彻着自己天马行空、不八卦会死的理念:“要我说,这八成是情杀!” 第18页 辰夜慢下步子,跟着她的步伐,优哉游哉的听着她的观点。 “为什么?”女伴问道。 “嘿!”那大婶道:“这你还看不明白吗?你看看这死的两个人都是谁呀?都是心心念念着这付嫣的。这付嫣又是谁呀?绮绣楼花魁!追她的人都能从这里排到北城门,连诚翼王世子都护着。我想着保不齐是付嫣的某个追求者,看到自己只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付嫣对他也是逢场作戏。你别看,男人嫉妒起来也是要命的。” 女伴沉思着不语。 那大婶又接着道:“不信你看着,下一个死的一定还是付嫣的客人。再不就是付嫣,对对对……付嫣也有可能是下一个……这□□吗!不都是谁有钱跟谁嘛!但男的占有欲都强,先杀了她的情人,再杀了她……对对对!有可能是这样。毕竟这样的事情不少。” 女伴犹豫起来,喏嚅着唇道:“可是我记得,你上次分明说是妖怪所为呀!” 大婶愣了愣,忽然拔高音量道:“不冲突啊!没准刚好看上付嫣的就是妖呢!这妖有妖法,杀起人来更方便。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女伴道:“为什么不是付嫣呢?我看她嫌疑挺大的。” 大婶道:“她没动机杀人呀!你说她为了什么呀?要钱?世子一给一大把!要命?她闲着没事干了,杀人玩?没必要是不是!” 女伴道:“那打更人看到的,果真是花了眼?毕竟付嫣的身段,百里挑一的。” 大婶道:“我看啊,不是传说妖怪会变幻之术嘛!没准就变成了付嫣的样子,然后勾引走了李株和朱叶,吸走了魂魄。” 蓦地一句话,像击中脑门的马蹄铁,让辰夜的脑袋顿时清明。辰夜停在大陆中央,任由过往的人群在辰夜身侧来来来去去。 覆恶变成付嫣的样子?! 情杀?! 乐染那日与付嫣在一起的旖旎风光顿时浮现在辰夜眼前…… 辰夜转身,向着刚才碰到乐染的地方不顾一切的奔去。但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辰夜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为什么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差那么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 第18章 误会 中午小憩一阵,辰夜梦见了梅子酒,口水湿了半个枕头。 是以,一觉醒来,辰夜便拉着小宝直奔城南。晃悠一圈,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个名为“微寒居”的酒馆。 辰夜在门外探头瞧着,酒馆的店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店内的一干物等皆是木制,颇为古朴雅致,倒不像是现世的店面,放在几百年前的深山老林里都丝毫不违和,颇具隐士之范。店铺在这样一条闹市中,并不起眼。 辰夜正打量着店内的情形,却瞧见里面慢悠悠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布袍,发半挽着,搭在肩侧,并未做丝毫刻意的打扮,但却愈加衬得他气质高华,浑然天成。再加上身后古朴的小店做背景,恍若嫡仙。他的那种美无法形容,就算是放在天上,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那张如画般的绝美容颜沖辰夜笑着:“辰夜兄,你来了。里边请。” 昨夜天黑,辰夜并没有仔细看清洛函的样貌,是以今日再见,辰夜彻底被惊艷到了,半晌说不出话。 小宝在辰夜身边偷偷道:“这位公子长得好看。” 辰夜浑浑噩噩、直愣愣地跟着洛函进了门,一个不注意,脚下被门槛一绊,径直扑倒在了洛函的衣摆下。 辰夜颇尴尬的迅速起身,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不好意思看洛函。 洛函打圆场道:“实在抱歉,这门槛修的高了些,早该换了。” 店内的客人不多,只有一桌上坐着三个人推杯换盏。帐房在柜檯处拨弄着算盘,小二坐在一只木凳上打着瞌睡。 洛函领着辰夜径直上了二楼的隔间,隔间四面搭着竹帘,窗开着,可以看见后院翠绿的劲竹。屋内未有丝毫富丽的装饰,却惬意雅致非常。 洛函吩咐小二端来两碟精緻的菜餚,让辰夜等在此略坐,便倾身离去了。 不多一会,酒香顺着竹帘传入屋内,洛函捧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酒香入鼻,辰夜肚内的馋虫便开始发作了。 辰夜迫不及待的看着洛函挽袖为自己和小宝在碗中添酒,小宝则巴巴儿的望着桌子上的大鸡腿。 洛函添完酒,迳自落座:“二位不要客气,这一顿算作那日辰夜兄救了在下的酬劳。” 辰夜道:“洛函兄客气了,那日只是在下碰巧经过,救了你也是举手之劳。实在愧不敢当。” 话音刚落,辰夜就听见身旁“吧唧吧唧”的声音响起,一偏头,小宝一手一只鸡腿,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似乎注意到辰夜的视线,抬起头望着辰夜,油光沾了满嘴。 辰夜的头顿时又疼了起来:小宝你能不能矜持点,装还不会装吗? 洛函微笑道:“这位小公子也是真性情,还未问公子尊姓大名?” 小宝不语,低着头啃鸡腿。 辰夜道:“他叫君未,是舍弟,比较怕生,是以带他出来歷练一番,也算长长见识。” 洛函点头:“原来如此。”他端起刚才斟好的酒,对辰夜道:“这是在下新启的梅子酒,不知酿的如何,还请辰夜兄品评一番。” 闻着酒香,辰夜早已是心痒难耐,甫一听到这句话,立即端起酒杯:“哪里的话?能尝到洛函兄酿的酒,实在是在下有口福。” 洛函微笑,一饮而尽,辰夜亦仰头尽数喝下。 酒的味道的确很是特别,和以前喝过的梅子酒都不一样,入口清甜甘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又好像不是,实在是难以言喻。 辰夜回味着酒的味道,半晌方道:“这酒的口感,于我有些似曾相识。” 洛函轻笑:“哦?是吗?这从何说起?” 辰夜道:“说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儿时在人间、啊不……在家乡喝过,但又似乎不是完全一样。” 洛函道:“那便是奇了。” 辰夜问洛函:“洛兄酿酒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洛函道:“我生平好酒,尝遍了世间所有味道的酒,觉得无甚意思,便尝试着自己来酿。我以前有一位朋友,最喜梅子酒,我便为他尝试酿就,他为我品评,后来终于酿成了,只待最后一试,但他却不在了。” 辰夜听完颇感慨,道:“真是可惜。” 洛函看着辰夜:“他不在了,就由你来为我品评,如何?”洛函的眸光变得认真:“辰夜兄觉得,我这酒算不算成功?” 辰夜道:“天上地下,只此一家。恰合了在下的口味,令在下永世难忘。” 洛函笑了:“虽等不到那位朋友的评论,但能得辰夜兄的肯定,在下便满足了。” 小宝在一旁看着辰夜们一杯又一杯的梅子酒下肚,也端起碗尝了一口,吧咋着嘴,眸色一亮,似是觉得还不错的样子,便仰头将一碗灌下了。 第19页 洛函微笑着添酒:“君未公子若觉得不错,尽管喝,仓库里还有。” 小宝点头,一点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又一碗下肚。 辰夜问道:“洛函兄是汴州人?” 洛函道:“不,我这人随性惯了,惯来喜欢随处漂泊,也是一年前来到汴州的,见此处风景不错,便留下来开了个酒馆。” 辰夜道:“怪不得能从洛兄身上看到一派潇洒无拘的风骨,倒不似人间客。”辰夜是说真的,洛函的气质倒比辰夜和小宝更像个神仙。 洛函客气道:“辰夜兄谬赞了。” 辰夜与洛函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从巷角杂谈聊到趣闻轶事;小宝则专心致志的致力于美酒佳肴上。 时间流转的飞快,不经意间窗外的明月已爬上了中天。 辰夜转着手中的酒碗,眼中渐被雾色覆盖,眼前的景皆蒙上了一层朦胧。 小宝早已晕晕乎乎,坐在地上抱着桌腿叫“师傅”。 辰夜拎起小宝,指着自己:“你师父在这,我哪有那么瘦!” 小宝巴巴的望着辰夜,又巴巴的望着桌腿,睁着迷离的眼,似这才反应过来,长着双手,唤着“师傅”腻过来。 辰夜轻抚着他的头,觉得小宝喝醉后的姿态倒颇可爱…… 然后便听到“呕”一声,辰夜感觉到自己的前襟一片濡湿。 他登时一个激灵,二话不说,推开门,拎着软绵绵的小宝丢了出去。 小宝在外面吐的昏天黑地。 辰夜脱下外衣,略抖落抖落,对洛函道:“洛函兄见笑了。” 洛函兄笑着起身:“我屋里还有衣服,若辰夜兄不嫌弃,我这就给你取来。” 辰夜不好意思道:“有劳了。” 辰夜换好洛函为自己取来的薄衫,倒也颇合身,辰夜繫着领口的两颗扣子,看见洛函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看。 辰夜道:“洛函兄怎么这样看着我?” 洛函有了些醉意,半支着脑袋,指着辰夜的肩胛,不说话。 辰夜纳闷,走上前:“洛函兄要说什么?这件衣服不合适?” 洛函道:“适才看到辰夜兄的锁骨上有一颗痣?” 辰夜笑起来,停下系扣的手,拉开衣襟:“怎么?你对痣还有研究?何不帮我看看,痣长在这里是何讲究?” 洛函怔怔的轻抚上辰夜的肩胛,手指冰凉:“在下并无研究,只是辰夜兄又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位朋友,他这里也有一颗痣,不过不同的是,他的是硃砂痣。” 一阵风吹来,洛函的几缕髮丝扫在辰夜的颈上,带起一丝痒意。 辰夜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看见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小宝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与洛函。 此时辰夜衣衫不整,后倾着身子,洛函的手正放在辰夜前襟半开露出的锁骨上,怎么看都像是春光旖旎的断袖情。 辰夜僵直着身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宝解释。 第19章 惹事 楼下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现在的窘态。 辰夜赶忙拢起前襟,做无意状继续喝酒。 小宝尴尬落座。 洛函道了声“失陪”起身出了隔间下楼去开门。 辰夜与小宝各自低头独坐。 辰夜怕小宝误会,再加上他进门时五味陈杂的表情,也觉得他肯定会误会,但是感觉这等事越解释越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索性不解释。 辰夜吃了两口菜,偷偷瞧着小宝,他如石像般一动不动,怔怔的望着桌子,似乎酒也醒了,惨白着一张脸。 辰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冰到极点。 最终,辰夜实在不堪忍受如今的局面,便也出了门,站在二楼的台子上,恰巧能看见一楼大堂的情景:小二已经不在了,似乎已经回房睡了,只剩老眼昏花的帐房先生趴在桌上睡着,对于敲门声罔若未闻。 洛函下了楼,拉开门闩开了门。 木门发出一声暗哑的响声,一袭绛红色的衣袍融入眼帘,顿时让辰夜的神经紧张起来。 乐染跨进门槛,沖洛函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便上了楼。 洛函关上门,挂上门闩,提着衣裾也上了楼。 辰夜故意站在楼梯口,装作欣赏风景。 乐染上了楼,抬头看见辰夜,踩在最后一个台阶上的脚顿了顿。 辰夜转头,故作吃惊得看着乐染:“呦!这么巧?不想会在这里看见乐公子!我们俩也真是有缘。” 乐染上了台阶:“有缘?怕不是一些人有意为之才好。” 有意为之?辰夜心道:我是想有意为之,奈何你来去无踪,此次是老天开眼,才会让我在这里碰到你,哈哈。 辰夜笑呵呵道:“乐公子误会了,我来这里是受朋友邀请赴宴,说来也是巧。” 乐染道:“哦?你在这里还有朋友?” 辰夜刚想接口,胳膊却被人大力一拉,身子不由转了个圈,抬眼正对上小宝的视线。他喏嚅着唇,憋红了脸,半晌方挤出一句:“师傅,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老闆好上的?” 辰夜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态势发展! 刚上个楼来的洛函也因着这一句话顿在了当场。 乐染也愣了愣,然后笑起来:“原来如此!那真是在下误会了。” 辰夜忙道:“不是……那个……你别听这小子胡说。” 小宝这才将乐染看到,辰夜清楚的看见他登时一哆嗦,然后抬头看着天花板,但红到耳根的脸出卖了他。 乐染似也看到了小宝,皱着眉头望着,似乎终于意识到在哪里见过的时候,堪堪避过了目光。 乐染道:“既如此,这么晚了,也不便打搅二位了,我先回房了。” 辰夜拱了拱手。 乐染径直向一旁的房间走去,路过小宝时,匆匆瞥了小宝一眼。小宝换了个姿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乐染走进东边的第一间,关上门。 辰夜对洛函道:“刚才君未胡说的,你……别介意。” 洛函迈上台阶,道:“不会,我们回房吧。” 辰夜点点头。 小宝自从见了乐染以后就一言不发的,也不吃不喝,呆呆一个人坐在那里。 辰夜问洛函道:“你认识刚才那位公子?” 洛函道:“他是两个月前住进了这里的,虽没说过几句话,但也时常碰面,算是认识吧。” 辰夜环视着周围:“你这酒馆还可以住人?” 洛函道:“是,二楼的几间屋子空着,又时常有酒客喝多,我便安排他们在那里休息,一来二去,我想着空着也是空着,便改作客房了。” 辰夜问道:“那住的人多吗?” 洛函道:“小本生意,并不算多。” 辰夜腼着脸道:“那我住进来如何?你就当我是寻常住客,房钱按月算,怎么样?” 第20页 洛函道:“辰夜兄这是什么话,你那日救了在下的命,小店自然随时为你敞开着。” 辰夜郑重道了一句:“那便打搅了。” 辰夜低头嘬了一口酒,掩饰着自己心头的乐开花:这下不仅能暗中监视乐染,还能随时品尝洛函的梅子酒,简直两全其美。 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 那夜喝完酒的第二天,辰夜便立即结了房钱,拖着行李和小宝,兴匆匆的直奔洛函的酒馆。 这一待就是七日,这七日倒过得颇惬意,平日里无非和洛函喝喝酒,监视监视乐染。乐染这阵子并未有丝毫动静,整日也不怎么出门。不知在屋里都干些什么?辰夜也无法进得门去脸对脸死盯着他。 辰夜料想着这覆恶作案一次之后,须得隔上一阵子才会进行下一次狩猎,所以若乐染真是覆恶,他现在没有动静也是合理的。 但也不晓得覆恶下一次作案是何时?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辰夜前几日一直在琢磨着那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位大婶的话,虽然有些神乎其神,但也不乏一些可取之处。毕竟前面死的两人都认识付嫣,这其间必有蹊跷。再加上乐染与付嫣暧昧不明,朱叶死亡当晚,乐染又从那里回来。虽未得到明显证据,但辰夜总感觉乐染在其中扮演者至关重要的角色。 在第三个人遇害前,辰夜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然而总这么盯着乐染的大门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按照之前的线索,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还是付嫣的客人,或者是付嫣自己。若乐染真的是覆恶,变换成付嫣的样子杀人,还和付嫣暧昧不已,那付嫣便一直身处危险之中;若不是,也保不齐会是付嫣的客人。 总之,从付嫣身上着手查起,准没错的! 辰夜攥着变出的几两银子,晃荡在汴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走进看起来最奢华的铺子,换上其中最华贵的衣服;然后再去古玩铺,将腰带上挂满了玉牌,带了满手的戒指,辰夜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家的儿子。 辰夜回到酒馆,嘱咐小宝在酒馆盯好乐染。小宝指着辰夜,说辰夜这身像街口隔壁王大嫂家的花公鸡…… 辰夜摇着色彩琳琅的牡丹摺扇,推开绮绣楼的大门。 浓妆艷抹的老鸨上下打量着辰夜,招唿道:“诶呦,公子一看就是家财万贯的主,来我们这保证让你快活。我们这里姑娘多的是,不知公子可有看中的?” 辰夜将摺扇一合,洒然一笑:“久闻绮绣楼花魁付嫣之名,今日前来,自然是为了付姑娘。” 老鸨的笑容顿时凝住:“公子能否换一人?傅姑娘今日……有客。” 辰夜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多少钱能让我见到傅姑娘?您只管开价。” 老鸨支支吾吾:“寻常人也就罢了,只是楼上那位,咱可惹不起。” 辰夜道:“哦?这人是谁?这么大本事?” 老鸨看看左右,低声道:“诚翼王家的小世子……宋第。” 辰夜道:“辰夜不才,偏就喜欢有挑战的事。既然妈妈您不敢惹,就由我去惹,如何?” 第20章 遭殃 老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公子!您可要考虑清楚啊!” 辰夜冷然道:“傅姑娘的房间在哪里?” 老鸨低头不语,却不由自主的朝二楼东南方看了看。 辰夜向那里看去,二楼东南方只有一间屋子,门是由上好的梨花木制成,门牌上提着“牡丹阁”三字。门前还站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 辰夜瞭然,微笑道一声:“多谢。”便不由分说向着那间房子走去。 上了二楼,走到牡丹阁门前,那两个侍卫拦住了辰夜:“你是何人?” 辰夜道:“劳烦二位将门打开,在下有事拜访付嫣姑娘。” 一个侍卫冷哼一声:“就凭你?” 辰夜道:“凭我又如何?” “那就先问过我的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厚重的拳头直逼辰夜的面门而来。辰夜轻巧偏身,挥扇挡住,看着那侍卫:“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 仿佛没有料自己的拳头会被辰夜挡住,那侍卫额上青筋暴起,似是真的动了怒,拔出腰间的佩刀,直刺过来。 辰夜急速后退,暗中掏出一个银锭,打在他的腿上,那人吃痛跪下。 另一个侍卫一见同伴倒下,也立即拔刀,攻向辰夜的脖颈。 辰夜不躲不闪,算准时机,伸腿一踹,那人咣当倒下。 辰夜拍拍手间的尘土,胡撸胡撸衣服,绕过在地上唿痛的二人,走到牡丹阁门前,刚要敲门,就听见楼下老鸨尖着嗓子叫道:“哎呦!不好了!楼上打人了。” 下面人都举起头往上瞧,还有女子叫起来。 辰夜一派从容,转过身准备敲门。 门却“哐当”一声被拉开了。 门里的那张脸与那日朝堂上一样,满是倨傲与不屑,此刻还多了一种情绪,就是不耐烦:“怎么吵吵闹闹的?” 宋第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辰夜,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侍卫:“阁下是?” 辰夜道:“在下辰夜,久闻付嫣姑娘盛名,今日特来一见。” 宋第冷笑:“一介莽夫!傅姑娘也是你想见就见的?想见傅姑娘,需得先问过我吧。” 辰夜道:“呦!您这话说的!您是傅姑娘的爹啊还是这楼中的鸨母啊?傅姑娘见不见我还得你做主了不成。” 宋第道:“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辰夜将摺扇一展:“烦请公子让开。” 宋第握起拳头:“我自小就没让过谁。”说着,一拳打来,被辰夜轻松避过,他直追而来挥出第二拳,辰夜将摺扇轻挡,直逼得宋第倒退三步。 宋第直视着辰夜,眼中闪着怒火。他看到侍卫身边的剑,一把抓起,然后用力朝着辰夜的门面挥出,辰夜不慌不忙,偏头躲过,然后用扇朝他胸前轻轻一打,宋第捂着胸口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辰夜用摺扇挡着嘴暗笑,虽然在天庭众仙中排不上号,但到底是个仙!就凭宋第一介凡人,想跟自己打,简直以卵击石。 付嫣这时自门中走出来。 辰夜转身,款款对付嫣施了一礼:“在下辰夜,久闻傅姑娘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今日特来……” 还未说完,便听到极大地一声“咚”,然后脑袋顶一阵钝痛,有些发晕,有温热的液体自头顶留下来。 辰夜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老鸨哆哆嗦嗦举着板凳一脸惊恐…… 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一张浓妆艷抹的老脸,近在咫尺,颇关切的瞧着自己:“你终于醒了。” 辰夜晕晕乎乎:“这是哪里?” “是本店的客房。” 脑袋顶传来阵阵疼痛,辰夜习惯性的摸摸脑袋,发现自己的脑袋大了些。软绵绵的,裹了一层纱布。 第21页 辰夜这才想起之前的事,一把抓住老鸨:“好啊!我想起来了,刚才你为何打我?” 老鸨道:“公子息怒,我也是为您好啊!您也不想想您打得是谁呀?那是小世子,是城主的儿子,您惹得起吗?我知道您有钱,但他家有权啊!把你、甚至你全家下狱,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年轻人,不要逞一时之快后悔终身啊!” 这话说的颇诚恳,为辰夜考虑得这么多,辰夜甚至有点感动。 辰夜指着自己的脑袋:“那你也不能背后偷袭啊!还打这么狠!” 老鸨低着头不说话。 辰夜愤愤,被人打一棒子也就罢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本来想在佳人面前留个洒脱不羁的形象,结果玩砸了,只留个头破血流的衰模样。 辰夜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辰夜将身上被子一掀,翻身准备下地。 老鸨忙问:“公子要去哪里?” 辰夜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找付嫣姑娘。” 说着,辰夜起身迈步准备出去,谁知脚刚落地,右腿一阵钻心的痛,辰夜直至栽了个跟头,捂着右腿鬼哭狼嚎。 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也绑了一层绷带。 辰夜留着汗,痛的直抽抽,瞪着老鸨,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鸨匆匆扶起辰夜:“还能是怎么回事!那小世子是谁,他哪里吃过这个亏啊?看到你倒下,你以为他能饶过你?他吩咐那两个侍卫打断你的腿,说看你怎么嚣张?!” 辰夜愕然:“什么? 老鸨道:“不过公子你放心,被我们拦下了,只打了两棒子,没断,但着实也得修养一阵。” 辰夜一拳锤在床板上:“这个宋第,我不会放过他!”这一动又牵动起腿上的伤,辰夜捂着腿半天说不出话。 老鸨道:“公子啊!要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现在还是先回家养伤吧?您家在哪里?不如我安排车送您回去?” 辰夜虽有些不甘心,但奈何事已至此,他若拖着这两个大鼓包去找宋第算帐,站都站不稳,只会旧伤添新伤。正所谓虎龙平阳被犬欺,只能认栽! 于是辰夜对老鸨道:“那便把我送回城南的酒馆微寒居吧。” 老鸨扶着辰夜上了马车,语重心长道:“公子,您别怪我多嘴,我还是得说一句,这楼中的痴情客辰夜见得多了,也明白您对傅姑娘的真心。但这里是青楼,要的不是真心,是钱和权。这楼里姑娘那个不是风月场上的高手,谈情说爱多了,就不会对那个男子动真心。您明白吗?” 辰夜道:“明白,妈妈的话辰夜记住了,等我养精蓄锐,下次定会带更多的钱来见傅姑娘。” 老鸨:“……算了,公子你保重吧。” 马嘶鸣一声,载着辰夜绝尘而去。 第21章 私事 原本的计划因着辰夜悲催受伤而无奈搁浅下来。 辰夜想着既然保护不了付嫣,那便先看好乐染吧! 于是乎,微寒居二楼常出现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跛着脚的励志身影,无事便端着一杯酒在楼道间晃晃荡盪。 洛函颇贴心的为备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还为辰夜新制了一桿竹杖,刚好趁手。 乐染却似乎这段时间都没有出门,也不知都在房里干些什么?饭菜是小二准点送上去,一日三顿,准时准点。 一日,在小二送完饭后,辰夜捉住他,将他拉到墙角,偷偷问道:“这位乐公子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小二诧异:“公子何出此言?” 辰夜道:“不然为何都由你送饭?” 小二为难道:“这……是客人的私事,恐怕不便……” 辰夜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放在小二手里,笑呵呵道:“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却见他很少出来,我们现在也算是邻里了,若是有什么病症,嫣有不互相帮助的道理。何况我与你掌柜的关系这么好,你也不必防着我不是。” 小二想了想,默默收下银子,悄悄对辰夜道:“这位公子有没有什么病小的不知道,毕竟小的也只是负责送饭,放下就走,也不是很了解。就是这公子确实平时不大出门,也不大说话,总是待在屋里,还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辰夜道:“虚弱?不大说话?”平时也没见他虚弱过呀。 辰夜脑子登时一个闪光,寻常仙妖皆会些替身之术,换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出来,不过这替身到底不是真人,除了样子一样以外,木木呆呆的,什么也不会,别人问话也只会回答一些简单的。时间一久,仙气或妖气消耗殆尽,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然后化散。就算功力再高,也无法让替身活蹦乱跳的如常人一般,最多只能延长替身的时间。稍微有点经验的人就能轻易识破! 这替身之术不仅无甚作用,还消耗仙气,所以一般的仙妖并不常用。 但骗骗寻常人还是可以的。 如今听小二这么一说,辰夜便立即想到屋中的乐染有可能是替身! 待小二离开后,辰夜便一拐一拐走到乐染门前,倾身敲了敲门。 “当、当、当。”三声。 里面没有动静。 辰夜将耳朵贴近,注意着里面的状况。 “当、当、当。”又三声,这次辰夜略大力了些。 里面仍没有动静。 辰夜顿时紧张起来。 莫非,自己猜对了,里面真的是替身? 辰夜颤颤巍巍伸出手,纠结着要不要直接推门而入,心“咚咚”跳得剧烈。这门后,藏着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如今秘密马上就要揭开,辰夜不由紧张起来…… “师傅!”小宝在辰夜身后蓦然一声叫,登时将辰夜吓得一哆嗦。一个不稳,竹杖脱手,辰夜径直前扑将前方的房门撞开,倒进了乐染的屋内。 辰夜抬头,正巧看见乐染的背影,他衣袍半开,露出背上的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痕,听见辰夜进来,慌张将衣服掩住,转过身,有些怒意。 小宝对于发生的一切发着愣,半晌才想起要扶辰夜。 辰夜扶着门框“诶呦诶呦”叫着,借着小宝的力狼狈站起,讪讪对乐染道:“对不住啊!这些日子在下腿受了伤,行动不便,想着在这廊上走走有助于恢復,不想这一个不稳,这不就……打搅了……” 乐染道:“刚才敲门的也是你吧?” 辰夜结结巴巴:“嗨!这不走累了想要讨口水喝吗!” 乐染未抬眼:“喝水?辰夜公子的房间难道不在隔壁?” 辰夜插科打诨:“……那个……不是行动不便吗……” 小宝蓦然插进来一句:“你受伤了?” 辰夜道:“你不废话吗?我都伤了这么久了!” 说完这话辰夜又觉得不对,这话似乎不像是对自己说的。 第22页 辰夜转头,小宝神色认真,看着乐染的方向。辰夜顿时心内又喜又惊,喜的是这是小宝第一次主动和人说话;但惊的是说话的对象是乐染!乐染啊!他们目前的头号怀疑对象。 乐染偏过头瞧了小宝一眼,没有说话。 辰夜打圆场道:“那个,乐公子,今日实属误会,在下今夜自会备下薄酒小菜谢罪,不知乐公子可否赏脸?” 乐染眉微抬,眸中墨色深沉:“辰夜公子厚意,在下怎能推却?” 辰夜道:“如此,那便说定了。” 辰夜略施一礼,拖着还愣愣的看着乐染的小宝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老实说,辰夜并没有料到乐染竟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只是想找个台阶下。不过既然他答应了,便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多了解他一些。 于是,辰夜让小二准备了一桌子的菜餚,洛函知道后还颇仗义的拿出了一坛珍藏多年的好酒,直叫辰夜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这一幕恰巧被站在门边前来跟辰夜说话的小宝看到,他梗着脖子看了看,又红着脸走了出去。 辰夜将筵席设在之前洛函宴请辰夜的那间隔间,乐染如期赴约,小宝却失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辰夜邀乐染落座,乐呵呵道:“乐公子随意些,我素来随性惯了,跟我千万不用拘束。” 乐染不动筷子,直视着辰夜:“辰夜公子有什么事便直接问吧!这里没有旁人。” 辰夜装傻充愣:“乐公子什么意思?” 乐染道:“你不是怀疑我吗?” 辰夜继续装傻:“怀疑你什么?” 乐染转着酒杯:“监视、偷窥……辰夜公子大可不必行此举,有什么话直接问便好了。” 这句直戳辰夜嵴梁骨的话,登时让辰夜有些尴尬,但却也让辰夜坦荡了些。 辰夜撂下筷子,正视着乐染:“既然这样,在下便问了。” 乐染道:“这才好。” 辰夜道:“我撞见过两次你去往城南的树林,是去干什么?” 乐染道:“去见一位朋友。” 辰夜道:“这朋友是谁?” 乐染道:“怡红楼花魁,付嫣姑娘。”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乐染眸中光华现起:“你不觉得你问的是别人的隐秘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22章 问讯 辰夜道:“好,那我们换下一个话题。乐公子哪里人?” 乐染道:“汴州本地人。” 辰夜上下打量着乐染:“不对吧?看乐公子的衣着,不是大门大户的公子哥,也是个阔绰的有钱人,却怎么住在这里?” 乐染道:“原先家里是有些资产,奈何前些年家父生意失败,不堪重负上吊自尽,我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早早去了,徒留一个空架子的府邸,我便将它买了,换了不少钱,还能勉强度日。” 这话说的颇凄凉,然而乐染的表情无波无澜的,说到父母离世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辰夜说了句:“抱歉。”心中却在不住的犯嘀咕。又接着道:“你两次去城东都是为了去见付嫣姑娘?” 乐染反问道:“不然还会去看谁?” 辰夜道:“但是为何第二次我只看到你回来,却没看到付嫣同你一起?” 乐染抬眸:“第二次?辰夜公子怎知我第一次是不是和付姑娘一起?” 辰夜讪讪,躲闪目光,低头喝了一口酒。无意间竟然暴露了跟踪他的事。 乐染道:“那日付姑娘说楼中妈妈管得严,不愿看见和我在一起,未免别人看见,还是她先回去,一个时辰后我再离开。” 辰夜道:“楼中老鸨不愿付姑娘见你?” 乐染道:“又不是家财万贯的财主,她们可不愿一个落魄流浪儿去招惹她们的摇钱树。” 辰夜低头不语,思索着。 乐染见辰夜半晌不说话,沉声道:“辰夜公子问完了?”他举杯将杯中的潋滟一饮而尽,眸中一片清明:“那么换我问了。你又是谁?为什么来汴州?又为什么跟踪我?那日为何去城东?看见了什么?” 辰夜愣住,看着乐染暗红色的眸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事态反转的飞快,辰夜脑子一紧张就陷入僵死状态,从来不善于处理突发状况,是以此时辰夜直接木在了当场。 现编背景?那自己一定磕磕巴巴,破绽百出。 实话实说?说自己是仙,下来调查覆恶的事?神经病吧! 辰夜扒拉着面前的酒壶:“那个……” 隔间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小宝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额上还沾着汗,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口袋,来回看着辰夜和乐染。 辰夜对着小宝道:“怎么慌慌张张的?你这段时间你去哪了?一直找不到你。快来过来坐下。” 小宝低着头,抱着口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两步走到桌前,却没有坐下。他咬了咬唇,慢慢伸出了手,递出手中的包袱,伸到乐染面前,声若蚊蝇:“给你。” 乐染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表情错愕,看着小宝,半晌方慢悠悠接过。 口袋半开着,辰夜隐约看到里面装了些绿油油的草叶。 辰夜忍不住道:“你带草来干什么?下酒?这可不行!乐公子又不是猴!” 小宝脸有些微红,反驳道:“猴也不吃草。”又道:“不是下酒,这些叶子我在招摇山见过,对于止血很有效的。我看……背上有伤,就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找找……没想到城外还真有……就带了点回来……” 辰夜登时有些气恼:小宝这小子,我受伤怎么也不见他为我带点什么? 乐染神色微恍,将口袋收起,道:“多谢。” 辰夜道:“这些草药只是简单的止血,怕是治乐公子背上的伤还不够吧?乐公子因何受伤?我看乐公子有些严重,为什么不去找医馆看一看呢?” 乐染道:“不小心的小伤而已,大可不必。” 说罢,各自无语,低头饮酒。 小宝来了之后,乐染也对于刚才的问题一概不提了,倒叫辰夜侥倖逃过一劫。 席间无话,直至结束,乐染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回到了他的屋子。 隔间只剩下小宝和辰夜。 辰夜盯着小宝:“对人家很上心嘛!” 小宝声音低低道:“毕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辰夜只道:人家未必拿你当朋友。但却说不出口,看着小宝因奔跑而有些杂乱不整的衣服,问道:“跑了很远?” 小宝挠挠额头:“还好。” 辰夜走上前,整理整理小宝的衣服道:“事前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第23页 小宝刚缓和下来的神色顿时又有些不自然:“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我看见你和老闆……握着手……” 辰夜梗住,看来自己是洗不白了…… 神仙毕竟是神仙,伤来得快,好得也快。 辰夜取下石膏,此时的腿白皙如前,看不出丝毫受过伤的痕迹。他捧着自己多灾多难的腿喃喃着:“兄弟啊,可让你受苦了,既然你没事了,咱们现在就去把揍你的那傢伙收拾收拾。怎么样?” 辰夜一撸裤腿,跳下床,披上一件外衣,抓了一把瓜子,拿起摺扇,晃悠晃悠出了门。 嫌弃的看了一眼蹲在门口对着对面臭豆腐留口水的小宝,出门右拐向着绮绣楼的方向。 行了两步,又觉得寻常阔公子哥出门,不是带着侍卫也是带一个跟班,自己这样单枪匹马出门实在是有失气势。于是堪堪折返回来,拖上一脸懵懂的小宝,一路分花拂柳而去。 辰夜将怀中的瓜子一併揣在小宝怀里:“先放你这,一会有用。”小宝愣了愣,而后抿着嘴微笑起来。 辰夜将摺扇一展,将身上的上好绸缎制成的紫棠色外袍一捋,昂首阔步进了绮绣楼的大门:“老鸨在吗?” 门口的龟奴见了辰夜,哈着腰乐呵呵道:“呦!公子来了?又来找死……啊不,又来找付嫣姑娘啊?” 辰夜瞪了瞪龟奴,心想着先不与他计较。 老鸨闻声而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辰夜,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将辰夜拉在一旁,悄声道:“公子,您还是回去吧!别拿我上次的话不当回事。世子今天正好在付姑娘房里,若让他见了你……” 辰夜将眉一抬:“是吗?那便巧了!怕的就是他不在!” 第23章 斗富 老鸨拉住辰夜,欲言又止:“公子还是小心些,毕竟上次你受伤,事出在绮绣楼……那个……医药费也挺贵的……” 辰夜愣了愣,道:“妈妈放心!这次那个小世子家有钱,我会下手轻一些的。” 老鸨唉声嘆气的松了拽住辰夜的手。 辰夜道:“对了,妈妈,我跟你打听个事。你认不认识乐染乐公子?” 老鸨一听乐染的名字,皱起了眉,眼神中分明写满了嫌弃:“当然认识,那小子,整天坑蒙拐骗,差点拐走我们的付嫣姑娘。公子如果碰见他,趁早离他远一些,别沾了晦气。” 辰夜看着老鸨那张涂满脂粉布满皱纹的老脸又皱了几分,觉得不像是说谎,诧异道:“不会吧,看不出来呀!” 二楼牡丹阁的门开了,宋第皱着眉,摆出惯常那一副别人欠了他一千两银钱的表情,站在二楼张望。看到老鸨,喊了一声“王妈妈”,还要说些什么,却又注意到了老鸨身边的辰夜。宋第眯缝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沉之气,转而冷笑起来:“我当是谁,看着竟有些面熟,原来是那日那个找死的,怎么?伤好了,皮又痒痒了不是?这次是想断腿呀?还是想再磕破一次脑袋呀?” 一听宋第站在二楼喊话,整个绮绣楼便静了些,因为知晓宋第的身份,众人个个噤若寒蝉,都仰着头听宋第喊话。宋第颇威严的站在二楼,俯视着众人。自小娇生惯养的小世子,此刻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大军出征,将军站在高台上喊话的威仪感,更洋洋自得起来。 但宋第并没有得意多久,辰夜微笑着回了一句:“呦!宋公子这次没带侍卫?” 宋第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上次被辰夜当胸一击,感觉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然而胸口却落下一块巴掌大的淤青。宋第还是有些害怕的,也不是没堤防过,前些天每次出门都带上七八个侍卫护身,却并没有遇见过辰夜,料想着辰夜的伤恢復也需要一段时间,是以便放松了警惕。不想今日便又遇见了这个无赖。 宋第是有些怕辰夜,毕竟上次他的确是在辰夜晕倒后才敢作威作福的,但他是世子,士气不能输。宋第道:“没带侍卫又如何?我一个打你十个,有种就上来!”宋第握紧背后的随处摸来的鸡毛掸子,哼,敢上来我就把你一棒子打下去。 听得宋第如此应答,辰夜轻笑,两步走到面前的酒桌前,对着坐在桌前直愣愣看着自己的酒客道:“不好意思,酒桌借用一下。” 说着将酒客桌上的菜挪了挪,足尖轻点,踩着桌子借力腾空而上,径直飞升至二楼,站在了宋第的面前。 宋第瞪大了眼,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 楼下传来叫好声,甚至有三三两两的掌声。宋第一个眼刀扫过,楼下方才止住。 辰夜道:“我上来了。” 宋第颤声道:“你待如何?” 辰夜慢悠悠晃着摺扇:“这话我问你才对,刚才不是小世子让我上来的吗?” 宋第道:“你还真听话!” 辰夜笑意凛凛:“我一向听话。” 宋第捏了捏背后的鸡毛掸子,趁着辰夜没有防备时勐然挥出,本以为这一击必可命中。然辰夜用摺扇轻巧一档,弯腰对着宋第勐地一踹。宋第本就站在靠着楼梯的位置,经此一踢,身子一仰,直熘熘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骂娘,半晌才站起来。 蛮横惯了的小世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指着辰夜道:“有种下来!” 辰夜用摺扇敲着头,作无奈状道:“小世子真难伺候,一会上去,一会又要下来。好吧,我一向听话,便依你。” 他一捋衣摆,背着手,哼着小曲准备下楼,余光瞥见付嫣正站在门边看着自己,辰夜颇正色的对付嫣揖了揖:“付姑娘,等我,马上便好。” 辰夜下了楼,对宋第道:“小世子还有何见教?” 宋第一脸怒容,又不太敢发作,憋了半天方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打打杀杀的,那是粗人才有的做派,这里是哪里?是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有人就是大爷,懂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硕大的银锭:“这个给你,此事算是了结。” 辰夜没有去接,心想:呦呵!动武不成,比起富来了!跟我比富,我玩死你!他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瓜子,默念口诀,手中的瓜子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银锭,在宋第面前晃了晃:“好说,这个给你,付姑娘今晚归我,如何?” 宋第瞪着眼,甩出三个大银锭,满脸的轻蔑,似乎在说:怎么样怕了吗? 辰夜微微一笑,唤来小宝,在小宝怀中掏了掏,却只掏出了满手的瓜子皮。辰夜的手登时僵在了小宝的怀里,小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师傅,刚才看你们吵架,没忍住,瓜子都被我嗑了。” 辰夜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攥出几把瓜子皮,瓜子皮在他手里瞬间化作了白花花的碎银。 辰夜将碎银往桌上一撂,厚着脸皮扯谎道:“我最不喜欢银锭子的形状,没事就喜欢在家里烧银子玩,出门走的急,带的都是碎的,妈妈不介意吧。” 第24页 老鸨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直放光:“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宋第彻底怒了,抬手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老鸨:“给你了!” 老鸨的财迷脸再也隐藏不住,嘴快咧到了耳根:“世子,这可是上好的软玉,都归我了?” 众人的视线又都落到了辰夜这里。 辰夜寻思着在找些什么东西,转头看见小宝正啃着一只硕大的桃子。辰夜一把夺来,悠悠啃了起来,直面着众人期待又疑惑的目光。 啃了半晌,从口中吐出一个巨大金色桃核,那颜色,应是纯金无疑,那雕工与真桃核竟然别无二致。 众人皆惊。 老鸨直勾勾盯着桃核,眼睛都不带眨的。 辰夜看了看老鸨,又看了看桃核,抬眼又瞧见付嫣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他潇洒起步,走到付嫣身边,掏出一根金线,穿过桃核。颇风雅的要给付嫣带上。 付嫣往后躲了躲,咬了咬唇,终于道:“公子能不能先擦擦桃核上的口水。” 辰夜笑了笑,拿出一只素白色帕子,将桃核小心包在里面,递给了付嫣:“送给姑娘。” 付嫣微笑着接过。 众人又将视线转到了宋第那里,只见宋第看了看全身上下,似是再也没有什么比金桃核更大气的礼物,跺了脚,指着辰夜道:“我记住你了!给我等着!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他负气推开众人,迈出了绮绣楼的大门。 辰夜看着宋第远去的背影,作委屈状对付嫣道:“为了姑娘在下可是要山穷水尽了,姑娘能否屈尊陪在下一夜呢?” 付嫣娇羞道:“公子客气了,有什么话,我们楼上说吧。” 辰夜嘱咐小宝先回去,自己跟着付嫣上了楼。 牡丹阁中的装饰别具一格,摆放着不少古玩,摆设的都是些清新雅致的玩意。辰夜不是很懂古玩,但观了观成色,觉得应都是些珍品。 付嫣走到雕花楠木桌前,对辰夜做了个请的手势。 辰夜点了点头,客气落座。 付嫣拿起桌上的茶壶,玉指纤纤,弯身为辰夜添茶:“公子辛苦了,多谢公子为奴家一掷千金。” 辰夜道:“为了美人,倾家荡产也是可以的。” 付嫣抿嘴轻笑:“但是公子这次可是为了奴家得罪了小世子呢,怕是不好了结吧!” 辰夜笑嘻嘻道:“怕他做什么?这个宋第平时嚣张惯了,也该有人治治他了。上次他趁人之危差点废掉我两条腿,如今我让他出出丑还不是应该。” 付嫣轻抚上辰夜搁在桌上的手,声音柔媚:“公子真厉害。” 辰夜骨头都酥了,昏着头开口,问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付姑娘认识乐染乐公子吗?” 付嫣愣了愣,勐地抽回手,扭过身嘟着嘴,似有些生气:“好好的提别人做什么?” 辰夜想了想,觉得这么问是有些唐突,打哈哈道:“哈哈哈,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付嫣低头转着杯子不说话。 辰夜坐在那里有些尴尬。老实说,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平素虽然也想像东饮他们那样没事下来偷个腥,但往往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算来这也是他的人生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面上强装镇定,内里却有些紧张,付嫣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一杯一杯的喝着茶。 付嫣噘着嘴坐了半天,嘴都快撅肿了也没看出对面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有半分哄的意思。付嫣打量着辰夜,心想着:这傢伙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干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付嫣率先打破沉默:“公子可愿听琴?不如我来为公子抚琴一曲?” 辰夜忙到:“好好好。”总算有新花样了,喝茶快喝吐了。 付嫣起身,抱琴坐在辰夜正对面的长案前,对着辰夜微微一笑,素手调素琴。 琴瑟在御,美人在侧,堪堪一副风月好风光。 然而辰夜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这位木头仙人还在思考着如何不着痕迹的问出付嫣和乐染的关系。 一曲终了,付嫣问道:“如何?” 辰夜拍掌:“不错不错!付嫣姑娘果然才华卓绝。再来一首可好?” 付嫣唇角上扬,琴声自指尖款款流出…… 这一弹,就从青天白日弹到了夜半时分。 又一首曲子完结,付嫣对着辰夜满脸的怨念。 辰夜半撑着脑袋有些昏昏然,抬头迷茫的看着付嫣:“怎么了?接着弹啊。” 付嫣将琴一掀,再没有初时的娇俏温柔:“不弹了不弹了!烦死了!”又望见辰夜惊异的目光,姗姗坐下,揉着髮丝:“公子都让奴家弹了一天了,我们换个别的吧。” 辰夜道:“换什么?” 付嫣眸中精光恍然而逝,起身拿起身侧的酒壶,并两个杯子,走到辰夜面前坐下,边斟酒边道:“还能是什么?公子难道不明白吗?” 辰夜想了想,脸一红,接过付嫣递来的酒,一饮而尽,掩饰着有些红的脸。 付嫣笑笑,拿过辰夜的酒杯,还故意碰了碰辰夜的手。 辰夜有些紧张的回缩,待付嫣斟好后端起酒杯又一杯下肚。 两杯过后,辰夜渐觉有些发昏,半抬着眼问付嫣:“这是什么酒?两杯下肚就让人飘飘然了。” 付嫣道:“断魂酒。” 辰夜眯眼:“哦?作何解释?” 付嫣掩着唇,似在笑着:“公子不是想知道我和乐染公子的关系吗?” 辰夜努力撑着脑袋:“怎么?愿意说了?” “噹噹当!”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辰夜嘟囔一句:“谁呀?”这个时候来找?没看正是关键时刻吗? “噹噹当!“又是三声,很是急促的感觉。 付嫣看了看烂泥般的辰夜,走到门边,问了一声:“谁呀?” 王妈妈的声音传来:“姑娘,有人来找辰夜公子,说是有急事。” 付嫣道:“可是辰夜公子有些醉了,外面更深露重的,有事明天再说吧。” 王妈妈道:“姑娘先开开门吧。” 付嫣看了看辰夜,怏怏开了门,看到了一个缓带轻衣的俊公子。 “在下洛函,是辰夜兄的友人,原无心叨扰,奈何实在是家中出了事,需要辰夜兄回去一趟。” 辰夜一听是叫自己的,睁起迷茫的眼:“欸?洛函兄,你怎么来了?” 洛函上前道:“跟我回去一趟吧?” 辰夜道:“怎么了?” 洛函左右顾盼,挠着脸颊:“那个……君未公子……他……” “小宝?他怎么了?“ 洛函磕磕巴巴道:“那个……他……害怕……” 辰夜觉得可笑:“他害怕什么?”蓦地惊觉道:“难道和乐染有关?” 第25页 洛函道:“……这个……你还是回去一趟吧。”说着,不由分说拉起辰夜,就要往外走。 辰夜被洛函拖拖拉拉到了门口。 洛函告一声:“告辞。” 辰夜半趴在洛函身上,还不忘跟付嫣抛了个媚眼:“付姑娘,我们下次再接着聊啊。” 颤颤悠悠出了绮绣楼门时,辰夜明显感到洛函松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小宝到底出什么事了?” 洛函看了看辰夜:“先回去吧。” 辰夜趴在洛函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一路无言。 终于到了微寒居,洛函将辰夜送回了屋中,探探辰夜的脉息,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路紧皱的眉头这才有所缓和。 辰夜迷迷瞪瞪看看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宝,丝毫看不出有事的样子,努力动着麻木的舌头:“……他……你……” 洛函道:“没事了,辰夜兄先睡吧,就不打搅了。”他对着辰夜笑了笑,退出了房间。 辰夜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终敌不过袭来的困意,翻个身直接去见了周公。 第24章 恐惧 这一觉睡得颇痛快,辰夜醒来时,外面的公鸡已经叫了几轮了。睁开眼,辰夜瞅见的是小宝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包子,以及满屋的韭菜味。 辰夜伸了个懒腰,趿拉着鞋子走到饭桌前,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只放在嘴里,喝了碗中的小米粥,边嚼边支吾:“小宝总算有长进,懂得孝敬师傅了。” 小宝道:“这是老闆让人送过来的,说你昨天喝了酒,醒来肯定会饿。” 辰夜心道:这洛函兄果然够意思,昨天不仅不远万里将自己背回来,还记得送上饭菜,好得简直都有点让自己过意不去。 辰夜吃了两口包子,对小宝道:“说吧!你昨天究竟怎么了?” 小宝看辰夜的眼睛有些茫然:“我昨天怎么了吗?” 辰夜抱臂直视着小宝:“你说怎么了?” 小宝继续茫然:“我到底怎么了?” 辰夜道:“真没有怎么?” 小宝快哭了:“非要怎么吗?” 辰夜投降:“既然没有怎么,洛函兄何以会半夜去到绮秀楼寻我?” 小宝努力咽下塞了满嘴的包子:“他昨天傍晚时来找过你一次,看你不在就匆匆走了。” 辰夜纳闷:“他没跟你说些什么?” 小宝道:“没有。” 奇了怪了,这洛函究竟是怎么了?辰夜托着下巴思考着。 吃完早饭,辰夜直接去了洛函房中,敲了半天门也没见有人开。他拉住忙着擦桌子的小二:“你们老闆今天不在?” 小二道:“我看他一早就出门了。” “他去了哪你知道吗?” 小二道:“这……他没说我也没问。” 辰夜带着满腔的疑问愣在原地,努力回想着昨日的情境。他依稀记得他喝醉后付嫣跟他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后洛函便过来寻他。 他记得付嫣当时好像要跟他说的是自己与乐染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洛函又为什么非要在昨夜找他呢? 这中间貌似有某种关系,但是……辰夜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等洛函回来再一问究竟。 奈何从白天等到日落,辰夜也没有将神秘失踪的洛函盼回来。 心里藏了太多的谜题需要一个答案,辰夜就像是一锅被火加热不断升温的水,想要达到沸腾的突破口,却一直找不到那个点,只能空熬着,越来越着急。 辰夜想着,罢了,既然这里等不到,不如先去看看付嫣哪里,问出昨天她未能说出的那个答案。 他匆匆出了客栈的门,一熘小跑,跑到怡红楼时,看到老鸨倚着门框哭得委屈,身边还围了几个莺莺燕燕苦口婆心的劝。 辰夜看了看,走上前去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老鸨一看到辰夜,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哭出了声:“公子啊!楼里昨夜糟了贼了?” 辰夜道:“遭贼?楼里丢了什么吗?” 老鸨拧着鼻涕,哭得细心裂肺:“昨天公子与小世子斗富,场面有些混乱,您给我的那一捧白花花的碎银,就被我随手放进一个木匣中。今早想起,去看时,那木匣白花花的银子却都成了瓜子皮啊!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到底是谁呀?诶呀!还叫不叫人活了?” 老鸨哭得捶胸顿足,一旁的一个女子安慰道:“妈妈,您也别太伤心了,银子以后还会有的,注意小心一点就好了。” 另一个女子道:“对啊,妈妈,那人连您的东西都偷,一定是活腻了,如果被我逮到,一定活剥了他的皮,再把他五马分尸。” 辰夜缩了缩脖子,感觉身后一寒,心想着八成是昨日的术法失效了。天庭住的都是些神仙,向来是不用银子之类的身外之物的。但人间司因为掌管人间世,少不得需要一些银子下界方便办事,天庭便会每年发放点银钱方便人间司的神仙办事。这是几千年前天庭就定下的规定。然而神仙到底是神仙,千百年如一日的慢生活,又很少下界,自然也想不到千年对于下界的人来说是多么漫长的时光,也不知道人间的变化。千年前定下的每年拨给人间司仙君的银子,放在现在,连个普通的宅邸都买不起,每个仙君再分一分,实在有些寒酸。 侧狭当时刚接手人间司时曾经跟天帝说过这个问题,奈何却说得不是时候,当时天帝不知听谁说了侧狭私自下凡喝花酒的消息,又经侧狭这么一提,顿时觉得侧狭这人心机叵测,气头上的天帝登时就将侧狭一脚踢出了太微殿。 从此再也没有人有胆提这件事。 人间司的仙君下界办事手里除了天庭发的几个可怜巴巴的碎银,也就只能“自费”了。所谓自费,就是“点石成金”,捏个诀子将手中看的见得东西变换一下样子。不过这个术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时间一到,物品就会便会原貌。所以这个术法的使用也讲究时机,先前兆启真君就因为这个原因被凡人揪住,当做江湖骗子活活打一顿,委实可怜。 好在此次辰夜尚没有被发现。 辰夜看着哭花了妆的老鸨有些心虚,扒开她捉着自己的衣袖,怏怏道:“妈妈,您节哀。”暗暗走了出来,拐到一边准备上二楼牡丹阁。 刚迈了一个台阶,辰夜感觉室内光线一暗。 转过头,□□个身材健硕的人分列两队站在绮秀楼的大门前,一人背着手走进来,挂着一幅你们都欠我钱的表情。 老鸨看到来人,有些惊慌,忙擦着眼泪上前招唿:“小世子……” 那人不理,扫视着楼中的众人。终于看到扶着把手、准备上楼的辰夜时,倨傲阴枭的眸子转了转,露出有些森寒的笑:“辰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26页 辰夜看着锲而不捨前来寻仇的宋第,有些无奈。所谓狭路相逢、冤家路窄……本来不想再挑起事端的,偏偏宋第不给他这个机会。 宋第一个眼神,那几个大汉一齐攻向辰夜。 辰夜看了看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大汉,对宋第道:“世子,咱们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谈吗?” 宋第冷笑:“辰夜公子不是很能打吗?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他暗暗对那群大汉比了个手势。 站在辰夜身后的大汉忽然发力,亮出明晃晃的大刀。 辰夜察觉到身后的气流,率先飞起一脚踹掉了大汉手中的刀,再一脚将大汉踹倒。其余人也纷纷亮出刀剑。 辰夜看了一眼阴笑的宋第,心道:这纯粹是横了叫我死的心了,这宋第果真胆大妄为,什么都敢干! 大汉们攻来,辰夜两步抢上几节楼梯,然后扶着栏杆,飞身一踢,踹下去三个人。用摺扇架住左边袭来的刀,左手飞出一拳,那人骨碌碌滚了下去。辰夜从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五个早上装来吃的核桃,用力挥出,前方举刀袭来的三人应声倒地。 辰夜拍了拍手,走到宋第面前,得意的笑:“承让。” 宋第的脸一黑到底,看看周围趴了满地手下,暗骂一声:“废物。”狠狠剜了一眼辰夜,又不敢自己贸然出手,愤恨不已,撂下一句:“等着瞧。”甩袖走出了绮绣楼。 那几个倒在地上的哀哉唿痛的大汉一见宋第一走,纷纷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尾随而去。 辰夜也转身慢慢悠悠上了牡丹阁。 徒留下楼中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二人的身影背道而驰,先前的打斗好像没发生一样。 辰夜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半晌都没有动静。 辰夜又敲了敲,里面才有人应了一声:“谁?” 辰夜道:“付姑娘,是我。” 里面又没了声音,辰夜站在门外等了好久好久,也没等到付嫣开门,站在原地纳了闷。 楼下却传来一阵喧譁,辰夜听见老鸨的声音响起:“诶呦!小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辰夜愣了愣,转过身站在二楼看着楼下。 这次的宋第没了刚才的阴枭,感觉和气了很多,看到自己还笑了笑。 辰夜煳涂了,这宋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身后牡丹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付嫣走了出来,看着楼下的方向,表情有些担心,喃喃了一声“公子”。 辰夜拍了拍付嫣的手,温柔道:“别担心,他酿不出什么大风浪。” 一甩衣摆,又滴熘熘下了楼,迎上宋第:“怎么?小世子这次又搬了什么救兵?” 宋第道:“方才我想通了,公子说要坐下好好谈谈,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如何?” 辰夜道:“好啊,怎么谈?”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宋第对着辰夜的身后道:“付姑娘,能否暂借你的牡丹阁一用。” 刚下得楼来的付嫣点了点头。 不知付嫣熏了什么香,整个牡丹阁中瀰漫着妖冶的香气,浓重刺鼻,辰夜连打了三个喷嚏。 宋第推开门窗,清风徐来,但也没有将屋中的味道消去多少。 宋第靠在窗边。 辰夜坐在楠木桌前,迳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什么?” 宋第道:“随意。” 辰夜道:“跟你有什么话说?” 宋第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辰夜自顾自喝茶。 宋第蓦然道:“你究竟是谁?” 辰夜举杯的手顿了顿:“什么意思?” 宋第直视着辰夜,眸中如一滩黑水:“算了,也无所谓了。” 辰夜彻底愣了,隐隐有些不安:“你到底什么意思?”抬眼却看见宋第的身影晃了晃,就那样消失在了虚空。 消失了? 辰夜揉揉眼睛,发现窗边真的再没了宋第的身影。 他冲到窗边,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也没有宋第的影子。 辰夜站在那里极力理着脑中的一团乱麻。 屋中的香气又散了一些,辰夜察觉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一丝让人作呕的腥味渐渐浮现出来。 原来这香气,是在掩盖房中的这股腥味吗? 辰夜循着味道四处翻找着。 床榻“吭”响了一声,辰夜停住了动作,向着床榻走去,又是“吭”一声……貌似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辰夜手有些轻颤,一点点掀起挡住床下空洞的毯子…… 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在辰夜身上,他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头皮发麻,寒冷从脚底袭击全身…… 他看到了宋第,一个面目模煳,浑身干瘪破烂的宋第,还穿着刚才的那件衣服,他睁着仅剩的一只眼,半张脸像是被什么啃食过似的,只剩下一点碎肉。他用尽全力拉住辰夜的脚。 辰夜喉头干涩,缓缓蹲下:“你……要说什么?” 宋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挣扎了两下,拉住辰夜的手垂落下去,仅剩的一只眼圆睁着,满是不甘。 大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付嫣站在门口,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情境,尖利的叫声刺痛了辰夜的耳膜。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求评论~ 第25章 入狱 公堂之上,府尹正襟危坐,堂外围满了人。 辰夜站在正中,接受着各色目光的洗礼。 付嫣站在一旁抽抽搭搭,似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她靠在老鸨的肩上,老鸨拍着她的手安慰着。 辰夜想着,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迴,以前都是他站在堂外旁观因果,这次却轮到他了。 府尹一声惊堂木拍下:“堂下可是辰夜?” 辰夜道:“是。” 府尹道:“为何杀人?” 辰夜道:“我没有杀人。” 府尹道:“还敢狡辩?宋第死时,只有你和他在场,不然还能有谁?” 辰夜沉默了,从他看到床下的宋第那一刻起,他就是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此刻,他无法争辩。 府尹道:“且不说宋第。有人跟本府举报,说他看见你在朱叶死的那天晚上,去过城东的树林,可有此事?” 辰夜捏紧拳头:“谁说的?”那一夜他只遇见过两个人,一个是乐染,一个是洛函,洛函自然不可能,那么只有…… 府尹道:“你别管是谁说的,本府只问你可有此事?” 辰夜辩无可辩,只得道:“……有。” 堂外一片譁然,议论声响起。 府尹再将惊堂木一拍:“肃静。”对辰夜道:“去那里何事?” 总不能说自己是仙,接到同僚的占卜,专门去捉妖的?辰夜没有底气:“……散步。” 府尹冷笑起来,这个答案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他换了一个话题:“辰夜公子不是汴州本地人吧?” 第27页 辰夜道:“不是。” “那又是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呢?” 辰夜道:“八月十六。” 府尹道:“哦,也就是李株死前一个月的时候。” 辰夜不答话。 府尹道:“公子原籍哪里?为何来到汴州城?” 又问到了自己的死穴,辰夜涩涩扯谎,声音却弱了下去:“游玩。” 府尹道:“听说你很仰慕绮绣楼的付嫣?甚至为了和宋第抢付嫣一掷千金?甚至还和他大打出手?可有此事?” “……有。” 府尹不再问了,他冷笑着,一切答案似乎已经都出来了,所以无需再问了。 辰夜低着头,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这一步,也不知该如何争辩。 府尹起身:“此事涉及诚翼王独子,诚翼王又在京师,我已派了人去送信,必须对王爷有个交代。暂时将辰夜收监,等王爷回来再做打算。” 辰夜被人拉起,准备押入牢房。 走时,他看见了堂外那抹绛红,正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唇畔维扬,面上暗藏着得意之色。 走过长长的、瀰漫着霉气的甬道,辰夜被带到了尽头的那间的那间监牢,许是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三条命案,也或许是担心辰夜真的懂一些妖法,总之这次府尹特意派了四个人看守他。 辰夜一路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坐在牢里的稻草上。 饶是如此,四个守卫也不敢有半点松懈,个个严阵以待,关注着辰夜的一举一动。 硬着头皮吃完了监里的残羹剩饭,辰夜躺在稻草间迷煳了一会儿,睁开眼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的一轮圆月,算算时辰,应该是午夜时分了吧。 辰夜瞅瞅那四个守卫,有两个已经歪了头,打起了瞌睡,还有两个依然倔强的□□着。 辰夜坐起来,道:“喂!我要喝酒!给我拿点酒来。” 没人应他。 辰夜道:“喂!你们都是聋子吗?” 还是没人应他。 辰夜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们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站在最外侧的守卫白了他一眼,似是在说,还不是你活该。 辰夜道:“不理我也好!”他似是很生气的用稻草将自己一裹,将自己深深埋进了稻草里。 辰夜默念口诀,化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来,然后将自己隐了身影。 辰夜起身,看了看那四个守卫,得意的很:区区凡人,还想看住我? 他之所以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是觉得事已至此,无力辩驳,在众人面前用出仙力也不大好,倒不如将计就计,将替身留在牢中混过去,自己脱身出去查此事,争取在临刑前查出些证据。 他并指在靠窗的那面墙上画了画,默念一声“空”,原本坚硬的墙壁霎时间化作虚无。 辰夜背着手,迈着大步准备走出去,可就在身体触及刚刚墙壁所在的位置时,辰夜只觉得一股强大的阻力拉扯着自己,然后瞬间被弹回原地。 辰夜愣愣看着,再次尝试,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努力保持着镇静,咬破手指,轻触在自己被弹出来的那个地方,红色从指间快速瀰漫,浮现在辰夜面前的是一个若隐若现的浮着神秘咒文的大阵。辰夜处在正中,而阵法堪堪将他所在的牢房裹了个严实。 “缚影阵?!” 辰夜额上登时淌下一行冷汗,这次他真的有些慌了。 上次见到这个阵法时,是两百年前同元涉一起下界捉拿花妖的时候。彼时辰夜就被花妖和花妖的哥哥困在这样一个阵法里。 这“缚影阵”其实是一个妖类很常见的阵法,施法简单,解法也很简单。但布阵必得是二人共同施力,而且这二人还必须是同源,也就是说必须是同一个物种;至于解法,也不费事,但阵中人自己是解不了的,须得靠外面的人从阵法外部来解。彼时辰夜被花妖困住,就是阵外的元涉帮忙解开的。 但是此番就不同了……自己被困在牢中的事,还没有人知道,目前唯一能寄希望帮助自己走出缚影阵的人就是小宝了,但是小宝那个小胆,进到这里压根不可能;再有就是通过洛函告知小宝,洛函是对自己不错的,也有可能听到一点信息来到牢房找到自己,辰夜再通过他给小宝捎个信,或许还有办法。但是,辰夜又想,自己到底是和洛函是萍水相逢,如今又背上了杀人的罪名,洛函犯不着因为一个杀人犯将自己牵扯进来…… 辰夜想起刚才看到的乐染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禁胆寒。 沐青说过,缚影阵虽然只是个小阵法,但到底也是个妖类的阵法,若阵法一直解不开,对于阵中人精气的耗损也是巨大的。若外面没有援手,不出一个月……辰夜恐怕都等不到那个诚翼王回来,自己就先死在阵中了。 估计乐染也就是因为料到了这一条才会…… 该死!真该死! 不过,如果说缚影阵的布阵者需要两人的话?!也就是说乐染还有同伙?就是说汴州有两个覆恶?! 人总是会在穷途末路之中才会彻底想清楚一些事。 辰夜回想起来到汴州城之后的所有事: 他想起那日林中,付嫣对乐染提到的“那件事”,还有乐染那个看似亲昵,但更像是要堵住付嫣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吻;想起那日在牡丹阁中喝到的,那两杯就醉的酒;想起今日付嫣隐含担忧的那一声“公子”,更像是跟那个刚进门的宋第说的;还有付嫣今日进房间的时间,的确拿捏的太好。 辰夜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第26章 牢狱 第五天,当洛函来找辰夜时,辰夜正叼着一根稻草,摆着一副等死的表情,生无可恋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函拎着一只食盒,由守卫领着,来到了辰夜所在的监牢。 辰夜瞟了一眼来人,张大了嘴,嘴里的稻草落地,那双黯然的眸子霎时间神采奕奕。辰夜噌的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洛函道:“先前遇到点事,出了城,刚回来就听说你入狱的事。我刚好认识这边的牢头,打点了一下,这才能进来。” 辰夜有些感动,涩声道:“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洛函道:“我信你,我认识的辰夜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辰夜道:“但是……基本上算是定了罪……” 洛函道:“我来这里能待的时间不多,你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你的尽量帮你。” 辰夜道:“能不能将舍弟君未带过来,不管怎样,我想见他一面。”辰夜低着头,有些不敢直视洛函,洛函待他赤诚一片,但有些事却必须瞒着他。辰夜想:等此事一了,定会想办法报答洛函。 洛函道:“好,我答应你。”他将手中食盒递出:“牢中不比外面,这几日辰夜兄受苦了,我给你备了些吃食,还有些梅子酒。” 第28页 辰夜顿时热泪盈眶:“洛函兄,有你这样的朋友,辰夜一死也值了。” 洛函微微一笑:“辰夜兄言重了,时间到了,我也不能留太久,就先告辞了。” 辰夜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洛函一揖后离去。 辰夜心想着,总算有救了,不用干坐着等死了,神经一松懈,顿时来了胃口,伸出手去拿牢外洛函放置的食盒。 这一伸出手,他才察觉出了异样。 以前狱卒每日送饭,都是将碗甩进牢中,而此次洛函却将食盒放在了牢外,需要辰夜自己伸出手去拿。然而这缚影阵应是将监牢包的密不透风才对啊。 辰夜缩回手,咬破食指点在前方,却再没有那层绵密的阵法。 难道说这阵法被人解开了? 会是谁呢?身边应该没谁有这个能力。 或许是因为布阵者的妖力不精?时间还没到这阵就自动化开了? 或者?又是敌人下的套? 无论是什么,辰夜都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化出一个替身,隐去了身形。 害老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看老子不废了你! 辰夜昂首阔步走出了牢房…… 当洛函给狱中的辰夜送完饭,回到酒馆自己的房间中时,他又看到了一身囚服的辰夜,睁大着眼指着辰夜“你你你”了半天。 辰夜将洛函拉进房,紧张的关好门:“嘘!此事我晚些给你解释。你这里有没有其他衣服?我现在这身囚服实在太惹眼。” 洛函揉着眉心,勉强镇定下心神,拉开一扇暗门。 辰夜惊奇:“你这里还有这种机关!” 洛函道:“平时爱好罢了。” 暗门里面的暗室比洛函目前的房间还要大上一倍,里面琳琅满目,陈列的皆是各色的衣服,各种款式将暗室挂了个满满当当。 辰夜由衷赞嘆:“你酒馆开不下去的话,光靠卖这堆衣服也够活一辈子了。” 洛函道:“这些都是我辛苦搜集来的,酒馆倒了也不会卖的。” 辰夜道:“……这种爱好其实……挺好的。” 洛函道:“你挑挑看吧。” 辰夜顺手拿了自己手边的那一件:“就它吧。” 洛函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自己挑了一件:“那件不适合你,给你这件吧。” 辰夜接过,忙不迭换上后,对着铜镜理了理头髮,顿时佩服起洛函的好眼力。 辰夜道:“君未去了哪里?我来你这之前先回了趟房间,却没有见他。” 洛函道:“你可以去乐公子房中找找。” 辰夜悚然一惊:“哪位乐公子?” 洛函将暗室门关起:“自然是乐染公子。” 辰夜胸一闷,小宝不知道乐染和付嫣的事,难道乐染想在自己入狱的期间趁机也将小宝斩草除根? 不敢想下去,辰夜冲出房间径直奔向乐染那里,慌慌张张撞开门,看见的是乐染气息奄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他的好徒儿小宝正坐在乐染窗边,满是关心的看着人家的睡颜。听到辰夜闯进门,还慢悠悠对辰夜比了个“嘘”的手势。 辰夜只觉得一股邪火直窜上天灵盖,脑袋不受自己控制:我辛辛苦苦吃了五天的牢饭,命都快丢了,你却在这里鞍前马后照顾起仇人来了。 辰夜两步走到乐染床前,将小宝提熘起来,扔到一旁;然后将乐染的被子一掀,乐染极虚弱的睁开眼睛,看到辰夜,有些震惊,然后便被被辰夜揪着衣服前襟拉起:“装什么虚弱?先前不是很猖狂吗?” 小宝跑过来拦住辰夜:“师傅,你肯定误会他了。” 辰夜看着面前一脸认真护住乐染的小宝,觉得自己像足了欺负媳妇恶婆婆,顿时有些可笑,却止不住气闷:“我在帮你!他接近你是别有用心!” 小宝道:“可是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他。” 辰夜道:“你知不知道他这两天差点害死了我。” 小宝很是倔强:“这几天我都跟他在一起,他不可能去害你。” 辰夜拽着乐染:“你来说,你跟他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乐染一副病西施的可怜模样:“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想辰夜公子肯定是误会了。” 辰夜怒急:“误会?!好一个误会!” 小宝道:“师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对乐染有偏见,但是他还病着,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的。” 辰夜道:“小宝,你听没听说过替身之术?我之所以能从牢中出来,就是用了一个跟我样子一样的傀儡,他大可以利用生病这个藉口骗过你,分出一个替身来找我茬。五日前我分明还在衙门口看见了他。” 乐染咳了两声,很是费力的样子。 小宝道:“但是洛老闆也来看过的,还把了脉的。” 辰夜甩下乐染,看着小宝:“你不相信我?!” 小宝低声喃喃,不敢看辰夜:“我相信师傅,但是,我也相信我所看到的……” 辰夜嘆了口气,摔门走出了乐染的屋子。 第27章 纠纷 辰夜这几日一直与小宝划清着界限。 这可苦煞了小宝,又不能劝服辰夜别生气,也不能撂下病弱的乐染不管。一只猴活像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不已。 辰夜心里也憋屈的很,自己乖巧可爱的徒儿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入了小狐狸的套了,关键是那小狐狸还将自己害的甚苦,此事决不能姑息!决不! 是以这几日,辰夜变着法找小宝的茬: 小宝蹲在厨房给乐染熬粥,辰夜晃悠过去找吃的,有意无意碰洒了小宝一锅散着热气的大米粥。 小宝照顾乐染睡下,回了房,辰夜似梦似醒将小宝踹下了床:“哪来的狐骚味!”小宝抱着被子委委屈屈蜷在墙角睡了一夜。 小宝扶着好些的乐染出门遛弯,辰夜斜着眼嗑着瓜子跟一旁的洛函唠嗑:“多么有情有义的画面,可惜照顾的是只狐狸,等人家伤好了指不定把他卖到哪去呢!” 小宝听着辰夜的话脚一崴,差点将病中的乐染带倒,辰夜在一旁鼓掌:“好戏!好戏!” 一连三日,小宝终于忍无可忍,找辰夜理论,但又不敢理直气壮,低着头垂着眼,慢悠悠坐到辰夜的身边,声音小小的:“师傅,你能不能……” 辰夜翘着二郎腿喝茶,没等小宝说完,毅然决然的一声“不能”打破了小宝的所有希冀。 小宝垂着头,晃悠着腿不说话。 辰夜隔着茶杯冒出的热气,看着折腾了几日明显消瘦的小宝有点心疼,开口道:“他到底什么病?” 小宝看了看辰夜:“我也不知道。” 辰夜被热茶烫到,咳嗽了两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宝:“不知道什么病你就敢救他?” 小宝挠着头:“他也不说,也不让叫大夫,身上热得很,头上满是冷汗,我觉得可能和他背上的伤有关,他似乎不太愿意让人看到他背上的伤……” 第29页 辰夜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受伤了?难不成还去偷窥?”辰夜“啧啧啧”了三声,有点嫌弃。 小宝涨红了脸反驳:“没……没有……那天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在廊上看到了昏倒的他。” 辰夜心想:哼!前些天还活蹦乱跳的,转眼就受伤了,还晕倒!倒哪里不好,偏偏倒在外面,故意让人看见,肯定是有鬼。而且算算时间,极有可能是乐染先去了绮秀楼杀了宋第,嫁祸给自己,然后再跑回来装病号,缠住小宝,让小宝没有机会救自己。 辰夜道:“跟我来!我今天非得看看他生的是什么病。” 他毫不犹豫的迈出门槛,小宝反应不及,急慌慌跟在辰夜身后:“师傅,等一下。” 辰夜一脚踹开乐染的大门,床上的人散着发,脸色苍白,他睁着眼看着来人,原本深沉的暗红色狐狸眼此时看来罩上了一层朦胧之色,如瀑的发遮着他羸弱的半张脸,竟平添几分柔媚。 然而辰夜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感,径直走道床前,将乐染的被子一把扯开,然后就开始扒乐染的衣服。 乐染缩在墙角,顽强反抗着辰夜,死扯着自己的衣服,泪眼莹莹,样子像足了被无赖地主诱拐的忠贞少女。他婆娑着泪眼,紧紧护着自己的衣服,右半边衣服被辰夜扯得松松垮垮,半裸着香肩,能隐隐看到身后的几道伤痕。 乐染看着刚进门的小宝,像是看到了救星,薄唇轻启微微弱弱叫了一声:“君未公子。” 小宝快步走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对辰夜道:“师傅,别这样,乐染他还病着。” 辰夜冷笑一声,一把推开小宝,继续扯着乐染的衣服。 酒馆中的人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围聚在门口指指点点: “诶呦!这是什么情况?” “这还看不出来吗?八成是自己兄弟不允许自己弟弟跟床上这人在一起,过来捉姦了呗!” “啧啧啧!真狠,也不给人家姑娘留些面子。” 外面的人只看到的辰夜的背影,乐染的面容被辰夜半挡着,再看到那有些瘦弱的身形,固然被当成了女子。 辰夜冷然转身,“啪”的一声将门甩上:“别人家务事,碍着你们什么事?我愿意不行吗!”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散了。 辰夜回到床边,然而小宝得了空子,直直坐在床板中央,牢牢护在乐染前面。 辰夜道:“让开。” 小宝不动。 辰夜道:“你帮他帮我?” 小宝咬着唇半天才道:“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辰夜道:“你叫他乖乖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背后我就罢手。” 小宝愣了愣,转过头对乐染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乐染眼中的胆怯更甚,柔柔弱弱摇了摇头。 小宝道:“他……不愿意,师傅就不要再勉强他了。” 辰夜露出和善的微笑道:“我就想看看他背后的伤,不看伤情怎么能知道伤到什么程度呢?怎么能知道怎么伤的呢?快让开。” 乐染抚着胸一顿咳,病怏怏道:“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为什么一直捉着我不放呢?” 小宝低着头道:“师傅,你以前告诉过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能说的事情,我也信乐染的伤也是他自己不能说的事情。我们不要再为难他了好吗?” 辰夜道:“他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故意骗你的?小宝,你涉世未深,有些事情、有些人还看不透。” 乐染突然发生道:“辰夜公子一直说我居心叵测,可有证据能证明我做过什么?” 辰夜道:“现在是还没有,但凡有下一次,要小心藏好你的狐狸尾巴。一旦被我找到证据,可要小心你的狐狸脑袋了。” 辰夜看了看小宝:“你当真要护着他。” 小宝道:“我……相信乐染。” 辰夜冷笑:“好好好!很好!” 小宝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辰夜的关门声塞了口。 时隔不足十日,汴州城中便又出现了第四桩事端,不过此次事件与前三桩不同的是,兇手被抓住了! 付嫣! 据说是昨日在楼中杀害第四个人时被抓了现行。 衙门今日开审,辰夜刻意找洛函换了一件黑衣,要了一顶斗笠,默默去了现场。 低头挤到了前排,旁边有一人叫他“师傅”。 辰夜抬起头,看到了小宝和他身旁的乐染。 乐染脸色依旧苍白,狐狸眼眯起,笑意凛凛:“辰夜公子也来了。” 辰夜“哼”了一声,不去看他。 府尹一声惊堂木,付嫣被两个人拉着上了堂。 此刻跪在堂上的付嫣再没有往日绝美的风采,蓬头垢面的被人拉上了堂,手腕脚踝上分别戴上了粗重的铁链,铁链上还贴了符咒。 府尹道:“堂下可是付嫣?” 付嫣没有答话。 站在付嫣身后的辰夜看不清她的表情。 府尹又道:“这李株、朱叶、宋第,还有昨天的孟古之事,可都是你所为?” 付嫣依旧没有答话。 府尹道:“付嫣,你妖孽之身、嗜杀成性,罪无可赦,还不伏诛?” 付嫣动了动,继而激烈的挣扎起来,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利吼叫,旁边的两个侍卫上前将她用力按下。 堂下的人因着付嫣的这一生吼叫颤了颤。 辰夜捏了个诀子,点在眉心,洞察着前面付嫣的气息:她体内的妖气极盛,完全盖过了神智,所以才会妖性大发,说不出话。但是这妖气却似乎在一点一点的涣散? 辰夜转头看了看乐染,乐染噙着笑,看到这个曾经的相好沦落至此也没有半分变化。 堂上付嫣挣扎着,背后的黑气渐渐冒了出来,腕上贴着的符咒也燃烧起来。 府尹吓得大吼:“快叫紫宸真人过来!” 一位鬚髮皆白的道者快步过来,写了一张符咒,贴在付嫣身上,付嫣静了半晌,身后的黑气将符咒引燃,她愤怒转身,一手掐住那位道人的脖子。 堂上的侍卫们慌了神,府尹早躲在了案下,堂下一片鸡飞狗跳,人人抱头鼠窜。 只有三个人还在堂前默默站着,岿然不动。 辰夜默念口诀对着付嫣的方向点了点,付嫣放了手,道人捂着脖子咳了两声,一熘烟跑了。 付嫣缓缓转身,脸上满是狰狞,瞳仁变为红色,不似人的面容。 她沖辰夜他们吼了一声,随后便愣住了。 她歪着头,定定看着辰夜的方向。 她向着这边走了两步。 辰夜下意识向后退去,小宝也扶着乐染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付嫣停住了,表情木木的,朝这边看着,然后慢慢地,五官又皱了起来,表情由木然转为恼怒,她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 第30页 辰夜一个头两个大:“姐姐,我们没见过几面吧。”后来又觉得不对,转头看看身后一脸漠然的乐染,这话应该是对他说的。 付嫣一点点逼近,一直问着为什么,眼中留下两行血泪,脸上有愤怒、有哀恸。 不知怎么,此时的辰夜感觉自己竟对付嫣生了同情心。 周围围过来三五个道士,将付嫣团团围住,合掌念起符咒,一道屏障将付嫣困在其中,付嫣捂着头叫起来。 刚才的那个紫宸真人走过来,对辰夜他们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辰夜看了看这个紫宸真人,道行是有的,但是离成仙还有些距离,此刻之所以能困住付嫣,大抵是因为付嫣体内的妖气在一点点涣散,现在已是油尽灯枯之势。 付嫣在阵中尖利的叫着:“为什么?为什么?我恨你!啊!” 付嫣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直至整个人在阵中灰飞烟灭。 辰夜看了看乐染,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注意到辰夜的视线,甚至还对辰夜耸了耸肩。 桌子底下的府尹探出了头,见事情终于完结,长长舒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 第28章 情痴 汴州连续死人的案子终于有了个了结,杀人的是绮绣楼花魁付嫣。大家的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可怜的是先前误抓的辰夜在牢中疯了! 进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出来时就成了呆呆傻傻的人,别人问什么只会“恩”“啊”。府尹见他可怜,也实在是因为自己抓错了人才将人家弄成这样,于是赔了五十两银子,算作抚恤费。 于是,辰夜捡了个便宜,收了□□,白白得了五十两银子。 还有一件事就是汴州最大的青楼绮绣楼倒了,是府尹要求查封的,毕竟付嫣与这里有着莫大的关系。 辰夜来到这里时,正看到老鸨哭天抢地的对着里面翻箱倒柜的衙役嚷嚷:“诶呦!那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的雕花翡翠瓶,小心点!哎呦!” 辰夜道:“妈妈,好久不见!” 老鸨卸了浓妆艷抹的妆容,对着辰夜的脸瞧了瞧:“诶呦!辰夜公子。” 辰夜道:“看了这么久,妈妈莫非是将我忘了。” 老鸨道:“哪能啊?我是听说公子在牢中时……” 辰夜道:“这绮绣楼是?” 老鸨满是委屈:“要拆了!诶!没办法啊!” 辰夜道:“是因为付姑娘?” 老鸨一把拉住辰夜:“这名字可不能乱提!” 辰夜道:“妈妈可有时间,我请妈妈喝杯茶如何?” 老鸨看了看楼中的一片狼藉,嘆了口气:“好。” 辰夜带老鸨去了不远处的茶肆,要了一间隔间,上了一壶碧螺春,点了几碟茶点。 辰夜道:“妈妈决定好绮绣楼倒了以后怎么办了吗?” 老鸨道:“还能怎么办?我打算回老家了,我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就安安生生养老吧。” 辰夜道:“我看衙门那群人……绮绣楼倒了没有给您些补偿吗?” 老鸨道:“嘿!本来就是我楼中姑娘的事,没有追责就不错了,要什么补偿呢?楼里的东西都被他们搬空了。本来我还有些积蓄,但看着楼中的姑娘们一个个跟了我那么多年也不容易,索性就把自己的财产分一分给她们留着好好过日子吧!” 眼前这个卸了妆,朴朴实实,额上布满了皱纹的女人,辰夜觉得似乎与之前那个爱钱成性的妖冶老鸨不大一样了。辰夜道:“那你还有钱吗?” 老鸨喝了一口茶:“有!我留了些自己路上用的,我乡下还有个儿子,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以前我只觉得他毫无抱负,现在一听说我这边糟了难,立即给我寄了封信让我回去,说不要紧,他照顾我。”老鸨眼中蕴起泪花:“现在才觉得,我拼死拼活在外面这么多年,到最后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只有儿子是自己的。现在明白过来,普普通通也挺好。” 辰夜拿出一个信封:“妈妈,这里是我的住址,您好好收着,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未来需要帮忙了,您就打开,辰夜定义不容辞。” 老鸨看了看,默默收下:“谢公子好意。” 那信封中,装的是一张银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就是衙门补偿给辰夜的那些银子。这钱对于见惯大户的老鸨来说不算多,但是对于现在面前的这个老太太或许会有帮助。毕竟未来的路会是什么样?会遇到什么样的事?谁都说不准。留下一些钱总是好的。虽然辰夜更希望未来老鸨没有会打开它的那一天。 老鸨捂着暖烘烘的茶杯开口:“辰夜公子还挂念着付嫣姑娘吗?” 辰夜道:“她死的那天我在现场,我觉得……有点可怜她。” 老鸨道:“付嫣姑娘,我一直觉得她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好女孩,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 辰夜道:“以前没有问过您,您当初究竟是怎么认识付姑娘的?” 老鸨道:“这件事要从一年前说起了。一年多前,付姑娘带着一个重伤的男子来了汴州城,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病号无处可去,晃晃荡盪来到了我的门口,偏巧不巧那男子就晕在了我的门前。 付嫣央求我给她一个居所,说那男子的病拖不得,她说她愿意留下来做任何事。我看着他们也挺可怜,寻思寻思就将他们留下了。” 辰夜道:“那男子莫非就是乐染?” 老鸨道:“没错。后来一直相安无事,付嫣日日留在房中照顾那男子,我还为她请过大夫,结果却被拒绝了。你想想啊!我看那男子伤的不轻,怎能不找人治治呢?谁来也是奇,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星期,那男子竟好了!你说奇不奇,明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辰夜抿了口茶:“恩。” 老鸨道:“我还记得那一周城中发生了好多事,相继有三人莫名失踪,官府也查不出原因,当初我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和付姑娘有关呢。” 她接着道:“那男子伤好了以后就走了,独独留下付姑娘还债。”老鸨的脸上有些嫌弃:“你说一个大男人,让姑娘留下来还债算怎么回事?虽然当初答应留下来的人是付姑娘。一开始我看着每日伫立门前的付姑娘有些可怜,想说实在不行就去找他吧,之前欠过的债就一笔勾销了。但是你猜付姑娘跟我说什么?她说:‘算了,他要走没人能找到他。’算了!她跟我说算了!你说什么叫算了?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男的,把自己都卖了,结果男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姑娘跟我说算了!从那开始,我就对那男的没什么好感。” 辰夜愤愤道:“恩,的确有些……” 老鸨道:“之后付姑娘就一直留在了我这里,她姿容卓觉,引来不少男子为她倾倒。但是她等人的习惯没有改,还专门问我要了二楼的牡丹阁作为居所,说是能一眼看到门口的来人。付姑娘一直在等那人,一等就是一年,那男子却很久没有出现。其实我当时还是挺庆幸那男的没出现的,有些事、有些情感时间一久了,总能淡忘的。” 第31页 老鸨嘆了口气:“可偏偏,三个多月前,那男的又出现了,就站在绮绣楼的门口。我当时只觉得一道惊雷噼了下来。那天相见后他们聊了很久,我依稀听到那男的貌似又让付姑娘帮她做些什么事。我这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这男的要不要脸!” 辰夜发自内心的附和:“不要脸!” 老鸨道:“谁说不是呢!最终我还是没忍住,以‘没钱别来嫖’的理由挥着扫帚把他赶出去了,还告诫付姑娘不能再和他见面。付姑娘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此后那男的果然没再来。但我后来发现,付姑娘常常在夜里偷熘出去见他。我也有些累了,心想着管不动了,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结果后来听说了城东死人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和付姑娘有关,我只当她是去会情郎,却不想……” 辰夜道:“这事换了谁都无法想到。” 老鸨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也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了。只是不知道付嫣姑娘是妖怪的事,那个男的知不知道。” 辰夜听着,感觉喉头有些发涩:“付嫣姑娘……也是个痴情种。” 老鸨道:“情这东西吧,很难说得清楚。你付出的多吧,却不一定能得到相同的对待。我也是在这一行,风月情见多了,也看明白了。情之一字,说不上对错,伤的永远是用情最多的那一类人,最傻的也是那一类人。遇着对你好的人,那是你的福气;遇着不好的人,那也是你的命,说不清楚。还有不爱的那一类人,比如付姑娘心心念念的那一位,你能说他是错的吗?他只是不爱!爱不爱都是他的权力。所以当时我劝你,情这一字是最飘忽不定的,千万不要一时兴起的一见钟情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 辰夜涩涩:“受教了。” 老鸨一口气将杯中的茶喝净:“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先走了,就不奉陪了,绮绣楼那里还有一摊子事呢!谢谢公子的茶点。” 辰夜道:“妈妈客气了,那便不耽误了。我们有缘再见。” 老鸨微笑点了点头算是谢过。 辰夜送老鸨回了破败的绮绣楼,然后伴着夕阳散步回了微寒居,老鸨对他说的那番话一直在脑中迴响。 第29章 闯祸 刚进了微寒居,辰夜便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肉香味。 循着香味进了厨房,辰夜看见小宝一手拎着扇子,一手放在厨案上,脑袋靠着胳膊睡着了。锅里的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不用想!一看就是给房里的那个没皮没脸的狐狸炖的。 辰夜着小宝,顿时有些心酸,平时买个包子都不敢吭声、躲在自己身后拽着自己衣袖的傻徒儿,现在竟独自扛起了生活的重任,兢兢业业的照顾起别人来了。关键照顾的那人还不知安的什么心。辰夜顿时有一种自己好不容易养肥的猪被狐狸拐了感觉。 辰夜没有叫醒小宝,直接拐去了乐染房中。 房门没有关严,辰夜直接推门而入。 乐染正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捧着一碗粥喝,看见了满面怒容的辰夜,扯着嘴笑:“辰夜公子来了?” 辰夜瞅瞅乐染手中的碗:“小宝熬得?” 乐染道:“是啊!君未公子心灵手巧,要不要尝尝。” 辰夜接过乐染递来的碗,顿了顿,手一挥掷在地上,粥碗“啪”一声碎开。 乐染愣了愣,又挂上那副假面似的笑容:“不喝也不用摔嘛!多浪费粮食!” 辰夜道:“你要不要脸!?” 乐染看着辰夜,假惺惺的微笑着。 辰夜道:“付嫣没用了,可以扔掉了,现在又缠上小宝了是不是!” 乐染一脸无辜:“我听不懂辰夜公子的意思。” 辰夜道:“汴州这四人是你扮作付嫣引诱然后杀掉的对不对?付嫣也是你的同伙!我之所以入狱,是你设的套!你之所以装病缠着小宝,是为了要拖住他去狱中找我是不是?” 乐染道:“辰夜公子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吧。” 辰夜一手被在身后,悠悠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说你是汴州本地人,但是我却听说你是三个月前才过来的!你和付嫣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那日把我困在牢中阵法我见过,必得两个人合力才能布下!不可能是付嫣一人所为。最后付嫣之所以会那样,也一定是有人过河拆桥,对她做了些什么!而且,我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尤其是第四个人死后,该不会……” 乐染道:“说到底,这都是你的猜想,你还是没有证据。”乐染用手支着自己,向后靠了靠:“辰夜公子,你为什么一直怀疑我呢?” 辰夜冷冷道:“以前是没有证据,但是现在有了。”勐然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两指见夹着一页符咒,符文剎那间显出金色的光辉,直直射向乐染。 乐染面色一凛,一手挡着金光,一手从腰间掏出一只匕首,滑向辰夜腰际。 辰夜闪身躲过。 乐染趁机从床上一跃而起。 辰夜笑起来:“好功夫!怎么?不再装病西施了?我这符咒只对妖类有用,你还有什么话说?” 乐染道:“所以呢?你要将我怎样?” 辰夜道:“不知乐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覆恶’?传说此妖专靠吸食人精气、啃食人肉为生,而且狡猾至极,善于藏匿在人群中……”辰夜说到这里顿了。 乐染眼眯起:“然后呢?” 辰夜道:“我的目标就是他。” 乐染笑起来:“所以,你认为我就是覆恶?” 辰夜道:“你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乐染微笑着:“是吗?谁知道?”说着他一步步向辰夜走去。 辰夜下意识后退。 乐染摸向腰间。 辰夜眼见不好,捏出一个诀子,挥掌打在乐染身上。 乐染不躲不避,中了招,向后划出一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辰夜愣了愣,追上去。 乐染笑起来,对辰夜轻声说:“你说对了,狐狸不仅狡猾,耳朵还很灵呢!” “师傅。” 小宝的声音在辰夜身后响起,他回头,看见一脸讶异的小宝。 小宝惨白着脸,看看地上的乐染,又看看辰夜掌上的火光,问道:“到底怎么了?” 辰夜没有说话,但心内已经怒极,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先把乐染这厮灭了,从付嫣到小宝,可见其玩弄人心的程度,绝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 辰夜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并在掌心,默念起口诀,符咒自他的掌心浮现出一层金光,然后金光退去,辰夜指尖有火焰燃起来。 小宝声音有些发颤:“师傅,你要干什么?” 面前的乐染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的,辰夜恨透了他的那张笑脸,他指间的火焰蓦然变大,辰夜举起右手…… 第32页 挥手的剎那,小宝却一个飞奔,挡在了乐染的面前,辰夜手已经挥出,火焰已经收不回来,电光火石之间,辰夜拼尽全力这才控制住了火焰的飞行方向。 “轰”的一声,墙壁被凿出一个大洞,更可怕的是,微寒居中的装饰大多是竹制,一遇火焰,瞬间引燃。 辰夜慌了神,愣了一秒才想起拖住小宝往外跑,小宝顺势一勾,捉住乐染的胳膊。三人急慌慌跳下了二楼,奔出了酒馆。 酒馆中的客人和小二早已站在了外面,看着大火笼罩着的酒馆。 一个醉汉拉着他身边的伙伴口齿不清的兴奋不已:“看吧!我就说我有神力吧!以后别惹我听见没。” 楼下的人都直直站在原地看着大火有点懵,之后才想起救火的事,开始奔走找水源,周围的住户怕殃及池鱼,也纷纷加入救火行列。 足足两个时辰,大火才彻底被浇灭,好在辰夜在酒馆周围施了结界,才没有将火势蔓延至周围。 辰夜抹着乌黑的脸,瞅见了小宝,又注意到了他旁边的乐染,将眉头挤成了“川”字,还没等发作,就看见洛函拎着一条鱼回来了。 洛函看见街边的辰夜,上前打招唿:“辰夜兄?你们怎么在外面?”他挥挥手里的鱼:“我看那边的鱼不错,带了一条回来,就当下酒菜,我们好久没有喝酒了,今晚就痛饮一夜,如何?” 辰夜擦了擦汗,指指烧得只剩下黑柱子的微寒居:“今晚可能……没地方给我们喝酒了……” 洛函有些纳闷的顺着辰夜所指的方向看去,手里的鱼“啪嗒”一声落地,在泥地里滚了两圈…… 所谓恩将仇报,这词用来辰夜一行人再合适不过:投之以吃住,报之以大火。 洛函的脾气倒也忒好,并没有责骂辰夜。但辰夜也不是没皮没脸,着实有些对不住洛函,掏出自己仅剩的银两,安排洛函和他的伙计们住下了。 第二日,辰夜摆席赔罪,一张老脸红了又红,感觉着实有些对不起洛函,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抱着洛函哭了又哭,就差下跪了。 洛函却风轻云淡安慰辰夜:“无妨,我正好想出去走走的,以前看店走不开,现在好了,后顾之忧烧掉了,也挺好。”说完又皱眉添了一句:“就是可怜了我那一库房的衣服。” 辰夜有点醉,又犯了酒后吹牛的毛病:“下次有机会,我给你买下全城的衣服。” 洛函道:“辰夜兄这话我记下了,到时候可千万别赖帐。” 小宝盯着桌上交谈的二人,偷偷往怀里踹鸡腿,被辰夜逮了个正着:“放下,说你呢?干嘛?又给房里那狐狸带!不许!” 小宝怏怏放下:“他……病刚好。我……” 洛函道:“说起来,房子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气氛顿时有些僵。 小宝趁辰夜不注意,偷偷揣了个包子,说了句:“我吃饱了。”下了桌子,留下辰夜一人抓耳挠腮。 辰夜扯谎道:“我就是想试试酒楼的耐烧程度,哈哈哈哈!” 洛函吃了一口鱼,道:“我在钱庄里还有些钱,我打算分一部分给先前跟我的那几个伙计,毕竟也跟了我这么久,现在酒馆没了,他们也需自作打算吧。剩下的我自己留一些,就去各处转转。” 辰夜撂下筷子,郑重其事道:“实在抱歉,这段时间明明受了你这么多的照顾,结果我却……” 洛函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看着辰夜:“辰夜兄相信天命吗?” 辰夜道:“我这个人一向得过且过的,这些,还真没想太多。” 洛函笑笑:“我打算明日便出发了。” 辰夜一惊:“这么快,你真的考虑好了?你要不再等我几日,我有事须回天……老家一趟,回来便来找你,毕竟微寒居被烧是我的问题,等我回来……我会好好补偿你……” 洛函道:“你真的不用太过自责。其实,我留在汴州是为了等一个人。”洛函看着辰夜,目光炯炯:“现在这个人有消息了,我也就不必一直留在此地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我的那个朋友吗?他的祭日快到了,我想去看看他。” 辰夜涩涩:“这样的话,也好。”他摸摸身上,摸出一块葫芦形碧玉,坠着金色的流苏,这是之前沐青送给他的,说是能缓解酒后头痛的。这是辰夜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洛函:“这个你留着,你此次离去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但此事错在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个疙瘩。我不知你会出去多久,我们约半年?啊不,要不一年?一年以后还是此地,我们在此地见。我会带些东西给你做补偿,这个权当抵押,一年后见面我会换回来的……” 洛函没有去接,他正视着辰夜,眸中光华仿佛穿越了千年,辰夜也说不清那眸中的情愫。洛函道:“你记住,你永远都不欠我什么。欠的人,是我……” 辰夜一头雾水:“什……什么意思?” 洛函敛目:“……没什么,有缘自会相逢。” 辰夜还是将手中的碧玉葫芦往前推了推:“这个你还是留下吧,不然我这心里……” 洛函看了看辰夜,微笑着接过:“好吧。那我就先收下了。” 辰夜道:“那我们就定了,一年之后,我们在此地见面,等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 洛函转着手中的葫芦,低声道:“或许用不了一年……” 辰夜起身:“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搅了。你明日还要走,便好好歇下吧。” 洛函道:“好。” 第30章 问道 辰夜作别了洛函,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推开门,看到的是小宝蹲在被五花大绑的乐染面前餵乐染吃包子的甜腻场景。 辰夜咳了咳,小宝快速将剩下的包子藏在了身后。 自从微寒居被辰夜烧掉后,辰夜当场就将想要偷偷熘走的乐染捆成了粽子,连拉带拖的运回了他们目前的住所。 乐染见了辰夜,拉下了脸:“喂!你究竟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辰夜不理他,一个翻身躺到了床上,迳自跟小宝说:“我们明天回天庭。” 小宝乖乖点头:“好。”偏头看了看乐染,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乐染怎么办?” 辰夜装作没听见,翻个身闭上眼。那边吧唧嘴的声音响起,辰夜心想,肯定又是在餵乐染剩下的那半个包子。 一觉醒来时,辰夜看见被五花大绑的乐染歪在椅子上睡了,一旁的椅子上睡着唿噜声震天的小宝。 辰夜摇摇头,给小宝盖了被子,悄么声出了门。 辰夜敲了敲洛函房间的门,半天没人回应,前来打扫的小二看见在门前傻傻伫立的辰夜,问道:“您便是辰夜公子吧?” 第33页 辰夜点点头。 小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辰夜:“这间房中的客人一大早就走了,还给您留了一封信。” 辰夜接过信封,翻开看了看,上面大体意思就是在说洛函走了,不必送,有缘自会相见之类的话。 辰夜将信纸折起,心头有些惆怅,又在那里愣了半晌,才悠悠出了门。 他按着东饮给的盒子,找到了初来时东饮让他找的那一家百年老店,装了七盒点心,盘算着两盒给沐青,两盒给东饮交差,元涉、小宝各一盒,自己再留一盒。 回了客栈,小宝和乐染已经醒了。 辰夜二话不说,挥笔画了几道符咒,贴在屋子中,站在屋子正中心默念起口诀。 再睁眼,辰夜惊奇的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小宝和乐染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辰夜挨个看了一圈符咒……应该没错啊! 他又默念起口诀,再睁眼,看到的是小宝蒙昧的脸,还有乐染没憋住,“噗嗤”的一声笑。 辰夜看了看四周,最终将祸端认定为乐染。他将乐染坐着的椅子一踹,乐染仰头翻了个,小宝赶快去扶,乐染好不容易才坐起,对辰夜嚷道:“你发什么疯?” 辰夜拉着缚着乐染的绳子,怒道:“一定又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乐染道:“我又搞什么鬼了?明明是你自己技术不精,怎么还赖起别人来了!” 辰夜愤愤松手:“最好别给我搞什么花样!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乐染动动被辰夜绑成蚕蛹的身体:“我都这样了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辰夜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无奈之下,辰夜只好跑去附近的城隍庙中问问缘由。 城隍小老儿打着哈欠悠悠现身,对于辰夜的疑惑,他是这样说的:“仙君难道没听说‘迎来宫’出问题的事吗?因此“迎来阵”这段时间都没用,外出的仙君都暂时无法回去。‘送往宫’本来也出问题了,两天前才修好的。两宫坏了有一个月了……” 辰夜道:“那怎么办?什么时候能好?” 城隍道:“这可说不准。” 辰夜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回去吗?我现在很急。” 城隍道:“那就只有走走看崑崙山的‘问道’了。” 辰夜道:“……问道少说也要走一个月,还不算上从这里走过去的路程。” 城隍深表同情道:“老身祝仙君一路顺风。” 辰夜极其消沉的回了客栈,租了一辆马车,打点了点行李,扛着乐染,拖着小宝上了车,奔向漫长的崑崙之路…… 拖家带口的辰夜足足走了十多日,才来到了崑崙山脚下。 辰夜本可以唤朵祥云,一日千里,奈何他的修为不足以换出能驾驭三人的云,也怕被一肚子坏主意的乐染钻了空子,是以只能慢悠悠驾着马车前行。 这几日风餐露宿,且越向西人越少,辰夜给沐青他们带的点心也都在这几日见了底。 辰夜和小宝这几日明显瘦了,乐染却整个胖了一圈。也难怪,辰夜负责驾车,小宝整日鞍前马后、端茶倒水,乐染除了被绑成了个粽子,却日日被人伺候着,尤其小宝生怕饿着伤刚好的乐染,自己不捨得吃,将好的都留给了乐染。 辰夜一直觉得他和小宝活像陪同乐染大少爷前来出游的卒子…… 干粮见底之日,也是他们到达崑崙之时。 崑崙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积雪落满山头,直插霄汉,自有一种凌绝顶的气魄。 辰夜看了看崎岖的、直通天际的“问道”,感觉有点头晕。原本问道是为了考验那些寻仙之人的心志,且不说这酷寒的气候,光崑崙山上的仙兽,就足够让人哭爹喊娘了。当然,仙兽只对人或妖兇残,对仙一向比较友好。 辰夜缩着膀子,拽着乐染和小宝,嘆了口气,开启了漫漫登山之路。 行了约莫不到二里地,辰夜就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小身影正沿着山道慢悠悠的走下来。 那个小人儿见到了辰夜,站在山头上顿了顿,然后一通小跑直奔下来。 那一身杂色扎眼的刺绣,让辰夜皱了皱眉,一看就是东饮的仙童,穿着品位和他主子一样。 小仙童哈着气,捂起冻红的小脸,泪眼汪汪:“辰夜真君,可算找到你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委屈道:“天杀的,‘迎来宫’坏的真是时候,我家主人刚刚算出了覆恶的新动向,差我来给你送信。天杀的问道,可冻死我了!我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月。” 辰夜接过信封,看着仙童红扑扑的小脸,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听说送往宫半月前好了。你要是晚走几天,应该就可以用了。” 小仙童睁大了眼,半晌才挤出一句:“天杀的!” 辰夜开始拆信封,信上内容依旧简洁:“一个月后,澎城。”辰夜捏着信纸,想了想,悚然一惊,问道:“你刚才说走问道走了多长时间?” 小仙童睁大眼:“将近一个月啊,怎么了?” 辰夜道:“能不能具体一点?” 小仙童掰着指头算了算:“大概还有三四天?一两天?我也记不清了……” 霜风刺骨,然而辰夜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了看乐染,又看了看仙童,按东饮信上所说,也就是三四天、也可能是一两天之后的澎城,又有了覆恶的新动向。那乐染呢?汴州的事跟澎城有什么联繫?还是说澎城出现了新的覆恶? 辰夜问小仙童:“你家主人除了这封信,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让你告诉我的?” 小仙童咬着手指头认真想了想:“没有。” 辰夜道:“真的一句话都没有?” “真的没有。” 辰夜心里顿时乱了起来,他此时唤朵祥云,直飞到澎城倒也来得及,只是……辰夜看了看乐染。 乐染直面着辰夜的目光,悠悠道:“辰夜公子莫非是想去澎城?想去就去嘛!在下自当奉陪到底。” 辰夜道:“闭嘴!这里还没有你插嘴的的份。” 辰夜心想,如果他们三个一起去到澎城,难保乐染不会耍什么花样。万一澎城那里真的有其他的覆恶,再加上乐染……简直不敢想像。 辰夜看了看乐染,又看了看小宝,最终将小仙童拉到一旁,悄声道:“交代你件事,被绑着的那个,对,就是那个,看好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你带着他俩回天庭,然后把那个被绑成粽子的那个交给你家主人,让他也看好。剩下的等我回去再说……” 小仙童哭丧着脸:“天杀的!又要爬回去……”他低声嘟囔:“我还想着给你送完信去人间玩一玩呢。” 辰夜道:“玩什么玩?小孩子家家的收收心,老老实实回去,这件事很重要!” 第34页 小仙童垂头丧气的“恩”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辰夜走到小宝跟前:“小宝,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你跟着那个小不点回天庭等着我。”辰夜放低声音,瞪了瞪乐染:“那个小狐狸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老老实实回去,不准让他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把他带到天庭。上山的这段期间,无论如何跟好他,好吗?” 小宝道:“师傅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 辰夜道:“不了,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怕你去了会有危险。” 小宝道:“我去了没准还能帮你。” 辰夜道:“你替我看好那小狐狸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小宝看了看乐染,没了声音。 “怎么?辰夜公子要走啊?”乐染的调笑的声音响起。 辰夜冷冷道:“我要走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别耍什么花样!” 乐染靠着身边的石头,眉眼弯弯:“怎么会!辰夜公子好好玩啊!” 辰夜没理他,迳自唤来一朵云,然后对众人道:“我先走了,等事情办完我会尽早回去的。”他沖众人点了点头,算作别过。 他跳上云头,一挥袖消失在了天际。 澎城篇 第31章 澎城 辰夜在云头上飞了约莫有三个时辰的功夫,终于看见脚下一方肃穆宏伟的城池,同时也察觉到那里隐隐的……鬼气。 辰夜掐指一算,应确是澎城无疑。 从云头上看,澎城地处险要,并不算大,然城内巷陌分明,城墙比其他城略高些,并以青铜为护。铜墙铁壁将这座城团团围住,自有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城的正中央,一座九层宝塔高耸入云,傲视着这天地。 辰夜调转飞行方向,飘飘然落地,来到了城门口。他仰头看了看面前的足有四丈高的城墙,上面笔力虬劲题着“澎城”四个大字。辰夜揉着差点闪着的脖子,感嘆道,终于到了。 此时城门站着两排侍卫,大门只开了半扇。入城的人排了一列,一个一个接受着侍卫的检查。辰夜也跟着排起队伍,伸着头瞄着前面的情况。 终于轮到他时,两个侍卫竖起长戟拦住他,眼风上下扫着辰夜,活像看一只拔了毛的母鸡:“你不是本地人?” 辰夜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压住心头即将窜出的小火苗,扯着嘴假惺惺的笑:“是是是,我不是本地人,我是过来探亲的。” 侍卫不为所动:“有入城许可吗?” 辰夜诧异:“探个亲要什么入城许可?” 侍卫道:“到底有没有?” 辰夜道:“没有。” 侍卫翻个白眼,将辰夜一推:“下一个。” 辰夜将将压下去的小火苗顿时蹿了三丈:“嘿,怎么着?能不能客气点?我是来探亲又不是来探监。为什么不让进?” 侍卫白了他一眼,没再理。 辰夜撸了撸袖子:“嘿!你这人……” 侍卫看了看辰夜露出来的细白小胳膊,冷笑了一下,有意无意拉了拉前襟,露出一段壮硕的胸肌。 辰夜咽了咽口水,算了算在不能露出仙法的情况下与之肉搏的赢可能性,最终还是往后退了退,暗暗骂了一句:“壮就有理了?” 辰夜怏怏站到一边,看着侍卫对着入城之人事无巨细的盘查有些懊恼,为什么当初他非要想不开停在城外呢? 辰夜想了想,拉住一个同样被侍卫拒绝的茶贩问道:“这澎城王是老婆让外地人拐了还是自己被外地人甩了?怎么这么讨厌外地人?想进个门都这么难?” 茶贩放下担子,擦了擦经过侍卫一番询问吓出的一头冷汗,道:“嘿!这澎城先前就难进,这段时间不是又赶上打仗了嘛!” 辰夜道:“打仗?打什么仗?” 茶贩道:“你还不知道吗?北边的卢国和南边的蔡国已经打起来。” 辰夜道:“这我知道,但是他们打仗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怎么说也打不到这里来啊?何况澎城易守难攻是众所周知的,不管怎样两国的君王再怎么傻,也不会傻到来这边吃澎城这颗钉子。” 作为人间司的仙君,对于天下局势辰夜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週朝四十多年前灭国,作恶多端的太后和四岁的小皇帝被逼自尽,于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在乱世中拔得头筹,坐上最顶端的那把龙椅。 短时间内,九国割据中原,征战不休,各地风云激变,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就拿汴州来说,七年前还被叫做汴都作为姜国的都邑呢,转眼就改姓了陈,变成了汴州。姜国国主弃城南下,养精蓄锐。陈国国主正得意间,后方就被沈国钻了空子,失了三座池城。其中的一座因为不愿归顺,还被人家屠了城。 人们就这样诚惶诚恐的在乱世中苟且活着,得过且过,从不敢认定说自己是哪一国的,生怕哪一天城池易了主,又碰上个小心眼的国主,就被人家翻旧帐活剐了。 战争从四十年前打到现在,各地草木皆兵。唯有一处城池例外——澎城。 澎城现在的城主姓方,名叫方涯,是方家的第三代城主。他的爷爷方宇是以前大週亲封的王爷。 大週没了以后,各地纷纷起兵造反。方宇却依然一副旁观的姿态,既不臣服归顺,也不妄想扩充领土,独独坚守占据着澎城一方池城。 要说方家也个个都是个狠角色,乱世中也有很多守着一方城池的,但是即使再易守难攻的城,也耗不住接连不断进攻。唯有澎城,坚守了四十载,城主换了三代,却依然未改姓氏,游离于乱世之外,像个世外桃源。 面对辰夜的问题,茶贩翻了个白眼:“不想吃澎城这颗钉子的才是傻子!澎城虽然是颗钉子,却是颗重要的钉子。彭城虽然易守难攻,却地处险要,若是能收了它,无论接下去要攻占它附近的哪座城市,都要容易许多。” 辰夜道:“那也得攻得下来啊,如果攻不下来,元气大伤,又遇到其他国家偷袭后方,那可就冤死了。” 茶贩道:“谁都懂这个道理。卢国和蔡国是最需要澎城的,两国又视对方为最大的敌手,这四十年间没少打过仗,也曾联合起来攻打过澎城,结果呢?不仅澎城毫髮无伤,两国却都临时反叛互相插刀。” 辰夜被他说晕了:“所以呢?” 茶贩道:“但是最近不同了,卢国公嫁给蔡国了一个女儿。” 辰夜道:“和亲?这法子虽然看似管用,但是这两国打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嫁个女儿就直接缓解了。” 茶贩悠悠道:“但是这么多年了,卢国国主从壮年变成了现在的衰老头,早就无心耗下去了,蔡国现在的国主又刚弒兄夺位,地位尚需要巩固。本是卢国攻打蔡国的好时机,结果卢国国主不禁没有发兵,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嫁了过去。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35页 辰夜点点头,细细想着。 茶贩接着道:“这段时间卢国和蔡国还是在打仗,但是奇怪的是,两方却不像过去那样你夺我一座城我杀你一万人那种玩命的打斗了,打了三个月了,也没听说两方有什么过重的伤亡。那架势不像是打仗,倒更像是做给谁看似的。而且,两国的交战地点越来越往澎城靠,你觉得呢?” 辰夜道:“即使他们真的有心联手,也要攻得下澎城才行啊!毕竟据我所知,澎城方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茶贩道:“这不以防万一,澎城就戒严了嘛!”他指了指城门口的侍卫。 辰夜道:“原来如此。”辰夜斜眼瞧着茶贩:“兄弟,知道挺多嘛。” 茶贩道:“嗨!我们这走南闯北卖东西的,少不得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公子您就听听玩得了,别太当真。”又道:“公子您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吧?要不要买点茶叶回去泡泡?” 辰夜道:“……最近……手头紧……” 茶贩没了趣,挑起担子怏怏走了。 辰夜又在一旁抱臂看了看,侍卫回应了他一个蛮横的眼神。辰夜退了退,深深觉得硬闯实在不是办法,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他绕城行了一大段路程,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城墙边。 辰夜看了看青铜铸就的高大城墙,感嘆了一番,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贴在城墙上,捏诀喝了一声“空”,城墙登时虚了一块。 辰夜哼着小曲悠悠哉哉进了城。 此处城墙的里侧是一片翠生生的竹林,竹林中有一户人家,一个男子正在院中餵鸡,亲眼目睹了辰夜的乍然出现后,男子将篓子一丢,直熘熘倒了下去,吓晕了…… 辰夜没有多做停留,沿着大道径直去了主城。 越往里走,人越多了些。人们摆摊的摆摊,卖菜的卖菜。 辰夜发现,与城外的戒备森严相比,彭城内倒是另一番闲散惬意的民风。 或许是因为澎城多年自守一方,没有外来者的侵扰,粮食物品都是自给自足,城市内虽不如汴州那般繁华,却安定平静地恍如世外桃源。 他的左手边有一家名叫王记瓜果的铺子,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一个四十来岁的草帽大叔坐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喊着:“来!新摘下来的桔子呦!又甜又大的桔子呦。” 辰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觉被他这么一叫真有些渴了,走上前问道:“你这桔子怎么卖?” 果贩瞥了一眼辰夜,晃了晃胖乎乎的手掌,懒洋洋的摆了个“五”。 辰夜道:“五文钱一斤?那给我来二斤!” 果贩道:“我们这里论个卖,五文钱一个。” 辰夜将桔子一撂:“你抢钱啊!” 果贩道:“我这桔子可是绝无仅有的甜,所以卖的贵些。” 辰夜咽了咽口水:“便宜些,我多买点。” 果贩道:“十文钱,给你三个。” 辰夜摸了摸钱袋,有些不舍的掏出了十个铜板。 果贩给了他三个桔子。 辰夜抑制住将要流出的口水,匆匆扒开一个。 先前在汴州,主要有吃货小宝在,少不得一些食物上的开销。然而此番经歷了汴州一行,辰夜本就薄博的钱袋早已见了底,他本想勒紧腰带,然而还是经不住一只桔子的诱惑。 辰夜放了一瓣桔子在口中,一股沁人心脾的酸顿时充斥了口腔。 第32章 黑影 辰夜将嘴里的桔子吐了出来,咳了两声,冲着果贩骂道:“你骗人!还说桔子是甜的,都酸掉牙了。” 果贩无视辰夜,继续叫卖:“买橘子喽!又甜又大的桔子!” 辰夜怒急,走上前:“我要退!” 果贩指了指身旁的牌子,上面歪七扭八写着:“一经售出,概不退货!” 辰夜道:“你这是欺客。” 果贩歪着头,表情很是挑衅。 辰夜更火大了,在心里抱怨着,这澎城都是些什么人啊! 剑拔弩张间,一个女子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呦!王二你又骗人了吧!” 辰夜瞧了瞧她,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虽身着布衣,打扮却很讲究,面容长得颇精明。 果贩王二见了她,终于不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眼中起了愠色,脸却红了起来:“谁骗人了?!我家的果子五十多年了,哪个不是人人夸赞的?!” 女子笑道:“啧啧啧!那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提起来也不嫌害臊!” 王二起身把她往外推:“去去去!翠娘你哪来的回哪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女子道:“你当我愿意在这边啊!这不刚巧要去城南办事嘛,正好路过这里,我想着这么久不见了就顺道过来转转,正好就被我逮了个正着。” 王二道:“看完了,那就快走吧。” 女子道:“等一下,我还要带点桔子回去。” 王二道:“刚刚还说我们家的水果不好吃,现在怎么偏又来买了?” 女子道:“还不是我老娘爱吃酸的东西,偏巧你家的水果都酸的要死,正好对了她的口味。” 王二甩给女子一个口袋:“快点挑,别挡了我的生意。” 女子慢悠悠选起果子:“你的小店,除了我常来买东西,还有谁会过来?” 王二仰着头道:“你不在的时候,人可多了,城主还总来买果子呢。谁让你每次来都赶上人少的时候。” 女子道:“鬼才信你。” 辰夜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半天插不上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桔子,嘆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铺子。 终于来到了主城,一座宏伟的府邸入了辰夜的眼。府邸旁,是辰夜在云头上就看到的那座直插云霄的青铜宝塔。 辰夜捏了个诀子,点在眉心,神识对着那处探了探,然后皱起了眉。 先前俯视澎城时,辰夜便隐隐感受到几缕若有若无的鬼气,而且那鬼气,似乎就是从塔周围散发出来的。然而他现在走近了,却反而察觉不到那层鬼气了。 辰夜在那里站了站,看了看王府和宝塔附近密仄仄的侍卫,又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寻思着,东饮单单让仙童带信说一个月之后这里有覆恶出没,但是也不知那仙童究竟在崑崙山走了多久,具体时间几乎无法判定。 他在附近等到了天黑,觉得这样毫无头绪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就近找了一间客栈。 离他最近的是澎城的一间富丽堂皇的名叫明月楼的客栈,看样子应是比较有名气,进去的都是些锦衣玉冠的有身份的人。 辰夜捏了捏薄薄的钱袋,最终还是多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低调的小客栈。 客栈虽小,铺面却很是整洁,住宿的人既不算多也不算少,守着客栈的是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妪。 第36页 辰夜前脚刚走进去,后面就有有人急慌慌的走进来,差点将辰夜撞了个跟头。 那人放下手中的两大包桔子,喘着粗气,细细擦着额上的汗,微笑着跟辰夜道:“不好意思哈,刚才撞到客官了。我是这里的老闆,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辰夜看着一旁的两大袋桔子都觉得牙酸,忍不住问道:“这么酸的桔子你还买这么多?!” 那人笑笑:“我就说客官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之前在王二铺子里见过的呀。” 辰夜微笑着施了一礼:“在下辰夜。” 那女子笑嘻嘻道:“我叫赵翠儿,他们都叫我翠娘。” 辰夜道:“翠娘一看就是直爽好客的人。” 翠娘咯咯笑着:“公子真会说话,既然这样,住宿就给你便宜些如何?” 辰夜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多谢。” 柜檯上坐着的老妪颤颤巍巍走过来,指着翠娘抱回来的两大包桔子,撇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嚷嚷道:“怎么又买这么多,买这么多谁吃?白花钱。” 翠娘一面为辰夜登记住房,一面辩解:“可以泡茶喝啊!或者做成桔子酱。” 她带着辰夜住进了南边的一间屋子,热络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辰夜看了看算不上大,却绝对干净整洁的屋子,道了一句:“老闆娘客气了。” 翠娘点了点头,微笑着退了出去。 辰夜在屋里站了站,打开了窗子,外面已经全黑了,点点碎星点缀在夜空,各家各户也都亮起了灯火,远处那座高高矗立的九层宝塔清冷而神秘。 辰夜对着那里看了很久,终于被门外飘进的烤肉味打破了沉思,然后鬼使神差的走出了门。 翠娘正站在柜檯前低头算着帐,客栈大厅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炉子,老妪慢悠悠烤着几串鱼,香味扑鼻。 堂上已经坐了几人,有说有笑的吃着烤鱼。 翠娘看见辰夜出来,挂上了微笑:“公子出来转转?要不要尝尝我娘的烤鱼?不是我自夸,我老娘的鱼在澎城那可都算有名的。” 辰夜转过头对着老妪的身影咽了咽口水,将钱袋拿起放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掏了钱。 他坐在老妪身旁的桌子边,对老妪道:“大娘,一串烤鱼,不要辣椒。” 老妪似乎有些耳背,隔着缭绕的烟雾,回应着辰夜:“什么?只要辣椒?!”边说边利索的往油滋滋的烤鱼上浇了一大把辣椒…… 辰夜抱着头,看着盘中红彤彤的烤鱼有些欲哭无泪,正琢磨着要怎么下嘴时,翠娘坐到了他的旁边。 翠娘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辰夜挠挠头,转移话题:“你算好帐了?” 翠娘道:“好了。” 辰夜道:“今日收入应该不错吧?老闆娘待人亲切,这客栈又布置的精緻,呃……赵母的手艺又这么好。” 翠娘道:“公子谬赞了。”又道:“公子是从哪里来?” 辰夜道:“汴州。” 翠娘算了算:“那还蛮远的,公子一路辛苦了吧?最近附近仗打得厉害,澎城都戒严了。” 辰夜附和道:“是。”低头吃了一口鱼,他本就吃不惯辣,一口下去就被呛出了眼泪,咳嗽不已。 翠娘赶忙端上来一杯茶。 辰夜缓缓止住了咳,想了想,接着之前的话头问道:“最近仗打得很厉害?那澎城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 翠娘玩着手边的茶壶:“能有什么事?我们方城主一向不喜欢掺和这些事。”她有些骄傲的添了一句:“而且就算他们打过来,也得要打得过才行。 ” 辰夜皱着眉:“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翠娘道:“哪也得看是什么事?” 辰夜道:“比如死人,或者失踪什么的。” 翠娘摊手:“死人是没办法的事,老天要带走那也没办法。” 辰夜道:“我不是说这种死,我是说那种死得很离奇的。没有吗?” 翠娘认真的想了想:“没有。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问问。”辰夜心虚的吃了口鱼,又被呛了,咳嗽个不停。 翠娘笑着又添了一杯茶:“不能吃辣还点这么辣的。” 辰夜讪讪接过:“说来话长。”他顿了顿,又问:“我看城中那一方九层宝塔很有特色,那塔是干什么用的?” 翠娘道:“哦。那个呀,那是城主的演武场。” 辰夜怔住:“演武场?在塔里?” 翠娘道:“对啊,里面都是城主的精兵,据说每次城主打胜仗都靠他们呢。” 辰夜点头:“原来如此。”心道,自古战场都是鬼怪的出没地,有没有可能他之前感受到的塔附近的鬼气就是因为这些经歷过百场战争之后所带来的? 赵母撂下烤鱼,去柜檯附近拿东西,看了看翠娘撂在一旁的桔子,嘆了口气,对翠娘叫嚷道:“快把这两袋子收一收,当心绊到人了。” 翠娘应了一声“哦”,对辰夜吐了吐舌头。 辰夜笑道:“这东西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会吃的样子,老闆娘跟那个卖水果的小贩很熟?” 翠娘道:“算是吧,我们两家原也算世交。王二他父亲走得早,留下他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王二性子从小就倔,一个人撑起那个小铺子,我想着能帮衬些就帮衬些。” 辰夜调笑道:“我看不止是因为这个吧……” 翠娘脸一红:“快别瞎猜了。” 赵母又喊了一句:“我说的你听到没有啊?!” 翠娘起身:“听到了!听到了!”又对辰夜道:“失陪。”急匆匆跑过去收拾桔子。 辰夜笑了笑,看看盘中的鱼有些发愁,又不忍心倒掉弗了人家的心意,只得端进屋继续发愁。 这一愁就愁出了辰夜的失眠症,无奈之下,辰夜便开了窗,看着那座宝塔发呆。 蓦地,一个黑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带着面罩的人站在不远处主干道的大街上,直视着塔的方向,然后身形一掠,飘然而去。 辰夜登时一个翻身跟着掠出窗子,急追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第33章 道士 辰夜隐了身形,悄悄跟在那个黑衣人身后。 然后尾随着他沿着大路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王府前。 黑衣人仰头看了看气派的王府。 辰夜心道:这人一身黑衣来到这里,定是有什么目的,我且先不动声色,看看他究竟要干些什么。 那人在暗处看了看王府前密仄仄的侍卫,顿了顿,然后又多走了一段距离,拐到了王府围墙外一处僻静的地方,他站在那处约有一丈高的围墙停了停,略嫌弃的摸了摸那处满是灰尘墙皮剥落的墙壁,然后掏出一块布将那根手指擦了擦,最终还是又拐回了大门前…… 第37页 辰夜心道,这人的性子看得出倒是略任性的,而且还有洁癖…… 黑衣人不闪不避站在王府的门口,自然引起了门前侍卫的注意。 “是谁?” 四个侍卫一齐拿着长戟攻了过来。 那人屈指,嘴巴动了动,一道绿色光自他指尖闪出,飞向那四个侍卫。那几人一齐倒地。 辰夜心一沉,看样子会些术法,莫非是妖?或者就是他要找的……覆恶? 那人拍拍衣服,大摇大摆的顺着大门走进了王府。 辰夜未敢放松警惕,也跟着熘了进去。 王府内的守卫倒没有想像中那样多,但也不算少,黑衣人进府后,先施法晕了守在门前的两个人,然后又碰上了三个巡逻的,急急攻上来,黑衣人从指间弹出一只飞叶,打掉了两人的武器,然后又向后一踢,踹翻了身后持刀逼近的人。那两个侍卫没了武器,倒也没有慌乱,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从右侧挥拳直打向黑衣人的头部,一人则是从左侧挥拳,两人下面也没闲着,各自一个扫堂腿。 辰夜暗道,这王府中人也算是训练有素,怨不得硕大的一个王府守卫却如此之少,这一招如果是个正常人很难避过,但是,可惜…… 黑衣人迅速一闪,身形瞬间离开原地到了一丈外,两个侍卫已经是收无可收,拳头碰在了一起,然后扫堂腿相撞,各自掀翻在地。 辰夜抱臂旁观着:可惜……这两个人遇到的偏不是个正常人。 黑衣人拍了拍手,继续前行,偏巧不巧遇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打扮的人,那人看见黑衣人,抖了抖,刚要叫出声,黑衣人闪身上前,先一步堵住那人的嘴。 辰夜怕漏了马脚,不敢太过靠前,站在一旁隐隐听到黑衣人沉着声音问着什么,好像是问一个人关在什么地方。 小厮发着抖,对着一个地方指了指,黑衣人点点头还略斯文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一个手刀,小厮昏了过去。 黑衣人继续往前,路上的侍卫更少了,一路畅通无阻,辰夜尾随着他去到了一个四四方方、铜墙铁壁,散发着铁锈味的房子前。 黑衣人打晕攻来的两个守卫,抬头望了望,辰夜也抬头看了看这处房子,只见门楣上饰着一只兇勐的狴犴图纹,应是王府内用来关人的监狱。 那黑衣人一挥袖,门环上的大锁“咣当”一声脱落,他直接推门而入,辰夜尾随。 牢中燃着火把,将里面照的明晃晃的,房中分散着几处铁栏围起的牢笼,还有台阶直通地下。 黑衣人燃了一只火把,沿着台阶向下面走去。 这间监狱共分为三层,辰夜跟着黑衣人,越向下走越心慌,几间牢房没有关押犯人不说,连守卫都没有,这实在奇怪。 黑衣人走向了最下层,那里只有一间牢笼,点着一只火把,有些昏暗,常年不见阳光,浓重的霉味让黑衣人皱了皱眉。 最下层的那间牢笼,关着一个人,盘腿坐着,面朝里,看不清容貌,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 听见黑衣人的脚步声,身子颤了颤,却也没有动。 黑衣人看了看那人,嘆了口气,一挥袖,牢门上的锁掉下来。 黑衣人走进去。 他走到那人身后,停了停,自顾自说道:“终于找到你了。” 这次辰夜站的近了些,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震,心想道:不会吧! 黑衣人接着道:“此次我特来助你,不想却听说你身陷囹圄。我知你的性子,办岔了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没关系,我见你出过的丑还少吗?”蓦地抛出一件黛蓝色的长衫扔在那人身边,略嫌弃道:“把你那身换换,怪邋遢的。” 辰夜站在一边,看着那黑衣人,几乎可以确定了,只是心内五味陈杂,又想哭又想笑。 牢中人依旧不动,身子发着抖。 黑衣人有些纳闷,走上前,掰住那人的肩:“你怎么……” 辰夜一看不对,忙显了身形,冲进牢中,拉住黑衣人的手往后一拽,一脚踢开牢中人挥来的拳头。 那人被辰夜踢了个跟头,半天才爬起来。 辰夜拉着黑衣人往后靠了靠。 牢中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顶着鸡窝头,脸上脏兮兮的,双眼满是猩红,双手被一条半长不短的铁链子锁着,腰上也锁着一根粗粗的链子,连着监牢的墙壁。他一副狰狞象,挥舞着拳头,挣扎着要打这蓦然闯进来的二人,奈何被拦腰的锁链拖住,不能在逼近半分,嘴里胡言乱语着:“妖魔鬼怪,离我远点!” 他的样子,再配上他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那样子倒有几分滑稽。 黑衣人看看辰夜,又看看那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是个疯子啊!” 辰夜皱眉,有些无奈:“疯子还被你当成是我?” 黑衣人笑了笑,摘下面罩,脱下黑袍,一身葱青色莲纹长衫将他衬得煞是清俊,腰间一柄刻着“隽雪”的雪白的拂尘很是惹眼:“你什么时候跟着我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辰夜道:“早跟过来了,但是听你说话才知道是你。”又指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滑稽道士,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 沐青笑呵呵道:“我单听说前两天王府绑进来个道士,就想着你下界是最喜欢扮成道士的,不知道是不是你,所以就趁夜跑过来看看。” 辰夜指指地下的黑色袍子:“你就这样过来?” 沐青道:“不然怎样?我又没你们人间司神出鬼没的藏身术法,我看人间游侠刺客的话本子潜行时都打扮成这样的。” 辰夜有心吐槽,但想着这应是沐青第一次来到人间,也就没有追究,问道:“你为什会下来?” 沐青道:“自然是为了帮你。你和君未去了汴州之后便一直没信,东饮又占出澎城有覆恶的消息。你对覆恶不甚了解,天帝怕你和君未天君再带只猴或带只鸡什么的回去,他那面子就没处搁了,就说找个人来帮帮你们,我就自请下界了。” 辰夜道:“你这个从没下过界的人,天帝也同意了?” 沐青扬头道:“怎么不同意?我虽没下过界,但是试问覆恶事和打听消息的能力,谁能及我?” 辰夜想想也对,又问:“你来多久了?” 沐青道:“约摸一个月了。” 辰夜点点头,看看身后犹自挣扎不休的疯道士,问沐青:“他又是个什么情况?” 沐青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前两天王府内抓进来的道士,其他的不知。” 辰夜道:“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他边推开狱门,边往出走,边偏头对着沐青说话:“我住在据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客栈,那里……”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辰夜捂着头挤出了眼泪,脑门上出了一个硕大的包。他咬着牙疼得半天说不出话。 第38页 沐青赶忙上前,拉着辰夜:“你没事吧?” 辰夜疼的睁不开眼睛,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牢中被施了结界。” 天杀的!又是结界!辰夜捂着脑袋想着:本仙君此行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处处跟结界过不去呢? 沐青探出手查了查,然后道:“是金刚阵,自我们进来时就布下了,就等着我们入瓮呢!” 辰夜哭丧着脸:“他怎么知道我们会进来?”毕竟沐青也是找错了才进来的,辰夜能跟进来更是巧合。 沐青道:“这金刚阵主要功效就是困住人,看来布阵的人不是要致我们于死地,而是有话要问我们。” 辰夜呲牙咧嘴了半晌,疼的好些了,才喃喃着道:“有话问我们?”又道:“但观这人会布阵,应不是妖就是仙,再不就是有些道法的人,不知他要问我们什么,但这样受制于人总也是不好的。凡是阵发总会有破绽,不如我们先找找阵眼,看看能不能破阵出去?” 沐青点点头:“也好。”他拔出腰间的“隽雪”,查探着阵法的破绽。 辰夜转头锁定了那个疯道士:“喂!我问你,你是谁?” 疯道士道:“我是你爷爷!” 辰夜皱了皱眉,也没恼,接着问道:“你叫什么?” 疯道士将头一扭颇任性道:“不告诉你!” 辰夜锲而不捨:“你来这里做什么?” 疯道士:“你管不着!” …… 如此一来二去,辰夜什么也没问出来。 沐青腾空转过头来提醒:“听说他是偷偷熘进了塔,然后让人给抓了。” 疯道士一听到沐青这话,瞳孔瞬间缩小,神情也紧张起来:“……鬼……鬼……有鬼啊!” 辰夜被他弄得有些毛骨悚然,看看周围,哪有什么东西。 疯道士的不安愈演愈烈,手臂挥舞起来,牵动着铁链“噔噔”作响:“鬼,全是鬼!鬼啊!” 辰夜往后退了退,以免被误伤到。 沐青也收了拂尘,走到辰夜身边,摇着头:“一无所获。” 辰夜嘆着气,和沐青站在一旁看着疯道士的“表演”。 蓦地,还是眼尖的沐青率先看到了疯道士脖子上挂着的那颗明黄色的珠子,沐青道:“我可能找到阵眼了。” 辰夜伸着脖子看了看,有些嫌弃:“这布阵的也真是的,也不嫌膈应。” 沐青道:“你去制住他,我去解他脖子上的珠子。” 辰夜看了看那人满身的油污,有些为难:“真的要这样吗?” 沐青道:“不然呢?” 辰夜将心一横,勐然上前,率先制住制住疯道士挥舞的四肢,疯道士劲还挺大,一个后踢踢在了辰夜的大腿内侧,辰夜捂着那里蹦了半天,看看一旁背过身、肩膀不断耸动的沐青,甚是不服气道:“再来!” 辰夜这次先将疯道士绊倒,再去捉他的手,但是被疯道士反手一个大嘴巴扇得沉夜有些发蒙,半天才缓过劲。沐青笑得直不起腰,扶着墙半晌才顺过来气。辰夜怒极:“再来!” 辰夜这次一个快步前沖直接将疯道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四肢全部用上,牢牢制住他。结果疯道士狗急跳墙,不管不顾直接朝辰夜肩胛处咬去。 沐青愣在了原处。 辰夜咬牙对沐青喊着,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快来摘。” …… 几番折腾之下,辰夜气喘吁吁地靠在牢壁边。 沐青在一旁转着珠子笑道:“怎么样?被男的啃了是个什么感觉?” 辰夜道:“嘿!凑合吧!你下次要不要试试?” 沐青收回视线,转着珠子不吭声。 辰夜道:“怎么了?” 沐青举起珠子:“你觉不觉得这颗珠子很眼熟?” 辰夜接过,看了看,刚要说话,牢房上边“吱呀”一声响,约莫三四个人的脚步从上面响起。 一人道:“大人果然明智!想出这人有同伙,一招请君入瓮,正好中了我们的套。” 另一人道:“大人的智谋天下第一,问世间谁能及?怨不得是城主面前的红人。” 这马屁拍的,辰夜听得都牙酸。 一个声音大言不惭道:“我就说嘛,听我的准没错!听说还困住了俩,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笨蛋究竟是何样貌?” 辰夜听到这声音不由一震,看看手上的珠子,心想:得嘞!这在天上的几个酒友都快聚齐了! 脚步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出现在牢前。辰夜亲眼看着那人脸上的表情由洋洋自得变为讶异。 牢中的两个“笨蛋”无奈的对着牢外人傻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沐青上线,哈哈~ 第34章 酒友 一方楠木的圆桌,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两三碟精緻的小菜,竹制的软帘随风而盪,不时映出外面的不远处的假山小池、九曲迴廊,屋内香炉内燃着的紫檀香淡淡的飘着。 元涉早已挥散了下人,房中只余三人对坐着。 辰夜端着酒,看着面前的二人,说道:“就差一个东饮了,此情此景,倒真像是在天上。” 元涉道:“谁说不是呢?看到困住的是你俩,我当时真吓了一跳。” 沐青道:“说来……牢房里关的那个道士是什么人?” 元涉喝了一口茶道:“他啊!前两天在塔边逮住的奸细,问什么也不说。后来被城主关了几天,也不知怎的,就疯了!傻不愣登的,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我想着他既然能来,没准后面还有同伙,就先关着,看看能不能钓出他们来。没成想,把你们钓出来了。” 辰夜加了一筷子鱼放入口中,边嚼边问:“刚刚听同你来的那两个马屁精说什么你是城主面前的红人?” 元涉将胸脯一挺,嘚瑟道:“当然。” 辰夜道:“你不在天上老老实实过你的悠闲日子,怎么就想起来到这里来了?”辰夜看了一眼敛目喝茶的沐青:“别说你也是怕我再带只猴、带只鸡什么的上去丢人,下来帮我的。” 沐青呛了一口,捂着嘴咳了咳。 元涉道:“我才没那个闲情去帮你呢,自身都难保了。本来东饮说有一桩事找我去办,但是你也知道,咱们人间司人多,侧狭被革职以后更是连个管的人都没有了,个个生活不是遛鸟就是八卦,有点事下来根本没人愿意应的,我当然也就没答应东饮。称病避过了两日。后来你猜怎么着?” 辰夜冷哼一声:“还用猜?准是东饮又出了什么损招逼你就范?” 元涉道:“那倒不是,跟东饮倒没什么关系。”元涉看着辰夜的眼睛,声音沉沉:“侧狭出来了。” 辰夜握着筷子的手不由一顿,缓了缓,又故作镇定夹着一旁的虾仁:“当初天帝罚他在月堕宫沉思三百年,算来时间也到了。那件事之后,天帝应不会再让他做人间司的掌司了,只要注意不要惹到他就好了。” 第39页 元涉道:“话是这么说,但那件事发生时你我都在场,他失控之下伤了我,后来又是由你亲手……” 辰夜道:“你们碰过面了?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元涉嘆了口气:“碰过了。我出门晃悠的时候偏巧碰着他,他还对我点了头。特别正常。但就是没怎么样,我这心里才觉得不大对劲。尴尬之下,我就自己去找了东饮,答应了他来澎城的事。” 辰夜皱了眉头,声音低低道:“也不知他这三百年想明白没。” 沐青转头望了望辰夜,道:“就算他想不明白也不能怎么样,找你寻仇?把三百年前的事再演一遍?” 辰夜嘆了口气:“唉,罢了,不提他了。”又对元涉道:“东饮此番让你来澎城是为何事?” 元涉撂了筷子:“就是说澎城有些奇怪。其实也不是东饮找我,他是替言郁来找我的。” 辰夜道:“言郁?他怎么了?为什么让东饮来找你?” 元涉道:“东饮支支吾吾的,说是什么酒后办了件对不起言郁的事,替他跑腿赎罪什么的……” 辰夜乐了,转过去看看沐青,沐青嘴角也藏着意味不明的笑。 辰夜问元涉:“什么时候的事?” 元涉算了算道:“他第一次来找……我大概就是你去汴州不到一周的时候吧。” 辰夜和沐青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元涉懵懵懂懂:“啊?” 辰夜道:“没事……接着说,言郁找你何事?” 元涉道:“东饮说言郁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澎城命数本不该如此。” 辰夜正色:“怎么说?” 元涉道:“你也知道,人间本就是‘和’与‘乱’的相互转化,平几年,乱几年,方才是人间的纲常。目前就是正时值乱世,这样的局面起码还会持续个百年。不管是人、还是城,都应该是沉浮不定的。但澎城却在乱世中将平和持续了四十年。” 辰夜道:“这个我来时也有所耳闻。” 元涉道:“虽说在乱世中会有强大的人或城能保持多年平和,但是,言郁翻阅了澎城的命数,本不该如此的。他说,澎城本该在四十年前被蔡国吞併的,而且还被屠了城,一个不留。” 辰夜想了想:“一般这种情况……” 沐青道:“一般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城中有人人为改变了澎城的命数。” 辰夜点头:“除了和掌管命数的神君有交情,顺手改了改,就是有人用了禁术之类的东西。” 元涉道:“有交情当然不可能,言郁怎么看也不像能走后门的。那就只有禁术一说了。而且冥司的人也说澎城近来有很多命本该绝,却还活着的人。而且我记得前两年波洛真君办完事回天界时就说路过澎城时感觉到了鬼气,你还取笑他怕鬼……” 辰夜汗颜:“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元涉道:“所以喽,我就来查查。” 辰夜道:“那你成了这澎城王面前的红人又是怎么回事?” 元涉意味深长道:“这件事说起来就有些就有些复杂了。两个多月前,我按原计划下凡,之前我总想着侧狭的事情睡不着觉,那时刚坐上云头,就困意就上来了,然后睡着睡着,头一歪,就一头栽下去了。” 辰夜啧了一声:“没摔着你?” 元涉道:“说来也巧,跌下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澎城了,就在澎城的脑袋顶上,然后落地前被一棵硕大的枫树託了托,砸碎了一个案台,但除了一点擦伤之外,倒没什么。” 辰夜堪堪道:“可惜……” 元涉没理他,继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棵枫树下还站着浩浩荡荡一伙人,我倒没事,他们倒吓傻了,当场就晕过去几个。” 辰夜道:“后来呢?” 元涉道:“后来……后来我就爬起来,拍拍土,跟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身份挺尊贵的人打了个招唿,然后感觉刚才好像磕到了头,头有点疼,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就在王府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正好是澎城王方涯在城南的云龙山祭祖,而我正好砸碎了他祭祖的案台。” 辰夜喝了一口茶:“你砸了他祭祖的台子,他不但没怪你,还让你当了他的心腹?这方涯是不是有病?” 元涉瞪了辰夜一眼。 沐青歪着头问道:“你从天而降他没有怀疑?” 元涉道:“当然会问,我就说自己是个修道的,修出了那么一点点腾云驾雾的能力,不过还比较粗浅,用不好,才会跌下来。毕竟这年头修仙的门派也多,他们也就信了。方涯让我在府中留了一段时间,说等我伤好了再送我回门派。” 辰夜道:“所以呢?他是怎么看上你的?” 元涉道:“现值乱世,战火四起,澎城王虽没有这方面的野心,但也备不住地处险要,遭到周边国家的觊觎,北边的卢国和南边的蔡国明里是在对打,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两国的眼珠子都盯着澎城呢。西边的燕国虽然一直按兵不动,但也睁着眼睛守着时机呢。现在澎城就像是各方觊觎的一块肥肉,方涯虽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也煎熬着呢。三国明里不敢怎么样,但全在暗地里使坏,默默往澎城安插了不少眼睛,想得知澎城里面的情况。我那时刚下凡,又摔得有点惨,当时还有点水土不服,就喜欢趁没人坐在房顶上吹吹风。刚巧就让我碰见一个不三不四的人翻墙,被我逮了个正着。带到方涯面前,一翻审问之后,知道是蔡国派来的。我将计就计,说不如顺势拉出他身后的人,然后帮忙出主意设了个套,套出了一片。后来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慢慢方涯就将我留在身边做事了。 ” 沐青点点头:“这样啊。” 元涉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呢?为什么来澎城?” 辰夜嘆了口气:“嗨!我还不是覆恶那件事,随着消息就来了这里。” 沐青支着下巴指指辰夜:“我是来寻他的。” 元涉道:“怎么寻到牢里了?” 辰夜感嘆:“说来话长!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跟着东饮的卦象来了澎城以后,却半分没有感到覆恶的踪迹。倒是来时觉着王府旁的那座九层宝塔上有一股鬼气,后来近了些却又感觉不到了。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你能不能找个机会把我们带进去瞧瞧?” 元涉皱眉:“那座宝塔我来的时候也有些怀疑。不过后来方涯带我进去过,我看过里面,是个演练精兵之地,没什么特别之处。” 辰夜听及此手一顿,茶杯差点脱了手:“那里你都去过了?方涯对你也太……”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道:“元公子,城主来了!” 第40页 第35章 儿子 辰夜道:“难得,说曹操曹操到。” 元涉赶忙起身,应了一声:“好。”辰夜和沐青也跟着站起身来迎着。 雕花的红木门被侍从从两边拉开,入目是一身鸦青色的长袍,袍上纹着黑色的枫叶暗纹,肩上搭着一条貂裘,剑眉星目,鼻樑如峰,发高高束着,周身萦绕着一股凌然气魄。只是面色有几分苍白。 方涯走进来,看看一旁的辰夜和沐青,然后弯了眉眼对元涉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竟不知你今日有客。” 元涉笑笑:“倒也没什么,这二位来的……匆忙……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说一声。昨夜我用牢里那个道士,引出了这二位。不成想这是个误会,他们并不是那道士的同伙,也不是为寻道士而来。他们夜闯王府其实是为了找我。” 方涯挑眉:“哦?那这二位是?” 元涉指了指沐青:“这位是我的……堂哥沐青……”又指了指辰夜:“这位是我的……表叔辰夜……” 辰夜心想:这辈分不大对啊,我有那么老吗? 方涯对着二人揖了揖:“见过二位。” 辰夜沐青忙回礼:“不敢。” 元涉走到方涯身旁,对辰夜沐青道:“这位想必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吧?” 辰夜道:“久仰澎城方城主之名,早已是如雷贯耳,怎能不识?” 元涉沖辰夜眨眨眼,表示这个马屁拍的不错。 方涯甚谦虚的笑笑:“表叔客气了。” 辰夜皱皱眉,这个称谓他还是有些不受用。 方涯对元涉道:“我本想来找你谈谈南边的战事,现在看来,却叨扰了你们叙旧。我便先回去,等你方便了,便来书房寻我。” 沐青道:“城主不必如此,我等前来也没什么事,不过这段日子联繫不上元涉,有些放心不下,便来澎城寻一寻他,现在看到他在城主这里甚好,便也放心了,我们在一起左不过是些闲扯,若城主有事,当然还是捡城主的事情为先。” 辰夜附和道:“没错,反正我等还要在此逗留一段时日,叙旧以后也不迟。” 元涉点头:“是这么个理,若真有事,我们便先以军情为主吧。” 方涯在三人身上来回看了看:“也罢。我这边的军情是有些紧急,如此,便叨扰了。” 元涉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在这里吃你的用你的,要说叨扰也是我叨扰才对。不必这么客气的。” 方涯对辰夜沐青道:“你们既是元涉的亲人,还要在游玩一段时日,我作为城主,理应由我做东,在这里赏玩一番。奈何近日战事紧急,暂时有些分身乏术。不如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再带你们在城中赏玩一番,如何?” 沐青道:“城主太客气了。我与辰夜粗糙惯了,大可不必如此。” 方涯对身后的侍从道:“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又对辰夜沐青道:“二位一路应也乏了,不如先暂住寒舍,好好休息一番。若有事尽管吩咐下人,无需拘束。” 辰夜沐青点了头,道了一声“多谢”。 元涉略收拾收拾,跟他二人颇正经的说了一声:“堂兄、表叔好好休息。”便跟着方涯去了。 方涯临走的时候咳了两声。元涉走在他身旁替他拉了拉貂裘:“你的风寒还没好?这都快一个月了,真应该再寻个大夫好好替你看看。” 方涯淡淡道:“不妨事。” 辰夜和沐青站在原地,看着元涉和方涯的身影渐渐走远。 二人对视一眼。 辰夜眯着眼笑:“看来元涉在此果真混得不错。” 沐青道:“方城主待元涉的确很是不同。” 辰夜坐回桌前,剥开一只橘子道道:“看来我们要想在这里待下去,必须得抱紧元涉这条大腿啊。” 一个小厮滴熘熘跑到他们面前,垂首道:“二位,王爷交代为二位收拾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离这里不远的,二位要不要过去看看合不合适,或者有什么缺漏,您跟我讲,我立刻去办。” 辰夜将手里的橘子掰开,一半递给沐青,一半自己一口扔进嘴里,拍着手起身。 沐青看看辰夜,微笑道:“不必了,我们随性惯了,你们也不必太讲究。只是我们初来澎城,想出府走走,但又对府内的路不甚了解,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 小厮道:“这个自然,二位随我来。” 辰夜拍拍沐青:“还是你了解我。” 沐青道:“那么走吧,表叔。” 辰夜将将迈过门槛的脚蓦地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 已是十一月的天气,气候已经有些凉。 沐青一出王府大门就打了个喷嚏。 辰夜关心道:“怎么?冷不冷?” 沐青拢拢袖子:“是有些凉。” 辰夜嘆了口气:“也难为你这个没下过凡的仙人,破天荒的为了我来人间走这一遭。” 沐青扬扬头道:“够意思吧?” 辰夜摸摸鼻子,道:“够意思,就是以后一定要看清楚我的样子再做事,不要什么人都当做我来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么一个邋里邋遢的疯道士,你是怎么认成是我的?” 沐青道:“初来乍到,没经验。以后烦请辰夜兄多提点照顾才是。” 辰夜拢着鬓边的发,得意道:“好说。” 沐青道:“那么辰夜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辰夜看看沐青的单衣:“走着,先替你买件斗篷。” 澎城位置独特,建筑风格既有一些江南的秀气旖旎,又有着中原的伟岸壮阔,两者在这里奇妙的融合在一起,却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澎城水多,一条故黄河穿城而过,一条奎河环城而护,自有一派威严之感。而目前辰夜沐青所处的,是位于澎城西南的一汪湖边,此湖名曰簸箕洼,以其形如簸箕而得名。虽不至于有多壮阔,但也潋滟秀丽,湖边分散着几户人家,配上渐起的炊烟,更衬出几分幽静。 沐青身披一件纹竹毛边的月白色斗篷,看着湖光,开口问道:“你的任务想好怎么查了吗?” 辰夜靠着一旁光秃秃的柳树:“谁知道呢?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沐青道:“东饮是怎么跟你说的?” 辰夜道:“就留了一张字条,写着‘一个月后,澎城’,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天了,却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沐青沉默,看着湖。 辰夜道:“不过我还是觉得王府旁的那座塔有问题,必须找机会进去看看。但那里又有重兵把守着,看来是个十分要紧之处,若真的要看,恐怕不那么容易。而且贸然前去,恐怕也会引起方城主的怀疑。我又不敢贸然前去。” 第41页 沐青望着湖,还是没有说话。 辰夜看了看呆坐的沐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湖边两三个拉着网捕鱼的小渔船,渔夫忙忙碌碌的收着网。 辰夜道:“你看什么看的什么出神?” 沐青托着腮:“我在想,这种天气,你说那些渔夫衣服上的是汗呢?还是渐变的花边呢?” 辰夜愣了愣,随后无奈的苦笑:果然心思不在一处。 辰夜抱着头躺倒在沐青身边,看着安静的湖边盪着波光,觉得此情此景倒着实有几分惬意。他眯眼看了看沐青,暖融融的阳光照着沐青的侧颜,为那人度上了一层柔光。 辰夜想着,沐青性子温和淡然,每当和他在一起,内心纵是有再大的心结,也都会通通化去,变得澄澈通明。 辰夜闭起眼,沐着阳光,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渐渐有些微醺…… 恍恍惚惚中,辰夜感觉自己勐地被人提起,然后身子一软,落入了一个怀抱。 辰夜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中满是热切:“开儿,开儿,你终于回来了,娘等你等得好苦哇。” 环抱着自己的那双粗糙的手蓦然收紧,那颗长着银白色头髮的脑袋牢牢抵在辰夜的胸膛,然后嘶哑的哭声响起。 辰夜手足无措,看看一旁的沐青,他脸上也满是惊异。 辰夜想要拉开面前的老妪,奈何她人虽老,力气却大的出奇,辰夜也不敢使蛮力,生怕把老妪干枯的身子弄折了。没奈何,只好以眼神向沐青求救。 沐青上前,扶住老妪道:“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妪听及此,身子颤了颤,仰头望了望辰夜的脸,然后又一把抱住:“没错,就是我儿子韩开。”又呜呜哭泣起来:“开儿啊,你不认得娘了吗?” 辰夜僵着身子:“大娘,您抱得太紧了,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老妪听及此,慌张松开:“对不起,对不起,你回来娘太高兴了。” 辰夜尴尬道:“大娘,您果真没有认错?” 老妪皱起眉,有些生气:“我自己的儿子,还能认错?你是不是不想认娘了?你爹走了,你嫌娘累赘了是不是?” 辰夜忙摆手:“不是!不是!” 老妪后退了两步,举起手里的拐杖,向辰夜打去:“还说不是?!分明是不想认娘。出去了这么久,翅膀长硬了是不是?不想回来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揍死你这个不孝子!” 辰夜往后缩了缩,胳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他捂着胳膊想着:真倒霉!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多了个娘,又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倒霉!真倒霉! 第36章 塔疑 沐青拉住老妪,看了看一旁狼狈站立的辰夜,柔声道:“大娘,您先消消气,别再打了。” 老妪方才长嘆一口气住了手,哽咽起来:“诶呦!你以为我想打啊?我自己的儿子,我也不捨得,但你说他一走走了这么久,剩我一个人在这里,纵使有天大的事也得回来看看娘啊。” 辰夜垂着手,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尴尬间,不远处传来一声:“韩大娘,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辰夜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身着布衣,四十来岁的女子走过来。 老妪看到来人,很欣喜的叫道:“婉儿啊!你看,我找到我儿子了!” 女子微笑着走过来:“是吗?好事啊!” 辰夜忙挥着手想要辩解,女子给了他一个眼神,辰夜住了嘴。 女子扶着老妪:“儿子既然回来了,韩大娘你还不给他庆祝一下?您不是一直说自己手艺好吗?” 老妪道:“那当然!今天我就亲自下厨给我儿子做顿饭接风。” 女子道:“那敢情好。” 老妪道:“婉儿也过来吃吧!” 女子道:“韩大娘的手艺,当然要尝一尝。” 老妪看看辰夜。 女子忙拉住老妪:“大娘,我看韩开他还有事和他朋友商量,不如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 老妪嘆口气:“可是。” 女子道:“没什么可是的,跟我走吧。”她搀住老妪,带着她往前走,又腾出空转头对辰夜他们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辰夜瞭然,拖着沐青快速离去了。 沐青在路上道:“那个老人,是儿子不在了吗?” 辰夜道:“应该是吧。” 沐青道:“看来儿子的离去对他的打击也挺大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呢?” 辰夜道:“你没真正来过人间,这世上薄情的人多了,把父母当累赘,丢下不管的人多得是。不过,我看这老妪怎么都有□□十岁了吧,就算有儿子,恐怕现在也是六十多岁了。也有可能是儿子故去了……” 沐青嘆道:“实在可怜。” 辰夜带着沐青回了翠娘的客栈,翠娘刚巧不在。 守着客栈的翠娘她娘边给辰夜退房,便抱怨道:“八成又是去了那小子的水果摊。” 辰夜笑笑,付了钱,然后和沐青往王府的方向走。 沿着大道走,快到了王府,沐青心细,指着塔的方向说:“诶?你觉不觉得那里侍卫多了些?” 辰夜伸着脖子看看:“好像是。” 虽说塔周围常常站着众多守卫,不足为奇,但这次周围的侍卫足足多了两倍,生生将塔周围包围的密不透风。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拐了个弯,向着塔那边走去。 刚到了塔边的护墙外,就被侍卫拦住了去路:“什么人?” 辰夜腼着脸笑:“我们看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 侍卫道:“回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安定塔半步。” 辰夜道:“小哥,能不能打听一下,今天为什么塔外多了这么多人?” 侍卫道:“这岂是能让你知道的!” 辰夜甩袖:“不看就不看,凶什么。”他“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路上,辰夜低声问沐青:“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沐青道:“我看到方涯好像带了一批人进塔。” 辰夜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方涯?” 沐青道:“周围那几人虽被你引开了注意,但着实离得有些远,虽不真切,但那身形,那打扮,应是方涯没错。” 辰夜道:“元涉在不在里面?” 沐青道:“没看到。” 辰夜托着腮:“这就奇怪了,带人进塔,用得着包得这么严实吗?” 回到王府时,天已将晚,元涉早已议完事等在了自己的秋水苑:“你们这一天都去哪了?现在才回来?城主说,今晚要宴请你们。” 辰夜道:“这着实不错。” 元涉道:“我担心的是到时候咱们得对好词,我在这里潜伏了两个多月了,别你们一个不小心露出个破绽。记住,我对外说的是自小离家外出修仙的。” 第42页 辰夜道:“这个我知道,到时候随机应变。” 元涉瞥了一眼辰夜,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 辰夜道:“上午方涯急匆匆过来找你究竟议的是什么事?” 元涉将瓜子一撂,道:“嗨!还不是那个蔡国最近不安分,前脚跟卢国装模作样的打着,后脚又派了一支精兵直指澎城而来,昨晚三十里外北边的大营被他他们给端了。” 辰夜道:“一支小兵,能有什么问题?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澎城主城他攻不下来的,根本不用担心。” 元涉道:“话虽如此,但是方涯还是觉得这样被骚扰下去有些烦人,便想着先打一打,不然周边国家真把澎城这块烫口山芋当肥肉了。” 辰夜点头:“明白了。”辰夜迳自坐下,看着元涉:“我还有一件事情问你,刚才方涯带着一批人去了塔那边是为何?” 元涉道:“带人进塔?这我倒没听说。” 晚间,方涯摆宴。率先举杯敬辰夜沐青:“二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不要见怪。” 沐青道:“城主哪里的话。” 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喝酒吃菜,闲话家常。 筵席将半,辰夜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方城主,今日我和沐青在城中闲逛,回来时偏巧看到塔那边的人多了些,一时好奇,就过去看了看,正好看见城主往里面送人?” 方涯倒酒的手顿了顿,没有吭声。 沐青接话道:“刚来澎城的时候就被这座青铜塔的气势震慑到了,不禁有些好奇,听元涉说此地是城主操练精兵之所?” 方涯撂下酒壶,微笑道:“的确是我演练精兵之地。” 辰夜道:“操练精兵,不是到更开阔的地方更好一些吗?为何会在塔里?” 方涯道:“我这支精兵,之所以称得上精兵,除了训练有素之外,还有就是他们变幻莫测的阵法,让敌人捉摸不透。一般不常派出,但只要他们上阵,便绝无失败的可能。” 沐青道:“所以在塔内演练便是为了阵法不被有心之人看去?” 方涯道:“不错。” 辰夜道:“那今日入塔的那些人?” 方涯接口道:“正是我精心挑选的一批精兵。” 辰夜托着腮道:“城主的这支精兵,我也有所耳闻,真希望有机会能真正见识一番。”说着,眼神瞥向方涯。 方涯闻言,眸光如炬,看了辰夜一眼,没有说话,低头喝酒。 元涉看气氛有些尴尬,忙道:“表叔你就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看一看,城主的安定塔岂是他人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辰夜道:“不过是看看,城主不信我?” 元涉着急了:“辰夜……你……” 方涯却笑了:“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段时间蔡国来犯,正是他们演练的重要时期,不如过了这段时期,我再带你们进去走走如何?” 辰夜直视着方涯:“那便说定了。城主体谅,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些。” 沐青道:“他这人就是越不让他干得事越要干。” 方涯微笑,看着辰夜:“好奇心重是好事。” 元涉急忙扯过话题:“来来来!别光说话,喝酒!” 吃过了饭,三人来到元涉的屋子。 元涉插着腰数落起辰夜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急了,非要人家答应你进塔,拉都拉不住。你也不想想,你才来多久?就不怕暴露?” 辰夜道:“怕什么?方涯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沐青看看外边:“你们小声一点,此事一出,万一方城主多个心眼来监视,听到就麻烦了。” 元涉晃晃手上的红玉手钏道:“这个你放心,我在房间四角埋下了四颗珠子,布了结界,没人能听到的。” 沐青放下心,坐回原位,听着辰夜和元涉吵架。 辰夜道:“我就是不相信他说的话,送个兵进去,为什么派那么多人看着?一看就是有问题!” 元涉道:“那也不能这么急功急利。” 辰夜道:“不问问怎么能行?” 元涉道:“我埋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混成了现在这样,差点因为你就全毁了。” 辰夜讪讪:“早问清楚早安心嘛。” 元涉扶额道:“怕了你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说认识你,现在倒好,跟你绑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辰夜道:“道理我都明白,以后自会小心的。” 元涉瞪了一眼辰夜,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后天要随军去北边打一仗。” 辰夜睁大眼:“派你去?” 元涉道:“怎么?也没多大事,我就是个随军的军师,过去看看形势。打架什么的轮不到我。” 辰夜道:“诶呦,可以啊!” 沐青瞧着元涉:“这方城主着实待你有些不同。” 元涉扬眉:“那当然,我聪明啊!” 辰夜很不屑,偏过头咳了两声。 沐青道:“你除了帮他出主意,还干过什么事没有?” 元涉歪着头想了想:“什么意思?” 沐青道:“他对你似乎……特别信任,但看他,应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元涉皱眉:“我没听明白。” 沐青道:“就是感觉……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辰夜伸个懒腰:“罢了罢了,天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元涉道:“也好,我明天没事,正好可以陪你们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 = 第37章 慈母 今日天气正好,辰夜、沐青、元涉等在一处木桌前。 裊裊炊烟蒸腾而上,带来一阵香气。 辰夜擦着筷子,下巴抵在桌上,抱怨道:“真是抠,说要请我们吃饭,我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没想到是这么一个馄钝摊。” 元涉抱臂,瞥着辰夜道:“那你可以不吃啊。” 辰夜理亏,干巴巴的喝了一口水,抬眼看着一旁那个忙碌的身影。 混沌摊的老闆是个干瘦的老头,围着个破围裙,眯着一双浑浊的眼,来往于锅前和桌前,一个人既当厨师又当伙计,微寒的天气,额头上已经忙出了一层汗,元涉说他已经有七十多岁了。 摊前坐着的客人不多,但也不算少,看上去生意还行。 元涉道:“这家店据说已经有百八十年了,世代相传的手艺。保管你们满意!” 又等了一阵,老闆颤颤巍巍的相继端上三碗馄钝,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呵呵道:“元大人,又来吃馄钝啊?” 元涉笑着应:“是啊,吴老伯今天生意不错啊。” 第43页 吴老伯用围裙擦擦脖子上的汗:“是是是,让你们久等了,别见怪啊。”说着,眼神在沐青和辰夜之间流转。 元涉道:“城主今天没来。” 吴老伯道:“听说城主近来染上了风寒,还好吧?” 元涉道:“……还好。” 吴老伯嘆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瞥见了那边沸腾的锅,又急慌慌跟元涉说了一声:“今天人多,我先看锅了。” 元涉点头:“别管我们,您先忙您的。” 吴老伯应了一声,匆匆离了桌,忙活起来。 辰夜舀起一勺,吹了吹,放进嘴里,吧咋吧咋嘴,称赞起来:“恩,还不错。” 沐青问元涉:“方涯也总来这里吗?” 元涉点头:“就是他常带我来这边吃,我才知道的这里。” 沐青垂眸沉思着什么,没有说话。 辰夜喝了一口汤:“这味道倒着实配得上你说的百年老店的名号。” 元涉道:“那当然。” 辰夜望望周围:“怎么就看到他一人?也不说雇个帮手?” 元涉道:“我之前也劝过他,他说自己亲力亲为惯了,不喜欢别人帮忙。” 辰夜道:“那没个儿子什么的接手,把手艺传下去之类的想法吗?” 元涉嘆了口气,幽幽道:“吴老伯的儿子是个士兵,四十年前死于战争。” 辰夜与沐青愣了愣,一时间陷入静默。 辰夜道:“可惜。” 吃完了馄钝,元涉跟吴老伯打了个招唿,三人便离开了。 元涉雇了辆马车,拍着胸脯跟辰夜他们打保票:“今天跟着我玩,保管你们满意。” 坐在马车上,辰夜问着元涉:“别跟我说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之前方涯带你去过的。” 元涉眨巴着清澈的眼:“你还真说对了,不行吗?” 辰夜道:“你这才来了两个多月,一路攻城略地,方涯什么都告诉你了。” 元涉嘻嘻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毕竟是来调查澎城之事的,打入内部,总会方便调查。” 辰夜道:“是吗?我怎么看着你天天耽于声色,吃喝玩乐呢?” 元涉道:“那是你!”元涉又敛目幽幽道:“其实方涯这个人啊,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而且城主的身份为让他显得有些神秘,其实他这人还挺感性的。以前和他喝酒聊天,他醉了之后说了很多话。他身子弱,动不动就生病,无法出城太远,常年在一处窝着;而且澎城的命脉握在他的手中,二十来岁的年纪,不容易啊……” 沐青道:“所以你现在是打算能帮一点是一点?” 元涉表情有些尴尬,用一根手指挠着脸颊:“也说不上帮吧,我就想着先跟方涯搞好关系,以后好办事不是……” 马车一路疾行,辰夜有了困意,头一歪靠在沐青的肩上睡了一路。 当辰夜被元涉叫醒时,马车早已停在了一处潋滟的湖边。 辰夜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走出车外,看着眼前的景色,越看越熟悉。半晌一拍脑袋,问元涉:“这里该不会是簸箕洼吧?” 元涉道:“没错啊!想不到你还听说过?” 辰夜沉着脸:“昨天我和沐青刚来过的。” 元涉耸耸肩:“那没办法,谁让你们腿快。” 沐青看着辰夜笑起来:“也不知你此次会不会再莫名其妙挨上一棍子。” 辰夜无奈:“我和此地有仇。” 元涉皱着眉转头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辰夜道:“……没什么。” 元涉带着他二人沿着湖边的小路徐徐行着,然后来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前。 一个女子蹲在院中,低着头,身前摆着一个木盆,左手拿着一只草鱼,右手利落的刮着鱼鳞。 “婉娘!”元涉对着那人喊道。 婉娘抬头,看了看来人,应和道:“元公子,过来了?” 元涉道:“过来看看韩大娘。” 婉娘起身:“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我早上才去集市上买了几条鱼,打算给韩大娘补补身子。本来那个卖鱼的非要多给我一条,我还想着吃不完,但他说便宜我就买了,没成想你们就来了。” 元涉笑:“无巧不成书。” 辰夜自女子抬头那一刻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笼络全身。 沐青看出辰夜僵直的后背,又看看对面的女子,理解了一些,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辰夜的肩膀。 两人随着元涉走上前。 婉娘提着鱼,看着辰夜和沐青。 元涉介绍道:“这两位一个叫辰夜,一个叫沐青,是我的朋友。” 婉娘笑笑:“昨天已经见过了。” 元涉不明所以:“什么?” 沐青道:“是,昨天没有打招唿,在下沐青。” 辰夜低着头:“辰夜。” 婉娘咯咯笑起来:“昨天吓到两位小哥了,不要见怪。” 元涉明白过来,问婉娘:“是韩大娘?” 婉娘点点头。 元涉微笑道:“也是缘分啊。” 婉娘道:“既然都认识了,也别拘束了,进屋坐着吧。我去给你们烧菜。” 元涉道:“辛苦婉娘了。” 甫一进屋,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妪就直奔来人。 辰夜闭上眼,准备迎接着老妪的炙热的拥抱。但等了良久,也没等到,睁开眼,看见前方的元涉正被老妪紧紧抱着。 老妪道:“开儿啊,你来了!” 元涉皱着眉:“那个……娘……您抱得太紧了。” 老妪颤巍巍松开双臂,右手抬起,皱巴巴的双手颤巍巍抹上元涉的脸:“开儿啊,你瘦了,娘这就给你做饭。” 元涉赶忙拉住:“刚才婉娘看见我过来了,说今天她来做饭,让我好好陪娘。” 老妪似乎终于注意到元涉身后的两人,皱着眉,将元涉护在身后,表现出敌意:“你们是谁?是不是要带开儿走?” 沐青摆着手:“大娘,我们不是……” 元涉轻轻搭上老妪的双肩:“娘,他们是我同营的战友。” 辰夜道:“是是是,是战友!” 老妪道:“战友也不行,谁都不能将开儿带走。” 沐青道:“大娘,我们不是要带走韩开,他之前在军营就一直念叨你,所以我们陪他一起过来看看您。” 老妪浑浊的眼中半是疑惑半是精明,瞪着二人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向元涉,元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老妪这才放下心,不再戒备不安。 元涉拉着老妪坐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身子怎么样啊?” 第44页 老妪道:“吃得好,睡得好,你不用担心我,你看你瘦的,是不是军营吃的不好啊?” 然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家常,倒真像是母慈子孝多年未见的母子俩。 期间元涉让辰夜和沐青出去转转,但辰夜碍于老妪全程审视的目光,实在迈不开腿。只好陪着两人干笑着。 坐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婉娘开始陆续端上丰盛的菜餚。 五菜一汤,虽然都是些家常,但菜色看上去着实不错,飘来的香气让辰夜的肚子叫了三叫。 婉娘擦着手唿叫着众人:“来吃饭吧。” 沐青施了一礼:“婉娘辛苦了。” 婉娘道:“沐公子不用客气,都是些粗茶淡饭,你们不嫌弃就好。” 沐青道:“哪里的话。” 元涉扶着韩大娘款款走来,各自就座,拿起筷子,辰夜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夸赞起来:“婉娘好手艺。” 元涉道:“那当然,婉娘的手艺可是澎城一绝!” 婉娘的脸有些红:“说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韩大娘噘着嘴,半天才十分不甘得说了一句:“哼!没我年轻的时候做得好。” 众人愣了愣,然后一起大笑。 婉娘道:“是是是!韩大娘的手艺最好了,下次可必须你做了。” 韩大娘道:“本来就说今天我做,你非要抢。” 元涉眯着眼道:“对对对,是婉娘抢功了。” 用毕晚饭,天已将晚,韩大娘已经有些困了,歪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婉娘帮着整理好被褥,元涉看着韩大娘睡下了,两人悄悄出了房间。 元涉对婉娘道:“忙了一天了,你也赶紧回屋歇歇吧。” 婉娘道:“也好,你们也早点回去吧,路上不方便,这边有我呢!” 元涉道:“辛苦啦。” 婉娘道:“哪里的话,我一直把韩大娘当做自己的娘,我家那口子去世的早,韩大娘的儿子也……韩大娘以前对我不错,两个人正好搭个伴,其实也挺好。” 元涉道:“这世间就是有太多不如意。” 婉娘嘆道:“是啊,但是没办法,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我们能像现在这样,都是以前那些为此牺牲的人努力换来的,怎能辜负他们?”婉娘笑笑:“诶,我又多话了,你们快回去吧,顺便跟城主问声好。” 元涉道:“好。” 婉娘目送着三人上了马车,辰夜沐青二人各自拱手作别。 沐青道:“婉娘今日辛苦。” 辰夜道:“日后我会怀念婉娘的手艺的。” 婉娘抿嘴笑道:“下次二位想吃了只管过来,不用随着元公子,想吃什么跟我说。” 辰夜道:“好嘞!” 沐青道:“多谢!” 骏马一声嘶鸣,拉着马车绝尘而去。 第38章 安定 沐青在车上问起元涉:“四十年前,究竟是怎样的战事?韩大娘的儿子……还有混沌摊老闆的儿子都是……死于那一场?” 元涉的眼神变得肃穆而深沉:“是。” 元涉清楚地记得那时跟在方涯身边还不足半月,早上方涯带着元涉进了安定塔,塔里是披着军装的士兵,一张张淳朴的脸,笑眯眯的,很是热情,他和方涯在里面足足留了一整日。晚间,一向沉稳的方涯喝了些酒,坐在王府中的凉亭前看着安定塔,听见元涉的脚步声,向他望了望:“你来了,坐。”方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元涉躬身道:“城主,您喝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涯看着元涉,面上虽有些醉意,眼中却是明亮如星:“不是说过了吗,私下里叫我方涯就好,不必拘束。” 元涉躬身站着,应了一声:“是。” 方涯见元涉恭谨的神态,也就没有再逼他,自顾自问道:“你来了这么久了,觉得澎城如何?” 元涉答道:“城坚不可摧,城内鸡犬相闻、一片祥和,自然是好的。” 方涯笑笑,低头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是啊,但是你可知,现在的安定,是四十年前,用多少人的血肉换来的?” 元涉道:“我……我听说过。” 元涉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对于四十年前元月元日血流成河的澎城护城之役多少听说过一些,传闻那年,三国联合攻澎城,派出二十万大军压境,当时的城主方宇为了不影响城民们的安全,独自率领一万精兵在澎城二十里外的一处隘口埋伏,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独独一万人,居然用四十天的时间,将整整二十万大军全部消灭,一个不剩,那年的雪大的异常,将所有士兵的尸骨都埋葬在了那里,那一万精兵没有一个回来,之后只有方宇连人带马,被发现晕倒在城门不足三十丈的地方。后来,为了纪念那死去的一万人,方宇下令修建安定塔,耗时五年。塔成之后不足一年,方宇便因为当时落下的病根,故去了。再后来,澎城方家因为那一战,无人敢再轻视,澎城一直太平至今。 那边的方涯站起身,端起酒杯,对着塔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然后将酒杯倾倒,缓缓泼向面前的土地。方涯开口:“是他们换取了澎城的安定。” 元涉道:“他们……他们的魂魄若泉下有知,应也会欣慰的。” 方涯看着元涉:“是吗?他们的魂魄真的会欣慰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元涉道:“他们用生命换取了亲人的安定,换取了全城的安定,自然会欣慰。” 方涯笑起来,笑得凄凉而无奈:“是啊!可是,如果他们所付出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生命呢?若他们当时不是自愿的呢?” 元涉心内一悚,颤着声音问:“城主的意思是?” 方涯转头看着明月下的那座青铜塔:“安定塔,既安的是澎城,也是当时死去的那些人的亡灵。” 元涉怔怔地看着方涯,方涯也转过头看着他:“你知道吗?进了安定塔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说着这些话的人,只有你一个。” 元涉感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方涯的话了。 方涯笑笑,拎起酒壶:“我回去了。”与元涉擦肩而过时,拍了拍元涉的肩:“今天能跟一个人说起这些,我很开心,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元涉目送着方涯的背影消失在了萧瑟的夜风中。他到现在都不太明白方涯当时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在那之后,方涯带着他认识了韩大娘、吴老伯等人,元涉感觉得出,方涯待他不大一样了,不像是之前那种客气中带着疏离了。 辰夜嘆了口气:“战事自古苦的就是人民。” 元涉的神思被拉回,接口道:“是啊,所以方涯很珍视当年那些人换来的一切,并好好守住这一切。” 第45页 沐青道:“看得出,方城主是个好王。” 辰夜问元涉:“你明天就随军出城?” 元涉眯着眼道:“怎么?” 辰夜正色道:“一路小心。” 元涉道:“难得你这么正经,没事的,我身为仙君,怎么也不能丢了咱们的脸不是。” 马车悠悠进了王府,停在了元涉的秋水苑前。 作别了元涉,沐青与辰夜各自回了房,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辰夜就被沐青拉起,稍事梳洗,一路狂奔去了元涉的院落,服侍的小厮说元涉和方涯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在城门口了。 两人又弄了辆马车直奔城门口,那里站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马。 辰夜和沐青挤在路旁,看着元涉身着铁甲,骑在马上,跟在本次派出的主将孔路身侧。 辰夜跟沐青道:“你别说,元涉穿上这一身倒还真挺像回事。” 元涉偏过头来,偏巧看到人群中的二人,眯着眼对着二人笑了笑。 城楼上,方涯也换上了一身正装,队伍走到城楼前,各自下马,对着方涯拜别,方涯举杯敬众将士,一番礼仪过后,队伍出了城。 辰夜和沐青刚回到王府,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一个小厮前来传话,说方涯请他二人去议事厅。 赶到时,方涯早已备了茶等候着他们。 方涯的面色比之先前更白了几分,裹着一直黑色的狐裘,靠坐在椅子上:“我今日身子不适,有失礼数,望二位海涵。” 沐青道:“城主哪里的话!” 方涯道:“元涉先前应也跟你们说过了他此次要随军,不过只是作为参谋,对方也只是一只小兵,不足为惧,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辰夜乐呵呵道:“我这侄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虽不成器,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所以我们也并不担心他。城主您有什么事只管招唿着,不必客气。” 方涯笑笑,没有说话。 辰夜喝了一口茶道:“等元涉回来了,城主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当初说好的待我们进安定塔的约定。” 方涯掩着唇咳了咳,目光如炬看着辰夜:“表叔当真对这安定塔如此好奇?” 辰夜揉着鼻子扯谎道:“这个,我们以前住在穷乡僻壤,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塔,有些好奇不是。” 方涯握起茶盏,暖在手心:“实不相瞒,今日请二位来,正式为了此事。” 辰夜道:“城主的意思是?” 方涯的眼中不仅有着笑意,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既然表叔如此好奇,不如我今日边带你入塔如何?” 辰夜道:“当真?” 沐青皱着眉:“城主为何选在今日?元涉才刚刚出城,莫非……” 方涯道:“不过是看表叔好奇,若你们不愿意,便就算了。” 辰夜道:“既然城主相邀了,怎能不去?” 沐青咬唇:“可是……” 方涯道:“既如此,你们准备一番,我稍后便会派人带你们进去。本想亲自带你们入内,奈何实在身体不适,便不同去了。” 辰夜道:“好。” 方涯问沐青:“那沐公子可愿同去?” 沐青偏头看了一眼辰夜:“既然他要去,我便一起吧。” 方涯点点头,扯嘴一笑:“如此,便决定了。” 回房之后,说是要准备,但实则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辰夜坐在沐青的房间里:“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 沐青道:“我就是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答应的要求,今天却轻而易举的答应了,我担心会不会塔里面有问题。” 辰夜想了想,道:“之前元涉说他进去过,没发现什么反常,我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沐青道:“有问题就来不及了。” 辰夜道:“但是有什么问题也只有进去之后才能得到解答不是吗?” 沐青泄气道:“罢了,就算有事也也就随着你陪葬了。” 辰夜呵呵一笑:“这句话在凡间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沐青瞥了辰夜一眼:“就算我没来过凡间,你真当我听不懂吗?” 正说着,一个小厮轻轻在外面敲门:“二位公子,城主吩咐了,二位若是准备好了,就同小的说一声,小的带你们去到安定塔那里。” 辰夜起身,对沐青道:“走吧!上路吧!” 沐青扬起下巴:“要不要说的什么不吉利?” 辰夜道:“那走吧!给我陪葬吧!” 沐青:“……” 今日的天气倒也怪,早上送元涉出城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天蓝的不能再蓝,这转眼就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 辰夜道:“元涉惨了,刚出城就要挨浇。” 沐青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守塔的侍卫打开了安定塔第一层的大门,并没有随同进去的意思,小厮也没有入内。小厮说:“安定塔只有得了城主允许,才能入内,我们一般是进不去的。” 二人甫一走进塔内,塔门就被从外侧关上了,塔内昏暗一片,晃晃燃着几个火把,照出左手边一条长长的甬道。 辰夜心内终于有了点恐惧,转头看了看沐青,沐青也在看着他。 辰夜咽下一口吐沫,提起胆子,咧嘴一笑,不过那笑实在有些勉强。他对沐青道:“怎么办?我现在后悔了……” 第39章 入塔 辰夜下意识拉住沐青的手,沿着甬道,一步一步向走。 刚走了两步,塔却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 辰夜慌了神,被沐青拉至一旁蹲下。 辰夜道:“惨了,不会刚进塔就出事了吧。” 沐青一敲辰夜的脑袋:“说什么丧气话,应该是碰到地震了吧!” 辰夜道:“那也是够惨的,你说该不会真的和我们进塔有关吧?” 好在震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停了下来,辰夜有些腿软,伸手搭上沐青的肩,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沿着甬道行了不足五十丈,便出现了一扇硕大的青铜大门。辰夜和沐青对视一眼,辰夜上前去拉住门环,奈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大门才勉强拉开了一道缝隙。沐青上前帮忙一起拉,大门在空旷的室内发出“吱呀”一声响,辰夜抬头,正对上上千道炙热的视线。 大门内的确是一个广阔的演武场,里面完全与外界封闭,透不进一丝的阳光,独独演武场的外围燃着一圈火炬,将室内照得还算明亮,里面目测有六七千的人,似乎是听到这边门开启的声音,一个个围聚过来,直勾勾的看着这蓦然闯入的二人。 辰夜悄声问沐青:“你说,现在这种状况,我们的解释他们会不会听?” 第46页 一只长戟直指向辰夜的胸膛,一把长刀也架上沐青的脖颈,众士兵围聚过来。 辰夜扯起嘴角:“诸位,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壮汉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 辰夜道:“我们是城主的朋友,奉城主之命,特来此……呃……参观参观……” 一个圆滚滚的士兵怯生生站出来:“城主说今日会为我们带一些吃食犒赏我们,你们是不是来送饭的?” 众人愣了愣,噗嗤一声笑。 一人道:“阿九,你就惦记着吃!” 另一人道:“你看他那体型,除了吃还会惦记些什么?” 那个叫阿九的士兵脸一下子红了,又羞又气辩论道:“都操练了这么多日了,这里伙食又不行,我早就想念我爹的手艺。城主上次来还说要给我从家带些……” 一人打断他道:“阿九,你知不知道羞。” 周围人都呵呵呵笑起来。 辰夜随机应变道:“是啊,城主本来是让我们带些东西来的,奈何想到要见诸位豪杰,一紧张,来的匆忙,就什么都忘了,只好空手前来。下次,下次我们一定给诸位备些酒食赔罪如何?” 阿九眼睛一亮:“真的?说话算话?” 刀疤脸将眉一皱:“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城主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辰夜道:“城主近来身体抱恙,便没有同来。” 刀疤脸道:“有没有什么信物?” 辰夜哭丧着脸:“城主他让我们来之前也没交代什么信物啊!?” 刀疤脸凶神恶煞,辰夜感觉胸膛上的长戟更向前了些,似乎快要刺破皮肉。 一个身材清瘦的人插进来,对刀疤脸说道:“王大哥,我看还是不要为难这二位了,外面把守这么紧,城主应不会放这么两个奇怪的人进来!若他们真是闯入,也全然不可能大摇大摆从大门进来!再说进这里干嘛呀?这里又什么都没有!你说他们会来干什么?看我们?除非他们傻!” 辰夜红着脸耷拉下头,心想:哦,那我可能真是傻子…… 刀疤脸低头想了想,道:“小赵说的也有道理。那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真是参观?” 辰夜一看周围的气氛,觉得擒贼先擒王,先得拿下他们的头头,于是大言不惭道:“久仰王大哥的威名,又闻这里人才辈出,所以特来涨涨眼界。” 刀疤脸果然笑了起来:“哈哈!还算你有些见识。来这里的人不多,先前也就城主带过一个叫元涉的小子来过,其他时间都是送些吃食,陪我们聊聊家常,让我们专心练习克敌的阵法。” 辰夜道:“巧了,我正好是那位元小哥的亲戚。” 小赵在一旁道:“幸会幸会。” 刀疤脸也略拱了拱手。然后挥手让人放下手中的刀戟。 辰夜松了一口气:“在下辰夜,这位是沐青。” 小赵道:“我叫赵齐,是王大哥的副官。王大哥全名王四九,是这里的千夫长。” 刀疤脸“哼”了一声,直视着二人,表现出“听见了吗,老子官很大的”的意思。 辰夜笑笑,决定顺着他的意:“那王大哥应是这里的管事了吧?果然厉害。” 王四九半谦虚道:“管事说不上,这里跟我平级的还有七八个,另外于将军才是真正的管事,我还算不上。” “哦?是吗?千夫长也是个官,总比我们强上许多。” “是啊是啊!” “你们不知道,王大哥之前在战场上的勐劲!别提多英勇了。” 周围人开始一句接一句的拍起说起王四九的好话,辰夜眯着眼装作很崇拜的样子在一旁听着。 王四九也没有打断,只管乐呵呵的听着,看样子很吃这一套。 沐青悄悄道:“原来人间和天上一样,这拍马屁的本事也着实不错。” 辰夜道:“学着点,没准以后能混个上君的位置坐坐。” 沐青瞥了瞥王四九:“还是算了,我宁可不要,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辰夜嘆息道:“你就是这个性子!” 沐青睨着辰夜,似笑非笑:“我这个性子怎么了?这么多年了,看不惯了?” 辰夜立即道:“哪能啊!这天上地下就你沐青的性子最好。” 沐青看着辰夜。 辰夜添了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别人谁都看不惯。” 沐青指指围在王四九身边滔滔不绝的那群马屁精:“你要在他麾下,哪还有他们什么事呀?” 辰夜一撩头髮:“论奉承,我可是祖师!” 那边的议论愈演愈烈,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 “嘿!你不知道,王大哥那儿子,才六岁,那样貌、那体魄,一看就是得了王大哥的真传,将来一定是个将军的料。” 一听别人说起自己的儿子,王四九才忍不住咧起嘴笑了起来:“将军有点过了,我倒是希望他能像我这样就行了。不过你还别说,我那个儿子,别看虎头虎脑的,打起架来狠着呢!那次打巷子里的三个跟他同样年纪的小孩,一对三,没挂一点彩,倒把那仨小子揍得哇哇直哭。” “诶呦!真厉害!” “未来定成大气啊!” 辰夜都有点听下去了,对沐青低声道:“哪有这么教孩子的?将来不成个土匪才怪!” 王四九看到一旁的发着呆的赵齐:“小赵你怎么不说话?发什么呆呢?” 赵齐乍然被叫到名字,蒙头蒙脑的“啊”了一声。 一人道:“听说赵副官的老婆快生了,自然是在挂念家里的娇妻呗!” 被看穿了心思,赵齐挠着头:“是……有点挂念……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一人道:“不会是在担心家中到底是男是女吧?” 赵齐乐呵呵道:“反正我妻子怀孕期间最喜欢吃酸的。” 王四九拍拍赵齐的肩:“酸儿辣女,八成是个小子!那感情好,咱们住的那么近,我儿子以后可不怕没伴了,以后你儿子,我儿子罩着。” “如果是个女儿呢?”一个士兵蓦然插了这么一句。 赵齐笑呵呵道:“女儿也好!我也想要个女儿!” 那个士兵到:“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大哥说了,是儿子的话他儿子罩着,若是女儿,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这青梅竹马的情谊……” 外人道:“那不正好,指腹为婚!”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众人一齐喧譁道。 赵齐瑟瑟:“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行了!”王四九一声喝:“别乱说了,怎么就想到这了呢?”他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赵齐,拍上他的肩:“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决定!不过以咱们自小的情谊,能结为亲家,倒也不错。” 第47页 众人一听,又一句接一句起起闹来。 辰夜和沐青被晾在一边,沐青饶有兴趣的听着,辰夜早没了意思,干干在一旁踢着石头。 “真没趣!”辰夜道:“元涉说的不错!这里果然就是个普通的演武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亏我还把它想成方家藏了秘密的地方。” 沐青道:“我倒觉得挺热闹!” 辰夜道:“你是在天上待惯了,才觉得新奇。” 沐青歪了歪头:“没办法!” 这时,一个地包天的小瘦子走到二人面前:“听说二位是城主朋友?可否到我帐中,我有些话要问问二位!” 辰夜仔细瞧了瞧面前这人,裤腿一只挽至膝上,一只耷拉着,腰带也松松垮垮耷拉着,跟他们说话时,还无意识的抖着腿,一副小痞子的模样。 辰夜道:“阁下是?” 那人道:“我叫杨林,跟那个王四九一个官衔,也是个千夫长。有些话实在不方便在外面说,二位随我来,我的营帐离这边不远的。” 辰夜和沐青交换了眼神。 辰夜道:“好,烦请带路!” 第40章 书信 杨林的帐子在西南边的一角,里面较其他士兵大了些,不过里面有些惨不忍睹,衣服、废纸丢了一地,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有些难找,尤其还瀰漫着一股霉味。 帐中没有桌椅,只中间地面上铺了一块方毯,立着一方案台。 杨林率先坐在案台的一侧,然后伸手指了指对面:“坐,别客气。” 辰夜扫开毯子上的两件衣物,坦然坐下。 沐青则皱了皱眉,看着脏兮兮的毯子半晌没有动作。辰夜看在眼里,知道沐青肯定是那见不得脏的毛病犯了,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指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悄悄:“坐这里!这里刚才我坐过了,好一些……” 沐青弯起嘴角:“你凭什么认为你坐过的地方我就不嫌弃?!”边说,边弯身坐下。 辰夜咧嘴笑起来。 杨林道:“既然二位说是城主派来的,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东西带来了没?” 辰夜懵了:“什么东西?” 杨林道:“之前城主没跟你说吗?” “没有啊!” 杨林一拍桌子:“嘿!这小子!” 辰夜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林站起来,插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辰夜:“珍本的春宫图啊!他上次来时我托他带的!怎么能忘了呢……” 辰夜颇尴尬:“这个……城主真没有交代……” 杨林道:“这小子!之前信誓旦旦跟我说弄来了珍本,走的匆忙,没有带给我,说要下次来时会带给我,这一托就拖了三十多天,每次来时都说忘了……你说他是有心还是没心,八成是想反悔不借给我了!” 辰夜道:“这个……我出去以后可以帮你问问。” 杨林眼睛一亮:“这敢情好!”然后一拱手:“兄弟,我这几日的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就靠你了!” 辰夜道:“应该的!”应完之后又感觉刚才那句话哪里不对。 沐青问道:“阁下跟城主貌似很熟?” 辰夜点点头,看着杨林:“对啊!而且,城主……还看你说的那玩意?” 杨林又坐下来,侃侃而谈:“你别说,我和城主可是从小的交情。你别看于宴和他认识的早,其实我比他更早!在城主裹着尿布满街跑的时候就认识!” 辰夜道:“真的假的?” 杨林一挤眉:“那可不!别看那方二狗子平时总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其实那都是做了城主以后给你们看的,他以前其实混蛋着呢!还记得以前和他爬树掏鸟蛋,我在下面托着他,他把鸟巢整个端了下来,然后在上边喊着让我赶快放下他!我一放,看他脸色苍白的把鸟巢往我怀里一送,自己跑了,我一开始还挺高兴,结果低着脑袋一看,鸟巢里哪有什么鸟蛋?那里面蜷着一条蛇,吐着信子就咬上了我的腕子!还好没毒,不然兄弟我这命可就交代了!还有还有……之前他说那个城西的一个刘寡妇特别美,偷看人家洗澡,看着看着,我俩一激动把人家门挤开了,我俩都愣了,他反应倒快!一巴掌就把我扇懵了!然后说:‘杨林,你怎么能这样?!’刘寡妇找了我爹告了状,后来我那屁股肿了七天呢!” 辰夜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的那是方城主?我没听错吧?” 沐青道:“方二狗子是城主的……?” 杨林道:“哦!那是他的乳名,他不让别人在人前那么叫他,这小子成了城主以后架子大着呢,连大名都不让我们叫了,就让叫城主!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是我告诉你们的。” 辰夜道:“这个自然!”又偷偷对沐青道:“方涯这人……真想不到……” 沐青问杨林:“刚才你说的于宴,可是之前其他人口中的于将军?” 杨林翘起脚:“没错!” 沐青道:“他和城主,也是髮小?” 杨林道:“是啊!不过比我认识的可晚多了!” 辰夜低声道:“那人家还混了个将军当呢!” 谁知这句话恰巧被杨林听到,他辩驳道:“我那是不问功名利禄!悠悠哉哉活着挺好的!” 辰夜道:“那个……挺好……挺好……” 杨林撩撩自己的头髮,嘆了口气:“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俩的确更好一点,于宴的确很有才能,帮了方二狗子不少忙。方二狗子也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两个人老是聊兵法聊到很晚,而且他的确也变了不少,有了一城之主的样子了!尤其最近,感觉他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 辰夜安慰道:“朋友嘛!总会遇到自己的困境,又不愿意和别人说的,自己逞强着,我也有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说出口的时候……” 沐青偏过头看着辰夜。 辰夜继续道:“最近军事紧急,他肯定也是很发愁,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答应你帮你带……什么珍本……那还是很看重你这个朋友的。” 杨林道:“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把我说的像个娘们似的?!就是觉得他性格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许是我多心了吧!还是说他被那件事真的伤到了?也不应该啊!那就更不该和于宴聊得这么火热了……” 辰夜道:“我怎么听出了一些八卦的味道?哪件事?什么事?城主和于宴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杨林眼睛一亮,回过神来:“想知道吗?” 辰夜靠近脑袋:“当然想!” 杨林双手环胸,大爷似的往后一靠:“想知道下次就带书来!我再告诉你!” 第48页 辰夜“切”了一声:“城主不愿意给你,我总不能去偷吧?” 杨林道:“现在倒也不要什么珍本了,你去外面给我买上几本,够我打发打发这段时间就好了。” 辰夜想了想:“也行!但是你就不能提前说一点?一点也行!” 杨林斩钉截铁:“不能!” 辰夜垂头丧气:“好吧!” 沐青问道:“之前你说于将军,他也在这里吗?” 杨林道:“怎么?我这里撬不出来,打算去问问当事人?” 辰夜道:“哪能啊!” 杨林道:“且不说于宴那闷蛋性子愿不愿意告诉你,也不说这是他和城主的敏感点,反正你们现在是找不到他的。” 沐青道:“为何?” 杨林道:“他昨天便带了一只精兵出了营地去打仗了。” 沐青看着辰夜:“难道除了元涉他们那一队,这边也派了去?” 杨林道:“他们之间的战略什么的我不太懂,反正你们现在就是找不到他了!” 辰夜道:“好吧!” 杨林起身:“我们演练的时间该到了,我要走了,你们随意吧!不过千万记得给我带……”杨林挑挑眉,表情很是猥琐。 辰夜道:“知道了。” 出了营帐,两人便看见不远处一座石台,上面趴了两个人,提着笔细细写着什么。 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咬着笔,抓耳挠腮,半晌没落下一字,拍拍一边奋笔疾书的三角眼小伙:“杭哥,这个应该怎么写?” 三角眼瞥瞥嘴,眼睛都没抬一下:“没空。” 少年继续咬着笔踟躇:“你说,我们这么写……又出不去,究竟能不能送到家人的手上呢?” 三角眼听及此,嘆了一口气,停了停,又继续道:“先写着吧!万一呢?” 沐青听到这里,问辰夜:“他们在写什么?” 辰夜道:“家书吧!入伍都是有军纪的,即使不参与打仗,但也是几年之内见不到家人的。这塔中应也如是。” 沐青点了点头,走上前。 辰夜呵呵笑道:“想帮?” 沐青道:“你是不是说过吗?人生苦短!能帮上那就帮一帮吧。” 辰夜摇摇头,跟上前去。 沐青对二人道:“我刚才从旁路过,看见二位在写信,我们并非有意偷听,但无意间听到二位似乎是想让人将信带出去?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来这里一转,马上便要出去,若二位愿意,我们可以将你们的信带出去交给你们想交给的人。” 两人听及此,抬起头,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沐青。 少年结结巴巴:“真……真的?” 沐青微笑着点点头。 沐青生就一副清清秀秀慈眉善目的样子,看不出一丝的杂质,纯粹而干净。 三角眼看着沐青的眼睛一会,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他又写了两笔,然后将纸一折,放在一个白色的信封里,细细在封面上写上“秀春阁阿绣姑娘收”,然后递给沐青。 辰夜凑过去看看,笑起来:“原来是给心上人的啊?” 三角眼脸上飞起两酡红,嘱咐道:“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上。” 沐青微微一笑:“好!” 白净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只写了一个字的纸,摇了摇头:“我还是算了吧。” 沐青道:“没事,慢慢写,我们等你。” 白净少年道:“算了算了,这封信一寄,我娘又该数落我的字写不好,文章也丝毫没有长进,白读了那么多书了。” 三角眼看看少年:“要不我帮你代笔?反正现在我的也写完了。” 少年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多谢两位好意了。”迳自进了帐篷。 三角眼道:“他性子倔,这是又想他娘了,我去劝劝他,二位就先走吧!” 沐青和辰夜只得点点头,离开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回到了初来时王四九的那一片,那边的议论声依旧没有停。 王四九道:“来这里这么久了,我倒真想吃自己院中的果子了……” 一人继续马屁:“王大哥家的果子,那个真是甜而多汁……” 其他人附和起来:“就是!” “我自小就是吃王大哥家的果子长大的!” “王大哥家的果子全澎城第一!” “呸!澎城外的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 辰夜揉着眉心道:“完了,这群人是没救了!” 过了不一会,演练开始,辰夜和沐青在一旁看了看。 辰夜撇着嘴:“也不怎么样嘛!说是精兵,可是我感觉跟外面的兵没什么区别啊?!甚至还不如外面的兵呢!” 沐青也道:“的确……” 两人沿着原路刚走回塔门口,大门便开了。 方涯英挺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辰夜笑着道:“还没搞明白你这塔门的机关,刚还在发愁怎么出塔呢!城主来得真是时候!” 看到二人,方涯的眸中闪过一丝的震惊,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低头,换上了平时那副温润彬彬有礼的面孔:“二位既然出来了,便随我来吧,我让下人去备些酒菜。” 辰夜沐青道:“好。” 第41章 送信 圆桌上摆着三五个菜色,不算丰盛,但也精緻,应是方涯临时让下人备的。 辰夜坐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端坐的方涯直乐。 沐青怼了怼辰夜,低声道:“收起你那痴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人家了呢。” 方涯也注意到辰夜不同往日,眯了眯眼,问道:“表叔今日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吗?” 辰夜乐呵呵挪了挪凳子,离得方涯更近了些,一把搭上方涯的肩膀:“我算是明白城主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进安定塔了!” 沐青扶额,心里明白辰夜是酒后自来熟的毛病犯了,有些无奈。 方涯看了看辰夜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神色一冷,皱着眉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辰夜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平常总是看到你‘生人勿近’的表情,还以为你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呢!却没想到,城主竟是那种人!” 方涯是真的愣了:“我是哪种人?” 辰夜喷着酒气:“那个杨林你认识吧?他可全跟我们说了!他说你以前混帐的很……还说你乳名叫什么方二……唔……你干什么!?” 沐青狠狠踢了辰夜一脚,对方涯道:“他喝多了,城主您不要见怪!” 第49页 方涯笑起来:“无妨!”他挥退所有下人:“现在没人没人听着了!二位有什么便说吧!不必介怀!” 辰夜道:“之前元涉跟我们说你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我还不相信,直到今日见了您的髮小,才明白元涉当时所说绝非虚言。我就说嘛!谁没个混蛋的时候?” 方涯笑笑,没有说话。 辰夜道:“不过我们出来的时候,你那兄弟交代了,说让你下次去时千万记得给他带你收藏的春宫图的珍本!你可别再忘了!” 方涯低下头道:“那本书……找不到了……” 辰夜更加放肆,一把搂紧方涯的脖子:“不愿意给就明说嘛!我们都懂得。没事,这事我帮你搞定……” 沐青在一旁咳了咳,辰夜瞥了沐青一眼,这才极不情愿的放开。 方涯道:“是吗?多谢。” 沐青道:“那个……城主,我还有一事,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什么事?” 沐青道:“我们入塔之后,只见了里面的第一层,其它层的入口却找不到,这是为何?” 方涯饮了一口酒,缓缓道:“是我让人封住了。” 沐青认真道:“里面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吗?” 方涯道:“以前上面也是训练的士兵,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不得已之下,我便让人封住了。” 沐青道:“是什么样的事?城主方不方便告知?” 方涯道:“都是些私事,涉及甚多,便不多讲了。” 沐青道:“是我多事了,抱歉。” 两方都没了声音,时间像凝固下来。 辰夜早已有些喝懵了头,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方涯打破沉默:“你们初入塔时做了些什么吗?” 沐青疑惑:“城主的意思是?” 方涯道:“你们刚进去时,安定塔似乎有些异动。” 沐青明白过来,但随即又陷入疑惑:“那不是地震吗?我和辰夜还以为是碰巧遇着澎城的地震。” 方涯嘆了口气:“罢了,这个我派人去查查吧。”他看看摊在一旁的辰夜,又望望外面黑下来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看表叔喝的也不少,你们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差人来送表叔。” 沐青道:“不用了,我来就好,反正只有几步路。”说着,架起辰夜,对着方涯点了头。 方涯笑起来:“你们俩感情很好啊!倒不像一般的舅甥关系。” 沐青道:“自小就在一处,年龄是一样大的,呃……只有辈分不同而已……” 方涯道:“我明白了。” 沐青别过方涯,架着辰夜回了他的房间,让他躺在床上。 辰夜迷迷瞪瞪睁开眼:“嗯?喝完酒了?” 沐青道:“还喝呢?都醉成这样了!” 辰夜嘻嘻笑起来:“好像每次我喝多了看到的都是你在这边忙忙碌碌。” 沐青道:“你还好意思说。” 辰夜笑得像个无赖,一把拉住沐青的手:“你这样不好,以后我怕是会离不开你了!” 沐青道:“我可不愿被你这个醉鬼拖着!” 辰夜道:“由不得你。” 沐青笑笑,然后咬咬唇:“你若以后真遇到什么烦恼事,大可以跟我说,不必瞒着,咱们也有几千年的交情了,出什么事都不会嫌弃你的。” 辰夜挑眉:“怎么突然说起这话?” 沐青道:“在塔里听你和杨林说的话……” 辰夜弯嘴道:“我那是劝慰杨林的话,放在而我这里做不得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哪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烦恼?” 沐青道:“反正你记得就行……早点睡吧……” 第二日,辰夜便向王府中人打听城内是否有一个名叫秀春阁的地方,没想到府内小厮一听说秀春阁,无不是红了脸,支支吾吾说着没听说过。后来二人又去了街上打听,碰上的那个小哥倒是颇热心,笑眯眯的引路,带他们来到了一个锦绣旖旎、莺莺燕燕的地方,正门处的朱红匾额确实题了“秀春阁”三个大字。末了,那小哥还扬了扬眉毛:“二位,玩的开心。”一挥衣袖没了踪影。 辰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塔中的那个三角眼心心念念的阿绣姑娘原来是个风尘女子。 沐青望着面前的绣楼,有些迷茫:“这里的姑娘好多!他们在干什么?” 辰夜看着一脸单纯的沐青有些难为情,摸着后脑勺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总觉得带沐青来这种地方实在有些玷污沐青自带的仙气,想要一走了之,奈何又有任务在身,不得已,低声道:“这里是……青楼……” 谁知说完这一句,沐青眼中竟放出虔诚的光:“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青楼,我只在书上读过,没想到竟有缘一见。” 辰夜扶额,看来书读得多也未必是好事…… 辰夜走进楼中,向老鸨说要找一个名叫阿绣的姑娘。老鸨则皱着眉表示这里叫阿莺阿燕的众多,但就是没有一个名叫阿绣的姑娘……在辰夜的一再逼问下,还找来了楼中的龟奴和其他姑娘,都表示楼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辰夜抱着胳膊嘆气。 老鸨苦口婆心的在一旁劝着:“其实,老身觉得,公子实在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这里姑娘这多,你随便挑一挑?” 沐青眨巴着清澈的眼,颇真诚的问了一句:“挑过来做什么?” 老鸨用扇子掩着蠢笑得有些猥琐:“做什么还用得着我说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喽!” 辰夜低下脑袋,感觉脸腾地红了,不管不顾一把拉起沐青就跑。 老鸨看傻了眼,嘟囔了一句:“不来就不来,跑什么呀?” 沐青握着手里的信:“你做什么?我都还没问清楚?” 辰夜道:“我问清楚了,这里没这个人,我们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沐青似有些失望:“可惜了!好不容易去了青楼,都还没来得及瞻仰瞻仰。” 辰夜心道:瞻仰个鬼!沐青你真的知道青楼是干什么的嘛! 之后辰夜拉着沐青在街道上转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除此之外的名叫“秀春阁”的地方。二人觉得,这事有待细究,等有机会入塔之后再细细问问那个三角眼吧!这事便先搁置了。 之后的十几天,辰夜与沐青闲来无事,无非下下棋,游览游览风景。辰夜想着借游览之余顺便查查城中有没有覆恶的消息,得到的结果却是异常平静。方涯偶尔也会过来坐坐,倒也不是多深的交情,无非是待客之道,不好冷落了这二人。辰夜也曾藉机问过方涯城中可有异事。一开始没什么,但问多了之后,方涯的一句:“表叔好像很希望城中出事?”让他闭了嘴。 第50页 辰夜觉得,自己一定又是让东饮耍了。 元涉是在出征之后的第十日回的城,据说此次北征,澎城大获全胜,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蔡国赶到回了兰陵附近,顺便还拔除了卢国设在澎城不远处的一个据点,敌方死伤近两万,澎城军队的死伤却不过千。据说队中的军师尤其功不可没,提出夺取先机、攻其不备的策略,然后一路大胜。此次战争虽小,却的确涨了澎城的威风,蔡国吃了败仗,短暂时间内尚不敢轻举妄动。卢国没了蔡国的支援,应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这一仗打得实在漂亮。 连沐青都说:“如果元涉不是个神仙,没准在人间能混个将帅噹噹呢!” 辰夜摆摆手:“算了吧!元涉跟我一样,都有个成名梦,不过我是胆小加能力不行,他是懒,非得人推上一把,不然他才懒得去管呢!他要真不是神仙,没准迷迷煳煳、煳里煳涂的就过了一辈子了。” 沐青点点头:“对自己认识很透彻嘛!” 辰夜道:“那是!” 沐青道:“但是你还是少说了一样?” 沉夜问:“什么?” 沐青道:“嘴欠。” 沉夜:“……” 沐青道:“那你说说万一你不是神仙会做什么?” 辰夜道:“我这么帅!没准能在下界当个小白脸!” 沐青嘆气:“……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42章 庆功 辰夜和沐青最终还是没有去城门口迎接高头大马、风光无限的元涉,按辰夜的话讲:“到时候看见我们去了,按元涉的性子,回来之后定会夸得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还不如不去。” 沐青看穿一切:“你这是嫉妒!” 二人等在王府,从早上等到中午。方涯也是一早就站在城楼上亲自迎接,晌午同着元涉一同回府。 方涯将元涉送回了他的秋水苑,元涉远远便看见了等候在院前的辰夜沐青二人,顿时咧开嘴,扬了扬眉毛,露出得意之色。那样子恨不得马上说些什么,不过念及方涯在场,还是忍住了。 辰夜对着元涉道:“小子,不错!”元涉听及此,顿时喜上眉梢,伸出手去……辰夜又加了一句:“不愧是我辰夜的外甥!”元涉本想拍拍辰夜肩膀的手僵在原地。 沐青道:“小元此去辛苦啦!多谢城主的拳拳提拔之意。” 方涯道:“哪里的话?此次北征,少不了元涉的奇谋,应是我感谢他才是。” 元涉颇诚恳的挠着头:“哪里哪里!还是得城主垂青,自当尽力。” 辰夜道:“咱们也别站着说话了,城主也站了一个上午了,进去说话吧!” 方涯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一起进去了,你们多日未见,也该几人叙叙话,晚些时候我会备些薄酒,为元涉庆功。” 元涉嘻嘻笑着:“那便麻烦城主了。” 方涯道:“不必,应该的。” 方涯离去之后,元涉脸上的得意之色再也掩藏不住:“怎么样?你们听说没?我这一仗打得还算漂亮吧?” 辰夜慢悠悠倒着茶:“听说了!你的事迹早就传遍澎城街头巷尾了。” 元涉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正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辰夜倒好茶,一杯递给沐青,一杯给了元涉:“听说你这个军师都快盖过主帅的风头了。” 元涉接过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口道:“其实说来也巧,一开始我倒没想着去帮什么忙,受方涯之託,也不好拒绝,而且应也不用我干些什么,此战就算败了也不会有很大的亏损,所以我想着跟去看看就好。主帅孔将军也算有勇有谋,首战告捷,两天便大破敌军,然后将他们一直追到了隔鸡山附近,见时候不早,就安营在了那里。” 沐青道:“听说摘除卢国的据点就是在隔鸡山?” 元涉道:“没错!那天打了胜仗,大家都很高兴,就说着小小庆祝一下,我也跟着喝了点酒,然后没喝多少就人事不知了。” 辰夜插嘴道:“像你的作风!” 元涉瞥了一眼辰夜:“总比某些人喝完酒带了只猴上天好点!” 辰夜道:“别说小宝!人家怎么说也是个仙君!而且马上就要比你我官大了!” 元涉道:“还好人家是个神兽,不然你……” 辰夜不说话了。 元涉接着道:“扯远了,我们接着说……我喝晕乎了之后,半夜起夜,迷迷煳煳就走远了,清醒些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营帐了。这才有些慌了神,周围漆黑一片,我又失了方向,本想施个法术,但又怕万一周围有人看见不好,就自己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段,然后看见了不远处的篝火和营帐,这才放下心。” 辰夜道:“重点呢?” 元涉道:“进了大营之后我才发现,这里不是我们的部队,但貌似也不是我们追赶的蔡国的部队。正懵着,就被巡逻的守卫看见了,二话不说就把我逮起来送到了他们元帅的营帐,然后你猜我在他们大营里见到了谁?” 辰夜道:“谁?” 元涉认真道:“蔡国和卢国的主帅!都在那里!后来我才知道,此次是蔡国联合卢国攻击澎城,蔡国做诱,故意失败,然后将我们引诱至卢国的伏击之地隔鸡山一举拿下。偏巧我们停在了卢国的伏击线之前,他们暂且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也没有发现他们。暂时的和平之下,我却让人给逮了。最关键的是蔡国的主帅认识我,威逼利诱之下,我虽没有说出我军的方位,但是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大军就在附近了!他们决定连夜出击,找出我们大军的所在。” 沐青道:“这却有些麻烦了!” 元涉道:“谁说不是呢?我想着作为一个人间司的仙君,若非有上面指示,是不该过度干预人间的恆常的,但此次挑起这件事情的人是我,怎么也得想个办法遮掩过去。于是卢蔡联军出击之后,我便下了个迷幻咒,逃了出去,然后回了大营,编了个北方星辰暗淡,必有埋伏的理由,让主帅务必现在出击,攻破不远处的卢国大营,先断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埋伏在附近等着他们回来,攻击不备,然后一举拿下!” 辰夜道:“不是说你们还追他们追到了兰陵附近吗?” 元涉托着下巴道:“穷寇本来是不该追的,但是我一想到我被关在卢国那里吃了苦头就有些不爽!就怂恿主帅还是追到了那里……” 辰夜沐青:“……” 元涉道:“不说我了,你们这段时间在这里怎么样?” 辰夜道:“倒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无非吃喝玩乐,本想寻寻覆恶的线索,奈何却没有丝毫线索。我都开始怀疑东饮是不是有意耍我了。” 第51页 元涉道:“这事急不得。” 辰夜道:“说起来,你前脚刚走,方涯便带我们进了安定塔!” 元涉有些吃惊:“这么快?有没有什么发现?” 辰夜嘆了口气:“的确像你说的一样,里面正常的很。” 元涉笑了:“正常还不好?” 辰夜道:“这下线索全断了,更不知道该从何处查起了。” 元涉打了个哈欠,撑着头道:“正好,那便先陪我在澎城待待吧,我这边也是毫无头绪。” 沐青注意到元涉的动作,轻声问道:“你不是有些累了?” 元涉道:“好像真有点。” 沐青道:“有什么事我们晚些再讨论,我和辰夜先回房了,你好好歇一歇。” 元涉道:“也好,记得晚饭前叫我。” 辰夜道:“这个自然,毕竟是可是你的庆功宴。” 元涉嘿嘿一笑,挥了挥手:“明天等我歇好了咱们去游船,好好放松放松。” 辰夜咧嘴乐了:“跟着元红人混果然有好处。” 二人出了元涉的屋子,去向了自己的居所,途中正好看见不远处方涯和一个素白衣裙的女子说着些什么话。 辰夜来了兴致:“那姑娘谁呀?不像是王府中丫鬟的打扮。” 沐青道:“是没见过。” 那女子正好背对着二人,辰夜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出那女子究竟是何样貌。辰夜道:“看着身材不错,你说,不会是方涯的相好吧?” 沐青道:“就你多事!” 辰夜道:“也罢也罢,此地不宜久留,被人家看见了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庆功宴设在王府主厅,来赴宴的除了元涉三人,还有当时领军的大将军孔路,以及城中的一些达官贵人。 宴会的内容比较无聊,无非互相恭维,互相称颂,尤其此次的主要恭贺对象就是元涉和大将军孔路。元涉被围在众人中间,推脱着送来的酒,略带谦虚的应酬着。辰夜和沐青在被晾在一旁,只管喝酒吃菜。宴会虽无趣,但是酒肉还是不错的。 酒宴进行到了一半,辰夜才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此刻她正站在元涉身前,微笑着向他敬着酒,面容清丽,气质温婉,放在人间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 元涉脸已经有些微红,眼睛沉着雾气,辰夜知道基本上没什么酒量的元涉已经醉了,此刻尚在强撑,他挡掉了几个人的酒杯,但看见这女子时,还是起身微笑着回敬了,两人又聊了两句,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然后女子回了自己的位置,安安静静的,不时也有人上前跟她说上两句话,但人也不算多,地位也是不尴不尬的,倒和辰夜他们差不多。 辰夜的眼睛一直注意着那个女子,那人似乎也是留意到了这边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看辰夜和沐青,然后对着二人和善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而后方涯又上前去和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女子还送了个东西给方涯。方涯走后,她略坐了坐,便默默离去了。 方涯似乎也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回去歇息了。 后来酒宴将尽,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去,被围在中间的元涉早已趴在桌子上睡得昏沉,被辰夜和沐青扶回了屋子。 沐青道:“原来人间的酒宴也是这样!最后没几个能站着回去的。” 辰夜擦着汗,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的元涉,对沐青道:“我算是明白你每次把烂醉如泥的我拖回去的怨念了。” 沐青道:“其实你醉倒之后,话少了反而挺可爱的。” 辰夜道:“……你倒真会苦中作乐。”末了,又不甘心的问:“我平时话很多吗?” 第43章 前缘 今日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恰是泛舟的好天气。 元涉弄了一辆画舫,优哉游哉的飘荡在故黄河的潋滟水光中,好不惬意。 这天泛舟的人很多,多是些精緻的画舫,也有些捕鱼的小渔船,总之河面上还算热闹。 辰夜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摺扇,学着戏台上纨绔子弟的模样,倜傥的站在船头,照猫画虎的摇着。元涉坐在船舱中看着那人都冷,忍不住道:“你这都是哪学来的?” 辰夜道:“到了此时,我才感受到人间富贵的诱惑!难怪那么多人挣破了头都想成名、想变得有钱。” 元涉道:“你感受到什么了?出来吹个风把脑子都吹傻了。” 辰夜瞪了元涉一眼:“你懂什么?古往今来,公子佳人在岸边船头惊鸿一瞥从此两不相忘互诉衷肠最终终成眷属的佳话多了去了!” 元涉道:“我懂了,你这是思春了,人家都是春天思春,你在秋天发哪门子的疯啊?” 辰夜被说的有些尴尬,讪讪回了船舱,对元涉道:“你那是有姑娘追着,不懂我们这种万年单身汉的烦恼!是吧!沐青?” 沐青捧着脸,认真的看着河上的风景,听到辰夜叫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元涉道:“你扯人家沐青做什么?上面据我所知暗恋人家的仙娥可是不少!” 辰夜看了看沐青,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酸熘熘的滋味,说不上嫉妒,连他自己也不可名状,于是偏了话题道:“那也没你那位来的惊天动地!” 这回元涉无语了,掐掐眉心:“孽缘!孽缘!不说她了好吗?” 且说元涉的那段孽缘,也是一段传奇。 对方大有来头,是东海的九公主,名叫敖珑珑。两人相识于天界真阳天君和东海三公主的婚宴之上。 那日,元涉多喝了些,又犯了醉后喜欢数数的毛病,趴在桌前数着盘子里的瓜子,然后献宝似的分给他面前的每一个人。后来昴日天君看见元涉这样就乐了,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分瓜子多不好玩,听说元涉真君的法宝‘弄玉’可是由崑崙山上的琅玕制成,共有十二颗,不可多得,能不能分给我们看看?” 这一说,可把元涉说激动了,将手上的‘弄玉’一撸,然后二话不说将手钏一拆,颇豪爽的说:“光看有什么意思?我一人分你一个!”然后就将他平时宝贝的跟命根子一样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分给了周围人!不要还不行!一桌子的人分完了,居然还剩下一颗。 元涉攥着那颗珠子,迷离着眼犯起了愁。 恰巧东海九公主敖珑珑从这一桌走过,被元涉逮了个正着。醉了之后元涉哪里管得了面前的人是谁?自己认不认识?抓着人家的袖子就往人家手心里一放,脸上是透着醉意的红,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神秘,他附在敖珑珑的耳上轻声说了一句:“收好!这可是我的命!” 敖珑珑愣了愣,看着自己手心的赤红珠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冷傲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晕。 东海龙王共有九个孩子,其中只有三公主和这个九公主是女孩,自然宝贝的不得了,尤其九公主敖珑珑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眼像极了东海老龙王,简直被龙王宠上了天际。敖珑珑不仅长得和龙王像,连性格也是和龙王年轻时期一模一样,五百年前黄河出现了两条不知好歹的蛟龙,兴风作浪,龙王怒极,本打算亲自平乱,奈何临行前闪了腰,不得已只好询问子女有谁愿意代自己前去斩杀妖蛟,龙宫里面的那些龙子龙孙们过惯了吃吃喝喝的太平日子,低着头没有一个人应答。唯有一个女子站了出来,敖珑珑!龙王虽然对于这个女儿的胆量很是欣慰,但还是有些担心,专门播了自己手下的良将前去相助。结果人家敖珑珑压根没有用上别人,独自一人就将两条壮蛟打得哭爹喊娘,还抽了两条蛟筋作为纪念,编成了自己的武器“双龙鞭”。 第52页 辰夜每次看见敖珑珑腰间的鞭子就觉得自己嵴椎疼。 敖珑珑自此一战成名,众仙说起敖珑珑无不是啧啧称赞,龙王也很高兴,奈何,慢慢的,东王才发现不对劲,按道理来讲,东海龙族名声在外,前来攀高枝提亲的应该不少,三公主的提亲队伍从来都是能从东海龙宫大门口排到南海。但是前来给敖珑珑提亲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敖珑珑能收拾的了两条强壮的蛟龙,出嫁以后难道还收拾不了自己不听话的夫君吗? 敖珑珑着实有些委屈…… 事情说回到元涉醉酒之后,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混蛋的把‘弄玉’拆了,最关键的是还一一送人了。于是擦着汗花了一天的时间,又是赔罪又是送东西的,才依次把珠子要了回来。最终数了数,还是少了一颗,经东饮的好心提醒才得知有一颗给了东海的龙九公主,奈何人家喝完姐姐的喜酒一早就随龙王回东海了。 元涉愁了两天,终于决定亲自去一趟东海,结果刚要成行,龙王又带着敖珑珑乐呵呵的来了天界,还指名带姓的要元涉去一趟玉帝的太微殿。 元涉懵头懵脑的去了,看见了满面春光的龙王和玉帝,还有一旁冷傲中藏着娇羞的敖珑珑…… 从对话中元涉才稀里煳涂的听明白,龙王这是来给自家女儿说媒的,而对象正是自己。 原来敖珑珑凭着怒斩双蛟的事迹,收穫了九天八荒列为神仙的盛赞,也断送了自己桃花运,从未经歷过爱情滋润的敖珑珑从不明白爱情为何物,直到遇见元涉,看见男子红着脸将一颗莹润的珠子放在自己的手心,指尖轻触间,误以为终于遇见了对自己倾心已久的人,而那珠子正是两人的定情信物,自此芳心暗许。 龙王从女儿突然出现的小女子情怀中明白了女儿似乎有了心事,旁敲侧击间,敖珑珑终于向父亲吐露了实情。一向对女儿婚事发愁的龙王听说女儿有了心上人,自然也是开心不已,于是二话不说就带着敖珑珑亲自来找天帝说媒。 天帝当然也愿意成就这良缘,奈何也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看似锦绣良缘,但是坏就坏在这个当事人不太乐意。 元涉当然不是因为敖珑珑的辉煌战绩而退却的,他是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必须得慢慢磨合,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如此轻率就将终生大事订了下来,实在难以接受。而且他觉得,他现在正是拼事业的时候,还没有做好切实的准备去迎接自己的姻缘。毕竟,他和辰夜一样,有着一颗做人间司掌司的大目标。不管能力如何?梦想总要有的! 元涉又是个直性子,不懂得弯弯绕绕委婉的拒绝,当场直接说了一句:“我不想成亲!” 这句话登时让在场的三人变了脸色,尤其是老龙王,听得元涉如此说,脸一黑到底:从没有人敢拒绝东海龙族的婚事!何况拒绝的还是自己的最宝贝女儿!龙王拉着自己的女儿,留下一句:“元涉上君如此高贵,是我等高攀了!”扬长而去。敖珑珑还回头看了元涉一眼,眸中满是不舍与不甘。 后来,虽然元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是覆水难收,惹怒了老龙王,他和东海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天帝看着老龙王怒气沖沖的背影,嘆了口气,拍了拍元涉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年轻人吶……”也离开了。 元涉站在原地,想起敖珑珑临行前的那缱绻的一眼,觉得委实有些愧疚。又想起敖珑珑手里的那颗珠子还没有要回来,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要了…… 元涉的这种难受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久之后,天帝便派他下界办事。 无巧不成书,元涉居然在人间又遇见了敖珑珑!她依旧是那副冷傲的表情,对于元涉结结巴巴的客套话罔若未闻。 元涉愧疚的觉得,终究还是自己的错,敖珑珑可能因此恨上了自己,便也就不再继续自讨没趣了,好聚好散吧。 当时元涉住在人间的一间客栈中,不久之后他发现,敖珑珑居然也住在那里! 之后的一个月,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元涉搬去了一间酒馆,第二天就发现敖珑珑也在那里! 元涉搬到了郊外的破庙,第二天醒来便发现敖珑珑睡在破庙的另一角!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时的元涉特别害怕:难道敖珑珑恨自己竟然恨到了这种程度?非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他觉得敖珑珑这几天之所以没有对自己下手,一定是刀子还没有磨锋利。因此他在夏日里都蒙着棉被睡觉,生怕某一天夜里脑袋就分了家,捂出了一身的痱子…… 忍无可忍之下,元涉趁着黑夜,又偷偷遁去了妓院,结果一晚过后刚出门,便看见了一身男子装扮的敖珑珑从隔壁房间出来…… 其实敖珑珑并非是因为拒婚恨上了元涉,相反,他觉得这个男子如此有胆魄,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敢拒绝父亲要求的人!爱慕之情更甚,于是又趁机悄悄熘出家门,打听到元涉下凡办事,便跟了来。敖珑珑不擅长交际,自小也没有跟父亲以外的男子说过话,因此,不知该如何和元涉交谈,只能这样默默跟在他身后,偷偷看着他。 敖珑珑这一跟,就跟了半年,直到元涉办完事,战战兢兢回了天庭,敖珑珑都还跟着。 上了天之后,敖珑珑在南天门碰见了自己突然老了好多的父亲,才知道父亲这段时间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操碎了心…… 老龙王得知女儿失踪居然是为了那个拒婚的臭小子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最有骨气的女儿这件事办的特别没有骨气!不容多言便拖着敖珑珑回了东海,下令敖珑珑一百年内不许走出东海。 元涉终于从每日被“追杀”的恐惧中摆脱出来,过了一百年的悠哉日子,直到现在…… 第44章 水鬼 江面上各式各样的小船和画舫随风泊着,江岸边也分散着各色人,有歪着头钓鱼的,有男女二人说着情话的,还有扎着辫子的小童竞相追逐的…… 辰夜、沐青、元涉一行有说有笑,一边吃茶一边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元涉道:“世人都道神仙好,殊不知人间也不错,神仙也有神仙的苦恼。” 辰夜道:“谁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都是一样的。” 元涉抱着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能一直这样多好!” 远处缓缓行来一艘画舫,没有刻意的装饰,但整个舫间的布置皆是由上等木材构筑,精巧且雅致。舫头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一席黑衣、肩上搭着貂裘,女子则一身白色衣裙,不知男子说了些什么,女子掩着唇笑了。 辰夜伸着脖子看了看,嘆道:“人间会享福的人果然不少!” 沐青转过头去看了看,然后道:“上面的人好像是方城主!” 辰夜一惊,转头看去:“还真是!元涉你快看!” 元涉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看着那个方向。 第53页 辰夜道:“那个女子?”询问着看向沐青。 沐青点点头:“我们应该见过两次的,第一次是在王府花园,另外一次应是在宴席上。” “难怪我瞧着眼熟。”辰夜凑近了元涉,八卦的问道:“早前我就想问了,这姑娘气质不错,之前我看他和方涯私交不错!难不成?” 元涉皱眉道:“别乱猜了!据我所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辰夜反驳道:“谁龌龊了!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合情合理!” 元涉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 辰夜道:“百年修得同船渡!” 元涉一撇嘴:“歪理!” 那边的方涯注意到了这边的三人,温雅的点了点头,女子也微笑着行了礼。三人各自作了揖。 沐青问道:“要不要过去?” 元涉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再打搅了城主的雅兴。” 船又向前行了行,辰夜道:“他俩没关系你逃什么?” 元涉道:“我乐意!” 一直不吭声的沐青说话了:“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他和方城主好像很熟?以方城主的性子……” 元涉道:“琮吟是之前一位很德高望重的将军徐宴的外孙女,徐宴将军曾经是方涯祖父方干的至交好友,后来徐将军战死沙场,独独留下遗孀徐老夫人并一个女儿,徐家小姐后来又嫁了人,奈何生琮吟的时候难产而死,他的丈夫又在琮吟八岁的时候病逝了,徐家独独留下徐老夫人和琮吟祖孙二人。因为两家世交,城主和琮吟又是自小的情谊,所以关系才好一些。” 辰夜道:“忠良之后,但奈何留下来的都是女子,徐家已然无法再重振,所以当时在宴会别人才对她不冷不热的。难怪……” 元涉嘆息道:“世态如此,人心如此,你我也无可奈何。我和琮吟接触过,她是个不错的女子。” 辰夜道:“对啊!要我说,这些人也太没有眼色了,徐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做不了大官了!但是没准能出个城主夫人不是!到时候那群人可真是哭瞎了眼了!” 元涉指着辰夜:“我说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都说了他俩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急什么?”辰夜愣着看了看元涉,然后瞭然一笑:“哦!我明白了!那天我看你跟徐琮吟聊得也不错!难不成?你看上……” 话还没说完,急了的元涉将眉飞色舞的辰夜用力一推,辰夜歪了歪身子没有站稳,又刚好站在船边,一头栽了下去,溅起千层浪花。 元涉也懵了,看看沐青,又看看水面,想着给嘴欠的辰夜一个教训也好,于是,将手一抱,等着辰夜冒出头来。 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湿漉漉的辰夜落魄的冒出头来对自己破口大骂,他又转头看了看沐青:“怎……怎么还没出来?” 沐青的脸色也很是凝重,和元涉交换了眼神,然后二话不说纵身一跃也入了水。 元涉在画舫上干巴巴的等着,辰夜会水他是知道的,想着以辰夜的性子半天不上岸无非是想来个恶作剧吓唬吓唬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又等了很久很久,两人还是没有露头,元涉才真正急了。刚打算一撸袖子也下水去看看,船边便伸出四只手来。 元涉拉着辰夜和沐青上了岸,他数落起辰夜来:“大白天的玩什么失踪!” 辰夜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反驳他,湿漉漉的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脸色苍白,唇紧抿着。 元涉蒙了,问沐青:“这是哪一出?你们在水底下怎么了?” 沐青摇摇头:“我也不知。” 元涉嘆了口气:“罢了,他这个样子……我们先回去吧!” 沐青道:“也好。” 辰夜由着沐青给自己换了身衣服,裹在棉被里不发一言,脸色青里透着白。 元涉在一旁看着,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怕水?从前也没听说啊?” 辰夜缩着身子不吭声。 元涉对着沐青嘆息:“完了,八成是脑子进水了。”又道:“你跟他认识这么久了,听说过他怕水吗?” 沐青道:“没有。”他转头望向辰夜:“我担心,他是不是在水里遇到了什么?” 元涉愣住了:“遇到什么?能遇到什么?你下水之后有没有看见什么?” 沐青道:“我倒没有看见什么,也只是猜测,具体要等到他好一些再说。” 元涉拉了只椅子:“也罢,只能如此了。” 这一等,就从傍晚等到了午夜,元涉靠在椅上打起了瞌睡,蓦地脑袋一垂,正好磕在辰夜的床头。 元涉揉着额头睁开迷离的眼,看到沐青正举着茶杯餵辰夜热茶。 元涉笑了:“你们俩这感情倒真好。倒像是凡间举案齐眉的夫妻了。” 沐青举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眯着眼微笑:“让你见笑了。” 元涉道:“也难怪,有辰夜这样的朋友,确实让你操心了。” 沐青餵完了水,放下杯子,对涉元道:“看你也累了,你刚一路劳碌回来,合该好好休息一下。他恐怕一时半会也清醒不过来,要不你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呢。” 元涉道:“我是有些睡意,但总不能撂下你这么熬着。要不这么着,我先回去歇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换你。” 沐青道:“也好。” 元涉抖落抖落睡得褶皱的衣袍,起身刚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有了动静。 辰夜拉住沐青的手,涩声道:“在水里,有人拽我。” 元涉一个健步走到床边:“你说什么?大声点。” 辰夜声音还有些发颤:“在水里,我感觉有很多人往下拽我,还有人掐着我的脖子……” 元涉一个寒战,笑得有些僵硬:“不会吧?你在澎城无冤无仇的,没事谁会拽你?” 辰夜道:“那力气大的出奇,倒不像是……不像是人……” 元涉彻底愣了,僵直着身子无话可说。 辰夜道:“我总觉得……这可能是覆恶之事的线索。” 元涉道:“哪有这么玄乎?” 沐青道:“先别想了,今夜已经晚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话虽如此说,但当晚三人没有一个能睡得着的,天刚蒙蒙亮就出了王府,直奔故黄河。 元涉租了辆小舟,挥退了船夫,神色凝重的踏上甲板,伸手去拉辰夜,见辰夜望着水面不动,元涉道:“还是心有余悸?” 沐青道:“要不你先上岸歇着?这里有我和元涉呢!” 辰夜道:“也不至于,岂能让你们犯险?此事还是人多些好。”一个跨步上了甲板。 第54页 元涉笑笑:“这才像你!” 由元涉掌篙,小船慢悠悠漂到了水中央。 沐青道:“昨日便是此处落水的吧?” 辰夜点点头:“虽不确定,但也差不离。” 元涉撂下船篙,撸了撸袖子。 辰夜道:“你干嘛?” 元涉道:“还能干吗?下水呀!” 辰夜看看了水面:“真要下?” 元涉道:“不然我们辛苦跑到这里做什么?” 辰夜咬着唇:“也不知此次会不会遇到上次的那东西!” 元涉咧嘴一笑:“就怕他不来!”纵身一跃入了水。 辰夜摇摇头看着沐青:“他莽撞的性子一点没变。” 元涉取了一颗手钏上的珠子,在三人周身布了一层避水阵。 故黄河虽算不上清澈,但也是一片太平,不见有任何其他动静,连鱼都少的可怜。 水面与水底之间有三丈左右深,越往下越浑浊,到了水底,即使有避水阵的作用,视线都被水中漂浮的泥沙阻隔得模煳不清。 元涉道:“什么鬼地方?” 沐青道:“感觉并无异常。” 元涉道:“接下来怎么办?干等着?” 辰夜挠挠头:“要不随处走走?” 元涉道:“你当逛街吗?” 沐青问辰夜:“是否有先前的异样感?” 辰夜道:“……没有。” 站了站,元涉怒了:“这群妖怪长不长眼?三个美男在这里摆着,也不出来见上一见。合着就喜欢捡软柿子捏!” 辰夜道:“说谁呢?” 又略等了等,元涉道:“什么情况?还来不来?” 辰夜有些尴尬道:“要不……走?” 元涉盯着辰夜:“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莫不是被水草缠住了。” 辰夜反驳道:“那有那么长的水草?” 正在争论间,方是沐青眼见,看到了不远处泥里露出的一节白色。拿出隽雪在那处一点,一具枯骨堪堪从泥中显出。 元涉和辰夜愣了愣,走向那处。 沐青又略探了探,将隽雪一挥,又一具枯骨。 元涉和辰夜也加入其中,翻腾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七具枯骨就被翻了出来。再努力确是没有了。 三人聚在一处。 辰夜道:“看这骨头的成色,倒像是才死不久的。”他问着元涉:“近来城中有听说过哪家死了人或者有人失踪的吗?” 元涉道:“这我倒没听说过。” 辰夜道:“奇了怪了?” 元涉开玩笑道:“没准你就是被他们掳下水的。” 辰夜看了看那几人的指骨,比了比脖子:“手感不像……” 元涉笑起来:“那就是水底冤死的魂魄,想找替死鬼,让你遇上了……” 辰夜愣了愣:“这倒有可能。” 元涉悚然道:“我开玩笑的,你别认真起来啊。” 辰夜问沐青:“你懂得多,你看看这水中有无可能有水鬼作祟呢?” 沐青道:“一般人死之后魂魄流连人间,多半是有冤情或怨恨吗,宁愿放弃投胎也要报仇之人,怨气越重越久者,鬼气越厉,方能伤人害人;再有就是被人用某种邪术束缚住,久而久之,也会化作邪物。但我看这几人新死,断不可能积太重的怨气,跟你是仇家更是无稽之谈。所以,水鬼作祟之事……” 辰夜道:“好吧,我懂了。” 元涉道:“是不是你呛了水之后的幻觉呢?” 辰夜道:“此事我需要好好回忆回忆。” 元涉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这水中的骸骨我需问问方涯。” 沐青点头:“的确,失踪的话,七人不是小数目,合该问问。” 回到王府时,恰刚过了辰时,端茶的小厮说城主刚刚用闭了早饭,此刻正在书房看书。 涉元匆匆去了,问起方涯城中一年或半年前有无人失踪? 方涯摇摇头。 涉元又说起河底骸骨之事,但隐了辰夜坠河的事端。 方涯皱起眉头:“还有此等事?” 一旁添茶的小厮多了一句嘴:“我听说上游沈陈两国打仗打得厉害,是不是死了人沖刷到了这里?” 方涯敛了神色对涉元道:“此事由我去派人查一查,你便无需多虑了。你刚得胜归来,该好好歇歇。” 涉元点点头走了。他走后,方涯的神色却凝重了些。 第45章 相好 天已寒,落木萧萧而下,元涉院中的那棵烂漫的桃树也从葱绿换成了秃瓢,好不忧伤。 辰夜、沐青、元涉三人坐在院中的庭前捧着热茶漫无目的的聊着天。蓦地,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对元涉道:“公子,隐狱又抓住一个人!还是个女的!脾气烈的很,现在正挥着鞭子在那边骂娘呢!侍卫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城主今日出去了,要不……您过去看看……” 辰夜笑起来:“隐狱?就是当初关我和沐青的地方吧?还设着陷阱呢?” 元涉道:“一直留着呢!蔡卢两国一直心术不正,我想着总有笨蛋探子会撞上的……没准顺藤摸瓜能牵扯出一批人呢!弄玉的珠子我都没收回,就想着没准能抓住什么妖魔鬼怪呢?” 辰夜道:“别再抓住什么老熟人才好!” 元涉悠悠哉哉起身:“借您吉言。”又对小厮道:“带路,我去看看吧。” 刚到了隐狱门口,元涉便看见几个侍卫站在那里愁眉苦脸。 元涉道:“怎么了?” 侍卫道:“公子您来了!您是不知道,昨夜隐狱抓进来一个小妮子,那小妮子厉害得很,因为被关着,手里的鞭子打不到我们,便将我们这里每个人的兄弟姐妹都问候了一遍。” 元涉眯着眼:“一个小姑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侍卫肾痛般的扯出一个笑:“公子……诶……说来话长……” 元涉将衣摆一抖搂:“待我去会会她……” 元涉进了狱中,还未下得台阶,便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道:“还不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我一鞭子抽的你们找不到北!” “放我出去!听见没有!……” 元涉迎着骂声,走到被侍卫团团围住的牢前,抱臂靠着一旁的柱子,笑眯眯的听着。 眼尖的守卫看到元涉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守卫道:“元公子来了!” 那声音继续:“什么元公子?我管他是圆的还是扁的?信不信我揍得他老子都……” 话说了一半声音停住了,因为狱中和狱外的两条视线恰巧对上了! 第55页 元涉稳稳靠着柱子的身子一顿,险些站不稳,眼睛睁得老大。 狱中人看着元涉愣了愣,然后转过了头,脸红到了脖子,瞬间从街头泼妇变成了娇羞的闺阁淑女,不再骂娘了。 元涉却想要骂娘了,没想到真让辰夜这个乌鸦嘴说准了,他还真就遇到了熟人了。 牢里的那人那身红裙红的耀目,腰间的那鞭子更是元涉噩梦中常常梦到的,那人不是“追杀”了元涉两百年的东海九公主敖珑珑又是谁? 敖珑珑背过头僵直着身子不发一言。 元涉按捺住不断跳动的心,颤抖着指着敖珑珑对守卫道:“放……放……她……她……她……出来……”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不发一言,好不容易将敖珑珑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沐青和辰夜还在院中喝茶,一看到来人,以及元涉绛紫色蔫成茄子的脸,辰夜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辰夜小声对沐青道:“还真给我说中了,这是真遇着老熟人了。” 元涉看见辰夜咧起的嘴角脸色更是一黑到底,又不能当场发作。考虑到敖珑珑在牢中关了一晚上,又骂了一晚上,金枝玉叶的东海九公主在自己的“功劳”下又受了如此大的屈辱,不禁瑟瑟,连忙吩咐小厮备了一桌子酒菜算作赔罪。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然而桌上的人却是一片死寂,元涉结结巴巴极不自然邀请敖珑珑吃菜,敖珑珑白着脸不发一言,辰夜全身颤抖着努力憋住笑意,只有沐青勉强还能打打圆场。 一顿饭下来,元涉有一种打了三天帐下来的无力感。辰夜那个孙子早早就开熘了,沐青也跟着回去了。 元涉坐地笔直,半天也不知该和敖珑珑说写什么。 好在晚间方涯回来了,叫元涉出去谈话,元涉这才藉机松了口气,屁颠屁颠的去了。 方涯正端坐在案前看着书,裹着一条狐裘,脸色一如既往地白。 元涉站在门前略敲了敲门,方涯移开书册,看了看来人,起身邀其共坐。 元涉瞧了瞧方涯发白的唇色,关心道:“你这身子还没好?真该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方涯道:“老毛病了,天气一转凉就这样。”方涯看着元涉,手撑着脑袋:“且先不说我了,我倒是听说今个隐狱关进来一个女子,似乎和你……” 元涉擦了擦虚汗,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到你这里来了。” 方涯撑着脑袋笑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一见钟情的类型。” 元涉彻底懵了:“这是哪跟哪?” 方涯拢了拢袖子,悠悠答道:“我倒是听说你与牢中那女子人群中间惊鸿一瞥,自此两情相悦。” 元涉牙酸道:“你这府中的侍卫联想能力不错。” 方涯笑:“难道不是这样?” 元涉道:“当然不是,要说这女子跟我也算旧相识……” 方涯道:“又是旧相识,感情你在隐狱设的局,抓到的都是自己人。” 元涉不安的答了一声“是”。心中想着,还不是我的旧相识脑袋都不怎么灵光,顿时觉得心中发苦,感慨自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方涯看着元涉牙疼的表情,笑了笑:“怎么,看来和牢中那位姑娘还真有一段故事?” 元涉嘆了口气,想讲出来,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皱眉又捏拳,半晌方憋出一句:“说来话长。” 方涯看着元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伸手拍了拍元涉的肩:“我明白。” 元涉被方涯如此温情的举动吓到了,心中一百个问号:他明白什么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时,元涉看到敖珑珑趴在案前睡着了,他默默替她盖了个毯子,又见敖珑珑皱了皱眉,想着他这样睡下肯定也是极不舒服。看看周围僵立的小厮尽数都是男子,无奈之下,只好轻手轻脚亲自上阵将敖珑珑抱上了床。 纵使再轻手轻脚,敖珑珑还是睁开了迷离的眼,迷迷煳煳看了看眼前人,然后眼神一滞,脸上开始发起烫来。 元涉也有些尴尬,轻声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睡吧!我先出去!” 然后一熘菸头也不回地跑去了辰夜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第46章 策略 元涉唉声嘆气愁眉苦脸死皮赖脸的占着辰夜的床,和辰夜挤在一张小床上秉烛夜谈。 辰夜一开始还有心听听元涉的苦恼找找乐子,后来到了深夜,眼皮开始打架,强撑着精神皱着眉听着元涉怀春少女似地喋喋不休。 元涉捂着胸口,满脸愁闷的问着:“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辰夜想着,难得多年的好友遇到了“情”字方面的问题,不帮忙想想办法实在不够意思,于是细细思索一番,准备好了一番长篇大论来好好劝慰元涉:“其实此时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她来了便来了,好生伺候着,就算你之前拒婚真伤了她,她还真会叫你偿命不成?此事必须慢慢来,你要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情字方面从来都说不清到底谁欠谁……” 辰夜越说越激动,生生把自己说感动了,这个从没有什么桃花运的白纸仙人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天上人间难得的情圣,将自己从话本上看来的经验一一套了来讲述。 说道后面,辰夜感觉身边人没了动静,扭头一看,元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辰夜愣了愣,敲了敲脑袋,心想着自己简直多操心了。恹恹躺下了,却没了困意,撑着脑袋想着人生。想了不知道有多久,那边的元涉翻了个身,伸手搭上了沉夜的脖子,辰夜皱了皱眉,捉着他的腕子慢慢移开了。元涉吧唧吧唧嘴,哼唧了一声,迷迷煳煳用腿搭上了沉夜的肚子,又沉沉睡去。 辰夜彻底被元涉弄没了困意,拎起元涉的大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上了趟茅房。再回来时,辰夜绝望地发现,床上的元涉摆了个大字型,占据了整个床面。 辰夜在床边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开始怀疑起自己人生。然后想了想,抱起枕头去了沐青的房里挤了一晚。 元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桿了,懵懂的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回想起昨晚被敖珑珑逼来此处,顿时头又疼了起来。诚惶诚恐的回了自己秋水苑,服侍的小厮便跑过来跟元涉说昨晚来的那位姑娘不愿意吃饭。 元涉脑中的弦顿时绷紧:“为什么不吃?” 小厮垂着眼:“她说……要等您回来一起……” 元涉道:“等我做什么?昨晚不是交代过你们好生伺候着她,不用管我嘛。” 小厮道:“我们也劝过了,但她执意如此。” 元涉对敖珑珑到底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甚至有些害怕,他看到的敖珑珑永远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冷着一张玲珑的小脸,永远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56页 元涉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去看看。” 刚迈进门槛,元涉便看见一张摆满珍馐的八仙桌,桌上趴了个忧郁的少女。 敖珑珑抬起头,正瞧上来人,冷傲的脸有些发红,匆匆低了头,避开目光。 元涉扯了个尴尬的微笑:“怎么?人间的饭菜不符合你的口味?” 敖珑珑忙仓皇的摇了摇头。 元涉坐下来道:“我还真没去过东海,也不知道你们那边吃什么?有机会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敖珑珑脑袋愈发的低,脸红到了耳朵。 元涉见敖珑珑这样,有些发懵,有些尴尬,便不再打趣:“一个人吃饭是有些寂寞,要不我陪你吃?” 敖珑珑默不作声点了头。 元涉有些不自在的落座。 二人沉默的吃完了一顿饭…… 下人收拾了桌子,元涉瞥了瞥一旁做的拘谨的敖珑珑,便又寻了个藉口熘了。 下午,元涉坐在沐青和辰夜的院中,无心的听着沐青和辰夜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心中有些惆怅的想着,一直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但究竟应该如何他也不知道。 就这样闷着头坐了一下午。 辰夜瞧见元涉这样,眯着眼装模做样的吟了一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元涉沉浸在纠结的思绪中没有理他,辰夜也就没了意思,转头继续跟沐青聊着前些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只大如斗的耗子。 元涉独自一人皱着眉头望湖兴嘆,坐累了,起身招唿也没打就又唉声嘆气的回了自己的秋水苑。 刚走到院前,就看见水榭庭前站了两个窈窕的身影,一红一绿,红衣的那个歪着头对着绿衣的那个说着什么,绿衣的则温柔的笑着,耐心听着。 元涉伸着脖子看了看,方知是绿衣的那个正是徐家小姐徐琮吟。 元涉隐在一旁,弯着嘴角看着前方那个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杂乱的愁绪终于被他自己理出了个线头,心生了一计。 徐琮吟率先看到了不远处的元涉,弯着身子福了一福。敖珑珑又埋下了头,玩弄着自己的裙子。 元涉笑了笑,走上前去:“琮吟今天来了?” 徐琮吟如沐春风的笑着:“是,听说城主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奶奶便让我带些补品来看看。后来城主午休,我闲着没事,便说在园中转转,这不看到了珑珑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元公子朋友。” 元涉心里无奈的想着:什么朋友?分明是冤家!嘴上却乐呵呵的应着:“这个……是……是……”又道:“刚才看见你二人在园中聊得甚投机,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徐琮吟眯着眼看着敖珑珑笑了笑:“在聊珑珑妹妹的……”敖珑珑反手一勾霎时间捂住了徐琮吟的嘴,对着元涉冷声说了第一句话:“没什么。” 元涉又熘熘达达去了方涯那里,方涯一如既往的坐在案前看着书册,一抬眼看见元涉来了,眯起眼:“你怎么跑来了?” 元涉熟门熟路的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不关心你的身体,来看看你嘛?怎么?还不欢迎?” 方涯笑道:“当然欢迎。”他放下书册,看着元涉:“咱们俩也算旧识了,有话就直说吧。” 元涉道:“瞧你这话说的,来看看你还被当成别有居心了。” 方涯会意的笑笑,拿起书继续看起来。 元涉看着方涯如此稳如泰山,抓耳挠腮有些急了,悠悠开口道:“那个……我看徐姑娘今天过来了……” 方涯道:“是。她来给我送些补品。” 元涉看着方涯案前的两碟点心:“徐姑娘果然心灵手巧,谁娶到真是谁的福气。” 方涯不答话。 元涉抬眼看了看方涯:“你这病,还真需要有个人在你跟前照顾着。” 方涯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涉扭扭捏捏左顾右盼,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道:“能不能把徐姑娘借我几天?” “借你?” 元涉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让她留下来几天……” “留下来?” 元涉解释道:“毕竟我屋里多了个姑娘,你知道我的性子,实在尴尬的很,也不知该聊些什么,但毕竟是旧识,来了这里,我总要照顾着些。今天我看徐姑娘和珑珑笑得甚是好,便想着,不如让两人靠着近些,姑娘家总有的聊的。况且我看徐姑娘很是担心你的病,让她留下来,她也会比较安心。否则三天两头这样跑着,她也累不是……呵呵呵……” 方涯道:“说的是有些道理。” 元涉道:“那当然。” “只是……”方涯道:“毕竟我不能代表琮吟的意思,此事你还是得经过她的同意。” 元涉胸有成竹道:“好说,只要你没意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事情谈完,元涉一扫烦恼,乐呵呵走了。 方涯看着元涉的背影,失声笑笑,埋头继续看书。 元涉走到门口,又滴熘熘转回来,扒着门框对方涯道:“你也早些休息,别太累了,毕竟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方涯点点头:“知道了。” 元涉背着手一身轻松走了。 方涯看着手中的书愣了愣,又看看元涉离去的地方,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向了门外。 元涉凭着三寸不练之舌,又跑去成功游说了徐琮吟,看着人家点了头,愿意留下来,又看着小厮收拾出了秋水苑的一个房间给徐琮吟住下,心中一颗石头才坦然落了地。 忙了一天,元涉终于累了,跑去辰夜房中睡得死沉。辰夜抱着被子,一脸怨念看着床上人。然后又去了沐青房中蹭床。 第47章 病中 元涉乐哉哉听着留在秋水苑服侍敖珑珑的小厮说敖珑珑和最近和徐琮吟混得不错: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和徐家小姐聊天,常常从天亮聊到傍晚,汇报的小厮末了还添了一句:“最近似乎还和徐家小姐学起了料理。” 元涉正吃着两瓣橘子,听得如此,摇头笑笑:“女人嘛,就是群居动物,把她们放在一起反而安稳省事。” 一旁的辰夜酸熘熘道:“你也是不知足!人家追了你一百年,好不容易又见着你了,你倒好,连个面都不见了。” 元涉补充道:“不是追,是追杀!” 辰夜道:“你这桃花要是分我一分,也不至于兄弟我还单身至此了。” 元涉托腮道:“老实说,我先前还真找东饮帮我算了算未来的命格,他说我一生非大富大贵却也是安乐无忧之命,只是……命中确有一劫,渡不渡的过全在此劫。东饮说,这劫,偏还就是个情劫。” 辰夜噗嗤一声笑了:“东饮算的卦你也信?” 第57页 元涉道:“本来是不信的,但后来下界时偏偏又遇见了敖珑珑,我越想这句话就越心慌……” 辰夜想了想:“你该不会是担心之前拒婚的事惹怒了敖珑珑,终有一天会被她咔嚓一声呜唿哀哉了吧?” 元涉眨巴眨巴眼:“你别说,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辰夜道:“之前只是听说过敖珑珑的事迹,但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发现人家龙九公主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也就是个爱脸红的小姑娘,尤其是看见你,连话都说不出。” 元涉皱着眉头:“怕的就是她不说话,我永远也看不清她想着什么。” 辰夜感嘆道:“所以你为了躲她还真准备赖在我这里不走了还是怎么着?” 下午,方涯那里特地来请元涉他们前去品茶,辰夜沐青因是约好了外出婉拒了。 元涉一个人去了。 进了方涯的屋子,元涉看见方涯拥着个暖炉,裹着个貂裘在那里坐着,又看见徐琮吟也在,笑眯眯道:“呦!琮吟也在?难得!”转头又瞥见了方涯手边的一碟糕点,顺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夸赞道:“不错!一吃就知道是琮吟的手艺。” 徐琮吟捂着嘴笑了:“再好的手艺也好不过元公子的口才。” 元涉没正行的拱拱手:“谦虚谦虚。”又道:“只可惜我来的晚了,糕点就这么几块了,你费心给城主做的,我怎么好意思多吃。” 一旁的方涯拢了拢袖子:“你几时这么讲究规矩了?” 元涉被拆了台,无言以对,低头喝茶。却用余光瞥见了门口一抹红。 徐琮吟看了看来人,道:“今日我做的糕点是不多了,但是会做糕点的却还真不止我一个。” 元涉看着一脸娴熟温良端着盘子走进来的敖珑珑怔了片刻,才到:“之前便听说珑珑跟你学了料理,没想到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端庄稳重”的敖珑珑因为这一句“珑珑”脚一崴,差点来了个平地摔,被元涉即时搀住,才不至于摔倒。 敖珑珑抬起头,正对上元涉关心的视线,以及他喷在自己耳边的唿吸:“你没事吧?” 敖珑珑顿时又红了脸,将盘子往元涉手里一送,低着头躲在了一旁。 徐琮吟看着仓皇的敖珑珑微微一笑,打圆场对元涉道:“珑珑妹妹做了一下午的,要不元公子尝尝?” 元涉颇爽快的答应,然后颇利落地放了一块在自己嘴里,嚼了两口,瞬间全身僵硬,颇绝望的后悔。这滋味,实在是…… 元涉当着两人的视线,以及敖珑珑热切的目光,努力抑制住了吐出来的欲望,违心称赞道:“挺特别!” 敖珑珑抿嘴,冷傲的脸上绽出了一丝丝笑意。 方涯低头晃着茶盅:“既然喜欢就全吃了吧,免得又觊觎我盘中的。” 元涉抬头,错觉似的看见方涯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僵在原地霎时间出了冷汗…… 晚间,元涉死鱼般躺在辰夜的床上捂着肚子抱怨着:“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方涯平时看起来一副儒雅相,其实腹黑得很……诶呦……” 辰夜道:“你还说人家呢!你还不是大情圣一个,那么大一盘全吃了,也活该你现在找罪受……” 元涉出着汗:“不行啊,之前悔婚是我欠她的,这次更不能亏着她了。呕……” 辰夜掩着鼻子跳了老远,看着元涉的呕吐物,嫌弃道:“你不亏她,却亏了你,还有我……” 元涉道:“有没有点良心,我都这样了。” 辰夜站在门口:“那你能怪谁?我让小厮过来收拾收拾,这屋是不能待了。”说着迈着大步出门避难了。 元涉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骂道:“没良心的……” 晚间元涉睡得极不安稳,又爬起来吐了两次,出了一身的虚汗。好不容易又睡过去了,恍恍惚惚看见房间进来个人,来了他的床边,冰凉的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又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问着什么。 元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刚要答话。 旁边又一个声音:“元大人这样好久了,下午回来就这样了。一直吐个不停,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元涉睁了睁眼,看到的是方涯那张苍白的脸。 元涉启了启唇,哑声道:“你怎么来了,外边天冷,你这身子受得了吗?瞧着手凉的。” 方涯嘴角弯了弯:“你倒先担心起我了?可是下午吃坏了肚子?” 元涉道:“嘿!别提了!” 方涯道:“我差人炖了点汤,听说你吐了五六次,胃里空着也不大好,这汤对肠胃有好处,你一会起来稍微喝一点。” 元涉乐了:“想不到……你还挺会关心人。” 方涯没了话,转过头去干咳了一声。 元涉愣了愣,然后在心里乐了,这人是……害羞了?他也会害羞?有趣有趣…… 方涯半晌没有蹦出来一个字,望了望外面:“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自己歇着吧,有什么需要就跟旁人说。” 元涉笑嘻嘻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如果再冻着你我确是难辞其咎了。” 方涯起身:“你这嘴倒是愈发的贫了。” 元涉道:“贫点好,和你这种闷葫芦做朋友还真就得贫点。”得亏辰夜不在,不然该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吐槽元涉给个梯子就上树了。 方涯道:“凡事量力而行,这个教训可记住了?” 元涉心想着:也不知当时谁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又看看面前这人,心想着他该不会是因为有些内疚才深夜到此的吧?元涉在心里暗笑,想着这人果真别扭,但也没有点破,随口接了一句:“记住了!” 方涯裹起衣服:“好生休息。” 元涉道:“好,今日特殊,我便不相送了。” 方涯点了点头,由点灯的小厮领着出了门,慢慢隐于了夜色中…… 第48章 爱情 第二日,元涉早早便醒了,但身子还是不大舒服,发虚,于是他索性决定撂下一切烦恼事,偷得浮生半日闲交代在床榻上。 然而他不惹麻烦,麻烦又偏偏找上门来。 午饭时间,敖珑珑和徐琮吟来了。 元涉躺在床上乐呵呵的接待了:“我不过生了点小病,你看,还麻烦你们特地过来探望,实在不好意思。” 徐琮吟道:“我听城主说了元大人病了,理应过来探望一下。” 元涉裹在棉被里,客气道:“然而我今日却实在起不来床,莫要怪我招待不周。” 徐琮吟道:“哪里的话?元公子病着,有什么话只管吩咐着。” 元涉好意思的笑了笑,瞥见了一旁默默站着的敖珑珑,又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东西,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才扯出一个牙疼的笑:“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第58页 敖珑珑瞬间又红了脸,偏过头去。 徐琮吟看见敖珑珑如此,忙添了一句:“珑珑听说你病了,特地花了一上午给你煮的粥,听说元公子还没吃午饭,那便趁热吃了吧。” 元涉白了脸,心想着这二位貌似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生病的,推脱道:“不必不必,我现在还吃不下东西。辛苦珑珑了。” 敖珑珑听的这一句,身子一颤,脸红到了耳朵。 徐琮吟倒是颇热心:“不吃东西怎么行?那样对身子不好。”她接过敖珑珑的食盒,颇贤惠的乘出一碗热粥,细心吹了吹,递到元涉面前。 元涉第一次这么讨厌徐琮吟的贤惠与热心…… 元涉看着面前勺中的热粥,想起了昨天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味道,咽了咽口水,努力抑制住了胃中翻涌的酸水,半晌道:“真不用……”一转头,却又看到了一旁敖珑珑充满期待的眼神,做了一阵的心理挣扎,闻了闻味道,觉得没有什么其他的怪味,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吞下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元涉就有些后悔了,从嗓子到胃都是一阵火热的翻腾。元涉还是第一次吃到白粥混了酸甜苦辣四种味道的…… 元涉管理好表情,从容遮掩住一切,对敖珑珑道:“有进步。”又接过徐琮吟手中的碗:“这种事还是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 徐琮吟微笑着瞧了一眼敖珑珑,敖珑珑冰冷的神色却藏不住唇角的微扬。 元涉道:“眼看就是午饭时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也不用太过挂心了。早些回去吃饭吧。” 徐琮吟本来说也好,但看了身后的敖珑珑一眼,那满心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让她继续留了下来:“那个,要不元公子你先把粥喝了吧。看不到你吃完饭,我们也不放心不是。” 听到这句话,元涉感觉自己瞬间从脚跟凉到了脑袋,看了看徐琮吟,又看了看敖珑珑,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横了心,长痛不如短痛,一仰脖,将一碗粥吞了下去。 他皱了皱眉头,努力不去回味,扯出一丝笑容,将碗倒置:“现在你们放心了吧?” 徐琮吟不再说什么,笑吟吟偷偷瞧了瞧敖珑珑,很是为她开心的样子,然后转头道了别,准备和敖珑珑离去了。 元涉终究没忍住,问出一句:“你是怎么熬出这么特别的粥的?” 敖珑珑因着这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一会才冷生生低低回应道:“我怕粥里没滋味!” 元涉心道,那你也不用加了这么多滋味吧!这分明是把醋、糖、盐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往死里倒啊! 下午,元涉的病更重了,这下是真起不来床了。 辰夜沐青难得没有出去熘达,守在元涉身边看着。辰夜当然少不了阴阳怪气的嘲笑:“这爱情的滋味如何?” 元涉没有力气,也懒得回嘴,装作听不见,索性任他说着。 中午元涉睡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女子的声音,一问才知道是敖珑珑她们又过来了。 一听到敖珑珑的名字,元涉胃里就是一阵可怕的翻涌,心想着这两位祖宗不会又带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自己吃吧!跟小厮去外面说一声,就说自己还没醒,让她们先回去。 过了一会,小厮去而復返,告诉元涉一句回话,说那二位要等着…… 元涉是彻底没办法了,只好让她们进来。 敖珑珑依旧是那副表情,徐琮吟却一改早上的样子,看着元涉的表情里藏着一些情绪,似是有什么话要对元涉说,却没机会表达。 元涉看了看两人的手中,索性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放下了心。 徐琮吟让人放下了一只花瓶,瓶中插得是新开的白色梅花。她说:“听说王府后院的梅花开了,我便采了些,给城主那里插了一支,另一支便带过来给元公子看看……” 元涉闻到了梅花的清香,感觉胃里总算好了一些,弯起嘴角回应道:“还是琮吟心细。” 徐琮吟表情有些不自然,嘆了口气道:“元公子……不怪我们,这花算作赔罪吧……毕竟错……” 元涉一听这话理解了,看来徐琮吟终于明白自己生病的真正缘由了,忙回应:“不能怪你们,是我这身子想不了福。”末了还自嘲的笑笑。 敖珑珑似乎没有注意这边的对话,眼神一直瞧着那边瓶中的梅花。 元涉和徐琮吟闲聊着,聊到一半,敖珑珑悄悄跟徐琮吟耳语了几句先走了。 徐琮吟看着敖珑珑的背影,对元涉道:“看得出,珑珑对元公子还是很上心的。” 元涉忧愁的嘆了口气。 徐琮吟愧疚道:“今天这事,我合该和大人说一声抱歉,我实在是不知……也是我这个师傅教的不好,不知道珑珑会做出……事后我尝了才知道……” 元涉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没事的。” 徐琮吟道:“其实珑珑妹妹也是好心,她一向天真坦率,又有些害羞,不善表达……但是对于元大人的事缺一向很上心……” 元涉道:“我明白。” 徐琮吟嘆了口气:“这些话珑珑妹妹不让我多说……但是……唉!有些事还是要靠缘分,我这个外人也不能怎么样,而且我连自己的感情都……”她没有再说下去,似是触动了什么感情。 长久的沉默过后,徐琮吟扯出一个笑:“我今天胡话说的太多,元公子不要介意……” 元涉道:“哪里。” 徐琮吟起身告辞离去了,留下了一个彷徨的身影。 元涉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这个名叫“爱情”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第49章 拒绝 晌午过后,元涉喝完了药,方涯那里差人送来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汤婆子。元涉抱着它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胃好了一些。 躺了一天,身子骨都有些酥软,元涉决定起来去找辰夜他们侃侃大山。 刚出了远门,便看到墙角处站了一个红色的身影,独自背着墙不知在干些什么。元涉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不自觉颤了颤,下意识想熘,那人却偏巧转过了头。 四目相接,敖珑珑先躲闪了视线低下了头。 元涉看见敖珑珑手上的一个包裹,脑中一个闪光,他想着:完了,这个祖宗该不会又做了些千奇百怪的东西送来吧? 既如此,元涉也管不了得不得罪这个一百年前的冤家了,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挤出一句:“珑珑你……先待着……我有事需得出去一下……”转身拔腿就走…… 刚迈出一步,身后那人发声了:“站住!” 第59页 元涉表情皱成了深秋的橘子,在心里默默感嘆一句:“天杀的!这下完了!”慢悠悠转过了脸,换了一副儒雅的笑脸:“有……什么事吗?” 敖珑珑低着头,咬了咬唇,身子有些发颤,僵持半天,终于抬起了头,两步并作三步走到元涉面前,将怀里的包裹往元涉怀里一扔,然后飞快的跑了…… 元涉彻底懵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看着敖珑珑消失的地方愣了好久,才小心翼翼拆开那个包的歪歪扭扭的包裹——居然是一束紫色的花!还散发着一种奇艺的清香! 元涉第一次见这种样子的花,而且又是初冬时节,花本就不多,难得敖珑珑如此费心去采。元涉第一次对敖珑珑有了尴尬、害怕之外的好感。 元涉看着花有些失笑,又转回屋中寻了个花瓶小心翼翼的插了起来,轻轻摆在了床边的案台上…… 第二日,辰夜和沐青刚起了床,就有人传来消息,元涉那里又出了状况了! 这几日元涉占着辰夜的屋子,辰夜便一直睡在沐青那里。 辰夜笑着对沐青道:“那小子八成是又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了!” 二人匆匆过去了,元涉却拉下了窗幔,扭扭捏捏死活不愿意见人,非要隔着帘子说话。 辰夜道:“你这还没怎么样呢,先把东海九公主那套见人就害羞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你这是哪一出?” 元涉道:“说来话长,我怕你们见了吓着你们。” 辰夜皱眉:“究竟是怎么了?” 元涉道:“今早一起来就出了一身一脸的疹子,寻了几个大夫,都找不出原因……” 沐青道:“说起来,我一进你屋子便觉得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你最近可是种了些什么花草没有?” 元涉想了想道:“昨天敖珑珑送了一束花。” 辰夜挑了眉:“哦?有意思!” 沐青道:“那花现在在哪里?” 元涉道:“早上看它有点蔫,我便让小厮拿出去晒晒太阳?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沐青听及此便起身出去了,回来对元涉道:“我大概明白问题所在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疹子?” 元涉沉默着撩开窗幔…… 辰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涉翻着白眼:“又没有点同情心!我都这个样子了!” 辰夜看着元涉身上脸上青紫色的斑点,和有些发肿的脸,道:“你现在简直就像一条大型的石斑鱼。” 沐青翻看了元涉身上的疹子,道:“应该没错了!你是中了狼樱草之毒!” “狼樱草?” 沐青道:“狼樱草是生长在西域的一种毒草,并不常见,皆是长于悬崖峭壁之上,它的气味会给人体带来极大损伤,好在它摘下后八个时辰之内便会逐渐枯萎,但一个人若连续五日吸入这种气味便会中毒身亡。你的状况,应是中了这种草的毒。” 元涉惊了:“可有解法?” 沐青道:“你中毒较浅,这种毒若不持续施毒,三到五日内便可自行恢復。所以无须担心。” 元涉道:“还要这样五日?那我这五日岂不是都没法见人了?” 辰夜道:“知足吧!还有人愿意跑出个几千里路去西域采个花回来送你!可见人家对你用情之深,不用说,我都知道是谁干的?” 元涉道:“还用情深呢!她这是要毒死我!” 沐青道:“狼樱草一般人并不知晓,我也是从一本珍本上搜集来的,狼樱草长于峭壁,又是在冬季盛开,採回来之后还极容易枯萎,用它下毒的话,下毒之人因为采它可能就要先死上几回了,所以一般没人用它来当□□。” 辰夜道:“听见了吗?人家九公主对你可是煞费苦心啊!” 沐青道:“看得出,九公主似乎是真的喜欢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听得如此,元涉彻底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辰夜难得正色了一次:“要我说,感情这事,确实难以言说,两情相悦还好,但若是一方有情,另一方还不知道,无意之中伤了对方,那就很有可能化为恨意,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要我说,这事总是拖着也不是办法,有些该讲清楚的必须说一说,爱与不爱,你心里都应该有一桿秤。不然人家的情谊,就这样被你撂着装作不知道,真到不得不做出了断的时候,一腔好意付了东流,人家不恨你才怪……” 元涉道:“我一百年前就说过了,可是结果呢?” 辰夜眨巴着眼被问住了,好不容易装了一回情感方面的学究,还被自己的学生彻底问懵了,他想了想:“也对……九公主的确非同凡人,还真得找个非同凡响的办法来解决。” 一连五日,元涉都躲在自己房里,借着养病来思考和敖珑珑的事,敖珑珑虽不大爱说话,冷傲着一张脸,行为有些奇怪,跟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总是旧伤添新伤。但她终究是个女子,这段日子也看得出对自己不错,可惜有些笨拙,对她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就像是邻家妹妹一样的感觉,凡事都尽力照顾着。 若真要正大光明的说出拒绝,元涉首先想到的就是怕伤了敖珑珑。毕竟现在的自己不像是一百年前对感情无知无觉的大咧咧模样,而且毕竟现在和敖珑珑算是熟了,不能不考虑人家的感受。但若不说,也许真像沉夜说的那样,越拖下去越困难。 思来想去,元涉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旁入手,想个办法,让敖珑珑自己断了念想。 就这样想了五日,元涉终于想出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后来,坊间有了这样的传言,方城主手下一位姓元的幕僚,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帮城主摆平了不少事,是城主面前的红人,前些天生了场病,性情大变,整日睡在司音坊,眠花宿柳不思进取,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辰夜逛街时听到这个风声的时候乐了,对沐青说:“元涉这厮鬼点子越来越多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奏效。” 不久之后,坊间又有了新的传言: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红衣侠客夜访司音坊,打了里面的歌女舞女,砸了外面的金字招牌,然后身形一闪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各种传言炸了锅:有人说这是个为情所困的侠客,如此做只为报復伤了自己的风尘女子,也有人说那人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如此做就是为了替天行道消除这些有伤风化的社会场所。更有人说,那天看到那人的身形分明是个女子,八成是近来那位变了性情的元大人的相好,砸了店铺想让他回心转意…… 最苦的还是元涉,苦心想出来的办法没行得通,还赔了司音坊的老鸨一大笔钱。 浓妆艷抹的老鸨边数着银子边数落起元涉:“元公子,不是我们不帮你,你也看到了,您这位性子太烈!我们也没有办法!” 第60页 元涉苦笑着赔罪:“给您添麻烦了!” 老鸨道:“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如此一闹,我们这里也是损兵折将的,那天那个给您弹过琴的花枝姑娘,现在半边脸的还有着四道抓痕没办法消呢!” 元涉尴尬道:“辛苦你们了……” 好容易事情算了了,元涉失魂落魄的出了门,迎面刚好碰见一个身着青衣施着粉黛的小倌搂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络腮鬍进了门,元涉望了望,心头蓦然生了一计,他微微一笑,转身又进了司音坊…… 元涉安排了一大桌子菜,还专门派人去请了方涯、敖珑珑、徐琮吟、辰夜、沐青前来吃饭,说要公布一件事情。 元涉满怀心事又一脸释然的看着忙忙碌碌布置筵席的小厮,有些感慨的觉得,有些事,今天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临到时间了,司音坊那里却传来消息,说无忧公子吃坏了肚子,今日恐怕来不了了! 当头一棒让元涉愣在了当场。 恰巧方涯先到了,看着灵魂出窍的元涉问道:“老远就看见你站在这里发呆,你在想什么?” 元涉尴尬一笑:“没什么!”余光却瞥见了刚进院门的敖珑珑,还看见她手中拿着的更大的食盒! 元涉吞了吞口水,心想着:既如此,索性什么都不管了,豁出去了,以后再解释吧!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一闭眼,一伸脑袋,吻住了方涯的唇…… 门前“咣当”一声,敖珑珑手中的食盒掉了,糕点撒了一地。 刚进来的辰夜和沐青也看呆了,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进门…… 第50章 友情 一场筵席吃得甚是尴尬,全场没一个人说话,都各自沉默着:辰夜的眼睛不时在元涉和方涯脸上瞟着,方涯和沐青都在各自吃着碗里的饭,元涉则边夹菜边看着敖珑珑的脸色,敖珑珑不发一言垂头僵坐着……只有徐琮吟看了看左右,然后干笑着:“怎么都不说话?是因为我晚来了些错过了什么吗?” 这话一说,各怀心事的众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敖珑珑撂下筷子,咬了咬唇,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突然站起来的元涉捷足先登了。 元涉看了看众人,咽了咽口水,然后大声道:“大家也不必猜测了,就像诸位看到的那样!我承认我对城主是有一些不正常的妄想,我也知这是不应该的……但是……” 辰夜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嘴里是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半块馒头;敖珑珑僵了僵,神色黯然的慢慢落座;徐琮吟皱着眉细品着元涉的话,半晌问道:“元公子是在打什么哑谜吗?” 元涉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敖珑珑一眼,有些不忍,但是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话已至此,倒不如一次性把事情做绝! 元涉潇洒的一甩袖,对着方涯道:“城主,请允许我无理一次,请允许我叫你一声‘涯’……” 这一声“涯”叫的一旁的辰夜一哆嗦,坐在元涉对面的当事人方涯却好像没什么,撑着脑袋半笑半不笑的听着元涉对自己的“深情告白”…… 元涉继续道:“不知从何时起,我也没想到竟然对你生了这么龌龊的想法,我知道我该死,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众人的视线一齐望向方涯,那人却还在悠悠哉哉的喝着茶,看了看元涉,深沉的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那口气就像听完士兵向战无不胜的将军汇报完大捷的军情。 这次连徐琮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起加入了沉默的行列,低头喝汤。 一顿沉默的晚饭过后,大家各自沉默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元涉送走了众人,看了看默立在窗边那个忧愁的少女的身影,嘆了口气,没做任何解释,拂袖出了门。戏已做足,心灰意冷之后的打算,就由她自己想想吧……那个名声传遍三界的东海九公主,应有更适合自己的归宿。 元涉有些感慨的去了之前住的辰夜的屋子,准备埋头睡了,路走了一半觉得不对,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临时起意,方涯那边合该做些解释。到了方涯那里却看见方涯的卧房早已熄了等,元涉望了望,心想着凭着方涯的玲珑心思和刚才的态度,应该是一眼看出自己不过逢场作戏演给敖珑珑看的,不如明日再好好跟他陪个罪,相信方涯是能够理解的。元涉在那里站了站,便又原路返回了。 回了屋子,发现辰夜今日居然没有直接去找沐青,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案前,皱着眉头翘着二郎腿看着一本书。 元涉眼尖的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今日下午去小书摊特意买来的,一本讲述断袖情缘的话本子,自己今日精心准备的告白台词还是借鑑了这本书里的情节呢。 元涉有意无意咳了一声。 辰夜吓了一跳,匆匆撂下手里的话本子,放到一旁:“你终于回来了!” 元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辰夜道:“这话该是我问你,你占了我的房子这么久,还真不打算回你的秋水苑了?” 元涉落拓而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不紧要关头嘛!你再忍忍……” 辰夜道:“你是觉得人家九公主要不了几天就会主动退出,然后心灰意冷的离开这里吧?我还想问问你呢!这么损的招数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元涉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你那日说得对,总要给人家一个结果,这么耽搁下去对我和她二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辰夜道:“那我也没有让你……你怎么就?而且对象还是方涯!” 元涉白了辰夜一眼道:“那你让我找谁?还不是我之前约的那个小倌临时来不了,我才出此下策的!” 辰夜道:“所以你就选了方涯?” 元涉道:“不然我选谁?选你?你和沐青整日腻在一起,你要是真断袖了,也绝对是和沐青断在一起,是个人都看得出!” 辰夜听得这话被口水呛住了,咳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元涉瞥见了辰夜手里的书,贼兮兮笑起来:“这本‘陌路缘’怎么样?你看了?” 辰夜道:“看了一点……我还想说问你呢!你今天所做的也是从这里学的?” 元涉狡黠一笑:“当然了!毕竟断袖不同于普通的男女之情,我想着先买来学学套路。你别说,这情节写的还真不错!讲的是一对知交好友,相处久了,彼此之间竟生了一份特别的感情,但两人似有所感却又始终不敢承认这份隐秘的恋情,后来为生活所迫,各自娶妻生子,生活渐渐疏远,但感情却深深藏在彼此的深处,直到其中一人生了急病,临终之前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另一人也痛哭流涕,表明了心迹。一人含笑而逝,一人在遗憾和回忆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第61页 辰夜咳了咳:“什么鬼故事!简直一派胡言!好友便是好友,怎会生出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元涉道:“这就说不准了,或许就是因为相处久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加难以割捨了,便会萌生出其他的感情了。这个你要问我我也不大明白,要问就问你和沐青有没有可能……” 辰夜立即起身:“胡说什么?” 元涉眨巴着眼:“我说说的,你激动什么?” 辰夜道:“这种玩笑开不得!” 辰夜想想,又老老实实坐下,心想着自己刚才着急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元涉:“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元涉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咯!” 辰夜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看见转悠着茶杯的元涉似乎有些睏倦,道:“罢了罢了,这里先让给你了!我再去沐青那里挤几日吧!” 元涉笑嘻嘻道:“多谢辰夜兄收留之恩,来日事成,自当好生登门拜谢。” 辰夜道:“嘿!您省省!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后面的剧本呢!我还等着欣赏你的后续故事呢……” 元涉挥挥手道:“好说好说!外面天黑,辰夜兄您慢点走……” 第51章 入魔 辰夜回去时,看见沐青已经睡了,他侧躺着,面容沉静、唿吸均匀,发半散着,安静的躺在床的一侧,另一侧是给辰夜留好的位置。 辰夜轻手轻脚的裹进被子里,熄了灯,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段陈旧而昂长的回忆…… 门口八卦的小仙童火急火燎的跟其他仙童说着他刚听得的消息:清篱宫的沐青天君天劫已至,目前已经困在自己的梦境中九九八十一日了,却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眉心还生了堕纹,俨然已经有了走火入魔之相,怕是要出事。天帝那边派了人前去守着,吩咐一旦有什么事立刻前去通知他。 围聚在一起的小仙童们议论纷纷:“沐青天君?可是博物司的那位?” “可不是吗!” “那位仙君平日里看起来白玉似的雅致脱俗,怎会如此?” “谁说不是呢?那位简直天纵英才,一百岁的仙龄就凭一己之力写出了文曲天君出的五百年来没人答得出的那个红尘卷。” “那位天君我前段时间还见过,我家主人差我前去给东华上君送一些东西,我走得急,路上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了刚从东华上君那里出来的沐青天君,他非但没介意,还冲我笑了笑,安慰起手足无措的我来了。你别说,就沖他那无意间的回眸一笑,我觉得够我消一辈子的福了。怎么回事他度不过天劫?可惜可惜……” 辰夜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得外面的讨论声,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沐青?! 天劫?! 仙人虽有长生不死的本事以及变化万物的法力,是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念存在,但却有一项不好渡过的坎,那就是天劫! 天劫的种类分很多种,有情劫、命劫、心劫等等,不同的仙会遇到不同的天劫。天劫的时间不固定,有的仙命中多劫,有的仙则命中只有一次天劫,辰夜比较幸运,升仙之后,至今还没有渡劫的经歷。 至于沐青,听外边的描述,是在睡梦中经歷的,那便是心劫?! 不同于命劫天打五雷轰的惨烈,也不同于情劫的命中注定,心劫基本上是出于歷劫者自身而产生的,变幻莫测,难以言喻,歷劫者往往会陷入自己的梦中无法自拔,需得克服心中所想,超脱自己的心,放才能成功走出。 所以,心劫一般都是有七巧玲珑心之仙常经歷的天劫,越是看得太透了,越是看不透,走不出。 辰夜是断然不会歷经这种天劫的,但是,他也开始纳闷,沐青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多愁善感之人,怎么会经歷天劫,而且还困在其中难以自拔? 彼时,辰夜在西天已和沐青有了一面之缘,过后又在王母的蟠桃会上见过一次,还不算太熟,但也算是在“轮迴盘”患难与共的半个朋友。辰夜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前去看上一看。 他匆匆换上衣服,登上鞋,急慌慌往着沐青的清篱宫赶着。 到了那里,辰夜发现清篱宫门口已经满满当当围了一圈人,或愁眉苦脸,或扼腕嘆息…… 辰夜挤开一条缝,扒拉着脑袋往里面瞧,看见院子的凉亭的石凳石桌上趴着一个翠绿衣衫的人,轻轻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一样,沉稳而安静,眉心间一道暗红色的魔纹时隐时现,眼看着就是要入魔的前兆。 辰夜抬眼看看亭子的四周,四大天王的其中两个神情紧张的站在那里,眼死死盯着沉睡的沐青,手紧紧按在自己的法宝上,生怕会出现任何难以预料的事态…… 一般仙人渡劫,自己度不过还算好的,一命唿呜暗自消逝,除了关系好的仙人会哭一哭、伤心一番以外,起码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有些仙人渡不好还可能会魔化,这种就比较麻烦了,就像辰夜听说过的,两千年前有一位名叫凡如的仙,原本是一位慈悲心肠悲悯苍生的仙君,常常与挚友下凡游走人间,□□去病,结果渡天劫时没渡过,魔化了,性情大变,不仅亲手杀了自己的挚友,还逃到了人间掀起了漫天风波,上万条人命死于他的堕落,据说他被同僚一剑穿心时还笑了,那是一种释怀而又解脱的笑……很多仙人魔化之后是没有意识的,很多事并不是他们所愿意的这才是最痛苦的。 辰夜又看了看趴在石桌上安静沉睡,对周围一切毫无所觉的沐青,总觉得心里有个钝刀在一点点慢慢磨着,说不出的滋味。 沐青身周身浮着淡淡的一层紫色云雾,那便是沐青自身物化出来的梦境。若有人触碰到这一层,便会被吸入梦境,成为渡劫之人的梦中之物。被吸入之后,要是能帮上渡劫之人还好,若是帮不上,那么只会被梦境蚕食掉,永远消逝。因为心劫的特殊性,梦境的控制权在渡劫之人的身上,别人的贸然闯入不仅不会带来帮助,甚至可能会扰乱,所以一般人不会採用入梦的办法帮助别人渡心劫。 周围的仙人有嘆气的,有说可惜的,辰夜完全没有心思听那些有的没的,他在心里反覆出现着沐青在如来盘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心气略浮,也无心静坐去了悟。”辰夜看着沉睡中的沐青想着:你这下好了,不得不静心去了悟人生了,可见佛祖面前有些话果然不能乱说! 正想着,那边的沐青却有了动静。他蓦然张开了双眼,但那双眼却不是平日见到的明净纯粹的模样,而是赤红的妖冶颜色…… 一旁守候的两个天王瞬间拿起了武器! 辰夜被那白晃晃的法器晃了眼,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初见时那人在郁郁苍苍的菩提树下弯身微笑,说着“在下沐青,是博物司的仙官”时的清俊模样。 辰夜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一个健步走上前,挡在两大天王的面前:“两位且慢,此事我们不如再等等?” 第62页 转过头,却发现沐青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面前的两大天王这才解除戒备,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沐青。 辰夜惴惴不安的看着沐青眉心的堕纹渐渐清晰,眼看着就是入魔的迹象,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念头,辰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触在了沐青的眉心,那妖冶的光芒瞬间漫过辰夜的手指…… 身后的两大天王还未来得及阻止,沐青周身的紫雾便瞬间如火焰一般蔓延到辰夜的身上。 辰夜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晕眩过后,自己来到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中,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沐青,另外一个……辰夜瞪大了眼!定另外一个……居然还是沐青?!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第52章 真假 两个“沐青”相对而坐,在一方白玉雕就的桌前,摆着一盘棋。左边的那个“沐青”微微而笑,抬手落下一枚白子,右边的那个“沐青”则皱着眉头,手执白子举棋不定。 辰夜有些搞不清状况,左右来回看着两边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左边的那个沐青率先看见了蓦然闯入的辰夜,有些诧异,随机弯起嘴角,站起身来:“辰夜真君怎会来此?” 辰夜尴尬一笑:“我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右边那个“沐青”也撂了棋子望过来,眼神有些茫然。 辰夜虽然听说过心劫的一些说法,但从未听说过被吸入渡劫之人的“劫”中会发生些什么?此刻更是一脑子浆煳。他干咳一声,掩饰住尴尬和诧异,走上前看着两人的棋盘。辰夜虽不懂棋,但看着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子和两人的表情,也大体能明白右边的那个“沐青”似乎正处于劣势。 辰夜找了半天话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只得干硬的问了一句:“你们在下棋?”话说出来之后,辰夜恨不得扇上自己一巴掌:这问题问的,是瞎吗? 左边的那个沐青道:“确切来说,我们是在赌棋。” 辰夜道:“赌棋?自己跟自己?沐青天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左边的那个沐青呵呵一笑,右边的那个也眯了眯眼笑了。 辰夜道:“这样吧!你下棋的事先放一放,你先变回来,两个你,我看着头晕。外面因为你都炸了锅了!” 听得这话,两个沐青面面相觑,然后右边的那个率先开口,有些无奈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 辰夜顿时感觉自己被一道天雷击中,愣在了那里,满脸疑问的心虚道:“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明白!你刚才是说,你自己也分不清你自己了?” 右边那个沐青道:“是,所以我们想出了赌棋的方法来决定胜负。” 辰夜努力整理起自己的混乱的思绪:“你是说,谁胜了谁就是真沐青?这算什么破方法?”辰夜又道:“那输的那个呢?该怎么办?” 两个沐青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右边道:“那辰夜兄来说说,我们应当怎样?” 辰夜道:“你还真问住我了!” 左边道:“我有个好提议,不如就由辰夜真君来做个裁判,判别一下我们哪个才是真沐青,如何?” 辰夜瞪大眼,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不不不,我说的更是做不得数的。” 左边的沐青笑了笑,一挥袖,周围的场景云霞般散开,换做了另一番光景,面前的棋盘化作了楠木的八仙桌,桌上置了些精緻的酒菜,四周也不再是空旷的白,而是摆满了一支支精緻的书架。 辰夜诧异道:“你这是?” 左边沐青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内,由你来做裁判,来判定我们谁是真的沐青,如何?” 辰夜道:“你们来真的?” 右边的沐青道:“难道来假的不成?” 辰夜敲了敲脑袋,心想着自己恐怕真逃脱不了了,便直直坐下:“这可是你们让我选的,错了可千万不要怪我。” 左边的沐青道:“自然不会。” 辰夜无奈落座:“怎么个考法?” 右边的沐青道:“既然是考我们的,自然由你来出题。” 辰夜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左边的沐青道:“既如此,辰夜真君何不来说说,在你看来,真正的沐青天君该是什么样子?” 辰夜笑着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博物司的沐青天君,自然博闻广记,又待人和煦,是个让天界之人称赞不已的难得人才。” 左边的沐青道:“辰夜真君谬赞了。” 辰夜道:“话说回来,前段时间侧狭天君托我来像你借一本老君的《太上道德经》,一直无暇前来,此番正好,不知沐青天君可否割爱一借?” 左边道:“好说。”手指一挥,一本黄皮的书从书架中飞出,落在辰夜的面前。 辰夜道:“多谢。”抬手翻起经书:“侧狭天君最近转性了,偏爱研究这些经书、道书,不知沐青天君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推荐?不如一併借我,省的到时候他又想起其他书来了,还让我再来打搅一次。” 左边道:“好说。”手指一挥,五六本书籍整整齐齐摆在辰夜面前:“这些和《太上道德经》是相唿应的,互为表里,相互解释。你拿给他他大概会喜欢。” 辰夜道:“不愧是博物司的沐青天君。” 右边的则喝了一口酒,抿着唇笑起来:“侧狭天君也会有研究经书的一天?” 辰夜转过头:“那你呢?有没有推荐的书?” 右边道:“我一向读不进这些大道理,恐怕帮不上辰夜兄了。” 辰夜转着酒杯道:“沐青天君也会有不知道的东西?” 右边微微一笑:“见笑了。” 辰夜不说话,刚要将手中的美酒送进嘴里,却一个不稳,摔碎了酒杯,酒水洒落一地。 辰夜起身慌张道:“对不起。” 两个沐青都微笑着说着不介意,辰夜尴尬落座,却恰巧看见右边的沐青匆匆瞥了一眼洒落的酒水和碎裂的酒杯。 辰夜随手夹了菜,低了头,掩饰住内心的笑意。 一顿饭结束,辰夜撂下筷子,道:“多谢二位款待。我想,我现在大体有一个想法了。” 左边道:“但说无妨。” 辰夜看看两边的人,最终起身,一点点走到左边的沐青身边:“据我所知,沐青天君是众人眼中的天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并没有恃才傲物,待人接物大气和善,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看上去,应确是你无疑。” 左边的微笑不语。 辰夜接着道:“我和沐青天君见过两面,第一面是在西天的论法大会,第二面是在王母的蟠桃大会。第一面我们同困在如来盘,无法解出轮迴盘的谜题;第二面他本坐在我的旁边,却因着坐不惯崑崙混着雪水的石凳而提前回去了。这两件事让我明白了他的两个特点……” 第63页 右边的沐青弯着眼睛笑起来。 左边则道:“什么?” 辰夜将手放在身后,一字一句道:“沐青不喜佛道书和洁癖。所以……”他瞬间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左边的沐青:“所以……你到底是谁?” 第53章 心魔 左边的沐青看着自己颈间的长剑,愣了愣:“辰夜真君……你确定?” 辰夜道:“万物皆有灵,无论是人是仙,都有自己的弱点和与众不同的地方。而你,错就错在太完美了!” 左边的沐青道:“辰夜真君此话怎讲?” 辰夜道:“沐青天君是少年英才,也是众人眼中和煦如春风般的仙人,乍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弱点。但只要与他稍加接触,再留个心注意一下,便会发现他的一些喜好与特点。” 左边的沐青直视着辰夜:“这么看来,辰夜真君对沐青真是比我自己还要了解啊!” 辰夜道:“好说,我这人在人间司待多了,别的没学会,与人或仙都打交道的本事却学了个十成十,对谁都留个心眼,自然看得通透。而那日与沐青天君同困于如来盘,也算是患难之交,自然更了解一些。” 左边沐青笑了:“看来众人口中没什么能力的跑腿小仙也并非如传闻那样啊!” 辰夜拿剑的手一顿:“你听谁说的?出去之后我非得砍了他!” 左边道:“你一直都是在试探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辰夜道:“也说不上试探,听沐青说他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之后,我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虽没有入过渡劫之人的心劫,但也知心劫的出现是因为渡劫之人的心理产生了某个魔障,渡不过、化不去,便出现了心魔,渐渐为心魔所掌控,失去理智,彻底入魔。所以我便猜想,你们俩的其中之一有可能是沐青的心魔。我说的可在理?” 左边的沐青但笑不语。 辰夜接着道:“我入梦时,外边沐青的魔纹已生;而里面的对弈,你又占了上风,我想着这里外似有联繫,但又不敢确定,还是决定再观望试探一番。没成想,便发现了你的破绽!” 左边的沐青忽然大笑起来,额上生了暗色的纹路:“猜得不错!可惜……”他将手放入腰间,“晚了!” 心魔拔出腰间的“隽雪”,电光火石之间直攻辰夜的门面,虽然辰夜早就准备,但是架在心魔颈上的剑还是被心魔躲过,偏了那么几分。隽雪却瞬间甩过来,天蚕丝拂过辰夜的脸,瞬间划出一道血口子。 还好一旁的沐青眼疾手快,也祭出隽雪,挡住了心魔的攻势。两支拂尘相架着,沐青转过头来关心道:“没事吧?” 辰夜摸摸脸上的血口子,啐了一口,对心魔道:“不带这样的,打人先打脸!你可真狠!” 心魔顶着沐青一模一样的脸,连笑都是一脸无害的样子。 辰夜无奈,对沐青道:“你这心魔也是绝了。” 沐青抿嘴一笑,也是一副纯粹干净的样子,辰夜心想:乖乖,这里最像坏人的是我罢。 然而心魔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犹豫的时间,绕过沐青的攻势,身形一隐,出现在了沐青的身后。 辰夜忙道:“小心。” 沐青恍然转身,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的辰夜:拿剑的手还未抬起,整个右臂便被心魔的隽雪缠住,白丝刺破了血肉,顿时血流如注。 辰夜开始由衷怀疑,这究竟是沐青在渡劫还是自己在渡劫?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沐青看着沉夜的手臂愣了愣,秀气的眉皱起,看似来似有些怒意,将辰夜推开,隽雪一甩,动作利落的直刺心魔。 心魔足间一点,滑步退了半尺,弯腰又直刺沐青腰际。被沐青险险避过了。 心魔快速捏了个诀子,手里的隽雪似有所感,悬在半空快速的比划起来,一道金色字迹在空中涌现。 沐青看出心魔的招式,便也用同样的方法划出金字。 两边的光芒渐盛,两个沐青对峙着,同一时间,隽雪写出的金色字迹同时攻向对方,抗衡了有三秒的时间,心魔那边的金字略胜一筹,打散了沐青的攻势,直攻沐青,沐青赶忙祭出隽雪抵挡,最终还是被推开了三丈,劲风在他的颈上划开了一道小口。 一旁的辰夜看出来了:这心魔虽由沐青所化,但是仙力看来更是在沐青之上!再加上自己一个半掉子,更是没什么作用。看来不能硬拼…… 辰夜紧张的扶住沐青:“你没事吧?” 沐青看看辰夜的左臂:“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 心魔却笑了:“奉劝二位还是不要挣扎了。” 辰夜道:“是挺累的,要不就别打了!” 心魔被辰夜这句话哽住了,半天才道:“辰夜真君有何见教?” 辰夜背起手:“这我应该问你才对!我们是打不过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他这么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偷偷点了点,沐青看在眼里。 心魔道:“这么快就认输了?” 辰夜爽快应道:“是,认输了。” 心魔道:“辰夜真君的这点花花肠子,早已领教过,你以为我还会信吗?”说着,心魔闪现于辰夜身前,隽雪也剎那间闪出,辰夜挥刀架住。沐青趁此机会绕道心魔身侧攻击,心魔一脚踹开辰夜,侧身避过沐青。 辰夜趴在地上扶着被踹的腰感慨着:天杀的,我招谁惹谁了? 心魔和沐青的攻势没有停止,但沐青早已落了下风,变换着身位只守不攻。 辰夜在一旁不断寻找着机会介入,却也只有被□□的份。 两个回合的功夫,辰夜便被扣住了了喉咙。 心魔笑眯眯道:“辰夜真君还有何见教?” 沐青在一旁担心的望着,却鑑于辰夜之故不敢轻举妄动,怒道:“你放开他!” 辰夜看看一旁的沐青,又看看眼前的心魔:“没什么见教了。” 心魔道:“你也该知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参合的好。如今,可后悔?” 辰夜瞧了瞧一旁的沐青,挑眉对心魔道:“有什么好后悔的?” 心魔道:“还嘴硬?你的命在我手里?” 辰夜痞痞一笑:“谁说的?” 心魔刚要说话,眉头却勐地一皱,卡着辰夜的手蓦然一松,顺着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天蚕丝看过去,丝线的那一头紧紧握在沐青的手里。 辰夜对着被五花大绑的心魔道:“隽雪的新用法,我想出来的,怎么样?” 心魔直视着辰夜:“没用的,即使如此,你们也杀不了我。” 辰夜道:“你是从沐青心中诞生的,他的心劫不解,你也死不了。” 心魔道:“没错。你们也困不住我太久。” 沐青道:“我知道。隽雪的天蚕丝毕竟不是捆仙索一类的仙器一离本体,效果持续不了太久。” 第64页 心魔道:“那你们此番究竟……” 辰夜道:“图个清静,离了你的纠缠,至少我们能安安生生的想想办法!”说着,辰夜拉着沐青,一熘烟离开了此地。 第54章 绝处 辰夜拉着沐青跑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想起了什么,找了个地方气喘吁吁的坐下:“不对,我们跑什么?这是你的意念,跑再远都没用。”辰夜捂着被自己胡乱包扎过的受伤的左臂,骂骂咧咧道:“这心魔道真狠。” 正说着,一只手却轻轻搭上辰夜的左臂。沐青轻轻拉下辰夜的衣服。 辰夜蓦然一抖,制止住沐青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这样,谁没受过点伤,没事的。” 沐青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将辰夜望着,认真道:“我看看。” 辰夜看着沐青的脸晃了晃神,无奈偏过头任由他动作。 沐青取了辰夜的包扎,缓缓拉下辰夜左侧的衣衫…… 纵使动作再轻柔,但被血水沁透的衣衫黏连着伤口,还是让辰夜倒吸了一口凉气。 沐青止了动作,看着辰夜:“疼吗?” 辰夜咬牙逞强道:“也……还好……”一转头却恰巧瞥见了自己血肉模煳的右臂,顿时觉得自己眼前一白,半天说不出话。 沐青从袖口掏出一块白娟,细细缠在辰夜的手臂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痛了辰夜。包好后,低低对辰夜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辰夜见沐青自责的神情,忙道:“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愿意蹚这趟浑水的。”话说出了口又觉得不对:“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又一拍脑袋:“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 沐青被他逗笑了。 辰夜摸着脑袋也傻笑起来,转移话题道:“你这白娟不错。” 沐青道:“这是天蚕丝编就的,止血效果不错,但就是没有止血药,苦了你了。” 辰夜道:“没事,我这人就是皮糙肉厚,不碍事的。”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又道:“天蚕丝?那岂不是你隽雪的材料?这可是难得的宝物。” 沐青道:“没错,前段时间隽雪总是掉毛,我想着这样掉下去也是可惜,便留心收集起来,闲来无事编就了这样一块白娟,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辰夜愣是听傻了,半晌才道:“这……着实不错,再掉下去没准还能织件天蚕衣,铁定保暖。” 辰夜撸下袖子:“我们时间不多,也该谈谈正事了,你可知我们应该怎样走出这里?” 沐青摇了摇头:“不知。” 答案如辰夜所料,但听到沐青如是说,辰夜还是心头一沉:“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可知道?” 沐青歪着头回想着:“我只记得那日喝多了些酒,忽然想下棋了,便在凉亭中睡着了。” 辰夜皱起眉头:“下棋?睡着?这两者有什么直接联繫吗?” 沐青道:“落叶他不会下棋,自然需要找一个棋友” 落叶辰夜知道,是沐青的小仙童,个头不大,却机灵的很,沐青是个深居简出的沉静性子,落叶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熊孩子,跟其他仙君的仙童关系都不错,前段时间他还看见落叶和几个小仙童偷偷躲在西王母的蟠桃园里斗蛐蛐。这次沐青入魔,最先发现的就是他,动静最大的也是他,据说从发现沐青入魔就开始哭,连哭三日,然后悲伤过度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依刚才沐青的话,找一个棋友?去梦里找? 辰夜道:“也就是说,这心魔,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下棋的?” 沐青想了想,道:“大概是一年前吧。” 辰夜心道:乖乖,这是有多寂寞才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辰夜又问道:“那你这次和他下棋和以往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沐青托腮仔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沐青转头注视着辰夜:“遇见了你。” 辰夜被沐青这么一盯,老脸一红:“我也是……事出突然。”又道:“那他这一年就没有其他变化?” 沐青道:“好像棋艺愈来愈好了。” 辰夜喃喃着:“棋艺?”苦思冥想半晌,突然豁然开朗:沐青的这个心魔,不像其他很多经歷心劫的仙君那样,在人间游歷一番以后,染上了人间的贪妄等复杂之气,然后随着修为的增长,这种戾气渐渐魔化才生出了心魔。沐青的心魔,更多是源于自身的念想。纵观心魔身上的特点,能力比沐青还要高出许多,性情似乎也更完善些,简直就是升级版的沐青。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心魔…… 辰夜转头看看一旁白玉般的人儿。 难道是沐青追求更完满的境界?更完满的修为?所以才走火入魔了? 沐青是众人眼中的贤仙,天帝眼中英才,和辰夜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仙虽然同为仙君,但自然不在一个档次。辰夜听说,一般这种看似完满的仙人都不满于现状,会追求更完满的境界。就像人间科考,中了状元的才子会感嘆自己不才,并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然后更加钻研于书本。但封了个小官的秀才却自夸于自己曾经入榜的小辉煌,感慨于自己没有机遇,碌碌无为一世。 辰夜想着,如果沐青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入魔那就真麻烦了!心魔没有任何弱点,怎么战胜?怎么走出心劫? 辰夜怀着一丝侥倖问起沐青:“你和他相处这一年,有没有发现他的一丝弱点?哪怕一点点?” 沐青想了想,义正言辞道:“没有。” 辰夜彻底绝望了,心想着:完了,等死吧!一个完美版的沐青,怎么战胜? 二人待在那处想了很久对策,但终究一无所获。 辰夜放弃了,自甘堕落的撑着脑袋躺下,等着那边时间一到,心魔挣脱束缚来取自己的小命。 沐青撑着身子坐着,抬头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辰夜咳了咳,随口一说:“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毕竟小命马上就要交代在这了。 沐青看过来,没有说话。 辰夜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前些天骗了东饮一顿饭,正约在今晚,好不容易有机会让那小子大出血一次,却去不成了。啊,还有就是梦中常梦见的那杯梅子酒,终究是没有喝到。” 沐青道:“是我连累你了。” 辰夜释怀一笑:“你我也是两次患难了。哪能怪你呢?我是看透了,人这一辈子,处处都是意外,好也是意外,坏也是意外,没有意外吧,这一辈子就没什么意思了,有意外吧,也挺好!能和沐青天君死在一起,也算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意外中最值得庆幸的了吧!就是……”辰夜看看四周的一片白:“就是景色不大好。” 第65页 沐青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55章 真相 沐青带辰夜去的那个地方着实是个好地方,风景怡人,漫山遍野的青色仙草,开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一条清澈的溪水横亘其间,两三尾锦鲤慢悠悠游盪者。 沐青介绍说:“这里是生洲,是我化生的地方。” 辰夜听说过生洲,传说那里离蓬莱很近,书中描述它:“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亦多山川仙草众芝。一洲之水,味如饴酪。”如今甫一得见,只觉得果如其言,难得会化生出沐青这样玉雕般的人儿。 辰夜道:“果然什么样的水土养什么样的人。” 沐青霁月清风的一笑,席地而坐。 辰夜也坐下,看着周围的风景:生洲离天庭远些,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日,好在现在在沐青的意念中,来回只需一瞬。 辰夜想着,沐青果然体贴人心,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便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葬身之处,委实不错…… 沐青开口道:“住进天宫以后便很少来了,也就梦里能常来看看。” 辰夜道:“毕竟博物司就你一个仙君,想来也是走不开的。” 沐青道:“其实哪有那么忙?原因还是在我。其实,到了天宫以后,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了,倒是埋头在书本里,心里才满足一些。” 辰夜想起刚才心魔所化的满是书册的宫殿,心想:是了,沐青八成是钻进了书眼子,才会入了这么高深的心劫。 辰夜看着孤身坐在那里的沐青,突然生出一股子同情:天界不同于人间,没那么多烟尘气,尤其佛道两家又都讲究无欲无求的境界,大爱于天下,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情分,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看来看去,看谁都是一样。尤其生于天界的天君,比之从人间修炼成仙的真君有更少了一份烟火气。像辰夜和东饮、元涉等人还时常在一起聚一聚,又或者趁着职务之便去人间走一遭,但沐青他们,除了站在自家的殿外看看日出、数数星辰之外,实在无聊的紧,仙的日子又那么长,也不知沐青是怎么过来的?也难怪天君的资质修为比之真君要高上一筹,敢情都是闷出来的,没事干干嘛?打坐、读书……提升修为喽! 有心打坐却从来耐不住寂寞的辰夜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此刻已经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沐青惨。 辰夜道:“如果我们能出去,你也不必老自己待着,这么待着容易待出病,你看,你现在便是最好的例证。你没事的话可以去找我。” 沐青听到这话蓦然一顿,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辰夜。 辰夜接着道:“你想下棋了,也不必去梦里找自己下棋,你也可以来找我……额……虽然我现在还不懂棋,但我我可以学。你可以教教我,我一直觉得下棋这事和我的气质特别配,只是没有机会学习罢了。”辰夜牛皮吹得自己都脸红了,一扭头,却正对上沐青清澈如水的眸子:“真的?” 辰夜点头:“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沐青将眉眼一弯:“好。” 那一笑生生将辰夜看愣了,红着脸别开视线,却正巧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朝这边悠悠而来。 辰夜赶忙起身,拉住沐青:“心魔来了!快走!”虽说辰夜已抱了必死的心,但若真的遭遇危险,人的第一本能还是逃生。 沐青看了看那边的人影却笑了。 辰夜心想,这人是吓傻了吗? 沐青却挣开辰夜紧捉住自己的手,将辰夜轻轻一推…… 辰夜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昏沉中滚了很多的圈,直滚的头晕目眩,睁开眼,看到的是围聚而来的众仙,两大天王怀着戒备的表情看着辰夜。 辰夜明白过来:这是……出来了? 辰夜对着围聚的来的仙人摆摆手:“我没事了,劳烦让一下,我右腿抽筋了!”辰夜挣扎着站起身,众仙轰然退下。却有两人一脸紧张的围上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认得我们是谁吗?” 辰夜道:“你是元涉!”“你是东饮,晚上你还欠我一顿饭,可别忘了!” 东饮和元涉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拉扯着辰夜东瞧西瞧、七嘴八舌。周围的仙人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却都一脸紧张的往一旁瞧去。 辰夜想起来了:沐青! 辰夜向着不远处望去,沐青还趴在石桌上沉沉睡着,额上的魔纹却由深入浅,渐渐消失在了那人的额上。 沐青眼皮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眼,懵懵懂懂抬起头,呆呆看了看众人。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流连,最终看到了辰夜,弯了眼睛,在万众瞩目下沖他笑了笑…… 辰夜感觉心里那么一颤,恍惚转醒。 身边,沐青唿吸匀称,睡得安稳。 辰夜抹抹脸,知道自己是梦到了沐青渡心劫的那一次。也是从那次开始,辰夜才和沐青开始逐渐相熟。只是辰夜始终想不明白,沐青的那次心劫究竟是怎么渡过的?不是说只有渡劫之人的执念解开以后才能成功渡劫的吗? 辰夜看看一旁安静沉睡的沐青,他曾经也问过沐青,沐青却也是摇头。 辰夜揉揉脑袋:自己大半夜在神游什么?睡觉睡觉! 然而人越是思虑越多,越是难以入眠,翻来覆去,脑子里思绪纷繁,好容易睡着了,确又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梦境: 梦中,又回到了生洲那片仙境,辰夜抓着沐青不依不饶的问着当日渡劫的细节。沐青被问烦了,翩然一笑:“辰夜兄真的想知道?” 辰夜木讷的点点头。 沐青却轻轻凑了过来,直视着辰夜的双眼:“知道了就不要后悔!” 辰夜又木木点了点头。 沐青渐渐凑近,轻轻偏了头……沉夜只觉得唇上触到了一片软糯。 反应过来的时候,辰夜心里一阵狂跳,然后脑袋一沉,梦醒了…… 窗外已将有了亮色,辰夜坐了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都在想些什么?元涉的那本龙阳书不该看的,都看魔怔了! 身边的沐青也醒了,起身关切的问着辰夜:“你怎么了?” 辰夜做贼心虚,此刻看到沐青,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辰夜一熘烟跳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不敢看沐青:“那个……突然忘了跟元涉说件事,别管我,你继续睡……”说完,头也不回的狼狈逃了…… 第56章 桃妖 辰夜躲回自己原先的房间,床上的元涉听见动静,顶着乱闹闹的脑袋迷茫转醒,他揉着眼:“你今个怎么起这么早?” 辰夜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觉得心头上的火降下去一些,胡乱答道:“睡不着了。” 元涉迷迷茫茫躺下,闭上眼:“哦,那你待着,我再睡一会。” 第66页 辰夜坐在那里琢磨着刚才的梦境,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忍无可忍之下,走上前一把捞起床上的元涉:“嘿,别睡了,我问你个事。” 元涉半睁着眼:“什么?” 辰夜再三犹豫,终于道:“你说这人间情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元涉一听乐了,直起腰:“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怎么?是有看上的姑娘了?” 辰夜别扭道:“乱猜什么呢?” 元涉道:“我是觉得你这一觉肯定睡出什么问题了,莫不是看了我那本‘陌路缘’做了春梦了?” 辰夜被说中心事心里徒然一抖,心想这元涉是数蛔虫的吗?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回答我的问题!” 元涉笑起来:“我怎么知道?必得你自己体验一番才会明白!而且前些天还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现在倒是你在烦恼了。” 辰夜嘆了气:“罢了罢了,说的也对,你又没经歷过,我问你做什么?” 元涉道:“好说好说,以后等我有了铁定给你讲讲感受。” 辰夜低头瞥见元涉枕边的“陌路缘”,问起:“你说,相处久了,真的会生出别的什么情愫吗?这种情愫和寻常的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涉来了兴致,举了个例子:“说起日久生情,倒让我想起了侧狭的那段‘情劫’。” 侧狭的那段情劫辰夜虽未完全清楚,但也大体能说出个来龙去脉,毕竟侧狭的这段情缘是由他亲手斩断的,这段情劫也算是他帮侧狭渡过的。他既算侧狭的半个仇人,也算是侧狭的半个恩人…… 传闻当年侧狭路经九华山时,察觉那里的山腰处瀰漫着一股血腥气,入山探查后,果然发现了一处荒村,村中烟气瀰漫,邪雾笼罩,尽显颓败之感。侧狭未敢掉以轻心,循着血腥气找到了村东两株桃花上。 要说那两株桃花开得也是奇怪,村中一片颓唐、片草不生,何以会有如此盎然烂漫的花?侧狭留了个心眼,发现桃花下的土壤颜色好像深一些,用剑细细挑开土层,却发现血腥气渐重,再往下挖,土壤中赫然出现了白惨惨的人手!身侧阴风颳起,一个身着桃色衣衫的男子现了身形,侧狭横剑而挡……其间的打斗辰夜并不知晓,只知侧狭重伤了桃花妖,而侧狭在将要斩下他头颅的时候,被桃花妖撒了一把毒粉,侧狭伤了眼睛,倒在原地…… 再醒来时,侧狭眼里只有一片模煳的白,耳边响起的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女孩说她是上山採药时遇见了山腰上昏迷不醒的侧狭,便将他带回了家。女孩名叫白魁,以採药为生,家里还有一个重病的哥哥,名叫白岩,因为要照顾哥哥,白魁对医术也是略略了解些,在她的调养下,侧狭的眼睛一点点好转起来,能看清些人影了,却还是模模煳煳。侧狭隐瞒了身份,与这兄妹二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侧狭对白魁的感情却在渐渐升温,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五年。后来,侧狭对白魁表明了心迹,还对白岩许下了要照顾白魁一生的承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家人祝福,再完满不过的日子…… 然而这种时刻放在话本子里,定然会有棒打鸳鸯,拆人情缘的人前来搅局。很不巧,被派来搅局的恰恰就是辰夜与元涉! 五年时间,放在天界并不算长,但天界人间司掌司不见了五年,终究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事情闹大以后,天帝命东饮卜一卜侧狭的下落,东饮算出了侧狭的近在咫尺的劫数。天帝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便派辰夜和元涉下凡去寻。 辰夜元涉修为毕竟不如侧狭,到了东华山也没有探出半山腰的蹊跷,两人只好兵分两路各自去寻,然后在约定的地点会面。 辰夜比较幸运,分开之后不久就在桃花妖老巢的附近中了人家设下的阵法,好在人家妖怪事多,暂时无暇去管这个待宰的落单仙人。还好是元涉先发现了失踪的辰夜,将其从阵法中救了出来。 两人终于循着踪迹发现了花妖的老巢,一粉一白两只花妖现身,然后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后来,便发生了更加戏剧性的一幕:侧狭悠悠哉哉从花妖老巢出来了! 睁眼瞎的侧狭从二人的声音中辨认出了自己昔日的下属,于是坦坦荡荡的喊话,意思无非是自己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暂时不想回天界,只想安安生生的过完这百年,之后再上天领罪。 其实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天界对于情爱之事在这几千年管的比较少,毕竟姻缘之事,能成则成,不成便罢,这种事惯来说不准。天界中不乏恩爱的神仙眷侣,也不乏爱上凡人的风流仙君……但天界唯独一条不能容忍,便是仙君爱上作恶多端的妖魔! 侧狭此番便是走上了这条殊途!当然,身在局中的侧狭当然不知自己爱上的採药少女便是死人堆上那株白桃,而少女重病的哥哥便是那日为自己所伤的粉桃妖! 无论辰夜元涉如何解释,侧狭都不愿意相信。 一言不合,便大大出手。 侧狭的加入为原本就勉强应敌的辰夜元涉更添上一分压力。两只花妖更是出尽阴招,逼侧狭与辰夜元涉二人自相残杀。 刚躲开桃妖男的攻势,桃妖女便出手扼住了辰夜的喉咙,元涉赶忙祭出“弄玉”的珠子紧紧缚住桃妖女,桃妖女娇滴滴脆生生的一叫,侧狭慌忙之下没控制住力度,失手洞穿了元涉的腹部。辰夜一见元涉受伤也急了,一掌打在被元涉捆住的桃妖女身上,偏巧打得正是地方,打出了桃妖女的妖丹。桃妖女尖叫一声香消玉殒了。而她施在侧狭眼上的迷雾也消散了。 看清一切的侧狭看到眼前的情形早该明白一切,也该看明白白魁白岩是妖的真相。但是侧狭看着白魁的尸体只愣了那么一瞬,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猩红。他挥剑指向辰夜,出剑狠厉,招招致命! 好在天帝派下的另外两位仙君到的及时,压制住了侧狭,击杀了桃妖男,保住了辰夜这条小命。 侧狭被押赴天界时狠狠看了辰夜一眼,那眼神让辰夜不寒而慄,至今难忘。临走时,侧狭的眼睛始终停留在白魁身上,那眼神缱绻伤感却又藏着温柔…… 辰夜始终不明白,侧狭明明知晓了白魁是妖,而且欺骗了他,一向眼高于顶的侧狭怎能容忍? 回去之后,天帝下令:侧狭刺伤同僚,必须革去人间司掌司一直;然考虑其是歷经情劫,不由自己,免去面壁三百年的惩罚,但需消除掉这五年在人间的回忆。 侧狭拒绝了,他选择了面壁思过。 辰夜问一旁的元涉:“侧狭在人间的这五年,究竟经歷了什么?用面壁三百年去换那五年,值得吗?” 元涉道:“值不值得,只有侧狭他自己才知道罢。” 在侧狭那件事发生不久之后,辰夜和东饮在一起喝酒。酒醉之后的东饮提及了一件事:“我从我师弟那里,知晓了侧狭真君和那白桃妖之间的另一件事,有趣的紧,你要不要听?其实他俩千年前便有一段缘分。彼时侧狭真君还未成仙,身为道人的他在人间修着福缘,已经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桩,只差最后一桩,恰巧看见了东华山山坳里瘦弱枯干的一株白桃枝。侧狭真君生了恻隐之心,便将那株白桃挖出,爬了一半的山路,寻了东华山半山腰的一处清气汇集之处将其种下,那里还开着一株粉桃。侧狭真君也在那里留下来继续清修。一留就是五年,那株白桃还真就活了下来,甚至在东华山的清气下生了精魄。再后来,山中进了两个强盗,要侧狭交出身上所有的宝物,侧狭一个道士,哪来的什么宝物。强盗不相信,恼羞成怒杀了侧狭,血恰恰就溅在两株桃树上……再后来,死后的侧狭功德圆满升了仙,而两株桃树染了侧狭的血气,精魄转为嗜血的妖魄,这千年来靠着迷惑、吸取过往路人的血而活……” 第67页 东饮仰头喝下一杯酒,感嘆道:“侧狭因着救了白桃修完了福缘,却也因千年后的白桃差点渡不过情劫;而白桃靠侧狭的一段善缘而活,却因着侧狭的血生了恶果,千年后又因侧狭而死。可见因果自有天定。实在有趣有趣!” 辰夜道:“侧狭可知这其中缘由?” 东饮道:“这是我偷偷在我师弟的前缘簿里看到的,我师弟那性子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让外人轻易去碰的,侧狭真君如何晓得?” 辰夜涩声道:“那……那白桃妖……” 东饮醉醺醺道:“那白桃妖可能还真晓得,有了精魄的东西多半都有意识。说不定她就是认出了侧狭的样貌,才会生出这样一段缘分呢!不过也说不准……不知道……” 辰夜说不出话了,只仰头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第57章 荒唐 辰夜问元涉:“你说侧狭面壁这三百年,究竟是想通了没有?” 元涉道:“想通了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辰夜看着元涉:“若有一天,你有了所爱之人,她偏巧是个跟你殊途的妖,你发现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骗你,后来她死了,你会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元涉被问愣了:“你这话说的,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体验过人间情爱,你叫我怎么回答你?” 看着辰夜恍恍惚惚神思不定的样子,元涉加了一句:“好了好了,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体验过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感受。” 正聊着,外边的小厮却却通报导:“元公子,城主过来了。” 元涉道:“快请!”匆忙披了件衣服,下得床来蹬上鞋,对辰夜道:“来的真巧,我正好想赶早去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呢。这下好了,不用跑了。” 方涯披了件墨色的斗篷,手里还抱着个暖炉,由小厮引领者慢悠悠迈进门槛,看见一旁的辰夜,和煦一笑:“呦!表叔也在?” 辰夜揖了一揖:“闲着没事,正好过来和小元聊聊天。” 方涯看见衣衫不整、未束冠肆意披着发的元涉笑起来:“怎么?这是刚起床?” 元涉也不避嫌,嘻嘻笑着,吩咐小厮搬来把椅子给方涯坐下:“你可别怪我不懂礼数。” 方涯肆意落座,道:“放心吧,习惯了。你别怪我一大早前来打搅便好。” 元涉道:“□□叨你呢,你便来了。” 方涯道:“哦?念叨我什么?” 元涉道:“还能是什么?昨日的事,事出突然,还未向你解释……” 门外的寒风吹入,方涯拢着袖子低声咳了咳。 元涉见了,顺手便准备把洞开的房门带上,这不关还好,正准备关门的瞬间元涉便看见了已经走入院中的敖珑珑…… 元涉咽了咽口水,若无其事的转身,自然而然的顺着刚才的话题,只是声音拔高了一个调:“涯,你愿意听我的解释吗?” 门外的那抹红因为这句话僵住了,愣愣看着房中的情形…… 一旁的辰夜感觉自己分明听见了门外心碎的声音。 元涉当然没有去看门外的那人,也不能去看,他咬了咬牙一把拿起方涯手中的暖炉扔在一旁,然后身子一歪,坐进了方涯的怀里,捏着方涯的下巴,四目相对,元涉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看着方涯道:“我要说的是,我元涉此生便是跟定了你,你是如何也甩不掉我的。你也只当我是块狗皮膏药,粘着粘着便习惯了。但若让我离开你,除非你死,或者我死。” 方涯眼中一片墨色深沉,他挑了挑眉,平淡道:“是吗?” 元涉一把抱住方涯,道:“我说得出,便做得到,不信你试试。” 从屋外看来,元涉衣衫不整的坐在方涯怀里,满屋□□关也关不住,敖珑珑僵僵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戏人不走,做戏人当然还得继续装下去,元涉抱着方涯,矫情的说着一些话本子里看来的情话。 屋外人不走,屋里人却实在看不下去了,辰夜胡噜胡噜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尴尬道:“二位继续,我还有事,便先不打搅了。” 沉浸在角色中的元涉没理辰夜,方涯却拨开元涉挡在自己脸前的头髮对辰夜点了点头。 辰夜灰熘熘走了,走到园中安慰般的拍了拍僵在原地的敖珑珑的肩,嘆了口气离开了。 辰夜自己的屋子回不去,沐青的屋子也待不得,无奈之下,自己熘熘达达出了王府上了街,漫无目的的逛着。 逛到一处小摊前,忽然闻到了桂花的香味,一转头,看见一口大锅里炖着的酒酿圆子冒着蒸汽,稠练的汤中混着黄色的桂花瓣,辰夜这才想起早上走得急还没吃早饭。小摊旁站着的华发大娘笑的和蔼:“公子,要不要尝尝?” 辰夜摸出几个铜板:“劳烦来一碗吧!” 这桂花酒酿圆子果然不错!但是辰夜却满脑子都是沐青宫中的桂花酒,想到了桂花酒就想到了沐青,想到沐青便想到了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境……辰夜便吃不下了,搅合着碗里的酒酿发着呆…… 做酒酿的大妈趁着不忙的间隙,坐到辰夜身边:“怎么?公子觉得这酒酿不合胃口?” 辰夜忙道:“不不不!酒酿很好,是我今日心情不佳。” 大娘道:“公子有心事?” 辰夜道:“也说不上心事,就是被一些事情困扰的心绪不宁。” 大娘道:“公子是陷在了情字上?” 辰夜吞吞吐吐:“额……是……不不不……不是……” 大娘却笑了:“陷在情字上的人,恰恰最是当局者迷。” 辰夜喝了一口酒酿:“看来大娘也是有故事的人?” 大娘道:“年轻时确实有一段荒唐事。” 辰夜指指不远处的城门:“将酒酿摊开在城门口,大娘是在等人?” 大娘笑了:“公子眼睛真尖,这也能被你看出来。” 辰夜道:“何不说来听听?也给我这个看不通透的人指点指点迷津。” 大娘道:“指点迷津说不上,毕竟连我自己也是陷在其中看不通透的。我年少时总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觉得人间情爱都是虚的,追求声色纸醉金迷,直到遇见了那个人,才觉得人生有了一抹亮色,只是当时看不真切想不明白,天天和那人拌嘴。后来他走了,走得无影无踪,什么也没有留下,我只记得他最爱酒酿圆子,便学着去做,技艺练得愈发好了,他却始终没有尝过……他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辰夜感嘆道:“人世沉浮,什么事都料不定。” 大娘说:“人世浮沉,所以要珍惜现在。” 第68页 辰夜喝完了酒酿,又随处转了转,看了看升上头顶的日头,觉得也不能老这么晃荡着了,便向着王府的方向走了回去。 路上,遇见了提熘着一大袋子东西的翠娘,辰夜乐了,热络的上前打招唿:“这是又买了一堆酸橘子?” 翠娘一看来人也乐了,放下袋子,从中掏出一些橘子硬要往辰夜怀里塞,边塞边说:“既然遇见公子了,便帮我分一分吧,不然我娘看见又要唠叨了。” 辰夜哭笑不得,只得接受。 告别了翠娘,辰夜回了王府。刚进王府大门便看见了元涉,元涉拉住辰夜:“你这一上午都跑哪去了?我和沐青找你半天了!” 辰夜听见“沐青”心里一颤,强装镇定道:“找我做什么?” 元涉推搡着辰夜:“走走走!别站这,我们回屋里说!” 第58章 权宜 辰夜随元涉回了自己的屋子,等在那里的沐青问道:“这一早上你去哪了?” 辰夜尴尬挠头:“沐青也在啊!” 元涉一拍辰夜的脑袋:“沐青不在这里会在哪里?你俩每天形影不离的,你这是怎么了?我俩找了你一上午!” 辰夜转移话题,指着元涉道:“我还没说你呢,你说你早上,还说要找解释方涯解释,结果呢?我那一身鸡皮疙瘩,花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元涉道:“我也是权宜之计!” 辰夜道:“那你也够辛苦的,你到底准备演到什么时候?” 元涉道:“戏既已做了,当然要做足。” 辰夜盯着元涉:“所以你究竟跟方涯解没解释?” 元涉扶额:“说来话长。” 辰夜道:“那就是没解释喽。” 元涉道:“敖珑珑走后不久,我刚要跟方涯开口,这不沐青就来我这寻你了嘛!然后沐青一走,方涯身边的侍卫又来说了些什么,方涯急匆匆就走了,哪有我说话的时间?” 辰夜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一想粗线条,该解释的还是尽早跟人家说清楚了。免得以后横生枝节。” 元涉挥挥手:“知道知道。不过就算我不说还能怎样?方涯又不傻,就算我真的断袖,人家还真不见得能答应呢!” 辰夜因着元涉这一句“断袖”梗了一梗,眼神下意识瞥向沐青,咽了咽口水,又匆匆转回来:“反正还是尽早跟人家说清楚。” 元涉道:“且先不说这个,沐青今天跟方涯提了想要再进安定塔的事,方涯也应了,我索性无事,便一起去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辰夜转头看着沐青:“怎么突然想起入塔了?” 沐青道:“那日应了那个士兵送阿绣书信的事,却一直没有找到阿绣姑娘人,我想着不能让人家等着,干脆进去解释一番吧。” 辰夜道:“也对,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沐青点了头。 元涉一拍手:“好嘞!不过方涯说我们不能待太久,至多一个时辰。” 刚出了门,辰夜想起来了:“对了,我上次答应了城主的那个发小帮他带那什么书来着……” 元涉一听懂了:“那正好,我那里一堆呢,随便挑一本便好。” 辰夜道:“你那里都是些讲断袖,不行不行!” 元涉道:“你还管那么多?难道还要现在去集市上买?不是我说,这种书能不能买到向来都是靠运气,又不是正经书……” 辰夜一想也对:“那要不我就先拿一本将就一下,下次再留意给他带着?” 元涉道:“这才对。” 三人熘熘达达来到安定塔前,守塔的侍卫依旧很多,看见三人纷纷让了步,入塔比上次轻松些,想来是方涯吩咐过了。 塔内的情形和上次来没什么两样,练兵的练兵,闲聊的闲聊。 辰夜他们一进门就听见了王四九的粗嗓门,依旧在夸耀自己的往事,顺便夸耀夸耀自己的儿子,周围人也是围聚在一起奉承着。 王四九坐在众人之间,翘着二郎腿,十足的混混样,嗑着瓜子,蓦然一转头,看见了进来的辰夜他们,慵懒的挥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纵使有元涉这个“城主面前的红人”在,辰夜也懂得青龙不压地头蛇,于是熘须拍马的去了:“王大哥!王大哥又见面了!” 王四九道:“你们这刚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辰夜道讪笑着:“是是是!这不是瞻仰王大哥的威名,又回来了吗?” 王四九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倒会说话。” 沐青看惯了没什么,元涉在一旁酸的直掉牙。 辰夜从衣服里掏了掏,掏出翠娘在路上揣给他的那几个橘子,乐呵呵对众人道:“这次来的急,也没什么带给各位的,路上买的橘子,带的不多,给各位常常鲜吧!” 一个士兵道:“说起来进来将近四十多天了,和城里没半点联繫,转眼橘子都下来了。” 另一个道:“这是不是王大哥家的?” 辰夜挠挠额角:“不是。” 那士兵道:“要我说全澎城还是王大哥家的橘子好。” 王四九扒着橘子没说话,但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他扒下一半放进嘴里,又眉头一皱吐出来:“不是……我说你哪买的橘子?” 辰夜心里发笑,扯谎:“就路边随便买的!” 王四九很嫌弃的样子,手一举便要扔,被赵齐接过:“没事没事,我就爱吃酸的。” 王四九道:“这也算橘子?”他接着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下次买橘子就去城南花桥街南边第二家的王记瓜果。不是我吹,全澎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比我们家更好的果子铺了!” 辰夜点头:“记着了,记着了。” 走的时候,元涉数落起辰夜:“你看看你那嘴脸,十足的奸臣相。” 辰夜道:“我这叫左右逢源。” 元涉嫌弃道:“有这时间不如先把你的功法练上去!” 沐青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辰夜愣了一愣,笑起来:“你看,还是沐青会说话。” 元涉嘆了口气,对沐青道:“也就你能忍得了他,刚才真想一拳上去。” 来到杨林的帐子,守卫的士兵说他们的长官正有事,不在帐中。 没有办法,辰夜只得将带的书交到了守卫手里,告诉他务必亲手交给杨林。 守卫小兵看着辰夜递过来的书瞪大了眼,半晌没说话,目送着辰夜等人的离去。 元涉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们上次进来一趟认识的人不少啊?” 辰夜道:“那当然,认识人多好办事。学着点!你说你在人间司这么多年怎么也就没长进呢?” 第69页 元涉冷哼一声:“学成你那样我宁愿不要!” 辰夜道:“不是……你上次进来一趟合着就来视察了?” 元涉扭过头不吭声。 辰夜对沐青道:“没想到杨林不在,不然我还想听他说说‘方二狗子’的旧事呢。” 沐青道:“我也想问问他关于塔上层的事呢。” 第59章 相思 既然杨林不在,便只剩一件事了。 辰夜元涉伴着沐青循着上次的记忆去找那个托信的三角眼了。上次本就是碰巧路过,辰夜无心记路,沐青更是路痴一个。 好在没怎么找,沐青便一眼瞧见坐在石上独自沉思的三角眼。三角眼也恰巧看过来,见到去而復返的二人,他蓦地眼睛一亮,小跑过来:“你们倒快!怎么样?怎么样?阿绣有回信吗?或者有要你们捎带的话吗?” 沐青的表情略有些为难,默默从怀中掏出上次三角眼交给自己的信:“抱歉,我们问过了,但是秀春阁并没有什么叫阿绣姑娘的人。” 三角眼愣了愣,也不接信,扯嘴一笑:“怎么可能?她能去哪?是不是她不愿收我的信?” 沐青道:“是真的,我们确实没寻到阿绣姑娘。” 三角眼接过信,嘆了口气:“你们也不必安慰我了,她的性格我了解,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绝,她不收便罢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嫌弃她的厨艺,还拿她和我隔壁的恬丫头比。” 辰夜上前:“兄弟你可能真误会了,我和沐青一起去的,确实没有找到什么叫阿绣的姑娘。所以想问问你是不是记错地址了?” 三角眼道:“全澎城就一个秀春阁,怎么可能会错?罢了罢了,等我有机会回去,再去亲自跟她说个明白吧。” 三角眼看着手中的信封独自低声喃喃道:“看来有些事拖不得,有些话也必须说清楚,不然造成的误会恐怕一辈子也解不开……” 这话一旁的元涉听在耳里心思徒然一抖:“你说什么?” 三角眼收回深思,对三人一抱拳:“多谢各位帮忙,感激不尽。” 辰夜点头:“客气。” 沐青道:“真不用我们再去寻一寻?” 三角眼道:“不必了,有些事必得是当事人来解,只能谢过各位了。”三角眼又道:“不过确实还有一件事……” 沐青道:“请讲。” 三角眼道:“三位且稍等……”他转头回了营帐,出来时手里拿了另一封信。 三角眼道:“上次你二位走之后,小韩那小子便把给他娘的信写好了,之后一直收在他的枕下。 那小子一向孝顺,却又矫情,怕他娘看到他婆婆妈妈写一堆东西又要骂。但天下哪个当娘的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呢?这事我想着如果没人推他一把他是断不肯把信寄出去的,便偷了来,你们有机会便劳烦再送上一趟吧!我们这些人,看着安稳,但终究是要上战场的,近来战事又紧,万一有个意外……谁说的准?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说的三人都沉默了。 最终还是元涉道:“辛苦你们了!一切会好起来的。城主……他也在努力让澎城安稳如常的。” 三角眼点了点头:“谢过各位了。小韩他们家住在城西的朗蔻巷,门前有个红灯笼的就是他们家,不难找的。” 沐青点点头:“好。” 出了安定塔,元涉若有所思的和辰夜、沐青说了不舒服,便先回府歇一歇。 三人兵分两路,辰夜沐青先去送信,就此暂别。 元涉直奔方涯的书房,小厮却说方涯不在,现在正和一些人在议事厅议事。元涉又匆匆去了议事厅,没见到方涯,却见到在门口等候的徐琮吟。 徐琮吟看见元涉,表情一僵,随即微笑着走上前来,不过那微笑元涉愈看愈别扭。徐琮吟道:“元公子过来了?城主正在议事,我们恐怕暂时见不到。” 元涉也别扭一笑:“那好,我过段时间再来好了。” 徐琮吟却拦住元涉:“元公子请留步,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同元公子说上一说。” 元涉看着徐琮吟认真的表情,心头犯憷,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无法推脱,点头应了。 元涉随徐琮吟到了她在王府的暂时居所,元涉也是第一次进入女孩的房间,看看整洁的房间和精緻的摆设,忍不住赞嘆道:“琮吟如此贤惠,未来谁若是能娶到你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琮吟却没心情同他说笑,扯了有些苦涩的笑意:“元公子玩笑了。”她细细为元涉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元涉稳稳接了,心里却是慌得不行,但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慌些什么。 徐琮吟先开口了:“这段时间多谢元公子关照,也很庆幸能交到敖妹妹这样的朋友。可惜我不能再常住下去了。” 元涉吃惊道:“这又是为何?你和珑珑彼此在这里有个伴不是挺好的吗?” 徐琮吟悠悠看着这杯冒出的热气:“家里传来消息,我奶奶病了,虽说只是寻常的风寒,家里还有小厮守着,但我还是不放心,老人年纪大了,心里总要有个寄託,我守在她身侧,她也能好的快些。” 元涉道:“好突然,回去之后代我向老夫人问声好。” 徐琮吟道:“自然。” 元涉道:“你还会回来吗?” 徐琮吟道:“怕是不会了。” 元涉放下杯子:“为何?你走了……珑珑怕是离不开你……” 徐琮吟道:“敖妹妹她……”她嘆了口气:“罢了。有缘自会相见的。” 元涉懵了:“就算不为了珑珑,方城主……你不来看看他吗?” 徐琮吟却道:“事已至此,有些该断的念头,还是断了的好。其实我早该明白的,就是一直放不下。是我一直作茧自缚而已。” 元涉心想,这是什么跟什么?正闷头疑惑着,徐琮吟却道:“城主他……便拜託元公子……” 如此一说,元涉明白过来了,自己做给敖珑珑看的戏,如今反把面前这位也一起迷惑住了。 元涉忙摆摆手:“琮吟,其实不是那样的……”这一切其实,做戏的话元涉没有说出口,毕竟徐琮吟和敖珑珑那么要好,如今戏还没有演完,怎么想都不太好,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做戏下去:“此事不过我一厢情愿的,城主他都没有点头……” 徐琮吟却打断道:“我自小便与城主相识,在一处长大,我对他的了解,按理来说应是最深的。 但是,我始终都看不透他……城主他话不多,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全澎城的性命都是由他一肩担起,其中的辛苦与压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事,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但是,元公子却是个例外。” 第70页 元涉嘻嘻一笑:“他这人是有些沉闷,但若相熟起来,却会发现这人心里藏了一肚子的黑墨水,不时的整你一整,其实没那么沉闷的。” 徐琮吟低头喝着茶:“所以……你看,我这十几年来都不如你几个月对他的了解深。” 元涉道:“这怎么能比?你与他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我和他却是友……”元涉说到这里住了口,友情一说出口,便差点暴露了,元涉抿了一口茶。 但这话听在徐琮吟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她勉强一笑:“我一直以为就这样默默陪在他身边,他终有一天会注意到我。徐家一直以来受方家照顾已久,他也从小就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但我对他却不是对哥哥的情谊,我一直希望能站在他的身边,愁了帮他分分忧,累了帮他解解乏。可惜,感情这事勉强不来……” 元涉吃惊道:“原来琮吟你对城主……” 徐琮吟道:“可笑吧?我自己也觉得可笑。我知道我们身份的悬殊,我明白背后总有人说我是想攀附方家权势,让没落的徐家能重复四十年前的荣耀。说真的,我并不怕别人这么说,只要能在他身边我怎样都好!我怕的,是他始终看不见站在他身后的我……可惜,他也始终都没有看见……”两滴泪悄悄落在桌面上。 元涉没有经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子,结结巴巴道:“琮吟你别……别那么早下定论,谁说方涯看不见你?我就觉得你挺好!” 徐琮吟被逗笑了:“怎么反倒是你来安慰我?” 元涉一想也对,现在抢走人家心上人的混蛋就是自己! 元涉道:“诶呀!现在解释起来比较困难,总之你先别泄气,你再等等,城主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徐琮吟擦擦眼泪:“其实能看到他找到一个能让他打开心扉的人也挺好,你……好好对他。” 也不由得元涉多说,徐琮吟一脸落寞的道别走了。 元涉坐在原地想了半天,想起塔内听见那人说的:“有些事拖不得,有些话也必须说清楚,不然造成的误会恐怕一辈子也解不开。”元涉给了自己一巴掌:好端端的没事非要演这什么破戏!? 现在好了,不该误会的人也误会了…… 第60章 算命 辰夜和沐青去了城西的朗蔻巷。 一路无话,辰夜还有些心虚,连正眼都不敢瞧沐青一眼。 末了,还是沐青先开了口:“我怎么瞧着你这一天都不大对劲?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辰夜若无其事道:“我能有什么事?” 沐青道:“那这一路上怎么也不见哼上一哼?” 辰夜道:“这不找路呢嘛!这朗蔻巷七扭八拐的,怎么都不像那三角眼说的那样好找……” 沐青道:“这我就帮不上你忙了,省的添乱……” 辰夜听沐青这么一说,终于找回来点原来相处的感觉,笑道:“怎么说找路这件事都不能交给你,不然我们可真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找到了。” 沐青弯着眉眼笑了。 辰夜看着沐青有些发愣,相处久了没怎么仔细注意这方面,他突然觉得沐青长得很好看,容貌和气质无论在人间还是天上都是一等一的,尤其笑起来,清澈的眼里像揉进了漫天的星光…… 刚有这么一点小心思辰夜就慌了,在心里骂自己不长进,都什么时候了,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好在沐青没有注意到,辰夜低下头,捏着手里的信封,骂出生来掩饰心里的异样:“这什么鬼地方?韩宅究竟在哪里?哪有什么红灯笼?” 朗蔻巷是一条旧巷子,黛瓦青砖的,墙壁蒙了岁月的痕迹,有一些剥落,巷子里住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寻常人家。此刻还能闻到一些人家飘出的饭香味,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在巷间追追打打,还不时能看到睏倦的土狗趴在自家门前睡觉。 沐青道:“这巷子倒也别致。” 辰夜道:“都是普通人家,街坊邻里,没什么藏着掖着,我做好了饭你来尝尝,我家果树结了果子你摘两颗尝尝鲜,日子没什么波澜,但是却也安乐热闹。” 沐青道:“和天界果然不同。” 辰夜笑道:“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沐青道:“是挺喜欢的。” 辰夜道:“你就是闷在天上闷惯了,看什么都好奇。不过也好,等覆恶之事一了,你我都闲了,我们也租间小院这么住着,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沐青道:“你这话我记下了,到时可别只当没说过。” 辰夜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辰夜和沐青终究还是没有找到韩宅的地址,问了人别人也大都摇头摆手说不知。 辰夜恼了:“也就这么大点地,那韩宅还能自己长腿跑了?” 又找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人知道韩宅,可惜是个耳背,操着高一度的声音吼着:“……什么?侯宅?……你说什么?韩宅啊?韩宅就在那边……是韩宅吗?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辰夜嗓子都吼破了才问出个地址,将信将疑的去了,结果发现自己刚进巷的那家就是,是挺好找,可惜是个废宅,蛛网密布,一看就不是个住人的地,门口是有个灯笼,可惜是个白的,是久经风霜的那种白,瞧不出以前是个什么颜色,没准真是个红的…… 辰夜道:“也是邪了门了,塔里人委託的事两件都没办成,你说是那三角眼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沐青道:“确实奇怪。” 辰夜道:“咱俩把这朗蔻巷也走了三四遍了,街里街坊的,找个人这么费事?都说不知道?” 沐青道:“要不我们先回去?改日再寻个时机进塔问清楚了再来吧?” 辰夜道:“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二人原路返回,向着王府方向走着。好巧不巧就碰见了出来散心的元涉。 辰夜看着元涉魂不守舍的落寞样,忍不住打趣:“兄弟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元涉这才看到辰夜沐青,怏怏道:“哦,是你们啊。” 沐青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大对。” 元涉嘆气道:“诶!说来话长!先不提这个。你俩是要去哪?” 辰夜道:“自然是回王府,还能去哪?” 元涉道:“信送出去了?” 辰夜扶额:“这个也是说来话长。咱们也先不提是这个,你不在王府老老实实待着,怎么又跑出来了?” 元涉瞪着辰夜:“你怎么净往我的痛处戳?不该问的别问!我心情不大好,要不你俩就先别回去了,陪我随处逛逛吧!我心里烦得很!” 辰夜道:“巧了,我今天乏得很,正想回去躺躺呢!要不你别逛了,陪我俩回去睡会?” 第71页 元涉咬牙切齿道:“逸乐安之与祸双?你就躺着吧!” 辰夜刚要微笑着调侃一句“我乐意”,旁边一个人的一句话让辰夜皱了眉,心头火气。 说话的是街角的一个算命的,举着“知天命,晓福祸”的牌子,一本正经的捋着鬍子说了句:“公子印堂发黑,怕是有祸事啊!” 元涉“噗嗤”笑了:“我说什么来着!” 辰夜瞅瞅幸灾乐祸的元涉,又瞅瞅也绷不住笑出来的沐青,彻底怒了,两步并作一步的走到算命的面前:“你说谁呢?” 算命的一派翎然:“正是阁下。” 辰夜道:“你且说说我会遇到什么祸事?” 算命的道:“公子印堂黑中有红,红中有黑,怕是有血光之灾!” 辰夜道:“血光之灾何来?” 算命的掐指一算道:“自东方。” 辰夜道:“那灾事何解?” 算命的道:“公子与长庚星星格相冲,长庚主金,破财便可消灾。” 老套路,连东饮的那两把破刷子都及不上,辰夜一笑:“巧了,我前些天还遇见过一个道士,那道士也说我祸事将近,还说让我一路向东,到了澎城祸事自可在此终结。” 算命的道:“说的不错,公子的祸事看来命中注定要由我来解。” 辰夜道:“可惜的是,我来时不慎将钱财弄丢了,身无分文,现在投身于一位好友篱下,又该如何破灾呢?” 算命的道:“公子在东方得遇贵人,贵人相助便可消灾!” 辰夜一拍元涉:“贵人,替我消灾罢。” 元涉乐呵呵上前,手一拍,撂下一文铜钱。 算命的道:“公子,这……” 元涉道:“他贱命一条,这点够了!” 辰夜讹人不成反被元涉将了一军有些不甘心,对算命的道:“先生来替这位看看姻缘吧!” 那算命的也是个明眼人,一看面前的状况就知这俩人根本不信命现在正拿自己开涮呢,有些不高兴,收拾东西转身要走,听得辰夜如是说,眼一垂随手一指:“公子的姻缘在东方!” 元涉刚想说“这东方事多,什么事都是在东方”,眼一瞥却看见东方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正向这边款款走来…… 第61章 亏欠 方涯一身墨色的竹纹衫子,外边罩了件月白色的裘衣,看起来儒雅而斯文。 元涉望着方涯愣住了,半晌才道:“你怎么出来了?” 方涯道:“只许你一天不回家,现在反倒怪起我这个常年不出门的出来熘达了。” 辰夜沐青上前施礼,方涯点点头回礼。 元涉憋了半天没憋出话,却憋出来俩喷嚏。 方涯笑了:“我刚好,你却又风寒了?” 元涉道:“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是鼻子痒。” 方涯将身上的裘衣一脱,兜头给元涉罩上,元涉躲不及,尴尴尬尬受了,脑海里一直都是徐琮吟走前跟他说的那番话。 元涉道:“琮吟她……” 方涯道:“我知道,她都跟我说了。” 元涉听此一颤:“她都说了?她说了什么?” 方涯道:“徐老夫人患了病,她说老人身边需得有个照应,便不久住了。” 元涉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一走,珑珑那边怕是没个伴了。” 方涯道:“我来便是想跟你说这事,看来你还不知道,敖姑娘今日已经走了。” 元涉着实吃了一惊:“走了?这么快?”虽然元涉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送走这位祖宗,但是甫一听及此,心里还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滋味,无关风月,倒像是老友离开的那种惆怅。几日前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茶,热热闹闹的,现在转眼已经走了俩了。元涉心想:好聚好散,劳燕分飞,各自该有各自的好前程!又心想,琮吟那里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登门说明情况了。 方涯道:“敖姑娘下午动的身,刚走不久,你要不要去道个别?” 元涉道:“还是别了。她走之前去找了你?她有没有……”元涉疑惑着敖珑珑找方涯会说些什么?想问敖珑珑有没有找方涯麻烦,但话到嘴边又被他自己咽下去了,没问出口。 方涯却像才出了元涉心思似的,道:“敖姑娘进来半天,单只坐着,末了临走了才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简单明了‘我要走了,回家!’。” 元涉心想,是敖珑珑的性格。 方涯道:“另一句嘛……”他墨色深沉的眸子看着元涉,无波无澜,沉沉道:“另一句是‘照顾好他’。” 元涉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感觉从脚底冰到了头顶,再不敢正眼看方涯一眼:“我……他……你……”三个字来回蹦着,蹦半天也没有蹦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方涯看着元涉的反应,拢拢衣袖,添了一句:“敖姑娘是个好女孩,你若是有心,现在去城门口兴许还追的回来。” 元涉拽拽自己的衣摆,终于道:“之前一直未来得及作解释,我想着你怎么也该明白,那天同你的那场戏,其实是做给珑珑看的,你别放在心上。” 方涯笑笑:“我自然看的明白,现在戏已做足,该散场的便都散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方涯没有看元涉,元涉也没有从方涯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起伏,原意是规劝自己的话,但是元涉还是有些听不明白,心里也莫名其妙惶惶的。 元涉傻笑道:“是这么个理。” 方涯别过头看看天,道:“天色不早了,我有事还需得去一趟别处,你们无事便回去吧。” 元涉应了,一旁看戏的沐青和元涉也应了,就此暂别。 元涉原是不打算往城门方向追敖珑珑,他看看那边的落日,说不准敖珑珑凭着腾云驾雾的本事现在早已到了东海了,追什么追? 元涉刚这么想着,一转过脑袋就看见一旁沐青和辰夜惊恐的眼神,他耳边一声马嘶,再转头便是脑袋上高高举起的两只马蹄…… 只听一声鞭响,右胳膊一疼,元涉摔了个跟头趴在路边,好在马蹄没有踏上人,这一鞭子抽的及时。 元涉虽然惊魂未定,但是心里还是明白这个道理,匆匆爬起,对着马车一施礼:“多谢义士相助!” 马车里走出来个红衣人,摆着不满的神色刚要开口,一看地上的人,俏生生的脸瞬间红了,低头揉着衣角。 元涉也愣了愣,蓦地笑了:“珑珑,真巧!” 据方涯派来给敖珑珑驾车的人说,他们本来都走到城门口了,敖珑珑却发现落了一件东西在王府,非要回来拿,这才延误了。 沐青辰夜很识相的走开了,徒留元涉敖珑珑坐在路边的小茶馆相对无言。 第72页 末了还是元涉先开了口:“你落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回来一趟?” 敖珑珑依旧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莹润珠子,被红线细细穿着。当年酒醉的元涉将这颗珠子放在敖珑珑手中,开启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缘分,一人神鬼不知,一人暗自珍藏…… 元涉道:“原来你一直留着。” 敖珑珑终于开口了:“是啊,想来也是缘分,我喜欢上你是因它,如今要放弃你了,也要由它来做结。” 元涉愣了愣,笑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句子,喜欢就留着,我也不缺这一个。” 敖珑珑也一笑:“是啊,它是我的唯一,于你却是万千珠子中的一个。” 元涉听出其中的意思,道:“谁说的?我这珠子可不多,宝贝的很,一般人可是不会送的。这珠子虽不定情,却只有重要之人我才会给。” 敖珑珑被元涉都逗笑了,低头认认真真看了看珠子,最终还是给了元涉:“这珠子你收走吧!它于你是如此,于我确是另一番意思。起初是我误会了,由它生了一番不切实际的念想,后来想彻底断了这念头,便将它留在了王府。但终究还是捨不得,又回头来拿,偏巧又遇到你了,既然命定如此,便物归原主吧。” 元涉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收了:“东海九公主果然不同其他女子!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驸马的!” 敖珑珑微微一笑:“希望吧!也祝你和……他……能安乐一生……” 元涉挠头尴尬了:“这……” 敖珑珑托着腮:“其实缘分这事向来难说,与你的这段……我其实并不后悔,只有遗憾……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想说,缘分到了便到了,自己选择好了便好好走下去,珍惜当下吧!” 元涉道:“你……” 敖珑珑制止住元涉,低着头:“别说些安慰我的话,也别可怜我!我知道这事不能怪你,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虽然嘴上说的干脆,心里终究还要给自己一段时间去释怀……” 元涉道:“你……是个好姑娘!” 敖珑珑道:“还用你说!?”她捂着脸,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时候不早了!我真该走了!你那个相好非要给我弄辆马车,不要还不行!想熘都没法熘!你……保重!”敖珑珑袖子一挥,化作一条隐隐约约的红龙顺着窗户腾云之上,一瞬间消失了。 第62章 河里 元涉望着敖珑珑消失的地方久久才会过来神,桌上的茶碗还冒着裊裊的白气。 元涉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堵在心尖上,萦绕不去,说不出,放不下,倒不是因为敖珑珑的离去,是各种事件堆叠在一起,一团麻的混乱。 他想起徐琮吟说的:“我一直希望能站在他的身边,愁了帮他分分忧,累了帮他解解乏。可惜,感情这事勉强不来……” 他又想起敖珑珑说的:“缘分到了便到了,自己选择好了便好好走下去,珍惜当下吧” 他还想起方涯说的:“我自然看的明白,现在戏已做足,该散场的便都散了吧。” 自己的这场戏,究竟是骗过了谁? 辰夜进来的及时,探头望望,见人走了,落拓迈进门槛,径直坐到元涉身边。沐青也跟着走进来,坐在一旁。 辰夜自来熟的给沐青倒了一碗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睨着元涉:“你小子看起来挺惆怅啊!该不会人家姑娘走了之后后悔了吧?” 元涉道:“我后哪门子悔?就是心里怪怪的,说不上的滋味。” 辰夜道:“看在你失恋的份上,哥哥今天破例陪陪你,说,想去哪玩玩?” 元涉道:“谁失恋了?” 辰夜转过头去问沐青:“你想去哪玩?” 沐青道:“我是最没主见的,你们随意,还是依小元的意思吧!” 元涉看看门外:“今天天色不错,要不我们去泛舟吧?” 辰夜拍桌道:“哥哥!外面夕阳都快落山了!你发哪门子疯?” 元涉托腮哀怨道:“后悔了?” 辰夜道:“好吧,那我们就捨命陪君子!” 夕阳洒下一片斜晖,映出一片橘色的影,湖光山色城景相得映彰,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的是,今日不让泛舟! 辰夜苦口婆心的跟守河的几个侍卫唠叨:“哥几个行行好,我这位兄弟前两天刚被一个姑娘甩了,心里烦闷得很,就想泛泛舟划划船钓钓鱼,我们就呆一会,不会太久的。” 守卫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面交代过,每月月朔这三日不得泛舟。这是旧习了,规矩我们不能破。何况你看这一整天哪有一辆船,连捕鱼的都不让下河的。” 辰夜道:“你们上面是谁?城主?巧了,我这位朋友和城主堪称知己,不信你自己问问城主是或不是?” 守卫看看一旁的元涉:“难怪这位看着眼熟。” 辰夜道:“你看!这都是老交情了!您就通融通融呗!” 守卫为难道:“倒不是我为难三位,只是这澎城一直以来习俗就是这样。我们也不好坏了规矩……” 辰夜还想再说,被元涉止住了:“罢了,我们今天就先算了吧,回去吧!” 辰夜颠颠走到元涉沐青跟前:“这澎城的习俗也是奇怪,月朔不让泛舟?什么鬼规矩?” 元涉讪讪道:“我今天就是什么都不顺,各种各样的事都凑到一起了,真是倒霉透了! ” 沐青道:“你也别这么想。” 辰夜道:“对,你总觉得今天倒霉透了,其实倒霉的事还在后面呢!” 元涉白了辰夜一眼,懒得理他。 三人正准备往回走,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三位慢走,刚才我听说三位想要泛舟?” 元涉道:“是啊?你有办法?” 那人道:“三位一看就是外地人,再说了,禁令是前前任城主亲自下的,谁敢不听?” 辰夜瞧着那人:“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面熟?” 那人道:“小的生就大众脸,谁看着都说面熟。我们先不说这个,我是想说各位可知道城主为何下令月朔封河吗?” 三人来了兴致,一齐道:“为何?” 那人道:“旁人可能不知道,但阿佑我以打渔为生,却清楚其中的蹊跷,其实封河并不是澎城的什么习俗,这问题,其实出在河里!” 沐青道:“河里?” 那人接着道:“三位可别不信,其实这河里有水鬼!” 辰夜一拍掌,用眼神示意沐青元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人道:“而且这水鬼平日没事,偏就在月朔出来。前些年不少人因为莫名翻船,然后便失了音信,捞还捞不着!城主便下令封了河,说起来也奇怪,你说这上面听到这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调查啊,结果却这么封了!当然,我不是质疑城主的措施,就是一直觉得蹊跷。” 第73页 辰夜道:“额……你确定那水鬼只有月朔会出来?平日里不会吗?” 那人道:“平日……没听说啊?” 沐青道:“阁下看起来顶多三十岁,既然是前城主下的命令,那便是四十多年前,阁下怎会知道?” 那人道:“当然……当然是听我上一辈说的!我便一直记在心里。” 辰夜一拍大腿,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刚到澎城的时候,碰见的那个卖茶的是你吧?怎么又打起鱼来了?” 那人道:“这个……不是卖茶叶不景气吗!就换了一行……” 辰夜一拍那人肩:“不过你打听消息的习惯还没变吧!” 那人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八卦!哈哈哈……” 元涉却锁紧了眉头:“依你的意思,这河下的水鬼,是和前前城主,也就是现任城主方涯的爷爷方宇有关?” 那人道:“没没,小的可没这么说!公子,帽子可不能乱扣!” 那人道:“那什么……我还有事,便先不陪三位了。”然后便匆匆走了。 剩下的三人却沉思起来。 辰夜道:“此事你们怎么看?” 沐青道:“看来确有问题。” 元涉道:“这舟我看是非泛不可了!” 辰夜点头道:“来这澎城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覆恶的消息,没准就真让我们猜到了,没准在这河底能找到答案呢?” 元涉道:“我的任务也一点线索都没有,没准真让我们碰上了。” 沐青对元涉道:“你决定好了?你和方城主的立场恐怕……” 元涉道:“就因为可能和他有关,此事我才管定了!” 辰夜道:“那我们几时行动?” 元涉道:“一不做二不休,便约在今夜子时吧!那时河边人少,守卫也可能松些,有利于行动。” 辰夜沐青点头道:“好。” 元涉道:“我们先回王府,晚上再出来,但是需动作轻些,不要打草惊蛇,尤其不能让方涯知道。” 沐青点头,辰夜应了声“明白。” 各自回府。 第63章 散灵 打更人的锣刚敲了三声,屋中的三人便按捺不住了。 此番沐青、辰夜、元涉三人都聚在元涉的秋水苑,等待着约定的时间到来。一听外面的更声,三人互看一眼,彼此点点头。 辰夜掏出一张符咒,念了诀子,将三人隐了身形,其间没有多话,三人直奔故黄河边上。 夜半时分,河边根本没什么行人,但是守卫却多了起来,甚至比白天见到的还多。 辰夜低声道:“这也是奇了,一条河晚上还这么多人守着,你们说这河里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沐青道:“看来是有些不正常。” 元涉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辰夜看看元涉,心里明白他是有顾虑万一真像那打渔的所说,查出些什么和方涯有关的东西,怕是有些难办。辰夜难得没有说破,轻声道:“我们就这么下去,但须注意动静小些,别被这些守卫的听到。” 沐青说了声“好”,元涉点了头。 三人悄么声走到岸边,一一下水。 离得最近的守卫大约有三十丈,听到动静,往这边望望,所幸天黑,没发现任何端倪,回过头继续站岗。 水下依旧一片漆黑,元涉一人给了一颗弄玉的珠子,以珠子为点,给辰夜、沐青每人布出个避水阵,紧张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沐青也掏出隽雪防备着。 这水下倒不似寻常水下,浮力小的可以,甚至可以忽略,在水下可以如在岸上般行走。 辰夜有些紧张,在怀里掏着,边掏边嘟囔:“我的照明符呢?来时明明带了的!你们别急!别推我!” 元涉道:“你紧张个什么劲?谁推你了?你仔细找找!” 辰夜道:“好好好,诶呦!你们小心点!谁踩我脚了?”说着,手中的符咒一亮,映出小范围内的光景来。 辰夜道:“说了你们谁踩我脚了,还不拿开?”头往下一低,看见一只没穿鞋的泥泞大脚踩在自己的脚上,辰夜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不是……你们谁还把鞋跑掉了?”辰夜顺着那只脚往上看,哪有什么人?唯有一截断肢,满是泥泞。 辰夜吓了一跳,慌忙把脚拽出来,转头看见对面元涉和沐青的神情,心里一抖,勐然转过身,看见身后模模煳煳几团人形的黑影在不远处默然杵着。 辰夜火速往沐青、元涉身边凑了凑,看着那边的影子,咽了咽口水:“天吶!那边什么东西?” 沐青道:“暂时还不知道!” 元涉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说着,那边几个影子却动了动,缓缓向着这边移动着。 辰夜看看脚边的那只断脚:“我这心里怎么这么瘆得慌呢?” 元涉问沐青:“你能看得出对面那是什么东西吗?” 沐青紧盯着前方摇摇头:“暂时还看不出来!” 前面的黑影渐渐近了,走到光亮处,三人紧张的盯着那几个黑影缓缓移动过来,终于,最近的黑影露出了真面目:它就是个黑影!完全看不清样貌! 那黑影能勉强看出来是个人形,周身都是一团黑色的雾气蒙着,但是四肢长短不一,是人形又不像是人形,更像是几个人被肢解后勉强拼成的形态。 辰夜啧了一声:“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我上次该不会也是被他们圈下水的吧?没想到真被那打渔的说中了,这故黄河下面果然有蹊跷,那方涯口味挺重啊,竟会养这种怪物!” 元涉皱眉道:“别瞎说!”撸下自己腕上的“弄玉”,捏了个诀子抛向前方,“弄玉”发出红光,照亮前方,然后越变越长,将前方那几个黑影团团围住,元涉勾了勾手指,“弄玉”乍然收紧,将那几个黑影紧紧缚住。 那边发出几声似人非人的吼声。 辰夜在一旁赞嘆道:“不错嘛!” 元涉捋了捋头髮,淡然道:“还行吧。”又对沐青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沐青点了头,祭出“隽雪”,闭目念诀,只见“隽雪”的白毛将其中一个人兜头罩住,散出清幽的光。 辰夜托腮感嘆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们,沐青的‘隽雪’能查出对方的形态与弱点,然后直指利害;元涉的‘弄玉’别的不行,布阵束缚的技能确是一等一,什么时候我也能弄到个这么厉害的法宝就好了,就不必每天带着一堆破符乱跑了。” 沐青顿了顿,朝这边看了一眼。 元涉道:“先把你的修为提上去再说吧!别的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第74页 辰夜怏怏无语,踢着脚下的水草。 “隽雪”散开了,回到沐青手里。 元涉道:“探出什么了吗?” 沐青道:“是散灵。” 辰夜问道:“什么是散灵?” 沐青道:“就是一些残破的魂魄,人分三魂七魄,人死后,三魂七魄慢慢游离出躯体,前往地府投胎转世。七魄若失其一,则转世后会痴傻或多病;三魂若失其一,则不能转世。七魄易散,但三魂若在,可以慢慢养回来;三魂一般不会丢失,除非通过一些禁术强行剥离。” 元涉道:“你的意思是?” 沐青道:“被强行剥离分开的魂魄若无法重组,就会慢慢散掉;但若魂魄主人生前枉死或怨重,魂魄之力就会比较坚韧,长期禁锢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遇到其他怨深的魂魄,会慢慢重组为一个新的三魂七魄,就是‘散灵’,但因为并不是它原始的样子,所以表现出的形态就会比较特别……” 辰夜插了一句:“难怪他们的样子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怪渗人的。” 元涉道:“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可怜人。” 沐青道:“但毕竟魂魄是拼凑的,时间一久,还是会散掉,所以他们会有意找寻并吸食生人魂魄,形成邪祟。” 辰夜指了指自己:“这么说,他们靠过来就是想吸食我们的魂魄?” 沐青点了点头:“而且据我所知,一个禁闭空间形成散灵的话,就绝不可能只有两三只这么简单!” 辰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是说?” 整片河底开始震动,地下慢慢裂开来,露出一片森森白骨。周围有奇怪的呜咽声和低吼声,辰夜让照明符往上升了几寸,照出了不远处密密麻麻包围了他们的人形黑影…… 第64章 小孩 辰夜往后退了退,问沐青道:“那你知不知道散灵的战斗力如何?” 沐青道:“理论上来说,拼凑成的魂魄应该没有神识,不足为据,但是,这么一片……就难说了……” 辰夜一拍心口,痛心道:“完蛋!早知道真该听听那道士的话,这血光之灾来的真快!” 元涉收回“弄玉”,将珠子一弹,打退两个扑上来的散灵,回头道:“别扯了,想想办法吧!” 辰夜一脚踹飞一只,呸了一声:“你别看他们那熊样,扑过来的速度倒挺快,牙齿还贼尖。” 被辰夜踹飞的那只散灵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烟一般的散开了,随后又慢慢聚拢成型,恢復了原先的样子,快速向沉夜扑过去。后面的散灵也近了,发出怪异的吼声。辰夜掏出一张符咒,向着前面一扔,符咒上的字散出金光,击向前方的散灵群,那群怪物烟一般散了,随后又慢慢重聚,变回原先的样貌。 辰夜道:“该死!这玩应打不散!” 三人背靠背站着,各自应对着自己面前的散灵。 沐青用隽雪挥退了几只,抽空道:“毕竟是灵体。” 元涉用弄玉捆住几只,然后用力一拉,散灵哀嚎着散了,但又慢慢聚拢。元涉道:“看来不能硬拼,得想想办法。” 沐青道:“它们是察觉出了我们气息,所以只要想办法罩住我们的气味便好。” 元涉道:“那这个好办!”他将弄玉收回,在三人周身绕了一周,指法一变,一层金色的罩子如碗一般扣住三人所在的位置。 为首的几只散灵登时住了步伐,在那边呆了呆,转头向着其他方向走了。 辰夜拍了拍元涉的肩:“小子不错嘛!关键时刻还真管用!” 元涉一扬头:“那当然。” 辰夜道:“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这事还得问问方涯,他一定清楚!” 元涉道:“现在还不行!” 辰夜冷眼瞧着元涉:“怎么?胳膊肘向外拐了?这才三个多月,你还真假戏真做看上人家了?” 元涉道:“说什么呢?我这金钟阵只能在原地放着,带不走的,要走也得等周围这些东西走干净了咱们再出阵。” 辰夜放松坐下来:“好吧!那就等吧!说来也奇怪,这看似平静的澎城,河里竟会藏着这种怪物?平日里不出来,还就在月朔出来?” 元涉道:“这河底被人布了结界,看不出来吗?” 辰夜睁大眼:“是吗?原来是这样?果然布阵还是你在行!” 元涉道:“阵法在月朔会削弱,所以这群散灵才会在月朔出来熘达。” 辰夜道:“地底的那些残骸该不会就是这群人的吧?说来也是可怜!” 元涉忍不住道:“你还有心情同情别人,先看看我们的处境吧!” 辰夜道:“其实看到这堆残肢,倒让我想起了之前在汴州遇到覆恶的事了,它们也是习惯将人啃个稀巴烂。你们说,这边该不会真和覆恶有关吧?” 元涉道:“我也在想,澎城的鬼气,难道真和这条河有关?还有禁术剥人魂魄之说……我这心里乱的很……” 辰夜盯着元涉:“我们回去怎么问?直话直说?方涯会告诉我们真相吗?” 一直盯着外边走动的散灵的沐青转过头道:“这也是我想说的,以方城主的性格,怕是……我有个法子,但你们需帮我。” 辰夜道:“什么法子?” 沐青道:“问问这里的人!” 辰夜道:“你也说了这里都是散灵,没有神识,怎么问?” 沐青道:“我刚才留意过,这里似乎也有魂魄完全之人,怕是无意中落水困在这里,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留在这里的。把他拉进来,我就有办法。” 辰夜道:“怎么识别?” 元涉一拍辰夜的脑袋:“你说你是不是傻?散灵是拼凑而成的,所以表现出的形态也比较特殊;那正常魂魄自然就是正常人的模样。这还不明白?” 辰夜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正常魂魄虽然死了,生前的神智还是有的,不像刚才那群人乌拉拉乱叫,然后一闹而散是不是?” 沐青点点头。 辰夜一拍手,一指身后:“难怪那边石头后的那个小孩一直看着我们!” 沐青、元涉同时转身,时候后的那个黑影蓦然一缩。 沐青元涉对视一眼,沐青祭出隽雪,隽雪伸长出得阵中,将石头后的那个身影一卷,元涉将阵子开了个小口,沐青快速拉回。 那个魂魄影影绰绰,约莫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的样子。 沐青解了束缚,小孩想跑,却跑不出元涉的阵法,缩在那一角可怜巴巴的样子。 沐青道:“你别怕,我们没想伤害你,就是想向你问一些事情。” 小孩魂魄缩在那里抖了抖。 沐青道:“你是谁?” 第75页 小孩摇摇头。 沐青道:“记不得了吗?” 小孩摇摇头,张开嘴,指指自己的嘴巴,里面是被齐齐割断的舌头。 辰夜皱眉道:“难怪一直不说话,真是可怜。” 沐青将隽雪的长毛缩短,变小,化作一直毛笔:“那便写出来吧!你会写字吗?” 小孩点点头,接过隽雪。 沐青道:“你是谁?” 小孩写到:“阿四蔡国人” 沐青问:“是谁杀的你?” “澎城方家” 元涉愣愣看着小孩的字:“你确定?” 小孩眨巴眨巴眼。 沐青问:“死在哪里?” “安定塔”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沐青问:“可知道缘由?” “四十年前……” 小孩的笔没有继续落下去,却阴森森笑了起来。 辰夜碰巧抬头瞧见了小孩猩红的眼和诡异的笑,下意识说了声:“小心!”推开离小孩最近的沐青,去抢小孩手中的隽雪。 小孩手一挥,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辰夜的脖子。还好辰夜机灵,快速躲过,没有划得太深,小孩却捂着那只手“吱”地叫了起来,手中的隽雪也落了地。 辰夜眼疾手快接过。 小孩出不去阵中,恼羞成怒,转身攻向元涉。 元涉堪堪避过,却不晓得小孩醉翁之意不在酒,噼手抢过元涉手中的弄玉! 金钟阵破了,小孩拿着元涉的弄玉踉踉跄跄跑了。 沐青用隽雪伸长去勾,却扑了个空。 元涉弄玉被抢,自然二话不说跟着追过去了。 辰夜沐青也紧随其后跑了过去。 周围感受到气息的散灵也纷纷围聚过来…… 第65章 万一 辰夜和沐青一边跟在元涉身后跑着,一边施法攻击着身边围聚而来的散灵。一个转身的功夫,前方的元涉便没了踪影。 辰夜沐青有心想追,奈何周围的散灵以恐怖的速度围聚而来,一片片、一群群皆睁着猩红的眼盯着二人,如同飢饿已久的野兽遇见了期待已久的猎物。 辰夜心道:糟了!往着元涉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心里前所未有的慌。辰夜对身后的沐青道:“那小孩……也是散灵?” 沐青道:“不是!确实是完整的魂魄,但是可能时间太久了,又长期被困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便衍化成了邪祟。” 辰夜道:“敢情他刚才那么盯着我们就是找机会接近我们,我们倒好,偏偏还把他拉进来了。这下可真有些棘手了!” 沐青低头道:“是我疏忽了。” 辰夜赶忙安慰道:“怎么能怪你?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当时也是一脸无害的样子,谁知道后来便换了一张脸……我就是好奇,既如此,他的话可还能信?” 沐青道:“一半一半吧!” 面前的散灵近了,一个饿虎扑食冲着沐青,沐青用隽雪一档,散灵咬住隽雪的白毛不松口,挥爪去攻沐青的门面,被辰夜一脚踹开。 沐青在隽雪之上结了印,用力挥出,面前逼近的散灵被扫倒一大片,辰夜趁机掏出火符扔向散灵群中,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恐怖而怪异的哀嚎声遍野。散灵被烧成偏偏黑灰,飘散于空中。随后飞灰落回地面,又变回散灵原先的样貌。 辰夜愁了:“这散灵战斗力虽不高,但打不散烧不死的,可真麻烦了!” 沐青皱眉道:“小元……不能让他一个人!” 辰夜道:“我刚才也在想办法,元涉弄玉被抢,不晓得追回来没,追回来还好,若没追回来…… 总之我们不能跟这群东西耗着,但目前也没其他办法,我刚才问你那小孩的话可不可信,就是想说当下不知方涯还能不能相信?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这些东西和方家有关,或许他会有办法解决。这河底不小,元涉又不知去向,最好的办法还是我们之中出去一个人把情况告知给他!” 沐青咬咬唇,道:“若万一……” 辰夜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目前我们只有他可以相信。” 沐青想了想,点点头:“那么我留下,你想办法出去!” 辰夜道:“我留下,你出去!” 沐青看看周围:“这下面太过危险,我留下好应付些。” 辰夜笑了:“你也太不信任我的能力了!倒是你,若你觉得这水下的路你能认清个□□,辨得出方向,我也就不纠结了。关键我怕的是我回来元涉找到了,你再丢了。” 沐青歪着脑袋想了想,郑重点了头:“好吧!我出去,我会早些回来,你需注意些。” 辰夜道:“好。” 沐青用隽雪缠住一个扑上来的散灵,用力一甩甩到一边。辰夜又扔出一张照明符,高高弹到上空,沐青看了辰夜一眼,利落的将隽雪向上一甩,借力快速向上方的河面而去。照明符在沐青身后炸开来,炸掉几只追随的散灵。 辰夜又拖住几个追着沐青向上的散灵,一张火符又烧散一片,辰夜皱眉看着那群散灵又慢慢重聚,低声道:“现在希望方涯能念着一点旧情能下来一趟了。” 一拨接着一拨,一拨下来还有一拨,辰夜也不知自己究竟接连对付了多少只散灵,只是不断麻木攻击着扑上来的散灵,扑过来的散灵数量多了,就挥符稍一稍,一摸怀里,来前专门准备的厚厚一沓符咒,现在也就剩个五六张了……辰夜心想:也不知沐青什么时候能把救兵搬到?该不会这个时候又迷路了吧?这就尴尬了!如果他找到了方涯,方涯又不肯来怎么办?元涉也不知怎么样了?该不会已经葬身散灵腹中了吧?又想到自己,不由感嘆,自己该不会真的就葬身于此了吧? 被这一群低等灵体活活咬死,说出去真丢脸!也不知自己死后天上有多少仙君会哭一哭?东饮算是一个吧?不过东饮借了自己那么多东西,自己一死,债务一批购销,倒便宜了那小子!小宝可惨了,没人告诉他善恶,那小子定会被乐染骗的七荤八素的。还有……沐青……自己若死了,沐青会内疚吧?他那个清淡性子,未来会不会交到比自己关系更好的朋友,他会不会又是一个人下棋?交到的那个朋友会不会比自己更强,更会下棋,更懂沐青?他娘的,想想就气! 就在辰夜感怀着这辈子的一些精彩片段时,一个不注意,被面前的一个散灵钻了空子,那散灵一口没咬住辰夜的脖子,被辰夜避开了,右爪直指辰夜的心口,辰夜却再来不及制止……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剎,一抹白从辰夜脑袋顶直射下来,牢牢缠住那只散灵的手,然后一拽,那散灵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摔得老远。 感觉身边多了那抹让人心安的碧色,辰夜松懈下来,一个趔趄没站稳,堪堪被身边人扶住,辰夜睁着昏花的眼:“你可算来了!不然就得给我收尸了!” 第76页 沐青道:“放心,我来了。” 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急切道:“元涉人呢?” 辰夜向着那边望了望,看到的是一身戎装,手持长戟的方涯。方涯一改往日锦冠貂裘的温润装扮,剑眉星目,别有一番飒沓之风。 辰夜玩笑道:“城主今日挺帅啊!你……” 方涯打断道:“你要问的话我们之后再说,此番救人要紧,元涉呢?” 辰夜瞥了一眼有失常态的方涯,指指前方:“拜城主水底的这群‘宠物’所赐,我也没找到他,恐怕现在……” 方涯往那处急急一看,道:“你们找机会出去,剩下的交给我。”说着,向着那处狂奔而去。 辰夜愣愣看着,半晌才对沐青道:“嘿!奇了!你说这群怪物怎么不找他麻烦?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 沐青一手扶着辰夜,一手祭出隽雪:“现在危险的是我们!” 辰夜抬头,刚刚打退的散灵,又纷纷围聚过来…… 第66章 坚定 辰夜有气无力趴在沐青的背上:“我是真撑不住了。” 沐青回头看了看,道:“那你就歇会,剩下的交给我。”说着,隽雪一挥,三只散灵应声消逝。 辰夜道:“还好你来的及时,我刚才想了很多事。” 沐青轻声问道:“想什么?” 辰夜道:“想如果我不在了……” 沐青道:“这么不相信我?怕我迷路?” 辰夜看着沐青的侧脸,半玩笑半认真道:“我问你,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沐青忙着应对着前方的散灵,闻声道:“下棋、看书、闲逛……” 辰夜不甘道:“几百年的交情,说忘就忘,沐青我看错你了!” 沐青道:“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辰夜掩饰住心中小小的失落,道:“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每年替我酿上一坛桂花酒,酒要最好的陈酿,桂花要入秋后的第一簇,那样酿出来的才好喝。” 沐青微微一笑:“人死了才有魂魄,仙死了什么也留不下,你怎么喝?” 辰夜嘆息道:“哦,也对……” 沐青道:“所以你便一定要好好的,每年我定会酿上最好的桂花酒等你。” 辰夜闻此瞪大了眼,看着沐青清绝的侧脸,沐青蓦然迴转,正对上辰夜的目光。辰夜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三分的笑意,七分的认真,十分的坚定…… 彼时,另一边的方涯顺着辰夜给出的方向找寻着元涉的踪影,他看看颈间散着幽幽红光的石符,心想着,时间不多了,必须得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元涉。水底的散灵看到他,纷纷慌不择路的避让。 方涯无暇他顾,顺着散灵多的地方寻着,蓦地,脚下一咯,一颗莹润的红色珠子从他脚下滚了出来。方涯弯身捡起,认出这便是元涉常常戴在手上的那一串的一颗,心里徒然一紧,觉得不好。他四下看看,水中偏暗,又都是浑浊的泥沙,压根看不太清周围的环境,只能凭感觉寻着。 方涯又走了一段距离,察觉到身后不同寻常的小动静,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警觉到身后一阵疾风,利落侧身躲开了对方的攻势,长戟瞬间挥出,那人退了一步,长戟正正擦过对方衣物。 对方顿了顿,悠悠叫了一声:“方涯?” 方涯看着来人也愣了愣。 元涉打量着方涯的这身装扮笑了:“你这身……挺帅啊!” 方涯收了长戟,弯了弯那墨色深沉的眼:“果然是叔侄,你辰夜小叔也说了同样的话。” 元涉感觉到周围渐渐多起来的散灵,蓦地拖住方涯跑了两步,跑到自己布下的阵中,这才安了心,洒然坐下,也示意方涯坐下。 方涯微笑着照办。 元涉道:“事到如今,我们的事是不是该有个交代了?” 方涯道:“我不是说了吗?戏唱完了,便散场吧!你还要什么交代?” 元涉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继而前些天的心结又悠悠挂上了心坎,别过视线小声道:“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他指指远处的散灵:“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涯没有回答,反而道:“你那表叔和堂兄,功夫不错,莫非也是某个修仙门派的高徒?” 元涉没想到方涯会问到这一茬,结结巴巴道:“这个……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回去再说这些。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欸?对了,你怎么会进来?” 方涯道:“沐青公子说你们下了水,在水下遇到些棘手的东西,你又和他们散了。” 元涉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俩没事吧?” 方涯瞥了一眼元涉杂乱的衣衫,道:“看样子,和你半斤八两吧!” 元涉道:“哦。” 方涯看看身边的元涉:“你若差不多了,我们便出去吧!” 元涉摇摇头:“现在还不行,我的手钏散了,丢了五颗珠子。加上你手里的那颗,还差四颗,我必须找到。” 方涯摊开手:“原来沐青公子说你被抢了的东西就是它?” 元涉轻轻从方涯掌上接过,点头道:“没错。那东西抢了我的手钏以后,我追他追了足有半里地,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傢伙伤了辰夜以后,它也没怎么好过,捂着爪子嗷嗷叫唤个不停,被我追了那么久以后,再支撑不住,抛了我的手钏便跑了。后来,我的手钏是拿到了,不过也被他弄散了,路上掉了六颗,被我捡回来一颗。那傢伙走了,但周围围过来的怪物的多了,以防万一,我便在周围下了结界。” 方涯接口道:“后来便察觉出了我的到来?” 元涉实话实说:“我倒没想到是你,只是珠子间的感应,让我察觉出有一个珠子正在附近,然后就……” 方涯悠然道:“遇事还算机灵,你这仙没白修。” 元涉道:“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这群东西,都不怕你!莫非连他们都懂得位高权重,所以专捡我们这种软柿子捏?” 方涯笑了:“我自有我的方法。” 元涉嘻嘻一笑:“你说漏嘴了,看来你早已知道这水下怪物的存在。” 方涯道:“我从一开始便没否认。” 元涉认输道:“先不纠结这些,我的珠子,不然……你帮我找找?我不像你,一出去目标比较大,根本寸步难移。” 方涯起身道:“好。” 元涉拉住方涯道:“不问我为什么?这珠子……” 方涯道:“既然你能为了它深入险地,自然是你的重要之物。” 元涉道:“它对我来说确实不一般,但让你为它以身犯险,我这心里又过意不去……” 第77页 方涯墨色的眼深不可测:“既如此,我倒有个折中的办法,让你可以和我同去,你可愿意?” 方涯眨巴眨巴眼:“自然。” 方涯微微一笑,伸手触到了元涉的指尖,继而牢牢握住。 元涉只感觉一股暖意从手心传来,心却跳动的剧烈,脑中传来的是那日算命的那故作深沉的声音:“公子的姻缘在东方。”元涉心里乱的很,急切地想要挣开,却被身边那人捉的牢牢的。 方涯道:“你答应了,便都听我的。我们时间不多的。”说着,他拉着元涉的手,大步走出了元涉的结界…… 第67章 凡孽 元涉忐忐忑忑跟在方涯身后亦趋亦步,脸上莫名有些发烫。那人手心的温度温热的传来,元涉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安慰自己:都是大老爷们的,又是被形势所迫,有什么好紧张的。然而心里的慌张却没有因为他的自我安慰而减退。 方涯转过头,问着元涉:“你来时可是朝着这个方向?” 元涉懵头懵脑答了一句:“啊?是……是!” 方涯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元涉歪头:“哪里不对劲?” 方涯挑眉道:“你紧张什么?手心都出汗了。” 元涉尴尬道:“我的珠子丢了,当然着急了。” 方涯笑着应了声:“哦。”又道:“不是我占你便宜,只因我脖子上带的这只护身符,只有触碰到的人才会带来效果……” 元涉道:“……我明白。” 方涯道:“你大可不必觉得尴尬,忍忍便过去了。” 元涉解释道:“我哪里……我不是……” 方涯道:“你不必解释,我看得出。” 元涉只好住了嘴,自知什么都瞒不过方涯的玲珑眼,只好道:“我不是因为你,就是长这么大也没跟多少人这样肢体接触过,所以,难免不适应。” 方涯道:“那就先别管这些,先找你的珠子,我这护身符只有一个时辰的维繫,倘若时间一过,恐怕就难办了。” 元涉应了声:“好”。四顾眼下的状况。 一只只奇形怪状、样貌各异的覆恶四处晃荡着,看见了二人又纷纷退了开了,站在一边瑟瑟的看着二人。 元涉与方涯埋头寻着剩下的四颗珠子的踪迹。 没过太久时间,元涉便从路旁的一处石缝找到了一颗,又顺着手钏的感应,从一只散灵的肚子里找到了一颗:方涯一戟将那只想到逃走的散灵一噼两半,散灵如烟气般散开,又慢慢聚拢逃了。 元涉“啧”了一声,嫌弃的捡起地上的红珠,在衣服上擦了擦:“真噁心,它还吃了,咦~!” 剩下的两颗找起来就困难了,无论沿路寻找还是感应,都没有任何的端倪。 又找了一段时间,元涉放弃了,忍痛对方涯道:“要不走吧!时间快到了!” 方涯盯着元涉:“珠子没找全,你能安心?此番出去,我们便不可能再来此处。” 元涉痛心的看看自己的“弄玉”,其实“弄玉”十二颗珠子每颗都有自己独特的“印结”,对应不同的阵法与效用,然后不同的珠子和不同的珠子之间也会对应布出不同的法阵,如今少了两颗,对于“弄玉”布出的阵型便会大大削减。所以,元涉此番着实有些心痛,但是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 元涉狠心道:“走!不能因为找东西拖累了你。” 方涯瞧着元涉大义凌然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罢了,捨命陪君子,这符大概还能撑个一盏茶的功夫。这期间我们继续,不过结局如何,便由天定吧!” 元涉暗淡的眸子顿时有了神采:“好!就这么定了!” 又找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元涉彻底放弃了:“罢了,天命如此!” 方涯看看自己颈间的护身符光亮渐弱,考虑到二人的安全问题,也只得作罢,道:“回去吧。” 然而刚往上浮了一小段距离,眼尖的元涉便发现了近处的一抹红色,和方涯对视一眼。方涯显然也看到了,料定护身符的效果也不差这一段,两人便向着那处而去。 元涉捡起那颗硕大的红色珠子,皱眉道:“这么大!好像不是我的!这上面还有黑色,软软的……” 方涯看出那是何物,半晌没有点破,饶有兴味看着元涉的举动。 元涉细细看着,越看越眼熟:“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个人的眼珠子?” 正说着,那边一只奇形怪状的独眼散灵靠近了,站在那里犹豫的盯着元涉手中的东西,又看看方涯颈间的护身符,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经元涉这么一问,趁隙张牙舞爪扑上来就抢。 猝不及防的元涉险险躲开散灵的利爪,脚下却是一个不稳,身边又恰巧是一处裂崖,元涉歪头栽了下去。方涯忙拽紧元涉的手,却挡不住元涉的下坠力,堪堪跟着元涉也一起滑了下去。 坡不算高,两人也没受什么伤,但是还有更恐怖的事:方涯的护身符熄了! 方涯皱紧了眉头,警觉的盯着周围散灵的一举一动。 元涉也慌了手脚:“这下糟了,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赶快出去吧!” 方涯道:“晚了。”语音刚落,一只散灵迎头扑来,被方涯一噼两半散了,散落处,周围的散灵快速的聚拢。 元涉慌了,祭出弄玉:“我怎么觉得,这群比我遇到的还要棘手,那眼神就像是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方涯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元涉傻眼了:“什么意思?” 元涉还未来得及反应,五六只散灵便急扑过来,方涯快速的格挡住三只,元涉也打散两只。紧接着,更多的散灵一批批的扑上来。 元涉一面忙着招架,一边疑惑起来:这东西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方涯刚刚说的“冲着他来的”又是什么意思?他脑中一团乱,又来不及细想,反射性的格挡着群攻而来的散灵,连布阵念决的功夫都没有。 元涉越来越着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用光力气被眼前的散灵吞噬掉的。 身后的方涯一声闷哼,元涉转头,看到的是方涯被散灵刺穿的手臂。 元涉一脚将那只散灵踢开,看着方涯的手臂,紧张道:“你没事吧?” 方涯转头看着一眼元涉:“走!这是我的孽,和你无关!”说完,调转长戟,将元涉推出老远。 元涉将将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一群散灵一哄而上,方涯的身影看不见了。 眼看着方涯被散灵包围,容不得太长时间考虑,元涉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快速捏诀在大石处布下一个金钟阵,然后将阵眼弄玉留在了阵中,只身一人冲进了散灵的包围群。 第78页 元涉想:不管方涯所谓的“孽”是什么,时间是他耽搁下的,是生是死,都不能留下方涯一人…… 第68章 无礼 元涉冲进了散灵的包围圈,疯了似得寻找着方涯,一拳一脚实打实的狠狠打在散灵身上,过来一个打一个,拉出一个打一个,就这样快速靠近散灵群中心,也不知身上被疯狂的散灵抓破了多少口子,满脑子都是方涯。 彼时,散灵中间的方涯已经用尽了气力,半拄着长戟,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腹部伤的最重,血沁透了半边的身子。 元涉不忍再看,一拳揍扁一只张嘴咬向方涯颈部的散灵。 方涯恍然感觉到面前的变化,抬起头看看一脸紧张的元涉,轻轻笑了笑:“不是说让你走嘛?” 元涉莫名一股邪火:“我要是真走了,你现在就死了!快!跟我走!” 方涯摇摇头:“走不了了!现在都走不了了。你怎么那么傻?” 元涉急了,两三脚踢开凑过来的散灵:“我不管!”元涉拿起方涯的长戟,一把背起气息奄奄的方涯:“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 方涯根本提不起力气,只好任由元涉动作:“我会拖累你的。” 一见到手的猎物就要飞走,散灵们便开启更加勐烈的进攻。 元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舞着方涯的长戟,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一步一步背着方涯艰难走着,咬牙道:“说什么拖累?明明是因为我才……” 明明不远的距离,但是对二人来说却异常艰难,散灵的包围圈让元涉举步维艰,还要防止散灵们突如其来的攻击。 一步、两步……明明金钟阵就在不远处,但是好像又隔了万水千山。 元涉心中只想着,身后的那个人一定不能有事,他不想欠别人人情,而且方涯欠他一个解释,他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故黄河中会藏着这样的怪物?为什么他们会疯了似的攻击方涯?方涯说的“孽”又是什么?他总觉得这背后一定藏着天大的事。方涯会不会是自己所寻访的澎城鬼气的始作俑者? 脑中一万个念头交替浮现着,所有的念头都指向一个结果:一定要活下去! 方涯在他身后幽幽道:“放弃我吧!这样你便有机会逃走……” 元涉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而你该考虑的是该减肥了。” 终于还差一步的距离,元涉的脚却似有千斤重,几只散灵捉着元涉的脚死命拖着…… 元涉咬咬牙,问身后的方涯:“你的伤怎么样?稍微颠簸一下死不了吧?” 方涯道:“大概可以。” 元涉挥开面前的两只散灵,动作利落的放下方涯,向着金钟阵内用力一推。 方涯倒在那里捂着腹部咳了咳,努力撑起身子看着阵外的元涉。 方涯安全了,但是孤立于散灵群中的元涉却麻烦了,挥开一波还有一波,永远只差那么一步。 方涯见状,伸出一只手向阵外。 元涉惊道:“你干嘛?” 方涯惨白一笑:“帮你!” 单这一只手,却比元涉更为抢手,散灵转移了视线,纷纷向这处而来。 元涉趁机迈入了阵,动作利落的拉回方涯的手,着急道:“还想出去?这么想送死?” 方涯道:“怎么会?都到了这一步!自然不敢辜负小元的努力!我是想帮帮你,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我。” 元涉龇牙咧嘴的坐下,坐在方涯身边:“我们暂时安全了。” 方涯道:“你只有两日时间出去了,若不在这两日出去,月朔一过,结界便会重启,再出去就难了,起码要再等一个月。” 元涉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呢?” 方涯道:“留下我,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还有机会出去。” 元涉道:“不是,我说你,你就这么想死?” 方涯道:“我是在计算最佳方案,不然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元涉怒道:“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谁都不能放弃。再说,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吗?” 方涯道:“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 元涉被方涯噎住了,半晌没说出话。 两人陷入了沉默。 元涉道:“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进来找我?” 方涯道:“那是因为我有护身符,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元涉道:“就是说,如果没有护身符,你便不会过来了?” 方涯道:“也许。” 元涉怒道:“你……你……” 方涯道:“所以你也不必有同情心,我毕竟没有算出会有如此一出,如今也是我过度自负的代价。于你无关。” 元涉道:“你当我傻吗?故意激我没用的!” 方涯看了看元涉认真的神情,嘆了口气:“呵!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毕竟小元那么聪明……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元涉道:“不知道。等等看吧。”元涉注意到方涯捂着腹部的伤口,眉宇间满是隐忍:“对了,你伤的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方涯挤出一个笑:“不碍事的。” 元涉道:“我看看。” 方涯道:“还是别看了。” 元涉执拗的拨开方涯的手,撕开他伤口处的衣服,“嘶”了一声。 方涯道:“你这样成何体统?我毕竟是你的上级!” 元涉道:“都这样了,你还真能忍。” 方涯道:“习惯了 元涉撕下身上的一块衣料,要给方涯包扎,方涯制止道:“别白费时间了,你快走吧!我恐怕是真走不了了。” 元涉喝道:“闭嘴!” 方涯失笑:“我毕竟是城主。” 元涉边包扎边道:“我不管那么多。” 方涯因着元涉的动作闷哼一声,道:“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如此无礼的人。” 元涉懒得抬头:“知道就好。不管怎么样,是我欠你人情,你再因此而死,我可不想一辈子自责!” 元涉低声道:“而且你知道吗?我想起那两颗珠子去哪了,我入水的时候已经给了沐青和辰夜了,现在才想起来,害你……” 方涯却躺在那里没了动静。 元涉心勐地一跳,摈住唿吸伸手触向方涯的鼻息…… 提起的心勐然放下:还好……还好只是睡着了…… 第69章 逆境 元涉给方涯找了平坦的位置,让他安然躺下,又脱下外衣替他盖好。 金钟阵中额外布了避水阵,但水下依旧寒冷不已。 元涉单拎出一颗珠子,注入内力,细细挂在方涯颈间,水下潮湿,无法生火,这颗珠子至少能给方涯周身附上一层暖意。 第79页 躺在那里的方涯唿吸微弱,安安静静睡着。 元涉心想: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元涉决定赌一把,赌他们能出去。没有办法,他只能赌! 元涉望望头顶上的黑暗,不知道现在是第几日了,也不知辰夜、元涉那里究竟怎么样了?三日?三日他们能出去吗? 他转头看看身边睡着的方涯,心想着若是受伤的是自己该多好,安安稳稳睡着,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凭着方涯,定然能想出个好计策!而自己,最不擅长的便是想事情,如今,担子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性命……都在他身上…… 又想着,自己会不会在这里走向终局?和方涯一起?身边的这个人,说是朋友吧,但却永远都看不懂他,说不是吧,怎能不是呢?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生活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谈天、一起大笑……甚至比辰夜他们还更谈得来,如若可以,真想在这里再待个一年、两年、十年…… 元涉就这样托腮想着,水下看不到天光,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边的方涯却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 元涉关心在他耳边道:“怎么样?你醒了?伤口又痛了?” 方涯却没有回应,一向温润含笑的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却始终闭着眼。 元涉看了看方涯的伤口,手指触碰到的,是方涯微热的体温,元涉又探探方涯的额头,发烧了。 元涉一个头两个大,他随性惯了,一直没什么照顾人的经歷,更不知道该如何照管一个病重的凡人。 手忙脚乱之际,恍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看的那本“陌路缘”,书上面有一个桥段就是一方生病了,另一方躺进雪里,再跑回来抱着那人替他退烧。 雪地是没有,但是寒冷的水底,早已让元涉周身一片冰冷。 元涉有些心慌的想着,这就尴尬了,合适吗?要不要试一试? 转头又想,两个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什么说都不合适吧? 念头一转:都是两个大男人怕什么?救命要紧! 纠结之下,元涉戳了戳方涯紧皱的眉头:“你呀,当初为什么要下来不下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元涉咬咬牙,慢慢脱掉里衣,轻轻盖在方涯身上,又脱掉方涯被血侵染了半边的衣服,扔在一边,动作僵硬的抱住方涯。 肢体接触的那一瞬间,元涉觉得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瀰漫了整个心头。 方涯似有所感,动作利落的一把将元涉抱紧。 元涉吓了一跳,被方涯圈在怀里不知所措,抬起头,那人却无知无觉的睡着,眉头不再皱着,安安静静抱着元涉。 那人滚烫的体温包裹着自己,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唿吸,腹部上被自己包裹过的伤口已经又染了血,湿哒哒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元涉心急速跳着,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方涯,脸却越来越烫…… 又过了一阵子,心跳缓下来,身边又这样一个大火炉,体温也升了上来,慢慢困意袭来,之前对付散灵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元涉就这样慢悠悠睡着了…… 再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涉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墨色深沉却泛着笑意的眼睛。 元涉迷迷煳煳想着这双眼的主人,回忆起睡前的事端,以及周身包裹的暖意,一个激灵,就要抽身。圈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却强硬的制止了元涉的动作。 方涯说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别动!我冷。” 元涉尴尴尬尬解释道:“你当时发了烧,我是因为……” 方涯笑着答道:“我明白。” 又陷入了让人难堪的沉默…… 元涉道:“要不你先松开我吧。” 方涯无辜道:“可是我还烧着。”说着,脑袋往前凑了凑,撒娇似的道:“别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元涉一听这话怒了:“谁要你负责了!?起来,我知道你没事了。”挣开方涯,离开自己袍子覆盖的那具躯体,气沖沖穿上自己的衣服:“这事你知我知,再不能有第三人知道。我这是事出权宜。你应该明白!” 方涯笑了,扶着伤口慢慢坐起身开,披上被元涉仍在一旁的外衣,委屈道:“当初说喜欢我的是你,现在倒好,翻脸不认人了。” 元涉更气了:“我那也是事出权宜,你想你应该明白的。” 方涯道:“又是事出权宜?我若不明白呢?” 元涉喏濡着唇:“……” 方涯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正色道:“你也该想想办法出去了。” 元涉道:“我一直在想啊。” 方涯道:“我的意思是不用考虑我。” 元涉站起来跺脚:“你又是这番话!当初你是为了救我才落了这样的下场,抛下你,你叫我如何安心?” 方涯道:“这是我的孽,害你被困也是我多年前造下的业,怨不得别人。” 元涉道:“你指的,究竟是什么?” 方涯却缄默了:“这是你不该问的。” 元涉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点,什么事都不说,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了不起了,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大家一起考虑不好吗?” 方涯道:“巧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没有心事,开心、不开心都在脸上,简单随性。” 元涉挑眉道:“喜欢就多跟我学学。” 方涯嘆气道:“可惜我不能。我最想倾诉的事,恰恰又是我最不能说的事。” 元涉道:“所以就憋出你这样一个闷性子。” 方涯道:“儿时,我也嚮往过外面可以四处奔走的人,嚮往外面的事物,但是我却从不能……澎城只有白梅,直到十八岁,琮吟出城为我摘了粉梅,我才知道,原来梅花不止有一种颜色。” 元涉接口道:“对啊,最美的是红梅,应着雪景,美极了。” 方涯道:“是吗?” 元涉道:“等我见了,就带回来给你看。” 方涯弯了眼:“好。” 方涯又道:“澎城无桃,我却一直嚮往着‘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象。” 元涉嘆息道:“你这个城主也当得太惨了。”一拍胸脯道:“等明年三四月,我带你出城去看。” 方涯直视着元涉的眼睛,郑重道:“好。” 第70章 约定 没了目标,水下的散灵们也消停了些,各自四处游走着。 元涉托腮瞧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方涯:“他们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方涯披着衣袍,盘腿坐着,悠悠道:“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元涉道:“那又是为什么出现呢?” 方涯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套我的话。” 第80页 被戳穿了目的,元涉掩饰般的干咳一声:“谁……谁说的……我就是随便问问……”又道:“那么神秘?我也不能说?” 方涯道:“谁都不能说。” 元涉怏怏低头:“马上都要死了,你总得让我知道怎么死的吧?” 方涯瞧着元涉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调笑道:“你可以走,没人非要留下你。” 元涉明白方涯的意思,没有接茬,望着飘飘摇摇的散灵,嘆息道:“你说,我们死后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个熊样?呆呆傻傻的,长得还怪噁心的……想我元涉一世英名,就这样消散于此,想想还真有些不甘心呢。” 方涯捂着腰间的伤口缓缓坐正,认真道:“不甘心就活下去!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元涉看见了方涯的神情,也正色起来:“赌什么?” 方涯道:“答应我一件事!” 元涉愣了愣,而后脸上出现了怒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说过,绝不!” 方涯道:“若我说赌注是我的秘密呢?” 元涉手暗暗握紧:“你什么意思?” 方涯道:“你有三天时间,现如今已经用掉了一天,还有两天时间,第二天结束前,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出去。” 元涉道:“在这个鬼地方,连太阳都看不到,我怎么知道是第几天?” 方涯指了指上空:“月朔过后的第三日,结界便会慢慢重启,河水会变得更为浑浊,届时,你只要看到上面出现了暗红色,便必须走了。” 元涉道:“我若不呢?我这人体力好的很,待在这里一个月也饿不死的。” 方涯道:“别任性,我是认真的。封印一重启,我们便会被封印于此,这里浊气重,就算你懂仙法,被困于此,也只会凶多吉少。” 元涉道:“那你呢?” 方涯咳了咳道:“你就算执意留于此,也无用的,我这伤,耗不了太多时日,白白耽误了你离开的好时机。” 元涉道:“这么不相信我表叔和堂兄吗?没准他们很快就到了。” 方涯道:“我虽不太懂道家仙术,但也看得出,你这阵既能瞒过这些东西,也定会瞒过辰夜公子和沐青公子,所谓搭救,既然无法察觉出我们的踪迹,又谈何搭救?” 元涉道:“果然瞒不过你,不过凭着多年的知交之情,我还是相信他们会来。” 方涯道:“但是为保万全,你最好还是答应我。” 元涉偏过头,明显不愿接话,强硬的转过话题道:“你刚才说不是要打赌吗?” 方涯道:“这便是我想赌的,用我的性命,赌我的秘密。只要你现在答应封印初现时离开,我便答应你若我们能同时出去,我讲给你我的秘密。” 元涉愣了愣道:“太绕了。” 方涯道:“你可愿一赌?” 元涉道:“用你的性命赌你的秘密?都是关于你的,赌什么赌?”元涉心里明白,方涯分明是在用他自己的死和自己的生做赌注。但是,关于方涯的秘密,他想知道,非常非常想,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方涯道:“怎么样?想好没?” 元涉咬咬唇:“服了你了,我赌。” 方涯笑了:“我们有将近两日的时间见证胜负。” 这两日,落魄于阴暗的水底,看不见时间的流逝,元涉心中却每分每秒辨得清楚,向来随性的他从没有像这样渴望赢。 方涯却一派闲散,困了便和衣而睡,无事便看看来去的散灵,或者和元涉谈谈天,还是像在王府那般。 但是元涉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得出来,他的伤,并不乐观。 等着等着,河水开始浑浊,又等啊等,脑袋顶上便出现了浅浅的红色,然后越来越深…… 方涯望望上空,对元涉道:“看来,我们的赌局,胜负已分了。” 元涉玩着手边的石子,道:“又不到最后时刻,着什么急?” 方涯挑眉道:“元公子,愿赌服输!” 元涉蔫了,半晌没说话。 方涯道:“我还有几件事託付你……” 元涉依旧没答话。 方涯迳自道:“我不在了,澎城城中应是无事,但是卢蔡两国不会罢休,消息先瞒着,瞒不住了再说。至于城主之位,可能要劳烦你先暂代了。” 元涉道:“我才不愿意替你收拾烂摊子。” 方涯道:“我知你的性子,一阵便好,待你稳住局势,寻得接班之人,便交与他吧。毕竟城中百姓……” 元涉道:“早知如此,你当初干嘛要来救我。” 方涯却笑了:“救都救了,哪有反悔的余地?” 元涉道:“你后悔吗?” 方涯淡淡道:“命定如此。” 元涉扭过头不说话了。 方涯道:“城中的那几户:韩大娘他们……你多照应些,多去看看他们。” 元涉道:“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方涯道:“还有安定塔……”方涯难得沉默了半晌,认真道:“替我毁了它!” 元涉呆住了,转过头满脸不信看着方涯:“毁掉?” 方涯道:“对!无论用什么办法,替我毁掉。无论塔里的……任何东西,都毁掉……这事一定要办到。” 元涉道:“理由?” 方涯扶着腹部慢悠悠起身:“别问。” 元涉也站起身来:“总要……” 方涯打断:“还有最后一件事,委屈你。”方涯抬起那双墨色深沉的,将元涉看着。即使到了现在,元涉也完全不能从那双眼中看出那人的一丝情绪与想法,他总是将自己深深掩埋,谁都看不透。 元涉愣愣看着方涯,方涯也默默看着元涉,然后弯了那双眼笑了笑,上前一步,轻轻吻上了元涉的唇。 元涉彻底懵了,困在嗓子眼的一百个疑问就这样被堵在了口中,一句也没有问出来。 方涯止了动作,满意的看着愣头愣脑的元涉:“心愿已了,满足了。”然后转身,毅然决然的迈出了金钟阵。 回过神来的元涉没来得及阻止,慌张的跟了出去。 满眼的散灵调转视线向着这里疯狂扑来,元涉眼中只剩那人挺拔的背影以及他最后的一句:“别忘了,愿赌服输。” 元涉眼中满是悽惶,心里如刀割般痛的要死,如何追也追不上那人决绝的背影。天边一道白光倏忽而至…… 第71章 蹊跷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过后,辰夜幽幽转醒,看看不远处窗边青色的那道身影,灵台渐渐清明,笑起来:“每次醉生梦死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定然是你。” 第81页 沐青递来一杯热茶,道:“不然还能有谁?身上疼的可好些了?” 辰夜接过,看看身上被细细密密包扎着的绷带,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我就是累的够呛,三天不眠不休的找着……话说你没事吗?不来歇歇?” 沐青垂了眼眸,坐在一边的椅上,捧着茶道:“我已经休息够了,不像你,一觉非要睡到第三天才好。” 辰夜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讶异道:“竟已到了第三日了吗?我还真没知觉。” 沐青道:“休息好了便好。” 辰夜道:“得亏把元涉和方涯给带出来了,不然怕真是要出事。对了,元涉怎么样了?还在那边守着?” 沐青道:“方城主伤的重,请来的大夫虽都说现在已经暂时无碍,但须多加照拂,人还没醒,小元执意要留在那里看着。” 辰夜道:“元涉也是,这硕大的王府还找不出几个料理的人了?且由他!累了自然就知道休息了。” 沐青点点头:“好罢。” 辰夜道:“你别看元涉平时大大咧咧挺随性的,他这人记人记事记得特别清楚,谁亏待了他,当时记得清清楚楚,过后给个甜枣,慢慢也就忘了。不过谁帮了他,他会记在心里,嘴上不说什么,但有机会一定会想办法还回去的。” 沐青道:“小元性格不错,我也很喜欢。” 辰夜道:“他这性格,就容易轻信,怕是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沐青没有接话,辰夜也不说话了,周围陷入了沉默。 辰夜盯着冒着裊裊热气的茶杯,悠悠开口:“你是怎么发现方涯脖子上的护身符是塔身的?” 沐青道:“碰巧罢了,初入塔时多留意了些,方城主临危带上那物时我便觉得似曾相识,但似乎又被人失了术法。” 辰夜道:“得亏你眼尖,不然入得水底寸步难移,别说能顺利救出他二人,恐怕咱俩都要葬身水底了。难怪你当时硬要拉我上岸。” 沐青道:“我只是想尝试一番,得到材质我才发现那塔的材质有摄魂之能,而那术法和水下的结界如出一辙,都是禁锢的术法,我便想在那材质上搭上自己的禁锢术法试一试,未曾想还有点效用。” 辰夜道:“何止有效用?效用大了去了!” 沐青笑笑:“不过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群散灵之所以会怕护身符,看来术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材质,而那么小的一块,摄魂的效果并不大,何以会让散灵如此惧怕呢?” 辰夜心里一麻,听着沐青继续说着。 沐青道:“我想可能重要的不是护身符的效用,而是它隐含的寓意,按理来讲,散灵无识,惧怕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能让他们怕的,除非……和他们的死因有关?” 辰夜捏着杯子的手一紧:“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死……或许和安定塔有关?” 沐青道:“也许吧。” 辰夜起身,挂上外衣:“嘚嘞!咱们有事做了!” 沐青心有灵犀:“打算去安定塔?” 辰夜道:“前些日子,塔里人让往外送信,却总也送不出去,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是一个结。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点,我们怎能错过这个机会?走!我们去看看我们所谓的方城主给我们绕的是什么样的花花肠子?” 沐青道:“方城主尚在病中,如何进去?” 辰夜道:“不在正好,之前安定塔监管那么严,我怕用点小动作逃不出他的眼睛,一点风吹草动早晚得惊动他,现在是用用我小手段的时候了……”辰夜狡黠一笑:“今天,听我的。” 白日里,辰夜拉着沐青逛了一天的街,绕着安定塔边兜兜转转了一圈,然后下午回去睡了一觉。 晚间,二人又出动了,大摇大摆突破了守卫的防线。守卫们皆是原先严阵以待的姿势,见了二人却也不拦。 辰夜笑问着沐青:“你那么博学,能看出来原因吗?” 沐青笑笑:“你白日里忙了一天在周围集市暗下了不少符咒,晚间,符咒启动,指向安定塔形成了一个结界,方便我们漫天过海。” 辰夜道:“不愧是我的沐青,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沐青道:“随你待了这么久,你的小心思,我多少能猜透一点。” 辰夜嘆气道:“唉!看来我得小心些,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定然第一个被你发现。” 沐青抬眼道:“你可以试试。” 辰夜勐然想起不久前做的那个梦,咽了咽口水道:“罢了罢了。我们进去吧!” 刚行了两步,两人同时顿住了步子,回过头去,周围除了呆板站立的守卫,再无他人。 辰夜却笑了:“看来今夜赶热闹的人还挺多。” 沐青道:“想探访塔内的人可不止我们俩。” 辰夜眸光一转,锁定了不远的处的那棵杨树,身形一换,拎着树后的那个身影走了出来。 辰夜看看这人:“你不是那个卖茶的吗?啊不……打渔的……叫什么来着?怎么哪都有你?” 那人讪笑着:“二位爷,又见面了。” 辰夜道:“还真是有缘,你这渔也不打了?改作探子了?” 那人又笑:“瞧你说的,小的是散步过来的,看到二位爷在这里,有点好奇,这不才跟了过来了吗!” 辰夜道:“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不仅对澎城周围这几国的事了如指掌,还知晓水下的水鬼之事,那日更是故意说给我们听,想激我们前去一探,你究竟是何目的?” 那人道:“您误会小的了,小的没什么意思,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脸上虽笑着,眼珠子却滴熘熘转着,手也不安分的摸着,趁着辰夜不注意的功夫,掏出一只镖,甩向辰夜的脖颈…… 第72章 嗜血 辰夜头一歪轻巧避过,一脚踢开那人掏向怀中的的手,反手一拽制住那人的的双臂:“就你这点花花肠子,骗不过我的。说吧,你究竟是何目的?” 那人道:“两位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是睡不着出来逛逛的。” 辰夜道:“我看你八成是燕赵两国的探子吧!”掌间用力:“说是不说?” 那人吃痛,嘴上却不松口:“哎呦哎呦……别别别……小的真的是平民,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前当过兵,所以懂得一些功夫。” 辰夜道:“就沖你刚才那个利落的掏镖功夫,怕不只是懂得一些功夫这么简单吧。” 那人道:“二位爷,那要我怎么说你们才信?” 辰夜道:“非要我将你交与城主尝尝牢狱之灾才甘心?” 那人道:“城主近来病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醒,小的禁得住在牢中等着,可是小的家里禁不住啊。” 第82页 辰夜与沐青对视一眼,沐青噗嗤一笑。 辰夜道:“说漏了吧!你怎么知道城主病着,怕是王府里的人知道城主重病的人都很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人自知失言,眨巴眨巴眼,痛心疾首道:“二位欲加之罪,小的即使有百口也是难以变辩白的清楚了。” 辰夜道:“你知道这么多,怕是不能轻易回去了。但是带你回王府之前,我们有两件事要处理一下,便委屈你随我们一道了。” 那人问:“可是要入塔?” 辰夜道:“算你小子机灵。” 那人忙摇头:“这可使不得,传闻这塔里有吃人的妖怪,不行的不行的……” 辰夜道:“你又知道了!不过这次你错了,这塔我二人进了不止一次,哪有什么你说的妖怪?” 那人战战兢兢道:“二位难道没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怪,我虽未亲眼得见,但据说城主常会将俘获各国的战俘、探子送进里面,那些人进去后却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里面去不得的!” 沐青道:“方城主虽会定期送人进去,但这塔中却并非吃人的妖怪。” 安定塔内都是士兵,练的是方家的秘术阵法,而方涯会定期送人进去辰夜和沐青也亲眼见到过,方涯说是募集的新兵,这一点沐青与辰夜都心知肚明,但面前这人身份未知,以防万一,沐青没有说太多。 辰夜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跟我们进去就是了,现在去哪里不是由你决定的。” 那人还在坚持:“不不不,若是真如此,二位还不如将我交给城主。这塔,我是万万进不得的。” 辰夜捏了诀,制住了那人的双手。那人见势要喊,又被辰夜制住了嘴。 辰夜道:“说了没你说话的份。”而后对沐青一挑眉:“成了,我们先带着他进去吧。” 沐青点了头。 二人拖着犹自挣扎不已的人进了塔。 入得塔内的甬道依旧漆黑而昂长,道路两旁跳动的火焰照耀着前路,塔内说不出的阴冷。 辰夜缩缩脖子:“这次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呢?” 沐青道:“我也觉得似乎有些……怪……” 辰夜一拍被辰夜束着双手牵着的捕鱼人道:“都怪他胡乱说话。” 那人“呜呜呜”叫着,手脚挣扎着,全身无不在宣誓着抗拒,然而却拗不过辰夜,只能任由他摆布着。 走到了阵地的大门前,辰夜嘆了口气,停住了,转头对沐青道:“说不好,我这心里还是慌。” 沐青拍拍辰夜的肩,示意他安心。 辰夜定了定,最终还是慢悠悠推开了门。 门内,火光通明,士兵们练兵的练兵、歇息的歇息。 辰夜暗暗松了口气,所幸……所幸还是那个样子! 一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呦!兄弟你又来了?还有沐公子!”辰夜转头,杨林叉着腰,倚在旁边的柱子上,还是肆意无拦的无赖样:“来的还挺勤,你说你一天来几次啊!” 辰夜懵了:“一天?我没来几次啊!” 杨林一把勾住辰夜的脖子,拉到一边道:“上次你来时我有事,过后听下属说你来过,还留下一本书!结果……你小子啊!” 辰夜道:“上次来的匆忙,来不及准备,那本书你别介意。” 杨林道:“本来呢!我是挺介意的,还说一定要找你小子算帐,但是,看在你今天这么有诚意,还带了吃的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 辰夜又懵了,看看身后的沐青、又看看被五花大绑的打鱼人:“什么吃的?” 杨林道:“还装蒜?这么大块肉,当我瞎不成?”说着招唿身后的士兵:“大傢伙,有好东西了!”他一把拉过辰夜身后的打鱼人,抛给身后的士兵们。 令辰夜沐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士兵们一哄而上,打鱼人转瞬间被淹没,士兵们散开时,只剩一地的骨架与溅射出来的鲜血,一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就这样没了……没了…… 士兵们心满意足的跟辰夜、沐青道谢,嘴角和手指间还挂着没擦干的血液……打渔人的血液…… 辰夜一个踉跄摊坐在了当场,沐青也似被抽空了气力,靠住一旁的墙壁才得以支持住没有倒下去。 辰夜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呆呆看着拉着他的杨林兴致勃勃的跟着他说些什么?他没心思去听了。 眼前的那一幕太过震撼、太过残忍、又太过出其不意……辰夜不知这小小的澎城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打鱼人入塔前的那番话犹在耳边:“二位难道没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怪,我虽未亲眼得见,但据说城主常会将俘获各国的战俘、探子送进里面,那些人进去后却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里面去不得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 走出安定塔时,辰夜脑中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若非亲眼看到,辰夜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群淳朴的士兵们会真的是吃人的妖怪! 辰夜脑中再无其他,脑中只剩打鱼人地上残存的尸骨和鲜血,即使是探子,这样也太过残忍……如果不是被他强行带入塔…… 肩上多出了一只手,让辰夜稍稍回过了神,沐青道:“想太多已是无用,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答案。” 没错,一个答案,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第73章 成亲 方涯醒来时,已经是从水下出来的第五日。 睁开眼,看到的是元涉通红的双眼。 方涯笑笑:“你怎么这幅表情?委屈的跟个小媳妇似的。”方涯起身,腹部的伤口一吃上力还是泛疼,不禁让方涯闷哼一声,元涉忙伸手去扶,扶起来元涉又生气道:“伤还没好逞什么强?” 方涯抬头看看元涉,有些失笑:“你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元涉松开手:“我就是吃了火药了!” 方涯明白了:“你还是在意水下的事?” 元涉道:“没错!事到如今你也该给个交代了!当初你我打赌,你说第三日,若我答应抛下你离开,你就会告诉我这水下的一切是为什么!” 方涯道:“没错。” 元涉道:“我们现在已经出来了,辰夜元涉将我们救了,我赌赢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些什么了?” 方涯靠着背后的床板:“我们是赌过,然而我记得,我走出阵法的时候,你也跟出去了,那么就算你违约了,所以你并没有赢!” 元涉怒急,拍着床板起身:“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方涯安静看着元涉,墨色的眸中满是别人猜不透的色泽:“那你就不该问。” 元涉道:“经此一事,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患难之交,但你却,你却一件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究竟拿我当什么?” 第83页 方涯道:“那元公子又拿我当什么?” 元涉张了张嘴没吭声。 方涯笑笑:“每个人都有他不想被人知道的阴暗面,我想元公子也一样,对方某也并非全无隐瞒吧?” 元涉道:“比如?” 方涯道:“比如你的身世。” 元涉晃了晃神,怒道:“你别这样激我,我是没你的城府深,但我也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日,我肚子里全都是疑问!水底下为什么会藏有散灵这等怪物?你当初为什么说要我毁掉安定塔?还有……”元涉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忍住道:“还有安定塔内的那些士兵,为什么会……吃人?” 方涯眼中再无漫不经心:“你去了安定塔?” 元涉道:“不是我。” 方涯道:“那是谁?” 元涉道:“这你就别问了。我想知道的是原因!” 方涯冷笑道:“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谁,我这就下令给他二人禁足。” 元涉更怒了:“你真要做这么绝?” 方涯道:“是你们先触到了我的底线!” 元涉冷冷道:“你以为你管得住他们吗?” 方涯道:“你们的身份,我虽并非完全清楚,但也知道了一二,他们有他们的逃脱办法,我也有我自己的软禁方式。你们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元涉实在难以抑制住情绪,也顾不得方涯的伤势,上前一步拉住方涯的衣领,眼中猩红:“你调查我们?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连你在水下的悲情托福也是你设计好的?你想我替你毁掉安定塔?因为它的存在早已出乎了你的能力?” 方涯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元涉道:“若我一定要知道呢?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都是为了你!元涉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他必须知道这一切,必须知道方涯是不是就是他所寻访的澎城那个用禁术逆天改命之人?他要知道原因!他必须知道原因!自古逆天之事的始作俑者都难以逃脱魂飞魄散的命运,若真是方涯,他不想到方涯走上这样的结局。他始终相信方涯是有苦衷,他必须知道来龙去脉,才能在事成定局之前帮上方涯一帮或者拉他回头,以防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方涯道:“那便恕我冒犯了。来人!” 三两个侍卫齐齐上前。 方涯道:“元公子这段时间怕是有些过度操劳了,你们看着他在秋水苑歇上一歇,不准离开,也不准任何人探视!” “明白!”侍卫将元涉架起。 元涉依旧一一不休问着方涯:“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侍卫带着元涉离去了,元涉的这句话却留在了方涯耳中。 方涯沉默坐着,然后苦笑:“不是我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有些情况,不参与才是最安全的,那我何苦让你参与?” 元涉这一禁足便是十日,十日之内无法走出秋水苑。 沐青和辰夜虽也被限制了自由,但是比元涉好些,起码还能在府内自由走动。 但是辰夜似乎不这么认为,此番辰夜和沐青来探视被禁足的元涉,辰夜翻着白眼道:“原来这便是城主的待客之道,每天都有两个人过来看着,睡觉看着,吃饭看着,连上个茅房都要看着。” 说到后面声音略大了些,既说给元涉听,也说给自己身后的那两个僵立不动的人。辰夜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元涉道:“别在一个连门都走不出的人面前说这些。” 辰夜嘿嘿笑起来:“也对,比惨的话我比不过你,你说你这参谋当的,最终这待遇还不如我和沐青呢。” 沐青在一旁喝着茶:“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辰夜道:“不过说正经的,近来你可听说关于方城主的事?” 元涉的手不自觉颤了颤,面上不经意道:“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辰夜道:“看来不知道啊,你看,这就是禁足的不方便之处。你没听说方城主要成亲了?” “成亲?”元涉瞪大了眼,拉住辰夜:“什么时候的事?你听谁说的?” 辰夜瞧了瞧元涉紧紧抓住自己前襟的手:“都说了不在意还这么激动。” 元涉道:“别打哈哈,说正经的!” 辰夜道:“也就是今天的事,还是沐青发现的。这几日城主突然限制了我们在府中走动的地界。 一开始我还在纳闷为什么。后来沐青发现了一个小厮手中拿着的红绸子。便上前一问,那小厮估计是个新来的,是个生面孔,起初还不愿意多说,最后还是禁不住我们沐青的美□□惑,跟我们说了。说是城主要成亲,娶的是徐家的小姐徐琮吟。” 第74章 交代 元涉手不自觉的收紧,嘴里喃喃着:“琮吟?” 辰夜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所以我说你这城主参谋当的委实有些尴尬,你拿人家当朋友,人家连成亲都不告诉你一声。我早就说他俩关系不正常,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说,你看看!” 元涉低声道:“方涯他对琮吟……” 辰夜道:“反正木将成舟,婚事就定在明日。” 元涉喃喃:“明日?” 辰夜瞥着元涉:“你是不是傻啦?一直在重复我的话。” 沐青却打断了辰夜的话,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方城主他……或许有他自己的打算……” 打算?元涉想着,是啊,他那花花肠子…… 辰夜和沐青什么时候走的,元涉并不清楚,浑浑噩噩中只剩下方涯要结婚的事实。 晚间,元涉坐在院中的凉亭中看着月亮。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元涉心头一跳,却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那人先开口了:“这么凉,怎么在院子里坐着?” 元涉道:“不然我还能去哪?方城主?” 方涯坐在元涉的身边:“还在生我的气?” 元涉不看他,静静看着月亮:“不敢。” 方涯嘆了口气:“我已让人解了你的禁制,连同沐青、辰夜二位公子。明日……你们若愿意,便可自行离去了。” 元涉终于转过了头:“城主这是在下逐客令?” 方涯道:“你们若执意留下来,也可以,决定权在你们!” 元涉盯着方涯:“我以为,这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已算是朋友,甚至患难之交……却没想到,在城主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无用时,便可捨弃。” 方涯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你在我心中,绝非棋子。” 元涉盯着方涯的眼睛:“那我算什么?” 第84页 元涉第一次从方涯眼中看到一丝仓皇。 方涯率先避开视线:“你们早离开澎城一分,便安全一分。” 元涉道:“那你呢?” 方涯道:“澎城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执念。” 元涉不屑的笑了笑:“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对着方涯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相对我说的?” 方涯张了张嘴,嘆息一声:“保重。” 元涉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空了,起身背对着方涯:“好。保重。”径直向着屋内而去:“时间不早了,城主也早点回去吧。” 方涯却突然道:“琮吟……徐老夫人走了……” 元涉定住了:“生离死别,自古都是逃不过的。替我安慰安慰琮吟吧。” 方涯又不说话了。 元涉站在那里等了等,始终没有等到那人亲口说出什么。 元涉问:“你喜欢她吗?” 方涯道:“我一直拿她当妹妹。但是……我答应了徐老夫人照顾她……徐家,只剩琮吟一人了。” 元涉道:“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方涯沉默了一阵,道:“徐家……是我方家欠他们的……” 元涉怒了,转过头两步走到方涯面前:“我不是问别人,我问的是你!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一直为他人……从来都是为他人……为澎城,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心理怎么想?” 方涯却笑了,看着元涉怒气冲天的眸子,静静道:“别问了。” 元涉慢慢松开了手,也笑了:“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我和心繫天下的澎城城主不一样……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段时间,是我逾越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慢走不送。” 方涯点点头:“好。” 元涉没有再去看方涯的背影,心中的思绪万千,他告诉自己必须克制。即使有万千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他伤好些没?虽然有意掩饰,但是他的稍有动作时,便会不自觉捂上腹部,看起来,怎么像又重了些? 明日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不邀请自己,是因为什么? 澎城究竟隐瞒了什么?方涯又背负了什么? 所有的答案,元涉都想知道,关于那人的一切,他都疯了似的想知道! 然而那人却什么都不肯说,但只留给他一个神秘莫测的孤独背影……他以为他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方涯又拿自己当什么?或许,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吧。 晚些时候,辰夜和沐青又过来了。 聒噪的辰夜依旧喋喋不休:“什么?方涯来过?禁令解除!难怪跟着我身后的那四只眼睛没了。 对了,那方涯跟你说了什么?请你去喝喜酒?没有?让我们走?关了我们这么久拍拍屁股就让我们走?那我们当什么?安定塔的事他还没给个交代!” 元涉拍桌:“吵死了。” 辰夜意识到元涉心情不好,闭了嘴,最终还是没忍住:“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王府我们是不能住了,但是我觉得安定塔的事一定要查。” 沐青道:“不然我们还是住外面的客栈吧,这样也方便些。” 辰夜点点头:“我刚好有家相熟的,那家老闆娘不错。” 元涉却道:“再等一天。” 辰夜皱眉:“什么?再等一天?再等一天人家都成亲了,到时候我们的位置更尴尬。” 沐青却道:“小元,莫非你想?” 元涉抱臂咧嘴一笑:“这么长时间交情了,人家成亲,岂有不去的道理!我要去!” 辰夜在一旁奚落道:“请帖都没有去什么?” 元涉道:“我要执意要去他还能拦着不成?” 辰夜低声道:“不要,那多丢人。” 元涉道:“你们不去也成,反正我是要去的。” 要断就断个干净,什么事情,他元涉最不喜欢拖着,拖泥带水!要么再相见时各自为战,要么自此陌路,这样乱七八糟的关系像是个什么话? 这三个多月来的煳涂日子,总要有个交代!必须有个交代! 他元涉再差也是个人间难得的仙,岂能被一个黄毛小子耍的团团转?这次定不能让那人如愿。 他想要知道,婚宴时节,大红衣袍下的方涯看到自己出现在筵席间,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75章 筵席 王府依旧是那个大气雅致的王府,然而气氛却换了一层,王府内外,尽是换了大红色的缎子和灯笼,丫鬟小厮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么看来,方涯却成了最闲的人。 快嘴的管家正捧着一支红笺给方涯报备着彩礼。 方涯挥挥手打断道:“行了,你对明白便好,不用报给我,先退下吧。” 管家却还僵愣愣站着。 方涯道:“还有什么事吗?” 管家道:“我听说徐小姐今早去了徐老夫人的墓前,这……” 方涯道:“这是老夫人的夙愿,且由琮吟去吧,也算是个安慰。” 管家道:“徐家小姐是可怜,可是这成亲之日,难免有些……” 方涯道:“老夫人临终前将琮吟託付给我,并让琮吟不必守孝,便是为了今日的典礼,琮吟却连尽孝都无法,今日……就随她去吧。于徐老夫人,也是个安慰。” 管家幽幽嘆了口气。 方涯还记得,徐老夫人枯瘦的手抓着自己的手,忧心忡忡对自己道:“吟儿喜欢你,我走后,便再无人护她,吟儿那孩子别看她懂事、孝顺,但是也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雷打不动,我虽老眼昏花,也看得出她对你是真心。我想,趁着机会,便将她许了你,你可愿意?” 一旁的徐琮吟却急了:“奶奶,你别!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我知……却也明白强求不来的道理。” 徐老夫人却死死抓着方涯的手:“答应我,好吗?” 方涯看着徐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满是哀求的眼神,有些动容,曾经名动澎城的徐可卿,如今已年过六十,再无盛传倾城的姿容,她这一生,有多半辈子的时间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归不来的人!爷爷方宇的对她的亲口承诺,终究没有实现,伴随着遗憾,被带进了了棺材。被等待困了多年的人,终究还是偏执的,她明白自己终于等不到了,世间唯一放不下的孙女的未来,她浑浊的眼看着方涯:“答应我!” 方涯终还是慢慢点了头:“我在一时,便护她一时。我若不在了,也许她无忧的下半辈子。” 徐老夫人得此一说,终于安心,松了手,又摸上徐琮吟的脸:“孙儿,答应奶奶,这辈子要幸福,不要再花时间在不开心的事情上。” 徐琮吟点了头,眼泪却迳自掉个不停。 第85页 徐老夫人道:“好好过你的生活,不必为奶奶守孝。奶奶困顿了一辈子,终于等到这一刻,奈何桥边,一定有人在等我,肯定是那身英武的战袍,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这辈子半路缘分,下辈子,我一定会和他好好的。我在人世等了他四十年,他在那边也一定等了我好久,我不亏的……” 徐琮吟哭地声嘶力竭:“奶奶!” 方涯在一旁捏紧了拳,喃喃着:“下辈子……” 徐老夫人的葬礼办的很简单,老夫人是学佛的,执意不必花太大周章在她的身后事上。 方涯还记得,徐琮吟跪在奶奶墓前,眼角还带着泪,对他说:“这是奶奶的遗愿,却并非我……你不必真如此。” 徐琮吟从小由奶奶带大,父母走得早,她却乖巧贴心的让人心疼,徐家没有男丁,渐渐没落,以前相交的贵族、世家们虽面子功夫做的足,却背地里给了不少脸色,日子的苦,也只有徐琮吟一人知道。如今最亲的人也走了,她还在逞强,还在考虑别人的感受。 方涯一同跪下,拉住徐琮吟的手:“爷爷对你奶奶的承诺没有兑现,我又如何能够失言?我方家欠你徐家的已经够多了。这辈子,我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徐琮吟看着面前认真的男子微红了脸:“你不是……元……” 方涯打断道:“这些重要吗?我们活着的人,就是要安安生生把日子过好,把生活继续下去,才对得起别人的付出。” 徐琮吟再没了言语,低声道:“琮吟虽愚钝,但在你身边的一日,我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你。” 方涯笑了,抬手掩掩徐琮吟耳边的乱发:“如此,便是最好的。” 方涯收回思绪,问站在一旁的管家:“秋水苑的元公子他们,现在何处?” 管家道:“今个一早就走了,三位公子都走了,动作还真快。” 方涯望向远处的安定塔,低声道:“如此,便好。” 婚宴定在晚间酉时,府内来了不少贵族、幕僚,相互恭维、劝酒,澎城城主的婚事自然是澎城近几年来最大的喜事,红绸铺就的殿堂间处处洋溢着喜意。 喝的脸红扑扑的几个贵族各自议论着:“我早就看出来徐家小姐有贵人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另一人道:“得了吧!十二年前,徐府姑爷病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我记得徐家老太太带着五六岁的徐家小姐去你家借钱,你们连大门都没让人家进。” 那人讪讪道:“有吗?哦哦……那时候还不是我那婆娘管的严!我也是没办法嘛!” “对啊,我记得当时老城主方诺还在,一听说立即送了钱给徐家,徐家老太太那个倔强性子,死活不收方家的钱!老城主只好暗自托人去帮忙医治,还是迟了一步,人没了……唉,说来也可惜!” “你们说这徐老太太怎么这么记仇呢?” “上一辈的恩怨,说不清!哎哎哎!别说了,新人来了!” 司礼一声尖利的“新人入场”拉开了这场华筵的序幕。 方涯一身红袍,牵着凤冠霞帔的徐琮吟入了场。 周围人一片称赞:“郎才女貌!城主好福气!” “天作之合啊!” “恭喜恭喜!” 四周都是一片祥和之色,满座皆是喜气洋洋。 司仪正喊着“二位新人……”,“一拜天地”还没出口,门口便多出了其他声响。 “三位!没有请柬进不得的!” “走开走开!那那么多事!” 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门口,只见三个年轻公子出现在了门口。 座中有人认出站在最前面的元涉,高声道:“哟!元公子!” 挡人的小厮一听如是说,也不敢再拦,瑟瑟退到一边。 元涉理了理衣服,背着手优哉游哉顺着红毯走到方涯面前,直视着方涯:“走之前听说城主成亲的大事,觉得定不能错过!城主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方涯道:“自然,坐吧!” 元涉拿出身后的东西:“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贺礼,我听说城外不远的梅花开了,恰是红梅,正好应了景,便采来送你!不嫌弃吧?” 方涯接过,看着手中盛开的红梅,眉角微抬,眼中微漾:“这贺礼委实不错。” 元涉自自然然道:“不嫌弃便好。”他迳自走到一旁的酒席边,毫不客气的对懵了头的客人道:“往那边坐坐!”沐青与辰夜也跟了过来,大大咧咧坐下。 辰夜沖方涯挤了挤眼,笑得没心没肺。 沐青对方涯拱了拱手。 元涉则不管不顾磕着桌上的瓜子,边嗑边往一边吐,身边的客人皱着眉看着元涉。元涉则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吃东西?” 客人没办法,又往一边坐了坐,满眼的鄙夷:“这……不成体统!” 元涉混不在意,依旧吃着喝着。 司礼咳了咳,将众人的视线转移过来:“咳!婚礼继续。” 方涯看了一眼埋头吃喝的元涉,嘴角弯了弯,转过头继续婚礼。 第76章 断交 典礼期间,众人皆抬头观礼,乐呵呵看着新人。唯有一人例外,涉元连脑袋也不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辰夜看不下去,用胳膊肘怼了怼元涉:“你别光吃啊,当初是你说要来的,来的目的是什么?你别说是为了吃顿好的?” 元涉抬起头,眨巴着清澈的眼:“不是为了吃喝是为了什么?” 元涉不眨眼还好,一眨眼辰夜就郁闷了,元涉酒量小,喝醉之后的第一表现就是摆出一副无辜清澈的表情,尤其那眼睛,越清澈越是醉的深。 辰夜低头也喝了杯,觉得心里苦:“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的,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三拜后礼成,新娘徐琮吟先去了洞房,新郎方涯开始走下来敬酒。 元涉颇豪气的干了一碗酒,将酒碗一撩,拍桌而起,又端起酒罈倒了一碗。 众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向这边望过来,坐在一边的辰夜捂着脸,心里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元涉起得身来,端起酒碗摇摇晃晃向着方涯的方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元涉看了看方涯,牙齿一露笑得灿烂无比:“今日,是你和琮吟大喜的日子,你虽没有请我过来,但我还是来了!你这么风光的时刻,我怎能不看一看呢?” 方涯眸光沉沉看着元涉:“如今看到了?” 元涉道:“看到了。”元涉伸出手拍了拍方涯的肩膀:“今日这打扮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你在水底下那身帅!” 方涯道:“是吗?真这么觉得?” 元涉歪着脑袋,又嘆了口气:“毕竟不是为我穿的,我说了也不算,琮吟喜欢便好了。琮吟今天也很美,和你挺配的。” 第86页 方涯又道:“是吗?” 元涉道:“……先不说这个,我是来敬酒的,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成为第一个祝福你的人。”说着元涉端起酒碗:“来,干!” 方涯看着醉醺醺的元涉,沉默着端起一杯酒。 元涉挥挥手:“你那算什么玩意?我用碗,你用小杯子,真当我好欺负?” 方涯命人换了酒碗:“这下不亏了吧?” 元涉又傻笑起来:“这才对嘛!” 两人对饮而尽。 元涉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好好喝,你的喜宴,我也不能霸占你太久不是!”脸上傻兮兮笑着,说罢要走,脚下一个踉跄,方涯伸手去扶,元涉没找好重心,整个人就倒向了方涯的怀里。 辰夜在一旁看的小心肝一颤,捂着脸偷偷对沐青道:“要不然咱俩先走吧,元涉这样子像是个什么话?” 身子无意见撞上了方涯的腹部,方涯低低闷哼了一声。 元涉忙着急站稳:“怎么样?没事吧?伤……还痛吗?” 方涯脸色虽有些发白,却还是笑着对元涉道:“没事。” 元涉敲着方涯的心口位置:“你这人啊,就是心大,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还装的全是别人,从来没有自己。你啊你,方涯,你究竟有几颗心呢?” 方涯沉声问道:“你觉得呢?” 元涉抬起红扑扑的脸,满脸天真的笑起来:“你还问我?那我就帮你数一数吧!”此刻,元涉又犯了酒后数数的老毛病。 辰夜在一旁看得心焦,满座皆皱着眉头看着那边二人的动作。大庭广众之下,这俩人又跟调情似的,究竟想要干什么? 元涉点着方涯的心口,当真一点一点数着:“一颗,装的是澎城;一颗,装的是方家;还有一颗,装的是琮吟……”元涉摊在那里不数了。 方涯道:“没了?” 元涉道:“没了。” 方涯笑了,由着元涉说着胡话,辰夜惊觉此刻仿佛从方涯眼中看出了缱绻温柔。 元涉嘆口气,又重新站稳,脸上无比认真,嘴上却说着没头没脑的胡话:“当日,在水底,你说要对我负责的。你的责呢?” 方涯认认真真答道:“是我食言了。” 元涉皱了皱眉:“那你走出阵中对我做的那件事?又算什么?” 方涯低头:“不算什么。” 元涉又长长舒了口气,却不再看方涯:“如此便好,害我在心里纠结了好久。” 元涉摇摇晃晃拎起身边的酒罈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认真的看着方涯:“这一碗,我必须敬你,敬我们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缘分……啊不,交情……这碗过后,你我再无关系!当初你也说,戏演完了,便散场吧!我成全你,你方涯的死活、喜乐今后再与我无关。”说罢一饮而尽。 方涯的面上无悲无喜,就这样低头将元涉瞧着。 座中客人满脸不解:这前一秒还好似……怎么后一秒就像是要绝交了? 一边的辰夜却再拿不住手中的酒杯,颤抖不已,元涉难道? 元涉身子又一个不稳,手中的酒碗也落了地,清脆的随裂开来。方涯伸手去拉元涉,却被元涉挥开。 元涉倒在了地上,当众耍酒疯摔了个狗吃屎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元涉刚巧压到了碎裂的酒碗,右手手指登时出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指尖留了一小泼。 方涯又忙去拉,被元涉甩开,沐青、辰夜赶忙上前,扶起元涉。 方涯身后的管家道:“元大人这手怕是伤的有些重,赶紧喊个大夫来看看,我看这血量,别是伤到了筋骨。” 方涯第一次有些慌张,忙点了头:“定要快些!” 元涉却道:“罢了罢了,一点小伤而已,我都不觉得疼,你们紧张什么?我酒喝多了,脑袋有点晕,正好想去外面吹吹风,便不奉陪了,先走一步,不劳烦你们找大夫了。” 沐青道:“我们原也是有其他事,便先告辞了。” 辰夜道:“对对对!你们继续,别因为我们影响了气氛,小事小事!” 方涯看了看元涉,顿了顿,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不过小元的手,还是一定要看一下!” 沐青道:“自然。” 元涉潇洒转头:“走了走了,别送了!”向着大门处,落拓而行,自始至终也没再回过头。 第77章 煳涂 出了王府大门,沐青道:“小元,你的手,我们还是先找个大夫瞧瞧吧?” 辰夜瞧着元涉摇摆不定的身影欲言又止。 元涉幽幽转过头,捧着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傻傻道:“疼。” 辰夜嘆了口气:“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不说?” 元涉道:“刚才有更疼的地方,便不觉得手指疼了。” 沐青掏出一张白娟,细细替元涉包上:“这只是暂时能止血,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个大夫。” 辰夜点了点头:“说得对。”又转头问元涉:“刚才你说身上有更疼的地方,可是除了手指还有伤到的地方吗?” 元涉傻乎乎歪头想了想,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疼,但是给你看不了。” 辰夜不接话了,转过头幽幽嘆了口气。 沐青却不明白,问着元涉:“很疼吗?” 元涉一屁股坐下来,竖着一根裹得粗粗的手指,另一只手捂着心口:“这一说又疼了,手疼,心也疼!”说罢抱着辰夜的腿一通嚎哭,像极了跟家长耍赖的小孩,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辰夜也不好说什么,好说歹说和沐青一起把元涉扶了起来:“疼的话咱就治治,治好了就不疼了。” 元涉抬起脸,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真的吗?” 沐青点点头:“当然。” 元涉擦擦鼻涕,弯了眼眸表示了同意,便由沐青辰夜架着,寻找着附近的医馆。 说来也真是不巧,这日偏因为城主方涯大喜,不少铺子都关了门,外出奔走以示庆祝,城中花灯、烟火,简直比过节还热闹。 这可苦了元涉、辰夜、沐青三人,一连走了三家医馆都没有开张的。 辰夜恨恨道:“这方涯人缘还真好,成个亲还要全城人替他庆贺。” 沐青道:“这是澎城人自发的吧!可见方城主的确受人爱戴。” 耷拉着脑袋的元涉一听这话抬起了头,口齿不清道:“就是,凭什么他成个亲……所有……所有人都要庆贺?我偏不庆贺……” 辰夜按下元涉的脑袋:“咱不庆贺!他爱咋咋,咱们先找个大夫!” 元涉乖乖点了头:“好。” 又路过了两家,却还是没有开门的,辰夜泄了气:“这帮人,有钱赚都不赚,干什么呀?” 第87页 沐青低头看看元涉又渗出血的手指:“疼吗?” 元涉如实答道:“疼。” 辰夜起身道:“我还就真不信了,咱们继续找找,凭什么人家燕尔新婚,这位在这边留着血吹着冷风?” 沐青又替元涉裹了一层白娟,轻声对元涉道:“小元,再忍忍,我们再找找。” 说罢,又是一通寻觅。 终于找到第十家的时候,这医馆是开着的。 满脸皱纹的郎中捧着元涉的手指细细瞧着,终于舒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口子再深些筋就断了,他这手指也就废了。” 沐青紧张道:“严重吗?” 老郎中起身走到药架前:“说不严重嘛,血流了这么多;说严重嘛,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我开些止血药,你们记得每日三换。” 临走时,老郎中递过药,看了元涉一眼,低声嘆了口气道:“唉!你们这群年轻人啊,稍微为情所困就要死要活的摧残自己。” 辰夜听到,尴尬道:“老先生您误会了,他这是不小心摔得。” 老郎中满脸不信:“老爷子我也是年轻过的人,这还看不出来?罢了罢了,你们好好陪着他些,以免再做出什么傻事。” 辰夜无话可说,低声应了,灰头土脸狼狈的扶着元涉走了。 好问的沐青低着头自己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眨巴着清澈的眼问辰夜:“那位郎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辰夜也不知该跟沐青作何解释,尴尬道:“我也没听懂。” 沐青还歪着头自己捉摸着。 元涉却突然停住了,低头嗅了嗅,忽然抬起脑袋:“酒,有酒!” 辰夜道:“哪有酒?什么酒?” 元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建筑:“那里有!我闻到了。” 辰夜道:“你都这样子了还喝什么酒?咱们赶紧找个客栈歇下吧,我正好有个相熟的客栈。” 沐青顺着元涉指着的地方看过去,顺着建筑上的字念道:“秀春阁。” 辰夜道:“嘿!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咱们跟这秀春阁也算有缘。” 元涉听在耳里,慢慢悠悠插了一句:“有缘咱就进去嘛!” 辰夜道:“进去干什么?那是……秦楼楚馆之地,你这样子,像什么话?我可丢不起这人,快跟我去找客栈。” 元涉一听急了,一屁股做到地上说啥也不走,指着辰夜哭闹道:“你欺负我!”又可怜巴巴拉着沐青:“沐青跟我去好不好?” 沐青被元涉这么一拉没了辙,看着辰夜道:“要不咱么就依了他进去转转。” 辰夜看看一脸纯净的沐青,自己去也就罢了,再带上沐青,九重天清气造就的这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人第一次来人间就被自己带到了这等烟花污浊之地,实在是造孽。 但地上的元涉可管不了那么多,又拉着辰夜哭着:“你不去我就不起来!” 对于醉酒犯煳涂的人,一向没办法。 辰夜硬着头皮对元涉道:“不能待太久,不能喝太多,最多两杯咱们就出来!” 元涉将头点的像个拨浪鼓,伸着那只被包裹的胖手指,信誓旦旦道:“一杯!一杯就够了!” 辰夜拗不过,终于勉强答应了。 元涉这下高兴了,扒着辰夜沐青的肩,摇摇晃晃道:“凭什么他吃好的喝好的,还有美人相伴!我也找他个三四个美人,左拥右抱着,再喝着美酒……哼!” 沐青偏过头问辰夜:“这秀春阁有很多个姑娘?我听说人间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我们这样去看人家好吗?” 辰夜三缄其口:“这个……”天啊!这该如何解释?看到里面的场景,沐青又会是什么表情?辰夜不敢想…… 天杀的元涉!辰夜暗暗在元涉的肩膀上捏了一把,元涉吃痛叫起来:“啊!有东西咬我!” 辰夜道:“谁咬你了?看着点路吧!” 三个人摇摇晃晃,在街道上面拐着弯,慢悠悠进了前方的秀春阁。 第78章 风雅 老鸨满面春光的迎上来:“哎呦三位爷,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吧?不过您三位尽管放心,我们这的姑娘啊,都是全澎城顶尖的,那姿容、那身段,保证让您满意!三位喜欢什么样的?” 辰夜看看一旁满脸新鲜四处张望着的沐青,挠了挠脸颊:“那个,先上壶酒,再来几个下酒菜吧!” 元涉眯着眼,悠悠伸出三个指头:“一壶太少了!来三壶!” 老鸨一听乐开了花:“咱们这酒不少,有自家酿的米酒、前些日子酿的桂花酒、还有花雕……三位爷要哪种?” 辰夜还未说话,一边的元涉便点着手指一本正经道:“来最贵的!” 老鸨一听嘴巴快咧道了耳朵:“好嘞!” 辰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低声道:“本来带的钱就少,今晚快活了,明晚咱们三个就要喝西北风了!” 元和醉醺醺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辰夜嘆了口气:“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今天你最大!” 三人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了。 元涉半撑着脑袋,醉的压根提不起精神;沐青兴致勃勃看着两边桌上的男男女女喝酒调情;最尴尬的要数辰夜,始终不敢直视沐青那好学的清澈眼。 沐青感嘆道:“原来人间竟有这样的地方,实在神奇!我收集的那些记载人间奇闻异事的书籍上从来没说过这地方。” 辰夜嘴上说着:“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全面,凡事还要亲身接触了才知道。”心里头却想,要是哪本仙家书籍上记载了这里的事,那还得了? 沐青道:“这里的姑娘嘛,长得不错,就是打扮实在是……” 辰夜问道:“打扮的怎么了?” 沐青道:“太过艷丽……身上红的绿的都有,百花仙子也没有穿成这种颜色……还是素净些好……” 辰夜有些失笑的看着沐青微微皱起的眉,心知沐青那奇妙的洁癖又犯了,沐青不仅看不得脏处,也看不得颜色的脏乱。 老鸨又满面笑容的端着酒壶走过来,又命人放下几碟下酒菜:“三位爷,酒菜备好了,不过姑娘还没点呢!三位喜欢什么样的?且说着,咱这就找人伺候着。” 元涉到不客气,手一挥:“把你们这漂亮的都叫过来,我瞧瞧。” 老鸨掩唇一笑:“好嘞!” 说罢,六七个姑娘站了一排排,老鸨问道:“三位,你们看看。” 元涉伸出那只被层层包裹如萝蔔的胖手指,从几个姑娘间一一点过,嘴里数着:“一、二、三、四……” 点完一遍还不够,又翻回头点了第二遍、第三遍…… 第88页 辰夜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敢情这元涉把人家叫过来就是数数的? 点到第十遍的时候,老鸨有些绷不住了,面上虽笑着,眼中却透露着不耐烦:“这位爷,您看好没?” 几位姑娘也都笑僵了,连笑都透露着勉强。 元涉还在不停数着,辰夜没办法打起了圆场:“那个……妈妈……我的这位朋友就这样……您别介意!怕是没他喜欢的,所以……我们能不能先不点?” 老鸨的脸色顿时青了,但终究没有发作:“爷的意思是?” 辰夜挠着脑袋:“就是……就是……” 老鸨一见,一拍手,顿时春光满面:“瞧我这脑袋,没反应过来,几位爷别介意!我这就给您换换!” 辰夜没头没脑,问一旁的沐青:“我刚才说什么了?” 老鸨动作利落的摆摆手,几个姑娘下去了,换上来了三个唇红齿白的小倌。 老鸨道:“怪我愚钝!三位爷这次选一选吧!” 辰夜脑袋更疼了:怎么就理解成了这个呢? 好问的沐青发问了:“选过来做什么?” 老鸨笑得春光荡漾:“饮酒、下棋、唱曲儿,还有……反正想干什么干什么!” 沐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地方是这样?有意思!你们棋艺如何?” 辰夜不忍再听下去,看来沐青是真理解成简单的下棋了。 元涉迷迷濛蒙又点着小倌们数起数来:“一……” 辰夜拉住元涉的手指,没让他再继续点下去:“一!就第一个!” 老鸨道:“你们三位……?不用再多点俩?” 辰夜挥挥手:“反正我就看中他了!”怕老鸨误会,辰夜又一指元涉:“也就他需要照拂,我俩……暂时不用……” 老鸨这才放心点了头:“二位爷有需要再说着,只管招唿不必客气。” 辰夜道:“好说。” 老鸨道:“这位叫扶柳公子,是我们这最擅长弹琴的。” 扶柳对着三人点了点头,弯下身子来斟酒。 元涉倒是毫不客气,拉着扶柳坐在自己身边,然后身子一歪躺在了扶柳腿上。 辰夜尴尬对扶柳笑笑:“劳烦你照顾他了。” 扶柳点头应了。 老鸨看着醉醺醺的元涉,对辰夜道:“这位公子看起来醉的不轻。” 辰夜道:“是啊!有心事!” 老鸨嘆口气:“这样下去伤身子,我们这里刚好有个手艺不错的厨娘,尤其擅长做汤,不如让她给这位公子煮上一碗醒酒汤?” 辰夜道:“那更好了!” 老鸨道:“那三位歇着,我这就去吩咐一下。” 辰夜道:“劳烦了。” 老鸨退下了。 座中的四人却相对沉默了,元涉低头睡着浑然不知,辰夜低头喝酒,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和这种场合,该怎么介绍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粹仙家和一个风月之地的小倌? 沐青却先发话了,问着那位扶柳公子:“公子懂琴?” 扶柳道:“略懂一些。” 沐青道:“会些什么?” 扶柳道:“公子想听什么?” 沐青笑起来:“既然敢这么说,看来公子会的不少?” 扶柳道:“说来惭愧,初时学琴心高气傲,尽学一些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的高雅之乐;后来经歷了一些事,辗转红尘,不得已还学了□□、桃夭之流的靡靡之音……也不知,算不算失了琴心……” 辰夜在心中感嘆:经歷不同,得到的不同,看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沐青却道:“司音者,能最好的传达出音律所表达的便好,琴心之说,无谓高雅与低俗,能诉心着便是最好。” 扶柳笑起来:“公子高见,受教了。” 沐青道:“我对于音律不算擅长,只能说是一些拙见罢了。” …… 两人你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辰夜插不上话在一旁喝酒,不过心里却暖和的紧,风雅之人,到哪里都风雅的起来。 辰夜笑笑,眯着眼弯着嘴看着沐青与扶柳聊着。 第79章 真假 过了没有多久,醒酒茶端上来了,端茶的是个端庄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的笑着,眼角的纹路皆刻满了和蔼,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 老婆婆说:“三位,醒酒茶煮好了,你们且尝尝。”婆婆倒了四碗过来,每人一碗。 元涉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自然没法喝。 扶柳对辰夜沐青道:“绣婆婆的茶煮的最是好,二位尝尝。” 沐青尝了一口,道:“果真不错,辛苦了。” 老婆婆在一旁抿嘴笑了:“喜欢便好。” 辰夜也尝了一口道:“婆婆果然好手艺,不仅酒酿圆子做得好,连醒酒茶都这么可口。” 婆婆道:“呦,难怪我瞧着眼熟,原来是熟客啊!” 扶柳在一旁发问:“公子也去过绣婆婆在城门口的茶摊?” 辰夜道:“是啊,那日心绪烦扰,在城门处闲逛,好在清晨得婆婆的一碗汤、一番话,委实让在下不敢忘。” 婆婆道:“公子言重了,老身愧不敢当啊。” 沐青问辰夜:“什么话?是你那日辰时蓦然消失的那一天?” 辰夜回忆起那夜和沐青暧昧不明的梦境,结结巴巴道:“就是那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幸得婆婆开解……其实没什么……”辰夜尴尴尬尬喝了口茶,不去看沐青好奇的视线。 辰夜又问婆婆:“原来您是住这里吗?” 婆婆道:“是啊,年轻时一直待在这里,后来经歷了一些事,本想与这里断了联繫,奈何日子过得艰难,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当时的老鸨念及旧情,嘴上说着晦气,却也给了我个容身之地。于是我就白天去城门口卖汤茶,晚上回这里煮茶连带休息,一晃日子过到了现在,煳煳涂涂,也明明白白。” 辰夜感慨:“看来婆婆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婆婆笑笑:“说不上故事,一番执念罢了。” 沐青问道:“婆婆一直一个人吗?” 婆婆道:“是啊。” 辰夜道:“实在……可嘆。” 扶柳在一旁添话道:“绣婆婆年轻时可是这里的花魁,只是因为一场风月……其实……绣婆婆是个痴情人……” 婆婆道:“说什么痴情不痴情的,都说我们这种人最是无情,最会逢场作戏,但同为人间客,哪个不是没有感情的呢?一旦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会转化为对那人的痴与嗔,感情这事,一旦陷在里面,便最是看不透的……” 第89页 辰夜道了声:“是。”斜眼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睡意昏沉的元涉,嘆了口气,道:“这叫什么来着?当局者迷啊!”辰夜起身对沐青道:“你先坐着,我看元涉这小子是不行了,不如我先送他进房躺躺。” 扶柳道:“还是我去送吧。” 沐青也说:“我陪你。” 辰夜从扶柳身上拉起醉醺醺的元涉,道:“放心吧,我一个人还弄不了他?你们先聊着,我安置好便出来。”说着,撑起元涉往房间走去。 元涉看着清瘦,此番酒醉之下却似有千斤重,还吧唧着嘴,歪歪斜斜随辰夜进了屋子。 辰夜轻轻将元涉放在了床上,元涉迷迷濛蒙睁开眼,似乎酒醒了一些,睁着晶亮的眼看着辰夜。 辰夜抬头看了一眼:“你醒了?” 元涉道:“昏昏沉沉的,头也疼。” 辰夜端起一旁的醒酒茶:“来,把它喝了,头疼会好一些,然后好好睡下。”元涉乖乖依了,撑着脑袋慢慢悠悠喝下了。 辰夜给他盖好被子:“手指伸出来,该换药了。” 元涉也依了。 辰夜拨开纱布,看着元涉犹自渗着血的伤口,心里一紧,轻轻涂上伤药。元涉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辰夜道:“唉!你说你!你这是何苦呢?人家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 元涉急了:“不是,辰夜,你什么意思?谁作践自己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嘶……轻点!我其实就是……就是纯粹不甘心这么长时间的潜伏……就这样白费了。” 辰夜看了一眼元涉,也不和他争辩:“你受伤你最大,你说什么是什么。” 元涉瞬间安静了,看着辰夜的动作:“我是真的不甘心……” 辰夜道:“我知道。” 元涉道:“可是究竟在不甘心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辰夜道:“嗯。” 元涉接着道:“除了不甘心,还有害怕……” 辰夜一语道破:“你是怕他真的是你要寻访的、逆天改了整个澎城的运势之人吧。” 元涉道:“是有些怕。” 辰夜默然,低头上药,又轻声道:“若真的是他,你打算怎么办?” 元涉道:“我不知道。”又道:“你说,当时侧狭知晓一直照顾自己的那个採药女便是桃妖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辰夜道:“唉!谁知道呢?” 元涉低头独自想了想,道:“烦死了烦死了!都决定一刀两断了!由他吧!头疼……” 辰夜替元涉换完药,给他掩掩被子:“那就别想了,早点睡吧。” 出了房门,辰夜看见沐青与那茶婆婆犹自聊着火热。 沐青看见辰夜来了,问道:“小元还好吧?” 辰夜落座:“睡下了。” 沐青道:“那便好。伤好些了吗?” 辰夜嘆了口气:“就那样吧。”转移话题道:“扶柳公子呢?” 沐青道:“我看他有些困了,便让他下去歇了。” 辰夜道:“也好。” 辰夜看看碗里的醒酒茶已经换成了香甜扑鼻的桂花酿,笑了笑,问沐青:“特意为我准备的?” 沐青道:“知道你最喜欢桂花。” 辰夜尝了一口:“不错不错,还是上次吃的那个味道,你尝了没有?” 沐青道:“自然。” 辰夜道:“婆婆这碗桂花酿,可是有故事的。你想不想知道?” 沐青眯着眼道:“想。”又问婆婆道:“不知婆婆可愿讲讲?” 婆婆摆摆手:“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辰夜道:“那日在下藏着心事,没有多问,现在有时间了,关于红尘之事,自然不若婆婆看得明白,婆婆就当给我们指点指点迷津,如何?” 第80章 年少 婆婆抿唇一笑:“说指点迷津算不上,有些事,我也是当局者,看不清看不清楚的一辈子也看不清楚,不过二位公子若有意想听,老婆子我倒也愿意随意讲一讲。” 辰夜道:“洗耳恭听。” 婆婆脸上第一次有了羞涩之意:“从哪里讲起呢?” 辰夜道:“自然是那个让你等了一辈子,甘愿放弃一切设铺等待的人讲起。” 婆婆道:“这便说来话长了。” 沐青道:“婆婆看起来似乎读过不少书?” 辰夜忙接口道:“对对对!这个我也早想说了,看婆婆的气质……不像是这……风尘之人……” 婆婆手指不自觉的敲起桌子道:“是啊,当年家父是个生意人,凭着一己之力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不仅越来越有名气,还在三年之内连续开了五间分铺。” 辰夜道:“是个厉害人。” 婆婆道:“我父亲有三个妻妾,我母亲是最小的一个妾氏,几个人之间关系虽冷淡,但面子上还算过的去,住在一间宅邸,日子过得也算太平。我是我爹最大的女儿,后来我爹的妻室又生了两个女儿,另外一个妾氏一直没有子嗣。我爹虽没怎么读过书,但是见过的市面广,所以要求我们几个女孩也要读读书、学些技艺,所以我和两个姐姐对于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 沐青道:“原来如此。” 婆婆微笑起来:“后面就要说到他了。他原是我们家里请来的长工,那时候个子瘦瘦小小的,十三四岁的样子,跟我一样大的年纪,说是被父亲安排来补院墙的,一笑一口大白牙,看上去挺憨厚可爱的。” 辰夜打岔:“您便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婆婆道:“不知道……说不上喜欢,懵懵懂懂的。那时候我爹生意忙,很少回家,几个妾氏之间往来不多,我娘那阵身体不好、常病着,常待在房中的我见不到其他人,就跟几个丫鬟玩的不错。说起来,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龄男子,有时候会过来讨水喝,一来二去,慢慢熟络了,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 辰夜道:“这男孩会来事,定是看中婆婆的美貌了。” 婆婆掩饰不住笑意,摆摆手:“他那时候腼腆的很,讨个水都结结巴巴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即使后来能说上话了,也是一句话低着头反反覆覆说不清楚。他这个人吧,从小就好学、努力,后来除了讨水,还管我借书,没事就借。后来听到他被他师傅骂了一顿,我才知道,他并不识字。” 辰夜挑眉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这是有目的的!” 沐青笑着摇头。 婆婆道:“后来我也没戳破,聊天时藉机教他一些……他就这样在我们家待了两年的时间,工期结束了,他便随他师傅走了。走前,他还说他要努力识字,考上个状元……然后……” 第90页 辰夜道:“然后回来娶你?” 婆婆道:“然后他就没说话了……他这人啊,看起来挺不靠谱,但是对凡事都认真,不确定的事,从不会给出承诺。” 辰夜嘆气:“这混蛋性子,平白让人家姑娘着急。” 婆婆笑了笑:“那时候我年纪也小,不懂得什么情爱,但心里也隐隐有了期待。” 沐青听得入迷,认真问道:“然后呢?” 婆婆嘆了口气,道:“后来,过了两年,我爹生意出了问题,亏损巨大,不仅几间店铺都关了门,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走投无路之下,我爹投了湖。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再受此打击,也随之而去了。要债人要我们用宅邸作抵押还债,还是少,于是……我爹的正室便将我卖与了青楼……” 辰夜和沐青沉默了,半晌也没想出一句安慰的话。 婆婆倒是坦然:“你们也不必如此,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婆婆接着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受不住这层打击的,妈妈叫我陪客的时候,我也是宁死不从。她倒也不迫我,但就是不让我出去,好吃好喝送着,由我自己想明白。慢慢的,慢火煮青蛙,见的多了,我便也能接受了。之后就是一年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那时候我想着,人世太苦,便纵情声色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这样沉沦着……直到又遇见了他……” 辰夜道:“天意弄人。” 婆婆道:“说来也是巧,我闲来无事摺纸鸢,顺着窗子往外一扔,偏偏就落到了他的脚下,他捡起往上一瞧……我便一眼认出是他,他似乎也认出了我,我匆匆关了窗子。但逃不掉的终究还是逃不掉,他终究还是过来了,偏偏就选了我。” 沐青道:“看到你,他也该是很讶异的。” 婆婆道:“是呀,在屋子里,我们就那样坐着。他问我为什么?……哪有为什么?人世莫测,再相见便是殊途……” 辰夜道:“那么他呢?考上状元了吗?” 婆婆道:“他那个榆木脑袋,哪是那块料?不过他文不行,武却是练得不错,虽然没中武状元,却也是金榜上提过名的,埋在里面,给了个武职,官虽小,但也是个官,算是出了个小头。” 沐青道:“不错不错。” 婆婆继续:“后来,他日日都来见我,我却已明白,我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我……配不上他……我跟他发脾气,说一些过分的话,让他放弃。他却坚持要攒钱为我赎身……” 辰夜道:“为何不答应他?” 婆婆道:“他那个小职位,哪有什么油水?我又是花魁,妈妈提出的天价赎身契,哪是他能受得了的?我虽信他未来能成大事,但到那时,我更是残花败柳,我不能……” 沐青道:“怎会?” 婆婆苦涩一笑:“后来,我找各种气他,让他离开,但他每天若晚来一点,我又会担心,担心他不来……就这样矛盾着……他日日都来,点上两碗桂花酒酿,和我聊一夜的心事……” 辰夜道:“既如此,两心相悦,你又是何苦?” 婆婆道:“是啊,当我终于想明白时,却已经迟了。那天,他跟我说澎城有战事,他被调去入伍,要离开一段时间。我赌气说那就正好不要回来了!他也生气了,说我脾气太爆、太傲,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只会发脾气,不如他隔壁的那个女孩!我更气了,把他推出了们,让他永远别回来了!那天下着大雨,他在雨里站了好久,我在窗边看了他好久,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便再没有回来……” 辰夜道:“他……战死了?” 婆婆道:“那场战役,死了太多的人,没见到他的尸体,我总侥倖的认为他没准能回来。” 沐青道:“所以,便在城门卖桂花酒酿等他?” 婆婆道:“是啊,后来,我学会了做饭,尤其学好了他最爱的酒酿圆子,等他回来尝尝……再后来,等着等着,我想,若他能回来,我就嫁他……再后来,我决定一辈子等他……” 沐青垂下眼眸,看了看碗里的酒酿:“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辰夜道:“他那夜……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婆婆陷入了沉思,悠悠道:“他说:‘阿绣,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第81章 巧合 一听到这个名字,辰夜愣了愣,而后道:“原来绣婆婆名唤阿绣?” 婆婆道:“是啊,怎么了?” 辰夜道:“先前受一人之託,来这里寻访一个名唤阿绣的姑娘,正好和婆婆一样的名字。婆婆在这里面呆的久,不知婆婆可认得其他名叫阿绣的姑娘?留下来的也好,离开的也好,不知婆婆可认得?” 婆婆道:“哪个绣?” 辰夜道:“‘锦绣年华’的绣。” 婆婆想了想道:“正是我的名字,其他的名叫阿绣的,以前的不知道,现在更是没有了。” 辰夜嘆息一声:“这便奇怪了,难道那个小子连自己相好的名字都记岔了?”辰夜对一旁的沐青耳语道:“这么粗心!难怪人家姑娘不见他!” 沐青却锁紧了眉头,顿了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婆婆,您喜欢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辰夜一惊,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不会想着……?这年龄差也太大了!” 婆婆道:“他啊,个子不高,长得也一般,放在人堆里一眼看不见的样子,要说什么样子,怎么说呢?” 辰夜紧张道:“有没有什么特徵?比如说三角眼什么的?” 婆婆却突然笑起来:“这位公子还真说对了,他最显眼的特徵就是那双三角眼,我记得我爹之前还说他那双三角眼总是透露出一股狡诈之气,但我却觉得那时的他眼中满是不服输的劲。” 辰夜彻底愣了,呆呆看着沐青拿出怀中的信封。 沐青道:“那婆婆,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 婆婆看着书信上的“阿绣亲启”沉默着。 辰夜看着婆婆的样子松了口气:“我就说不可能吧。” 婆婆却伸出手,整只手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眼中漾起波光,她轻抚上信封,喃喃着:“怎么可能?是他的字迹……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辰夜道:“怎么……?” 婆婆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眼中的潋滟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这是给我的?我……可以打开吗?” 沐青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婆婆慢慢打开书信,整个身子开始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一字一句读起来,放下书信时已是泪流满面:“你们……你们怎会有他的……明明已经……” 第91页 沐青道:“缘分吧。” 辰夜被眼前的情境震惊的半晌没有言语,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婆婆起身,弯身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沐青扶起婆婆:“我们还要感谢婆婆替我们弄清了一件事情呢。不过,还有一件事……不知婆婆可否告知我们您思慕之人的名姓?” 婆婆缓缓道:“刘念。” 辰夜与沐青对视一眼。 婆婆长长舒了口气:“这么久了……四十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没想到今日……”婆婆回过神对二人道:“多谢二位,今日……老身觉得心绪难平,便不多陪了,抱歉!” 沐青道:“婆婆早些回去歇息吧。” 婆婆点点头,福了一福便躬身离开了。 辰夜看着那人的背影,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老人,经歷了这么多的事情,从早时的温婉大小姐到家世没落,深入尘埃言不由衷,却得遇愿意携手一生之人,终于决定不顾一切随他走时,那人却彻底离开了,不知时隔四十年,再次得到那人的消息,她又会想些什么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辰夜最在意的,令他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 辰夜问沐青:“看样子,塔中的那些人……” 沐青接口道:“是原应战死的人。”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辰夜还是不由一耸:“你怎么能够想到的?四十年?我是有过想法,不过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那塔里看是一片太平……从吃人再到现在的……”辰夜顿了顿道:“你记不记得让你送信那人叫什么?是真叫刘念吗?” 沐青道:“当时没问,不敢确定。” 辰夜道:“希望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冒险进塔看看?” 沐青看着辰夜认真道:“现在冒险进塔还太早,我们先去确认令一件事情吧。” 辰夜皱眉想了想,豁然开朗:“你是说……另一封信?” 沐青缓缓点了头。 辰夜和沐青出门时已是寅时,到了城西的朗蔻巷天边已经有了一丝亮色,破败的韩宅依旧静静矗立在那里,默默将它曾经的故事掩埋。 辰夜看着那间破旧的房子,嘆息一声道:“荒芜成这个样子,若真的是四十年前就不住人了,还真有可能。” 沐青道:“若真是……那个少年牵挂的母亲,恐怕……” 辰夜道:“天命如此,没办法的。我们进屋看看吧。” 沐青看着灰扑扑的屋子,站在门槛看了看。 辰夜心知估计又是他的洁癖犯了,笑了笑:“要不你别进来了,我看看吧。” 沐青一脸坚决的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退缩回来,把在门口处看了看,点了头。 辰夜一人走了进去,屋内如同它的外观一样,布满蛛网与尘埃,简简单单的桌椅床板,一目了然。 辰夜四处看了看,道:“这里没什么能找的,与其这样,还不如问问周围的邻居。” 沐青道:“也好。”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这里已经有不少人醒来了,有几家几户的炊烟裊裊,还不时传来饭食的香气,两三个男子扛着锄头有说有笑结伴下地干活,从巷间穿过,还有妇人们在自己的院中捣衣、摘菜洗菜…… 辰夜道:“你别说你想在这里住一段,我都想,鸡犬相闻……挺好的……” 沐青弯了嘴角:“当初可是说好事情一解决就过来住住的,别忘了。” 辰夜道:“当然不能忘。” 一连问了几人,大家的答案都是一致的:不认识!没听说什么韩宅! 只有街角的那个老大爷拔高音量断断续续回应着辰夜的问题:“什么?韩宅?侯宅?我听不清!哦!我知道!什么?搬哪去了?我不知道搬哪去了!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辰夜嗓子都吼哑了,只得出一堆模稜两可的答案。一旁大爷的儿子笑起来:“我爹耳朵有点聋,我们的话都听不太清的。” 又问了几个人,都是一样的答案。 辰夜放弃了,对沐青道:“我怎么感觉这比进塔还难!” 正说着,一抬头,辰夜看见前方街角走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82章 决定 那二人看到这边僵立的二人也是停了停。还是婉娘笑着走上前来:“二位,这么巧?没想到在这边遇上了。” 辰夜道:“是巧。”他看了看婉娘身边的韩大娘。 这次韩大娘难得没有将人认错,神色凝重的由婉娘搀着,四处看着。 婉娘道:“不知二位来这朗蔻巷却是为何?” 辰夜道:“寻人。” 婉娘诧异道:“这朗蔻巷中还有公子认识的人?可曾找到?” 沐青道:“没有。” 婉娘道:“说来也是巧,我和韩大娘三十年前也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时隔这么久,但好歹也有两三个相熟的老人。公子若是觉得可以,不如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人的名姓,我们也好帮帮忙。” 辰夜道:“原来这样?看来我们和二位的缘分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 婉娘掩嘴笑起来:“公子别开玩笑了,且说说你们要寻的那人吧。” 辰夜看了一眼沐青,结结巴巴道:“说真的,那人的名字我们还真不知道,貌似名字里带一个‘韩’字,别人都喊他小韩。我只知道他住在朗蔻巷,门口有一只红灯笼。” 婉娘皱眉努力想着。 倒是身边的韩大娘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二人:“你找我儿子干什么?我儿子回来了?他在哪?” 婉娘拍手道:“大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近来朗蔻巷有没有姓韩、挂红灯笼的我不知道。但是听你描述,三十年前住在这朗蔻巷的姓韩的、挂着红灯笼的却只有韩大娘他们一家了。” 没想到会这么巧,辰夜目瞪口呆张着嘴不知如何作答。 沐青问道:“那婉娘和韩大娘此番前来是?” 婉娘看了看韩大娘,嘆息一声:“四十年前的今日,韩开离家从军。大娘年纪大了、虽然煳涂,但这件事却记得清清楚楚,今日便非要来旧宅瞧瞧。” 辰夜扯出一个晦涩的笑:“既如此,遇都遇见了,方便的话不如我们同去瞧瞧。” 婉娘道:“当然方便,不过……你们……不找人了?” 辰夜结结巴巴道:“暂时……不急。” 辰夜沐青跟着韩大娘、婉娘走了不久,便来到了之前他们犹豫过的那间废宅。 婉娘道:“便是这里了,韩大娘搬走不久,这里便不住人了。韩大娘说什么也不肯将这件屋子卖掉,就这样荒废了下来……” 第92页 韩大娘松开婉娘的搀扶,不顾一切踏进屋内,四处认认真真看着屋内覆了蛛网的摆设。 辰夜站在那里久久难以平復,半晌,拉住沐青道:“对上了!都对上了!” 沐青道:“这答案偏偏是我们早就想到,也是最难以接受的。” 婉娘站在屋外,看着屋内的韩大娘,嘆息道:“韩大娘和他儿子韩开一直相依为命,这么久了,本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但不能忘的、不愿忘的,却是时间也洗刷不去的。” 沐青问道:“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搬走?” 婉娘道:“韩开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韩大娘便崩溃了,到后来越演愈烈,总觉得韩开还在,当年明明那么要强的女人……邻里都说,搬走的话,韩大娘不再睹物思人,或许会好一点。我那时住在韩大娘对门,诺,就是这家。我丈夫走的早,那时我的年纪还不到二十,什么都不会,还是韩大娘帮衬着。我想着,索性便陪着韩大娘一起,照顾着她,两个人相伴着把日子过下去,也挺好。” 辰夜道:“然后一晃就是三十年?” 婉娘道:“是啊。” 沐青道:“这三十年,多亏了你。” 婉娘道:“其实说什么辛不辛苦,其实我不觉得,身边有了韩大娘,反而有个牵挂,日子才能好好过下去。” 辰夜抬头望向屋内的韩大娘:“人世浮沉。” 屋内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花发老人,对身后的一切恍然不知,满脸认真的将面前的桌椅一一看遍,似是要深深烙进心中。 末了,老人深深嘆息一声:“开儿……” 离了韩宅,告别了婉娘、韩大娘,辰夜和沐青又回了秀春阁。房内的元涉已经悠悠转醒,竖着一根白胖胖的手指,喝着老鸨送来的汤羹,冲着二人怒气沖沖道:“你们去哪里了?” 辰夜和沐青对视一眼,道:“还能去哪?出门逛街呗!” 元涉道:“我一觉醒来,一问才知道是来了青楼,头还疼得要死。沐青不是那种人,我一想就是辰夜你小子搞的鬼,自己快活就算了,还偏要拉上我,你当真不管我的死活了。” 辰夜尴尬看了一眼沐青,张口道:“快别说了,昨晚还不是你哭着闹着要过来的。” 元涉道:“是吗?我怎么完全不记得?” 沐青道:“你好些了吗?” 元涉道:“手还有些疼,头也有些不舒服。” 辰夜抱臂冷眼旁观:“谁教你喝那么多。” 沐青走上前,细细看着元涉的手指:“是时候换药了。”便又拿起一旁的草药,替元涉换起药来。 元涉看着沐青,笑起来:“要是谁能嫁给沐青?可真是福气了!” 沐青笑而不语,辰夜反倒在一旁急了,没由来的一通火气:“好好的说什么呢?我们沐青才不呢!” 元涉更乐了:“我逗沐青呢!你急什么?” 辰夜反驳:“我哪里着急了?管好你自己吧!你看你昨晚那个样子。” 元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忽然沉默了。 辰夜瞧了瞧元涉,又想起今日的遭遇,悠悠嘆了口气:“罢了罢了,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寻间客栈歇下吧。我熟悉的那处离这里不远,安顿下来以后,元涉你再好好睡一觉。” 元涉应了,沐青也点了头。 辰夜带着二人去了翠娘的那间客栈。 翠娘依旧热情洋溢,客栈柜檯旁依旧放了一大袋橘子,翠娘的娘依旧骂骂咧咧:“又拿这么多,你说你要干什么?” 翠娘吐吐舌头,装作没听见继续招唿辰夜他们:“公子又来了?这次我更得给你便宜一些了,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唿……” 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中饭,元涉说头疼便又早早歇下了。 辰夜沐青坐在大堂桌前聊起来。 沐青道:“不打算告诉小元?” 辰夜道:“现在先不告诉了吧,等真正确定了,话总是要说的,他也总是要知道的,毕竟他和……关系……特殊,现在晚知道一些,能快活两天,先不让他为难了。” 沐青道:“那我们何时动身?” 辰夜道:“我等不了了,心里乱的很,今晚吧。” 沐青道:“我也这么想,便还同上次一样吧。” 辰夜神色凝重道:“好。” 第83章 败露 晚间,辰夜沐青寻常般睡下,元涉也安心睡了。 三更时,辰夜沐青又去了安定塔,依照先前的程序,骗过守卫的视线,成功进入塔内。 辰夜对身边的沐青道:“先前我们闯进来,看来方涯还不知道,不然怎会不採取点防御措施?” 沐青道:“那可不一定,没准人家准备的是后招。” 辰夜咬咬牙:“不管了,都到这里了,死也要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沐青道:“没办法,我也只能陪你。” 辰夜洒然一笑:“你是命定要跟着我的。” 安定塔内一如既往的安定,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坐在这里闲聊的士兵们却少了些,正中央的演武场整整齐齐满是挥舞刀枪剑戟的人。 辰夜道:“先前看他们往这一坐,这家长那家短的,活像街口磕着瓜子闲话家常的大妈,没想到也有着这样英武的一面。” 沐青道:“毕竟都是英魂。 辰夜道:“是英魂还是鬼怪?我们不清楚,恐怕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吧。” 二人在一旁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有半分结束的迹象。 辰夜道:“这样也不知要等多久,既如此,我们不如先去杨林的营帐那里找他碰碰运气?” 沐青问道:“他要的东西,你可带着了?” 辰夜摸了摸胸口,挠挠额头,尴尴尬尬道:“呃……当然……” 吊儿郎当的千夫长杨林正坐在帐中喝着小酒,看见来人笑起来:“不是我说,你们这几趟可真是来的够勤的,不嫌累啊?” 辰夜呵呵一笑:“为了听故事,当然不嫌累!” 杨林邪邪一笑道:“想听故事,我之前託付你的……” 辰夜掏出一本黄皮的书册:“这个。” 杨林一把夺过,翻起来,满意道:“你终于带对了一本。” 辰夜道:“那你可愿说说故事了?” 杨林拍拍胸脯:“别看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告诉你,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我也想找个人聊聊的。说吧,你想听什么?” 辰夜道:“自然是你先前说了一半的,关于城主的□□,好像和于宴有关的什么的?” 杨林引着辰夜沐青坐下,为二人斟了杯酒:“那便从这里讲起吧。” 第93页 杨林缓缓道:“昔年,城主刚被封了个王爷,身份比我们高了一层,但性子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模样。他一直喜欢自己斜对个那家卖豆花家的小丫头,名叫蔻儿,从小就喜欢,不过那小姑娘确实长得漂亮,总有一些坏小子趁着喝豆花的功夫摸人家一把。城主就日日在那里守着,碰上了,少不得教训一把,甚至还为此入了狱。” 沐青细细听着,辰夜喝了一口酒感嘆道:“方涯这小子……是个痴情种。” 杨林道:“后来,他成了个王爷衣锦还乡,还是忘不了蔻儿,日日去她店中喝上一碗豆花,心里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辰夜道:“感情这事,最是犹豫不得的。” 杨林道:“是啊。再后来,大週灭了,四周战事频发,守卫澎城的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城主不愿自立为王,他跟我说他没什么称霸天下的大志向,但澎城,他不能不管。他开始纳贤、招兵买马,也就是那时候,他认识了于宴。要说于宴这人啊,确实有才,只要是他出谋划策的战事,没有不胜的。城主信任他,常常和他聊战事聊到很晚。” 沐青道:“那时城主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杨林道“谁说不是呢?他二人常常同进同出,关系好得不得了,城主还封了他个大将军,连我这个发小都有些眼红不已。这关系一好,城主少不得干什么都带上于宴,连去豆花店看姑娘都少不得带上他。没成想,这一看,看出了事端:于宴和豆蔻看对眼了!” 辰夜被呛了一口酒:“这可就尴尬了。” 杨林道:“别看那于宴平时话不多,遇上感情的事可比城主爷们很多。那日他俩隐了身份同去喝豆花,偏巧撞上两个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城主当场就把那两人给揍了,两人中似乎其中有个是个有身份的人,不服气,掏出一把刀,城主忙着炫耀也没注意,还是于宴眼尖替城主和蔻儿挡了。后来,于宴在床上躺了三天,蔻儿在于宴身边哭了三天。” 辰夜道:“可见英雄救美也要讲究时机。” 杨林道:“那确实,于宴醒来以后就和蔻儿好上了。城主却郁闷不已,明明感情这事说不上谁亏欠谁,但是城主终究还是有些心结,对于宴也就不像先前那样了。” 辰夜道:“能理解,毕竟好兄弟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跑了。方涯心里也是苦。” 杨林转头诧异道:“方涯?” 辰夜眨巴眨巴眼:“怎么了?” 杨林道:“方涯是谁?” 辰夜彻底愣住了:“还能有谁?城……!” 沐青打断道:“杨兄弟说的城主可是方宇?” 杨林看看二人:“不然呢?难不成还有两个方宇?” 辰夜一拍脑袋:“唉!怪我绕不过这个弯,早该想到的!” 杨林道:“什么意思?” 辰夜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意思,你继续讲。” 杨林道:“后面的事情,我便不是太清楚了。” 辰夜道:“别卖关子了,你不知道谁还知道?再说说你们这军队是怎么回事?” 杨林抿了口酒,道:“我不知道的,自然有人比我更清楚,不如由他来讲?如何?” 辰夜道:“也行啊。” 杨林幽幽道了声:“人家要听你亲自讲,出来吧。” 那边厢,屏风后面,儒雅温润的方涯走了出来,面上是和善的笑:“二位,我们又见面了。” 那笑在辰夜看来确是毛骨悚然:“城主……城主怎么在这里?” 方涯走到众人面前,整理着身上的狐裘:“这话该是我问你们才是。你们不是想听故事吗?这里不是地方,不如随我回府,后面的故事,我们慢慢讲……如何?” 辰夜道:“城主叫我们去就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城主可知,我们是何人?” 方涯道:“你们是何人,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二。但是别忘了,这里也是我的地界,二位还是听话一些比较好。” 第84章 道士 方涯不愧是澎城城主,能坐上那个位置当然需要一些手腕。辰夜愤然坐在地上不甘心的想着。 不过那小子也是忒狠心,自己和方涯虽算不上知交,但好歹在元涉的情面下也算是相识一场,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将自己扔在牢中吃牢饭?辰夜不甘心望望四面的铜墙铁壁。 算来辰夜和沐青趁方涯昏迷期间熘入塔的事情怕是已经败露,所以此番方涯更是守株待兔,早已在塔中设下圈套。 辰夜想起方涯将自己“请”入牢中时那副温润的禽兽嘴脸:“辰夜兄不要怪我,你们已经了解的太多,近来又是关键期,断不能再给你们机会。所以委屈辰夜兄辛苦一段时间,等我的事情成了,自然会放你出来。至于沐青兄,为防万一,还是不能将你们关在一起。辰夜兄,请吧!” 辰夜目前所处的这间牢狱,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刚入澎城时随沐青闯入的那间,阴冷狭小,关键元涉当时布下的阵法还在,他是如何也出不去的。 辰夜先想到,不知沐青现关在何处?是不是也是现在的脏乱之地,他那个洁癖性子也不知是否受得了。又想到,若是元涉知道方涯利用他的珠子布阵困住自己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现在沐青和自己处境怕是差不离,若想要出去,只能靠着还在客栈里睡得人世不知的元涉了。可是,元涉啊元涉!他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一片混沌,又如何就得了他们? 既然出不去,辰夜坐在干草垛跟前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的线索。 现在看来,那安定塔是一切的关键,塔中存在着的,是四十年前本应在战争中死去的人。 辰夜想起那日塔内人将打鱼人分食的场景,不禁一个哆嗦。 不不不!他们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他们以人为食,意识停留在过去,从不出塔……不过他们和寻常人似乎又别无二致……这…… 打渔人之前说过,塔内住的是吃人的妖怪,然后便……这么说,他看到的与自己看到的是或许是不一样的情境?在他看来,塔中人确实是一些怪物?这又是为什么?难道说因为自己是仙,体质不同? 还有方涯,他对于这一切一定是全全了解的样子,他作为一介凡人,为何可以自由出入塔内而全无干系?塔中人似乎将他认作方宇,而不是方涯,这又是为什么? 再来便是故黄河之下的散灵,沐青说散灵或许忌惮的是塔内之物,因为他们的死与塔内之物相干,这么说他们或许怕的便是这群人?又或许,他们的死也像那打渔人一样,是被瓜分吞噬……? 辰夜想起在水下遇到的那些断肢、残魄…… 心里徒然一惊:这……貌似,真对的上! 辰夜闭上眼,努力宁定思绪,回想着之前遗漏的细枝末节,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第94页 他想起之前水底那个小孩,他指认澎城方家杀了他;又想起打鱼人说方涯会定期送一些战俘入塔,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过;他还想起塔中人说,城主会时常送入一些吃食进来,那么那些吃食,莫非…… 一阵寒冷漫过骸骨,让辰夜瑟瑟发抖。 按这个思路推演下来,那么就是方涯会将一些外界的俘虏送进塔,给塔内的“人”食用,然后再将他们吃剩的骸骨偷偷运出来,抛入故黄河,为防止那些人的怨灵残魄作祟,还在故黄河设下了结界!也就是说,方涯在养塔内的这些“怪物”? 辰夜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蒙了!若真是这样,那么方涯,甚至整个方家…… 辰夜没有敢再想下去。 他想到沐青说散灵是一些残破的魂魄拼凑而成的,这么说,塔内的那些“人”或许不只是吞噬肉食?还会吸取残魄?这便和覆恶别无二致了!难道说,塔内之人,便都是覆恶? 辰夜越想越觉得可怕,这看似安定的澎城,没想到隐了这么大的事端。 奇怪的是那安定塔,塔内之人何故走不出去?又何故会活在四十年前?对外面的一切人事不知? 正想着,那边厢的牢房内却传来悠悠一声嘆息:“那安定塔是魂器,是摄魂之物,才会困住那么多人的魂魄。” 辰夜吓了一跳,朝那边望了望,哪有什么人影。 辰夜站起身来:“你是谁?为什么能听到我说话?”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墙壁两旁火把的燃烧的微弱之声。 辰夜缓缓坐下,心想定是自己思绪复杂之下的幻听,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或许,塔内之人便是覆恶了吧?他们又听命于方涯,难不成,方涯便是传说中覆恶的头头魇影? 那边厢却又传来一阵笑声:“哪有那么简单?那塔内的魂魄,顶多算是祭品,状似覆恶,但是他们还不够格。而那方家,不过是和魇影订了契约之人,而且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次辰夜彻底听清了,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幻听,他大声道:“你到底是谁?” 那边厢的草垛抖了一抖,冒出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 辰夜看了看,怒道:“疯道士,又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人的样子与先前别无二致,他留在辰夜身上的牙印辰夜至今都记得清楚。 疯道士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辰夜一拍脑袋:“我真是煳涂了,跟一个疯道士计较什么?”说罢,又自己淡然坐下,继续回想着事端。 疯道士却又开口了:“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竟成了这幅样子!” 辰夜瞥了他一眼:“是是是!一不小心又进了这里和你为伴,不过再好也比你这幅样子好多了。” 疯道士却笑起来:“你这幅样子,可与之前相差太多了。” 辰夜道:“我一向风流倜傥,差什么了?去去去,一边去!我想事情呢!” 疯道士却道:“你不想理我,我却寻了你很久。” 辰夜道:“寻我干什么?”转头一想,自己跟这个疯道士在说什么话? 疯道士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一件事物,却一直得不到答案。” 辰夜斜眼:“你能告诉我答案?” 疯道士道:“我若告诉你真相,你可会相信?” 辰夜歪嘴一笑:“让我信你,信一个疯道士的话?” 疯道士理了理衣服,正对着辰夜正襟危坐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一直寻而不得?你与挚友相伴入安定塔时,塔又为何会震动?” 辰夜道:“你什么意思?” 疯道士道:“那塔是由蛮荒特有的魂石铸成,你往那处走走,或许有你要的答案。” 辰夜道:“蛮荒是覆恶的封印之地,危险之至,简直实在送死。” 疯道士却大笑起来:“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决定权在你,随你吧!” 说罢,辰夜再一转头,那边的牢房却没了动静,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辰夜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勐地一睁眼,还是那座牢房,隔间牢房……哪有什么隔间牢房?一切都像一场梦…… 第85章 消息 元涉一觉醒来,感觉世界都变了模样。辰夜沐青失了踪迹不说,心里还有一股不安的情绪作祟,感觉怪怪的。 元涉问了问店里的老闆娘,老闆娘也摇着头说打从一早就没看见过他们俩。 元涉押下疑惑吃了早饭,料想那二人闲不住的性子没准又去街面上转了,便也去了街上。 这一去不要紧,正巧知道了今日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那看似屹立不倒、铜墙铁壁般的安定塔剥落了一层皮,伤到了附近的三四个守塔的士兵,好在没有造成死亡。但是一些迷信的老人讲,这是不好的徵兆,正巧又是城主刚娶亲,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遍了街头巷尾。 第二件事,是一向不安分的蔡国突发攻击,攻破了澎城外东边的一处营垒;又偏巧在同一时间,卢国也攻破了澎城北边的一处营垒,消息今晨刚刚送到。此番澎城背腹受敌、恐怕有些难办。 街头卖菜的小贩一脸不屑的说:“那两国盯我们澎城盯了那么久了,有哪次是叫他们得逞了的?担心什么?” 买菜的妇人神神叨叨:“可是今日安定塔也掉皮了,说不定就是澎城守不住的前兆呢。” 小贩哈哈大笑:“不是我说,王婶,你这想像能力太好了,这都能往这事上想。我们有方城主呢!来来来,看看我这白菜,新鲜的嘞。” 元涉转身,心想:真是,到哪里都能听到那人的名字,如形随形,想甩都甩不掉!那人是澎城的骄傲,高高在上,似乎没人能把他击倒。但事实上,他那副身子,动不动就生病,说什么战无不胜,不过是在强撑。因为他不能输,绝不能输,不能后退,他的身后,是万千的澎城人……不过,他也是个人,又是如何撑得起大家的希望呢? 蔡国和卢国装模作样的打了这么久,此番终于共同出手了,听这两边的消息,怕是早有准备。蔡国和卢国速来不和,方涯先前的手段便是狠狠利用这点,即使两边联手攻打澎城,也是貌神离合,很快便会分化相互征战,澎城坐收渔翁之利。但是此番卢国国主嫁去的女儿似乎也是个狠角色,不仅帮弒兄夺位的夫君稳固了蔡国局势,更是使两国前所未有的默契。那人当初与自己说过的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不知听到战败的消息,那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元涉拍拍脑袋,当初说好了要了断的,自己这又是在瞎操心什么? 元涉挥挥衣袖,熘熘达达回了客栈。 那个好客的老闆娘叫住元涉说他儿子来找他。 元涉愣住了:“我哪里来的儿子?” 老闆娘笑笑:“那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难不成是公子的弟弟?我看他一路劳累,便请他去那边喝茶了。”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隔间。 第95页 元涉问道:“与我同来的那两位公子可回来了?” 老闆娘道:“这我倒没注意,怕是没有吧。” 元涉怏怏去了隔间,看见东饮的小仙童悠悠哉哉坐在那里喝着热茶:“天杀的,元涉真君你可算来了。” 元涉嘆了口气,道:“猜到就是你。” 小仙童睁圆眼:“天杀的!真君你这么说可不厚道,我辛辛苦苦来寻你,你这么说好像不愿意见我似的。” 元涉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你家主人。东饮让你来找我准是没什么好事,说吧,什么事?” 小仙童道:“我也不知道。” 元涉差点掀桌:“你不知道来找我干嘛?东饮到底靠不靠谱?” 小仙童忙起身:“真君息怒,我家主人托我带了封信,要我亲自交与你,所以我自然是不知的。” 元涉悠悠坐下:“这还像回事。” 小仙童道:“您和辰夜真君不要对我家主人有偏见,其实我家主人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元涉道:“他做的不靠谱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小仙童没了言语,半晌才委委屈屈道:“天杀的,那也不能迁怒于我呀。” 元涉接过书信:“还非要写封信,这么神秘?” 小仙童道:“我家主人说此事是事关重大之事,必得好好交代清楚。” 元涉点了点头,看看对面的小仙童,抬眼道:“信我已收到,你赶紧回去交差吧!” 小仙童却四处看着,犹犹豫豫道:“还有一件事。” 元涉道:“什么?” 小仙童道:“听闻辰夜真君也来了澎城,我想着应该与真君在一处的,怎么,真君没遇到他吗?” 元涉道:“遇到了啊。” 小仙童道:“怎么不见他?” 元涉道:“别说你在找他,我也在找他,他和沐青一大早便失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怎么东饮那里还有要交代给他的?” 小仙童道:“倒不是我家主人找他,是我在找他?” 元涉道:“你找他?” 小仙童道:“先前在问道遇到他和君未天君押送着一位华服公子上天,他交託我帮助君未天君照看好那位华服公子,不成想问道爬了一半,受到了问道上面的仙兽英招的攻击。” 元涉疑惑道:“不可能啊,英招属仙兽,断不会攻击你们的啊。” 小仙童道:“天杀的!我当时也奇怪,不知道那英招发了什么疯。反正我被那英招一爪子扇的人事不知,醒来时,君未天君和华服公子便都不见了,我在问道寻了好几日,也没见他俩,只能独自回了天宫。因为耽误了回信,还被我家主人罚了好几天不能出门和落叶他们斗蛐蛐。” 元涉道:“这我倒没听辰夜跟我说,后来君未天君也没回天界?” 小仙童道:“没有啊。所以我说此番若遇到辰夜真君便跟他说上一声。他什么时候回来?” 元涉道:“我也说不准。此事我知道了,我遇到他自会跟他说上一声,你先回去復命吧。” 小仙童笑起来:“那便劳烦真君了。”说罢,行了一礼,化作一阵云霞消失了。 元涉皱了皱眉,捏起手中的信件,拆开来细细看来,蓦地,神情徒然一变! 那信上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预言:“七日后,澎城战乱,塔破人亡,妖孽横行,澎城人无一倖免。” 第二件事是要求元涉办的事:“七日之内,毁塔,捉拿澎城之主方涯。” 第86章 交换 “元大人,元大人,这里进不得的!” “元大人,不可不可!” 方涯听到门外的动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狼毫,“让他进来”的话语刚要脱口而出,大门便被一脚踹开。露出的是一张怒气沖沖的脸和两张诚惶诚恐的脸。 方涯看了看来人,道:“你们且退下。” 两个侍卫闷声退下了。 剩下的那人一个健步冲上前:“把辰夜和沐青交出来。” 方涯合上战报:“你今日如此心急,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元涉道:“说正经的,我知道他二人一定在你这里对不对?” 方涯走上前,和元涉面对着面:“辰夜兄和沐青兄不见了?他二人在府上时便闲不住,莫不是外出同游了?” 元涉不自觉往后躲了躲:“别跟我套近乎!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已经两日不见他二人踪影,一点音信都没有,除了被你胁迫,我想不到其他处境。” 方涯笑起来:“丢了人也来我这处寻?你当我的王府是什么地方?” 元涉挺了挺身子:“好啊,除非,你愿意我将这王府搜上一搜!” 方涯道:“你若愿意,也可以!不过……凭什么?元公子?” 这一声“元公子”如当头一棒,当初元涉潇洒的断交酒喝的是痛快了,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凭什么?对啊,他和方涯什么关系?凭什么? 元涉顿了顿,道:“少废话,你绑了我的人,还问我凭什么?” 方涯挑眉:“证据呢?凡事讲究证据!” 元涉道:“我现在是没证据,但是若我从你府中翻出人,便是证据了。” 方涯道:“这就是你不讲理了。” 元涉自知自己的确不占理,站在那里又气又急,半晌,一屁股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你不交人,我便不走了!” 方涯眉梢一挑,做出个请便的眼神,坐回了桌前,继续看着战报。 一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了,方涯悠悠哉哉,元涉却坐不住了。 元涉道:“我听说卢国和蔡国……你打算怎么办?” 方涯抬眼看了元涉一眼:“他两国此番竟然真的联合了,我算过卢国公的野心,也算过蔡国新主断不会得民心,却错算了卢国公主、也就是蔡国王后竟有如此城府。人算不如天算!一旦他两国真正齐心联合,澎城是万万守不住的。” 元涉急道:“你也知道,那可有对策?” 方涯笑了一笑,道:“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番话?我的幕僚?友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元涉被问得一梗:“有区别吗?” 方涯道:“当然有。若是幕僚,我会问问你的意见;若是友人,我会跟你说说我的思虑;若是陌生人,那么……无可奉告。” 元涉道:“那你呢?拿我当什么?” 这句话元涉问的无比认真,那日方涯大婚,元涉想了很多问题,他想起敖珑珑跟他说过的所谓情爱,想起侧狭的情劫,想起人间话本子上的男欢女爱。他不明白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他不知道,不确定,常年无事的天界仙官又如何明白的了红尘事?但他还是想知道,这几月的相处,方涯究竟拿他当什么?朋友?以前酒醉时的畅聊心事,水下的奋不顾身……应该是朋友吧?棋子?是了,他那个人,每件事都是带着目的,连以命换命都是带着目的,他又怎能再信他?亦或者……其他?水下的那个湿漉漉的怀抱,他赴死前的那个吻…… 第96页 元涉凝视着方涯,等着他的答案。 方涯却率先避过了视线,低声道:“既已决定了断,你又何必认真?” 元涉觉得心里一空,看了看方涯,面上不在意的道:“好啊,既如此,你只当我是个陌生人。我不再说话,你也可以当我不存在,但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交出他二人为止。” 方涯有些失笑:“用这个方法你可胁迫不了我。” 元涉道:“那就试试看喽。” 元涉觉得,此番两国进攻澎城,方涯纵使是个沉稳性子,此番心里也是着急的,有自己在这里干扰、偷窥,方涯总会露出一些马脚,无论是关于辰夜沐青的踪迹,还是关于安定塔……他要耐心等一等。 可是,元涉还是低估了方涯的耐力。 从早到晚,那小子都安心坐在书案前,或读书、或写些什么,根本无视元涉的存在。只有熬到了晚上,方涯才抬起头,冲着元涉的方向问了一句:“我要睡了,你不睡吗?” 元涉将脸扭到一边,不说话。 方涯失笑,放下笔桿,脱了外衣,迳自上了床,合上眼。 过了一阵,元涉向着方涯的床榻瞧了瞧,那小子唿吸匀称,似是真的睡着了! 元涉暗自走到方涯的书案前,看了一眼敛目而眠的方涯,偷偷打开他勾画了一天的册子。 看到册子上的内容,元涉半晌数不出话来……那册子上面既不是军事密卷、也不是澎城秘事,而是一幅幅图画,图画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元涉自己!或生气、或无聊、或无所事事趴在桌上画着圈圈、或抱着双臂暗自沉默的走来走去……形象而生动的将元涉一天的动作画的淋漓尽致…… 元涉看看床榻上唿唿大睡的那人,又气又好笑,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人当真不在意澎城即将到来的战事?还有这样的闲情逸緻? 元涉想起东饮让仙童送来的那个信件:七日后?算来还剩五日了。战乱?也就是说澎城守不住了?妖孽横行又是怎么回事?澎城之人无一倖免?毁塔?捉拿方涯? 现在辰夜、沐青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但是元涉觉得,他一定要在那之前做些什么。 第二日,方涯一醒,便看到床边的元涉信誓旦旦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两日之内帮你解决掉北边和东边的搞事情的那两个前锋小队。若我一旦完成,无论我那两位朋友在不在你这里,你都要帮我找出来。若找不出来,你便须告诉我你的一个秘密。如何?” 方涯对着元涉精亮的眼愣了愣,微微一笑:“好啊。” 第87章 预言 骑在马上的元涉到现在都不知道,出此下策究竟是真的想以此交易换回辰夜沐青的下落,还是想藉机帮上方涯一帮。 那夜方涯睡下后略微露出的腰间的绷带、还有下人端上来的一日三顿的汤药,还有他睡下后不自觉的咳嗽,都对元涉有些刺痛。方涯那日冒险下水落下的伤势,怕是还没有好利索吧,如今澎城陷入险境,方涯面上虽没有什么,但那个闷葫芦哪里会像是将心情写在脸上的人?是以,一向心软的元涉更是不能放任不管。 方涯拨给元涉两千士兵,虽不算多,但元涉觉得够了。大军一路向东,朝着被卢国攻破的营点而去。 副将骑着马快步赶上元涉:“大人,现在离我们被攻破的驻军之地不远了,此段需小心,怕万一有埋伏。” 元涉点了头:“行,我知道了。”他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髮:这两战,无论如何,都要胜利! 元涉的接风宴设在王府中,元大人两日之内大破卢、蔡二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如今,澎城处处都传颂着元涉的威名和事迹。 “元大人,厉害啊!” “元大人不愧是城主的左膀右臂。” 前来敬酒的贵族、幕僚们纷纷上前敬酒。 元涉一边勉为其难的推拒,一边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光荣事迹:“其实不算什么,那卢国的将领是我的老熟人,先前不小心当了俘虏被他抓住过。对对对!就是之前跟孔路大人出征的那场战役。当时被那老头俘虏后,我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被关押的期间,被我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别看那老头威风八面的样子,其实啊,他怕老婆。你说,他怕老婆就怕老婆呗。关键那老头还花心,最喜欢把他的相好打扮成小兵的样子留在自己帐前随军出征。偏巧不巧,我又听说了此战他夫人也跟了来。你猜怎么着?我找人偷偷送了信给他夫人,没想到他夫人真的从营中挖出了二三十个女扮男装的人,这她能罢休吗?那老头阵前自乱阵脚,便被我轻而易举攻破了。” “大人好计谋!” “大人真厉害!”周围人纷纷附和道。 元涉瞥了一眼端坐的方涯,将声音放大了些:“还有啊!就是那蔡国的大军了。其实我南下攻蔡一开始挺担心的。不想那蔡国将领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是个草包,怕是个第一次打仗的纨绔子弟,两军一开始厮杀,那小子居然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我离得远,我想着若近些,定能看到他吓尿了裤子罢。” 众人一齐大笑,气氛和谐。 只有一旁的辰夜黑着脸,对一旁的沐青嘟囔着:“好个方涯,给你寻了个单间的屋子住着,偏偏给我弄个牢房,老鼠蟑螂遍地爬,这差别也忒大,此帐我定不能罢休。” 沐青道:“那你待如何?” 辰夜想了想,阴着脸不说话了。 沐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酒宴将毕之际,宾客相互搀扶着准备离席。一个士兵却手持急信突然闯入:“城主,不好了!西边的燕国来犯,已经离澎城不远了!还有蔡卢二国,说我们犯他二国边界,竟然联合起来,此番竟带了十万大军……” 筵席间的众人愣了,睁大眼直直看着方涯:三国联合而攻,怕是早有准备,那么此番澎城…… 方涯淡然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众人皆是满面惊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忧心忡忡道:“城主,这……” 方涯道:“你们也退下。” 众人彼此相顾而视,有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跌跌撞撞几乎夺路而逃;有的犹犹豫豫似乎想要跟方涯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拂袖离去;还有的信心满满,冷笑一声:“我们澎城这么多年了,有城主在,怕什么。”大摇大摆走出了殿门。 众人离去,留下的满座的杯盘狼藉。 元涉久久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我说怎么这两边这么好打,原来他们早有打算,他们不过是寻个由头。此战我赢了,刚好遂了他们的意联合出兵。是我……” 方涯却道:“怎能怪你?此战输赢都一样,他们联合攻澎城,不过时间问题。” 元涉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涯:“原来你早知道?” 第97页 方涯道:“澎城的险境,我早已明白。” 元涉道:“我本想……所以呢?你可有后招?” 方涯道:“有。” 元涉道:“何招?” 方涯却笑了笑,走到元涉面前:“此事便于你无关了。”方涯伸手替元涉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现在你,还有辰夜兄、沐青兄快些离开澎城,越远越好,不必再回来了。” 元涉捉住方涯的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你打算怎么样?你的后招又是什么?是不是和安定塔有关?” 方涯看着元涉,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你我便再无干系。走罢。” 元涉却怒了:“你又是这副样子!你知不知道,三日后,整个澎城,还有澎城里的人,都将葬送。无一例外!包括你!”元涉的这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与此同时,天地忽然变色,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一道闪电轰然而至。 沐青道了声:“小元……” 辰夜两步并作三步走上前拉住元涉:“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私自泄露天机会遭受何种惩罚?” 方涯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你说的……可当真?” 元涉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安定塔毁,遍野战乱。”元涉冷笑:“别以为你的救命稻草安定塔能帮你什么,它终归逆天之物,你所谓的后招,便是如此结局。” 方涯定了定神,低语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元涉道:“我知道你最喜博弈,那我们赌最后一次吧。” 方涯看着元涉:“赌什么?” 元涉道:“我已将天机泄露给你,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来找我。同样的,三日内,我说的事情就会得到验证。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元涉定定看着方涯,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用澎城人的性命,赌你的命。” 辰夜悠悠嘆了口气:“元涉啊……” 元涉看着方涯:“你可愿……和我赌?” 第88章 故事 晦暗、阴沉,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辰夜看着门外的天色,嘆息道:“这都整整一日了,现在明明该是正午时分,外面却黑的跟午夜似的。昴日星君不厚道,该他当值却不在,怕别是又偷偷下凡醉倒在哪片温柔乡中了吧。” 元涉忧心忡忡坐在那里,听得如此笑起来,接口道:“你才不厚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安慰我。” 辰夜甩了甩手失口否认:“谁安慰你了?我是看这里气氛太过死气了。” 元涉歪头对沐青道:“他平常也这么傲娇?” 沐青抿了口茶:“习惯就好。” 辰夜咳了咳:“哪有?” 元涉道:“快别这样,我还真不习惯。你明明知道是我私自泄露天机才会出得如此天象,怕用不了三日,天上就会派人下来追究我的责任。” 辰夜道:“还真说不准,谁说这天象是你造成的?没准是因为澎城劫难将至,才会出现此等不祥之兆。再说了,我也算过了,昨日监察司恰巧是洛柳真君当值,以他跟咱俩的交情,走个后门还是难事?而且就算真出事了,以那监察司的办事效率,还不如咱人间司呢,别说三天,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人来找你。” 元涉道:“那也难办,若真是因为澎城的劫难,那得多大的劫难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辰夜道:“不知道。东饮究竟算出了什么?” 元涉道:“那张信我都给你们看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辰夜摇了摇头:“不愧是东饮,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又指着元涉道:“也怪你嘴上不牢靠,怎能跟方涯说这些?泄露天机这事,小了还好,大了就真说不准了,剃了你的仙骨都是有可能的。” 元涉一屁股坐到辰夜边上,低着头:“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一着急什么都说了。” 辰夜抱怨的话刚到嘴边,看到元涉低落的模样有些心软,只得嘆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只能期盼你所想之人是个人吧。” 元涉心思沉重,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辰夜话中的意味,托腮道:“你说,澎城真的会被被灭掉?那么多的人?都没有了?是战祸吗?” 辰夜道:“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百年间正是人间分裂战乱之年,一座小城被灭,战俘遍野的事情其实不少,也不见其他城引起天界这么大重视,东饮还专程写信提醒你一番。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他信中还专门提了安定塔……” 一向沉静的沐青道:“其实我觉得这天象是妖孽将出的徵兆……” 辰夜和元涉愣住了。 辰夜道:“我在牢中就想过,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若是妖孽将出,会不会是和覆恶的事情有关?” 元涉皱着眉道:“或许有所关联。” “但是有人……”辰夜转向元涉:“说起这个,你可知先前关在狱中的那个疯道士,就是我和沐青第一次在澎城见到你的那个牢房中的,他是什么来歷?” 元涉道:“先前就告诉过你了,貌似是个探子,但我看着也不像,像是真疯,想说放了吧,但是方涯说先留着观察观察,这不就一直关着呢……不过最近好像听说不在了,好像放了?……谁知道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辰夜摆摆手:“突然想到了,没什么。”又低声喃喃着:“看来真是梦。” 元涉道:“那安定塔……” 沐青道:“关键就在那安定塔。那日方城主与你说过应付他国联合攻澎城的后招,或许就是塔中之人吧。” 辰夜震惊道:“原来你也猜到了此地!放出塔中的那些……毕竟都是曾经的士兵……” 沐青看着元涉:“不只是你我,怕是小元也是如此想的吧!才会有心提醒方城主……” 元涉供认不讳:“是。按照东饮的说法……毕竟澎城几万条人命都……我想想想办法。还有方涯,若他知道自己祖辈、他自己拼死守护的澎城,我不想让他发生。” 辰夜忍不住伸出手拍着元涉的肩:“我懂你的想法,这三月来,我也与澎城有了感情,可终究天命难违,若真是澎城命定的劫数,也非你我之力所能阻拦的。” 元涉低低道:“我明白。” 辰夜道:“那……你打算将方涯如何?当真按照东饮所说的捉拿之后,交给天界?” 元涉摇摇头:“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拿他当……朋友。所以不想……” 各自沉默。辰夜转移话题:“所以我说东饮,办事一点也不牢靠,多写两句又如何?” 第98页 元涉勐然抬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送信的小仙童还有两句话让我带给你……” 辰夜道:“带给我什么?” 元涉道:“我听不大懂,所是问道上见到你的,你託付他帮忙照看君未天君和另一位公子什么的?” 辰夜道:“是有此事,怎么了?” 元涉道:“他说他们三人遇到了仙兽袭击,他醒来时君未天君和那公子都不见了?” 辰夜愣住了,跳起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小宝没回天宫?乐染也跑了?” 元涉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辰夜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早该想到乐染那花花肠子小宝看不住的,没想到真叫他跑了。我得托东饮算算小宝他们去了哪了……” 话还未说完,那边侍卫便来通传:“元大人,城主到了。” 元涉、辰夜、沐青三人对视一眼,元涉道:“快请。” 门悠悠打开,方涯缓步迈进门槛,看了看屋里的人,笑了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辰夜翘着二郎腿:“呦,城主来了!不好意思了,前两天您那牢里太潮湿,还冷,沤的我关节疼,便不行礼了。” 方涯还是笑着,浑不在意:“无妨。” 元涉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方涯道:“你我竟生疏到要站着说话的地步了吗?” 辰夜怄气,元涉别扭,便只剩沐青在一旁打着圆场:“方城主这边坐吧。” 元涉道:“说罢,什么事?” 方涯挥退了下人,对着元涉认真道:“你不是要赌吗?我赌!若你能保证城中之人的性命,我方涯的性命,便交由你处置。” 元涉道:“你……” 方涯拢了拢衣袖:“但在那之前,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第89章 二狗 澎城有一出了名的混混,名叫方二狗子,父母死得早,无人管教,整日不学无术,练就了一身混吃混喝的本事,十五岁就成了街头的恶霸。寻常人家吓唬自家哭闹不止的孩儿时,不提林中的老虎,也不提山上的恶狼,往往会说:“再闹下去,街上的那个方二狗子就过来找你了!” 方二狗子性子顽劣,偷看过女子洗澡,知道临街刘寡妇腰上有几颗痣;骗过王员外买给小妾的脂粉钱;掏过刘老头家宝贝金丝雀的鸟蛋……别人说其他,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 不过方二狗子也有朋友,他的狐朋狗友名叫杨林,也是个顽劣之徒,家里还算殷实,杨家就这一个独子,本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考上个状元,奈何家里请来的教书师傅往往不到一个月就唉声嘆气的离开了,末了,留下的是一句同样的话:“不是我不愿管,而是真的管不了啊。”杨家老爷子一开始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教育着,后来被气病了几次,慢慢的,习惯成自然,便也就不管了,未来成龙还是成叫花子,都由他吧! 或许臭味相投的人往往能相互吸引,方二狗子和杨林相识于一座透风的窗前,窗里是刘寡妇光裸的窈窕身影和散着蒸汽的潮湿房间,窗外是方二狗子和杨林你懂我懂惺惺相惜的目光。自此,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傢伙就搅和在了一起,更闹得澎城人尽皆知、嫌弃不已。 天大地大,似乎就没有方二狗子怕的事!但是人终究有弱点,方二狗子也一样,方二狗子怕的那个人是个女人,名叫蔻儿,是霖默巷豆花店家的女儿,刚刚十二岁。那姑娘长得漂亮,大眼睛长睫毛,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虎牙,别人见了都要跟豆花店老闆夸上两句:“蔻儿长大了定是个绝色美女,可别先急着许亲,蔻儿未来是要做我们家的儿媳妇的。”豆花店的夫妻俩都是老实人,听得如此说只笑着,摸着蔻儿的头:“蔻儿的婚事由她自己决定吧。” 坐在店中一角的方二狗子往往会将豆花脚弄的叮噹响,愤愤不平的抱怨:“这豆花又咸了,老闆你怎么回事?”杨林在一旁笑着,低声道:“说这豆花不好吃,你还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的每日一碗豆花?不嫌腻啊?”方二狗子不服气道:“我愿意。”杨林凑近了些:“我看‘那什么醉汉……在酒不在人’,你小子是冲着人家姑娘来的吧?”方二狗子拍走杨林的脑袋:“说什么呢?” 即使方二狗子不承认,杨林也看得出来,这小子是看上那蔻儿了,方二狗子那张喋喋不休能气死人的嘴,只有在见到蔻儿的时候会说不出一句话。方二狗子常常会在这里点上一碗豆花,不为别的,就为看上蔻儿一眼。这一习惯,一保持就是两年。 蔻儿长到十四岁的时候,豆花店老闆生了急病,撒手人寰,蔻儿母亲身子一向不好,经此打击更加卧床不起,经营店铺的事情就落在了蔻儿肩上。十四岁的蔻儿出落的愈加标志,“豆腐西施”的名号让小小的店铺常常人满为患。当然,有好就有坏,也有不少好色之徒冲着蔻儿的姿色而来,趁机楷楷油。坐在店中一角的方二狗子常常暗暗捏拳,离开小店以后将那些恶徒暗暗记下,然后伺机报復,非得让那人哭着承诺再也不敢为止。 杨林常常会在一旁酸他:“呦!不错呀!行侠仗义!冲冠一怒为红颜呀?要不要我给你写个传记?” 方二狗子揉揉红肿的拳头:“就你那点半吊子文采?别卖弄了?” 即使如此,方二狗子也没同蔻儿说过一句话,连寻常付帐都是杨林上前去讲,偶尔蔻儿的目光与他相撞时,方二狗子都会紧张的手足无措。杨林背地里抱怨:“你呀!寻常那些胆识都跑去哪了?背地里守着,简直情圣啊!” 事情也是那段时间发生的,蔻儿照旧碰上了好色之徒,方二狗子照旧背地里一顿拳打脚踢给那人张张记性。偏巧那人又是个病秧子,当场呕出了一地的血,病秧子是家里的独苗,又偏巧是个有点背景的,不愿善罢甘休,一告就告出了方二狗子五年的牢狱之刑。 判决下来的那日,杨林去牢中看他:“你呀!把自己青春搭进去了,人家姑娘还不知道,你说你图什么?” 方二狗子倒颇看得开:“你急什么?不就五年吗?五年出来老子依旧是一条好汉!不过就是……你替我时常去看着点……” 方二狗子刚做了半年的牢,南边就传来了打仗的消息。人手不够,牢犯来凑。据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出的主意,说坐牢的都是不怕死的狠角色:大週朝安享了百余年的太平盛世,将才太少,会动口不动手的文官倒是一捉一大把,士兵也都是拖家带口没上过战场的,再遇上南蛮那些不怕死的,不节节败退才怪。倒不如用上牢中的那些犯人,给他们减个刑,扔到前线去好好表现,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刚坐上皇位的年轻皇帝想了想,一道圣旨下去批了。 于是,吃牢饭的方二狗子就成了战斗劳改犯,披着甲冑上了南边的战场。 第99页 南蛮之地不同于澎城,不仅潮湿、蚊虫又多,不过那里水却不错,一道南河仿若从天上来,入口甘冽,很是怡人。 方二狗子在这条河边扎住了三个月,说是打仗,但来了这边以后连半个南蛮兵都没有见过,单只闲着,比在澎城还要闲。就这么耗着,却不让人回家。据说领兵的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第一次领兵,又遇上这南蛮复杂的地形,慌了手脚,说是观察形式,其实早有了退却的念头,但又怕不好看,就这么一路纠结下来。 方二狗子第一次有些想念澎城,想念澎城的那些人,那些人虽背地里说他没出息,说他没羞没臊,但也常常总会在他真正绝望时帮上他一帮……卖馒头的王老伯每当收摊时,都会留上两只白馒头放在他的破屋外,那两只馒头伴他度过了年少父母刚不在时那难熬的年岁;隔壁的陈阿嫂会时常送一些自家儿子的旧衣裳,还装作极不情愿的说:“我家儿子穿不下了,便宜你小子了。”……在澎城的日子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好过这里谁与谁都没有关联的日子。方二狗子想念聒噪的杨林,更想念漂亮的蔻儿,他最喜欢看着南蛮天上的灿烂星空,他觉得每一颗星子都像是蔻儿明亮的眼。 看着、想着、无所事事着,方二狗子在南蛮慢慢耗着日子。 南蛮稀奇的事情不少:各式各样的毒虫、穿着不同衣服说着听不懂的话语的南蛮人、还有军中传着的危言耸听的鬼故事……不过最让方二狗子觉得稀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当他跳进清澈的南河里洗澡时,右脚被一颗尖利的石头划伤了,流了不少血。方二狗子本着復仇的心捞了捞,捞出的不是普通石头,而是一个形状特殊的石头。 方二狗子接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那石头拇指大小,不仅形状特殊,分明是像经过精雕细琢的一个宝塔雕塑,在月光下散着一层妖冶的暗红色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 别吐槽方二狗子这个名字,我自己写着也觉得很出戏~哈哈 第90章 奇遇 那宝塔形状的石头的红光闪了闪,在方二狗子手中倏忽一下灭掉了。 方二狗子捏着那块石头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揉了揉眼睛,再没什么红光。 方二狗子皱了皱眉,也没多想,对着那块雕工细緻的石头又看了看,末了,揣入了怀中。心里打得小算盘是说不定是哪个丢下的家传宝贝被自己捡着了,没准回到澎城的当铺卖了,能换个好价钱。美滋滋的一瘸一拐回了营帐。 又这么待了半月,平静才被打破。 打破大军平静的是一只穿云箭,那时营中正在放饭,方二狗子抱着他的那只豁口大碗站在队伍中间排队打饭,怀中一直收着的那块石头却蓦然掉了,方涯弯身去捡,就这么一个弯身的功夫……出事了! 方二狗子身后的那个士兵被一支箭从太阳穴射穿,倒在地上抖了两下不动了! 周围的士兵愣了一秒,登时炸了锅,饭也不打了,慌慌张张四窜而逃:“南蛮人打来了!打来了!” 不过最慌得却是保持着弯身姿势腿软到不敢动的方二狗子,若不是他弯腰去捡石头,现在倒在地上怕就是自己了吧!他看看手中的石头,又看看身后那位倒霉的小哥,双手合十,对着石头默默道:“乖乖,你可真是我的护身符啊!” 南蛮人确实打来了,突如其来,出其不意,打得这个大週朝看重的囚犯组成的“勇勐之师”溃不成军,连滚带爬只有逃跑的劲。 逃出生天的方二狗子和剩下的这群残兵败将躲在一片荆棘丛生的林间度过了一个月不见天日的艰苦生活。 当大週的接应部队来寻他们时,这群人无不是面黄肌瘦,各个都像是卧床多年的病秧子。 好在方二狗子挺过来了,他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日子定会好过许多。 不过后面的日子当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般完满,依旧是连绵不断的战争,刀尖上舔血,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生活。 听别人说,他们先前的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将领因为指挥失误,让大军死伤过半,足足丧失了六成的战力,是以被皇上下了一道旨砍了头。现在的,是个新来的将领,据说来头很大! 来头大不大方二狗子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完仗,放他回澎城?他想看看那座梦里常梦见的小城,想听听杨林跟他叽叽喳喳的闲谈,还有……再偷偷看一眼让他魂牵梦萦的蔻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来头很大的将领看来也是个半吊子,不久就遇到了南蛮军的伏击,慌乱之下还带兵跑进了南蛮军的包围圈……这下好了,彻底全军覆没了…… 说全军覆没也不大对,因为终究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逃出了生天,方二狗子就是其中之一,他不顾一切冲出包围,凭着蛮力和求生的欲望奋力向着一个方向不断跑着,逃跑期间还捡了一个跟自己同岁的小兵,彼时那人正躺在一群死人堆里,满身是血,说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拉住方二狗子的手死活不松手…… 方二狗子犹豫了,带上他跑吧,是个拖累,活不得下去还是个问题;不带吧,可他终究是条生命,总不能看着他被追来的敌军弄死……方二狗子终究还是心软,背着那人一起逃了。 又是逃到了一片满是荆棘的密林,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此番方二狗子有了先前的经验,懂得了如何利用低矮的灌木躲过追兵的视线,也懂得了如何在这样的地方获取食物活下去,按理说日子不会太难。可惜的是,方二狗子救得是一位祖宗,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方二狗子还得悉心照顾着。 惊惧与劳累之下,方二狗子常常摩挲着那只石头塔,念叨着:“护身符,保佑我顺利回到澎城吧。” 又过了有十日时间,时常来此地巡逻的敌兵终于不再来了,那位仁兄也在方二狗子的用心呵护下恢復了些气力,看样子终于是死不了了。 那人拍着方二狗子的肩,用情之深:“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罢,你想要什么?” 方二狗子愣了愣,一巴掌拍在那人脑门上:“兄弟你没发烧吧?就咱么这处境,我要的你能给吗?把你卖了都换不来一只白花花的大馍。” 那人也被方二狗子扇懵了,捂着脑门半天说不出话,随后看着方二狗子竟笑了。 方二狗子心想:“完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一个人,还是个疯子。” 方二狗子带着那个体弱的病号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月才走回了大週的边境。 刚一到了那座边境小城,方二狗子就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待,众人齐齐下跪迎接。方二狗子懵头懵脑想着:如今逃出生天的败兵也能受到如此热情的接待了? 两个衣着华贵的老头扑通一声跪在方二狗子身前,涕泪横流:“殿下!您受苦了!” 方二狗子差点也跟着跪下,道一声:“大爷,您谁呀?”他这边没动作,身后的那个病号却走了出来,扶起俩老头:“丞相、太尉,不必如此,你们先起来!” 第100页 方二狗子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得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后来他才知道,因为大週边境常年被南蛮人欺负,却连个仗都打不胜,年轻气盛的皇帝一气之下决定亲自领兵,甩开劝阻的大臣,自信的上了战马妄图成就一番千秋功名,结果却差点沦为南蛮人的阶下囚,多亏一位壮士相救,才逃出生天。这个倒霉皇帝就是方二狗子救下的那个体弱的病号,而那位壮士正是方二狗子! 回了京,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下,年轻的皇帝笑眯眯拍着方二狗子的肩膀,问着同一句话:“说罢,你想要什么?” 方二狗子盯着自己的鞋尖,再没有一巴掌扇懵那人的勇气:“不……不敢。” 皇上哈哈大笑:“当初你说用我换不了一个馒头,如今我便赏你这辈子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如何?怎么样?现在你还敢说我顶不上一个馒头吗?” 方二狗子得了个人人艷羡的世袭王爷爵位,还有着花不尽的金钱放着,更得皇帝亲自赐名“宇”。 再回到彭城时的方二狗子,已经不再是那个有名的混混方二狗子,而是澎城王方宇,可谓衣锦还乡,厉害的不得了了。连杨林也说:“你这经歷,可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要曲折。要不我给你写个传记吧!” 方宇嗑着瓜子依旧是那副无赖相,鄙视道:“就你那点文采,还是算了吧!” 杨林道:“你小子都能捡个王爷当,凭什么我就不能考上个秀才?” 方宇吐了一口瓜子皮道:“你考上秀才,那可真比的登天还难!” 杨林道:“承让承让,写你的传记时我定会记得写上豆腐西施蔻儿。” 方宇顿了顿,半遮演半认真问了一句:“这些年,蔻儿可好?” 九死一生回来的方宇依旧常会去霖默巷的那家豆花店坐上一坐,点上一碗豆花,坐在角落的桌边,时不时那眼偷瞄着那个如花的老闆娘。 一样的店面,一样的习惯,不同的是当年的方二狗子变成了方宇,身份高了一层,别人看他的眼神也从嫌弃、害怕变成了敬畏、惧怕;还有蔻儿,将近两年未见,蔻儿竟出落了愈发标志了。 不过,坐在豆花店中的方宇,依旧像年少时那样,从未和豆腐西施有一句对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管是胆大妄为的混混,还是身份贵重的王爷,终究还是难过美人这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有点多,下一章就留到周末更吧~ 第91章 信念 回到澎城之后的方宇,依旧过着他优哉游哉的闲散日子。 一晃两年过去了,澎城这方小天地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然而京中却出了件大事:皇上驾崩了! 两年,足以让那个年轻气盛的皇帝忘记南蛮的悲惨遭遇,一心想成就一番功名的年轻皇帝又一番亲自上了战场,这次征讨的是西域的匈奴。年轻的皇帝满怀信心的带军出征,不想刚出了边境就遭了别人的伏击,损兵折将过半,和南蛮差不多的遭遇,可惜的是,这次皇上再没有那么幸运的遇上能带他逃出生天的小兵。 消息传到澎城时,方宇正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吃肉,他听到消息后愣了愣,也没有太大表现,单只应了一声:“知道了。”继续喝酒吃肉,醉生梦死。 晚间,方宇却再没能睡着,举着两坛酒来到自家的院前,对着西北的方向泼了一坛酒,独自喃喃:“这一坛,敬你,你比我有勇气!”又道:“可惜这勇气用的不是地方,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方宇坐下来,独自饮着另一坛酒:“说起来,你我也算患难之交,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在了,多说已是无益。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赐我的荣华富贵,我会好好珍惜! 你也珍重,来世,投个好胎,把这辈子没享完的福享个透!”方宇将那坛酒喝了个净。 皇上驾崩了,对于澎城来说,天高皇帝远,影响不甚大。但是京城那里俨然已经炸了锅!先皇年轻子嗣少,如今只有一个两岁大的皇子。城府深厚的皇太后搬倒了拥立先皇同父异母的襄阳王的那一派,帮着三岁的小皇子坐稳了皇位,自己则拗不过几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的请求,开启了“垂帘听政”的朝政。 垂垂老矣的老太后没有先皇的理想抱负,只有着对权力的渴求;两岁的小皇帝连话都说不清楚,常常坐在高高大大的龙椅上睡得香甜;最得意的莫过于朝堂之上那群大腹便便的朝臣,不想着如何为大週的局势献计献策,整日想的是如何搜刮民膏民脂饮酒作乐。 这样的朝局仅仅持续了两年,各方势力坐不住了,农民也被逼得造了反,好好的一个大週朝,彻底葬了、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九国割据中原,谁都想坐上最顶上的那把交椅。 战火、烽烟瀰漫了九州,各方势力自立为王,处处皆是残尸遍野、血流成河。 从小便没有什么大志向的方宇此番也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他不想当皇帝,不想拥兵征讨各处,他想继续他悠悠哉哉的闲散日子。但是,他心里早已明白,小小的一个澎城,沦为别人的地盘是早晚的事。 再后来,澎城开始流传不远处的韩庄被屠城的事:韩庄不大不繁华,就是一个鸡犬相闻的小地界,住的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单只因为姜国将领当时心情不好,便杀了全庄的人来祭刀。 当时,杨林坐在一旁评判道:“你以为这世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弱肉强食的时代,哪有那么多讲究?要杀便杀了!也不知我们澎城,能在这风雨飘摇中撑多久?” 方宇看了看杨林,又看了看端着豆花巧笑倩兮招唿客人的蔻儿,心中第一次有了愿望,有了抱负:他想守护住这一方小小的安宁,他想继续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大週一倒,没了皇帝,方宇这个王爷便是澎城最大的头头,当年大週先皇拨给了方宇爵位,也拨给他自己的护卫兵,兵虽不多,但也大体够用了。 方宇吩咐亲兵在澎城筑起高墙,自己也换了性子,日日窝在书房研究着兵书兵法,还向城中徵兵,贴出告示让城中男丁踊跃报名。可惜的是,方宇无赖惯了,在城中人的印象中也停留在那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形象,徵到的兵几乎掰着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方宇倒也不气馁,继续研究着他的兵书,筑着他的高墙。 狂风暴雨降落的突然,卢国刚刚攻陷了兰陵,便将目标锁定了澎城,好在方宇早有准备,筑了这么长时间高墙可不是摆设,那时又恰值初冬,方宇循着兵书的策略命人不断从高墙处向外泼冷水,等待冷水结冰,让卢国兵难以攀爬。半路取经的方宇是选了个厉害的法子,可惜没有因地制宜,初冬的澎城冷归冷,却不比北方泼水成冰。但偏偏傻人有傻福,卢国攻城的第二日气温便开始骤降,午时竟忽然下起了雪!卢国足足围了澎城十五日,终究因为粮草、寒冷问题退了兵。 方宇幸运的赢了卢国,也赢了澎城人的信任,报名参军的人越来越多,都想为澎城出一份力量。 第101页 方宇乐呵呵点着自己多多益善的军队,跟杨林没正形的炫耀:“怎么样?没想到兄弟有这么威风的时候吧?” 然而方宇乐呵了没有俩月,卢国便又攻过来了,这次还拉上了蔡国,攻城队伍整整壮大了一倍……方宇尝试了当时的老法子,却再没当时的效果。眼看着两国就要成功攻下澎城,方宇急火攻心起了满嘴的泡子,却也只能看着。 那时,一个名叫于宴的人前来求见,说他有办法救澎城。 方宇半信半疑接见了,于宴却死活不说自己的计策,只求方宇能赠他十名轻兵,护他出城,剩下的由他解决。 方宇心想着现在这个状况,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皱着眉应了,当晚就将于宴送出了城……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夜的城外格外安宁,方宇没能睡着,抱着脑袋想了一夜,第二日一走出王府,便听说城外蔡国和卢国不仅退了兵,还莫名其妙打了起来。城外有人给方宇捎来密信:“明日出兵。” 方宇明白是送信人便是那个于宴,但还是有些疑心,又经歷了一夜的失眠,方宇狠了狠心,终于选择了相信,派兵出了城…… 卢蔡相争,澎城坐收渔翁之利的消息传遍了各国。九州大地上,各方势力开始对澎城这座小小的城池刮目相看,无人敢再轻视。 澎城的接风宴上,方宇搂着于宴醉醺醺向众将领、众幕僚介绍:“此次,多亏了这位于小兄弟的妙招,奇才!绝对的奇才啊!” 于宴不自然的弓着身子,恭谨着态度,脸上挂着的是腼腆的笑。 第92章 痛心 再后来,于宴屡出奇招,帮着方宇打了不少胜仗。方宇也乐得自在,安心过着他闲散的安稳日子。 澎城“铁城”的名声却开始在四处传开,再没人敢碰澎城这块钉子。从人人相争的肥肉,到动不得的地界,澎城换来的是三年的安生日子,在战乱频仍的年代,堪称一处世外桃源。 方宇也成功摆脱了他在城中人心中的那个根深蒂固的混混的影子,成了大家倚重的“澎城王”,别人见了他,必得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城主。 平日里方宇和杨林这对狐朋狗友的中间,又插进来了一个话不多的青年,便是于宴了。 方宇十年如一日的光顾着蔻儿的豆花店,从两人到三人,方宇依旧不发一言,蔻儿依旧保持着客套的微笑,杨林依旧看着二人干着急,于宴挤在中间懵懵懂懂…… 这样的关系直到一件事端被彻底打破:外来的恶霸调戏着良家妇女蔻儿,方宇英雄救美,于宴眼疾手快挡住了恶霸蓦然袭来的復仇利刃,蔻儿在昏迷的于宴床边以泪洗面,许下了以身相许的诺言…… 青梅竹马又如何?自小相识又如何?默默守候又如何?终抵不过一眼倾心的缘分。聪明如方宇,又怎会看不透蔻儿看向自己这桌时的眼神?又怎会看不懂于宴和那人目光相接时的躲闪……他明白的,只是不想承认,不愿承认…… 看到于宴醒来后,方宇舒了口气,回家睡了足足有两日,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喝了七日的酒。杨林看不下去了:“你这是想怎么着?还真不打算出门了?你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天下的女人这么多,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方宇抱着酒罈子样子略深沉:“你不懂。” 杨林嘆了口气:“我不懂,你也未必懂!感情这事啊,没办法,随缘吧!你呀,放下吧!” 放下?谈何容易?不过方宇终究算是放下了,至少在别人看来。 于宴伤好了之后,来见方宇,犹犹豫豫道:“城主……我……” 方宇拍上于宴的肩:“你小子,伤终于好了?喜事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上一杯喜酒啊!” 于宴结结巴巴,看着方宇那张笑嘻嘻的脸,扯起了嘴角:“我……当然不会忘……” 于宴和蔻儿的大婚,还是方宇一手操办的,满座皆是喜气洋洋,方宇也是喝的满面红光。 新人前来敬酒时,方宇笑嘻嘻起身,摇摇摆摆站着,一只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于宴道:“你小子艷福不浅啊!比我命好!” 于宴瞧了蔻儿一眼,眼中满是羞涩缱绻。 方宇又举杯对着蔻儿:“蔻儿今天……美!真美!”方宇晃了晃神,笑起来:“于宴认我作大哥,从今以后,你也唤我……大哥吧。” 蔻儿眼睛弯了起来:“大哥。” 单只这一声,唤得方宇神魂颠倒,也唤得他心肺俱裂…… 婚宴进行到一半,方宇便逃了。 方涯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爷爷的手札里说过一句话:若有人在你的婚宴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要么他是个来混酒喝的酒鬼,要么……”方涯看着元涉:“要么……他就是喜欢你,喜欢的深入骨髓……” 元涉愣了愣,挥着手急忙辩驳:“别拿你爷爷的歪理来思考别人,……我……才不是……我那日就是……”话说到一半,元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半晌加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反正我不是……喜欢你……” 越解释越歪,辰夜听不下去了:“不说这个,接着说你爷爷啊。” 于宴大婚后的第三日,城外便传来消息:“卢蔡二国又打进来了,这次两国共派出了二十万精兵攻来。” 杨林评论道:“看架势,这是不攻下澎城罢休啊!” 方宇那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眉第一次皱了起来,看着全城募来的不到一万人的松散大军:这仗,无论如何都不知该如何去打。 军事奇才于宴也沉默了,半晌才道:“自当尽力而为。” 方宇亲自率军出征,浪荡子弟杨林也被临时拉上了战场,安了个千夫长的名头,于宴更是自请作为先锋出战,打探对方虚实。 临行前,于宴跟着自家的新婚娘子温柔道:“等我回来。” 方宇也信誓旦旦跟蔻儿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平平安安把他带回来!若带不回来,我这条命就交给你处置。” 蔻儿被逗笑了:“你们,都要小心。” 出了城,于宴率先领兵做诱,方宇领大军伏击在附近的山口,果然,等了没有多久,就有一队大军闯入埋伏,损兵折将近百人,屁滚尿流逃了。而澎城军无一人伤亡。 方宇命大军直追敌人而去,跑了有二十里路,又遇一组敌军,用同样的法子破了。再追,再遇……就这样持续了五日……大军行至了一处密林叠叠的山坳间。 于宴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四周的山上皆是敌人的防线,他们早已入了别人的圈套。该地形唯有一处退路,便是回到澎城的小路,可是他们若退了,小路被别人知晓,战火势必会延伸至澎城内,那样的话,澎城是绝对守不住的。 第102页 好在该处草木深,敌军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走入了圈套,更幸运的是,他们发现了山坳处一处自然形成的岩洞,刚好供大军掩护,遮掩住山上的视野。 澎城大军便在此处扎住下了,默默等待着时机。二十万对一万,又是在如此地状况下,只有等…… 十日过去了,山上的敌军丝毫没有退去的念头……二十日过去了,山上依旧没有动静……三十日,还是一样的状况…… 第三十二日,大军走出澎城的地三十二日,粮草终于尽了,一些士兵开始撑不住了,开始有人在穷途破路下静静逝去……第三十三日,又有人的生命悄悄走向了终结……第三十四日,更多的人病倒、饿死…… 一直到第三十九日,方宇忍不住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一些,他决定率军冲出重围:大的是二十万的旗号,谁知道到底有没有虚报?不能别人还没动手,先被自己吓死! 于宴拦住了方宇:“不如由我带领一千人探探虚实,再作打算?” 方宇想了想终究还是应了:“见势头不对,立即掉头!还有……给我平安回来!” 第93章 哀恸 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下,方宇没有等来于宴,没有等回那一千人的任何消息。方宇的心凉了…… 杨林在一旁结结巴巴的劝着:“或许,他们是……是遇上了什么状况,藏匿起来了,暂时无法与我们联繫……” 可是谁都明白,于宴、那一千人怕是都…… 那夜方宇一直不敢合眼,一合眼就是于宴那腼腆的笑容,还有蔻儿盈盈的泪眼。 太阳还未升起,方宇便整顿大军杀出重围。成败在此一举,那逝去的兄弟,那城中等着他们的人,他们一定要守护住!就算拼尽全力! 可惜,早已是极限的大军终究难以与精神振奋的敌军相较,在那场厮杀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方宇机械般挥动着手中的长戟,眼中俱是猩红。蓦地,一声刀剑撕破血肉的声音充斥了方宇的耳朵,方宇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胸口插得的是本应刺入方宇胸口的长剑…… 方宇瞬间洞穿了敌人的喉咙,架起气息奄奄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却还是笑着:“城主,我怕是回不去了,若你还有机会回澎城,记得常去朗蔻巷替我看看我娘,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少年的眼睛闭上了,身子也渐渐凉了,连方宇的那句“好”也没有听见。 方宇茫然的望了望横尸遍野的澎城士兵,满眼俱是苍凉。 方宇终究还是有机会回了澎城,是坐在卢蔡联军的囚车里,此次他看到的澎城,不再是那个安宁的小城,而是血流成河、哀嚎声遍野的炼狱:他亲眼看着一个士兵在菜贩子妻儿的面前将那菜贩子砍了头,鲜血洒了一地;他亲眼看着如花的女子被士兵糟蹋,旁边跪着的,是那女子痛哭流涕哀求着的老父…… 蔡国的将军在方宇耳边悠悠道:“自古成王败寇,纵使你负隅顽抗,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好好欣赏吧,澎城王!” 方宇最后看到的是蔻儿,她失魂落魄的街上游荡着,眼泪早已流干,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方宇想,她是在找于宴吧?她那新婚不久的夫君。可惜啊,她等不到了,他明明答应了她,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蔻儿被一旁的士兵发现了,揪着她的头髮,划破了她的喉咙…… “不!不要!”方宇大声叫了出来,继而,心口是一阵钻心的痛,他低头看看,一柄长剑刺透了他的身子…… 最后一眼望到的,是那个灰濛濛的天空,深沉而哀恸。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人人知道的道理。可是他方宇,既没有妄想称霸天下,可没有坏到落草为寇、杀人放火,他只想守着他那方小小的澎城,过着他悠悠哉哉的小日子,仅此而已。 他不甘心!他恨!他前所未有的恨!他恨这些将他的安宁亲手葬送的人,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来换取澎城的永世安宁。 倒下的瞬间,怀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幽幽发出了暗红色的光亮…… 方宇做了个畅快淋漓的大梦,梦中又回到了大军刚刚出城的那一天,还是那个密林叠嶂的山坳,还是他们被围困的地方,不同的是,那里矗立了一座高大的九层宝塔,一些士兵走进去了,于宴走进去了,杨林冲着他招了招手,也走进去了……紧接着,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澎城的大军,似是变了一番样貌,每一个人对敌都如同对付一块软绵绵的软肉,几下的功夫,敌人的身子散成了块状,散落一地,密匝匝的二十万大军,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尸骨。那个狂妄的蔡国将军,被切掉了双手双脚,割掉了舌头,单剩一双眼,木讷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杨林拿着一把摺扇,摇头晃脑的评判:“自古成王败寇,不是吗?将军?” 解决掉了一切,军中人无不是笑着的,方宇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住了,他发现,他面前的每人身上都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蒙昧而腐朽,就像是一只只摔碎后重新粘起的古董花瓶,说不出的古怪。 方宇这一觉像是睡过了百年,醒来时,世界都似变了样貌。 听下人说,澎城按照方宇临行前的吩咐紧闭城门四十多日,直到再听不见远处的兵戈之声,才敢稍有放松。最先发现方宇的是他的一个姓杭的幕僚,彼时,方宇倒在城门不远处,被这个姓杭的组织的前去打探消息的先遣小队发现了,便带了回来。下人说,他这一觉睡了足有七日! 方宇想起了那个奇怪梦境,问道:“大战结果呢?我们赢了吗?” 下人道:“当然!我们一万大军对他们二十万精兵,原想着是一场……没想到真被城主打赢了!” 方宇展出笑容,激动道:“把杨林、于宴叫来,必得好好庆贺一番!” 下人却低了头:“杨大人、于大人怕是来不了了。” 方宇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为何?” 下人蓦然跪下,哽咽道:“城主您忘了?那卢蔡的二十万大军虽灭,您带去的那一万澎城军也……连尸骨都寻不到。” 方宇愣了愣,半晌才道:“你说的……可当真?” 方宇跌跌撞撞跑去了杨林的宅子,看到的是素缟、白烛和棺椁,棺椁中摆着杨林常穿的那身白衣。他还记得他常拿此取笑杨林像是穿了孝服,再这样传下去要折寿的。杨林则摇着摺扇道:“你这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又怎么懂得才子的风雅品味?” 杨林的父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他说:“我这儿子一向不学无术,没想到倒是死的有气节!只是,我们这等人家,所图的并非什么光宗耀祖,子女平平安安便罢了,却不想……老身不怪城主,这是我儿的命。可惜的是,他的尸骨却没寻到,只能用他平日里的衣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希望他来事能过得好一些。” 第103页 方宇又去了蔻儿的宅子,蔻儿的宅子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满脸为难道:“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见,城主要不您先回去吧!”方宇看了看那座宅子,想着宅子里那个柔弱的身影,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负了对她的承诺……后来的方宇才知道,蔻儿早已怀了于宴的骨肉,本打算等他得胜归来之后亲口告诉他,却永远等不到她的夫君了…… 不久之后,澎城王方宇下令了两件事:第一件,追封将军于宴为护国侯,并赐姓徐。他给不了那人的承诺,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偿还了。 第二件事,建造安定塔。 城中谁人都以为,那场护城之战是终结,带来的是澎城的多年太平,殊不知,这只是某个开始…… 第94章 復生 元涉开启干涩的喉咙:“……那蔻儿,便是琮吟的奶奶吧……想不道,她和老城主还有着这样一段关联。” 方涯道:“爷爷一直觉得,是他亏欠了徐老夫人。想着补偿,徐老夫人却自那以后一直避而不见……直到爷爷走了,这桩事情也一直放不下……” 辰夜听得唏嘘,也听得恍惚:“按你的说法,那方老城主的梦境,究竟是不是真的?” 方涯看着窗外矗立着的安定塔:“有真有假吧,有些事情,他也煳煳涂涂搞不清楚,有些谜团,到现在我都不甚清楚。” 沐青问道:“那这安定塔又是何时出现的?是为了祭奠那些逝去的人?” 方涯喝了口茶:“这便是另一桩事端了。” 那场大战过后,方宇心里一直堵着,有挚友逝去后的苍凉悲伤,也有迷惘。那日澎城被屠的场景还歷歷在目,连当时胸口被刺穿的痛觉他还记忆犹新,为什么结果却是……?究竟哪里是梦?哪里又是真实? 恍恍惚惚这么过去了一年,当方宇终于接受挚友逝去,护城之战士兵尽亡的结果了。 但是他时常还会梦见那些人,总会梦见那群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喝着酒,说着笑,像极了他们刚出城时扎住的那个山洞时的情境,于宴依旧腼腼腆腆,杨林依旧没个正形,还有那群他带去的士兵,那些用血肉之躯换取澎城太平的人们…… 一直是这样一个梦,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每每睡下之后,方宇便会做出同样的梦。一开始,方宇以为是自己放不下,忘不了,梦里相见团圆,梦醒之后借酒消愁,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但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日復一日总是和他在梦里相处着,连方宇都有些怀疑,究竟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梦境? 那一晚,方宇又梦见自己去了那个黑乎乎的地方,杨林搭着他的肩膀,满身酒气:“二狗子你不够意思,这地方太挤了,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若是有朝一日仗打完了,我们能出去了,你定要赐我一套顶大的宅子,别再让兄弟受这憋屈劲了。”方宇点了头:“好。”杨林用力拍着他的肩:“我记下了,可不许赖帐!” 梦醒后,还是一室寂寥…… 方宇下了床,洗了把脸,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蓦地一愣,跑回房间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肩上赫然印着一只红彤彤的手印…… 这时,方宇才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天,他请来了一些道士,让着群人算算府内是否有着什么?想来这群人大抵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皆摇着头说没发现什么异常。唯有一位道士,算出邪祟不在府中,而在方宇身上。 方宇摸了摸,摸出怀中一只用作护身符的石头塔。 那道士看见那塔之后登时变了色,称那石头塔中关着的正是邪祟,建议方宇将其赶紧销毁掉,否则恐生事端。 方宇看着那只石头塔却犹豫了…… 夜间,方宇又梦见了杨林,杨林依旧抱怨着这其中太过拥挤。 后来,又来了一位异士,他告诉方宇这其中并非什么邪祟,而是他那群将士的居身之所,他问着方宇:“城主近日可做过什么怪异的梦境?” 方宇犹豫一番,如实说了。 那异士却笑了:“城主可想他们活过来?或许在下有法子。” 于是,安定塔建起来了,澎城人皆知,“安定塔”安的是澎城,纪念的是当年那场大战逝去的人们。只有方宇知道,“安定塔”安的是塔下埋葬那只石塔,安的是那群将士的魂魄…… 安定塔建成的那日,那位异士笑眯眯引着方宇进了安定塔……塔内的情境令方宇又惊又喜:果然如那位异士所说,他在塔里见到了那群日夜思念的人,如梦里的一般,如当年一般……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那一夜,方宇躲在塔里,和他们酣畅淋漓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日,那位异士却悄悄走了,走前留下两封信,第一封信告诫方宇:塔内之人因塔而生,故而不可出塔,不然后果不可而知。还告诉方宇,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否则会引来不测。 第二封信是一只锦囊,特意嘱咐方宇必要时再开启。 方宇小心遵守着嘱咐,虽然心中存有疑惑,但与惊喜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方宇日日宿在塔中,与那些“起死回生”的人一起。 再后来,方宇府中的一个小侍卫与方宇聊天时,说起当年战争中逝去的哥哥,有些哽咽,方宇没忍住,说出了要带给他一个惊喜,便带他去了安定塔。 当时的那个场景令方宇永生难忘:那个侍卫被塔中之人瓜分而食,如同林中兇勐的恶狼对待自己的猎物。尤其那侍卫的哥哥也在其中,贪婪的吞咽着自己弟弟的骨血……末了,杨林走到方宇身边,舔着嘴角的残血,意犹未尽道:“下次这样的好东西,多带些……” 方宇跌跌撞撞跑回了家,崩溃之下想起了那位异人的锦囊。 那锦囊的内容更是令方宇大过震惊:“逆天之术,自有所代价。塔中亡魂,因你而禁锢,因你而存在,永生或永灭,也由你决定。” 锦囊还附上了方法:若想亡灵活过来,须得每月生祭活人! 辰夜打断道:“所以你爷爷选择了以活人为祭?” 方涯道:“若真按信上所说,不祭的话,那群人的魂魄,便真的灰飞烟灭了。事端是我爷爷引起的,他断不可能看着……那时的那场恶战,虽令他国有些惧怕澎城不敢来犯,但也有不甘心之人前来试探挑衅,爷爷派出去的大军得胜后,绑了些俘虏,便刚好……” 辰夜拍桌:“那位什么异士怕是有心为之!若是单纯被塔禁锢的魂魄,强行破了禁咒,即使魂魄稍有损毁,也还是可以投胎的,可若是魂魄一旦沾染了血气,才真的会变为邪祟,无药可救了!” 方涯抬眼看了看辰夜:“辰夜兄看来对神鬼只是颇为了解啊。” 辰夜自知失言,恹恹道:“只是略有研究……” 第104页 元涉喝了口茶,也不抬眼:“你不必隐瞒了,我们什么身份,他想必早已一清二楚了。” 第95章 是非 辰夜看了元涉一眼,道:“既如此,你也该知道我们此番……罢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涯悠悠道:“辰夜兄且莫急,故事还没有讲完。” 元涉道:“也对,接下来,我们说说故黄河里面的事吧!这散灵的形成,我们大抵清楚了,可是……那河里的结界又是怎么回事?” 方涯道:“这一年一年送塔里的人越来越多,丢下故黄河的尸首也就越越积越多,再后来,城里开始传起河里有水鬼的事情,我起先并没有在意,直到一日游湖时莫名翻了船……亲眼所见,才知此言非虚。此事毕竟事关安定塔,不可声张,是以,我寻了些修道之人,他们查出水下有怨气,但是怨气太深,并不是他们所能解决的。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位云游的公子,他说他有办法解决,独自一人下了水,给我留下了三支这样的护身符,便不知所踪了。” 沐青道:“那为何这水中结界月朔时会松动?” 方涯道:“这我便不大清楚,大抵是和那位公子的仙术有关吧!” 说着,方涯掩着唇不自觉咳了两声。 元涉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方涯:“你的伤……竟还没有好?” 方涯温润一笑:“身子本就弱,好与不好,都是这样了。” 沐青道:“先前我试着查探过城主的身子,却觉得城主的伤势,不禁没有好,反而恶化了……” 元涉起身:“此话当真?你怎么……” 方涯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沐青兄眼利。” 沐青道:“我瞧着你的身子,不仅异于常人,体内还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非仙非魔,倒也奇怪。不知……” 方涯道:“我明白你的猜想,体内有没有什么力量我不懂,不过,此事恐怕确实与爷爷当年的那个梦境有关,当年爷爷许诺用他的一切来换取现世歷史的改变,想来老天也不能便宜了他。自那以后,爷爷的身子便一路弱了下来,更无法出得澎城,只要稍走出一步,便会感觉肝肺俱裂、咳血不止,爷爷终是没有活过四十岁,而家父也于三十二岁时便撒手人寰,想来,我也是……” 元涉怒道:“够了,此事虽然你方家也是受害者,但毕竟是罪魁祸首,你必须活着回去跟我交差,若你死了,便休想我留你个全尸。” 方涯挑眉道:“我也是想活到你一样的年岁,与你葬到一处才好。” 元涉更怒了:“少说这等瞎话,当初你将我丢进塔里,原来是想叫我被塔中之人蚕食,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辰夜一听也起身:“对啊!你当初答应我与沐青进塔,原是没想我们活着出来吧?” 沐青拉住辰夜,低声道:“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方涯看了看元涉:“原先,我早看出你的目的并非安安生生当个幕僚,反而对那塔的兴趣非同寻常,我便猜想你会不会是他国安来的探子,索性便遂了你的心愿,让你进塔,没成想……你却成了除我方家以外,唯一能活着出来的、跟我说话的人。那时,便料想你定非等闲之辈。” 方涯道:“说到此事,却是我方涯的错,不得不与各位说一声抱歉。”方涯起身折腰施了一礼,或许牵动了伤口,又不住的咳了起来。 辰夜瞥了一眼元涉,道:“也罢,等这件事一了,这场帐终究是要算的。” 沐青道:“说起这安定塔拘人魂魄的效用,倒叫我想起先前在书中看到过的,‘魂器’一类的物什,一般魂器皆是用极阴之地的材料打造,再施以邪术为祭,以鲜血为限,炼制出的邪器。以自身为代价,换取自己所恨之人的魂魄不可超生用困于此日日折磨。不过因为极阴毒,代价又太过巨大,是以鲜有记录。今日听闻安定塔,倒叫我平白想起。” 辰夜道:“我看倒是很有可能,等此间事一了,我们倒是有必要查查这安定塔的来歷。” 沐青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我一直想问的,为何安定塔只有一层?塔上之前可曾有人?” 方涯道:“不瞒你说,塔上先前确实有人。” 沐青道:“另外,城主曾说当年那场护城之战,老城主他们从出城到结束用了四十天,迄今为止,这塔又存在了四十年,塔中之人不老不死,记忆却还停留在当年的那场战役中……这其间的联繫……?” 辰夜想了想,感嘆道:“我们沐青够厉害的啊!这都能想得到?” 方涯道:“确实有联繫。” 城中恍然四十年过去了,时间让一切变了模样,唯有那座蓦然屹立的安定塔,却似将时光凝固,将长长的四十年浓缩成了短短的四十天,塔中的那些淳朴的笑脸,依旧是当时的模样,哪怕外面早已物是人非,他们的目标却永远只有一个,就是用自己的热血,换取城中的一片安宁! 要是仅仅如此,便也好了。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当年的方宇带着自己的大军藏了四十天,第三十二天开始草尽粮绝,开始有人静静的离去,他们用了九天全军覆没一个个离去,不多不少,恰恰映衬了安定塔的层数。 于是,安定塔存在的第三十二年,安定塔出事了,塔最顶上的那一层的士兵如疯魔般,见人就咬,见人就砍,自相残杀,甚至还有人冲破了塔壁杀死了守塔的士兵。那时方涯的父亲亲自替剑上了塔,横了心将那些变了性情的“人”一一杀掉,方家造下的孽,也须得由方家亲自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十三年,一样的事端,一样的法子,安定塔的第二层空了…… 第三十四年,第三层…… 第三十五年…… 方涯道:“第三十九年,也就是去年,第八层,恰是于宴将军,哦不,或许现在该称他为徐宴将军,也就是琮吟的爷爷所在的那一层……自小便听说过他的奇谋、他的英武,他也是我一直很崇敬的人……可是,当我用长戟亲手刺穿他胸口的时候,他的血顺着我手中的武器躺下来,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他疯狂的神情中有了解脱。”方涯顿了顿道:“用热血换取澎城这么多年和平的人本不该有这种结局,他的夫人一直在等他……可是……” 沐青嘆了口气:“有得必有失!孰是孰非,早已无从定论了。” 元涉道:“你刚才说……去年是第三十九年,那么今年?” 方涯道:“没错,今年便是第四十年。” 第96章 法器 连续两日,城中皆是乌云密布,漆黑的仿若黑夜。 打渔的鱼贩跟一旁的菜贩子抱怨:“一连两日了,都是这个天气,雨将下不下的,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个事?怕要下暴雨,我都不敢下水捕鱼。” 第105页 辰夜和沐青走在街边,辰夜道:“这都第二日了,我们还能如此闲散的在街边晃悠,也算是稀奇。” 沐青道:“目前能有什么办法?便也只能的等等看了。” 辰夜道:“这便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吧?算来,明日便是卢蔡他二国攻城之日,又碰上塔内的那群‘士兵’最后的期限,还有怕是天上也会来一些人掺和,明日的这个除夕,可是真热闹了。” 沐青笑起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是想帮上那方涯一帮吧?怎么?不记仇了?” 辰夜道:“我那是为了元涉!” 沐青盯着辰夜:“别拿小元当藉口了,我早就看透你了。” 辰夜被这句话说得尴尬,一转头恰巧正对上沐青那双清澈的眼,更没得话说,赶忙转头躲闪。 沐青道:“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你总是躲着我?莫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辰夜僵僵道:“我日日与你在一起能做什么亏心事?” 沐青道:“真没有?” 辰夜吞吞吐吐:“没……没有……” 沐青道:“那我便要问上你一句,我先前送你的碧玉葫芦呢?” 辰夜登时一个哆嗦,初时他只是心慌那时那个有些越距的梦,现在被沐青蒙头一问,方才想出在汴州时,将自己身上唯一宝贵的那个葫芦抵押给洛函的事情,这么一想更是对不住沐青,只得硬着头皮扯谎道:“……不小心……丢了……” 沐青道:“丢了?如此轻易就丢了?”沐青嘆了口气:“看来在下送的东西委实不合‘辰夜兄’的心意啊。” 辰夜冒着冷汗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沐青似真有些寒心,撂下一句“罢了”,甩甩衣袖洒洒脱脱独自向前。 辰夜情急之下一步之下去拉沐青,正拉上那人温热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愣,辰夜觉着一股触电似的感觉从那人指尖蔓延过全身,心上也是一阵没由来的酥麻。 沐青似也有些吃惊,转过头懵懵看着辰夜。 辰夜盯着两人的手,颤颤道:“我并非有意,在汴州时事发突然,又来了澎城,我原想着等澎城的事情一完,就回去……找找……给我一年!哦不!半年时间!我定将那碧玉葫芦完完整整找回来。” 沐青愣愣看着辰夜,蓦然笑出声来:“倒也不用非要找到,丢了的东西便丢了吧,也算你无心为之,可若是你随随便便送了人或者情急之下当了,那我便不会放过你了。” 此话正好戳到辰夜的软肋,只得腼着脸结结巴巴接话:“怎……怎么会?” 沐青道:“此次下来,倒见你醉酒醉得少了,我原想着你没天上规矩拘着,在人间虽不至于醉生梦死,还不得放开来喝啊,没成想你喝的少了,倒是小元……后来我便注意到你腰间的那只葫芦没了,想来便是因为这个吧……倒也辛苦你忍着了。 ” 辰夜心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沐青那双眼,嘴上却打着哈哈:“哪能啊?这不下来办事吗?哪能醉生梦死?”末了,转移话题道:“不过澎城这事一旦完了,怎么真得回天上好好喝一场,拉上元涉、东饮,喝他个三天三夜。” 沐青道:“说起回到天上,我倒是有一件东西想要送你。” 辰夜道:“什么?” 沐青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件法器吗?” 辰夜的眼睛登时亮了:“你为我准备了……法器?” 沐青道:“你不是一直羡慕小元的‘弄玉’和我的‘隽雪’吗?不久前偏巧有仙使送来过昆吾山之上的赤铜给我收藏,我想着放着也是放着,恰好用作法器的材料最是合适不过,便送去给了遗玉真君帮打造,想来此番上天便能拿到了。” 辰夜很是惊喜:“真的吗?你打算打造成什么?” 沐青道:“到时候你一看便知了,保证适合你。只是……到时可别再丢了!” 辰夜道:“当然不会了!你送我的法器,都定会一日三炷香好好供着。” 沐青笑起来:“少贫了!赶紧办正事吧。” 辰夜慌慌张张松开沐青的手:“对对对!正事要紧!” 又走了许久。 “城南花桥街南边第二家的王记瓜果。”辰夜念叨着,看看前方的铺子:“若是那王四九说的没有错,便是此处了!不过……” 辰夜瞧着面前的那个铺子:“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我来过?”又走得近了些,看见铺子中睡得那个人,这才笑起来:“想来真是缘分。” 沐青道:“怎么,你认得?” 辰夜道:“是我初来澎城时的冤家。”又独自喃喃:“王四九、王二……这祖传的取名方式,想来是错不了了,不过王四九曾说他们家的果子全澎城闻名,现在看来,倒真是酸到全城闻名。” 沐青道:“你是说,面前这人,便是那王四九的后人?” 辰夜道:“若时间不错的话,他便是王四九的儿子。不过还是得问问。” 辰夜走上前:“老闆!” 王二迷迷煳煳睁开眼,看到了辰夜,指了指一边“一经售出,概不退款”的牌子:“我认得你,我都说了,钱是不会退的,你这人怎么这么锲而不捨呢?” 辰夜道:“此番前来,不是同你讨债的,是想同老闆打听一个人?” 王二皱着眉:“打听谁?” 辰夜道:“王四九是阁下的……?” 王二愣了愣:“正是家父,你问这个干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吗?” 辰夜刚想开口,却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截了话头:“公子?” 三人同时转头,正看到铺子门前站了一个人,那人王二和辰夜都熟悉,正是满面笑容的翠娘。 第97章 劝解 王二的面上闪出喜色,末了又被不耐烦掩盖:“你怎么又来了?” 翠娘道:“我乐意。”转身对辰夜、沐青道:“公子怎会来此?” 辰夜道:“就是突然想吃点酸的东西,想起了王兄弟这家果子铺,是以过来了。” 翠娘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怀了身孕?怎的突然想起吃酸的东西?” 辰夜道:“嘿!谁知道呢?” 翠娘道:“也罢,要说酸的,两位可真找对了,全澎城都找不出有第二家比王二的这家果子更酸涩的东西了。” 辰夜道:“想来是的。” 王二反驳道:“说什么呢?我家的果子可是百年闻名的,我爷爷、我父亲那会,全澎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第106页 翠娘走到铺子前,挑拣起来:“好好好,我店里事情多,挑几个就走,没空跟你耍嘴皮子。” 王二从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一袋橘子,扭过头别扭道:“知道你懒,早帮你挑拣好了,拿去吃吧……这个好吃一些。” 翠娘笑嘻嘻接了:“难得你这么细心!多少钱?” 王二晃了晃手:“老规矩,你是老客户,算你三文钱。” 辰夜在一旁不忿道:“老闆可真不厚道,这么一袋子,卖我起码十文吧?怎么碰上佳人就少了?” 翠娘一听笑起来,脸也蓦地红了起来,忙挥挥手道:“好歹得了个便宜,我店里事情还多,改日在与几位聊。”便匆匆逃了。 王二见翠娘走了,又换了那副懒洋洋的嘴脸道:“我就是这个性子,爱买不买!卖出去的东西确是绝对不退的。” 辰夜道:“谁说是来同你掏钱的?我是想同你打听一件事情!” 王二道:“什么事情?” 辰夜道:“那翠娘与你是何干系?” 王二愣了愣,有些生气:“与你何干?” 辰夜挑了挑眉:“既然喜欢,干嘛不说出来呢?” 王二脸有些微红,面子上挂不住,站起身来赶人:“走走走!不买就走!” 辰夜道:“谁说我不买的?今日我便将你这铺子里的果子全部买下,说罢,多少钱?” 王二扫了辰夜一眼:“你要全买?” 辰夜将银锭子往柜檯一摆,颇豪爽道:“这些应该够了吧?” 王二惊异道:“你……吃得完吗?” 辰夜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沐青:“你知道那位是谁吗?气质不俗吧?告诉你,那位便是我家大人的侄儿,因为我家大人想吃果子了,叨念起你们家的果子铺。那位心疼我家大人,就与我同来买一些带回去。” 王二道:“你家大人是?” 辰夜道:“别管我家大人是谁了,反正就是在城主面前他也是说得上话的,不过因为年迈,暂时归隐了,不过别说,我家大人与你父亲、还有那位姑娘的父亲应该也算是旧识,我且问你,那位姑娘姓赵,他父亲可是叫赵……赵齐?” 王二点了头:“是啊。” 辰夜心里暗笑,先前他只是猜测,当时翠娘提及与王二自小相识,又想到塔里王四九和赵齐半推半就的娃娃亲,没想到二人还真是缘分。辰夜道:“那便是了,我家大人与你二位的父亲在那场护城之战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交谈之后发现令堂甚是有趣,原想着等他得胜之后回来定要同他喝上一杯,却没想到……不过,我家大人依稀记得令堂对自家的副官,也就是赵齐说过待他的孩子生下来,定下个娃娃亲,没成想……此事也……想来也是天命弄人,不然两位怕早就是夫妻了……” 王二愣了愣:“我爹他……翠儿她……”又道:“不对,你家大人怎会突然想起这些?” 辰夜望了望天继续扯谎:“老人嘛!前段时间又生了场大病,身子一弱难免伤春悲秋,一伤春悲秋难免旧事涌上心头,这不就忽然想起了这桩事。” 王二似乎信了,点了点头。 辰夜道:“所以我也是想遂了我家大人的心愿问上一问,你是否……喜欢赵姑娘?” 王二看了一眼翠娘离开了地方,垂下眼,默默点了头。 辰夜道:“瞧瞧,我就说吧!你二人的情谊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赵姑娘她是个好姑娘,你俩也老大不小了,就这么拖着?” 王二顿了顿,低声道:“我配不上她……” 辰夜恨铁不成钢道:“你父亲当年可是个英勇无敌、万事无惧、吹牛不打草稿……啊不,总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个千夫长,怎么到你这,就变得这么懦弱了呢?说句喜欢有那么难吗?” 王二低低道:“她那么好,我怕耽误她。” 辰夜道:“正是如此,你不说才是耽搁啊,看看你们现在……你不敢,她却一直在等你,她一个人撑起一家店不容易,她纵然精明能干,但毕竟是个女子,也有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这么多年过来了,你真的……从没想过和她在一起,一起分担一切?” 王二道:“想过……日日都想。不过……”王二对辰夜道:“不过这毕竟是我的事,替我谢过大人的关心,不要再说了。” 辰夜顿了顿:“也罢。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辰夜装了一袋子果子打算要走。 王二道:“怎么只装那么一包?你给的钱远多的!” 辰夜和沐青走了,听到也不回头,挥了挥手道:“剩下的算作我家大人留作你们成亲时的礼金!” 沐青看了看辰夜:“看来是没说成?你这媒人当的委实不算成功啊。” 辰夜道:“媒人只说媒,缘分二字,只得他二人自行决定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做一番事情,帮一帮,也不算白来一趟。随我去翠娘的那家客栈一趟吧!” 今日的天还是格外的阴,到了晚间,更是一黑到底,连月亮都看不见,翠娘点上了门外的灯笼,走到柜檯前算起帐目来。末了看见了一旁的一封信,听娘说是下午时忽然出现的,也没有署名,不知是谁送来的,老人家不识字,便放在一边嘱咐她有时间记得看一下,翠娘应了之后便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 她拆开信件,一时有些失神,没想到竟是王二那小子?不过她可不曾记得,王二几时写的这么一手好字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却登时让翠娘的眼睛蒙上了雾气,嘴上却是笑着的,心里更是前所未有的甜与甘…… 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翠娘擦了擦眼睛,换上一副笑脸走上前,却见到了一身整洁的王二,有些恍惚,他这福容光焕发的样貌与三十年前的那个少年的影子重合了,她一直记得当年的王二挡在自己身前,与嘲笑自己没有父亲的几个同龄孩子倔强的挥着拳头的样子…… 翠娘笑了:“这么这副打扮?” 王二看着翠娘,眼神中透着认真:“翠儿,我有话跟你说……” 第98章 憾事 王四九嚼着嘴里的橘子瓣,露出一副要死不死的表情:“你确定你没走错?这真的是我们家的?” 辰夜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尊夫人说最近事情多,你又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料理不来,是以没料理好,今年比往常酸些。她听说你要常常,便叫我装了一车子过来,分给大伙吃吃。” 王四九道:“这哪是酸了一点?带了这么些,怕不是卖不出去吧?我就说这家里没我不行。也罢,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上自家的橘子,也算是了了我的一番心愿了,就算死在战场上也值了。” 第107页 辰夜和沐青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一旁的人却道:“有城主在,还有于将军在,怎么会死?我们不仅会打胜仗,还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对对对!” 王四九道:“我倒不怕什么,就怕我家的婆娘和儿子,我那婆娘身子一向不好,儿子又小,若我真的不在了……他二人……连个果子都看不好,诶!”他看了看身后不发一言的赵齐,又道:“对了,你们既然去了我家的铺子,可有顺便去小赵家看看,不远的,门口有一株月季。我这弟妹先前便怀了身孕,现如今,可生了?” 辰夜道:“这也是我正要说的。恭喜赵副官,喜得一女!” 赵齐登时来了精神:“是女儿?我有女儿了?” 王四九笑起来:“看把你欢喜的!” 周围人起闹道:“王大哥,既然赵哥生的是个女儿,以你们俩的关系,这门亲事可是赖不掉了!” 王四九嘿嘿笑道:“既如此,白的一个儿媳妇,我也欢喜,但是我一向看得开,孩子的事情,且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好。何况我那儿子虎头虎脑的,还真不一定会开窍,再不得人家姑娘欢喜。” 赵齐道:“哪有的事?” 辰夜道:“您那位小公子我可见过了,虽是有点愣,人倒是实在,而且对这个小妹妹绝对十成十的喜欢,一天见不到就难受。”又对赵齐道:“令千金也是个十成十的美人,随她母亲,既心灵又手巧。” 赵齐道:“公子这就夸得有些过分了,孩子才刚出生,怎看的出心灵手巧?” 辰夜打了个哈哈:“这个……反正长大定是个风情万种的人儿,而且对她那个小哥哥也喜欢的紧,一见到那视线就离不开了。我看这俩人的缘分足得很,说不定未来真能走到一起。你们这兄弟定会变成亲家的。” 众人齐声哈哈大笑,气氛异常的好。 临走时,赵齐特地追了老远,对二人道:“多谢两位公子带来的消息,了却了我心头之事,但是不知,我那女儿可起了名字?” 辰夜道:“赵翠儿。” 赵齐喃喃着:“翠儿?好听!好听!我本来想了好多个,却一直不知是男是女,拿不准注意,这个却是最好的。”又道:“还有一件事,王大哥那人好面子,感谢的话抹不开面子当面书说,便托我前来说说,感谢二位了却了他心头最牵挂的两件事,他早已将二位认作兄弟,若有机会,此番得胜归来,定要去他的铺中喝上一碗酒!” 辰夜道:“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另外,二位子女的喜酒,我也是不能错过的。” 赵齐笑道:“公子又拿我取笑了,不过若真能如此,届时上座定然给公子备着。” 辰夜道:“好说。你们……定要好好的……” 作别了那二人,辰夜与沐青又来到了刘念与韩开的营帐。 彼时,韩开正默默坐在帐前的石头上发着呆。 沐青走上前去:“在想什么?” 韩开蓦然一惊,看了看来人:“你们?刘大哥说他偷偷把信给了二位?我正想着要不要追回来,怪难为情的。我娘若看了,定又要说我不长进,只知道想家了。” 辰夜道:“想家怎么了?又不是丢人的事情。” 沐青道:“我们去见了你娘,她……很好。” 辰夜接口道:“现在身边有一个刚丧了偶的姑娘照顾着,两个人搭着伴,有说有笑,也不怎么寂寞,日子过得不错。看了你的书信,不仅没有骂你,反而流了两行热泪,还说她为你骄傲。” 韩开道:“真的?” 辰夜道:“你母亲啊,当着你的面对你很是严厉,可是在我们这群生人面前,一字一句都离不开你,看得出,她很想你。” 韩开怔在原地,末了,丢下一句“谢谢”独自跑开了。 辰夜低声道:“这孩子还真是跟他娘一样,又倔又爱逞强。”转头对沐青道:“你啊,果然还是不擅长说谎。这等事还得我来。” 沐青道:“我原以为佛经道理才是最难,却不曾想人间之事才是最难的。” 二人走入营帐,唤了刘念出来。 刘念眨巴着那双三角眼:“二位这是有了阿绣的消息了?” 辰夜道:“这个自然。” “她……说了什么?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辰夜笑起来:“气自然是不生了。” 刘念道:“那为何先前躲着?” 辰夜道:“并非躲着,是因为她早已离了那风月之所。” 刘念道:“为何?” 辰夜道:“等你。” “等我?” 辰夜缓缓道:“她说她那日是有些生气,生气你拿她和其他姑娘比,生气你嘲笑她厨艺不好,她说她不信洗手做汤羹之后比不得他人,定要弄出一番作为给你看看。是以走出了绮秀楼,在城门口摆起了小摊,卖的正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酒酿,她说定要你回城之后亲自尝尝。” 刘念皱了皱眉,忽而大笑起来:“倒像是她的作风。” 辰夜道:“她的酒酿我尝过,确是世间难得一尝的美味,看来你当初真是错看了她。” 刘念道:“是吗?我回城之后定要去尝尝。”忽而又紧张道:“她出了那里,老鸨可有为难她?” 辰夜道:“说来那老鸨也是重情义,看在多年情分上放她走了,但终究有些气难平,给她留了些银两生活,便再没有往来,是以我们当初寻访时断然说没有这个人,才让我等费了一番周章,机缘巧合之下吃了绣姑娘的挂花酒酿,认识了她。” 刘念放下了心:“原来如此。” 辰夜道:“你的信我们也带到了。她只让我问你一句话,若你回来,可愿不计较她的曾经,八抬大轿娶了她?” 刘念毫不犹豫道:“自然,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官宦家的闺阁小姐,善良文静、知书达理……” 辰夜道:“这便好,也不枉费她放下一切如此等你。” 临走时,沐青对辰夜道:“若真有法子,让一切圆满多好。” 辰夜道:“可是这世间,就是有太多的不圆满……” 第99章 赌约 接下来,便是杨林的帐子。 彼时的杨林,正悠悠哉哉翻着一本书籍,看见两人进来了,将书偷偷往一旁一丢,迎上来:“什么风把二位出来了?咱先说好,上次那是方二狗子吩咐的,他那个人扭的很,不照办的话容易出事。” 辰夜挥挥手:“知道知道,还能找你算帐不成?” 杨林这才放下了心:“那你们这次来是?” 辰夜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你刚才翻什么呢?” 第108页 杨林道:“没什么?” 辰夜蓦地向着那处一抽,抽出一本蓝色的册子:“兵法?”杨林想要去夺,却没夺下。辰夜看着封面:“怕是里面的内容是些不正经的吧?” 辰夜极自觉翻阅起来,面上却变了神色:“诶?不是我说,还真是兵书?你什么时候转性了?” 沐青从辰夜手中抽出书册换给了杨林:“他就是这个手欠性格,你也别在意。” 杨林道:“我知道。” 辰夜却有些不安生了:“不是……你说你看这兵书藏什么?还有什么说不出的?倒不像你了?” 杨林道:“我就随便翻翻。” 沐青却笑起来:“杨公子也是想替方城主分担一些吧?” 杨林道:“替他分担什么?没有的事!” 沐青弯了嘴角,在辰夜耳边悄悄道:“他这性子,倒是与你别扭起来的样子有几分相像。” 辰夜却急了:“我几时这样过?”匆匆避过沐青审视的眼神,辰夜咳了咳,将话题又引向杨林:“原来你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我还以为杨公子是要将那份懒散闲适带到棺材里呢?” 杨林嘆了口气:“我也是想啊,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城都要灭了,要说不急,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哪能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连方二狗子都从当时的无赖相变成了如今这幅不怒自威的样子……现在想想,他也确实不容易,合该替他想想办法,可惜啊,我毕竟没有于宴的天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番话将周围的气氛登时说的凝固了。 辰夜挂上一副不怎么开心的笑脸:“你说你这人,平时看不出来,还挺悲观!就这么不相信你澎城的实力?就不信能以少胜多?” 杨林道:“我虽不打仗,但也明白,一万对二十万,虽然这二十万有可能是虚报唬唬我们的,但也断不会比我们的人数少,甚至还要多上十几倍二十倍。纵然于宴是天纵的军事奇才,此帐得胜的概率,也是寥寥无几吧!” 辰夜道:“没准就被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赢了呢!” 杨林道:“嘿!那还真就借您吉言了。” 辰夜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回不来的话,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帮你的?比如说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没机会表白?或者跟自家的老娘有嫌隙,心里的感激一直没有说出口的?” 杨林瞧了瞧辰夜:“我这还没死呢,你就要我交代遗言了?” 辰夜摊手:“我这不怕你有遗憾嘛,相识一场,又都是‘品鑑师’,你懂得。” 沐青懵头懵脑插了一句:“什么品鑑师?” 杨林却听懂了,邪邪一笑:“也罢。不过老实说,我倒还真没有什么遗憾的,唯一有些担心的……反而是方宇那小子,那小子肩上压得多,担子重,城主这个名号虽然有那么些威风,不过若能挑选,他是真不愿担的,只是这世道,必须有人站出来。再加上一些说不出的情伤,我是发现这小子愈来愈寡言了。” 辰夜咳了咳,终究还是没把“当然愈来愈寡言,因为你在塔里的这段时间,遇见的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代人”的话咽了下去。 杨林接着道:“我这人自在惯了,他也自来不喜欢拘着,是以才能成为朋友,什么事都说与他,他也什么事都不瞒着我。想到我若不在了,刚刚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这小子……”杨林笑起来:“也真是枉费了我秦楼楚馆的那些红颜知己……”蓦地,杨林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我真的战死,便替我带句话给他,活得自在些!像以前那样……自在些……” 辰夜看了看沐青,两人眼底尽是无言的沉静。 辰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记下了,你……方城主能遇上你这知音,也算是……不枉费付出了。” 元涉大摇大摆进了方涯的屋子,彼时,方涯正端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元涉咳了一声,方涯方才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放下狼毫,弯起唇畔:“你来了?” 元涉对身后侍卫道:“城主现在要休息了,你们先下去,顺便把门带上。” 侍卫看了看方涯,有些左右为难,直到看见方涯点了头,这才匆匆退了出去。 方涯道:“现在没人了,有什么话,只管说罢。” 元涉原本一肚子的话,听到方涯如是说反而没了言语,结结巴巴道:“明日……明日可有计划?” 方涯道:“我的计划你不是都知晓了吗?城外的卢蔡两国,便都交由塔中人解决,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元涉低低道:“塔中‘人’一旦放出,那魂器必会反噬,以你现在的身子,怕是会撑不住……何况塔中之人,你确定你控制的住?” 方涯道:“尽力而为。” 元涉埋了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呢?会跟我回天上吗?” 方涯道:“我答应你的,自然……” “胡说!”元涉吼道:“你压根没有打算活下去!明日便是四十年的最后一日,也是那塔中之人狂化之日,若想那群人不为祸澎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毁塔,而你身为这塔的契约之人……塔毁人亦亡。你终究是不会同我回天界的。” 方涯笑了:“你就这么断定我一心求死?” 元涉道:“我从来看不透你。” 方涯道:“能看透我的人的确不多。” 元涉仰起头:“可是我想看透,我想看透方涯你这个人。” 方涯挑了眉:“哦?你打算如何看透?” 元涉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极认真,他走到方涯面前,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沉默着站了一站。 方涯自始至终都是那副藏了很多东西的笑。 元涉握起了拳,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眼对上方涯的眼睛,而后轻轻吻上了方涯的唇…… 元涉道:“方涯,我喜欢你!” 方涯愣了愣,手指触及刚刚被元涉吻过的唇,笑起来:“你这场戏又是做给谁看的?” 元涉道:“是啊,起初是做戏,演着演着就入了戏。我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是你当初在我入塔之后醉酒吐露心声的时候?是你说那句‘戏唱完便散场罢’的时候?还是你当初在水下奋不顾身救我的时候?又或者明白了你的故事、你所背负的东西的时候?我都不确定……但是我确定的是,方涯,我是真喜欢上你了。” 方涯启唇轻轻道:“你……” 元涉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澎城一直是摆在第一位的,第一就第一吧!还有琮吟,她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你对她更多是亏欠……我不求能在你心里占个什么位置,但你既然答应我赌了,就不能让我输的血本无归不是?” 第109页 方涯认真看着元涉,听着他的一字一句。 元涉道:“所以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我这人没什么长处,但就一些记忆特别好,我记得曾答应过你明年三四月城外的桃花开了,便带你出城看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色。这话我没忘!你也一定要给我等着!这个还不算……我还要带你看看你嚮往的那个红梅映雪的景色,还有塞外、漠北……方涯,你要给我等着!” 方涯默然看着泪流满面的元涉,蓦地上前一步,将那人拥入怀。 “好,我等着。” 第100章 宿命 除夕之夜,本该是万家灯火时节,可惜今年城内却下了令:今年的除夕,酉时以后,任何人不得出家门,只许在屋内庆贺守岁。 城民虽有疑惑与怨言,但因着时局特殊,也就依了。 辰夜感嘆道:“本来挺热闹的一个节日,倒是比平日里还萧索了,倒惹人徒生感慨。一月前我还盘算着除夕近了,定要带你见见人间的热闹景象。” 沐青道:“左右日子还长着,明年再见便是了。” 辰夜看着沐青:“那便约好了,明年的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来人间瞧瞧。届时你可不要嫌麻烦不随我来!” 沐青道:“我倒是一向闲着,就怕你临时来了事情食言。” 辰夜挠着头嘻嘻笑了:“这还真说不准,明年不行后年,后年不行大后年,总之咱俩先约下,我定要带你看看。” 沐青点了头:“好啊!一言为定。” 元涉走上前来:“你们两个又约定了什么?” 辰夜眯了眼:“不告诉你!” 元涉白了他一眼:“我还不稀罕听呢!”转头对沐青道:“他那个健忘性子,做出的承诺你也信?” 辰夜瞧着元涉,笑了起来。 元涉被那慈爱的笑笑懵了:“你忽然笑什么?” 辰夜感慨道:“这才像你!” 元涉道:“你在说什么?我几时不像我自己了?” 辰夜道:“前几日你整日郁结于心、愁眉苦脸,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话了,今日这表现才像你!” 元涉想了想道:“你这就是典型的欠收拾。” 辰夜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沐青道:“方城主准备及时出兵?” 元涉的神色凝重了,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便要看城外的那帮傢伙何时动身了,若东饮占卜的没错,卢蔡二国定会在今日开始攻城,只要是在三更之前,塔中人断不会魔化,方涯放出塔中士兵击退联军,再自行收回,我们三人用法力封印住安定塔,之后带上方涯回天界。” 辰夜道:“你这计划挺周全啊。” 元涉洒然一笑:“那是,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还得好好盯着。” 辰夜看了看一旁的安定塔:“那么现在,我们就‘守塔待兵’了。不过这方涯倒也当真不错,知道我们身份特殊,给我们安排了个作壁上观的好差事,省得因为干预人间兴亡回去受罚。” 元涉道:“不然你想怎样?还想亲自上战场同那士兵打上一打?留下个万世功名?” 辰夜拢了拢衣袖道:“倒也不是,我是想着这方城主之所以这么周全,怕是看在了你‘元大人’的面子上了吧。” 元涉甩了甩衣袖:“哼!他是怕我干预他吧!”刚说完,元涉倏忽变了神色,皱起了眉。 辰夜道:“怎么了?” 元涉道:“我安置在城外的珠子有反应了,怕是大军要来了!” 辰夜看看月亮:“刚好,这时间刚好。” 元涉道:“你们先继续留在这里,我去王府告知方涯一声。”人影一闪没了踪影。 辰夜暗暗感嘆道:“唉!重色轻友的傢伙。” 果然,不多时,城外传来了马蹄与吶喊之声,城门那里闪出了信号弹,再就是几声大炮,末了,传来了兵哥交接之声。 沐青掐指算了算:“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安定塔便开始震颤、轰鸣,接着,一道道黑气从塔壁飘出,过及之处带起一阵透骨的风。 辰夜缩了缩身子,看着那一团团黑气从塔中溢出,慢慢汇聚成型,绕着塔身转了转,便快速向着城门之处去了。 辰夜看着黑气消失的地方,悠悠道:“也不知那里头有没有杨林他们?” 沐青道:“他们的宿命与心愿便是如此,定是有的。” 辰夜又长长嘆了口气。 沐青道:“觉得心里堵得慌?” 辰夜道:“凡人都有宿命一说,人活这一辈子都绕不过宿命这一环,即使拼尽全力……就像方宇,以为改变了澎城的宿命,却搭上了他一族和一塔人的轮迴,若真让他知晓结局,又是否还会和宿命斗这一斗呢?” 沐青道:“人活这一世,终究难两全。” 辰夜道:“到时候先将他们封着,回天上以后,再找找有没有让他们重入轮迴、投胎的机会。” 沐青道:“是啊,做神仙这么多年,道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城门边的兵戈之声渐弱了下去,慢慢的整座城重新归于平静。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扉,元涉早已布下的昏睡阵似是终于起了效用,四周遍野都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 辰夜问沐青:“你说,这澎城人明早醒来,发现仗打完了,城主也莫名失踪了,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街头定会流传出各式各样不同版本的话本子吧?不知会不会添上一笔我们的传说?” 沐青道:“你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小元倒还有可能。” 辰夜笑起来:“对对对!城主与最重新的幕僚共同消失,放下一切浪迹天下,说不定那‘陌路缘’的续集说的就是他们俩的故事。” 沐青道:“那我定要收藏一本。” 二人在原处等了一阵,却并没有等到如约回到塔里的黑气。 慢慢的,月亮悄悄快上了中天。 辰夜有些坐不住了:“究竟要等到几时?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方涯还不打算让‘他们’回来?” 沐青也皱起了眉:“难道是出了状况?” 辰夜转过头,对上沐青的眼,沐青也看过来,二人眼中皆是不安与担忧。 辰夜跺了跺脚:“不行,这么等下去迟早坏事,我去城门看看,去去便回,你别担心,先在这里待着。” 沐青道:“也好。” 辰夜刚捏了诀子要走,这边的安定塔便摇了两摇。 辰夜顿住了,与沐青同时向那处瞧着。 只见安定塔先是微弱的晃了晃,随即愈演愈烈,整个塔身如同一枝被白蚁蛀坏了根基的老树,摇摆不已作着最后的挣扎…… 第110页 一块巨大的塔壁,从最高层,伴随着碎石与瓦砾轰然落下…… 第101章 魂器 看到安定塔有了要坍塌的迹象,辰夜赶忙捏诀,沐青也祭出了隽雪试图控制,两道仙力从二人身上漫过塔身。 辰夜看着摇摇欲坠的安定塔:“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方涯那里出了问题?是他控制不住那群人了?还是……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势?” 沐青看了看月亮:“怕是已经到了三更了。” 辰夜道:“塔中之人若还不回来,怕是……”话音刚落,那边的城门处便又传来了喊杀声。 辰夜这下真的慌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打完了吗?” 沐青道:“没法子了,你我须专注些,快些将这塔的颓势止止住,再去城门看看。” 辰夜点了头,闭上眼睛,努力将神思凝结在塔上。 身边一阵疾风飘过,却是元涉飞了来。 元涉道:“城门处出了状况,那卢蔡二国耍了些心思,先前只是佯装作战,派了一半的兵力,如今才是正戏,以三更为号,定在此时攻城。”元涉仰头注意到了安定塔:“这塔……” 辰夜流着汗问道:“那些‘士兵’可有异样?” 元涉道:“还未有异样。” 辰夜道:“那方涯呢?” 元涉道:“看起来也还好……”元涉有些担忧的看着安定塔:“城门那里除了卢蔡两国耍了阴招,倒是一切无恙……倒是这里,怎会如此?” 辰夜道:“既然这里出了问题,那群‘士兵’也定不会好到那里去,还有那方涯,我想没人能比你更晓得他那憋屈性子。” 元涉皱起眉:“你是说,他是装的?” 辰夜道:“既然你全然不知,又为何来这里?” 元涉跺脚道:“是方涯叫我来的,让我告诉你们一声再给他些时间……不成想……不该信他的……”转身便要走。 沐青道:“且慢。” 元涉着急道:“怎么了?” 辰夜看了看凝神施法的沐青,对元涉道:“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也罢……你且看看西南边吧。” 元涉疑惑着看过去,却看到那处的天边出现了妖冶的红光:“这是……故黄河的方向?!难道……” 沐青道:“怕是那里的结界松动了,三更一过,今日,正是月朔了。” 元涉惊道:“但是先前断不至此!” 沐青道:“那些散灵和这安定塔有着莫大的关系,忌惮这塔的缘故,那群散灵也不敢离开那片水域,只是如今,或许是感应到安定塔将毁,又恰值月朔封印减弱,那群散灵便也无所顾忌了吧。” 元涉愣了愣,身子一个不稳,险些瘫倒失魂落魄道:“‘澎城战乱,塔破人亡,妖孽横行,澎城无一倖免’,看来东饮的卦象,怕是要成真了……” 辰夜却道:“急什么?战祸还未波及平民,塔还没破,人还没亡……先别盖棺定论。元涉,你到底怎么了?平时那个乐天随性的你去哪儿了?” 元涉呆呆看着辰夜。 辰夜努力扯出一抹笑:“怕什么?你还有我们呢!” 元涉道:“你们……” 辰夜道:“你的心思……你虽不承认,我却看的明白真切,你放心,我们与他也算相识一场,你不忍心他死,我们也自当竭力相助。” 元涉愣了愣,低了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辰夜转头对沐青道:“沐青,你且先去故黄河,趁着那群散灵还没冲破封印,先去那处将封印加固一番,以免散灵出来为祸。” 沐青担忧道:“我若撤出,你可能撑得住?” 辰夜勉强露出笑意道:“当然,我的仙力虽不及你,却也不算太差,守住这安定塔小事一桩。更何况故黄河那处估计比之这里还要费力不少,等我将这处修好便去助你。 ” 沐青皱着眉,缓缓将仙力撤了,视线一直停留在辰夜身上:“可还行?” 辰夜感觉一座似的东西架在了自己身上,全身说不出的酸痛,脸上流的冷汗愈加多,咬着牙弯着嘴逞强道:“当然可以。”又对元涉道:“你去找他吧!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元涉诺诺点了头:“他那里若无事,我便回来帮你们。” 辰夜道:“好。” 元涉刚走了两步,却转过头来,对着沐青道:“若那塔中之人真的魔化,便回不来安定塔了吗?这塔,是不是也就不用守了?” 沐青道:“是,这安定塔的存在便是为了制住塔中人,若塔中人不在了,这塔也就……” 沐青虽没有说下去,但是元涉却明白了:“就必须得毁去了是不是?” 沐青别过了头没有答。 辰夜却道:“就算我们不毁,也止不住它自己的破灭,到时候别说我一个人,我们三个人都拦不住。所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去尽快结束战争,再将那些人引回来。” 元涉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对着沐青问道:“沐青,你看的书多,如果……我是说如果,那群人魔化了,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阻止?” 沐青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元涉道:“好罢。还有……今晨你那小仙童落叶传了封信,忘了给你了。” 沐青道:“好。” 元涉说罢便一闪身消失了。 沐青问着辰夜:“你当真能撑着?” 辰夜从牙缝挤出一个笑:“差不多吧。倒是落叶给你传信又是为何?” 沐青如实道:“先前我偶然想起一本书说起过魂器之事,便叫他找来给我,那捲书是个残本,曾经说过魂器的原理。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支撑,缺一不可,七魄为辅佐,若缺有缺失则神智或身体出现残缺,不过通过轮迴,七魄可以慢慢自行修补回来,三魂却不行。而且魂乃清气汇集,魄由浊气组成。魂器便是通过禁咒将三魂困住,容七魄慢慢消散,然后将收集来的三魂练为清气,以此来妄图登仙。我想,那塔中之人之所以会食人肉、噬人魂,便是因为在塔中困住太久,己身的七魄开始消散,便需要他人的七魄来维持人形吧。” 辰夜道:“那他们会魔化,又是为何?” 沐青道:“魂魄困住久了,自然会有所变化,即使定期有他人的七魄补进,但毕竟长期待在是如此阴暗污浊的地方,再配上生人的血气,无□□回,无法将养,三魂的清气被污染,便会化为邪祟。” 辰夜道:“那方才元涉问起,你却又不肯说的方法呢?” 沐青神色凝重道:“收集九百九十九人的三魂,合为一股,强行以魂换魂。” 第111页 辰夜道:“难怪……难怪你不愿说……这根本不算办法。” 沐青道:“不过就算我说出,小元应也不会用的……” 辰夜道:“也对,这点是非曲直,我认识的元涉断不会辜负。” 沐青看着辰夜:“我且先去故黄河畔了,你再撑撑,我会尽快回来帮你……” 元涉向着城门口不顾一些奔走着,他心里对沐青终究还是有些歉疚的,其实今晨落叶传信时还捎来一句话,说是沐青找他要的那本关于魂器的书落下一页夹在两本书之间,他打扫书架发现了,便赶忙将那残页寄了过来。 那封信元涉终究还是拆开了,也由此知道了那个秘密…… 第102章 答案 元涉回到城门处时,恰是两军兵刃相接、战火正激烈之时,尤其看来澎城的“鬼军”偏偏站了上风。 但若稍稍留心些,便能看出现在的局势并非如想像般顺利:澎城大军中的一些人,手中早已放下了武器,身上的衣服也都沾染上了斑驳的血迹,眼神中却满是疯狂,倒不像是预见胜利的兴奋,而是贪婪,是野兽预见猎物的贪婪……他们动作迅勐、手脚并用,挖开敌人的胸膛,抓着敌人的絮血肉疯狂的舔舐着。 对方的军队似乎也被面前的情境惊到了,面上尽是惊恐与无措,早已不復来时的整齐森严,但还是凭藉着人多紧紧死守着…… 澎城笼罩一片缭乱的血腥中,阴森而诡异。 澎城的一些“人”,杀光了附近的敌人,循着活人的味道,慢慢走向城内,走向沉寂在夜色中的万家灯火中…… 元涉祭起腕上的“弄玉”,布下一层结界,拦住那些“人”的脚步,但那向来坚固的红色结界,在这群人面前却仿若一张飘荡的蛛网,还未撑起,便一触即破了。 元涉心里一沉,明白现今的局势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四处望着,寻找着那个身影,推开纷扰的人群,茫然四顾,心情从焦急,找到木讷……继而再找到绝望…… 好在终于……终于还是在城楼上找到了颓坐的身影,那人半靠着墙,木然看着城下的人们,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他转头咳了咳,吐出一口血来。 元涉不顾一些向那处飞去:“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涯愣了愣,慢悠悠转过头来,半晌扯出一抹笑来:“看来……我终究……终究改不了结局,胜不了天了。” 元涉站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话来接,僵僵站在那里。 方涯道:“我赔了万人的轮迴,用外人的性命来以命抵命,现在,又要毁掉整个澎城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元涉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这怪不得你的……要怪,就该怪那魂器……” 方涯颓然坐在那里,看着被血染红的整座城池,看着这座原本宁静安和的小城,沉声道:“你……杀了我吧!” 元涉冷笑一声:“又是如此,当真将自己的性命看的如此不值钱?而且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换的结束一切?” 方涯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元涉道:“好啊!那群人若还在塔里,你死了塔塌了……我不拦着,换得一个天下太平。但是现在,这群人在外面……你死了塔没了,你以为他们会同你一併消失?别傻了,若真是如此,你死就死,与我无干……若你死了,他们却还在,安定塔一消失,他们也失了制衡之物,从此真正化为邪祟,为祸澎城,而后为祸人间,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吗!?” 方涯转过头,颓然笑着:“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元涉的拳头暗暗握紧:“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用全澎城人的命,赌你的命!” 方涯怔愣了半晌:“那又如何?” 元涉上前一步,弯身下来,在方涯唇上落下蛮横的一吻,低下头,在他耳边呢喃道:“所以你这条命是我的,生生世世都逃不了,你记住,永永远远不能忘!” 方涯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元涉决绝的眼神,那双明眸中原先满是自由与不羁,现在却满是缱绻,映着方涯慌张的脸。 元涉转身,方涯急忙伸手,却拉了个徒然…… 元涉翩然飘下了城墙,那身黄衣如一只轻巧的黄色蝴蝶,在血迹斑斑的城中显得格外夺目,他迅速没入人群,投入了那片格格不入的暗红…… 城墙处的方涯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阵心悸,一抹不详的预感罩上了心头,他再想找到那抹明黄,却再寻觅不见。他忽然想起初见元涉时,那人就是从天而降,跌坏了他祭祀的案台,在侍卫的利刃下没心没肺的笑:“不好意思,多少钱?要不我赔给你?”自此闯入了他的生活,这次,方涯有些害怕,害怕早已习惯的那人忽然闯出,但留给他这样一个背影,从此消失不见…… 方涯强撑着扶着城墙,撑起无力的身子,目前这副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人却固执着将之化为自己的所有物,强硬要求自己好好活着……方涯扶着城墙,一步一步跌跌撞撞:明明是自己的事情,若要承担,便由自己结束这一切,那人……绝不能让他有事! 天地间一抹红色光,将天地衬的醒目,继而是一段红黄交加的光雨,沖刷着这炼狱般的浮世…… 辰夜被那抹红色晃了眼,眯着眼向那处望着,那是……城楼处?果然是方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吗?忽而又觉得不对,那抹光的源头,不是腐朽的鬼气、也不是可怖的魔气,倒像是仙气?! 安定塔晃了晃,此时的辰夜再坚持不住,转头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欲坠的安定塔剧烈摇晃起来……电光火石的一瞬,身边多了一层醇厚的仙力。 辰夜转过头去,正对上东饮认真的神情:“我在这里撑着,你且先歇歇,再下去不光元涉,你也要搭上一条命了!” 辰夜放下心来,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及时!我……你在这里撑着,我还要去看看沐青那里……” 东饮道:“沐青那里有我师弟去了,暂时不用担心。” 辰夜道:“言郁……言郁也来了?” 东饮道:“这些暂且不说,你且赶紧去城门那里看看元涉。” “元涉?”辰夜注意到东饮有些紧张的神色,东饮这人一向不正经,但一正经起来必然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辰夜心一沉:“对了,城门那里的红光……那是……修为?!散的是元涉的修为?” 东饮道:“昨日沐青的小仙童落叶拿着一本残页来问我写的是什么,那小子认的字不多,说是沐青让他捎去一本书,后来他又发现这一篇残页,却又不确定是不是那本书掉下来的残页,便来问我上面的内容,问我是不是说的是魂魄的一些事情,我大致看了看,那书上介绍的却是如何为三魂缺失之人补魂之事,三魂乃清气,神仙也是清气汇聚而来的仙力,而神仙散尽修为,便能为残魂补魂,魂魄只能获得片刻的圆满,但对神仙来说却是耗损巨大,严重些或许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又或者直接寂灭……落叶走后,我越想越不对,便同言郁过来了,正巧赶上。” 第112页 不用多想,辰夜便明白落叶送来的东西,定是被元涉看了:那个臭小子,当真不要命了! 辰夜赶到时,眼看元涉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身形虚晃若云,强撑着最后一抹神智,强行逼出自己的修为…… 辰夜立即捏诀出掌打断了元涉的胡作非为。 身侧,踉踉跄跄赶到的方涯也近了,跌坐在那里,像是一片枯瘦的落叶,神情却认真看着辰夜怀中的元涉:“他……怎么样了?” 辰夜气不打一处来道:“九成修为都没了,还能怎么样?” 方涯周身满是死气,竟是比元涉还要弱。 辰夜看看怀中的昏迷的元涉,又看看颓败的方涯,暗暗嘆了口气: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辰夜探了探元涉的气息,好在还算稳定,他将元涉靠在一株杨树旁,对方涯道:“他暂时死不了,接下来该你了,过来!” 方涯道:“我便不劳烦辰夜兄了。” 辰夜道:“就凭你这样子,你以为能撑到一切结束?事已至此,城主便不要浪费元涉的一片苦心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谁?你那塔里的人现在暂且恢復了,但也撑不了多久,好歹早些让他们回归安定塔。” 方涯看了看元涉,点头应了:“那边劳烦辰夜兄了。” 辰夜坐下来,缓缓为方涯注入仙力。 辰夜道:“元涉这人啊,我认识他很久了,总是一片天真烂漫,时而呆呆傻傻,时而小聪明耍的人团团转,有些小野心,但骨子里同我一样散散漫漫,从没强求过什么,自在随意,人还是不错的……” 方涯愣了愣,继而笑起来:“是啊,心也热得很,时常会生气固执,却固执的很是可爱。我自小困于澎城,一向羡慕那些自在适意、无拘无束的人,想来初时,也是喜欢他的不拘一格的性子。” 辰夜道:“城主似乎也对元涉不同寻常。” 方涯道:“是啊。”是什么时候对他的感情不同寻常的呢?也许是从那日意想不到的初遇,也许是出了安定塔后,他是唯一一个进塔后还能与他说些话的人,或者是当时元涉的假戏,撩拨起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又或者……只是那人的一个笑,偏偏不叫他“城主”叫他“方涯”…… 辰夜道:“所以,自始至终,没见他被什么困住过。只有你……城主,说了这么多,我只想替他问你一句,万一他没有机会再问……”辰夜认真道:“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元涉?还是……只是将他做棋子?” 辰夜感觉方涯的身子轻微一顿,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辰夜刚要嘆气,却听见方涯坚定道:“喜欢,很喜欢。” 辰夜嘴角弯了起来,好在,好在不算痴心空付…… “城主。”辰夜道:“无论先前你对我或沐青是利用还是什么,但我明白,你的身份,让你不得不这么做……若是经歷这些的是我,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但你不同,我辰夜敬你,也真心将你视作朋友。无论未来如何……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 方涯顿了顿,道:“好。” 元涉醒来时,看到的是方涯弯弯的眉眼:“你终于醒了?” 元涉迷迷濛蒙看看周围动盪的场景,意识到自己正被方涯抱着,蓦然红了脸:“你这是……我们要去哪?” 方涯道:“还能去哪?你现在身子虚成这样,当然是送你回房。” 元涉这才想起先前的事情:“澎城……那些人……” 方涯道:“你做的已经够了,安心休息吧。” 元涉看着方涯:“那你呢?会陪我吗?” 方涯喉咙动了动,终究还是道:“我还有……其他事……不能……” 元涉明白了坦然了……不再说话了,脸颊贴着方涯的胸膛,静静的,有些贪恋此刻的宁静……若能一直这么走下去,该有多好。 末了,元涉低声道:“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方涯看着元涉,眼中缱绻:“问吧。” 元涉对上方涯的眼睛,片刻却避开了,幽幽道:“算了,还是不问了。” 方涯笑起来:“你呀……” 元涉觉得这条路走了很久,世界好像都停在了这一刻。后来想想,好像又似乎感觉时间很短很短……特别短…… 第103章 红梅桃夭 元涉醒来时,觉得心里莫名空了一大块,找出那人珍藏的酒喝了一通,想填补那片空缺,喝了两坛之后,他那一杯就倒的酒量却再没有醉的感觉,心里却满满都是那人的影子,微笑的、淡然的、儒雅的、深沉的…… 元涉看着那两坛空落落的酒罈,迳自笑起来:“他是你的谁啊?他在不在与你有何干系?” 这么说着,心里却更疼了起来,元涉摇摇晃晃起了身,出门去了街上,出府时恰巧碰上了多事的辰夜,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你去哪?我同你去。” 元涉颤颤巍巍摆了摆手:“不!不必!我就想随便转转……不用管我……” 元涉走过热闹的街道,街头巷尾都在说着昨夜的那场大战,连茶馆里说书的都编好了新的传起,说书人声色俱全的说着那夜的故事:澎城城主带领着自己秘密训练的死士,大破敌军,血洒澎城,大军无一人存活,连城主也战死,安定塔应声而倒,哀悼着这为守护澎城而死的士卒们。说到动情之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旁的元涉却笑了:学得有模有样的,怎么好似他们在现场似的! 元涉又去了安定塔,那座威仪的九层宝塔却再没了踪影,徒留一地瓦砾,埋葬了那人不可言说的一世……是也非也,都化为了尘埃,几代之后,又有谁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元涉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着实有些长,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长,又该如何走过呢? 元涉嘆了口气,假装没有看见身后那两个故作闲逛适的身影,晃晃悠悠回了王府。 前脚刚迈进了王府的大门,后脚就撞见了一身素缟的徐琮吟。 琮吟礼了一礼,眼睛还红着,像是刚哭过。 元涉有些不自然的扯出个笑:“琮……琮吟,节哀……” 琮吟也似有些尴尬,半低着头,没有说话。 元涉挠了挠头,至今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琮吟,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看了看全身僵硬的琮吟,打算低了头一走了之,却又被琮吟叫住了。 琮吟咬了咬唇:“元公子,等一下,随我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元涉愣了愣,尴尴尬尬应了声“好”,随琮吟去了。 元涉走在琮吟的身后,看着她有些消瘦的身形,不禁在想,琮吟入了这王府,就是是好还是坏呢? 第113页 琮吟带着元涉进了方涯的书房,元涉看着那整洁干净的书房,一时有些恍惚,恍惚觉得这房子的主人还在,端坐在那方案几旁,提着腕子写着什么,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神,七分端庄,三分戏嚯。 琮吟捧出一本册子,交与元涉:“这是我今晨收拾他房间时看到的,想着……与你有关,便交与你吧。” 元涉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封皮还是新的,像是被人时时刻刻小心保护着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琮吟:“你……”你了半天,也没想好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问道:“未来,你有何打算?” 琮吟低着头,面上无澜,眼中的汹涌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眨了眨眼睛,故作坚强的笑起来:“留在这里守着他,守到我不能守为止……”经歷过太多人世沉浮的大家闺秀,连最后那么倔强。 元涉沉声道:“其实你可以……” 琮吟却打断道:“我要守着,我是他的妻子,这是他用身躯手下的城,既然他连尸骨都没留下,我就陪着这座城……一直到我死。”琮吟哽咽了。 元涉也沉默了。 琮吟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对我的不是爱情,是愧疚、是可怜,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他啊,从小就喜欢,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我能陪着他到永远……多好……可终究没有永远……” 琮吟走时,元涉动了动沙哑的喉咙,半晌才说出一句:“你……保重……” 琮吟抬头看了元涉一眼,温文尔雅的笑:“你也是。” 元涉看着她离去的萧索背影,想着,徐老夫人因为方老爷子的一句承诺等了一辈子,现在,时过境迁,换了琮吟等着方涯一辈子……方家终究还是欠了徐家几代人的几辈子,究竟……还得起吗? 元涉又想,琮吟是那人的妻,所以用一辈子去等那个人;那自己呢?这么长时间,又该以他的何种身份来称唿自己? 元涉恍惚的剎那,手指一松,书中掉下一个东西出来。 元涉弯身去捡,指间触及那物的剎那徒然一抖:那是一小珠干枯的梅枝,花是惹眼耀目的红。方涯曾说过,想出城去看看红梅傲雪的场景,于是他大婚那日,元涉便去了城外摘了这珠红梅作为贺礼,原想着那花估计早已枯萎,就像他们摇摆不定的脆弱关系,却没想到被他这样细细珍藏着。 元涉翻开那本册子,里面夹着的尽是人物画像:噘着嘴生气的、趴在大门口耍着赖皮的、还有睡着的……各色各样,却尽是一个人的面貌……最后一张画像旁,还提了句诗,笔力内敛沉稳,藏得太过,又透着隐忍,那上面题着:安得双全法?不负城与卿。 元涉的眼睛登时像蒙住了雾气,再看不清面前的一切,指尖的册子像是一块冻得结结实实的冰疙瘩,直刺的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又像是一只暖炉,让心里无端生出一株火苗,又暖又蛰的心里生疼…… 那人所有的情感都如同他本身一样,隐而不发,因为他有自己的计较与坚守,他永远不能放下他心中的担子,自始至终,他从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澎城的安定;用婚姻和承诺,护住了琮吟可能颠沛流离的未来;用轮迴,陪伴着塔中亡灵的最后一程……他的心中唯有那么一片天地,藏着他嚮往的自在随意,既有红梅傲雪、又有桃之夭夭,那里,藏着他的真心…… 元涉要了匹马,迎着夕阳不顾一切出了城:除夕已过,今日便是春节了吧!元涉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那本册子:方涯,你从来不守诺言,但我确是个重诺之人。那日与你说的你可还记得?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就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你不曾见过的、不曾涉足的地方,塞外、漠北,还有灼灼桃花盛开之地……我陪你一起看…… 第104章 情劫 辰夜是看着元涉离开的,拍拍同样担心的沐青的肩膀:“且由他吧!现在我们帮不了他的,也只能由他自己去淡忘了。” 进了屋子,迎着的是东饮和言郁审视的目光。东饮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任由元涉跑了?” 辰夜道:“不然还能怎样?这安定塔倒也倒了,人死也死了,禁术之事,全是四十年前的一场无心之失,还能怎样?都是老朋友了,你就检点好的跟天帝汇报汇报,我也没想到负责来找元涉麻烦的会是你们两个,白担心了三日。” 东饮吃着点心,吧唧着嘴,满脸疑惑:“找元涉麻烦?找元涉什么麻烦?” 言郁看着东饮喷着渣滓的嘴,一脸嫌弃,忍了忍,终究还是道:“食不言。” 东饮道:“我知道知道,你怎么跟人间的老学究似得。”末了,又怕言郁不高兴,捻起一块点心送到言郁嘴边:“都到了人间了,你也放松些,机会难得,这里的糕点味道不错,你且尝尝。” 言郁瞥了一眼,端起一旁的茶杯:“你从来时便没洗手,我不吃……” 东饮的手登时僵在了那里,讪讪收回了。 辰夜咳了咳,把话题拉回了正题:“元涉三日前将澎城的事泄露给了澎城城主方涯,当时那雷那个响呦!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这事才下来的?” 东饮想了想,一拍脑袋:“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事啊,元涉是私自泄露天机没错,但也得看看对象是谁?是澎城城主,现在呢,又已经魂飞魄散、死无对证了,所以算来元涉那不算泄露天机。” 辰夜疑惑了:“那当时那个雷?” 东饮吃下最后一块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雷却是和元涉有关,却不是因为泄露天机之事,而是他的劫数?” 辰夜道:“劫数?” 东饮道:“他的情劫!” 辰夜脑中将过往细细想过,终于清明了些:“原来是在歷劫……他……” 东饮解释道:“那日我卜卦,卜出澎城祸事将至,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留了消息与你们,之后天帝来访,说一直没有你三人的消息,无论覆恶还是澎城之事都不算小事,要我为你们各自卜上一卦,这一卦恰巧算出了元涉将至的情劫,或许会造成他灵力耗尽、身死澎城的结局,为防万一,我们还是亲自来了,好歹赶上了,将这劫度过了……” 辰夜低低道:“真的……度过了吗?” 东饮皱着眉:“你说什么?东饮他的身子……有什么问题吗?” 沐青看了看不语的辰夜,接过话头:“他现在仙力就剩了一层,好在性命无誉,若日后勤加修炼,花些时日……慢慢可以补回来……就是……” 辰夜道:“就是心上伤难医啊。” 东饮眨巴着眼:“不是……现在你们怎么都实行打哑谜了吗?元涉的情劫过了,澎城这里的事也圆满解决了,故黄河里面的散灵我已告知了上面,马上就会有人来处理。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也该找回元涉,早些动身回天上做个交代了?” 第114页 辰夜低声道:“元涉也不是会给人添麻烦的人,再给他些时间吧,五日,我们再在这个等个五日,若他没有回来,我们再去寻他……” 东饮来回看着几人:“也罢,难得下一回人间,权当出来散个心。” 一旁的言郁冷哼一声:“就算在天上,你哪日不是在散心?” 辰夜看着那二人,又替东饮尴尬又想笑,心想着这二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的性格却又渊源颇深,既是人间道观的师兄弟,升仙后又成了息息相关的同僚,可见天命难测…… 东饮怕是早已习惯了言郁不经意射出的冷刀子风格,傻傻一笑,权装作没听见了了。 辰夜道:“只是这王府近日事情太多,全剩一个王妃担着一切,我看我们也不要在这处待着给人家添乱了,早些搬出去吧!” 三人点头应了。 作别了徐琮吟,走出了那发生太多故事的王府,辰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翠娘那家客栈。那里依旧是那副样貌,分毫未变,变得是辰夜的心,自从那夜后,辰夜无端觉得心头像蒙了万年的雾气,难以消解。 辰夜走在沐青的身边,低声道:“太累了……” 沐青垂在身侧的指尖有意无意碰了辰夜的手:“累了就歇歇,我陪着你。” 辰夜愣了愣,悄悄握住了那人的手:“好。” 店中没有翠娘的身影,只有赵母低着头那柜檯前眯着眼、弯着腰看着帐目。 辰夜问起,老太太一脸的埋怨,眼神中却透着喜悦:“……谁?翠儿?那个没良心的,近日还不是在筹备和王二的婚事,连她老娘都顾不上了!” 辰夜有些惊喜:“他们……在一起了?” 老太太努力竖着耳背的耳朵,认真听着,继而点了头,喜色再藏不住,咧着缺着门牙的嘴笑了:“日子还没定……客官如果待的久,别忘了来喝喜酒啊!” 辰夜道了声恭喜,心里终于明媚了些:原来,事情还不算太糟…… 这座小城,尽管经歷了许多风雨,但依旧维持着它的一片宁和,保持着那个世外桃源独有的面貌,方涯拼尽全力,终究守住了这片净土。 也算,不错…… 五日一晃就过去了,澎城这边却依旧没有元涉的踪影。 辰夜、沐青、东饮、言郁四人合计合计,终究打算去找找。 唤来澎城的土地,小老头一脸委屈:“四位这是又要让花开还是下雪啊!没这么整的,小老儿不比四位,虽然身为地仙,但也实在不容易,四位可怜可怜小老儿,别再强求什么桃花开的事了,上面若怪罪下来,担的可是小老儿……” 辰夜打断土地的絮絮叨叨:“你是说有人让你强制桃花开?” 土地道:“是啊,澎城无桃,最近的是附近小凤凰山那里的桃树,也在我的管辖范围,那位仙君便央求我逆了时令,让那桃树早些盛开。我拗不过,只能依了,但若四位再强人所难,小老儿可就真无法了。” 辰夜道:“我们不会强人所难,你只要告诉我们那位仙君后来去了何处便好。” 依着土地的指示,四人唤了朵祥云,一路飞去了塞外、漠北……最终漠北那里的土地却说元涉似乎又回了天上…… 四人又气急败坏上了天,遛着青鸾的华烁天君看见四人插了句嘴:“诶?你们回来了?怎么才回来?你们不是和元涉真君一起的吗?怎么晚了这么些天?” 辰夜吃惊道:“元涉果真回来过?” 东饮道:“元涉真君也真是,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华烁看着四人:“怎么?你们四个这是走岔了?天君对元涉真君的判决都下来了,你们这才到?” 辰夜心里有些不安:“判决?” 华烁道:“可不是,澎城的事天君都知道了,元涉真君他降为地仙了。” 第105章 旧伤 一句“降为地仙”落在辰夜的耳中久久迴荡:“却有此事?” 华烁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辰夜对沐青道:“你们先回去,澎城的事我得同天帝好好说说,不能让元涉平白担了一切。”说完便火急火燎奔天帝的太微殿去了。 “等等……”沐青一拉拉了个空,也像追过去,却被东饮拉住了。 东饮道:“他这人做事冲动,你可不能着急,澎城之事你们三个最清楚,元涉陷进去了,他现在这幅样子,能说通天帝最好,若说不通,便只有你一个明白人了,还是等他那边的消息再做打算吧。何况,我觉得,天帝也不像是不经情面的人,这事说不定另有隐情……” 沐青想了想,点了头:“说的也对。” 辰夜风风火火到了太微殿,让仙童进去通传了一声,那边点了头,便随小仙童进到了殿中。 正对着大门的天帝皱着眉似乎思考着些什么,身前站了一个人,正弓着身子说着些什么。 辰夜咳了咳,行了一礼,不安地打断了两人:“小仙辰夜来迟,天帝恕罪。”天帝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辰夜道:“澎城之事……” 天帝道:“澎城之事元涉同我说了,我都知晓了,此行辛苦你们了。” 辰夜结结巴巴:“您……知道了……元涉他……”辰夜眼神有些飘忽,着急的想着措辞,蓦地一瞥,瞥见了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人的脸,那人也转过头来,对上了辰夜…… 辰夜霎时间僵在了那里,本就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那人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恍若未觉,露出友善的笑来:“辰夜真君,真是许久未见了。” 但那笑容在辰夜看起来却一点又不友善,从眉梢到嘴角都写满了森寒,辰夜慌张躲闪开那人的目光:“侧狭真君?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自从三百年前,他亲手斩了那桃妖,侧狭猩红的眼和那让人不寒而慄的眼神便时常在辰夜的噩梦中出现,每次梦到惊醒后都是一身的冷汗。辰夜自问当时没有做错什么,那桃妖手中沾染鲜血无数,合该以命抵命,但想到侧狭似乎也是受害者,情劫之中的他应该也是身不由己,但杀了他心上人的辰夜总觉得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再次面对侧狭了,像是欠了他什么,但细想想又欠了什么呢?在那之后,侧狭面壁三百年,见不到他反而好些。但如今,时隔三百年再次相见,辰夜从头顶凉到脚底的生理反应反映出,有些事情,确实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 辰夜也不知在侧狭那森寒的眼光下煎熬了多久,天帝才终于发话了:“侧狭真君三百年未接触人间司的事情了,期间有些什么不知道了,此番私下里你正好与他细讲讲。” 辰夜忐忐忑忑应了声:“是。” 第115页 天帝挪过了目光,对侧狭道:“你说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我再想想,我们容后再议,若无事,你就先退下歇息吧。” 侧狭躬身领了旨:“那小仙就先退下。”翩翩退下了。退下的时候辰夜用余光看见侧狭朝着自己看了看,有意无意留下一句:“辰夜真君,有机会我们可得好好叙个旧。” 辰夜半硬不硬笑了笑:“好。” 直到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辰夜才似彻底松了口气。 天帝看着辰夜:“你此次来找我,是要同我说什么?” 辰夜这才想起正事:“澎城之事,起因是澎城城主方氏一脉偶得魂器,无意间定了契约,逆天改了澎城的命数,本是无心之事,算来他们也是受害者。但他们也确实用生人魂魄餵食那魂器中的邪祟,最终塔毁人亡,也算是……因果报应……” 天帝半抬着眼:“这些我都知道了,然后呢?” 辰夜道:“小仙想说的是,元涉天君他虽然有私自泄露天机之罪,也确实对那方氏一脉的方涯有过……惺惺相惜的感情,但终究散尽九成修为,避免了妖孽屠戮澎城、为祸人间,还有情劫在身……远不该……不该……” 天帝打断道:“他的罪责是泄露天机、意气用事,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又确实用修为及时阻止了祸事,也算是惩罚和悔过了。算来,恰巧功过相抵不是吗?本君有错吗?” 辰夜道:“……确是如此。可是我听说,元涉他被贬去了下界做了地仙……” 天帝突然笑了:“所以,本君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是非不分吗?” 辰夜道:“小仙不敢。但是……” 天帝嘆了口气,沉声道:“元涉真君确实去了下界,但却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他歷练尚浅,想要去人间当个地仙经歷一些事情。我看他心志坚定,便应了他。” 辰夜喃喃着:“他……” 天帝道:“你就不想问问他当了哪里的地仙?” 辰夜陷在情绪里不能自拔:“他……” 天帝道:“澎城。” 辰夜蓦然睁大了眼。 天帝道:“劫数这事,是不是真正渡得过,全凭自己,别人只能从旁劝解……却帮不了忙……” 辰夜想起当初与元涉议论起侧狭与桃妖的旧事时问过元涉:“若有一天,你有了所爱之人,他偏巧是个同你殊途的妖,你发现他许多事情都是在骗你,后来他死了,你会对他念念不忘吗?”元涉当时只是懵懵懂懂道:“我又没喜欢的人,也没有体验过人间情爱,叫我怎么回答你?”没想到,时至今日,一语成谶。 天帝看着魂不守舍的辰夜道:“好了,元涉他自有自己的宿命与劫数,你也有自己的使命与任务了。东饮那里关于覆恶又有了新的发现,看你这样子怕是他还未来得及同你说,有时间别再我这里耗着了,去找他商量商量吧!此行任务怕是会更重也更危险,因此你们需早作打算。” 辰夜怏怏退下了,昏昏沉沉回了自己的凡若宫。 荒蛮篇 第106章 荒蛮 方走到门墙边,辰夜便看见自家的墙角旁立了个小小的人儿,走近些,辰夜认出那是元涉那边的仙童。 辰夜明白了些,走到他跟前,问道:“你怎么在这?是等我吗?怎么不进去等?” 小仙童看到辰夜,慌忙行了一礼,指了指屋里:“我看见仙君屋里有其他客人,但我家主人交代了这封信谨慎些送到您这,我原想着等客人走了再送进去给仙君,却不想仙君也不在宫内,便也好。”小仙童掏出怀中的信递给辰夜,神色复杂,想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点了头打算直接退下。 辰夜捏着手中的信愣了愣,叫住了小仙童:“元涉去了下界,你打算如何?也跟下去吗?” 小仙童挠了挠头,有些拘谨。辰夜发现,这几个朋友的仙童性格与自己主人大体都是反的,温润的沐青有个顽劣成性的小仙童落叶,自在随意的元涉却有个恭谨的小大人似的仙童,唯有东饮那个整日将“天杀的”挂在嘴边的仙童同他主子一样不怎么靠谱…… 小仙童看着辰夜:“跟着元涉真君这么些年了,他走了,小仙自然是要同他去的,不然看他此行归来的样子,小仙也……也实在放心不下……念着他的嘱託,待您回来,把这信交与你,小仙便一同下去了。” 辰夜顿了顿,轻声道了声:“也好。”末了,加了一句:“他失了九成修为,怕是多有不便,照顾好他……有事便同我说着。” 小仙童应了声是,慢慢退下了。 辰夜打开手里的信,里面洋洋洒洒提了几句话:“勿念,勿寻,我很好。只是蓦然想起你曾经乌鸦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应你若我真的动心了、经歷了,定会第一时间跟你分享感受。没成想,真的应验了。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放不下!恐怕乐观惯了,心里还存了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想着就算魂飞魄散之人,可能也会侥倖留下那一丝一缕魂魄,以他的性子,若真能存下一丝,怕是会第一时间来这澎城转转。可能的确是我痴心妄想了,痴心妄想也罢,但总想试着寻一寻他的气息,再来看看他用血肉守护的这座城,这个他一辈子没能离开的地方……在这里,继续替他守下去……说我任性也罢,反正我现在就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甚至还乐在其中。朋友之间,似乎不该说什么肉麻兮兮的感谢,但我还要对你说一声感谢,感谢这段时间的生死与共。听说你马上又要下界处理覆恶之事,便多小心些,保重!顺便,替我对沐青道一声‘感谢’,还有‘珍重’。” 辰夜合了信,道一声:“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心里却蓦然松快了些。 慢慢悠悠进了宫,便看见东饮在里面坐着。 东饮摇着他那把破摺扇,看见了辰夜,合扇沖辰夜点了点:“天帝那里没事了?前因后果明白了?” 辰夜道:“明白了,平白挨了一顿骂,还遇见了……算了,不提也罢。” 东饮道:“你风风火火走了,那华烁真君便跟我们交代了详细的细节。” 辰夜喝了口茶润口、败火:“唉!此事不提了……只是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东饮道:“你且说吧,知无不言。” 辰夜皱着眉头,缓缓道:“澎城方氏一脉,至此断了,但方氏也算改了澎城原先被他国屠戮殆尽的悲惨命数,而后又破了你占卜出的预言,那么澎城的后事……你可知道一些?” 东饮道:“你别说,澎城那事结束后,你我四人在客栈等元涉时,我又专门卜了一卦。” 第116页 辰夜问道:“是何结果?” 东饮摇着摺扇,认真道:“没有结果。” 辰夜看着东饮的神情,知道他不是故弄玄虚,皱着眉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东饮道:“命数这事,原应是订好了的,但总会出现一些我们预料不到的意外,名为变数。澎城因为魂器有了如此多的变数,其原定的命运早已偏离了轨迹,现今,又是大变之后的空白期,后续如何,就要看它自己后续的发展了……不过,我算了算,五年以后,就到了人间长期纷争之后的太平期,普遍不会有什么太坏的事……” 辰夜点了点头:“那便好。” 东饮道:“元涉的事一摸清了,接下来说说接下来的正事吧,先前看你心神不宁的,我也一直压着未说,如今合该拎上太面了。” 辰夜道:“方才天帝同我交了些底,是覆恶的事?” 东饮道:“没错,最迟不超过三日,我们须去上一趟荒蛮。” 辰夜将“荒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荒蛮?那不是?” 东饮道:“没错,是接近覆恶一族的封印之所!” 辰夜道:“我听说那处浊气瀰漫,魔兽横生,单凭……岂不是送死?” 东饮扇着扇子,故作深沉道:“是有些艰巨,但那卦象有些不同寻常,先前只是算出有覆恶的踪迹,但此番我却测出那魔气平白涨了一倍之多,隐隐像是那覆恶的首领“魇影”的觉醒之兆……” 辰夜瞪大了眼:“魇影他不是……已经……?” 东饮道:“此事马虎不得,此行我和言郁会随你同去,以防消息传递的不便,另外还有君未天君,以防万一,天帝还拨了些天兵天将,一旦有不测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 辰夜道:“小宝?”辰夜蓦地站起身:“他当时在问道失踪,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被那狐狸拐到了何处了呢?” 东饮道:“君未天君三日前便回来了啊!” 辰夜道:“什么?他可有意外?” 东饮摇了摇头:“未见意外,挺正常。” 辰夜讪讪坐下:“一会儿我去瞧瞧他。”话题又转了回去:“看来此番,任务有些重啊!” 东饮道:“谁说不是?所以你早些准备准备,早作打算。” 辰夜想了想,蓦然想起一人:“沐青呢?沐青可同去?” 东饮摇了摇头:“你走后他便被人匆匆叫了去,看样子碰到些事情,不知道呢。怎么?” 辰夜有些嫌弃的道:“先前沐青、元涉在,遇事还有个商量的人。此行就剩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实在是……” 东饮:“……” 东饮走后,辰夜坐在那里想事情,对于“荒蛮”这个词,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先前听说的覆恶的封印之所,而是好像不久前有什么人提到过。 苦思冥想,忽然脑袋一个闪光:当时他被方涯困在地下牢房中,碰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他还记得那道士似乎对他说过:“安定塔是荒蛮特有的魂石铸成的,你往那处走走,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如今看来,避无可避,事情的线索都指向了危险而神秘的荒蛮…… 第107章 天真 辰夜略歇了歇,就听见门口仙童来报,说君未天君来了。 辰夜心想着正要去找他呢,这便来了,正好省着跑腿了,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小宝滴熘熘的进了来,往那一杵,也不说话,迳自不时拿眼睛瞥着辰夜。 辰夜道:“说说吧,当时怎么回事?与你们同行的那个东饮的小仙童说,明明离走出问道不远了,你们便受到了仙兽的攻击,从此失散了?是不是那小狐狸使了什么妖法?” 小宝摇了摇头:“没有,他当时什么都没做,倒是那头兽紧追着我们不放在先……” 辰夜看着小宝,心想着小宝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却是有可能是因为那仙兽感受到了乐染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才会攻击的吧。 辰夜问到:“后来呢?你们同那小仙童走散以后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何事?” 小宝扒拉着手指:“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乐染他……受了伤,但好在……好在躲过了那头兽的攻击。我在山洞里面一直陪着他,想帮他找些疗伤的药草,可是那问道处处都是冰雪,没什么可用之物。乐染的伤情一直恶化,他说……那里的气候不适合他,再往上走,恐怕就……”小宝抬起头,睁着圆圆的大眼:“我不想他死,所以就……” 辰夜接口道:“所以你就放了他?” 小宝辩驳到:“我没放走他!” 辰夜心头一热:难得小宝终于学会了听信谗言,终于懂得了分辨善恶,看来自己在小宝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分量的,于是点了头,面上藏不住喜色:“接着说。” 小宝看出辰夜面上不再是凌冽之气,而多了笑意,于是更大胆了些:“我没放走他,因为他的伤还没好,我担心他出去之后再遇上那头兇恶的兽,便一路陪着他下了山……” 辰夜登时听黑了脸,冷嘲热讽一句:“亲自送他下山,你是不是还打算亲自送他回家啊?” 小宝却没听出辰夜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确是想送他回家的,但是下了山之后他便不让我跟了……” 辰夜心道,还好这覆恶也挑食,不吃脑袋不太灵光的傢伙,不然真等小宝将乐染送回了家,小宝上门女婿的买卖没做做成,说不定就被人家拔了猴毛,做成一道红烧猴肉了。 辰夜忍住怒火:“后来了?你真听他的没再跟了?” 小宝道:“我确是有些不放心,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小宝瑟瑟看了辰夜一眼:“而且师傅又说过,要将他带上天的,我想着,等将他送回了家,伤好些了,再带他上天……” 辰夜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小宝道:“当然记得!只是当下情况特殊……下山之后,我陪他走了一段路,他便说什么不愿让我再送了,知道我的处境,还跟我做了约定。” 辰夜问道:“什么约定?” 小宝道:“我们约定,等他一两个月之后养好了伤,便再来寻我。” 辰夜道:“好了,那我问你,如何寻你?在何处寻?” 小宝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说。”又蓦然坚定道:“不过我相信他说的,时间一到,定会来寻我。” 寻你个脑袋!辰夜忍了忍,看着很傻很天真的小宝,终究生生咽下了这句话,大唿三口气,咽下心火,语重心长道:“小宝啊,你歷经人事太少,有些人,是不值得你付出真心的!他会利用你、欺骗你,等你没价值了,会头也不回的将你抛弃……所以啊,不要什么人都相信!” 第117页 小宝似懂非懂茫然看着辰夜,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半晌低下了头:“嗯,我知道了。” 辰夜道:“这些事暂且先搁下,你知道再过个两三日,我们需要共同下界去趟荒蛮吧?” 小宝道:“知道,那老头同我说了。” 辰夜想了半天,才哭笑不得的将小宝口中的老头和天帝对上号,心里已经消得七七八八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辰夜道:“好了,那就准备准备,两日后我们共同下界吧!” 小宝点了头,又吃了些果子,便悄么声回去了。 小宝走了,辰夜一个人乱七八糟的愁绪又犯了上来:好容易累死累活跑了两座城市,才得到乐染这样一个疑似覆恶的线索,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被那厮跑了个干净,这下线索全断了,之后又要直奔覆恶的老巢荒蛮,前途未卜,对覆恶之事却分毫未解,一旦有所遭遇,怕是会万劫不復。此行需得万分小心! 这一愁,就又愁出了失眠的病根,晚间翻来覆去总也是睡不着,辰夜便披了衣服去了沐青的清篱宫。 沐青的小仙童坐在院中打着瞌睡,听见脚步方才睁开惺忪的眼,看见辰夜早已见怪不怪,伸了个懒腰:“是辰夜真君啊?我家仙君今日不在!” 辰夜诧异:“不在?才刚回了天上,他又去了何处?” 落叶道:“西天那边出了一档子事,说是伏虎罗汉从下界带上来了三头罕见仙兽,便放在自家院中养着,没成想其中一头不知发了什么疯,毛一夜之间全掉了,还疯了似的到处咬人。好容易制住了,一位路过的仙君瞧见了,说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兽,而是魔兽饕餮。” 辰夜道:“那可不得了。” 落叶道:“对呀,伏虎罗汉又偏说不可能,这不就说找我家仙君去认认看。” 辰夜嘆了口气:“这才刚回天界,又火急火燎去了,可难为沐青了。” 落叶道:“我家天君临走前托我跟你带句话,他听说你此行的任务有些危险,他必是要同去的,只是此行不知何时回来,怕耽误你们,便让你们先去,他处理完事情便下界找你们!” 辰夜没成想沐青考虑的这么周到,想想澎城之事沐青为了自己一路奔波,如今又还没怎么歇息就又要为此操心,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对落叶交代道:“他回来后你告诉他也不必着急来找我,澎城劳累一场,又为了封印故黄河散灵耗了不少灵力,让他多歇歇吧……我身边左不过还有东饮、君未、言郁他们,不必太操心……” 伶牙俐齿的落叶生生添了一句:“这些人哪个有我家主人靠谱?又有哪个能像我家主人一样让辰夜真君安之若素、放在心尖上?” 辰夜一张老脸生生让一个小屁孩说红了,半晌憋不出一句话。 落叶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比你更心疼我家主人,你的话定会如实转达!” 辰夜怀揣着落叶一句话炸出的千百种情愫回了自己的凡若宫,心头思绪纷繁,终究还是一夜未眠…… 第108章 焕云 在天界歇了两日,辰夜拖家带小的直奔荒蛮而去了。 荒蛮位于人间的极南之所,因此即使腾云架雾的往过赶,也少不了要耗费一些时日。 纵观辰夜同行的这几位,小宝基本上没什么作用,碰上妖邪他只要不帮着人家反打自家人辰夜就谢天谢地了,但是没办法,总得带着,谁让小宝叫自己一声师傅,而且又是天帝亲封的、辰夜的准上司呢!东饮有点道行,但是就是性子不着边际,整日神神叨叨,智商永远不在线上,贪财好色哪一样都占了,又极少下界,总的来说也是个极不靠谱的主。另一个,言郁,辰夜跟他交往不甚深,总觉得是个寒冰似的人儿,怎么样都捂不热,有时候找话聊人家偏偏还不一定接茬,实在尴尬的很! 这四性格各异的人凑上一凑,就这样顺理成章组成了前往荒蛮的任务小队,肩负着艰巨的任务就这样上道了,也不知天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紧赶慢赶飞了有一整日,辰夜掐指一算,荒蛮已经近在咫尺了。 荒蛮除了是覆恶的封印之所,也是各色妖孽的聚集之所,很是危险,未免打草惊蛇,仙法是万万不能用的,不仅不能用,还得尽力掩饰自己身上的仙气,以免附近的妖邪有所察觉,从而群起而攻之。所以这次的探访,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暗访,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含煳。 于是,四人降下云头,落在了距离荒蛮最近的一座小镇中,想在此稍作休整,再准备正式进入荒蛮。 这座小镇名唤焕云镇,是一座极淳朴的小镇,因为地处偏远,中原的战乱丝毫没有波及到此处,同样的,中原的繁华辉煌与此地也同样不沾边,它保持着原始村落原有的古朴,处在边陲和荒蛮的交界,有着它自己的别样的神秘色泽。不知是不是因为要下雨,整座小镇笼罩在一层阴沉沉的雾霭之下,让人说不出的压抑。 小宝拽着辰夜的衣角望着眼前的这座小镇,喃喃道:“唔,和独山有点像,但又不太像……” 辰夜道:“哪里不像?” 小宝道:“待在独山,感觉很自在、安宁……但是这里,让人觉得害怕……” 辰夜不安的心里登时一个咯噔,面上却道:“你说你到哪里不害怕?” 东饮摇着他那把破摺扇,笑嘻嘻道:“这里地处特殊,君未天君有警戒心是好事。”他懒洋洋伸个懒腰:“我却觉得只要不在云头上漫无目的的赶路,哪里都是仙境!” 辰夜冷哼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东饮道:“在天界整日忙着推演算卦,我仙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去到过一个远离世俗的边陲小镇,过一段烹茶喝酒的恬淡生活……”东饮拍了拍辰夜的肩膀:“所以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人间司的仙君,整日可以下界办事……” 辰夜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下界就是无所事事的玩乐”还未喷出,身边就有一道冷冽的声音抢先一步对东饮道:“仙生最大的遗憾?你是要死了吗?” 这句比自己狠上十倍的话从言郁嘴里说出,让辰夜都不禁有些胆寒,同时,心里还有些暗爽,他看看冷若冰霜的言郁,又看看将扇子摇的愈加急促的东饮,暗暗笑起来。 东饮似已被言郁打击惯了,面上倒还过得去,梗着脖子强行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赶紧进镇子找个地方歇脚吧。” 整个镇子一眼望得到头,并不算大,镇子中的人也是极少的,按照房子的数量,即使每户按三四人来算,那么人数也大约是不过百的。 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许是太久没有见过外地人,辰夜目之所及,都是瞪着一双大眼目光炯炯打量着辰夜一行四人的镇民。 在如此炽热的目光下,饶是脸厚如东饮,都生生咽下了“他们是被本仙君的英俊震撼到了”的言辞,不住晃着扇子问辰夜:“现在什么情况?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第118页 辰夜算是一行中见过最多世面的人,故作深沉道:“穷乡僻壤的边陲小镇,好不容易来了远方的客人,不看你看谁?” 东饮觉得有理,点了头收了摺扇,露出一副善良无害的讨喜笑容,略斯文的对着周围人拱了拱手。言郁皱着眉头不言语,脸上的戒备却分毫未减。本就不善人世的小宝有些怕,拽着辰夜的袖子不松手。 辰夜嘆了口气,拖着战战兢兢的猴儿走到了最近的一位老者面前,那老妇似已到了耄耋之年,满脸的褶子,身子佝偻着,两只手颤巍巍不知在摆弄些什么,看见辰夜和小宝走近,抬起头来,眼睛却亮的分明,她拿起手中的菸草:“两位,吃烟吗?上好的菸草!” 辰夜略客气的摆了摆手:“我们这里没有吃烟的!怕是用不到……” 老妇的手还是不甘心的举着…… 辰夜道:“……那个……婆婆,我们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天色将晚,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里可有客栈之类的居所?” 老妇似是没有听到,一味举着菸草道:“公子,买烟吧!” 辰夜拗不过,讪讪掏出自己拮据的钱袋,数出几枚铜钱:“那就……买上一些,您看这些够吗?” 老妇一听这话咧开了嘴,却不接那铜钱,拿出一桿菸斗:“公子喜欢的话就吃上两口吧!老身这就给您点着!” 辰夜摆着手,被老妇逼着退了两步:“不不不!我不着急吃……”小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却本能的拉着辰夜往后退……东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观望着…… 蓦地,一声咳嗽打断了这场尴尬的交涉。发声的是一位老妪,住着一桿凤头拐杖,慢悠悠走过来:“吃烟妇,客人不吃,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老妇垂下持烟的手,狠狠看了众人一眼,气急败坏的蹒跚走了。 辰夜哭笑不得:“这婆婆……脾气还挺大!” 老妪道:“你不吃她的烟,到手的东西没了,她怎能不生气?” 辰夜道:“不要钱,偏要人吃烟,这是何道理?” 老妪道:“说来复杂,这就是这里的道理!”老妪眯着眼将四人轮流打量了一番:“听闻四位寻一处居所?老身刚巧开了一处客栈,如不嫌弃,四位不如来小店看看?” 辰夜这才看清老妪的眼睛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浑浊,乍看起来有些发绿,让老妪看起来无端多了一份阴森…… 辰夜还未答话,东饮便一步上前:“好说,当然不嫌弃,劳烦带路了。” 老妪笑笑:“诸位随我来。” 东饮乐呵呵跟上了,小宝依旧抓着辰夜的衣角亦趋亦步。言郁一言不发跟上东饮,眉头皱的死沉,在和辰夜擦肩而过时,彼此对视一眼…… 辰夜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不安。 第109章 师兄 整个焕云镇不大,但是小镇内各行各业却一应俱全。 在随老妪去往客栈的路上,街边尽是操持着己业的镇民们: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茶酒的,还有卖棺材的,街边两层的小楼上站着还花枝招展的女子,执着摺扇对四人露出妩媚的笑…… 路边有要饭的,还有杂耍卖艺的,一个长相憨傻的大个仰着头,一口吞下一只长剑,嘴角边流着口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东饮没话找话,摇着摺扇跟老妪套近乎:“你们这个小镇麻雀虽小,确是五脏俱全啊,各行各业都有了,敢则不像话本子上书的边陲小镇,各家几亩地,自由耕种,鸡犬相闻?” 老妪笑笑:“不同小镇不同风情,我焕云镇一向如此。” 辰夜低声对东饮道:“便也是奇了!这镇子本就地处尴尬,往来行人甚少,大半镇民都在做买卖了,有人买吗?” 东饮道:“就算行人少,人家镇内人卖给镇内人,也不唐突啊!” 老妪眼睛看起来不甚好,耳朵却尖的很,听得两人嘀咕,插了一言道:“这等偏远的小镇,客从外来,缺衣少物孤立无援,他们使尽浑身解数,虽然不一定能有所收穫,但一旦得到客人的垂青,便是最大的收穫了……” 东饮想了想,觉得有些回不过来味,尴尬笑道:“垂青?说的怎么跟青楼选牌子似的?” 言郁道:“哼!自然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看法!” 言郁无端的冷刀子让辰夜自愧不如,干脆咽下了吐槽东饮的言语,瞥着东饮蓦然青了一层脸色心内暗笑。 东饮也算是脸皮够厚,收起摺扇在言郁肩上拍了拍:“不是我说,言郁真君啊,你说我们都下界了,不比在天上拘着,你也不必整日冻着一张冰块脸,开心些才好不是!”末了又将摺扇在另一只手上敲了敲:“我想起我们一道在人间的时候,你那时候多可爱,话虽也不多,却乖巧懂事,怎么就越修炼越……不可爱了呢?” 言郁听及此神色一冷,脸色也白了几分。 言郁似乎最不愿听及东饮谈论过去。 二人还未登仙时便是旧识,还拜在同一道门之下,东饮因为年长,还白白捡了个便宜成了言郁的师兄,虽则如此,二人的成长经歷却是大相迳庭:传闻东饮后来因为犯了门规被逐出了师门,在山门的镇上摆起了算卦的骗子营生,想必东饮那一手不着调的占卜手艺也是那时练起的。东饮被逐后,言郁却因为勤加修炼继承了衣钵,更是被视作掌教之位的继承人,前程一片坦途。按理来讲,两人原该在自己本身的命途上渐行渐远,不巧却在因缘际会下共同赶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死在了一处。因为同有仙根而共同荣登天宝……殊途却同归……可见世事难测! 是以,每每东饮谈论起过去,言郁那张冷脸会顿时雪上加霜几分,身子不由自主僵上几分,垂眸不发一言。 辰夜觉得言郁是在克制着什么、隐忍着什么,毕竟人家当年那么一个品学兼优、人人寄予厚望的道家好少年,最终落得一个跟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一样的结果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尤其还是人家的师弟!一辈子抹不去的屈辱痕迹…… 偏偏东饮的粗神经常常发觉不出言郁的变化,吧唧着那张碎嘴滔滔不绝,人间的旧事东饮虽不会常提,但毕竟印在脑中,偶尔会念叨几句。但几句足以让在场的有心人如坐针毡。 偏巧辰夜就是个有心人,在两人迥异的态度下煎熬不已:也不知他二人一个神经大条,一个敏感之至,是如何共事这么久还能相安无事的? 于是辰夜带头转移话题,问老妪:“像我们这样的,来到这里的客人多吗?” 老妪道:“自然是不多的,处处都在打仗,自己尚且保全不住自己的温饱,谁会专程跑来这样一个地界?我们到了。” 辰夜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屋子,整个客栈看起来不大,小二楼,跟普通人家没有太大区别,估计算起来也就五六间屋子住人,不过按照之前说的,这焕云镇极少有人前来,怎么说也是够了。 第119页 整个店面看起来也不甚整洁,跟洛函的那间别具一格的客栈更是没法比。 辰夜倒还好,常下人间的跑腿命,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有一方休息之处便好了。原先喜欢在乡野撒欢的小宝更不会觉得什么,一旁的言郁依旧冷着脸,甚少又表情变化。 倒是东饮似乎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打击,原想着住的应是按度假来走的雅致之所,却没想到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店,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被那老妪抢先一步:“小店粗鄙,但全焕云镇也就老身这一家客栈,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一句话灭掉了东饮的所有期待,这下好了,话虽说得客气,但人家已经摆明立场“只此一家,爱住不住”,便也由不得他选择了。 东饮深得寄人篱下、有求于人的处境,便也收了尴尬的表情,换做一个略世故的笑容:“怎会嫌弃,多谢店主收留。” 老妪径直进了屋子,几人也相继了屋子。 辰夜考虑的多些,留在屋外细细瞧着周围环境,瞧罢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之后,才准备抬脚走进屋子…… 熟料一转头,看见小宝竟也未进去。小宝胆小的性子,向来以辰夜马首是瞻,辰夜见怪不怪,但此时小宝人虽跟着自己站着,脑袋却扭到另一处,直愣愣看着一旁。辰夜随着看过去,看到的是妇人领着一个小孩站在那里,那妇人布袍荆钗,惴惴不安站着,眼睛却直直向这边瞥着,身旁的小孩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脸色有些白里发青,还很瘦,站在那里像是一根竹子,也直直看着这边。 辰夜碰了碰小宝:“怎么了?看什么呢?” 小宝指了指那对母子:“看他们。” 辰夜道:“怎么了?” 小宝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 那女子拽了拽袖子,咬了咬唇,最终向着这处两步并作三步急切走来! 第110章 乞丐 女子走到辰夜、小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霎时间哭得梨花带雨:“两位公子行行好,我儿生了重病,一时间无法说话,进不得食,我辗转各地求医,散尽家产,流落此地,如今更是无依无靠,此季不求别的,只求能得一处安歇之所,还望各位行行好……” 辰夜看了看远处怯怯的干瘦小孩,问道:“那孩子便是你的儿子?” 女子道:“是啊。” 看着这对孤儿寡母,动了恻隐之心,摸了摸自己薄薄的钱袋,忍痛道:“看那孩子样子,的确不能太过将就,那就随我来吧。” 女子千恩万谢的进了老妪的客栈,身后的男孩也慢悠悠进了客栈,那小孩身子瘦的异于常人,脸色发着不正常的青色,还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不甚合适,干巴巴挂在身上,一双圆眼在那张脸上尤甚突兀,此刻正片刻不离看着辰夜。 老妪径直带言郁、东饮他们看了屋子,一转头,瞧见了辰夜身后的那对孤儿寡母,不由垂了眼,冷哼一声:“又是你们母子!?” 辰夜诧异道:“两位……认识?” 老妪冷笑着:“自然是认得的!毕竟这两位蹭吃蹭喝不是一日两日了……” 女子听及此,可怜巴巴走在辰夜身后:“恩公,不要听她讲,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 此情此景,辰夜大体也明白了,看来这女子的确撒了谎,并不是什么刚进此地,怕是惯有伎俩来骗钱的,但……辰夜看了看那干瘦的小男孩,这孩子看起来又的确有什么疾病,才会一副干巴模样。 一番纠结下,辰夜将老妪拉到了一边:“店家,这俩人的住宿、吃食费我付了,付上个十日,毕竟我钱也有限,即使他们是惯犯,但看他二人的确可怜,您看能不能还是让他们在这里住住?” 老妪斜着眼看着辰夜:“公子,您发善心我没意见,您既然要替他们付钱我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是这个世道,我提醒公子一句,您看他们可怜要帮他们,他们可不一定会感念您的善心……” 辰夜点点头,笑嘻嘻道:“如此甚好。冤大头我也认了,也明白店家的善意提醒,但是您也说了这世道……能帮就帮一些罢。” 老妪道:“罢了,您要他们住便住吧,怪老身多嘴了。” 辰夜道:“诶?怎会!?” 老妪的客栈共有六间房,其中老妪自己住一间,五间用作客房。辰夜和小宝住一间、言郁和东饮住一间、女子和那小孩住一间,还剩下两间。 东饮将四间屋子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都不甚满意,皱着眉头问老妪:“您说有五间客房,怎么只给我们看了四间?还有一间呢?可否也给我们一起看了?” 老妪道:“那间可看不得,那间住了客人的。” 辰夜道:“竟还有客人?” 老妪道:“是,比你们早一日,昨日来的。”老妪指了指那间门户紧闭的屋子:“就是那间,是位老者,也不爱出门,来了两日都是门户紧闭,见首不见尾的。” 东饮道:“原来除了我们还有人入镇。” 老妪道:“近来确实怪,没想到老身平日里空旷旷的小铺子竟也有快住满的日子……” 东饮摇着摺扇,卖弄着那张嘴:“快住满还不好?这是好兆头,没准以后您的客栈会越办越红火呢!” 饶是如是说,老妪也没有半分开心的意思,保持着那份阴阳怪气的老成道了一句:“借您吉言。” 东饮悻悻没了意思,转头去看屋子,终于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勉强能入眼的,同言郁进去了。辰夜安排女子和小孩住下,也同小宝定了房间。 看太阳还未落,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四人便决定去镇上走走,权当侦查侦查地形,为明日进入荒蛮做个正式的准备。 临行前,那女子拽住辰夜,又是一顿千恩万谢,拉着辰夜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撒手。直说的辰夜老脸一红、尴尬着不好意思拒绝。 东饮一行站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但也不能说什么,干巴巴望着,望着那二人莫名其妙拉扯了好久。 最终,还是言郁两步并作三步走到了女子面前,对女子直熘熘道:“姑娘,你的处境我深感同情,但是您这样拉着也不是办法。若你真想报答,您看您是以身相许?还是买子为契?给个干脆!” 那女子看看面无表情的言郁,又看看诚惶诚恐的辰夜,脸一红,跑进了屋子…… 辰夜知道言郁办事的风格是公正无私和不讲情面,但没想到他既然能不留情面到如此雷厉风行的地步,不由瞪大了眼,思索着言郁刚才究竟是怎么将一个伤风败俗的话题面不改色的说出来的?既嘆为观止又惊心动魄…… 辰夜看看门口的东饮,东饮晃着摺扇已经优哉游哉出发了,看起来熟知言郁性格的他并没有觉得此事有任何不妥,言郁说完话也转身买出了门槛。 第120页 只剩下一脸懵懂的小宝问着辰夜:“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买子为契又是什么意思?” 辰夜心想,看来,也就言郁这个大‘魔头’才能治得了东饮这个‘妖孽’了!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与平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模式维繫着。 出了客栈们,怀着心事的辰夜没看路,险些被门口的棒子绊倒,回过头,才发现客栈门口做了顶着一顶乱发的蓬头乞丐,一只手握着一只破碗,一只手拿着一桿木头拐棍。看见辰夜险些被自己手里的棒子绊倒,他慌忙收了棒子,对辰夜道:“小……小心。” 辰夜摇了摇头,刚要走,那乞丐却蓦然伸出了手中的破碗:“公子,给我一文钱,我来为你算一卦如何?” 辰夜摆摆手拒绝了,走在前方的东饮听及此却来了兴趣,回过头来摇着摺扇看着那个乞丐。碰上自己的老本行,东饮又惊又奇,惊的是一个乞丐居然大言不惭说要给人算卦,奇的是在人间给人算卦的竟然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东饮对辰夜道:“给他钱,让他给我们算算。” 老乞丐却故作神秘:“我只能看出这位公子的命数,其他的看不出。” 东饮道:“是吗?那就更有意思了!”东饮点点辰夜:“就给他看看又如何?” 辰夜看着那老乞丐被乱发遮的严密的脸,看不出一丝线索,鬼使神差扔了一枚铜钱:“那就……那就算算吧!” 那老乞丐将辰夜给出的铜钱放在碗里摇了摇,铜钱利落打着旋,最终缓缓定住…… 老乞丐道:“公子此行,定会与所求之事背道而驰!” 第111章 货郎 东饮摇着摺扇凑过来,看看乞丐的破碗:“厉害了!我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是同行,不如劳烦给我也测上一测?” 老乞丐却收了破碗:“我只给有缘人测算,公子的话,我都说了,测不出。” 东饮道:“这便奇了,算卦也分人?” 老乞丐正襟危坐:“在老道这里是,呵呵。” 东饮悄悄在辰夜耳边耳语道:“这人多半是骗钱的,不用太过在意。” 自打辰夜听到那老乞丐说出自己“背道而驰”的命数,心就莫名一紧,听得东饮如是说,这才撤了一个笑,低声道:“那是,最厉害的算卦大师就在我身边,我岂能被一个江湖术士轻易骗到?” 东饮志满意得摇摇扇子,咧着嘴难得推脱:“不不不,算卦大师不敢当。” 一旁的言郁蓦地插了一嘴:“是不敢当,骗术大师才对!” 东饮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愣了半晌,瞧了言郁一眼,也没敢说什么,不断摇着扇子,觉得这两天莫名烦躁的很。 辰夜早已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模式,但和事姥的角色总要有人扮演,于是推着东饮往前走:“别在这里闲扯了,在耽误下去天都黑了,走走走!” 几人相跟着离开了,辰夜转头回望了那老乞丐一眼,只见他缓缓起身,慢慢悠悠进了客栈,那身形,总让辰夜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何时见过。他甩了甩头,如今荒蛮之事迫在眉睫,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四人沿着镇中大路随意行着,许是实在太久没有见过外地人,街道两边的小摊贩无不将这四人视作贵客,变着花样絮絮叨叨介绍着自家的特色物件……其他人的倒没什么,唯有东饮忙前忙后挑挑拣拣,似乎真想从中挑出些硬货来,可惜一路走来似乎并没有能成功吸引住他。 不过走到后面,其中确实有一人成功吸引了东饮,连辰夜都有些好奇。那商贩没有铺面,单只拿了一只硕大的口袋,拢在怀中,宝贝不已,看见四人,神神叨叨开口道:“四位,要不要看看我这里的宝贝?” 东饮闲闲问了一句:“什么宝贝?” 商贩眉飞色舞:“一件了不得的宝贝。” 东饮来了兴致:“那便打开来看看吧!” 商贩却摆了摆手:“我这宝贝看不得的,四位只有决定要买了才能看到。” 辰夜道:“这是何道理?不看看我怎么决定要不要买?” 东饮问道:“那你买多少钱呢?” 商贩比了个五的姿势。 辰夜道:“五个铜板?买了!” 商贩道:“五十两!” 辰夜掏钱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五十两?你确定?连买的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就让我买?万一你买的是块石头呢?” 东饮却道:“我倒是听说一些地方有买石头‘赌玉’的传统,若石头中藏有天然玉石,又品质不凡,成为富翁都是一瞬间的事。” 商贩道:“公子博学,小的佩服。” 辰夜却想,眼下压价格的当口,东饮这是装的哪门孙子? 商贩接着道:“不过小的卖的可不是石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宝贝玩意。” 辰夜道:“别卖关子了,打开口袋给我们看看装的究竟是什么?” 商贩坚定道:“不可。” 辰夜道:“那便宜点。” 商贩依旧坚持:“不可。” 辰夜顿时跳脚:“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既不说卖的是什么?又不肯降价!不买了,我们走!”说罢,抬脚准备走人,一转头,却看到东饮依旧定在那里没有反应,眼睛定定看着那商贩的口袋。辰夜顿时泄气…… 其实辰夜并非真的要走,他也有些好奇,所以打算使出激将法,作势要走,一般商家他游走人间见多了,价格谈不好,客人一走,商家若觉得客人开出的条件有利可图,定会追上前来装作很气馁说着“赔本卖给你”,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不过用这种激将法一定要头也不回的走的干脆,商家才会相信,可是站在小贩边上的东饮只差将“想要”两字写在脸上了。 东饮的性子辰夜是了解的,有事没事就喜欢占上一些小便宜,那是他还未升仙时骨子里就带出的习气,改不了!此次小贩那神秘的袋子说不得藏了什么真的宝贝,用五十两银子说不得真能换取一个宝贝,这对东饮来说更是有莫大的吸引力,反正又花的不是他的钱…… 深知人间柴米贵的辰夜却根本没法弄出五十两银子,但心理上来讲,他也是很好奇,哪怕看上一眼,人世间最难以抵挡的诱惑就是好奇!对辰夜来说如此,对东饮来说亦是如此…… 站在远处的言郁看了东饮一眼,两步并作三步走到小贩面前:“老闆我买了!” “你……”辰夜还未来得及阻止,言郁便擅座主张决定了,可是从哪里弄五十两银子呢?钱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如今他们临近荒蛮,又不得已隐了仙法,连变钱的招数都使不出来…… 小贩贼兮兮笑起来:“公子决定了?嘿!我就说,公子好决断,我就说我这口袋里的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宝贝!” 第121页 言郁道:“但是你有前提,我也有前提。我自愿加钱,加五文!” 辰夜道:“言郁,你疯了?” 小贩笑的更开心了:“好嘞!” 言郁道:“我还没说我的条件,这五文用作验货,我给你,你先给我看看成色,若不好,我们还有的商量。” 小贩道:“您不是为难小的吗?” 言郁道:“我都说了要买了,你这是信不过我?” 言郁的一招反客为主让小贩没了主意:“自然不是。” 辰夜暗笑,没想到言郁平时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没想到忽悠起人来却不在话下。 言郁道:“那就把你那口袋打开,看完货后,五十两少不了你的。” 小贩打量着四人思索着:“这……” 言郁道:“你也知道,你们这镇子往来人数不多,你这笔买卖要做成不容易,此次不成,怕是下笔生意还要等个多少年,你若不诚心……” 一针见血的话语让小贩彻底没了主意,思索半晌,老实道:“倒不是小的没诚心,只是这延年益寿的宝物……”小贩声音低了些:“我也不瞒您,您来到此地,小的自然看得出是奔着荒蛮来的,既然来此,多半就是高人,想必也知道这延年益寿的宝贝见不得光,如今光天化日,您叫我如何做主?” 一句话,不同人抓住了不同的重点。东饮收了摺扇问道:“延年益寿的宝物?” 辰夜惊异问道:“你知道我们是奔着荒蛮来的?” 言郁沉思着问道:“见不得光?” 只有小宝沉默着不说话。 小贩将四人来回看了个遍,最终道:“要不这样,各位的生意小的自然是要做的,四位既然要看,小的便给你看,只是不在此时,今夜戌时以后,几位来此地找我,几位看了货以后,咱们好商量怎么样?” 言郁道:“好说。” 一番买卖算是暂且谈成了。 路上辰夜心想,这言郁若是没走上修仙的道路,凭着眼尖嘴厉的本事,在人间做做生意,怕也能混出个风生水起的名堂来! 第112章 风月 离了小贩,所到处便是一处破败的戏台,戏台上上演着精彩的表演,不过却并不是戏曲,而是杂耍:初来时看到的那个表演吞剑之人依旧孜孜不倦吞着,一副很享受的表情,似乎长剑对于他来说美味至极;另外一个则对着一边喷着火,那边搭建好的木头架子瞬间引燃;还有一位则是个娇小的姑娘,拖着一个托盘来到四人面前:“三位公子,若觉得精彩,便赏脸给些钱吧。” 辰夜摸出两个铜版给了姑娘,那姑娘微笑道:“多谢公子。” 将铜板扔给了那吞剑之人,那人放下长剑,熟门熟路用嘴截了,放在嘴里嚼的干脆。 小宝问道:“铜钱也能吃吗?” 东饮道:“当然不能,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人间的戏法,另有隐情,做不得数的。” 小宝点点头津津有味看着。 东饮道:“不过不得不说,这人的技艺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若放到繁华之都,追捧之人定不会少。” 东饮正说着,背后袭来一阵香风,转过头,恰看到一位美艷的女子扭了脚,即将摔倒,不偏不倚正向着东饮的方向。有此等美事,东饮当然立即去扶,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一双修长的手堪堪拦腰扶住了那女子。 好容易铺面而来的桃花运,就这样生生被拦腰折断,东饮自然是不甘心的,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因为扶住那女子的正是言郁,东饮不得已,苦着一张脸看着那两人浓情蜜意。 那女子花容失色,但更是掩不住的绝色,此季正堪堪倒在言郁怀中,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辉,定定将言郁瞧着。 言郁轻轻问道:“没事吧?” 那女子惊慌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 辰夜在一旁看得分明,机缘巧合英雄救美,戏本子里常常出现的桥段,自此两情相悦,委实不错。可惜的这姑娘碰瓷碰的不甚高明,辰夜都能看出那个平地摔的刻意。 辰夜看看酱着一张脸的东饮,又看看坐怀不乱一脸冷色的言郁,心想着言郁这等人竟也有被美色迷惑的时候?看来果然是和东饮师出同门,亦可见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未有更深的感慨,便听见言郁极冷的一句话:“没事就回去吧。”说罢转身继续看戏。 俗话说,你在那里看戏,看戏的人在一旁看你。 东饮看见了这不近人情的故事发展,觉得言郁委实有些不懂得怜香惜玉,上前一步道:“姑娘可有受伤?” 那姑娘原被言郁的一句话说的蒙了头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刚做好准备离开,又听见了东饮的一句问候,娇生生皱着眉头道:“不小心扭了脚。” 东饮这个万花丛中坐过来的风月高手,顿时明白了姑娘的言外之意,展了摺扇道:“那可是大事了,不知姑娘家属何方?远不远?” 那姑娘道:“就在这附近,不算太远。奴家伤了脚,怕是走路有些困难,奴家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可否送奴家一程?” 东饮正人君子般的道:“好说,只是男女授说不轻,美人可不要怪在下唐突了。”话虽如是说,但东饮面上的窃喜不行于色,早已暴露了他赤裸裸的本性。 那女子道:“劳烦。”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辰夜也说不得什么了。 东饮背起女子,却臭不要脸的道:“这位姑娘受了伤,我先送她回去,眼看天色不早,不如你们先回去,我去去便来。” 言郁瞥了那二人一眼,似有些不齿,二话不说扭头朝着回去的路走了。 辰夜对于东饮这种行为似乎也有所不齿,但面子功夫得做足,于是道:“小心些身子!” 女子娇滴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辰夜却道:“我不是说你。” 东饮心神领会,挥了挥手:“瞎说什么呢?” 女子在东饮的背上羞红了脸:“公子,休要胡说。” 作别了东饮,辰夜皱起了眉跟上言郁,小宝走在他身旁,道:“那女子……” 辰夜喝止了小宝:“你年纪小,别问那么多!” 小宝委委屈屈住了嘴,缩在辰夜身后不发一言。 言郁转头看了言郁一眼,万年不变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恰巧这一丝变化被好事的辰夜看在眼里,于是他笑嘻嘻多嘴道:“怎么?不放心啊?没想到你们师兄弟感情还挺深?” 言郁沉默以对。 辰夜自讨没趣,悻悻住了嘴,干巴巴跟在言郁身后,感觉无趣的很。 回了客栈,言郁径直回了房间,关了门。 辰夜心想:今天怕是个不眠之夜了。 小宝煞有介事的朝言郁的房间望了望,道:“他这是要独守空房了吗?” 第122页 辰夜跳脚道:“谁告诉你的?这成语不能如此用。” 小宝乖乖应了,又看了看那里,问道:“师傅,他是不是你们常说的吃醋了?” 辰夜道:“吃什么醋?谁吃醋了?言郁真君不近女色,犯不着因为东饮横刀夺爱吃醋的。” 小宝道:“嗯,知道了。” 辰夜打发小宝:“别在这站着了,咱们也进房间休息休息吧。看好时辰,我们晚上还有交易,别误了时间。东饮指望不上,言郁……也先别打搅他了……走吧……” 辰夜倒了两盏茶,一人一杯,趴在桌前若有所思,小宝则开了窗子,看着外面的雾蒙蒙的夜色,缓缓开口:“这里虽然和独山很像,但是……我不喜欢这里……” 辰夜道:“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小宝道:“有机会,真想回一趟独山,带着你,还有……”小宝说到这里看了辰夜一眼,怏怏没再说下去。 辰夜装作没听出小宝即将脱口而出的“乐染”,淡然道:“有机会,我们就回去住一阵。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宝眼睛弯成了新月。 辰夜心头一软,蓦然生出了若是小宝能一直如此简单快乐便好了…… 夜晚总是格外让人昏昏欲睡,也不知又待了多久,外边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辰夜的思绪:“谁?” 第113章 疟鬼 门外女子的声音急切道:“恩公,恩公,救救我的孩子!他忽然没了体温,没了唿吸,您过来看看吧!求求您,求求您!” 辰夜转头看了一眼懵懂的小宝,心想着该来的总会来,走上前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女子哭得凄切,一把抱住辰夜的腿:“恩公,恩公,求求你看看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辰夜道:“怎么回事?孩子在哪?” 女子擦着眼泪:“在我房中。” 辰夜起身道:“走。”行了两步,又转头对小宝道:“戌时马上就到了,东饮还没回来,我又临时有事,你去找言郁,去到我们白天约定的那地方,记得吗?” 小宝乖乖点了头:“记得……”他看看辰夜:“要不要……我帮你?” 辰夜瞧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女子,道:“不用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言郁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来到客栈的大堂处,似乎为了省钱,老妪只点了一盏烛火,此刻正伏在案前算着帐,听到动静,单只瞥了一眼此处,似乎对于女子的哭嚎视若无睹,单只对辰夜道了一句:“这么晚还不睡吗?” 辰夜道:“是。” 老妪嘆了口气,又埋头案台前做着自己的事情了。 这一切被辰夜看在眼里,心头存有疑惑,惴惴不安进了女子的房间。 白日见到的那个青脸小孩此刻正平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的样子。 女子道:“看到他这样,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刚想给他盖个被子,没成想触手冰凉,一摸他的鼻息,确是再无一丝气息了……”女子哽咽说到这里,又痛苦起来:“奴家就这一个孩子,接下来,可让奴家怎么活啊?” 辰夜走到床前,摸了摸那小孩,身子确实早已冰凉。这孩子平日里话就不多,总是睁着那双大眼好奇看着众人,脸色又散着不正常的青,丝毫没有普通小孩的活泼可爱,反而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害怕……此刻干巴巴躺在那里,更是毫无存在之感,几乎让辰夜觉得,这小孩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无的小鬼?辰夜拉开小孩的衣服,伸指查探小孩的脉搏,却看见他脖子上挂了一个长命锁,更觉可怜…… 一阵微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吹灭了点在案上的那盏微弱的烛火。 整个世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一片虚无的黑,今夜是阴天,连月亮的光都没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辰夜感觉自己像是沉浸在一片黑色墨水之中,隔绝了世间的一切,不安瀰漫了心头。 辰夜叫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 辰夜摸索着,靠直觉朝着门的方向慢慢移动着,却感觉身后的衣角被人拽住了,他缓缓转过头,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模模煳煳看见一个干瘦的手紧紧拽着自己,再眨巴眨巴眼,辰夜定在了原地,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那只干瘦的手来自床上:那个死去的小男孩此刻正坐在床上,仰着头,睁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望着辰夜…… 男孩嘴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辰夜没有听清,恐惧已经占满了他所有的神经。 容不得辰夜有反应,便感到一阵疾风铺面而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刺痛了他的耳膜。 辰夜赶忙翻身跳出三尺,堪堪躲过擦身而过的突然袭击,但左臂却传来一阵刺痛。他迅速捏出一张照明符,附在墙顶,光辉照亮整个房间。 辰夜看见自己的正前方,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鸟立在那里,那鸟长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要多渗人有多渗人,黑色的羽毛稀稀拉拉长着,有些地方□□着鲜红的皮肉,有的地方则还透着白骨,一双眼暗红而诡异…… 辰夜摸了摸自己被鸟的利爪划过的左臂,啐了一口,道:“原来是只鸟妖!” 那只鸟尖叫一声,又一个俯冲盘旋而来,辰夜快速捏诀,在周身幻化出几张符咒,在飞身躲过的同时,将符咒化作几个匕首飞出,那鸟妖也算动作利落,连续躲过五只匕首,最后一个匕首却正中她的一只翅膀,她悽惨一叫,摔在地上,化为人形,扑腾半晌,缓缓捂着受伤的胳膊站起身,恶狠狠看着辰夜:“你不是人!” 辰夜道:“你在不是人呢!”又一想,面前的这位似乎本来就不是人,这句话压根没一点震慑力。 那女子道:“你早就发现了我是妖吧?又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圈套?” 辰夜道:“不走进来,又怎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女子阴阴一笑,慢慢走上前来:“能卖什么药,当然是要你命的药!” 她的指甲瞬间变得尖利,又一个疾沖,指尖却并没有如预想般进入辰夜的胸膛,因为辰夜已经先一步掏出符咒附在她的身上。女子霎时间定在原地。 辰夜道:“早这样多好!” 女子道:“这里有结界,即使是道行高深之人,到了这里,也只能使用一成的仙力,你是如何识破的?” 辰夜道:“即使只有一成功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辰夜看了看缩在窗边的小孩:“何况,就算我不用神识查探,你的演技也拙劣了些,哪有母亲如此对待自己孩子的?看似关心备至,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自己的孩子,实则无论是进门还是干什么,你永远不会去看他、注意他,永远都是他在跟着你,任你摆布,不像是你的孩子,倒像是被抓了小辫子的提线木偶。” 第123页 女子道:“哼!你倒是聪明!” 辰夜洒然一笑道:“您过誉了!先前无聊之余,看过一位朋友的书,书上记录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妖怪,说来惭愧,我是不怎么喜欢看这类书的,枯燥乏味的紧,远不如人间的话本子精彩。但是说来也巧,我那日就翻了一页,看到的就是一种名叫疟鬼的妖怪,样子就是青衣小童的样子,这种妖的气息会给凡人带来疾病,是以是人间常见却令人讨厌的邪祟,可是这类妖怪妖力浅薄,防卫能力差,倒是常常被其他妖邪驱策,也实在可怜!他脖子上的长命锁,便是被你施了禁制吧?” 女子冷眼瞧了那小童一眼,对辰夜道:“都说正邪不两立,仙君是打算杀了我放了他了?” 辰夜摸上青衣小童的脑袋道:“他确实没什么错处,而且就冲着他突然诈尸爬起来跟我说了一句‘快走’,我也断不能拿他怎样了!” 女子道:“仙君似乎很有立场,正义至极啊?” 辰夜道:“正义不敢当,善恶还是分得清的。” 女子道:“可是在小女子看来,你这善恶之分实在荒唐的很,善恶?正义?不杀生、不作恶便是正?那那些弱小的人类还不是猎杀更弱小的野兽为食,那我等妖类又为何不能靠杀人为食?” 辰夜道:“人杀生是为了生存,你们杀生却是为了增进功力!当然不同!” 女子冷笑道:“增进功力?你们这群整日酒足饭饱的神仙当然不懂得我们妖类的规矩,无论妖魔,都残忍弒杀,手足兄弟亦可相残,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所以,若想在同类中更好地存活下去,提升功力便是我们的生存之本!不然……”女子瞧了一眼疟鬼小童:“不然就只有死!或者生不如死!” 辰夜愣了愣,被女子的一番话说的有些震惊,顿了顿,道:“所以妖邪的存在……本就是不该……” 女子的眼睛霎时间变得猩红,死死瞪着辰夜:“是吗?若有选择,你以为我们会生而为此?若换做是你,你又会作何选择?是干脆去死,还是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这番话说的辰夜一颗心跳个不停,脑中反反覆覆迴荡着这几句话:何为正?何为邪?真的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吗?一往无前的心,前所未有的摇摆不定起来…… 末了,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房间霎时间的寂静,烈焰将房间应得火光通明,辰夜收起手中的火符,看着那鸟妖的身形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疟鬼小童脖子上的长命锁断了,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辰夜道:“日后若是作恶,她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小童没说话,又往后缩了缩。 辰夜心想,无论如何,我只相信我所坚信的。 第114章 昏沉 辰夜走出房间,看见客栈大堂处还亮着烛火,只是当时趴在柜檯前的老妪却没了踪影。 辰夜看见自己的房间洞开着,言郁的房间也开着,吹来夜里冷飕飕的风,还有鬼哭般的风声…… 辰夜看看那处,看来小宝和言郁已经出去了,小宝有言郁陪着,想来应该也没什么事,唯一担心的是,不知东饮那里怎么样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衣小童:“你走吧!该去哪去哪,只是记住我说过的话,否则,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小童抬起头怯怯看了辰夜一眼,点了点头,慢慢悠悠走了,轻薄的身形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辰夜走出客栈,皱着眉头,心头想的是必得赶去寻东饮要紧,但心绪却乱的真切,被一阵冷风一吹,脑中更是反反覆覆想着鸟妖的那番话:“若换做你是生而残忍弒杀、令人憎恶的妖,你是会干脆去死,还是更努力的活下去?”辰夜看着黑漆漆的镇子,前所未有的迷惘。 身后的一声轻笑打断了辰夜的思绪:“呵呵,公子在想什么?” 辰夜下意识掏出符咒,转过身,看见了一早坐在客栈门口的那个老乞丐,辰夜吃了一惊,这人无声无息,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辰夜道:“你何时出现的?” 那老乞丐自在坐着:“我一直在这里,是公子没有察觉到我罢了。” 辰夜眼神充满戒备:“你到底是谁?” 老乞丐道:“我是谁不重要。” 辰夜反驳道:“重要!你明明是我见过的人对不对?你的声音……” 老乞丐抬头听着,一头乱髮将他的脸遮个严实,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笑着的,还是戏嚯的神色? 辰夜努力想着,忽而耸然一惊:“梦里……不,不是梦里,在澎城的大牢里,你,你让我来荒蛮……是你……”辰夜抬起头:“你是!你是那个乞丐!” “呵呵。”乞丐又笑了:“我都说了,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辰夜抓紧手中的符咒,另一只手暗暗捏诀,问道:“我?” 乞丐道:“没错,你可知道你是谁?” 这问题问的实在可笑,可是辰夜却笑不出来,先前那梦一般的经歷,让辰夜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不简单,没有妖气,来歷神秘,还能在方涯利用元涉布下的结界中逃出生天……面前这人,绝对不容小觑。辰夜沉默着,没有回应他。 乞丐慢慢悠悠站起身来,朝着辰夜走进:“黄昏时节,老朽给公子算了一卦,说你终究会与你所求之事背道而驰。” 辰夜道:“那又如何?” 乞丐却道:“公子不信我?” 辰夜道:“如何信你?” 乞丐道:“公子放走了那疟鬼。” 辰夜道:“他没有为恶,自然不该罚他。” 乞丐道:“公子可想过,他现在是无辜,可他毕竟是疟鬼,往人多的地方一待,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慢慢夺走众多人的性命。他生而为恶,公子却可怜了他?” 辰夜踟蹰道:“我……” 乞丐一语点破:“那罗剎鸟的话,已经让公子动摇了。” 辰夜道:“……我没有。” 老乞丐慢慢走近:“公子,你……” 辰夜眼一眯,瞬间出手掷出符咒,眼前的老乞丐身形一闪,霎时间消失了,又回到了他当时坐着的地方,似乎并没有移动过。 辰夜料到老乞丐身手不凡,一出手,更是震惊的发现他的力量,似乎远在自己之上。 老乞丐道:“老朽一路过来,并非是想与公子出手。” 辰夜道:“那又是为何?” 老乞丐道:“老朽自有自己的使命。” 辰夜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脑中强撑着精神告诉自己冷静,心却前所未有的慌,辰夜快速捏诀,从符咒中变幻出三把冰箭,并指一挥,攻向老乞丐所在的地方,那老乞丐瞬间溶于夜色,消失了……三把冰箭“叮叮叮”三声插在地上,却扑了个空。 第124页 “老朽说了,并非想与公子出手。”声音在耳边响起,辰夜转头快速退了开来,又掏出符咒化为利刃挥了出去,那乞丐身形一隐,又消失了…… 辰夜慌张顿在原地:“你……你究竟是谁?”蓦地,感觉左手被一个粗粝的东西碰了碰,他抽回手,转过头,看见了另一张笑脸,这笑脸他曾在下午见到过:“公子,买烟吗?”辰夜还未有所动作,便感觉一阵白烟迷了自己的眼。脑袋霎时间一片空白,混混沌沌…… 辰夜揉了揉眼,还是客栈前的那片空地,还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卖烟妇不见了,那个老乞丐也消失了,只有小宝站在自己的面前,身边,是青衣小童的尸体,还有那个女子的哭泣…… 小宝看看身边的人,又抬头看了看辰夜,天真懵懂的眼中第一次有了震惊、失望:“师傅……你杀了他?” 辰夜道:“他是妖。” 小宝却道:“可是他没有为恶啊!” 对啊,他明明没有为恶…… 女子恶狠狠看了辰夜一眼,趁着小宝和辰夜对峙期间抱着青衣小童的尸体跑了。 之后东饮言郁相携而来,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上前道:“你怎么放了那妖怪!” 辰夜看了一眼小宝:“她……没有为恶,她也是个母亲……” 东饮摇着摺扇,眼中藏不住的失望:“她逃了,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死于她手!你这是放虎归山!” 辰夜动了动干涩的唇,刚想开口,眼前的场景却变了。 面前是侧狭抱着被自己刺死的白桃妖的尸首,睁着猩红的眼,对辰夜道:“你杀了她。” 辰夜道:“她是妖,她杀了不少人,她蒙蔽了你! ” 侧狭还未说话,身后不远元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他坐在安定塔上,身边是没了气息的方涯,静静躺在他怀里,元涉说:“是妖又如何?为恶又如何?人间每个人的手上,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侧狭冷笑起来:“说是为了大道,其实都是龌龊的私心罢了。我人间司的位置,你怕是觊觎已久,早就迫不及待想坐上了吧?辰夜,你敢说,死在你手下的性命,会比白桃少吗?” 辰夜急切道:“不……我不是……” 蓦地,场景又是一变。 那是一片漫山遍野的碧色,身边的那人,也是一身碧色的衣袍,看见那人,哪怕是背影,都让辰夜觉得安心。 沐青转过头来沖他微微一笑:“陪我一起留在这里可以吗?永远!” 辰夜毫不迟疑点了头,笑起来:“好啊。” 沐青上前两步,轻轻挽起辰夜的手:“在那之前,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情。” 辰夜道:“什么事?” 沐青的笑变得说不出的怪异,那双清澈的眼也透出了异样的色泽:“辰夜真君,你是不是……喜欢我?” 辰夜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沐青似乎还嫌不够,添了一句:“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第115章 狼狈 辰夜后退了一步,愣愣看着沐青,有些心虚的道:“你在说什么?” 沐青却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伸手抚上辰夜心口的位置:“听不懂吗?你的心,可是跳的异常剧烈呢!” 辰夜刚想开口,却感觉胸口一阵锐痛,他低下头,看到沐青的手指如利刃,正生生穿进自己的心口,他抬头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沐青,看到他眼中有着得意之色:“要不,我掏出来给你看看?” 辰夜看着沐青的眼睛,蓦地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后退,掏出符咒化为利刃,刺向“沐青”的脖颈。 那“沐青”龇牙咧嘴捂着伤口退开三尺。 辰夜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晃了晃神,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模样,面前不再是青山绿水,自己又回到了那座诡异的小客栈前,前方站着的,也不再是那个奇怪的沐青,而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卖烟妇。 卖烟妇一手拿着菸斗,一手捂着脖颈,恶狠狠看着辰夜。 辰夜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捂着被那老妇伤到的胸口气喘吁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看面前的卖烟妇,又看看悠闲坐在一旁看戏的老乞丐,盘算着以一敌二,如何能全身而退? 卖烟妇狠狠吸了一口烟,留在嘴里,却没有喷出,辰夜看明白了卖烟妇的招式,心想着必定是那老妇的菸斗有蹊跷,才让自己陷入幻觉,因此千万不能被她的烟气喷到,刚刚交手,这老妇除了会故弄玄虚,硬功夫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若不出意外,应该很好解决……只是…… 辰夜又偏头看看了看那老乞丐:只是这位就有些难测了,若自己和卖烟妇打起来,他再从中作梗,自己怕是…… 老乞丐似乎看透了辰夜的思虑,抱臂洒然一笑:“你不必担心我,我是不会出手的,你们打你们的。” 虽然得如此说,辰夜还是有些顾虑,但容不得他多想,前面的卖烟妇已经一个健步攻了上来,辰夜祭出短刃,堪堪架住老妇的菸斗,发出“铿”的一声响,老妇对上辰夜的正面,喷出一口烟气,辰夜纵身向后一跃,避过了。 那老妇看似垂垂老矣,伸手却快的紧,紧跟上辰夜,菸斗一挥向着辰夜的门面,辰夜也是早有准备,一手挥刃架住老妇的攻势,另一手掏出符咒暗自捏诀,符咒又化为一支短刃。 老妇先一步看透了辰夜藏在身后的短刃,便不再向前,闪身向后退却,辰夜便就势扔出双刃,直攻老妇,她退无可退,便用烟杆去挡,正好跟辰夜留下了可乘之机。辰夜迅速掏出符咒附在了老妇留下空门的肚子上,那符咒一碰到老妇便燃了起来,发出蓝色的焰火,火势蔓延至老妇的全身,伴随着她悽厉而嘶哑的叫声,慢慢化为灰烬随风飞逝…… 辰夜冷眼看着,一旁的老乞丐“啧”了一声,评论道:“降魔咒?不错!” 辰夜满脸戒备看着他。 老乞丐继续评头论足:“就是这符咒对付这些小妖小怪还行,遇到能力稍微强一些的,恐怕现在死的就是你了!想指望它来硬闯荒蛮?你确定不是前来送死?” 辰夜没心思跟他闲扯:“你究竟是谁?” 老乞丐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却没有回答他:“这些年,你在上面学到的就只有这些?真是让我有些失望啊!” 辰夜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究竟想怎样?” 老乞丐笑笑,慢慢走上前来:“唉!看来必须由我亲自来了……” 辰夜缓缓后退,估算着两人的距离,心里默念口诀,手指在身后暗暗悬空画着符箓,蓦地,他看准时机,将那鬼画符般的符箓推了出去,符文散出耀目的金光,直射向老乞丐…… 那符文稍纵即逝,金光消退,辰夜身前却没了那老乞丐的身影。 第125页 辰夜呆呆看着面前:这是……死了,还是消失了? 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唉,我也看出了你那半吊子的实力,本不想硬碰硬的,你若再逼我出手,怕是会后悔。” 辰夜下意识退开半尺,怔怔看着老乞丐。 老乞丐道:“不必紧张,你之所以来此,不正是为了覆恶之事吗?我便如你所愿,带你进荒蛮,如何?” 辰夜道:“你……怎知?” 老乞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忽然一个闪身又霎时间回到了客栈前的墙角,与他同时落地的,是一缕洁白的丝缔。 老乞丐抬头看了看对面宅子上的人:“呦!来了个伸手不错的!” 容不得他多说,那丝缔便追随着他再次而来…… 那老乞丐身形变幻莫测,丝缕纵使紧追不捨,也终究没有缠住他。 老乞丐道:“是个难缠的傢伙!罢了,老朽一向不喜欢强人所迫,既然你和你的朋友都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不过……”老乞丐看向辰夜的方向:“我想我们很快又会再次见面的……”声音还未逝,老乞丐已经不见了。 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 那丝缔渐渐缩回了屋顶,紧接着屋顶飘下来一个青衫人。 辰夜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人:“你是……真的沐青?!” 青衫人浅浅一笑:“难不成还是假的?” 辰夜紧紧盯着面前人的眼睛,那里如一汪纯净的湖水,澄静至极…… 辰夜安了心,但幻境中的场景又让辰夜有些发虚,不敢再与沐青那双清澈的眼对视:“你不是有事在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沐青道:“事情办完了,自然要下来寻你。荒蛮不同以往,我有些不放心。没想到刚下来就碰到个棘手的。这人是谁?我怎么感觉……似乎认识你?” 辰夜道:“我也不知。” 沐青道:“他的功夫远在你我之上,你我联手都不一定对付的了他。” 辰夜道:“我知道……” 沐青上前一步,轻触上辰夜胸口被血水染了一小片红的衣衫:“怎么这么狼狈?这里……也是被他伤的?” 辰夜慌慌张张捂住,脑中浮现的是幻境中沐青的那句尖锐的问话:“不是,一点皮肉小伤,血早就不流了……不提这个了,东饮那里也不知如何了?我们得早些去看看。” 沐青道:“嗯。” 辰夜瞧了沐青一眼,做贼心虚又避过了视线,转身沿着客栈前的大道走了,沐青在他身后亦趋亦步的跟着。 “我怎么觉得……”沐青开口道:“你今天有些怕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哪……哪有……?” 沐青淡淡道:“嗯,最好是。” 第116章 销魂 且说送那受伤的女子回家的东饮,一路上除了赶路,也没少闲着,你侬我侬、互送秋波,有说有笑按着女子的指示回了她的住处。 可是到了门口,东饮却愣住了。 那女子留意到了东饮表情的变化,趴在东饮背上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公子在想什么?怎么不进去?” 东饮回过神来,略笑笑:“我以为姑娘所说的住所,却不想……”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道:“公子可是嫌弃我们这一类人?若如此,便将奴家放下,奴家自行进去便是了……”话说到最后,女子的声音开始发颤,后面又隐隐带了哭腔。 东饮道:“怎么会?” 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面前的门被倏忽打开,走出来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花魄姐?”“花魄姐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回来?这是去了哪里?” 东饮慢慢放下背上的女子。 女子对围聚而来的姐妹道:“今日在集市上不小心扭伤了脚,多亏了这位公子。” 几人齐刷刷看着东饮,东饮则彬彬有礼道:“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其中一位说道:“原来如此,还不知公子名姓。” 东饮道:“在下东饮,是一派闲散人士,爱好游歷,途经此处,有幸遇见了这位……花魄姑娘,便一路来了这里。” 又有一位笑嘻嘻道:“小哥哥长得好俊俏啊。” 得此露骨的奉承,东饮差点没绷住,赶紧掏出摺扇摇了摇:“在下愧不敢当。” “公子一路护送我家姐姐来此,既到了这里,何不进屋坐坐?屋里虽粗茶淡饭,但也备了几分薄酒,正好作为公子护送我家姐姐的回报。” 东饮刚想说话,那位花魄姑娘却又梨花带雨抽泣起来:“这位公子是高雅之士,怕是瞧不起我们这等风尘之人,既让人不适,还是让他走吧……” 东饮的辩解刚要脱口而出,那女子身边的一个姐妹又提前插话了:“我看公子一表人才,没想到竟也是如此世俗之人……我们姐妹四人父母死得早,相依为命,迫不得已之下才想到如此出路自食其力,公子若看不起,我们也不便强留,公子还是走吧!不送!” 东饮想着:还一个自食其力!又刚要说话,又一个年纪较小的妹妹道:“姐姐们不要如此,公子毕竟是花魄姐姐的救命恩人,从集市一路来此,奔波劳顿,怎么说也不该……” 东饮心内发笑: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戏码演的,竟容不得他拒绝了,于是道:“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几位姑娘真是一棒子打得在下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花魄愣了愣,泪眼婆娑转过头来,满脸期待:“公子的意思是?” 东饮道:“一路上是有些累了,不如就进去喝口茶水罢。” 花魄转悲为喜:“公子当真……” 一个姑娘趁热打铁调笑道:“怕是因为我们花魄姐姐近日圆润了些,压坏公子了吧。” 花魄脸一红:“瞎说什么?” 一个有眼力见的姑娘道:“快快快!既如此,我们也不要都在外面站着了,公子里面请。” 东饮被这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围拥着,推推搡搡进了屋子。 落在身后的大门牌匾上,用艷丽的硃砂红题着“销魂窟”三个大字。 东饮进了大门,便觉出屋内一阵浓郁的胭脂水粉的香气,心想着果然是女孩子的住所;屋子不大,但妙在布局雅致且干净,面前的桌上,更是摆着一大桌精緻小菜,还有一坛陈年的女儿红,像是早已料定有贵客驾到似的。 东饮笑了笑:“这哪里是粗茶淡饭,分明是满汉全席啊。” 其中那个看着极机灵的女孩道:“公子来的巧,今日恰恰是我们落梅妹妹的生辰,是以丰盛了些,今日花魄姐姐也是因此去了集市,想为妹妹买个生辰贺礼,却不想扭了脚,害我们担心,也害得公子劳碌。” 第126页 东饮道:“哦?原来如此,看来在下今日真的是有口福了。” 几个姑娘手脚利落的准备了碗筷,又添好了酒,邀东饮落座。 花魄巧然一笑,坐在东饮的身侧,挽袖为东饮夹菜:“公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所以来此,也只当是自家,不必客气。” 东饮难得拘束,拿起筷子,却只看着不动。 花魄注意到,关心问道:“可是这些菜食不合公子胃口?” 东饮心道:简直比客栈那个破地方好太多了!嘴上却没说,只问道:“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 花魄结结巴巴道:“算……算是吧,公子不喜欢。” 东饮放下筷子,尴尬道:“老实说,在下今日脾胃不大好,没什么食慾,便就不动筷子了。实在不好意思。” 那个机灵的女孩看了花魄一眼,也撂下筷子:“公子还是嫌弃我们这些风尘之人,便连饭也不愿意赏脸吃一口了吗?” 东饮忙着辩解:“姑娘误会了,实在是……”他瞥见面前的酒杯:“不过既然来了,为避免打搅几位雅兴,就陪同各位喝些薄酒聊表歉意吧。” 花魄数落起那个话多且机灵的女孩道:“你说你,怎么跟客人说话呢?如此无礼?”又对东饮赔笑道:“我这个妹妹就是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敢说,公子不要见怪,话说的如此生分,本想请公子吃顿便饭,没想到倒成了公子陪我们了,平白多了误会。” 东饮笑起来:“不会不会,这样的女孩反而可爱。”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赞嘆道:“好酒!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醇厚的女儿红!” 一个眉上一粒美人痣的女孩道:“埋了上百年的好酒,能不好吗?” 东饮眯着眼笑起来:“上百年?我听说女儿红都是女孩自生下之日起酿,带女孩出嫁之时挖出,作为成婚之日陪嫁之酒,埋了上百年……” 生着美人痣的女孩脸色登时黑了下来,低下头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饮却道:“埋了上百年?那这个姑娘岂非孤独终老?可怜的很吶!”说罢,自己“嘿嘿嘿”笑起来。 那女孩似也松了一口气,娇羞道:“公子真坏!” 花魄起身打着圆场起身添酒:“公子说好,便多喝些。我这几个妹妹就喜欢胡说八道,不能信她们……一直没有介绍这几个颦儿,刚才跟你搭话这个叫华月,那颗美人痣最是易记;还有这个,话最多的,也是脾气最爆的这个,她叫秋蝉,人如其名,聒噪的紧;最小的这个,叫落梅,人最小,胆子也最小。” 秋蝉道:“姐姐还落下一个。” 花魄道:“落下哪个?” 秋蝉掩嘴一笑:“自然是我们风情万种的花魄姐姐。” 花魄脸一红,有意无意偏了酒壶,指尖碰了东饮微热的手:“我便不用介绍了吧?” 东饮仰头一杯下肚:“不用不用,花魄姑娘我自是熟悉不过。” 秋蝉打趣道:“呦!才刚认识,就熟悉不过了?” 东饮才喝了两杯,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了,心想着初时是想尝鲜,没想到这百年的陈酿着实烈的很,嘴上胡乱应着:“可不是。” 秋蝉娇羞一笑,又站起身来添酒,不想受伤的脚一顿,身子一歪连人带壶摔到了东饮身上。 东饮堪堪扶住,轻声细语道:“小心一些。” 花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也没急着起来,抬起的头正和东饮四目相对:“公子,公子……奴家不小心……公子的衣衫湿了,不如……家父还留下一些旧衣衫,公子随我进屋,将就换下吧。” 几个姑娘在旁掩嘴偷笑。 东饮扶着那具软糯的身子,盯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刚要开口,紧关的门却煞风景的“噔噔噔”响了三声。 第117章 风情 东饮感觉道怀中的身子也蓦然一僵,快速站起身来。花魄抬起头无声看着门口,紧接着看了一眼东饮,又将目光瞥向她那几个姐妹。 那几个姑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最机灵的秋蝉也僵持在那里没有动身。东饮感觉到房中人一致的紧张。 紧关的门又“噹噹当”响了三声,门外的人似有些急不可耐。 在座的人却依旧僵持着,没有一个人起身去开门。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东饮尴尴尬尬摸了摸鼻尖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敲门?” 花魄道了一句:“该死!偏在这个时候!”便懒洋洋起身走到门口:“外面是何人?” 外面的声音既冰且冷,低低道:“远来之人。” 花魄道:“我们这里打烊了,阁下还是另寻住所吧。” 花魄趴在门口细细听着,等了好长一阵,外面再没了声音,就在她以为外面那人已经走了的时候,外面却极平静的传来一声冷笑:“销魂窟?青楼也有打烊的时候?” 花魄又转过头和她的姐妹交流了眼神,但是几人之间交流了半天也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东饮看不下去了,轻轻一笑:“放他进来吧,外面那位,是在下的朋友。” 花魄脸僵了僵,随后不自然笑笑:“原来是公子的朋友,怪奴家失礼了。”于是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身着一身碧蓝长袍,气质非凡相貌英俊,只是眉宇间神色清冷,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长剑。周身自然而然拒人于千里的气质让惯常笑脸迎人的花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僵在那里徒然看着。 那人倒也不将自己当外人,一步跨进屋内,左右看着,直到看到了桌上端然而坐的东饮,凝着的神色才稍稍化开了些,不过又添上了几分嘲讽:“半天不回去,在这里挺自在啊?” 东饮笑起来道:“群芳在侧,佳肴在前,自然是自在的。” 桌上的“群芳”听得如此奉承,“花容”大盛,娇羞低下头,腮上飞起两朵腮红,更添风情。 关上门,走上前来的花魄笑起来:“东饮公子总是如此谬赞,倒叫我们姐妹几个吃不消了。还有这位……我们应该在集市上见过,既然是东饮公子的朋友,还不知如何称唿?” “言郁。”“言郁!”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一个清冷,一个油腔滑调。末了,东饮看着言郁添了一句:“我师弟……” 言郁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顿,瞥了东饮一眼,没再说话,看着东饮脸上的两抹红,心想着这小子八成已经有些醉了。 花魄道:“那么既如此,言郁公子来都来了,天色已晚,何不同坐,吃上一些饭食?” 言郁不理她,对东饮道:“你还要留到何时?” 东饮道:“着什么急?来来来!这里有百年的女儿红,我尝了尝,味道着实不错,师弟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第127页 似是一口一个师弟叫得言郁有些恼怒,花魄分明看见他额上有青筋跳了跳,刚要上前搭话,却看见言郁迳自坐了下来,坐在了东饮的对面。 秋蝉和落梅往边上坐了坐,为言郁腾出了一个位置,花魄亲自备上了一副碗筷,热络道:“言郁公子不必拘束,都是家常便饭,随意些,东饮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不必客气的。” 言郁冷哼一声,也不搭话,花魄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便不再多言,尴尴尬尬回了自己的位置,为东饮添酒。 东饮又一杯酒下了肚,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皱着眉头的言郁,笑嘻嘻道:“师弟,有美人在侧,你还一副冷脸相迎,委实有些不解风情。” 秋蝉看了看言郁冷峻的侧脸,道:“言郁公子性情如傲立枝头的白梅,人世间乏的很,今日难得一见,倒叫秋蝉倾慕不已。来,言郁公子,奴家敬你!” 东饮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前的素菜,似是没听到。 秋蝉神色冷了冷,僵在空中的手只好慢慢收回,自己喝了那一杯,愤然落座。 东饮摇摇晃晃打着圆场:“我这个师弟就是如此,一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无趣的很,我是习惯了,秋蝉姑娘不要见怪。” 一旁的心细的落梅看出言郁似是最喜欢面前的那盘油菜虾仁,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几只送到言郁的嘴边,娇羞道:“公子……” 言郁这次难得抬了抬眼:“好重的海水腥味……” 落梅收回筷子,闻了闻道:“腥味?难道是这虾仁?” 言郁道:“不是,我是再说你!” 落梅登时变了神色,面上霎时间阴沉下来,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狰狞。 言郁撂了筷子:“不吃了,吃不下了。” 东饮道:“又是因为何事?” 言郁道:“纸灰味、还有腐烂之气,有些作呕。” 东饮笑起来道:“鼻子还真灵!” 言郁起身:“难得你能忍得下来。” 东饮瞧着周围那些原本巧笑倩兮,一团和气的姑娘,此时无不是低着头,一脸恨意的盯着言郁,心想着:言郁啊…… 东饮站起身来,持酒走到言郁身边:“忍不了,又为何过来?”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花魄啊呀一声叫:“对了,方才说要帮公子换下湿衣服的,方才言郁公子一来,竟差点忘了,公子随我来吧!” 东饮摇摇晃晃盯着身上的衣服,又看看着急上前的花魄,眯起眼问道:“换衣服?你帮我换吗?” 花魄羞怯道:“公子休要拿奴家取笑了……” 东饮咧嘴一笑,伸手在花魄鼻子上颳了刮:“你呀!” 喝醉的东饮不自知,但这亲昵的举动却着实让他身边的两人坐不住了:花魄拉上东饮的手:“公子快来嘛!” 言郁神色又冷了三分,几乎和桌上的几位一样一黑到底,他也拉住东饮:“这么重的味道?你当真下得去手?” 醉醺醺的东饮看了看花魄,又看了看言郁,手指又不由控制的勾起,许是有些发晕,本想勾上花魄鼻尖的手转了个弯,勾上了言郁英挺的鼻尖,带着无限宠溺。 言郁:“……” 花魄:“……” 言郁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发晕,东饮甚至还看到言郁的脸颊有些不自然的微红…… 第118章 前尘 东饮霎时间清醒过来,勾起的手指僵在原地不知该往哪里放,笑嘻嘻对言郁道:“眼一花,没看清楚,把你当成了花魄……我不是有意……” 言郁一听,神色冷了几分:“花魄?” 东饮腼着脸解释:“是是是,这不酒上头了嘛!” 花魄一看情况,忙着替东饮打起掩护来:“言郁公子息怒,东饮公子是无心的。来来来,东饮公子快些随我进屋吧!”说罢,花魄架起满脸通红的东饮这便要走。 言郁冷冷问了一句:“你真要同她进屋?” 一句话问出了东饮的冷汗,张着嘴不知该如何作答,甚至还生出了一阵愧疚尴尬之感,这感觉生生像是被妻子和小妾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感觉,东饮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不过虽然他喜欢拈花惹草,但是在言郁面前,他做不出……即使他喝酒之后生出的糗事言郁没少见过,甚至还时常由言郁来替他收拾烂摊子,但是但凡有一点意识,被人视奸,尤其是被言郁这种有些食古不化的冰柱子看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东饮想了想,变将劝说目标换到了花魄身上:“没事……其实也不用非得换……” 花魄拽着东饮的手却丝毫未有放松,甚至软糯糯撒起娇来:“走嘛!屋里还有……” 话还未说完,就被利刃破空之声制住了:言郁拔下了腰间的长剑,直攻花魄。 花魄也不含煳,一个利落的闪身,堪堪躲过了。 言郁道:“身手不错!” 花魄与言郁话不投机,转而对东饮道:“东郎,你这朋友丝毫不讲情面,我好吃好喝待他,他却对奴家动粗,你说这样是什么意思?” 东饮摇了摇摺扇,为难道:“他这人是有些古板,看不得你们……” 花魄抽泣道:“奴家姐妹四人自幼丧母,做此营生也是逼不得已,怎么反倒……” 东饮笑呵呵道:“他气得不是你们这层身份,而是……”他手中摺扇应声而开,扇上的花鸟画却变了模样,变为画着几柄短刃的画作,之后这短刃竟真的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身边的花魄射去。 花魄神色一凛,身形一闪,原先的地方只剩下散落的花瓣,真身以更快的速度闪到了桌前,她娇滴滴道:“东郎也是好狠的心!” 东饮道:“我师弟虽古板,但也古板的极有性格,绝不会因为风尘女子这等理由讨厌你,他讨厌的是作恶多端的妖!很不巧,你正好触了他的底线。” 花魄媚笑起来:“原来东郎一早便知我是妖?所以才引蛇出洞,随我到了这销魂窟?那么……这焕云镇杂七杂八的妖魔鬼怪这么多,怎么偏看上了奴家?” 东饮道:“未免打草惊蛇,我等一行刻意隐藏住仙气,单凭感应,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嗅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而且你也说了,这焕云镇的确妖魔鬼怪众多,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全是蜷伏在此守着那个倒霉蛋凡人过来给你们打牙祭的!确实太多了,我们又有要务在身,但遇见了,我们也不能就此放过,只好选择棘手的!” 花魄道:“这么说来,奴家位列这棘手之首了?实在惭愧!” 东饮道:“不是首位,但是前三跑不了,剩下的有我几个朋友对付,现在这个时辰……怕是已经解决掉了吧?” 第128页 言郁道:“出来的时候,辰夜已经差不多制服了那鸟妖了,就你还磨磨蹭蹭。” 花魄道:“其实奴家也早已察觉到阁下并非等闲之辈,如今看来,二位确是天界的人了?二位仙君,请恕奴家招待不周啊!” 东饮道:“招待的挺周到的,没在饭食中动手脚,还亲身作陪,白让我喝了一通好酒,委实不错!” 言郁道:“是啊,有些人都乐不思蜀了!” 站在一旁的秋蝉道:“姐姐,别跟他们废话了,他们虽然是天界的,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又有我们四人,谁为谁打牙祭还说不准呢!”话音未落,她身旁的华月便先一步攻向言郁。 站在言郁身前的东饮将摺扇合上,快速挡住了华月的攻势,玉骨铸就的摺扇碰上落梅蓦然伸长的指甲,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就是一声闷哼和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落梅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执长剑的言郁,眼神中似有不甘,身形一飘,单单落下一地的枯骨。 东饮道:“原来是白骨精啊!” 言郁道:“所以说你不也挑食,什么都敢下手……” 东饮展开摺扇煞有介事的扇了扇:“这你就不懂了,我见我几时对她下手过?我感兴趣的、看不透的,单只花魄姑娘而已。” 花魄闻言拢着头髮娇俏道:“那还真是奴家的福气了!”说罢,乌黑的髮丝迅速伸长,看似丝丝缕缕的丝线,却个个锋利如刀。 东饮言郁一左一右躲开了,站在一旁的秋蝉和落梅也加入战局,趁机攻入其中。东饮背着手,轻松自如应对着落梅的招招狠毒的攻势,笑眯眯道:“其实,对美人下手,并不是在下所擅长的。”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言郁就不同了,秋蝉还未近身,便被东饮手中的长剑划破了脸颊,幸得快一步后退,才未被那利刃割破喉咙。她恶狠狠看着言郁,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按下差一点魂飞魄散的忐忑,寻找着时机。 言郁低头看了看沾染上秋蝉血迹的长剑,只见那血迹沿着剑身蔓延开来,密密麻麻竟生成了一行行细细密密的文字。言郁瞧了一眼,冷笑起来:“原来你前生是官宦家与男主人私通的丫鬟,为了上位杀死了你伺候的那位夫人?之后……之后又被你的丫鬟所害?因此才怨气不减?”言郁评论道:“因果报应,天道轮迴,有什么可怨的?” 东饮轻松应对着落梅的攻势,听及此,抽空展开摺扇,看了看摺扇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细密文字:“而且这丫头苦的很,即使上位了那家的男主人也对她没青眼几日就换了对象,又因为杀害原配夫人的旧帐被翻出,死后被碎尸万段,连个全尸都没有,因此魂魄只好附身于当年男主人送她的唯一一串项鍊里,吶,就是她头上带的那支……” 听见二人你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自己的旧事,秋蝉彻底被激怒:“你们……你们给我闭嘴!”她一个健步沖向言郁:“男人都该死!都该……” 最后一个“死”字还未出口,就转而为一声刺耳的尖叫,因为言郁侧过身,手中长剑准确利落的将秋蝉脖颈上的珍珠项鍊划破了,珍珠哗啦啦落了一地…… 秋蝉身形晃了晃,碎裂开来,消失在了虚空…… 花魄道:“原来二位是联络攻势?落梅妹妹,这下我们可要小心了,尤其小心言郁公子的长剑,千万不要被他刺破了任何地方!” 东饮用摺扇架住落梅的攻势,道:“错错错!两点全错了!我们言郁的‘前尘剑’可不单非要刺破血肉才能看到你的前尘往事,属于你的任何东西被刺破,都有可能哦!包括头髮丝!” 花魄面上虽未有太大变化,但头髮下意识往回缩了两寸。 东饮看破不说破,接着道:“我们俩的法器确有联络之能,但刚刚你见到的,仅仅是言郁的功法,我也就是沾了个光。” 花魄眼皮跳了跳。 东饮道:“至于我的‘报应扇’,你等还未领教过呢……” 第119章 报应 落梅未容他多说话,便趁势攻了上来。 一旁的花魄许是顾忌东饮说到的言郁的长剑触碰到头髮也会看出破绽,竟难得没有出手,站在一旁静静观看着。 东饮从容挡住落梅的招招攻势,道:“乖乖束手就擒吧!你的攻势我早已看的透透的,接下来……左、右、左、右、扫腿……” 恰巧对应上落梅的出招方式,落梅更怒,出手愈加狠毒。 东饮带着笑意,摇着摺扇:“你这一怒,破绽全露,不用看我扇上的解析,我也能猜出你下一步的用招了!”说罢,向后弯腰躲过落梅抛出的暗器,将手中摺扇展开向前一扔,锋利的扇骨堪堪擦过落梅雪白的脖颈…… 落梅就像一只装满水的布偶,顷刻间被人划破了口,大量血水顺着那道口子流了出来,她身子却愈加鼓胀,比平日里看起来整整打了一倍。 东饮捏着鼻子,对言郁道:“原来是水鬼,难怪你说有腥味,鼻子还挺灵。” 言郁冷眼看了那满地的血水,有些嫌弃的转回了头。冷眼看着花魄。 花魄拢着头髮,娇滴滴道:“东郎,你们二打一,欺负人家!” 东饮收回摺扇:“先前你们四打二的时候这么没说不公平呢?现在抱怨了!你的好姐妹们现在都不在了,说罢,你想怎么办?” 花魄道:“哪里是什么好姐妹,相互利罢了!何况奴家和这群枉死鬼不同,奴家是被她们胁迫的,我去引诱,抓回来的人被她们分食,奴家却半分好处都捞不到,她们死了,奴家倒觉得,死得好!” 东饮道:“你那么聪明?能被她们胁迫?我怎么觉得是你胁迫她们呢?” 花魄道:“东郎说的什么话?奴家是花灵,怎么说跟你们仙君也算是同源,东郎该帮帮人家,没准奴家也能成为一个斩妖除魔的仙人呢!嘻嘻。” 言郁道:“心术不正,同源也是枉然。” 东饮收了摺扇,摆在掌中定论道:“听见没,我们言郁说你心术不正呢!” 花魄倒也不怒:“看来东郎今天真的不打算网开一面放过奴家了?你们一个看穿奴家的弱点,一个能看透奴家的下一步出招,反正怎么都是输,奴家认栽。”她伸出雪白细瘦的双手:“那两位仙君便绑了奴家去吧!” 东饮道:“这才听话。”向前走去,嘴里唠唠叨叨:“因果有报,你身上沾染的鲜血太多,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还未走近,花魄那双葱玉般的手指便登时变了颜色,变成一种妖冶的红,又霎时间变长许多,直冲东饮门面。 言郁表情难得有一丝起伏:“小心!” 东饮反应极快,堪堪躲过,他看了一眼扇上瞬间出现的字眼,对一旁的言郁道了一声:“小心,她真正的目标是你!” 第129页 容不得言郁有所反应,花妖的长髮便伸向言郁,他赶忙挥剑去砍,不想一向削铁如泥的长剑却未将那长发砍断。 东饮眼看要出事,顾不得自己,急忙将扇子扔出去替言郁挡住长发的攻势。 长发被击退三寸,言郁无碍,可是东饮面前花魄的手指俨然已经变成了一条条柳枝似的藤蔓,急速缠住了东饮,并将他高高带起…… 花魄笑起来:“东郎只想着你们二人如何如何,却不知奴家也有法宝吧?奴家从来命硬,这身子唯一的好处便是刀砍不断、火烧不断,是以这位言郁公子的法器怕是没什么用处了!” 东饮道:“好一招围魏救赵!” 花魄道:“奴家这也是迫不得已,论功法奴家打不过你们二位,便只能耍点小花招。你们关系匪浅,我若出手攻他,东郎一定会先一步算出奴家的攻势,是以定会出手相助,你这边就会留下空门,才会让奴家趁虚而入。” 东饮嘆气道:“小看你了!” 花魄笑了笑,对言郁道:“怎么样?公子,做笔交易吧!他叫你师弟,想必你们也是师出同门,怎么样?就用你这个师兄为筹码,不如放奴家一马?若奴家逃出生天,自会将你师兄毫髮无损的送回!怎么样?” 言郁一手死死握着长剑,一手拿起东饮的摺扇,一边皱着眉看着被高高举在空中缠得像个粽子的东饮,咬着唇不说话…… 东饮道:“不过你有张良计,我也有我们的过桥梯!我的这柄摺扇,不仅可以测算出你的动向,还能根据你所有的套路,推演出我们下一步的最佳动向,而且通过不断的试探,这个动向会越来越精确,也就是说……这步动向将直攻你的命门!” 花魄的瞳孔蓦地一收缩! 东饮道:“所以,言郁,按照扇上的指示,动手吧!” 言郁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言郁这人,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难得会有这么怔愣的时刻。东饮觉得不对劲,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怎么?扇上没写?不应该啊!” 言郁低低道:“写了。” 花魄笑起来:“这怪不得你的好师弟,巧了,我的命门偏巧就在我缠着你的这根命藤上!他若狠心,难保不会投鼠忌器伤到你!” 东饮看了一眼下面脸色白了三分的言郁,也笑了:“我们师兄弟俩恐怕你想的那么兄友弟恭!我们自小性子不合,我这师弟烦我烦的要死,难得成仙可以不用在一处了,偏巧我们又分到了需要整日见面的两个司,日日相对,若有机会,他怕是会一天砍我个三百遍!是吧!师弟?” 言郁像是被定在了地上,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长剑,却始终不发一言。 东饮道:“快动手啊!” 花魄道:“旁观者清,你这个师弟看起来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绝情啊!”花魄对言郁道:“既如此,我便谢了公子的不杀之恩了。” 说罢,身形一闪,向着门外一阵风似得去了…… 言郁一个踉跄,握剑的手再撑不住,长剑“噔”一声落了地,那柄玉骨摺扇却紧紧被他握在手中。 不足片刻的功夫,言郁听见外面一声尖叫!他愣了愣,快步跑出了门,看见了摔得灰头土脸的东饮,嫉恶如仇的辰夜,皱着眉头对着面前不明汁液有些不适的沐青,以及碎裂成块的、疑似花魄真身的不明植物碎片…… 第120章 失踪 言郁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错愕:“你……你们……” 辰夜解释道:“我将那鸟妖杀死后,遇到点事情,偏巧又遇到了沐青……之后怕东饮这边出事,便说寻来看一看,想不到言郁真君也来了此地?”辰夜看了看灰头土脸的东饮:“一个修为不足五百年的花妖,竟将你弄成这幅样貌……” 东饮看看爬起,心虚的扫了一眼言郁,抖抖衣袍:“……此事说来话长,还怪那妖孽实在诡计多端。诶?不过那妖怪的命门明明……你们是怎么弄死她的?” 沐青抖落抖落隽雪上的白毛,收到了袖中:“此妖名为花魄,凡树经十人缢死,其怨苦之气便可结成此物,以枝叶为身化形,骗取生人魂魄。虽有些棘手,但只要找到她的命门便可击破。又或者,因为花魄以枝叶为身,每只花魄都有她自己的根树所在,妖力所限,并不会离根树太远,因此,只要击破她的根树,她也会魂飞魄散。” 辰夜指了指不远处的被齐腰斩断的榕树:“听见没!没事多读读书!” 东饮难得没有为自己辩解,本想掩饰尴尬摇摇摺扇,恍然想起自己的摺扇还在言郁那里,于是尴尴尬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辰夜看不下去了:“不是……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觉得气氛这么微妙呢?” 东饮看了一眼言郁,慢悠悠走了过去,低低道:“发生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言郁又恢復了那张冰块脸,见东饮过来,递出摺扇。 东饮极不自在的接过,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舌头:“……多谢。” 言郁看了看东饮,没有说话。 东饮自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以前在人间,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是个没人要的孤苦小孩,在他的字典里,要什么东西都得靠抢靠讨,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必得腼着一张小脸向路人来讨,若是讨不到,便只有抢!抢比他还小的小叫花、抢野猫野狗嘴里的东西……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容易才活了下来,长大了……因此,即使白捡便宜成了仙,奈何“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还是在他的信念中根深蒂固,他相信一报还一报,没有什么是白来的!别人对他来硬的可以,他必报以更硬的拳头;但若别人对他来软的,他还真无福消受……尤其是言郁这个关系一言难尽的“师弟”、“同僚”,他虽时常刻意讨好,但大抵也是因为工作相关,关系好一些方便办事,但他一直以为,这个三观不同的冷脸“师弟”对他还是厌弃的。如今这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言郁真君居然为了自己放走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妖孽,实在令他大开眼界…… 辰夜之前评价过东饮,说他就是犯贱,别人新的了什么东西,他必是第一个走上前去看热闹,顺便还得问问能不能占占便宜收为己用;但若有人忽然想着他,带给他个什么东西,他却又要疑神疑鬼不敢收。如今言郁也是这么个理,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他还有些不自在了…… 言郁递过摺扇没有再说话,东饮一见他难得没毒舌,心里更慌了,心说得找个什么话题来缓解尴尬,于是脑子一抽,说了一句:“胃里现在可有不舒服?” 言郁道:“有何不舒服?” 东饮道:“我见你吃了几口桌上的饭食,但纵观这荒村僻壤,又都是妖怪的所在,那桌饭食何来?估计不是妖气所化就是烂肉腐骨,因此我一直不敢下口,单只喝了几口酒,是以问问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第130页 言郁神色一凛:“为什么不早说?” 东饮道:“……我以为……” 话音还未落,言郁便抱着墙壁干呕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东饮!!!” 辰夜环视四周,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小宝呢?” 东饮耸耸肩:“我不知道啊!” 辰夜道:“我记得当时让小宝去找言郁……后来……” 言郁半扶着墙,努力止住上涌的噁心感,缓缓抬起头:“当时,我是同君未天君一同去的集市,到了我们和那‘卖小儿魂’的商贩约定之所,等了许久,却未见到那人前来……而且算算时辰……”言郁指了指东饮:“这个笨蛋始终没有回来,我想是怕有情况,这么耗下去等着也不是办法,便同君未天君商定,他留在那里,我先一步来这里看看。” 东饮道:“难不成君未天君还在那里等着?” 沐青却问:“‘买小儿魂’?有是和情况?” 辰夜道:“我们黄昏时曾在集市上看到一个商贩在卖一只口袋中的东西,说是宝贝,还说什么都不给看!我们隐约觉得那口袋中的气息似清似浊又极为纯净很不简单,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到客栈之后细细一想,觉得那口袋所藏应是小儿魂魄,约定今夜交易……” 沐青道:“原来如此……” 辰夜道:“先不说这个,我们赶紧去那里看看,小宝一个人怕是会出事!” 东饮道:“君未天君的真身是神兽狌狌,灵力远在我们几人之上,会出什么事?” 辰夜道:“话虽如此说,但小宝的能力毕竟还未觉醒,他这人说好听点不谙世事,说难听点现在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我们必须早点过去,一旦出事,我怕小宝应付不了。” 几人听及此,神色俱是一紧。 四人一路慌慌张张赶到集市上约定地点的时候,那里的商贩依旧买卖这各色物品,即使已是三更时分,集市上还是热闹至极,上面的人也似是从未离开…… 只是却不见了那个拿着口袋的商人!也并未见到小宝的身影! “怎么办?”东饮问道。 意识到严重性的辰夜也有些六神无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言郁低低道:“怪我大意了。” 东饮道:“你也是为了帮……帮我……” 最终只有一个沐青还能有点用,道:“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尽快找到君未天君为好,白等着也是无用处,这里妖灵横行动用灵力找寻又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如东饮、言郁真君再在这里找找看,我和辰夜去客栈看看,说不准君未天君因为等不到便只身回去了也说不准……不管找不找得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都在此地汇合,再想想办法,如何?” 众人皆应了,各自分头行动…… 第121章 知音 一路无言,辰夜只当拼了命似得向前赶,心里满是担忧和愧疚,小宝的性格他最是了解,当时在汴州,别说有他在身旁,小宝都是怕生怕到不发一言,别说把他完全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而且小宝又善良单纯的很,一个乐染将他骗的团团转,还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帮着数钱,放在这样一个饿狼成群的地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沐青看穿辰夜的担忧,跟在他身后,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别担心,君未天居吉人自有天相,况且我听说,神兽狌狌一旦身处险境,意识到危险,即使尚未觉醒也会被激发出潜能,绝不会轻易有事的。” 沐青的手似有魔力似的,又因着他一席话,辰夜这才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心头上的缭绕的火苗也没那么灼心了。 辰夜道:“希望吧,小宝他希望只是累了,回去睡觉了……” 沐青看着辰夜的侧脸笑了起来。 辰夜有些茫然,转过头去看沐青:“怎么突然笑了,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沐青道:“不是,其实有时候看看你,我都觉得有些累。” 辰夜问道:“何出此言?” 沐青道:“你这人啊,就是喜欢操心,谁的心都操,你面上不漏分毫,实则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上心的很……澎城小元的事、乃至方涯的事,还有现在的君未天君,还有……东饮、言郁……” 辰夜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不是……应该的嘛?朋友之间,不就是该如此?我这几个朋友,元涉自在随性、没有心机,无聊时找他拌拌嘴,也是人生一大乐视,没成想如今拌在了情劫上,究竟能不能勘破,只能看他自己了……” 沐青点点头:“小元的性子,的确很让人欢喜。” 辰夜接着盘点:“至于东饮,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那张嘴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什么事情都说的头头是道,但接触稍深,便又觉得他的脑子向来跟不上他嘴上说的,逻辑奇怪,又偏爱占人小便宜,他的境界,非我等所能明白的……” 沐青明白辰夜的所指,弯嘴笑起来:“不过东饮真君却是个热心肠。” 辰夜道:“本想躲他躲得远远的,但是那段时间,总有事情要时常找他接触,慢慢接触更深,便发现他这人是有恩必报的热心肠,虽然有时候,报得并非是你所要……就比如,当时他看上我从人间带回的一幅画卷,向我讨了去,没两天便听说上头下来一桩前往酆都大事,指名道姓让我去办,天知道我当时刚从生洲回来,累得要死,事来的突然,便什么也没准备就匆匆准备去了,临走前正好撞见东饮,他还邀功似的跟我说起是他想办法跟上面提的,原因是当时同他喝醉时吹牛说最想在七月半阴气最重的时候到酆都走走,没成想他不仅记下了,还帮我实现了……明明那段时间酆都乱得要死,帮地府的忙捉一只逃出来的恶鬼捉了半个多月……” 沐青道:“说起来,你和东饮真君喝酒的爱好也是相同的,连最后的样子也差不了多少。” 辰夜终于笑起来:“你少打趣我了,我的样子虽看不到,但看到东饮也大抵明白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好这一口,我和东饮在这方面也是同好了。” 沐青道:“是啊!” 辰夜道:“接下来……言郁?老实说,我跟他相处不多,但同东饮在一起久了,难免遇到,渐渐也算是熟了吧!说得上是个朋友。虽对他一向不甚了解,但我想,能受得了东饮这性子的,大抵也不会太坏,更何况,目前能治得了东饮的,怕也就言郁了。” 沐青道:“是是是!制得服服帖帖的……” 辰夜道:“还有小宝,跟他感觉不像朋友,更像人间有着才不完心的母子,每天出门要干什么,不能走丢,哪里不能去?什么不能玩?都要一一交代清楚了,他交了朋友,交了什么样的朋友,都少不得要管一管!生怕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痴就被人生生拐跑了。希望他可以成熟一点、长进一点,但同时也希望他就能这样无忧无虑下去,着实矛盾的很呢!” 第131页 沐青点了点头。 辰夜道:“还有……”他转过头。 沐青接口道:“还有我。” 辰夜不知为何感觉脸上热了起来,赶忙转回头,避过视线:“你……” 沐青道:“继续说啊,我也很想知道,你如何看我?” 辰夜顿了顿,感觉心脏骤然跳的飞快:“你温柔细心,什么事情都能看透,有时候,一个眼神,你似乎都能懂我……我听说高山流水,虽不知知音是什么样,但对我来说……你便是知音……” 辰夜偷偷看了一眼沐青,看见他蓦然弯起的眼睛,心下跳动的更快:“若可以,和你这样寻一处僻静之所,相守一生,我也是甘愿的……”辰夜一紧张就容易瞎说话,如今话已出嘴,意识过来,想挽回也是有些晚了:“那个……不是,我是说,像知己那样,没有别的意思。” 沐青玩着眉眼看过来:“我什么都没说,你紧张什么?” 辰夜道:“我……” 沐青道:“不过你今天说过的话我记下了。” 辰夜口吃起来:“我……我……我……” 沐青看向前方:“我们到了。” 辰夜转头,看见眼前的客栈,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心下因为这一番话,也没了来时的焦躁,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小宝这件事了。 他二人走进去时,客栈依旧亮着一盏暗淡的灯,客栈的主人——那个绿眼老妪趴在柜檯上算着帐,就好像从未离去似的。 老妪看见辰夜、沐青二人,道了一句:“公子回来了?呦,还带了一位朋友?可要加一间房?” 辰夜道:“不必了,我是来退房的。” 老妪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绿眼看了看辰夜:“这才刚过三更,公子便要退房,夜间,这里更不安全……” 辰夜道:“多谢掌柜提醒,只因出了些事,顺便我还想问一下掌柜,不知您有没有看到过,同我一道过来的,那个白白净净,常常躲在我身后的那个少年?” 老妪道:“没有,他未曾回来。” 辰夜有些失望:“好吧,多谢了,结算房钱吧。” 老妪道:“一钱零四个铜板。” 辰夜掏出钱袋,算了算钱币,递给了老妪:“承蒙款待。” 老妪接过:“公子客气了。” 同沐青向外行了两步,辰夜又转回了头:“还有,多谢您的庇护之恩。” 老妪将垂下的眼眸又投入辰夜身上:“哪里的话,公子不嫌弃小店便是最好了,更何况,公子不怪老身那时插手不管已是公子开恩了。” 辰夜道:“我明白,你非是那鸟妖的对手,何况你又提点过我小心他,是我自己不听而已。” 老妪道:“老身妖力低微,察觉不出仙君刻意隐藏的仙力,以为公子几人只是路过的凡人,现在想想,倒是老身瞎操心了。” 辰夜笑起来:“您这么晚还在算帐,看见我找回来也不躲闪,就不怕我不懂你的苦心将你视作妖孽斩杀于剑下?” 老妪道:“公子不会的,我亲眼看你放走了那疟鬼,更何况,我离不了这屋子,逃不走的。” 辰夜道:“难得认识你这么有性情的妖?额……鬼?” 沐青道:“掌柜的非妖非鬼,是怨气结成的灵。” 辰夜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不透你的实质,只是怨气结成的灵,不该是恶的居多吗?” 老妪道:“不管是妖是魔,都同你们仙家或人类一样,有自己的意识与性情……焕云镇虽不时常来人,但一来难免变成这群妖类的牙祭,之后尸身时常被抛于一处荒弃的废屋,渐渐的,这些枉死之人的怨气汇聚成灵,又不能离自己的尸身太远,常年困于此处,渐渐就修出了意识……” 辰夜有些动容,道:“这枉死之人怨气聚集成的灵体便是掌柜的,那座废屋……便是这间客栈了罢……” 第122章 偶遇 老妪笑了笑,看了一眼辰夜,放下帐目:“不错,我便是那些枉死之人的怨气凝聚而成的灵体。” 辰夜道:“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原来妖灵也会做得如此?既然是怨气,那掌柜的该更是怨恨不甘,骗取更多来人,让更多人葬身于此陪你才对不是吗?又为何会保护这来此的行人?” 老妪那双绿色的眼中满是深沉:“我都说了,妖也有自己的思想。前生为人,知道人的弱小,那么更应该尽力庇护他们,自相残杀,有什么意思?” 沐青道:“要是所有妖、乃至所有人、仙,都能像掌柜的这般豁达便好了。” 辰夜道:“就是,这样的话哪来的什么乱七八糟草菅人命的祸事?” 老妪只是笑笑。 辰夜道:“难怪我来时察觉不出掌柜的身上有任何的戾气和血腥气,竟有佛陀的境界,若不是知道掌柜的身份不简单,我只怕会将您当成人类来看……”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还有一事想不通,这焕云镇妖魔横行,单只这一只鸟妖……” 老妪提点道:“她是墟墓间尸气幻化而成的罗剎鸟……” 辰夜道:“也罢,不管她是雀鸟还是什么罗剎鸟,她的妖力也远在掌柜的之上,却又为何,不敢进得这客栈?非得请示一番?” 老妪道:“这世道有世道的规矩,小小一个焕云镇,妖孽横行,却能者辈出,大家来此要么是为寻求一个容身之处,要么暂时藏身于此躲仇家,妖魔习惯以武力论说话权,魔力的获取又少不得靠吸食人魂练功补气……但谁也不知道这镇子里究竟水有多深,藏着多厉害的人物?一开始,有人类不小心误入此处,常常会被瞬间瓜分,这些妖怪要么会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要么会被厉害的大妖怪独食,其他小妖小鬼只能眼巴巴看着……后来,大家慢慢达成了共识,就是但凡有人进入此地,这人愿意跟谁走,他便是谁的!” 辰夜恍然大悟:“难怪我们几人来此,感觉镇上的‘人’使尽浑身解数来招惹我们,又是杂耍又是卖身的……” 老妪道:“不单单如此,每个妖有每个妖的活法,有些确实是想吸引你们的注意,成为他们的砧板鱼肉;也有些妖单单是为了做生意,和其他妖彼此换取所需,就像人类的集市一样……虽说妖生而嗜血,但也有性子寡淡之人。” 辰夜道:“那这鸟妖硬要进得客栈,岂不是抢你的生意?” 老妪道:“她已徵得你的同意,并不算抢。”他看着辰夜:“所以我当日,并不建议你招她进来,你却偏一意孤行,却不想……你们也是另有目的……” 第132页 辰夜嘻嘻一笑:“让掌柜的担心了,是在下之责。” 老妪道:“好了,既然打算走了,便快些走吧!你们来此,大抵是为了进荒蛮,那里比之这里还要兇险千万倍,老身只能愿几位平安了!” 辰夜道:“好说!您帮过我们,这个人情债还欠着,他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只管开口,我辰夜罩着!” 老妪道:“少耍贫嘴了,且不说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你们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辰夜道:“放心吧!”蓦地,脑子中又闪现出一个人影:“对了,掌柜的可知前几日时常坐在门口的那个乞丐是何人?” 老妪道:“他啊?我也不清楚,也是刚来这里的,比你们早不了两天,刚来时,我跟他搭过几句腔,他说是在等人,也不知等的是何人!至于妖力?我也看不透,许是个厉害的人物。” “等人?”辰夜喃喃着。 沐青看出辰夜神色不对劲,问道:“可觉出什么蹊跷?” 辰夜匆匆掩饰道:“没,就是问问。” 老妪道:“与其关心那人,不如赶快找找你那失踪的友人,据我感知,他似已不在这焕云镇中了。” “什么?!”辰夜沐青同时道。 老妪道:“这里毗邻荒蛮,失踪可不是什么好事。” 辰夜脸色白了三分,道:“多谢,我明白……” 离开了客栈,辰夜便同沐青到了之前与东饮他们约定的地点。 东饮和言郁早已等在那里,看见辰夜,忙迎上去:“这附近我和言郁都找过了,没见到君未天君,客栈那里?”东饮看见辰夜灰着一张脸,便明白了,没继续说下去。 辰夜道:“别在这里找了,小宝怕是已经……被人带走了……” 东饮道:“怎会如此?你如何得知?难道是那个卖小儿魂的?” 辰夜道:“这些我们说不准,只是那个客栈的老妪说,他察觉不到小宝的丝毫气息,要么就是离开这里了,要么就是……” 沐青道:“乱想什么?那客栈掌柜明明只说君未天君他不在这里了,哪里说他有不测的?我们尽快出镇,还有不足十里,便是荒蛮的地界了,如果君未天君是被人带走的,这带走他的人,我觉得,要么是这镇中之人,要么便是荒蛮中人,这地方统共就这两处地界,出了镇子就是连棵树都没有的荒郊……” 辰夜道:“你的意思是?” 东饮接口道:“就是,那妖怪就算是为了吸食小宝的仙气,但你想想,你饿了一年,好不容易抓住只鸡来吃,你是会选择躲在家里吃独食?还是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张旗鼓的吃?肯定是他自己的老巢,这妖怪的老巢既然不是焕云镇,那么肯定就是荒蛮不是……” 沐青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辰夜道:“话粗理不粗,还是有些道理。” 东饮点点头:“那当然。” 辰夜顿了顿,道:“我在想,如今小宝行踪不明,要不我们用用追踪之术……哪怕就一下!” 东饮道:“你疯了?追踪之术是用你的仙力扩撒至周围的距离感知,你是生怕我们周围这群虎视眈眈的妖魔不知道这里来了四位仙家来荒蛮——他们的老巢送死?” 辰夜咬了咬唇:“罢了……先找吧!” 于是,一番计较之下,一行人走出了焕云镇。 今夜的风有些大,月亮被乌云遮了个满怀,分毫光亮也没有。言郁贡献出了他随身携带的一颗夜明珠,发着幽若的光,勉强让几人在黑夜中行进了下去。 约莫走了不足半柱香的时辰,辰夜身子一耸,转头看了看沐青。 沐青与辰夜交换了视线,似有所感的点点头。 看到他二人如此,东饮稍稍留心,也似乎听出了什么,言郁匆匆收了夜明珠…… 几人寻了附近最近的一块大石后面,静静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恍惚能看见一个白衣人,手提着一盏灯笼,步履轻快的向着这边走着,他所面朝的方向,正是辰夜他们来时的焕云镇…… 这么晚了,谁会在这荒芜的郊野行进? 四人心下都带着疑惑,但此时皆未敢有所动作,静静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这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脱俗的白衣,面容虽看的不太真切,但怕也是不俗的,长发在侧肩挽了一个松松的髮髻,从他走路的动作、散发出的气质来看,不像是妖气,倒恍若谪仙。 这熟悉感让辰夜先是怀疑,而后是惊异:他,他怎会在此?! 辰夜缓缓走出。 东饮没拉住谁是神差的辰夜,在他身后抱怨着干着急。却只见辰夜慢慢走到那人面前,那人看见忽然出现的辰夜一开始是防备,待看清来人却笑了:“辰夜兄?” 辰夜也弯了嘴角:“多日不见,洛函兄,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地相见!” 藏在石后的几人这才走出。 东饮看看辰夜,又看看这个被辰夜唤作“洛函”的人:“你们……认识?” 辰夜道:“这是洛函洛老闆,在汴州时,帮了我和小宝很多忙。” 东饮道:“原来如此,也是幸会!” 辰夜对洛函道:“还未介绍,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沐青、东饮、言郁。” 洛函款款施了一礼,众人皆回了礼。 辰夜道:“对了,刚才忙着惊讶,却还未问洛函兄你为何会在此地?你可知此地是……罢了,你是要去何处?” 洛函毫不避讳的道:“焕云镇。我正是受人所託,前来寻你。巧遇于此,却是最好。” 辰夜道:“何人所託?” 洛函道:“君未公子。” 辰夜又惊又喜:“原来你见过小宝?” 洛函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辰夜道:“那他现在何处?可还好?” 洛函道:“他在我不远处的一处住宅内,自然是无碍的!不过,确实遇到些状况。” 辰夜放下的心忽而悬起:“什么状况?” 洛函皱了皱眉:“他似乎是被恶人所骗,之后带去了一处地界,之后又被人所救,那恶人却紧追不捨,直追出了焕云镇,偏巧与他的救命之人逃到了我在这里的居所。” 辰夜道:“后来怎么样?他没受伤吧?” 洛函道:“没有,辰夜兄不必着急,我这便带你回我的宅子。” 辰夜道:“劳烦。” 于是,一行人由洛函引领着,向着他所说的宅邸赶着。 辰夜对洛函客套道:“在澎城便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不想到了这里依旧要麻烦你。” 第133页 洛函看了看辰夜道:“辰夜兄这便见外了,能在此地相见,也是缘分。” 辰夜道:“索性小宝无事,还多亏你的照拂。” 洛函笑笑:“君未公子吉人天相。只不过,救他的那人却受了些伤,现还昏迷着,君未公子放心不下,非要陪着才好,又担心你们,于是便托我去告知各位一声。” 辰夜道:“原来如此。小宝的那位恩人伤的严重吗?” 洛函道:“说不好……不过……这位公子辰夜兄也认识?” 辰夜愣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谁?” 洛函道:“也是在汴州遇到的……乐染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因为五一期间要出去玩,所以暂时要断更十天~_(:3 」∠)_ (ps:虽然平时更新也不怎么准时) 第123章 友人 一听乐染的大名,辰夜就觉得头疼,小宝突然消失,碰上谁不行,偏巧碰上了乐染?看来这俩人真的是命註定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一路上辰夜只觉得心头繁琐,心头盘算着乐染这厮出现在此地究竟是何目的?转念一想,此地毕竟临近覆恶的老巢,乐染出现在此处也在情理之中。 但又为何偏巧在小宝遇上事情的时候出现?顺势又买了个人情给天真单纯的小宝,这下好了,小宝保不齐由“七荤八素”变得“死心塌地”了…… 出现的这么及时,是不是说明在他们进入焕云镇的时候,已经引起这群妖孽的注意了?这么一想,不禁令辰夜毛骨悚然。 果然,当洛函引领他们走进自家的宅子时,辰夜就见到了哭得泪眼婆娑的小宝,可怜巴巴端着药丸守在乐染的床榻前,细细将床上的人痴痴望着……听见声响,见到辰夜,知道他一向和乐染水火不容,蓦地站起身来,看看辰夜,又看看床上的乐染,显得左右为难,末了,低低说道:“师傅,他是为了我才……你别……” 辰夜留意到小宝手臂上被包扎过,但还有些血痕,不由有些心疼,声音也放缓了下来:“我听说了,此事怪我们,单留下你一人。” 小宝道:“……也没有。” 辰夜看了看周围众人,又看了看躺在那一处的乐染,心知小宝是个不善表达的温吞性子,便对小宝道:“也罢,同我出来讲讲罢。” 小宝点点头,跟着辰夜来到了院子里。 洛函备好了茶点,唤沐青等人前去堂内歇息。 东饮摇着摺扇,自来熟道:“辰夜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在此地能得遇故人,又是洛函兄此等妙人,实在是幸事!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尝尝洛函兄的手艺了。” 洛函浅浅一笑:“都是些简单的茶点,各位不嫌弃便好。” 许是因为觉得弄丢小宝的责任在己身,言郁难得没有呛声东饮,一言不发跟去了。沐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无话,对于洛函的好客也只客套应了。 四人对坐,各怀心事,粗线条的东饮有一搭没一搭和洛函闲聊着。 屋外的辰夜和小宝各自站着。 辰夜抚上小宝手臂上的伤,轻轻问道:“疼吗?” 小宝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他……” 辰夜道:“错在我。” 小宝又摇摇头:“不……不是……” 辰夜问道:“我让你找言郁离开客栈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宝道:“我同他去了下午的那个集市,等那个卖宝贝的人,他却迟迟不现身……你们也一直不过来……我看那位言郁……仙……有些担心东……便让他先去看看,我留下来等……再后来,那个卖宝贝的出现了,却要求我同他去他家中交易……” 辰夜急道:“当然不能跟去!” 小宝瑟瑟看看辰夜:“我不知道……你们也不来,我就由他带着我去了……他打开袋子,我看见里面似乎是……人的魂魄……我说我没带钱,他便说用我最宝贵的东西来换,可是我哪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他就说我可以用我的命来换!” 辰夜跺脚道:“可恶!” 小宝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后来……我就打算跑掉,可却被他的房子的术法困住了,正好……正好他从窗前路过……”小宝说到这里顿时神色放缓下来,嘴角还有些上翘。 辰夜知晓小宝口中的那个“他”便是乐染,心中说不上喜也说不上悲,五味陈杂,接口道:“然后他便出手救了你?为了和那人相斗受了重伤?然后和你一路奔逃至此,遇见了洛函?” 小宝眨巴眨巴眼:“师傅,你都知道了?” 辰夜心内苦笑:如此狗血的剧情,亏乐染想得出来,不过骗骗小宝这种纯情小白已经着实够用了。那“卖宝人”和自己遇见的鸟妖和东饮遇见的花妖是同一个路子,靠杀人夺取的妖力虽胜,但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辰夜和乐染交过手,实力也算是不相上下,尤其当时乐染刻意隐瞒身份,未出杀招,真实实力远不及此,定不会被那卖宝人打成这个样子……八成又是苦肉计…… 更可怕的是,那卖宝人目的还算明显,但乐染逃走之后又忽然缠上来,这葫芦里究竟又卖的是什么药?辰夜实在猜不透…… 小宝看着独自陷入思索的辰夜,许是怕他再次“误会”,又加了一句:“他在问道的时候说,事情办完了就会来找我,如今,他果然来找我了……乐染他……是个好人……” 辰夜彻底被小宝的天真打败了,扶额道:“也就你会如此想。”他那日撒谎,时间、地点都未留下就说来找小宝,茫茫人海,哪里找?不过藉口罢了!而今倏然出现,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但面对一脸迷茫的小宝,辰夜说不出真相。事情太复杂,他也不知如何跟小宝解释,何况现在也不是再将乐染送上天界就能解决的了,如今在人家的地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留心这位昏迷的“小狐狸”何时露出狐狸尾巴,他既然敢堂而皇之的接近他们,应也不会逃跑了,只能留心敌动,静待时机了。 小宝蓦然到:“对了,炉子上还熬着粥,我得去看看了。” 辰夜哭笑不得,无奈道:“那就去吧。” 小宝转身便直奔一旁的伙房。 辰夜看着小宝的背影,揉着额头,心想着现在小宝这个“第一个朋友”转眼又变成了“生死之交”“救命恩人”,怕是更难办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辰夜下意识道:“沐青,小宝这下可真的是……” 一转头,却看到站在身后的是洛函,只得笑笑:“抱歉,我以为……” 第134页 洛函却道:“君未公子自有他自己的因缘,他早晚要自己去走、去体会,你护不得他一辈子的。” 辰夜道:“我明白。” 洛函道:“那便别自添烦恼了,进去喝口热茶歇息一下吧。” 辰夜点点头,又道:“一直没问,我记得你曾说你远行是因为你一位好友的忌日,想去看看他……他便是葬在此处吗?” 洛函点点头:“算是吧。他生前最喜喝酒,我便每隔一段时间带些自酿的酒水来这里看他,后来索性建了一座院落,方便多陪他些时日……” 辰夜道:“能得洛函兄如此惦念,想必定是一位奇人。想来我们能在此地再次相见,又蒙洛函兄收留,也是托他的福,若有机会,定当去他坟上祭拜一番。” 洛函却道:“不必了,他没有坟冢。他就葬身于荒蛮,我却没找到他的尸骨……” 辰夜一听,心下便明了,或许洛函的这位友人是葬身荒蛮的妖怪之口,所以难寻得尸骨。辰夜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洛函笑笑,深深看了辰夜一眼:“无妨,都过去了。” 辰夜道:“我明白洛函兄思友心切,但是我听说此地地处荒蛮,有很多妖邪的传说,洛函兄还是少到此地为好,以免发生意外……不然想必你的那位友人九泉之下也会难安的。” 洛函看着茫茫一片昏暗的荒蛮所在,低声道:“我明白,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124章 人情 洛函对辰夜道:“那么辰夜兄呢?你们又为何在此?” 这话问得辰夜一愣,思索半晌,方遮遮掩掩答道:“我那位名为东饮的友人,就是那个没事就喜欢拿出摺扇妆模作样的那位,是个闲不住的人,最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各地风情,这不,如今非要来这极偏的地界来看看。谁劝也不听,我等又听闻此处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不得已之下只好陪他来了此处。” 洛函深信不疑,笑了笑:“如此一说,你我也实在有缘。” 辰夜挠了挠头髮:“谁说不是呢。” 洛函看见辰夜下意识低头缩了缩身子,便道:“是有些凉了吧?此处不比中原,夜间凉的很,尤其三更到晨起的这段时间更是冷一些,我们也别在此处站着了,进屋喝杯热茶,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辰夜点点头:“还是洛兄想得周到。” 进了屋子,东饮最是聒噪,敲着扇子对着洛函的小屋指指点点:“洛函兄一看便是雅致之人,你看这屋子,虽不说有都多大,但屋内摆设古朴又不失讲究,干净整洁,连柴房都比我们昨晚在焕云镇挑的那间干净不少。” 洛函道:“客气了,喜欢便好。” 东饮喝了一口热茶,吧唧吧唧嘴,赞嘆道:“好茶!”转身对一旁的言郁道:“你尝尝?” 言郁保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不过这次眉宇间又多了一股惆怅,闻言也极给面子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也不说话,单只向着一旁的柴房匆匆一瞥。 辰夜看在眼里,问道:“言郁真……言郁兄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言郁淡淡摇摇头:“没事。” 东饮却在一旁轻笑道:“他啊,他是还在担心君未,我这个师弟看似不冷不热,什么都不说,其实敏感的很,现在怕是还在为当时丢下君未一个人,致使他身处险境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或许是一语中的,言郁皱了皱眉,白了东饮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来遮掩,终还是低低问辰夜道:“君未……他没事吧?” 辰夜第一次看到言郁如此仓皇的一面,觉得着实有趣,忍不住笑意:“你看他忙上忙下,像是有事的样子吗?不用担心。” 言郁点了点头,似终于放下了心。 东饮道:“那位乐染公子,确是何来头?你们像是认识?” 一提到了乐染辰夜就有些头疼,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或许和我们的‘那件事’有关,有时间我再和你们慢慢细说。” 东饮心知现在洛函在场不便多说,便也只得点点头做罢。 辰夜坐到沐青的身边,见沐青若有所思自顾自喝茶,便低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到现在却也不发一言?” 沐青却似乎罔若未闻,对洛函道:“洛函公子腰间的那只碧玉葫芦着实不错!” 辰夜顺势看过去,登时差点一个趔趄,大着舌头不知该作何解释:“……这……” 洛函低头看了看,捧起那只碧玉葫芦,看向辰夜,将他如坐针毡的倒霉神情尽收眼底,洒然一笑:“一位朋友的相赠之物,便收着了。沐青公子好眼力。” 沐青道:“既是朋友相赠之物,当然要留心收着,总不会转赠了他人才好。” 这话说的在理,同时也敲打得一旁的辰夜更加不安了:“那个……其实……我不是……” 沐青却不理,迳自对洛函道:“这一路劳烦洛公子了,沐青还未言谢。” 洛函道:“哪里的话,都是朋友,略尽薄力罢了。” 辰夜不敢正眼看沐青,心内煎熬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时不好明说,只得骗沐青说这碧玉葫芦丢了,原想着时间一到上天,按约定时间同洛函用其他宝物将这碧玉葫芦换回来,再告知沐青这碧玉葫芦被他找到了。却不想在这里碰见洛函了,押给洛函的碧玉葫芦又偏巧给沐青撞了个正着! 这事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东饮没看出这期间的弯弯绕绕,关心眼前的他问洛函道:“现在是几时了?离天明还有多久?” 洛函道:“已是寅时了。怎么,你们还着急走?” 东饮道:“不瞒洛函兄说,我们确实有要事在身,天一亮便要继续赶路……” 辰夜却打断道:“其实……我觉得赶不赶路不那么要紧,反正来了都是为了游歷,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是?” 洛函道:“辰夜兄说得对,确是这个道理。” 东饮纳闷了:“我们当初明明……” 辰夜道:“我们当初说好陪你前来游歷,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不是。” 东饮一头雾水:“什么陪我?难道不是……”一抬头,对上了正挤眉弄眼的辰夜,只得停了说了一半的话语:“也……确实……也没那么着急……” 辰夜松了口气,又厚着脸皮对洛函道:“不知,能不能再麻烦洛函兄,让我等在此再小住一段时间,毕竟小宝的恩人,也就是那乐染公子还未醒,我们也不便轻易移动他,更不敢丢下他,这委实不大仗义……” 第135页 洛函一如既往的豪爽:“我明白,几位不嫌弃寒舍便是最好,多几个人,也好过一个人寂寞,几位若能留下来,在下求之不得。只是寒舍除却我住的那间,便也只剩三间屋子能住人了,不知几位可介意两人一间挤一挤?” 辰夜道:“出门在外,能有容身之处已然不错,哪还敢有那么多要求?” 洛函笑笑,起身道:“那便好,我稍微收拾一番,也好你们先安顿下来。” 辰夜道:“又得麻烦你了。” 洛函玩笑道:“麻烦说不上,只是这次千万小心火烛,别再一把火烧了才好。” 辰夜忙摆摆手:“这次定然会万分小心。” 洛函走去收拾屋子了,留下几人对坐。 东饮问道:“什么意思?你还烧过人家的房子?” 辰夜道:“额……无心之失。” 东饮摇头嘆息道:“你还真烧过人家房子!?你这笔人情债可欠大发了,这次可千万留心,不然你卖身也不为过了!” 辰夜道:“是是是,我也准备好跟地狱的判官卖个人情、走个后门,将洛函这世的命格改一改,不然实在难安……” 公正无私的言郁一听及此,冷冷道:“天界的人情可不是这么卖的!” 辰夜掩饰尴尬一笑,转过头正对上沐青略含怒意的眸子,更觉不安,慌忙低头装作数蚂蚁。 东饮道:“行了,现在人走了,说罢,你留下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辰夜抬起头:“这几日尽管盯紧小宝的那位‘恩人’吧。” 东饮道:“什么意思?” 辰夜坚定道:“或许他便是我们要找的‘线索’!” 第125章 难堪 一听辰夜如此说,东饮想了想:“难道说……这位乐染公子,和那覆恶有关?” 辰夜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在澎城时我便打算带他去天宫细细审一审,奈何途中出了些差错,让他给跑了,没想着这便又自投罗网来了?” 东饮把玩着摺扇:“你当真确定?” 辰夜道:“八九不离十。” 东饮道:“那他有为何会救下君未天君?难道也是有意为之?” 辰夜道:“当时他能逃出生天,也是因为小宝,此番他通过小宝再次找来,恐怕目的更不单纯,咱们须小心些,同时也看紧些,这次不管如何,不能让他再跑了。再顺着他这根藤,看看能不能摸出幕后的事端……” 东饮皱着眉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洛函走了过来,只好住了嘴。 洛函道:“房间收拾好了,除了我自己的那间,乐染公子和君未公子那间,还有两间屋子,不知四位如何安排?” 东饮看了一眼辰夜和沐青,对言郁道:“这两位自然是分不开的,不如委屈言郁你同我住上一晚了?” 言郁无声看了东饮一眼,不置可否。 辰夜对沐青还是有些心怀愧疚,结结巴巴试探问着沐青:“再……同我将就一晚?” 沐青依旧不看他,看来还在气头上:“我无所谓。” 辰夜讪讪,转回头对洛函道:“嗯,就这样吧。” 洛函道:“好罢,西边和南边各有一间,几位要休息便自行去歇息吧。” 沐青起身,对洛函揖了揖:“劳烦洛公子了,刚好有些乏了,便失礼先去歇一歇了。” 洛函道:“哪里的话。” 说罢,沐青迳自去了西边的那间屋子。 辰夜看着沐青的身影消失在了厅外,方才慢慢回神,心想着沐青一向温润,难得有如此动怒的时候,此事……怕是有些难了了…… 看辰夜纠结在那里,东饮问道:“你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沐青今天也有些奇怪,到底怎么了?” 辰夜嘆息道:“说来话长,你也别问了。” 东饮展开摺扇笑着:“你这样我就更想知道了!” 辰夜道:“八卦什么?你们不去歇息?” 东饮笑笑:“我不困。还要听你讲故事呢!” 言郁也没有动的意思,干干在那里喝茶。 辰夜坐在那里,因人多不好发作,但也不好进屋避开东饮,因为沐青在,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沐青……进退为难…… 反倒是洛函知趣道:“方才席间听闻似乎东饮公子好酒?” 东饮挑眉来了兴致:“怎么?洛函兄也对酒有研究?” 洛函道:“研究说不上,不过在下总喜欢自己酿一些乱七八糟的酒来尝鲜,五年年在这里藏下了几坛酒,也不知如何了,方才听东饮公子提及放才想起,不如我去挖出来给各位尝尝鲜,正好东饮兄为我评判一番?”说罢看了辰夜一眼。 辰夜会意,应道:“可是梅子酒?那可少不了我,我同你一起去罢。” 洛函点点头:“也好。” 辰夜跟在洛函身后,方走出大厅,转了个弯,便见洛函顿住了步子。 辰夜道:“怎么不走了。” 洛函笑笑,伸手摘下了腰间的碧玉葫芦,低头看了看,缓缓递给辰夜。 辰夜看着那碧玉葫芦愣了愣:“你这是……” 洛函道:“那日我本不愿要,你却要押在我这里,没成想今日引出了这么大的误会,实在不该,我觉得还是你拿回去比较好。” 辰夜伸出了手,又慢慢缩回,挠了挠头,略不自在的笑笑:“你……你看出来了?让你笑话了……” 洛函道:“辰夜兄的信任在下明白,不过这葫芦既是他人所赠,合该好好收着。而且我看这葫芦似是很有灵气之物,怕是世间难得的宝物,赠送人定然是存了极厚的情谊,弥足珍贵。你拿回去,好好收着,千万不要再抵押给别人了。” 辰夜接过碧玉葫芦,悉心捧在手里道:“你这话,倒叫我更难安了。这葫芦确实是那人因为我酒后常头痛,她听说南山的碧玉能缓解,才特地我为我打造解酒的,材料自然是极好的,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洛函道:“看得出。” 辰夜道:“那日情急,又身无长物,一着急便拿他作抵押,实时因为亏欠你良多……只是……你看这事叫我办得,两边的人情债都是欠下了,就算把我一分两半,两边的人情债怕都是难还的了。” 洛函笑起来,眉眼弯弯,在月色下更添几分谪仙的气质:“既然你拿我当朋友,哪里来的人情债?” 辰夜悉心收起碧玉葫芦,又拿出另一块羊脂玉:“话虽如此说,但是那客栈是我不小心烧掉的,总觉得亏欠你良多,这块羊脂玉是我自己寻的,虽不及这块碧玉葫芦,但应也是上好之物,亏得我此次留心带了来,怕万一路上没了银子,没想到碰见了你,便将它陪作烧你客栈的补偿罢。” 第136页 洛函犹豫道:“这……” 辰夜抓起他的手,细细放进洛函手中:“别纠结了,你要是不收,我便更觉得亏欠你良多,一来二去,对你更觉惭愧,怎么都会不自在的。” 洛函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辰夜浅笑的神情,只得合了掌心:“好。定会好好收着。” 辰夜道:“如此最好了。” 洛函道:“好了,接下来便同我取酒去吧。不然东饮公子怕是要等急了。” 辰夜也笑起来:“那傢伙可是个大酒鬼,你让他品评,他只管酒壶似得往里灌,然后再一併吐出,能品评出来个什么?” 洛函走在前头:“有人尝,我这酒也不算白酿。” 辰夜看着洛函从他屋中的地窖从众多酒罈中取出两坛,心里没由来的一股悲伤,半晌道:“你这些酒……都是为你那故去的挚友酿的?” 洛函弯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方才缓缓起身对上辰夜的眼睛:“是啊。总惦记着他什么时候能再次回来……尝上一尝……” 洛函的眼底没有悲伤、没有遗憾,只有一股怅然…… 辰夜想着,即使洛函看起来再出世,但终究也是跳不出聚散离合、阴晴圆缺的红尘之人啊!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放不下的牵绊吧!当一个人故去了,再好的感情、记忆都会被时间慢慢沖淡,但心中的某种未完成的遗憾却留了下来,变得愈来愈重,继而化成了他过不去、放不下的执念……就像洛函的梅子酒……越沉淀越厚重…… 第126章 夜色 不小心又触及了洛函的伤心事,辰夜嘆口气安慰道:“尝不上你酿的酒,怕也是他的遗憾罢,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总不会如意。但换个角度来考虑,若不是因为他,恐怕我还尝不到洛函兄这酿酒的好手艺不是?” 听得辰夜如此说,洛函抬起头来,看到辰夜微弯的嘴角,又看到他被夜风吹开的锁骨处那的颗痣,眼神有些恍惚,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长身玉立、冷冽又温润的青年,皱着眉,沖他极勉强的笑着:“比上一次酿的好些了,就是……这梅子太酸了……” 久远而沉重的记忆被唤醒,洛函不可控制的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人锁骨上的那颗殷红的硃砂痣,伸手到了一半,看到了那张相似的脸,少了那人惯有的淡漠、疏离的气质,却多了几分世故、飒沓的烟火气。 终究……还是不同的…… 洛函嘆了口气,低声道:“过来……再帮我拿两坛吧……” 辰夜同洛函将酒送到了屋内,东饮那个酒篓子忙凑上前来,表现的极为殷勤,看着洛函倒酒,由衷的赞嘆道:“洛函兄这酒不错,闻着就已醉人了!” 言郁站在一旁:“酒是好酒,可惜……糟蹋了……” 东饮乐呵呵的表情一僵,在寒夜中摇了摇摺扇,全身都显示出了尴尬。 洛函道:“这边夜里天气凉,正好给各位暖暖身子。这么多人喝酒,总比我一个人喝酒的强。” 东饮道:“没错,喝酒人多才热闹。” 洛函回身拿了四个碗,正准备倒酒,辰夜却制止道:“我就不喝了,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洛函看见辰夜手中紧紧攥着的碧玉葫芦,心下瞭然,点了点头:“好。” 东饮却拉住了他:“别呀,你走了,就无趣多了。” 辰夜道:“这么多人陪你,哪里无趣了?” 东饮道:“言郁是滴酒不沾的,洛函兄的酒量……” 一旁的洛函却笑了:“怎么,以为我是个不能喝的?今夜不如就让东饮公子见识一番什么样?” 东饮一看洛函如此豪放,便也不在执着拖着辰夜了,笑嘻嘻道:“既如此,便更好了。” 洛函倒了两碗酒,待倒到第三杯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言郁:“方才听东饮公子说,不知言郁公子……?” 言郁看着酒碗,道:“劳驾,倒上罢。” 洛函微微一笑:“好。” 东饮半张着嘴:“你这是……”看着言郁不动声色的神情愣了愣,而后笑起来,用那把摺扇搭上言郁的肩:“我就说吧,人生难得几回醉!你总是拘着自己,这样不好的,早晚憋出病来!上次看你喝酒还是在人间的时候,我还记得你借着酒劲说喜欢……喜欢谁来着?” 言郁闻言一顿,冷冷道:“……住口。” 言语很识趣的没了声音,故作镇静的喝了一口酒。 洛函专心为言郁倒酒,言郁沉声谢过。 四周一片静默,唯有风声。 东饮看着屋外的黑夜,淡淡道:“言郁,你觉不觉得,此情此景,倒和当年有些相似?” 言郁看着酒碗,半晌,极低极低应了一声:“……嗯。” 见得如此,辰夜便悄悄回了房。 屋中点着一盏烛火,半明半暗的样子,一袭青衣的沐青躺在竹蓆之上,面朝里,也不知睡没睡。 辰夜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忐忐忑忑低声叫了一声:“沐青。” 里面的人却没有回应。 辰夜讪讪,就当他以为沐青已经睡着,准备抽身离去的时候,才听那人朦朦胧胧应了声:“嗯。” 辰夜傻笑着:“还没睡啊?” 沐青道:“睡不着。” 辰夜顺口道:“为什么睡不着?”话说到嘴边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你说他为什么睡不着! 沐青却道:“在想荒蛮……覆恶……” 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辰夜有庆幸,有失落,庆幸的是原来他已经不生气了,失落的是,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本就是一个坠子,或许沐青本就不在意辰夜会将它送给谁,又会再谁那里。 沐青看辰夜不说话了,转过身来,拍拍自己身侧的竹蓆空位:“总觉得你站着说话不慎方便,不如躺下来说罢。” 辰夜应了,走上前自然而然倾身躺下,一偏头闻到沐青身上独有的檀香,心内却有些莫名的情愫,又悄悄往边上挪了挪。辰夜没少夜宿沐青那里,尤其酒醉的时候,常由沐青照顾着,同床而眠的事不在少数,可是自从在澎城时梦到和沐青那日那个拥吻的煳涂梦,心里就像落下了什么病根,稍微一挨近沐青,心里总像是住进了一只好蹦的蚂蚱,疯狂跳着,还搅得心里痒痒的……所以辰夜本能逃避着、抗拒着,但又忍不住有些贪恋。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很奇妙的感觉…… 辰夜躺下来,看着四周处处用竹制的小屋,简单又不失雅致,就像洛函的为人。床榻也只是一张简单的竹蓆,搭着一条青色的小被,却极为惬意,尤其一侧的墙壁上特意开闢出一方窗口,躺在竹蓆的位置,恰巧能看见外面的月色…… 第137页 沐青道:“洛函公子果然是一位妙人。” 辰夜道:“是啊,早便发现了。”辰夜顿了顿,道:“你刚才说在想荒蛮、覆恶,是在想什么?” 沐青看着夜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种前路未卜的感觉,有些不安……” 辰夜却笑了:“怎么,现在明白我们人间司众仙的难处了吧?怎么,是不是后悔上了我们这条贼船了?想下来了?” 沐青配合着辰夜,忧郁道:“可惜,下不来了。” 辰夜道:“放心吧,有我这个‘老前辈’保护着你呢。” 沐青道:“没办法,只能信你了。” 辰夜变本加厉,伸出手,挑了挑沐青的下巴:“你就从了小爷我吧……” 沐青抬眼,正好对上了辰夜的眸子。 一如既往的清澈…… 窗外不知什么虫子叫了两声。 辰夜咽了咽口水,觉得这个动作过于暧昧,默默松了手,别开视线:“……那个,我开玩笑的……” 沐青没说话。 辰夜咳了咳,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没人不怕前途未卜的感觉,那种对前路一片茫然的感觉,漆黑、无助……最是让人害怕……” 第127章 寒刃 沐青道:“以前从未知晓,你每次下凡都会有这样的挣扎。” 辰夜忙解释道:“倒也不是所有时候,只是碰到比较棘手的问题,却只有自己只身一人的时候……” 沐青顿了顿,道:“既如此,我便如这次般,没次都随你办事,如何?” 辰夜道:“我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请得动博物司的掌司随我奔波万里?别说其他仙君,恐怕天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罢。” 沐青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顶着个虚衔,只有掌司之名,但这博物司单只我一个仙君,和一屋子的书为伍罢了。一年里只有那么两三日是真的有事,想去哪,还不是自由的很?硕大的天宫,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如是而已。” 听得沐青如此豁达的言说,辰夜反倒不乐意了,脱口而出道:“谁说的!?你在我这里可是重要的很,有你在天宫中,有你陪着,在天上的日子总不会太过无趣;而我只身在外,每每想到天宫中的你……的桂花酒、桂花糕,心里总会有个惦念,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沐青注视着辰夜认真的神情,微微笑起来:“原来是惦念我的桂花酿和桂花糕了。”又道:“可惜,我送你的东西你从来不晓得珍惜……” 又触及了辰夜的内疚之事,辰夜没多解释,将掌心紧紧攥着的碧玉葫芦放进了沐青手里:“你还在为这件事……”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辰夜脑袋一顿添了一句“吃醋啊?” 沐青手中方一触及那一块温润的热度愣了愣,又听辰夜说到吃醋皱了皱眉:“吃醋?” 辰夜先怂了,摆摆手:“没没,我瞎说的……” 沐青拎起那只碧玉葫芦,放在眼前看了看,蓦地笑了出来:“你竟然还要回来了?已经送给人家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也亏你做得出来。” 辰夜道:“我不是送给洛函公子,当时是……” 沐青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八成是银两没带够,将我这葫芦顺势押给人家抵债了。” 一语中的!辰夜讪讪:“……□□……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只是押在他那里,当时本就是我烧了人家的房子,有身无长物,便摸出了这葫芦为信物,约定一年后我回原地以物换物,并非抵债……”末了,又道:“你送我的东西,我自是极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去哪都随身带着它……” 沐青浅浅一笑,似是释怀了,将碧玉葫芦送回到辰夜的掌心:“罢了,这葫芦还是你留着吧,送出去的东西却不能再像你一般要回去了……只是,那洛函公子那里?” 辰夜道:“放心吧,他如此帮我、帮我们,这个人情债我定会想办法还的。” 沐青道:“如此甚好。” 辰夜将那只辗转波折的碧玉葫芦细细收起,再不敢怠慢。 沐青在一旁看着,道:“不过这洛公子气质非凡、霁月清风,这碧玉葫芦在他那里,也是极衬的。” 辰夜怨念道:“那送给我就是暴殄天物了?” 沐青神秘一笑,道:“那倒不是,我这里还有更衬你的物件。” 辰夜好奇道:“什么?” 沐青坐了起来,颇神秘的看了辰夜一眼,随后捏诀伸指一点,一只黑色的匕首缓缓现形…… 辰夜愣愣看着面前蓦然出现的短匕,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物件时眼睛一亮,藏不住的喜色:“这是?” 沐青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有合适的法器,单凭画符不足以降服更厉害的妖魔吗?试试看它怎么样吧?” “这是……送给我的?”辰夜不敢相信的问道。 沐青笑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吗?拿起来试试吧。” 辰夜看了看沐青,又看了看那只短匕,缓缓伸手握住了刀把。 辰夜只感觉触手一阵冰凉,却似有灵力从那刀身传到掌心,再传遍四肢百骸,那匕首也似有所感,发出微蓝色的光。 沐青道:“你是除了他的铸刀师破军以外第一个接触它的人,法器都是有灵性的,看样子他已然认了你做主人。” 辰夜讶异看着手中的短刃,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北极寒铁?” 沐青道:“有眼力。” 辰夜道:“如此贵重的材料,你是如何……?” 沐青道:“前些天南徐真君带上来的一块矿石,说是会发光,还怎么都捂不热,不知是什么物什,带上来问我,我便发现是难得一见的北极寒铁。他本想用它打造件法器,可惜南徐真君修阳炎,这寒铁和他的功法正好相冲,若用它当法器恐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便被我阻止了。谁知那南徐真君倒也是颇为大方,既然用不到,就白白便宜了我,我又托破军天君费了一番功夫造了这样一把短刃,随后又便宜了你。” 辰夜看了看那薄如蝉翼的刀刃:“传闻北极寒铁极为坚韧,打造成如此,定然费了极大的功夫罢?你你……我……” 沐青见辰夜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句话赶忙道:“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以你我的关系,说了反而肉麻,要说感谢还真得好好感谢破军天君一番,他确实耗费了不少心神。” 辰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自然……”他拿起那柄利刃挥舞了两下,发现确实轻若无物,极为利落。 第138页 沐青道:“我见你寻常打架擅长随机应变,远攻最爱抛符咒,近战也喜欢随机抓个简洁的物什来刺,想来想去,还是匕首最适合你,既可以随身掏出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又可准确抛出抢占先机,而且这短匕极有灵性,随传随到,不管多远,你要你要它,他便能立即出现,便也不用再担心像纸符一般用完就没有了。” 简直完美的武器!沐青的言说令辰夜既惊讶又惊喜,如此梦寐以求的武器,虽然沐青轻描淡写,但辰夜明白如此精心的设计怕也是费了他不少心神,原来沐青早已对自己了解深至如此! 辰夜看着沐青,想说感谢,但如此直白的话他说不出来,报答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讲,纠结半晌,轻轻道了一句:“我会用它……保护好你!” 第128章 成伤 沐青神色微恙,却淡淡一笑道:“我你就不必操心了,用它保护好你自己便是最好了。无论覆恶还是魇影,我希望它都能助你,然后事成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到我的清篱宫喝酒。如何?” 辰夜看着手中的短匕:“无论覆恶还是魇影,我都会用他们的血为这把刀开刃。” 沐青弯起眉眼:“好。” 辰夜道:“这把短匕,可有名字了?” 沐青道:“既然已经交给了你,当然由你来取名字。” 辰夜想了想:“既然他锋利至此,不如就叫它‘成伤’如何?” 沐青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太过伤情……也罢,你喜欢便好……” 辰夜道:“你什么时候也如此迷信起来了?造成伤害惊鬼神……我觉得没什么伤情的啊?” 沐青这才平了眉弯:“原来是伤害的伤,我原以为是情殇的殇……如此,不错。” 辰夜道:“难怪你如此说……放心吧,你都把这么厉害的法器交给我了,我定不会辜负,我会用‘成伤’,让那居心叵测的妖邪一网打尽,一一成伤!” 沐青道:“好,我等着。” 又闲谈了几句,辰夜注意到了沐青似有了困意,眼睛半闭半睁,便道:“是困了吗?困了便睡吧,你一路劳顿赶下来,怕还没怎么休息,就蹚上了我这趟浑水……” 沐青侧躺下来,辰夜替他掩了掩被子,沐青道:“蹚浑水也是我自愿的,还自得其乐得很……” 辰夜柔柔道:“你呀……”看着闭上眼,安静躺着的沐青的侧颜,心想着,自己欠身边这人的,恐怕一辈子都不一定还不还的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沐青早已唿吸均匀,似是睡得熟了,一向考虑很多的辰夜却又失了眠,躺在床上思前想后。 竹窗外的透出些微光,看样子,外边天已蒙蒙亮了。 辰夜翻了个身,依旧无心睡眠,从乐染想到覆恶一族,再想到传说中那行踪不明神通广大的覆恶首领魇影,也不知此次行程,他们会怎样? 辰夜稍稍一动,感觉腰间被铬了一下,伸手一摸,摸到了那只短匕‘成伤’,心头霎时间一暖,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他抬起眼,瞧了瞧睡意昏沉安安静静的沐青,嘴角不自觉上扬…… 辰夜觉得,无论任何状况,身边的这人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或不安,或迷茫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那双清澈的眼似永远沉着淡然,蕴着笑意看向自己,那双眼永远瞬间直穿人心,看透辰夜的一切;那张脸温润如玉,纯净之至,像是凝聚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让辰夜觉得,无论去哪,无论多危险的境地,只要有他在身边,都是好的。 辰夜看着沐青,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眼睛下移,看见沐青那张淡淡的薄唇愣了愣,脑中忽然出现了在澎城时,梦中那个无比亲昵的接触,那软糯湿热的触感让辰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做贼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末了,又不自觉转回来,偷偷瞧着,心想着反正沐青也看不见,自己害羞个什么劲?有了贼心,辰夜便大张旗鼓、不躲不闪深深看着沐青,心想着也不知沐青未来若娶妻,也不知会娶得一个什么样的仙娥,从此花前月下霸占了他去?转念一想,以沐青寡淡的性子,怕是不一定会娶妻,专心修炼、攻书,才是他的性子,然后成为暮柏那样的上君,自在随和终其一生……辰夜觉得,这样好像更可惜…… 他的沐青,配得起时间美好的一切…… 鬼使神差的,辰夜慢慢凑近,看着沐青的脸颊,然后心头一动,轻轻吻上那人温热的唇…… 当辰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瞪大了眼,慌忙躲开,沐青却慢慢睁开了眼,又惊又迷茫的看着辰夜。 在那目光之下,辰夜无处遁形,暗恨自己被梦魇迷了心窍,又慌张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辰夜瞬间弹起来,结结巴巴解释着:“那个,你醒了?我睡不着,你接着睡,不用管我……天已有些亮了……那个,我出去看看小宝他们……”说罢,慌慌张张冲出门,关上门,气喘吁吁希望着沐青没有发觉那个鬼使神差的吻。 东饮、言郁、洛函三人依旧在厅内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三人似已都有了醉意。 东饮通红着一张脸,看见破门而出的落魄辰夜,笑嘻嘻招了招手:“睡醒了?睡醒就来陪我们喝酒啊!洛函兄的梅子酒委实不错!快来……咯……快来尝尝!” 反正沐青那里已是回不去,辰夜看看身后的那扇门,嘆了口气,走上前去坐了下来,拿起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东饮摇摇晃晃拍着手:“好酒量!来!喝!”说罢又替辰夜满上了一杯,又抬手颤颤巍巍替身边的言郁、洛函倒上了,高声道:“能在此地相遇,也算是缘分,今天定要喝他个尽兴!”俨然已经醉的不轻。 洛函半撑着脑袋,有些微醺,但不似东饮般咋咋唿唿,但醉了都是儒雅的,看见辰夜,微微一笑:“你来了。” 辰夜点点头,怀着心事喝下那酒:“嗯。” 洛函半倾着身子替辰夜倒酒:“以前总觉得,一方僻静之所,无人打搅,自在肆意、随心所欲的日復一日便是最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我……我以为的一方僻静在你看来不过是禁锢……” 辰夜皱着眉,没听明白:“洛函兄,你在说什么?” 洛函道:“也罢,既然命定如此,这一世,我便替你打破所有禁锢,帮你达任何想做之事,你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帮你……这也是他的夙愿,和我留下来的意义罢……” 听得洛函如是说,辰夜即使没完全听明白,看见洛函的样子,又听见他的话语,心下也有几分明白,洛函恐怕是将自己当成他那个故去的挚友了。 辰夜举杯,郑重道:“谢谢你。” 第139页 洛函那双迷离的眼顿时清明了几分:“你不恨我?” 辰夜哭笑不得:“怎么会恨?” 洛函愣了愣,笑了起来:“是吗?” 辰夜觉得,那双弯起的眼是他看过最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释怀、有怆然、还有一层恍如隔世之感…… 第129章 无情 辰夜看着醉醺醺的洛函,突然有一种道不明的伤感,还未来得及细究,就被身边东饮的高声一句话转移了注意。 “呦!平时见你滴酒不沾,酒量确是不减啊!”东饮这话是对言郁说的,此时他一手搭在言郁肩上,一手端着满满一杯酒边洒边劝:“来来来,能喝再把这杯喝了!” 辰夜看到言郁额头上的青筋,又看看东饮不知死活的模样,好操心的他不由一阵担忧,刚想把耍着酒疯的东饮弄走,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言郁看了看东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看了看他放在自己唇边的酒杯,皱了皱眉,竟然真的就着东饮的杯子喝下了那杯酒! 辰夜一边感嘆着活见久,一边惊异的偷瞄着言郁,只见他面上如平日一般端庄,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发散,但是这样看起来,眼神中竟平添了几分温柔。辰夜觉得,或许言郁也已经醉了,只是醉起来也如此禁慾,不然也不会让东饮如此放肆!这和最后愈加放荡的东饮完全是两个派系。 东饮看着言郁喝下了自己的那杯酒,放下酒杯,搂着言郁的那只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更将脸凑近了几分,睨着言郁笑起来:“师弟,此情此景,你又喝的如此多,可是忆起旧事了?” 言郁低着脑袋没有做声。 东饮却自顾自道:“别说你,我都有些怀念旧事了,想起我们当前的青云观,想起我们的师兄弟,想起当年的你,还有……师傅……” 言郁一成不变的表情微恙:“……嗯。” 东饮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一口灌了下去,聒噪的他却未再做声,辰夜甚至觉得,他的表情透着几分悲伤。 连喝了两杯,东饮追忆似得道:“当年,你我二人,也是在这样一个竹制的小屋里,对坐而饮,我第一次见你喝醉,费了我好大的劲才把你灌醉,当时便觉得,你这小子是闷骚,醉了之后还对我什么来着?对了,说你喜欢师妹……这段风流事你可还记得?” 言郁看着东饮道:“记得……可是,我从未说过喜欢师妹,我只是说我喜欢……一切都是你的无根论断而已……” 东饮笑起来:“你不承认也是没用的,此事我可是记下了。我记得后来成仙之后,我还偷偷问过我们那些师兄弟的投胎之后的命数,也问了师妹的。你可想知道?” 言郁道:“我知道这些做什么?” 东饮用扇子轻轻敲了敲言郁的脸颊,调笑道:“师弟,你可真是无情啊!” 言郁却转过头看着东饮认真道:“总比多情之人好。” 东饮嘆息道:“……你呀!若是我,真正喜欢一个人,我定要追她到天涯海角,哪怕她转世成什么,我都等她。” 言郁却道:“你那下界的情人遍地,却不见你去寻他们任何一人的转世。” 东饮摇着摺扇道:“风月之情云雨之欢,不同于真感情的!” 一旁的辰夜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臭不要脸,有些嫌弃的瞪了东饮一眼,喝了一杯酒以缓解自己喉咙的噁心之感。 言郁也喝了一杯酒,沉默着。 东饮转了话题:“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但是你还是一副样子,分毫未改,连酒量都同那时一样,我那日灌了你那么多杯,反倒自己先醉了……” 言郁道:“你以为当时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东饮道:“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当年我谁都敢骗,却唯独不敢骗你。” 言郁沉声道:“可是你终究还是骗了!” 东饮愣了愣,自嘲道:“我知你的性情,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怎可由你……?反正自小不学无术、邪门歪道,薄情寡义的是,自当由我来做。” “若你薄情寡义……”言郁深深看着东饮:“那天下便都是薄情寡义的虚伪之人了!” 东饮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来:“能得你如此评价,也实在难得!不管怎么说,你我也算因祸得福。不过,‘那件事’能忘了最好,它是你,是我,是我们青云观所有人的劫数,陷在其中,不好……现在那些人,投胎的投胎,转世的转世,灰飞烟灭的灰飞烟灭,便也只有你我二人记得了,有时候,忘记是件好事,活得自在些……不是吗?” 言郁未语,将杯中陈酿统统倒入喉中…… 后面他二人说的,辰夜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大体明白他们说的是未成仙之前的旧事,东饮与言郁二人性子相差甚远,却有着一样的经歷,他们所说的“那件事”辰夜不明白,但看得出,东饮从中修出了豁达,言郁从中悟出了谨慎,不同人得到了不同的福缘,世间一切就是如此难料。 一桌子醉醺醺的人,一桌子颠三倒四的回忆,辰夜觉得,这个时候人和仙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执念于过去的人间客罢了。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吹来一阵清凉的风。 辰夜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门内望着自己的沐青。沐青没有说话,辰夜亦没有说话,两个人相视着,像是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末了,回过神而心虚的辰夜先转回了身子,如无其事的继续喝酒,但颤抖的手指却掩饰不住的心慌。 偏偏东饮看见沐青,还极为热络的转过身来招唿:“沐青,睡醒了?睡醒就来喝些酒暖暖身子吧?诺,辰夜傍边还有位置。” 辰夜心中暗暗说了一声“该死!”,身边的竹蓆矮了一些,沐青坐了过来:“睡梦中便闻见酒香了,洛函公子的酒果然厉害。” 洛函半撑着脑袋,客气摆了摆手:“哪里?”慢慢准备起身:“来,我来替沐公子倒上一杯……” 辰夜一见洛函的醉态,忙阻拦道:“你快坐吧,别忙活了,我来倒便好。”说罢,提起酒壶缓缓替沐青斟酒,期间偷偷睨了一眼沐青的神情,看起来并无异样,应该……没有发觉吧? 辰夜自欺欺人的侥倖想着,倒好后,他将那杯酒往沐青那里推了推,沐青伸手去接,指尖相触,辰夜闪电般缩开,觉得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心跳的更快了。 人吶,果然不能怀着鬼胎做事。 一旁的洛函看着二人,微微一笑:“辰夜兄和沐青公子关系果然不错。” 沐青弯了嘴角:“是啊,认识许多年了。” 辰夜想接话:“他……沐青……”结结巴巴未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像看动物似的看着自己。 第140页 东饮指着辰夜,大着舌头道:“说个话,你脸红什么?” 一句话说得如坐针毡的辰夜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余光瞥见身边的沐青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更添羞愤。他索性站起来:“那个……小宝那里,我须得看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逃离了酒席。 第130章 纯粹 失魂落魄的逃离了屋子,辰夜甚至连沐青的表情都未敢看。 没有屋中的炉火取暖,外面清晨微冷的风带起一股凉意,也让辰夜那股微醺消解了些。辰夜站在那里独自懊恼起来: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当时就没控制住自己呢?也不知沐青有没有察觉? 吹来的风带起一股淡淡的饭香,辰夜肚子也跟着叫了叫。一抬头,恰巧望见自己的好徒儿小宝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热粥从伙房走出去,直奔乐染的屋子。 辰夜看着那个殷情的小身影愣了愣,嘆了口气,背着手也跟了去。 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宝此刻恍若身经百战的厨娘,先是手脚利落的放下锅,许是有些烫了,甩着两只手蹦跳着,一边跳脚还一边观察着有没有吵醒床上安静沉睡的人。末了,拿起一只碗,轻轻乘了两大勺,又用一只勺轻轻搅了搅,来到乐染床前,看了看那个双目紧闭的人,神情有些悲伤,乘起一勺递到乐染唇前,末了,却停住了,他看看自己手中的汤勺,自己先试了试温度,被烫了个屁滚尿流,伸着舌头直吸气。 辰夜在一旁看得既可笑,又有些心疼。 烫的终于好了些,小宝又乘起一勺,细心仔细吹了一阵,这才递到乐染嘴前,看着乐染喝下。看着乐染咽下了,小宝皱着的眉头这才有所缓解,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辰夜没有贸然打搅,他突然有些羡慕,也有些心疼起小宝的纯粹来,他的徒儿从来都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而突然难过,也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突然开心,他的感情从不会藏起来,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喜欢就是喜欢,就像他对自己,对乐染……可惜的是,偏偏是乐染……也不知小宝的这份纯粹能保持到什么时候? 辰夜不动声色看着小宝一勺一勺将手中的热粥餵给了乐染,又看着他端着碗勺准备走出房门收拾,小宝注意到了门口的辰夜,愣了愣,看看面前的辰夜,又看看屋里躺着的乐染,看看自己手中的空碗,有些尴尬的解释:“师……师傅,那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看见……那个,他昏迷之后就没吃饭,我担心他会饿,所以……” 看着惶惶不安的小宝,辰夜长长嘆了口气,一步跨进门槛,对小宝道:“先别收拾了,我知道。你先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宝神色仓皇的撂下了碗勺,惴惴不安随辰夜坐了下来:“师……师傅,我知道你们之前或许有……误会,但是……他救了我的命,能不能先别……等他醒来。” 辰夜看着结结巴巴的小宝,无奈的笑起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通情理?非要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弄死他?” 小宝抬起脸,极天真的问道:“这么说,师傅不想弄死他了?” 辰夜被他的天真打败了,咳了咳:“咳咳……那个,现在暂时不会……但是不保证以后……” 小宝兴奋的脑袋灰落落耷拉下来…… 辰夜道:“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想法?为什么,你会如此偏袒他?” 小宝乖乖坐在椅上,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闻言,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乐染,低低道:“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人……”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看着辰夜添了一句:“当然,是除了师傅以外的……我尝试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辰夜明白这“第一个朋友”对小宝这种自诞生起便惯于独处的“猴”意味着什么,或许这种感觉不同于辰夜的“主动送上门”,是小宝“努力”得来的,所以会视若珍宝,倍感珍惜。就像一个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突然看见了一抹光亮,他抛开顾虑努力去接近,突然看到了一支蜡烛,他不会想到这只蜡烛会不会灼伤它,它只会想靠近、想探究…… 辰夜努力静下心来对小宝道:“可是你还不懂这世界的规则,你用真心换来的,却不一定是同等的,也许他会辜负了你的那份真心,不会你待他这样待你,相反可能还会害你、杀你。” 前面的话小宝听得懵懵懂懂,唯有听到辰夜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摇了摇头,极力争辩道:“他不会的,我看的出,他不会的!” 辰夜道:“师傅也算久经人事,难道不会比你看到的更多?我都看不出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你又如何看得明白?” 小宝愣了愣,想不出话来反驳,却用极为坚定的眼神无力的道:“反正我看得出,他是好人,他救过我、帮过我,不会是坏人……反正我就是看得出……” 辰夜又生气又觉得可笑:“那这样说罢,如果他有一天真的想害你呢?你还会对他如此吗?” 小宝想了想,道:“那我就会死不罢休,追着他,问清楚。” 如此简单直接的答案,让辰夜有些失笑:“若他想你死呢?或者想我,想我们所有人死呢?” 小宝眨巴着大眼:“为什么?” 辰夜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若两个人的立场相悖了,即使关系再好,恐怕都会反目,更何况你们?” 小宝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乐染,又转过头来看看辰夜:“那如果是师傅呢?” 辰夜瞠目结舌:“什么?” 小宝道:“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如果是你,你和沐……沐……就是那位常穿青衣的公子站在不同的立场,你也会杀了他吗?” 辰夜彻底说不出话了,心想着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直戳要害了,怎么现在反倒将了自己一军? 直面着小宝的视线,辰夜咳了咳:“……这个……好问题!” 小宝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要问清他为什么。” 辰夜心想:真是死脑筋!转念又一想,也许有些事,有些孽缘,早已在相遇时註定了,斩不断的,且由它,看船到桥头能不能自然直吧! 辰夜嘆了口气,起身,胡噜胡噜衣服:“罢了,那就这样吧,你是要洗碗?那就快去洗吧!还挺殷情!” 小宝站了起来,挠挠脑袋直愣愣准备向外走,却看见辰夜没有出去的意思,于是道:“师傅……你……” 辰夜道:“哦,我要看看他,伤到哪里了,怎么还不醒?” 小宝惴惴不安站在那里,分毫未动。 辰夜道:“怎么?还怕我对他做出什么事?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他的。” 第141页 小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悠悠离开了。 辰夜看着小宝的身影嘆了口气,蓦地,转回了身,极为冰冷的语气道:“起来了,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第131章 圈套 床上脸色灰白的,半死不活的乐染咧嘴一笑,睁开那双永远狡黠的眼,懒洋洋伸出手支着脑袋:“骗得过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没想到果然骗不过你。” 辰夜冷眼瞧着乐染惺惺作态,冷哼一声:“哪有人昏迷不醒的时候,还能自动自发的配合喝粥的?你喝就喝吧,还非得嚼一嚼,看不出来才怪!” 乐染有些无奈道:“没办法,这傻小子厨艺不精,这粥还有些夹生。” 辰夜一听这话,险些暴走: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真当自己是大爷呀?但想了想,还是保持了淡然的做派:“还有,小宝反过来问我杀不杀的问题的时候,那虽闭着眼,嘴都快咧道耳朵了。你这戏演的委实不真。” 乐染瞧着辰夜邪邪一笑:“怎么样?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儿套路是什么滋味?” 哪壶不开提哪壶!辰夜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话题:“说罢,此次跟着我们又是什么目的?” 乐染坐起来,双手一摊,做无辜状:“你都看到了,我闲逛时途经此处,恰巧碰着那傻小子被妖怪缠住,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不是我,恐怕你那宝贝徒儿被人家生吞活剥了也说不定!不是我说你们,你留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在一个蛇鼠一窝的妖精洞里,还怀疑我别有用心,你说你们有没有天理了?” 辰夜不占理,有些难堪,半晌争辩道:“哪有这么巧的缘分?我们到哪你跟到哪,分明是居心叵测,更何况我不信你分不清那焕云镇是何处?能走到此的人,绝非常人!说罢,你究竟是什么人?” 乐染佯装嘆息道:“你早已认定我别有用心,再解释也是没用的,我这下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是伤心。” 辰夜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乐染的前襟:“汴州城,那付嫣死前不甘愿的眼神,分明与你脱不了干系!还有,我明明让小宝带你在问道,却不想他太过天真被你迷惑,让你给跑了!还有这次,既然你主动送上门,你以为我还会轻易放了你吗?” 乐染直视着辰夜愤怒的眼神:“我看辰夜公子还是冷静些吧,别忘了你刚刚答应了那傻小子什么?别又像上次那样,他突然进来,徒生误会,然后你又失手烧了房子!别忘了,这里可又是洛函掌柜的地盘!怕再生意外,也不好交代吧!” 辰夜果然心有余悸,却对这个“小狐狸”毫无办法,只好松了手:“别再妄想耍花招!” 乐染道很识时务,沖门外一指:“你们那么多眼睛看着,我能起什么风浪?” 辰夜道:“哼!知道便好!” 乐染笑了笑。 辰夜道:“刚才小宝的话你也听到了,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你伤害他。” 乐染愣了愣,半晌恢復那半笑不笑的神情:“关心的还挺多!”他拢了拢自己身前被辰夜抓的皱皱的衣襟,站起身来:“你的话问完了?” 辰夜偏过头不看他,努力整理情绪。 乐染道:“那这次……该换我了!” 辰夜下意识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乐染道:“放心吧,受人之託,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有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我正想着怎么办呢,偏巧迎来了和你单对单的好时机。” 辰夜偷偷将手伸进腰间,摸到的不再是符咒,而是沐青给的那只短匕,不同的手感让辰夜的动作慢了那么一点。 就这么一点时间,却让乐染钻了空子,他手一挥,整个屋子似乎变得虚幻了起来,辰夜只觉得整个脑袋一片浑噩,放在腰间的那只手也没了力气,再拔不出短匕。 辰夜努力保持着镇定,却始终抵挡不住身体的无力感和脑中的晕眩感:“你在这屋中……下了咒?” 乐染道:“对呀,早就布置好了,就等你自投罗网呢!” 辰夜再支撑不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耳边响起的,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脑中昏昏沉沉,入耳的是一个年老的声音:“说要带一个人回来,你怎么还捎带了一个?” 另外一个声音透露着漫不经心:“没办法,出了点岔子,恰巧闯进来一个人,怕万一留下了线索,便索性一同带来了!” “按你的性子,既然被发现了,不是杀了便好吗?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就带回来了,哪那么多废话!再说,这人可是那位的宝贝,若我杀了,他可不得跟我们撕破脸?再坏了事?” “呵呵,考虑的这么周全,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那个‘血手公子’乐染了!” “少恭维我了,老头你到底准不准,我们要找的,真是这个啥都不会的傻缺?你不是在逗我吧?” “从你刚从汴州回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你身上多了一重特别的气味,便料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这味道……应该不会错的。” 辰夜是被吵醒的,在那二人的对话声中,悠悠转醒,下意识想揉揉隐隐作痛的头,却感觉一身酸痛,根本抬不起手。 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昏暗破败的屋子,身边矗立着一尊覆了蛛网的大佛,悲悯的看着这里的人们。辰夜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的放在这边的一个角落里。 肩膀有些沉,辰夜转过头,看到了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打着唿噜的小宝。 辰夜:“……” 他回想起之前的事情,自己似乎中了乐染的圈套,之后……可能小宝也…… 蓦地,他勐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下好了,进了贼窝了! 辰夜火急火燎摇着肩膀,小宝在“地动山摇”中醒来,一脸茫然看看周围,又看看辰夜焦急的脸。 辰夜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 小宝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迷迷濛蒙问道:“怎么了?吃饭啦?” 辰夜急火攻心:“吃你妹啊!不被别人吃就不错了!这绳子上被施了法,我解不开,你不是能生发草木吗?这绳子不是也是枯草做的,你有没有办法解开?快试试,别被那小狐狸发现了!” 说罢,一个辰夜极不愿意见到的身影从佛像后转了出来,眯着那双狐狸眼:“小狐狸?是说谁呀?” 除了乐染,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个老人。 这人辰夜认识,所以不由瞪大眼。 这老人辰夜不只一次见过,在澎城的地牢、在焕云镇客栈的门口,正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囚犯”、“乞丐”。 第132章 惊变 乐染抱臂笑嘻嘻道:“呦,醒了?” 第142页 辰夜起初有些慌乱,但看看自己和小宝的状况,料想着八成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这时节冷静才是关键,况且,他们没杀自己,想来是另有所图,辰夜于是冷眼瞧着乐染和那老头:“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乐染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不屑的指了指老头:“他?我和他素来不和,如今这般合作,也是没有办法,共谋其事嘛!是不是啊,老头?” 那老头却似浑不在意的笑笑:“你这小儿,本事没有长进,耍滑头的本事倒是见长。” 乐染道:“反正人是我弄来的,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反正你输了。” 老头道:“也罢,我认我认。” 乐染不再针对那老头了,反而对辰夜道:“怎么样?被绑起来的滋味不好受吧?” 人越是陷入绝境,越是分外明晰,辰夜道:“我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却没成想你们暗中勾结,先前在汴州,便是你一路陷害我;而后在澎城,这个糟老头子又佯装囚犯监视着我们,如今倒好,你们两个在此设局,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巧取豪夺,是不是?” 辰夜如是说着,心内也在暗暗盘算:对上了,都对上了!东饮当初的卦象,是不是就是在指察觉到的这两人的讯息呢? 乐染道:“你还有脸说,在汴州分明是你们缠着我!脱都脱不开身!” 辰夜道:“你不是牺牲了付嫣,脱身了吗?利用时你侬我侬,没用了就借刀杀人,戏演得不错啊!” 乐染道:“承让承让。” 一直看戏的小宝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闻此皱了皱眉头,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那个付……难道是冤枉的?” 气头上的辰夜应了一句:“对啊,这就是相信他的下场,看样子,我们离那里也不远了!” 小宝没有善罢甘休,又转头呆呆盯着乐染,乐染狡黠的神色在对上小宝的视线时有片刻的怔愣,然后难得的卡了壳,避开视线晃着腿没再做声。 辰夜嘆口气道:“罢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过想来你们抓住应是另有所图,不然也不会留我们到现在,咱们废话不多说,说罢,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应该不会是喝喝茶,聊聊天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老头呵呵一笑:“这么肯定?万一我们真的是想喝喝茶,聊聊天呢?” 辰夜道:“有捆的这么结实聊天的吗?” 老头道:“我们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怕你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不能安安稳稳听我们讲完一个故事。” 辰夜挑眉:“真的是讲故事这么简单?” 老头失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这个故事。” 辰夜彻底震惊了:现在的妖魔都是怎么了?是真的在荒蛮被关太久了?非要费尽心思找个想杀自己的人谈心的吗? 老头悠悠哉哉坐下,拢了拢袖子:“这件事该从哪里讲起呢?哦,就从你所知道的讲起吧!你当时为何会出现在汴州?” 辰夜心道:当然是因为东饮的卦象!这老头这么问,难道是接着讲故事的噱头反套路自己?这老头套路够脏啊!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老头看着辰夜戒备的样子,悠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之前在焕云镇,和你同行的那一群人中,有一位手拿摺扇的,那扇子能预料他人后事。我听闻天上地下,唯有天庭的东饮真君有这一手本事。传闻东饮真君司掌未来,又有一手算卦的好本事,想来,便是他替你测出汴州有异动的吧?” 辰夜耸然一惊:“你如何会知道这些?” 老头冷哼一声:“天庭费尽心思想查出我们的动向,殊不知我们也在搜集着他们的动向。对了,实不相瞒,我,还有那个会耍小聪明的小狐狸,我们都是覆恶一族。” 辰夜被这条信息震的反应不过来:“等一下……你……你们……” 老头道:“还未做自我介绍,老身钟南,是魇影大人的左长老,千年前,覆恶一族与天族的那场大战,打前锋的正是在下!” 辰夜彻底懵了:“我我我……你……” 老头道:“当然,这些都无所谓……” 辰夜心道:还无所谓呢?!这简直是天大的消息好嘛! 老头继续道:“咱们言归正传,想必你一路从汴州,到澎城,再到如今的荒蛮,定那东饮真君给了你卦象提示。” 辰夜不语,即使这钟南老头猜对了一切,他也不敢透露半句。 老头道:“现在看来,你遇到了我们,你觉得他的卦象准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老实说,这逃出结界的覆恶差不多已经遍地都是,他又是根据什么算的呢?” 辰夜忍不住道:“难道他错了?” 钟南道:“东饮真君的卦象自然不会错……” 苦中作乐的辰夜心中暗暗腹诽: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钟南道:“还没想明白?是因为他卜出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辰夜愣了愣:“等一下,我凭什么相信你?” “呵!”钟南轻笑:“你敢说你没有怀疑?” 辰夜怔住了。 钟南道:“你现在且想想,他指示的那几个地点,有没有谁是和你一直在一起的?” 汴州、澎城、焕云镇……一直在一起的…… 辰夜不由看向乐染。 乐染道:“看我做什么?” 辰夜道:“我们在澎城的时候,你有没有跟踪我们?” 乐染冷笑道:“澎城我是去过,不过有个五?十年了!那个比荒蛮还阴森不少的地方,我可没那个闲情逸緻。” 不是他?沐青、元涉……都不可能…… 不对,还有独山! 难道……? 辰夜不由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无辜的小宝:“难道……?” 小宝不明所以:“师傅,你看我做什么?” 乐染道:“他是一路跟着你,但是澎城,我看他没工夫去吧!” 辰夜纳闷了:“那还有谁?” 钟南道:“你是不是还漏掉一个人?” 辰夜道:“谁?” 钟南的笑中带着神秘:“你可认识暮柏上君?” 第133章 问讯 “就这么放他走了?你就不担心他从此不回来了,砸了你的如意算盘?”乐染眯着眼笑着:“嗯?长老?” 钟南安然坐着,一只手摆在石桌上,手指曲起随意敲打着:“他会回来的,他必须做出选择。” “这么放心?你就不怕他帮着天上那群老不死打我们?” 钟南笑笑:“他不会的。再说了……”钟南指了指庙中的一侧:“你不是还留下了个人质吗?” 第143页 乐染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小宝。 小宝似是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停下了动作,愣愣看了一眼乐染,正对上乐染的视线。 小宝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举起身边碗里的一只包子,怯怯冲着乐染道:“那个……你要不要吃?” 乐染混着嫌弃、尴尬、不屑等情绪,冷哼一声,转开了视线。 看到这一幕的钟南倒是笑了:“这位……倒是单纯的可以。” 乐染道:“他那是傻!” 钟南继续乐呵呵看戏:“是啊,傻傻信着你,倒是一点都没保留。他若是个姑娘,我倒是都忍不住做个月老了。” 乐染白了一眼钟南:“少说两句不会死的。” 辰夜走回洛函的小屋时,已是黄昏时分,斜阳照着整片大地,也未扫除荒蛮这片大地一直笼罩着的说不出的阴霾。几只寒鸦落在枯木上“喳喳”叫着,无端让人烦躁。 辰夜抬起一直深深埋着的头,看了一眼面前别致的院落,心情却无比沉重。 他站在那里停了停,脑中乱的很,过电似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眉头皱的死紧。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院子。 方一入了院,辰夜便听到屋中响起了脚步声,匆匆向着这里走来。还未来得及多想,辰夜便看见冷着一张脸的言郁从中走了出来。 言郁看见辰夜突然愣了,眉头皱的很紧:“是你!你回来了?” 辰夜有气无力“嗯”了一声,低低问道:“他们呢?” 言郁走出房门:“你和君未天君突然消失,还有那位卧床的公子……踪迹全无……我们、……他们担心你们出了什么意外,一早便分头去找,有以防万一,留我在此等候。不想你竟然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君未天君呢?” 辰夜恹恹道:“这些……我后面在跟你解释,等他们都回来了,你便让他们不必担心了,说我回来过便好。” 言郁琢磨琢磨发现了其中的关键,又皱了眉头:“我说?那你呢?你要去哪?” 辰夜道:“我……事关重大,我须得尽快回一趟天界。” 言郁道:“这么着急?不等到他们回来?你一失踪,他们都着急得很!” 辰夜不敢看言郁,低着头:“是……事关紧急,等不得了。此事,我后面再跟你们解释,抱歉。”说罢,对言郁点了点头,捏了个诀子,便头也不回飞去了天界…… 暮柏的行宫一贯的清冷,当年他闭关时独留了一位仙侍看守,此后的几百年间专心修炼,丝毫未有出关的意思,便更是少有人前来。 许是许久未有见到来人,暮柏的仙侍看着来人愣了愣:“你是……辰夜真君?” 辰夜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居然还记得我?” 那仙侍道:“真君毕竟是上君带上天的,又隶属上君的人间司,打过几回照面,自然是记得的。” 辰夜施了一礼,低沉道:“是啊,我毕竟是暮柏上君带上天的,他与我有恩,合该多来看看他,结果这都几百年了,时至今日才想起来看他,实在是……不该……” 仙侍道:“真君哪里的话?我家上君的性子这天上众仙人人皆知,本来就不喜欢被打搅,如今又是闭关这么些年,就算真君有心,怕也是见不上吧!怎能怪你?” 辰夜笑笑:“倒是辛苦了你了,这些年就这么守着。” 仙侍怕也是随了暮柏的几分心性,从容道:“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跟上君跟惯了,清静惯了,这样也挺好。” 辰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倒是那仙侍有几分玲珑心思,察觉到辰夜先前话中的意味:“那真君此次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情找上君?” 辰夜顿了顿,点了点头:“是。”他抬起头盯着仙侍:“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现在见一见上君?” 仙侍难得皱着眉头:“这……真君说笑了,上君他还在闭关……恐怕……”一抬眼瞧见了辰夜的神色,先前未有所觉,此番看来,面前这人神色沉重,半抿着唇,一脸死灰、失魂落魄,似是刚遭遇了什么事端。 辰夜低低道:“我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上君……” 仙侍道:“只是现在上君他……恐怕……”仙侍说不出拒绝,因为他看得出面前的辰夜似乎确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等上君出关了,你再……” 辰夜深深看着那仙侍:“仙使是很早便跟着上君了吧?我记得,自打我来了天庭,便一直是你跟着暮柏上君。” 仙侍道:“是,是有些年头了。” 辰夜眼睛亮了起来,指着自己:“那你可知道……我的来歷?” 仙侍有些疑惑:“你的来歷?我记得上君说过,你当时是遭遇了仙魔大战,被上君在人间捡来的遗孤,这个……天界的仙君们都知道的……” 辰夜满是惊喜,甚至不由自主拉住那仙侍的衣袖道:“那当时暮柏上君下界时,你是他的仙侍,你也在他身边对不对?你是看着我被他救下的?” 仙侍似是被辰夜略有些激动的举止吓到了,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我修为尚低,所以当时自是没有随上君下界,所以,也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既然上君说了,自然不会有假。真君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辰夜堪堪放开那仙侍的衣袖:“原来……你也只是听说吗?原来……所有人都是听说,连我对于自己在人间的事都想不起半分……只是……只是听暮柏上君说……” 仙侍看辰夜有些不对劲,轻轻叫了一声:“真君?” 辰夜抬眼,仙侍被那种混杂着多种情绪的眼神惊得愣了,方要再说句什么,却只听见辰夜的低低的一句:“得罪了。”语毕,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却再无力招架,在昏沉中失了意识。 第134章 南柯 辰夜扶住陷入沉睡的仙侍,将他轻轻放在了一旁的白玉椅上。 辰夜嘆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面前正对的,也是暮柏闭关的菖苔宫,不由捏紧了拳头,心里万分复杂,既存着侥倖,觉得只是自己多疑罢了;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所担心的事情成真…… 如果真的是……那么他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面对这一切呢? 不!不对!这些臆想不过是那些妖魔危言耸听的骗术罢了,都是假的!只要进了这座宫殿,找暮柏问个清楚,这些假惺惺的说辞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他再为自己的鲁莽好好跟暮柏道个歉,再想办法救出小宝……就是这么简单…… 第144页 辰夜坚定了心性,步子也从容了些,大步迈向面前不远处的宫门。 恭谨低着头,抱拳道:“小仙辰夜,求见暮柏上君。” 门内并无回应。 辰夜又道:“此番打搅,实属无奈,小仙知晓上君不喜被人打搅的性子,但奈何此来确实事出有因,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求上君解答。” 门内还是无人回应。 辰夜不敢怠慢,保持着这个姿态等了等,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内还是无人应答,辰夜本就躁动不已的心,此时更加不安了。 辰夜道:“那便请恕小仙无礼之罪了,此事……是至关重大,小仙还有一位朋友落于他人之手,拖不得,得罪了。” 说罢,辰夜伸手去推门,一层软绵的力量从掌心传来。 辰夜也早已料到暮柏会布施结界,便使出全力捏诀破解。 暮柏的实力自然是没话说,十个辰夜恐怕都不及他一个,如此强行闯宫,辰夜原想着定要费上一些功夫,不想那结界不知是因为施术年限久了还是什么,竟然十分轻易的就被他给破了。宫门也应声而开,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到来。 辰夜道了一声“多谢”,便跨过了宫门,进了宫内。 宫内的陈设布局大气而简单,与暮柏寡淡的性子很是相称,辰夜记得,当时被暮柏领上天界时,进的第一所宫殿就是这里,当时只顾着瞪大眼张大嘴,恨不得将这里的东西一一收进眼底,然而时过境迁,暮柏封闭了他的宫殿专心修炼,近千年过去了,辰夜却对这里再没有一点印象。 穿过了大堂,来到了偏厅、侧殿,全无暮柏的任何踪迹,接着,便只剩一个地方了……辰夜又去了内室。 辰夜站在内室外恭谨道:“暮柏上君,小仙辰夜因事前来拜会,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只是确实有一件事在下难以释怀,想尽快得到解答。 ” 室内悄无声息,未有丝毫动静。 辰夜原就不安分的心此时更加不安了,辰夜轻轻叫了一声:“暮柏上君?” 即使有近千年未见,但辰夜也算是在暮柏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暮柏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他虽性子淡漠,但却从不冷淡,更是极少生气,极少有不理人的时候,如此一番状态,更让辰夜产生了怀疑。 辰夜下定决心,闷头走进了暮柏的内室。 室内如大殿一般的空旷、平静,像是多年未有人住过的感觉,一眼便能将室内一切扫净,却丝毫未有那个人的身影。 辰夜站在那里愣了愣:居然……不在吗?难道闭关只是幌子?那么这么多年,暮柏上君又去了哪里? 辰夜将室内又扫了一眼,留意到墙壁的案台上亮着一盏幽若的琉璃灯,琉璃灯下压着一纸信笺,静静躺在那里,却格外醒目。 心头那抹不祥的预感此刻更是重了几分,辰夜抿了抿髮白的嘴唇,颤抖着走到室内的案台那里。 信笺上题着“来人亲启”四个字,这四个字辰夜认得出是暮柏的字迹,因为起初辰夜刚上天界,对于道法仙术一窍不通,又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典籍,学什么都慢,后来许是看不下去了,暮柏上君便亲自上手教导,还会为那些典籍做一些註解,才使得辰夜渐渐上了道,通透了些。可惜或许辰夜本就没有慧根,即使有暮柏这么个名师,却还是平平淡淡,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暮柏留下的那些典籍批註,辰夜一直留着,偶尔还会翻上一翻,所以暮柏的字迹,他认得。 辰夜拿起那只信笺,缓缓拆开,皱着眉头略紧张的看了看。蓦地,神色一冷,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失魂落魄的后退了几步,正撞上身后坚硬寒冷的墙壁,却似没感觉到疼,只讷讷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魂魄,颓坐在那里……末了,他抱紧了头,低低念叨:“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信笺内的纸张悠悠飘落在地,上面是暮柏用他那一手工整的自己写着的:“吾不知你是谁,但却知晓你为何事而来。千年前,吾亲手将祸患带回之时,便已考虑到今日。吾答应了一位挚友的遗愿,无法反悔,但吾也明白自己留下的是足以让天下苍生湮灭的浩劫。吾知自己万死难辞其咎,却应人所託,无法选择,便只能以死谢罪。吾所能做的,便是以九成仙力为印,将其魔力、记忆封印,让其如常般生活。人死,封破,玉石俱焚。” 辰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天界,回到荒蛮的。 脑中一片昏沉,但又十分清明,只是如翻书般自发的上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节,从暮柏带他上天,到天帝乐呵呵灌酒套路他寻访覆恶一族的消息,再到东饮那左一卦右一卦的消息,再到沐青与他说起覆恶的各种恶行…… 想到这里辰夜心里莫名一纠,若是纯粹干净的他知晓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同他喝酒品茶交心吗? 来到那座幽暗的破庙,辰夜闷声不语的进了去。 坐在门边的翘着二郎腿的乐染见了,咧嘴一笑:“呦,回来了?” 小宝闻声转回了偷偷瞧着乐染的眼神,看向走进门的辰夜,叫了一声:“师傅。” 钟南背着手站在那里:“见过那位暮柏上君了?” 辰夜低着头,找了一处直接坐下:“他已经死了。” 钟南皱了眉头:“什么?” 辰夜倒显得极其平和:“讲讲罢……”他双眼无神,细细看去却透着一片森寒:“讲讲暮柏和他那挚友,讲讲这一切,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了。” 原来什么救命之恩,什么教导之情,都是只是幌子……原来在这天上的千年,都不过南柯一梦而已…… 第135章 白栖 钟南半晌没有言语,怔怔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辰夜冷笑道:“装什么?暮柏已经坐化的事情你该早就知道了罢,不然也不会让我去找他,不然……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同你讲话吗?” 钟南的表情有些怆然,似是在追忆,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末了悠悠嘆了一口气:“我虽有所料,但仍不敢确定,没成想他竟然真的走了?也罢,这场孽缘,也早该到此为止了。” 辰夜道:“他信中所说的那位挚友,便是你?” 钟南道:“自然不是,不过确是我熟识之人,他既是我的搭档,又是覆恶一族的右长老……”钟南顿了顿:“还有……我族的叛徒……” 事情追溯到千年前,不,甚至比千年前还要久远的年份。 那年仙界并无什么大事,天界众仙过着他们闲云野鹤的煳涂日子,一天混过了还有更悠闲的明天。 人界刚换了一个青年皇帝,重整了他那个荒唐爹丢下的烂摊子,盪四海,整顿超纲,虽然整日忙于与那些啰嗦的宦官周旋夺权,累个半死,但终算是坐稳了那把龙椅,顺带还赢得了天下万民的好名声,徵得了一个天下太平的时代。 第145页 唯有一处不大太平,或者说这一处从未太平过,那就是荒蛮这个妖魔丛生之所。 更不太平的是荒蛮的中心之处,那里结着一处大的封印,封印着上古魔族“覆恶”。荒蛮的魑魅魍魉、妖灵魔兽恐怖如斯,也未有谁敢轻易接近那一处。 因为那里,是一个如同炼狱般的地界:残肢、骸骨布满了结界内部,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即使吹过了十里,也依然清晰可闻,在那里,还有一个名曰归墟的深潭,深不见底,水色墨红,也不知是被血水染红还是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毫无意识的低阶覆恶行尸走肉般的游荡着,寻找着生人或其他妖魔的气息,偶尔有不小心误入结界的,便会被瞬间瓜分,血肉被生食,魂魄被蚕食,从此在这世间永远消失,而掠夺者肆无忌惮的抢掠,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彼此相残,生生将同族撕成一片片碎肉。 覆恶这一族,自诞生便是如此,残忍、贪婪、噁心……却又恐怖万分。 若是能一直以这种状态活着,无识无智,即使力量在强大,倒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他们偏偏还存着另一种特性,那就是掠夺!随着蚕食的生魂、血肉越来越多,一些覆恶开始有了意识…… 他们会继承他们所吸食的魂魄的部分记忆、意识、乃至力量,从无识到有识,高阶的覆恶们开始有了他们的意识。 钟南和白栖便是这少有的有识的覆恶中的两个,自有记忆以来,他们便彼此相伴、彼此搭配、彼此合作抢夺生魂,力量也随着这不断的掠夺越来越强。 其实外界人不知道的是,即使结界中恐怖如斯,但就像沙漠中藏有绿洲一样,这里也有属于覆恶的一方僻静之所…… 许是这些高阶覆恶们吸食大都是误入的人类,所以他们也循着蚕食而来的记忆,学着外界的人类一般筑起房屋,彼此安定而居,渐渐竟然形成了村落,村中的覆恶各有性格、各有所长:村口的那只吃了个老头化形,但吸食的却是个完整的小儿魂魄,因此为老不尊,常常拄着拐杖颤巍巍去隔壁几户偷玩具;钟南和白栖对面那户是个屠夫脸,整日凶神恶煞,但似乎又曾吸食过姑娘的魂魄,因此偶尔总会冒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娇羞之态;还有斜对面的那家,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但可能吸食的东西过于混杂,因此时而搔首弄姿风情万种,时而手拎双刀威吓前来告白的同族……日子过得倒也有几分滋味。 钟南和白栖自然是住在一处的,白栖剑法不错,性子有几分寡淡,总喜欢抱着几本当初捡来的剑法闷声研究,或独自比划。钟南则喜欢制造、摆弄一些机巧之物,并用于狩猎时,根据战局实时改造。一般一旦听说哪里来了新的猎物,两人便会齐齐上阵,白栖负责正面强攻,钟南负责藏匿暗处指挥,并于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两人配合默契,从无失手。 连村中人都赞嘆:“白栖的剑术天下无敌,钟南的指挥和机巧之术巧夺天工,怕是这整个荒蛮,都是没有敌手的。” 沉默如白栖,听此奉承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表示,连笑都不会笑一下;倒是钟南妙语连珠,客气话一套接一套,才让局面不至于尴尬。 那日一场掠夺完毕,钟南心满意足擦着指尖的血迹走进屋内,看见白栖正站在窗前看着那轮圆月。 钟南大大咧咧坐下:“怎么又是这副表情?今天这么顺利,怎么还不高兴?那两个修仙人被我们如此轻易打败,还杀了足有十个低阶!” 白栖却道:“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之徒,没意思!” 钟南笑了:“你这个吃饱喝足的,分毫不想着那些僵着一张脸光着屁股游走林间的那些可怜虫,他们连人魂血肉的味道都没有尝过就被我们砍了,明明都是同族……还有那两个发誓要斩妖除魔、拔我们皮抽我们筋的那两个修仙人,人家修炼这么多年就是被你拿来如此说的?真是不知民生疾苦。” 白栖又说了一句:“没意思。” 钟南嘴碎的说了一句:“反正这荒蛮之内,怕是也没有能打过你的了,你要是真想找对手,怕是真的难了。” 白栖瞥了一眼钟南:“你呢?” 钟南愣了愣:“你是要和我打?行了行了,爷爷我认输还不行啊?我这人你最了解,耍耍花招还可以,你如果让我硬干,我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白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钟南的幽默感有任何浮动,转过头继续看着月亮。 钟南走上前来,也看了看那轮圆月:“你今天盯着它瞧做什么?” 白栖道:“今天,那两个修仙人身上有两本剑谱,被我收了,还有一个写着乱七八糟的神鬼册子。” 钟南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白栖道:“那书上说这月亮上住了个貌美的神仙,还有个兔子作伴。” 钟南道:“第一次见到你除了剑谱之外的其他书感兴趣。” 白栖道:“随便看看。” 钟南看着白栖若有所思的神情:“怎么,真想上去一睹美人神仙的容貌?呵,那你也得先出了这结界。” 白栖道:“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永生永世?” 钟南道:“说不准,没准什么时候我们吸食的力量够了,就能将这结界一举破了呢!” 钟南不知道的是,他的这句玩笑之语,在白栖心中扎下了根…… 第136章 魂塔 又过了很久很久,结界内的日子日復一日,这座村落也随着时间微微有了变化,新加入的覆恶不少,村子热闹了些,也有些覆恶长期得不到新鲜的魂魄、血食,从而退化变为无识,继而被其他残忍的同族在争夺中杀死。因为覆恶本就是被人唾弃的残忍族群。 但钟南和白栖却从不担心会得到此种待遇,因为他们早已凭藉着卓越身手得到了村中人的臣服,有了一定的威望。魔族,从来只会臣服于力量之下。 钟南和白栖也有了各自的心思,钟南想着如何舒舒服服过日子,白栖依旧闷声,唯独对月亮和这里独有的红色天空感兴趣。白栖说:“我想看看书中说的蓝色的天空。” 钟南指指天空:“行呀,先把这曾红膜破了再说。” 白栖道:“为什么我们要永生困于此?” 钟南道:“那就要问问将我们困于此的那位上古神明为什么看我们不顺眼了!不过用脚想也明白,天上那群斯文的混蛋们觉得我们残忍弒杀?又力量强大,怕将我们放出来他们的位置便坐不稳了?” 白栖看了一眼钟南:“他们降妖除魔,就不是残忍弒杀了?还有那群人类,那个手上没有沾上过其他生命的血,为何独独不能容忍我们?” 钟南道:“他们定的规则,当然他们说了算。” 白栖低低道了一声:“不公平。” 钟南也没在意,呵呵一笑,躺在床上翻个身睡了。 不久之后,村中传出了一件大事,说是归墟那里传来一阵异动,生出了个硕大的漩涡,更有人看到那漩涡中间躺了一个人。 第146页 可惜的是,姗姗来迟的钟南和白栖并未见到什么人躺在那里。 归墟之水,是万物的终焉,所有坠落下去的人踪迹全无,连尸骨都没有,一般族人连碰都不敢碰,出现个人,更是不可能,就算真的有人,也恐怕是某个落于此处的人的尸体罢了。 村南有个干瘦的说书人,神神叨叨就这件事讲了一段奇妙的故事:“诸位可知那归墟下躺的是什么人?说来也是传奇,那人族有炎黄二帝为始祖,仙族有盘古大神开天闢地,那归墟下躺的正是我们覆恶一族的始祖。他一此次出现,怕不是要觉醒了,说不定他一醒,我们覆恶一族破封而出便指日可待。” 钟南在一旁嘲笑道:“连脸蛋都没看找就说是我们的始祖,瞎掰吧!” 坐在他二人身旁的姑娘闻言呵呵笑了,末了变换了容颜,变成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钟南道:“呦,这不是慕柯姑娘吗?啊,或许我现在该说慕柯仙人?听闻你前些日子捡了个大便宜,制服了一个前来送死的仙人?” 仙风道骨的慕柯道:“是啊,不过也不算便宜,这仙气不比人魂,不要消化,害我闹了好几天肚子。” 钟南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慕柯变回了原先的样子:“不过我在这老道身上可了解到不少情报,你们想不想知道?” 钟南道:“快说吧!” 慕柯道:“其实你们还别不信这说书人说的,我听闻我们的始祖确实葬身于这归墟之下,说不定我们还真能将他唤醒。而且你猜我还知道了什么?” 一向冷淡的白栖此时也来了兴致,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 钟南道:“什么?” 慕柯说:“我听闻我们一族脱胎于人的‘恶’。” 白栖皱着眉头:“怎么说?” 慕柯道:“人之三魂七魄,魂好而魄恶;我们偏巧相反,我们三魂便是恶的,又生而无魄,无魄便要去抢,集其那七魄,便有了现在的神识。不过我们不同于人类的好魂,会自动吸附七魄,我们的七魄即使齐了,也终究会慢慢散去,所以就需要不断的掠夺来补充。如是而已。” 钟南点了点头:“原来还有此种道理,消息准不准?” 慕柯说:“我吸食的那个老头是情报司的,你说准不准?” 白栖却道:“那这和那归墟之下的人又有何干系?” 慕柯道:“你傻呀?我们都要不断吸食魂魄,那他还不得吸食更多,按照这个道理,这么多年下来,咋也不得补个千万个生魂才能醒来?” 钟南道:“你就瞎说吧!” 白栖却仔仔细细坐在那里想了很久。 后来,白栖问过钟南:“如何才能得到千万人的魂魄?” 钟南道:“不是吧!你还真信了?” 白栖眨巴眨巴眼:“我想试一试。” 钟南道:“且不说魂魄会散的道理,要想弄到这么多魂魄,你得先想办法出去吧?” 白栖道:“我听说……结界的西侧,因为阳光常年照不到,那封印的作用会小一些,有厉害的同族,曾经从那里出去过。 ” 有些昏昏欲睡的钟南瞬间清醒了:“不是吧!你真的要去?即使封印再弱,也是上古之神的封印,别看你在这里称王称霸,在这上古之神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一般,你就算拼尽全力出去了,那封印不得费了你一身的筋骨?何况是否有人出去过也是听说,谁知道他们究竟是真的出去了还是死了?结界内的人可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白栖道:“我就想试一试。” 白栖的这个“试一试”的念头终于还是认了真,在他提剑走向结界的西方时,钟南终于知晓再也劝不住这个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人。 钟南要求一同前往,白栖却拒绝了:“你不是喜欢赌的人,你更适合悠悠哉哉的过日子。” 钟南苦笑道:“明知如此还逼我做出选择。” 白栖道:“所以,让我自己去。” 钟南道:“搭档这么多年,我们称得上朋友吧?你如今抛下我,合适吗?要我说,跟我回家吧?” 白栖道:“你也知道,我与你相反,偏不喜欢安安分分。” 钟南泄了气。 白栖却难得伸手拍了拍钟南:“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罢,便转身向西方而去。 钟南站在原地顿了顿,蓦地叫住了白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既然你决定了,我怎么说也拦不住你,但是还有个东西……”钟南走上前去,将一只塔状的物件交到了白栖手中:“这个……是我用荒蛮特有的‘魂石’铸就的‘镇魂塔’,它能让魂魄一段时间内保持不散……” 白栖死死盯着那只塔,半晌说不出话。 钟南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不,或者说帮我们,帮我自己……” 白栖笑了,认真看着钟南:“我以为……此事只是我一人的异想天开。” 钟南道:“慕柯那丫头太有煽动性了。”钟南低低道了一声:“保重。”未敢再多看那人一眼,独自转身回了他们的居所。 第137章 魇影 独自等待的钟南也不知究竟等待了多少年,结界内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无趣,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不知为何,钟南也养成了爱看月亮的习惯,看它在墨红色的天空下阴晴圆缺,有时候他也会想,不知白栖究竟走没走出结界?他是不是已经在别处看到了另一种颜色的天空呢? 钟南自白栖走后从未去结界的西方寻过,据说那里满是同族的腐肉与骸骨,那是那些渴求自由的、痴心妄想之人的最终下场,一向无畏的钟南想到那里就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若去了,便会在那里找到白栖的尸体……怕自己对于自由的渴求终究止于此,也怕迎来与自己相伴这么多年的搭档终究不可能再回来的结局。 钟南在一如既往的散漫,和时不时填满内心的恐惧以及希望中空熬着,空熬了许多许多年,就在他几乎已经放弃希望,在心中劝慰自己“算了吧,他回不来的,你也出不去的”的时刻,却意外迎来了白栖的归来。 白栖身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后背着一只墨黑色长剑,站在他们原先的居所前呆呆望着。 许久,看见从房门走出的钟南,脸上淡漠的神情才有了缓和,微微笑了起来。 钟南看见来人也愣了愣,一脸戒备,当终于认出面前这人是谁时,警戒转为讶异:“你……你回来了?” “嗯。” “你……真的走出了结界?” “嗯。” “你……” 白栖看了看这位多年未见的搭档,低低道:“进屋说吧。” 第147页 坐下以后,钟南被惊讶沖昏的头脑才有所缓和,换上了原先那副没皮没脸的笑,没个正形道:“这外面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整个气质都变了。” 白栖没有说话,只淡淡笑着。 钟南看了看白栖的那把剑:“你这把剑不错,哪里弄得?看起来挺重的样子,背着不累吗?” 白栖轻轻取下,极轻柔的擦拭擦拭剑身:“一个……一个傢伙送的。”末了又弯起嘴角:“一个有趣的傢伙。” 钟南看着白栖的神情有些徒然有些尴尬,他觉得多年未见,又常年分隔在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淡淡的隔阂已经夹在两人中间,自己还是那个懒散怕事躲在村中的“胆小鬼”,但白栖却毅然决然走向自己的前路,遇上了新的人,发生了更精彩的故事…… 钟南始终没有问起白栖在外面的故事,也没有问起过关于那个送剑人的事,他觉得他和白栖已经隔得太远了,他不想昔日的旧友变得更加陌生。 白栖递给钟南一只小塔,钟南认出这便是那日白栖临走之时,他留给白栖的那只,不过似乎比原先重了些,钟南凑近一些,隐隐能从中感受到深埋其中的、强大的……怨气。钟南难以置信道:“你果然收集了万千只魂魄?” 白栖似有些累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嗯,等我缓和些,咱们去归墟试一试吧。” 钟南攥紧那只塔许久未有言语,末了,才低低道:“为什么要回来?你明明已经出去了,其实可以不用再回来的。” 白栖闭着眼睛没有作答。 钟南以为他睡着了,嘆了口气,也弯身躺下。 白栖低低道:“将那结界破了,不是你我的心愿吗?再说了,凭什么我们要永远禁锢于此?我偏要逆着天命试他一试。那人说的得,没有谁是天生高贵的!不是吗?” 钟南未再多言,他的觉得白栖变了,但具体变了那里,他也说不明白。 白栖道:“在外面,我还知道了一个秘密,这结界封印千年一削弱,两年之后,便是封印需要重新加固的日子了,把握住这个时机,或许……我们便能出去!” 钟南应了声“嗯”,突然觉得一日之内脑中已经装下了太多的东西。外面的世界,仿佛真的触手可及了。 第二日,他二人便带着那只装满魂魄的“镇魂塔”去了归墟,将其投入了潭中,那一潭死水盪了盪涟漪,便再无动静,就像投进了一颗普通的石子。 二人在归墟边等了足有三日,还是丝毫未有收穫。 钟南劝慰白栖:“传说而已,天真如你我居然真的信了。罢了,回去了。” 白栖皱着眉头执意等要等在那里,钟南无法,拍了拍白栖的肩膀独自回去了。 又过了四日,白栖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进了屋子。 钟南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小孩你从哪里弄来的?” 白栖轻描淡写:“潭边捡来的。” 钟南和那男孩大眼瞪着小眼,觉得那男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以及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默然作风像极了白栖:“这孩子……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私生子?”白栖给自己倒着水:“在这里也就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最长,就算是私生子,我和你的吗?” 钟南理亏,不再开玩笑,也没将这小屁孩太当回事,但原本还算太平的两人居所,转眼变成了三口之家,就这样过了两年的太平日子…… 两年之后,当结界削弱,结界内的覆恶挤破头也要冲出结界,前来加固封印的仙君奋力抵抗,终于矛盾激化,上演了一场被载入史册的仙魔大战。 钟南万万没想到,当初白栖带来的,一贯不爱说话的小男孩体内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单凭他一人便扭转了覆恶一族颓败的战局,有条不紊的带领着族人奋力反击,冲破结界。覆恶一族尊他为首领,并称其为“魇影君”,将这场毁天灭地的战火延续了很久很久…… 钟南也万万没有想到,白栖会因为保护敌人而死,成为了覆恶一族的叛徒。他甚至连这位相伴多年的朋友的尸身也没有见到。只是听说,那日,魇影君指挥着白栖率领的大军,遇见了天界的暮柏上君带领着的天兵天将。 其实魇影在那处另设了埋伏,而白栖的先锋军不过是个诱饵,此战本该仙界的大军全军覆没,没成想白栖在两军相遇之时却临时叛变,替仙界大军挡下了提前设好的术士,并对暮柏上君说了一句:“快走!”本就陷入震怒与惊吓的暮柏不问缘由,一剑贯穿了白栖的心口…… 这会换覆恶大军慌了神,反应灵敏的丢盔卸甲赶紧跑,反应慢的愣在原地看着现在的局面不明所以…… 在那一战中,覆恶一族的首领“魇影君”也莫名失了踪迹,音信全无。覆恶大军大挫锐气,族中的左长老钟南决定保留实力,带领残余的大军隐匿了起来。 大战终究以仙族的胜利落幕。 辰夜道:“你说,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是我?” 钟南点了点头:“我与族人藏匿人间不断寻觅着你,却未有丝毫消息,直到乐染在汴州遇见了你。我暗中打听了你的身世,便突然明白定是那暮柏从中作梗。” 辰夜道:“既然知道我便是魇影,他为何没有杀我?” 钟南低低道:“谁知道呢?或许还是对白栖……良心不安吧。” 辰夜道:“当年赠白栖剑之人,或许便是暮柏?” 钟南道:“我不知道,白栖独自走出结界外的那几年,我一概没有多问。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吧!只是他们两个现在都不在了,怕有是没人能够知道了……” 第138章 抉择 辰夜低着头,听见钟南说起这些鲜血淋漓的往事,也不知作何感想,半晌,方冷冷道:“你们告诉我这些,又是有何打算?” 钟南笑起来:“我们有何打算,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还用我们多说吗?我想你这千年来,不离天界半步,早该明白,时至今日,距离当年的那场大战,就快要千年了,这意味着……” “意味着荒蛮的那层结界,便要又经歷一番削弱了。”辰夜接口道。 钟南道:“果然通透。” 辰夜道:“你们想重振旗鼓,再现当年血流成河的那段往事吗?” “不错。”钟南痛快承认:“不过也不大对,血流成河?这次该是他们血流成河才对。” “呵。”辰夜轻笑起来:“你们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天界众仙用了千年养精蓄锐,单凭你们几个,还有你们当时带出的残兵败将,就想翻天?笑话!” 钟南道:“他们躲在天上养精蓄锐,我们藏匿人间吸食人魂,能力已是更上一层,届时再放出结界中的同族,谁胜谁负,不妨试试看?” 第148页 辰夜似乎被他们荒唐疯狂的言语镇住了,皱着眉道:“……简直疯了!” 钟南道:“更何况,有魇影大人坐镇,不是吗?” 辰夜耸然一惊,这个不愿意提及的身份,刺的他心头一悸,他愤怒道:“别这么叫我!” 钟南微微笑着,那双眼似看进了辰夜的心底,那刺眼的笑容仿佛在说着:你承不承认,事实都摆在这里。 辰夜道:“千年前的事,我无法想起分毫,现在,在我的脑中,我依旧是天界的辰夜真君,什么魇影、什么覆恶,对我来说都是扯淡!你们跟我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转头就将你们的计划透露给天帝邀功吗?” “你不会的。”钟南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不是吗?” 辰夜捂着脑袋,有些歇斯底里:“什么叫我不会?我的朋友,他们现在还等在那小屋里,等着我回去,知道我被你们弄来这里,他们还在四处寻找着……我与他们千年的交情,你以为我会因为你们这几句搬弄是非的话语,就转头对他们刀刃相向?!我告诉你们,不可能!我如何会知道,你们是不是联合暮柏,设了一个圈套给我跳?”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乐染眯了眯眼:“联合暮柏?你倒也太高看我们了,在天界的地头搞事?我们还珍惜自己这条命的!” 钟南向前一步,辰夜却戒备着后退,钟南明白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必得等着辰夜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想通,于是道:“事已至此,未来会作何打算?便由你自己考虑,我们不迫你,你自己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欢迎。不过,你之所以对之前的事一无所觉,怕是那暮柏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们会想想办法,助你尽快恢復,无论是记忆、还是能力。” 辰夜撇过头,绝口不提在暮柏那里看到的纸条上关于自己身上封印的事实,他径直走向目瞪口呆眼巴巴看着屋中几人的小宝。 钟南在他身后道:“不过,有一句话我需要先讲清楚。你可听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俗语?” 辰夜顿了顿,停住步子站在那里不说话。 钟南继续道:“事实便是如此,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当那些你称为好友,日日陪在你身边的所谓仙友,当他们知道你便是……你觉得,他们会像以前那般对你如常吗?” 辰夜身形一个不稳,心里像是被一根冰柱戳穿,又痛又冷。 面前的小宝察觉到辰夜的不对劲,立场、种族对于小宝这个不谙世事的猴精来说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他能看得出,辰夜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虽然这里对他来说有吃有喝还有乐染、师傅,和那荒蛮中的小屋没有什么差别,但他看得出,辰夜因为面前的老头和乐染的这番话有些不开心,很不开心! 小宝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陷入思想挣扎的辰夜恍若未闻,呆呆站在那里,整个身子不自觉颤抖着。 小宝看着辰夜痛苦的模样,蓦然站起身来,颇为豪气的走到辰夜身边,一把拉住辰夜,对那二人道:“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你们……都是坏人!”小宝难得一次的怒髮冲冠在触到乐染挑衅的神色时蓦然降了温,小宝原地颤了颤,末了垂了眼眸,缩了肩膀,低低对辰夜道:“师傅,我们别待在这里了,出去吧!去找那个沐青,他在的话……”像以前那样,他在的话,你就能安下心了吧!小宝后半句没有说完,便感觉道辰夜原本僵硬的身子又冷了几分。 沐青?钟南的话语在辰夜心中游荡着:是啊,如果沐青知晓了他的身份,还会像以前那样与自己对饮、谈心吗?辰夜自嘲的笑笑,他那个洁癖的性子,无论什么东西稍微脏了一点就碰都不愿意碰,倘若他得知千年前自己手上沾染了万千血腥气,怕是更不会……辰夜闭起眼,不愿再想下去…… “走吧。”辰夜对小宝道。 小宝转过脸,看着辰夜苍白的脸色,静静点了头。 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乐染有些坐不住了:“那个臭小子,好吃好喝供着他,他是来当人质!结果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这‘好徒儿’扮的不错啊!” 钟南道:“看不惯你可以去追啊。” 乐染登时哽住,愣了愣,一屁股坐下来:“你都没追我追什么?” 钟南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他会回来的。” 乐染冷笑道:“又是这句话,你就这么有把握?” 钟南道:“就算他不回来,也会有人逼他回来。暮柏这层窗户纸,既然捅破了,天界自然会循着这条线索查出什么,到那时,他自然晓得投靠我们才能活下去。” 乐染狡黠一笑:“原来套下在这里啊。” 钟南道:“你跟着他,天界一旦察觉,自然会对他不利,可能不会等太久。我需掉一些人手,可不能把‘抢人’的关键戏码演砸了。” 乐染道:“明白。” 出了那破庙,辰夜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漫无目的由小宝拉着,自动自发配合走着。 当终于停下来时,辰夜抬起了头,看到了洛函的那间院落,辰夜心中一颤,问小宝:“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小宝道:“不该回来这里吗?” 辰夜摇了摇头,苦笑道:“却是该来,但我却不想来。” 小宝道皱着眉头:“究竟怎么了?你们的话,我听不太懂,但能看得出他们想让你加入他们,但看得出,你是不愿意的,那便只能来这里,或者去天界?” 辰夜有些羡慕小宝的不谙世事:“天界是更不能回的。” 小宝更不懂了:“难道说,你想通了,想回去加入他们?” 辰夜道:“怎么会?这项更是万万不能了。” 小宝彻底陷入了迷茫:“那现在……我们去哪?” 辰夜心想,是啊,现在能去哪呢?又该做些什么呢?他现在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辰夜嘆了口气,拍了拍小宝:“你进去吧。” 小宝道:“那师傅呢?” 辰夜道:“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一待。” 小宝倔强道:“那我陪着你。” 辰夜道:“我就想一个人,答应我,你先进去。” 小宝还是不放心:“那你就在这附近,不要走得太远。” 辰夜心想:小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点着头笑着应着:“好好,走不远的……另外,别说我来过。” 小宝终于妥协,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院子,还犹自不停嘱咐:“别走太远!记得早些回来!” 辰夜苦笑应着,在小宝消失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座院落,便毅然决然转身走了。 没成想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叫道:“辰夜!” 第149页 辰夜暗自盘算了此时不管不顾转头跑掉了可能性,又觉得那举动实在太过做贼心虚,便只能转回了头,僵笑着:“东饮。” 东饮摇着他的那柄破摺扇,身旁站着的是万年霜寒的言郁:“怎么?你这是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啊?什么事情把你忙成这个样子?招唿不打一声就走?” 辰夜瞪了一眼在他们身后探着脑袋瞧着的小宝,似乎责怪他的多嘴,小宝迅速缩回头,假装没看见。 东饮道:“你别这样瞧着君未天君,他可是只字未提,单只不放心的向外瞧着,还死活不准我们出去,你这细作很是衷心呢。” 辰夜扶额:猪队友…… 东饮道:“行了,也别站着了,进来吧!” 辰夜嘆了口气,最终还是迈步走进了那方院落,依旧是简洁却干净的屋子,但此时,却与第一次与众人一起踏入的心情大不相同。 辰夜安静落座,瞧瞧周围,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怎么?其他人呢?怎么独剩你二人?” 东饮道:“你还说呢,上次你与君未天君突然消失,我们便着急去寻,后来又听言郁说起你回来过的消息,又听说你着急去了天界,我们原打算一齐上天寻你,问个究竟,但沐青说不如他去,留我们在此地,毕竟还要打听打听覆恶在这边的动向,还需在此汇合的。我们一想也对,便让沐青上天找你,而且他去寻你,我们也是最放心的……怎么,你们竟没遇到吗?” 辰夜摇摇头:“没……”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东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看你一路自己奔忙不停,短短三日不到,我瞧你竟瘦了些,是错觉还是什么?” 辰夜心头的刺又被挑起,他淡淡道:“说来话长……”强装镇定:“洛函呢?你们占据他家倒也愈发理直气壮了。” 东饮道:“他听说你回来了,在柴房煮熟泡茶,对了,还有……” 辰夜蓦然想起一件事,打断道:“对了,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你。” 东饮问道:“何事?” 辰夜道:“你的所有占卜……关于覆恶的线索,指的是什么?是同一人?还是?” 东饮道:“先前没同你说明白吗?我占卜出的是覆恶一族最厉害之人的动向,若是其他的还用我亲自来吗?还会麻烦你去跑腿吗?” “……也就是说?” 东饮道:“也就是说,魇影还在世,那卜出的线索便是魇影的动向;若他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死亡,那卜出就是普通覆恶中的力量最强者,就因为不确定,才让你去查一查。” 果然如钟南说!辰夜觉得自己的周身越来越黑暗,正一步步莫名的万劫不復。 东饮惊讶于辰夜愈加苍白的脸色:“你……” 身侧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辰夜转过头去,看到了捧着茶依旧如沐春风的洛函,还有…… 辰夜睁大眼:“你……” 同洛函一同进入的侧狭微微笑着,那笑在辰夜看来如芒在背。 侧狭道:“怎么辰夜真君看到我很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愿意见到我吗?” 第139章 怀疑 辰夜豁然起身,对侧狭道:“你怎会在此?” 东饮在一旁打着圆场:“不是……我刚刚就想说的……结果被你一句话打断了,侧狭真君是天帝……”东饮瞥了一眼站在是一旁的洛函:“……是上面派来帮我们调查覆……反正就是这事不是本就是人越多越好嘛?我觉得也没什么不是……” 辰夜闻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加上做贼心虚,蓦地炸起来毛:“怎么突然派他下来?天帝是不信任我们吗?” 东饮站在一旁有点茫然无措:“这个……”他又不自觉看了一眼洛函,生怕他听出什么不对…… 洛函似乎也从东饮躲躲闪闪、如坐针毡的目光中领悟到了什么,自觉道:“柴房还煮着水,我去看看。” 辰夜这才意识到这趟回来连个招唿都没跟洛函大,于是讪讪道:“你……麻烦你了……” 洛函微微一笑:“没什么。”转身出了门。 东饮看着洛函的身影消失了,嘆了口气,便对辰夜道:“你最近情绪怎么这么起伏不定?冷静些,其实仔细想想也挺好啊,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助力,何况侧狭真君的功法远在你我之上……” 辰夜霍得起身打断东饮道:“好,既如此,也罢,我们兵分两路,也省的麻烦!” 侧狭却极惬意喝着热茶:“三百年未见,上次匆匆一面也未来得及多说上两句话,没成想,辰夜真君怕是功法依旧没有什么进步,脾气却是见长啊。人间司这三百年没掌司看着,倒是越发猖狂了?” 神经大条如东饮,也发觉出这二人的势如水火,这话此话一出,怕是不能善了,于是摆着手:“都是同僚……别……” 辰夜一听他这么说,邪火蹭的上涨:“你不说我倒忘了,侧狭真君这三百年思过思的可清楚明白了?” 东饮估计也是急煳涂了,犯浑道:“你们二人三百年前的恩怨,先放一放,当时谁也没错,侧狭真君是被妖精迷惑,辰夜也是为了救人才……” 言郁一把拉住东饮:“闭嘴,别再说了!” 侧狭道:“是呀,这三百年思过的日子,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脑海中控制不住的思考着乱七八糟的旧事……” 辰夜冷笑道:“你是还放不下那个桃妖吧?” 三百年的沉寂,改变了侧狭原先的暴戾、傲慢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笑里藏刀的感觉,侧狭悠悠道:“不单是她,还有很多人……天帝、暮柏上君、被我刺伤的元涉真君……最常出现在我脑中的,说起来可笑,正是辰夜真君……” 辰夜有些发愣:“我?” 侧狭道:“老实说,最初我对你真的是羡慕又嫉妒,看你被暮柏上君亲自带上天,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到直接封为真君,一步登天,又由暮柏上君亲自引导修行,而我等却只能看着,羡慕着你的际遇……” 辰夜听到暮柏的名字,心头像是被一根尖细的针扎了一下,面上保持着平和:“那又怎么样?” 东饮在一旁傻愣傻愣的嘀咕道:“那也不能公报私仇,成为代掌司以后就指使人家四处跑腿呀……”东饮提起的是侧狭成为代掌司,辰夜的那段憋屈日子。 言郁在桌子底下踩了东饮一脚,东饮“诶呦”一声,愤愤不平看了言郁一眼,言郁冷淡道:“少说一句不会死。” 侧狭对辰夜道:“是呀,当时新官上任,年少气盛,总想着怎么搞一下你这个凭运气上位却没什么本事的人,便卯足劲指使你做事,后来,当那件事发生,我思过期间,却好像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 第150页 辰夜愣愣看着侧狭,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侧狭道:“我在想啊,大战,人间死伤无数,暮柏为何独独带了你上天?” 一针见血,辰夜道:“闭关期间,你竟还不思悔改?” 侧狭抬头看着勃然动怒的辰夜,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紧张了?你在害怕什么?是啊,你要资质没资质,要天赋没天赋,暮柏上君又是个向来不问世事的,对谁都不会多看一眼,若说他见你可怜?可笑!那大战之事,处处皆炼狱,人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选了你?” 辰夜提了一口气,想出口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啊,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侧狭道:“在那之后不久,暮柏上君便突然闭关,我虽至今想不明白为何,但却隐隐觉得,此事怕是与你脱不开干系。再后来,我出关了,听闻天帝让你寻访覆恶的消息,却至今未有消息,让他头疼不已……” 东饮这时候颇义气的站出来“背锅”:“这是怨不得辰夜真君的,是我硬要他去的。” 侧狭冲着东饮呵呵一笑:“东饮真君果然信错了人!你就没仔细想想你那几卦的卦象?” 辰夜勐然意识到了侧狭的所指,拍案起身:“侧狭!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东饮一头雾水:“什么?” 他身边的言郁想了想,眼神一凛,看向辰夜。 侧狭道:“我只是胡乱猜猜,你紧张什么?我想着反正刚被放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请求天帝让我下来帮你,免得一直没有进展,天帝便同意了。” 辰夜道:“你是想来监视我吧?” 侧狭道:“那就要问问辰夜真君藏了什么了。” 东饮恍恍惚惚:“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言郁难得多说了几句:“此事……太荒唐了!侧狭真君即使怀疑,也要拿出证据才好。” 侧狭道:“没错,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事实究竟如何,不如我们一起回天上,将暮柏上君唤出来,对峙一番。若是我多疑了,害辰夜真君蒙冤,便甘愿再面壁三百年如何?” 辰夜道:“胡闹!暮柏上君尚在闭关,岂是我等想唤就能换出来的!你这人简直疯了!”说罢,便要转身出门。 末了,辰夜只感觉剑光一闪,一柄冰凉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东饮道:“你!” 言郁道:“不可!” “师傅!”一直躲在内室不敢出声的小宝跑出来,紧紧拉着辰夜的手,蓦地转头皱起一张乳臭未干的猴脸,对侧狭怒极道:“你要干什么?” 侧狭道:“解释不清楚,辰夜真君恐怕暂时走不了!” 第140章 天惊 “叮”的一声,侧狭的剑偏了三分。 一抹青色挡在辰夜的身前:“侧狭真君这是何意?又想将三百年前对元涉真君做的再来一回吗?” 辰夜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有又惊又喜,那惊喜在胸中兜兜转转,又凝成一抹苦涩与复杂,本就不平静的心此刻更加乱了。 侧狭道:“沐青天君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心中尚有疑虑,想让辰夜真君一同上天求证一番。” 沐青道:“侧狭真君便是这样劝人的?” 侧狭道:“辰夜真君不愿意,便只有得罪了,万般无奈之下出此下策了,难道沐青天君也要插手?” 他二人各自对峙良久,末了,侧狭偏了剑锋,沐青挥转隽雪,一同向着墙角房樑上攻去。 受到攻击,房梁断了一块,扑簌簌落下些木屑泥土。 侧狭道:“阁下听了很久了,还不愿现身一见吗?” 末了,乐染收了障眼法,笑嘻嘻走出来:“我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二位识破了。” 东饮道:“这位不是……?” 辰夜看清来人,惊怒道:“你怎会跟来?” 乐染吊儿郎当添油加醋道:“老头不放心你,非要我过来看看。” 这句话更是将本已百口莫辩的辰夜推上了风口浪尖,侧狭敏锐笑起来:“呦!看起来二位认识?” 小宝气性未消,盯着乐染气鼓鼓:“不认识,谁认识他呀?!” 乐染眯着那双桃花眼,路过小宝身边时用微不可查的声音暧昧道:“不认识?你之前找我要包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宝偏过头独自生着闷气。 乐染的到来也让沐青有些不明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侧狭道:“那便要问问我们的辰夜真君了。” 沐青转过头去,对上辰夜深沉暗淡的眸子。辰夜不敢去接触沐青的眼神,低头仓皇躲闪。 沐青从多年的默契中一眼读懂辰夜的心事满怀:“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函从门外急急忙忙走进来:“我刚才听见屋里有响声,怎么回事?你们……”洛函来回瞧着蓦然多出来的乐染和沐青,神情中满是诧异:“二位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察觉……” 辰夜走道洛函身前,低低道了声:“对不起。”对不起,又连累到了你…… 洛函还待要说什么,被辰夜在颈间轻轻一点,转瞬间睡了过去。 辰夜堪堪扶住洛函到了一旁的小榻上,将他轻轻安放。 辰夜道:“出去说罢,别再毁了人家的屋子。”说罢,迳自走出门。沐青与侧狭紧随其后,其他人也相跟着出了门…… 在众人走后,榻上安睡的洛函却忽然睁开了眼,起得身来,默默看着众人离去的地方。很久很久,才长长嘆了口气:他命中注定的劫数,终是要来了…… 荒蛮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明明刚走进屋子时,还是晴空当头,如今却忽然转了阴,灰濛濛一片,似是马上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辰夜低着头走出屋子老远,方才停住。 侧狭眼疾手快,将长剑转了个弯,控制住乐染:“辰夜真君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还有这位,究竟吧是什么来头?” 小宝一惊,伸手想要拉走乐染,却扑了个空,只能略忧心看着乐染,还不敢将那关心表露太过,免得日后成为乐染的笑柄,最终只憋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不时在乐染和辰夜之间游梭。 乐染道:“呦!你这是在用我胁迫?” 辰夜看了一眼乐染,没有说话。 乐染笑起来,道:“没用的,你就是杀了我,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别白费功夫了。” 辰夜埋着头,不置可否。 侧狭道:“哦?有意思。” 乐染看了看沉默着的辰夜:“我靠!你还真不打算管我了?我怎么说也是为了你才来蹚这趟浑水的!” 东饮忍不住道:“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演变到这步田地?或许还是侧狭真君有误会,这位是……诶?不对,我记得当时是这位乐染小兄弟绑走了辰夜和君未天君,后来……” 第151页 侧狭道:“东饮真君还是不明白啊?说什么绑架?说不准这两个就是一起的,绑架只是藉口……我说的对不对呀?辰夜真君?” 辰夜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这不过是你的妄断罢了!” 侧狭道:“是不是妄断,我们一行回到天上找暮柏上君对峙一番,不就一切清晰明了了吗?” 辰夜道:“你说回去……就回去吗?你还真当自己是三百年前的人间司掌司吗?事事都要听你的?” 侧狭冷笑道:“也罢,看来你我都不愿意让步,怕是此事定不能善了了。” 东饮道:“你别……” 言郁皱了皱眉,低低道:“我看,既然侧狭真君如此,怕是真有什么误会,既如此,辰夜真君我们何不回一趟天界,将误会解决才好?” 辰夜看了一眼言郁,一字一句道:“我、不、回、去!”心中早已是如沉墨入水,一片浑浊,一片乌黑,面上却要保持着不动声色。 小宝在辰夜身后紧紧抿着唇,对于破庙中众人的对话一知半解,但也明白此事非同凡响,不然对辰夜还有乐染,恐怕都不好。但疏于人际的小宝又不知此刻能做些什么,便只能欲言又止的站着,看到辰夜强装镇静的身影,手掌却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便知他内心的煎熬。小宝讪讪伸出手,想藉此安抚一下辰夜的心绪,不料还未有所动作,便看见另一只葱白的手轻抚上了辰夜的肩膀。 辰夜下意识警戒的往身侧一偏,看见那只手的主人,心神一晃。 沐青那只手僵在原地,将收未收,他将辰夜的仓皇与敏感看在眼里。半晌,沐青问辰夜:“你……究竟怎么了?” 能不能向先前那样……对我毫无隐瞒的、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空中的一道惊雷打破了这里所有人的担心与害怕,乌云又密了几分,半晌,云层中走出一列人马,为首的那人场中大部分人都认得,便是天帝座下的一品大元帅南明上君。 南明上君道:“天君传旨,暮柏上君仙逝。上君座下的仙侍说辰夜真君曾经去过上君的菖苔宫,所以特来请辰夜真君回天空问话!” 南明上君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饶是胸有成竹的侧狭都有些不敢相信…… 第141章 战火 微凉的空气在众人之间穿梭着,周围之人或震惊、或讶异、或不敢相信,唯有当事人辰夜似乎最为镇定,沉默着站在那里。 南明上君道:“辰夜真君,请跟我们一同走一趟吧。” 沐青皱了皱眉眉头:“究竟……” 辰夜却道:“暮柏不是我杀的,与我无关!我不回去!” 南明上君道:“这是天帝的旨意,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还望辰夜真君不要让我等为难。若辰夜真君果真问心无愧,何不就此与我们走一趟解决误会?” 辰夜一字一句道:“我、不、走。” 东饮急了:“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倔了?上天一趟便能轻易解决的事,何况我们都相信着你,你在荒蛮的一言一行我们都在场,自然会为你作证,现在倒好,平白染了一身的脏水……” 辰夜将手缩在衣袖中,紧紧握成拳,整个身子已经被冷汗浸湿,却还要摆出一副无惧无畏的样子:他当然害怕!他怎能不怕!原想着这件事知道的人还少,他甚至怀着侥倖的心里认为大家会毫无所觉,他还能若无其事的过着他原始的日子,无忧无虑……可是,一切终究只是他的妄想罢了,侧狭都能顺着暮柏、东饮占卜这两件事摸索出自己的来歷,暮柏上君的仙逝,只要稍加追究,便能查出其中的蹊跷。如今天帝亲自下旨要自己回天宫,一旦他回去了,来歷被一点点翻出,自己又当是何种结局? 辰夜一向觉得自己算不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思想觉悟极高的仙君,但也算不上胆小懦弱的鼠辈,但是此时,他却很怕,特别特别怕,他不想自己时而优哉游哉、时而又碌碌无为的生命至此走向终点,被挂上一个他完全想不起来的叛徒的罪名,从此被先前的好友、敌人唾弃。 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梦想能干出一番事业,让同僚能抬头看得起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即使资质平平,也能有所成就。但此时,他果然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众仙的瞩目之人,但他此时却感觉自己要被那视线灼伤、烧化了,他无所适从起来。 手被另一只轻柔的手握住,辰夜认得这只手,因为这只手曾无数次的在自己醉生梦死的时候扶住自己,无数次在自己经歷解决人间之事回来时为自己备上一杯清茶,所以辰夜只略微一惊,便由着那只手握住自己。 辰夜听见沐青轻轻道:“我相信你,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原本暖心的话语,辰夜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剜走了一块,尖锐的疼着。辰夜放开沐青的那只手,眼睛却始终不敢与沐青对视:“你别……” 你别相信我了,我或许……不值得你相信! 沐青看看自己的手,又愣愣看着辰夜。 侧狭却冷笑起来:“这么说,辰夜真君是认了?看来我猜的果然不错,看来辰夜真君与那嗜血残暴的上古覆恶一族,的确渊源颇深呢!” 乐染挑着眉眼:“嗜血是真的,残暴嘛,也说不上,但如果你们将我们逼得急了,恐怕就真的要让你们见识道我们残暴的一面了。”说罢,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山丘道:“喂!你们也该出来了吧!” 那座巨大的山丘蓦然间震动起来,有二三百散着黑气的、满口獠牙的似人非人的东西慢慢从地下钻出来…… 南明上君惊道:“覆恶!”未有任何迟疑,他吩咐身后将士:“备战!” 那覆恶中,为首的是一个脏兮兮的落魄老头子,看了看站在云雾上的南明上君,笑起来:“南明?这名字熟悉,千年前,我们貌似交过手?” 南明皱了皱眉,待看清钟南的面目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你是……你是当年覆恶擅长诡谲战术的左长老?” 钟南道:“只怕是呢。” 南明道:“既如此,千年前让你给跑了,如今用你来交差,怕是也不晚。” 钟南笑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南明挥了挥手,身后的天兵天将举起武器,降下云头来,直奔那地下出现的覆恶大军而去。钟南也毫不畏惧,笑看态势发展,并私下安排了人手,特意吩咐保护住站在一片混乱中呆愣的辰夜。 即使突遇大敌,南明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瞥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辰夜,便亲自向着那方过去,沖了一半,耳边响起一个戏嚯的声音:“这么着急,去哪啊?” 南明身形一闪,片刻间躲开半寸,伸手拔出腰间长刀,对那人便是极利落的一刀。钟南也不是吃素的,邪邪一笑,片刻间没了踪影,让南明噼了个空,再出现便是南明的身后,钟南道:“早就听闻过天帝座下的南明上君刀法惊人,却并无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手,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南明上君的刀法快,还是我的身法快?” 第152页 未做任何迟疑,南明便反手一刀,接着又横砍一刀,空中便落下了一小片衣角,钟南出现在不远处呵呵笑起来:“不错嘛。” 南明发出一声冷笑:“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钟南道:“那便要看你了……” 作壁上观优哉游哉的乐染看着天上二人的缠斗,呵呵一笑,走到辰夜身边:“都打成这样了,你打算如何?”见辰夜不说话,又添油加醋道:“也对,那上面都派人来抓你了,如今的形式,怕是也由不得你选择了。” 得了钟南指令,保护辰夜的那几个覆恶似乎也看清楚咄咄逼人的侧狭才是危险之人,皆围着侧狭动起手来,侧狭处处被牵制,施展不开,但仍然挂怀着“死敌”辰夜,对着东饮几人吼道:“抓住他!别让他走!” 东饮一脸迷茫看着周围的局势,好像压根没弄明白局势,看看低头不语的辰夜,又看看怒吼着的侧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和他同样处境的还有沐青、言郁、小宝,以及辰夜、乐染,几人站在混沌之中,好像与周围混乱的格局格格不入,被“金钟罩”隔在了那一处…… 沐青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向着辰夜迈出了一步,袖口却蓦地一紧,沐青有些忧心的看了看辰夜,又低下头看见了一只握住自己的小手…… 第142章 差错 沐青的小仙童落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瞧了瞧周围的局势,有些疑惑道:“怎么……这就打起来了?”他拉着自家的主子,笑嘻嘻道:“不过,好在还是找到主人你了!” 沐青道:“你为何会下来?” 落叶露出白灿灿的大牙:“听说南明上君要下界找辰夜真君,我想着辰夜真君八成和你待在一起,便一同下来了。” 沐青道:“……此处危险,你快回去!” 落叶掏了掏胸口,掏出一只灿金的剑穗,递给沐青:“主人你不是说那把短刃需要一支灵物来配吗?织女那边已经把你之前留下的金蚕丝编好了,你上天那一趟走得实在匆忙,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起此事,又觉得你对此事好像还挺着急,所以特地送来。”沐青堪堪接过:“你……” 落叶背过手,眯着眼炫耀道:“主人不必夸我,毕竟落叶我一样如此雷厉风行,不过这剑穗,倒是便宜了总会占人便宜的辰夜真君了,此番非得让他多给我带些人间的糖葫芦才好,要上等的山楂!” 沐青怔了怔,下意识转头去看不远处的辰夜。 辰夜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话语,沉默着看了一眼沐青手中的剑穗,心中满是道不明的惆怅和歉意,忽而察觉到沐青投向自己的视线,目光相遇的瞬间,辰夜又赶忙仓皇躲开。 乐染道:“行了,别眉目传情了!走吧。” 辰夜道:“……我……” 乐染嘆了口气,伏在辰夜耳边道:“你这时候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你真的想看你这帮所谓的朋友左右为难的样子?甚至,被你连累?” 辰夜扫了一眼不远处同自己一样石化着的几人,便垂了视线:“走吧。” 沐青一见辰夜被乐染带走,霎时间慌了神色,便要去追,周围的覆恶便迎上来。沐青祭出隽雪,东饮、言郁也不再发愣,挥动武器攻击围过来的覆恶。 辰夜听见声响,在刚刚唤来的云霞中看了一眼身后,却蓦然看到一只覆恶趁着沐青分神看过来的瞬间伸出了利爪,直攻沐青的背后。 辰夜只觉得急火攻心,脑中一片浑噩,眼中只剩下那抹即将陷入危险的青色身影。 “小心!” 辰夜下意识扔出腰间的短刃,去攻击沐青身侧的那只覆恶,不成想那短刃竟飞快而笔直的穿过覆恶的身子,如若无物,未伤及那怪物分毫,反而在那处迴转,直攻沐青! “不!” “主人!” 辰夜几乎是惊慌失措歇斯底里的看着那支短刃刺进了扑来为沐青挡刀的落叶胸口,血花溅出三尺,染红了那支快速迴旋回到自己手里的短刃…… 辰夜看看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又看看虚弱躺在沐青怀里的落叶…… 不!怎会如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东饮和言郁也注意到了这一场变故,不可置信的看着瞬间闭上双眼,软在沐青怀里的落叶,又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辰夜。 辰夜那一瞬间,看见那个整日里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小童子没了声息,又看见沐青眼中深沉的哀恸,下意识想上前安慰:沐青,肯定很痛苦吧?但又意识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急切的步子又哀哀停在那里…… 明明……怎么会…… 乐染看了看辰夜手中的短刃,冷笑一声:“我本来还不相信,这次确认了!看来你果然和魇影有关!” 辰夜痛苦不堪道:“不、不、不!我不是覆恶,也不是什么魇影,我就是天界人间司的真君辰夜……” 乐染看着辰夜拖着沉重的步子,失魂落魄一点点朝着人群中走去,忙拉住他:“你疯了!现在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你,你还真想跟他们上天不成?知不知道他们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一旦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剥皮、抽筋、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群所谓的正人君子,有时候远比想像中的可怕……” 跟在辰夜身后的小宝听出乐染言语背后的意味,睁着那双无邪的圆眼,意味深长的看了乐染一眼:“你……背后的伤……难道……是不是?” 乐染争辩道:“瞎猜什么?以我现在的身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乐染紧紧拉住颓然挣扎的辰夜:“怎么着?你还真想过去不成?” 辰夜道:“我不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乐染道:“简直疯了,那就被怪我了!”说罢,指尖萦绕出一团暗红,迅速点进了辰夜的眉心。 辰夜整个人僵住,感觉身体便不再受自己控制,任由乐染架住,双腿自行跟着乐染跑起来。 乐染道:“别怪我,那老头让我保护好你,要是我不能将你完完整整的带回去,怕是又要被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便也只能让你尝尝南疆傀儡虫的滋味了。” 辰夜极力抗拒着,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拼尽全力才稍微能转头,朝着自己惦念的那儿方向幽幽看了一眼,对上的是沐青投来的、极力压抑着痛苦的眸光…… 辰夜只觉得自己麻痹的心传来一阵钝痛,他想:沐青那双清澈的眼,那在自己或愁闷或开心时温润对着自己的目光,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他杀了落叶!是他亲手杀的!沐青现在对自己,恐怕只有失望或者仇恨了吧? 也不知逃了有多久,乐染看看身后,发现再没了一波又一波的天兵天将,也没了跟在自己身后保护着的同族,才稍微松了口气,堪堪放下辰夜,坐下来。 第153页 辰夜身上的麻痹渐渐解除,动了动干涩的唇,声音有些嘶哑:“接下来去哪?” 乐染依旧戒备的盯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先回到我们的驻地,后面再说。” 辰夜道:“你真以为我会去那里?然后帮你们和天界对抗?” 乐染神色微恙,冷笑起来:“好不容易不嚷嚷着回去了,我以为你的脑子已经清醒了,没想到还是一坨屎!你还想着回去?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的选择?” 辰夜神色暗淡下来:“我自然知道是回不去的了。” 乐染看出辰夜的忧郁,没再雪上加霜,留了些口德的应了句:“还算识相。” 辰夜道:“但是我不会跟你去覆恶的地盘,也不会帮着你们对付天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乐染道:“大哥!那你想去哪?你也看到了,整个天界都在找你,除了我们能护你,还有谁帮的了你?” 辰夜道:“你们是有目的的,说白了不过利用而已,我死了,你们自然也不会好过。” 乐染道:“没错,所以呢?” 辰夜缓缓道:“你们放心,我也想好好活着,所以不会死。而且现在,我也不可能再帮天界做什么了。我只想寻一方僻静之处,隐居起来,再不问什么、覆恶之事……可以吗?” 乐染抱臂不耐烦道:“脑袋长在你那里,你怎么想我的确管不着,可是,你躲得了一时,你躲得了一世吗?你就打算带着这只傻猴子躲着天上那群老不死的,东躲西藏永无宁日?” 傻猴子?! 乐染这才意识到一路跟在自己和辰夜身后的小宝似乎也是个“老不死的”仙! 辰夜也才反应过来一路默默无闻随自己颠沛流离的小宝的存在…… 两人皱着眉,一同望向呆头呆脑不明所以的小宝。 小宝也一脸天真的看着二人,并且很无害的表示:“我……我去哪里都可以……反正你们决定好了……我就跟着你们……” 乐染和辰夜大眼瞪着小眼,第一次有了惺惺相惜、百味陈杂的感同身受…… 第143章 天真 辰夜对乐染道:“小宝……怎么会跟过来?” “你问我我问谁?”乐染皱着眉努力回想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一切,当时自己着急带着辰夜跑,知道小宝跟在他二人身后不明所以、但还火急火燎的奔逃……不过这只傻猴一直是辰夜的跟屁虫,乐染也习惯性的认为小宝跟着他们没什么,也就没当回事,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小宝的仙君身份,似乎该是他们的对立面…… 辰夜哭笑不得的对小宝道:“你快回去!” 小宝傻傻问道:“回哪?” 乐染道:“哪来的回哪去!” 小宝皱了皱眉,同时被这两个人驱赶,有些委屈,脸皱成一团,眼神中满是乞求:“跟着你们不行吗?” 乐染道:“跟着我们算是怎么回事?” 小宝咬了咬唇,糯糯道:“可是……我熟悉的人,只有你们两个……” 辰夜被小宝这么一说,本就烦闷酸涩的心里有软有暖,但又添了一分怅然:“如今不同了,你是仙,而我们是……立场不同了,你跟着我们会有麻烦。” 小宝道:“什么是立场?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们对我好,师傅会帮我,乐染又救过我的命……我只想跟着你们。” 乐染道:“救你的命?逢场作戏接近你们的手段而已,你还当真呢?” 小宝争辩道:“可是在那破庙……你还给我包子吃!” 乐染愣了愣,气急争辩道:“你是人质,当然不能把你饿死!” 小宝道:“可是那包子是韭菜馅的!” 乐染道:“那又如何?” 小宝气鼓鼓道:“是我最爱吃的!” 乐染偏过头,脸难得有些微红:“巧合罢了……” 辰夜见到二人小孩般的争斗,有些失笑,同时也惊讶于小宝在某些事物上的观察力惊人…… 辰夜难得静下心来,看到小宝有些可爱的固执,心里有些暖,但还是对小宝道:“你得回去,如果你执意留下来跟着我,会很难过的……” 小宝道:“有多难过?” 辰夜道:“你会飢一顿饱一顿,吃不好睡不好。” 小宝道:“没事啊,之前在独山,也是那样,不难过的,况且还有你……”小宝怯怯看了一眼乐染,添了个字:“……你们。” 乐染冷笑道:“真是自讨苦吃!你一个上古神兽,上面哪个不得捧着供着?阳光道你不走,偏要走什么独木桥!” 小宝眨巴着眼,似乎不是很懂。 辰夜察觉出不对,看着乐染:“你这是在给小宝指路?难得你还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乐染一听,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狐狸,有点跳脚,瞪了一眼闻言傻乐的小宝:“我是实在不愿多一个麻烦!” 小宝道:“我很好养活的,绝不挑食。” 乐染道:“不是!你一个仙,混在我们之中算是怎么回事?你脑子不好用做不了细作,倒是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但是……” 辰夜低低接口道:“但是你一旦被上面发现,恐怕……会出事……” 小宝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出事”是指什么。 乐染吓唬他道:“就是剥皮、抽筋、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那群人什么干不出来?” 小宝下意识缩了缩:“那我可以跑,我跑起来很快的,他们抓不住我的!”末了,又添了一句:“师傅知道……” 辰夜想起在独山时被小宝耍的团团转的经歷,堪堪应道:“额……是。” 小宝看着二人:“所以,带上我吧,你们去哪我去哪,保证不添乱。” 辰夜道:“……你还是……” 乐染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你便先跟着吧!这可是你不走的,况且现在把你撂在这里,以你的智商,你怕是也走不回去吧。走一步算一步吧,而且就算那帮人追来,也可以拿你当个人质。” 小宝的眼睛顿时亮了。 既如此,辰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乐染看了看四周道:“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不好再跑,况且此地有些空旷,若有人追来,一目了然,我们需找个茂林掩映或者山洞,躲一躲才是最好。” 辰夜心不在焉点了头,小宝乖乖应了。 乐染嘆了口气,感嘆于目前就自己智商还在,带着两个原该是敌人的“废物”四处躲藏,还不能让他们出事……真是造化弄人! 第154页 乐染百无聊赖的添着柴火,瞥了一眼呆呆望着自己的小宝。 小宝赶忙垂下目光,自顾自玩着手指。 乐染继续扒拉着篝火,又察觉到投向自己的那道炽热的目光,来了脾气怒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小宝认真道:“你好看!” 猝不及防的答案,让乐染没了火气,呆呆愣了好久,这才有些仓皇的挪开视线,低低道:“说什么呢?” 小宝眸中映着篝火:“是呀,你就是好看。” 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赞,乐染感觉脸有些发烫,竟不知怎么应对,将脸埋进膝盖里,嘴上不饶人道:“那也不准看!知道吗?不然就把你扔出去!” 小宝最害怕他们丢下自己,痴痴点了点头,便不再正大光明的看了,改为一眼一眼的偷偷看,顺便偷偷将自己往乐染身边挪了挪,和他挨得近了些…… 乐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对小宝的行为也实在没有办法,多日的交集与相处,让乐染知道这个“猴”从来不按套路出牌,而且粘人的可怕…… 乐染决定不去管他,转而对着坐在洞口处,悠悠望着远方的辰夜道:“喂!你在想什么?该不会还在想着回去吧?” 洞口被乐染施了结界,辰夜就坐在结界不远处,低低道:“我还回得去吗?” 乐染道:“呵,我知道了,你在想那个青衣服的仙官吧?那个……叫?好像叫沐青?以前看你和他关系不错?” 辰夜身形明显一晃。 乐染道:“就是可惜了,你杀了他的那个小仙童,别说朋友了,怕是转眼就成了仇人了,他现在定然恨你入骨!” 辰夜有些激动道:“我是无心……才错手……沐青他……” “呵!”乐染轻笑道:“你该不会还天真的觉得他会原谅你吧?” 辰夜眼中的一小线希望像是寒夜中微茫的烛火,摇了摇,瞬间灭了,只留下一片又冷又暗的空洞:“我知道他可能不会原谅我……我担心的是……他本就喜静,朋友不多,落叶……一直陪着他,如今我又……他……” 他该有多孤独? 第144章 悄然 辰夜觉得心头一片酸涩,那些温酒闲话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原想着等这边事情一了,便去一趟澎城,看看元涉,不知他是否好些了?还在想着那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吗?辰夜还想着,回到天上之后,定要同东饮言郁痛饮几杯,他们此番帮了不少忙,辰夜私藏了一坛好酒,东饮见了必定喜欢!还有沐青,原先在澎城时答应了他,等闲下来了,就在人间寻一方僻静的巷尾小院,感受一番人间粗茶淡饭的喜乐生活……怕是都…… 一旁的乐染冷笑道:“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就算你无心伤害他们,他们也会反过来想杀死你!他们就是这么不讲理!” 小宝和辰夜同时偏过头来看着眼神中藏着寒霜的乐染。 乐染道:“他们比谁都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他们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都是杀死他族的藉口罢了!只要到了他们手里,他们才不管你有没有作恶,只要是他们认为的异端,他们会一点一点放干你的血,一刀一刀划开你的肉……你说,他们凭什么站在制高点上来指责他人?” 辰夜愣了,看着此刻变得有些不同的乐染,只觉得他眼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慄:“你……” 小宝却悠悠插了一句:“你也是吗?” 乐染冷冷道:“什么?” 小宝认真看着乐染:“你说的……他们也这么对待过你嘛?” 乐染愣了愣,“哼”了一声:“他们如何敢?谁有这个本事?” 小宝的细心有些不合时宜:“那你背后的伤……” 乐染果然由森寒变为气急败坏:“这个不需要你管!” 小宝看着乐染顿了顿,低下头,有些委屈的样子。 乐染或许也感觉自己有些突兀,便若无其事添了一句:“我说这些是为了你早日死心,免得被毫无价值的感情耽误我们的大事。我们覆恶一族,一向便是无朋无友,也不要谁来帮我们!” 辰夜看了看乐染,低下头沉默着。 乐染看着辰夜的模样,似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当年那鲜血淋漓的画面,以及痛入骨髓的感觉,便一点一点攀着记忆的弦再次出现…… 乐染闭上眼,却觉得手背一暖,左手被人轻轻拉住。乐染有些吃惊的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小宝。小宝那种纯粹干净的眼中映着有些仓皇的自己。 小宝对乐染很认真的道:“我不是覆恶,但我会帮你,会陪着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所以你看,不是没人帮你们。” 乐染愣着,随即皱起了眉,刚想说几句讽刺的话,但话到嘴边,看着小宝那张认真的脸,却终究没说出口,从手背传来的温热,竟似暖了整个身子。 乐染竟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些贪恋那份温暖,半晌才从小宝掌心下抽出手来,表现的极为嫌弃:“你能干什么?不拖累便不错了,要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小宝道:“我会努力变强,保护师傅和你。” 乐染愣了愣,道:“别说梦话了,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找机会逃离这里,你别再拖我们的后腿才是!” 小宝有些难堪,又有点委屈,耷拉着一张脸,慢吞吞点了头,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专心扒拉着篝火的乐染只觉得肩膀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近在咫尺,碎发搅得脖子痒痒的,那个罪魁祸首还打着震天响的唿噜! 乐染身子一滞,最终还是忍住了推开肩膀上的重物,垮着一张脸,忍耐着肩膀传来的酸痛感。 乐染抬眼看看坐在不远处像是被人抽走魂魄颓着的辰夜,又看看自己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宝,有些无奈。这两人,一个心太大,什么都不放在心中,纯粹的傻里傻气;另一个心思太细,什么都装在心中,别人的事自己的事,乱七八糟越搅越乱,也实在太累…… 乐染想着想着,也有些犯困,便朦朦胧胧靠着墙壁睡了…… 也不知睡到何时,便被一阵骚动惊醒。多年养成的戒备心,乐染蓦地站起来,惊动了睡在一旁的小宝。 小宝揉着眼睛有些迷濛,看看乐染戒备的神情,又看看站在洞口的众人,也瞬间清醒了。 侧狭带着一帮天兵天将站在洞口,笑眯眯打量着洞中的三人,而乐染在洞口施加的结界已破。 侧狭道:“辰夜真君,别来无恙啊!啊不,应该说魇影君,别来无恙!” 辰夜缓缓起身,看着侧狭:“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追来。” 侧狭道:“没想到你还有心思躲在这里休息?杀了仙侍,劫持了仙君,蒙蔽众仙,魇影君果然好大的本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算一算这笔帐了?” 第155页 辰夜听到侧狭说起“杀了仙侍”这一则,便浑身一冷,眼神垂了下来。 乐染走上前来,站在辰夜身边:“这位仙君客气了,说什么算帐?我倒是觉得你们既然送上门了,我们又怎能放你走呢?” 侧狭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孽,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夫是否也像这口才一样厉害!”说罢,祭出长剑,直刺乐染而去! 乐染闪身避过,轻笑起来:“一言不合就拔刀,还趁人不备,你们仙界也不过如此,少自诩什么清高了!” 侧狭道:“对付你们妖孽,当然要用你们的规则,胜者为王,不是吗?”说罢又是一剑。 这次乐染却没躲,身子稍稍偏了偏,任由长剑刺穿了肩膀! 辰夜唿吸一滞,眼中有了怒意,暗暗摸出了自己腰间的符咒。 被侧狭带来的天兵暗暗护在身后的小宝急了,竭力想挣脱天兵的看护,奈何力量有限,对那个天兵又推又打,最后甚至上了口!那个天兵龇牙咧嘴转过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估摸着这个被劫持的可怜天君必是被那二人施了什么妖法,无奈道:“天君别闹了,这里危险!我们是来保护你出去的!” 小宝不听,继续又打又咬,那个小天兵也不敢再说什么,委委屈屈忍着。 全场最镇定的却是乐染,他看看刺穿自己的长剑,又看看侧狭,咧嘴笑了笑:“真君剑是很快没错!不过……”乐染向前移了三寸,整个长剑没入了他的胸膛。 连那些天兵天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乐染却好似浑不在意继续对侧狭道:“不过……一场战斗的胜负,不仅要靠剑,还要靠脑子!”话音刚落,他便亮出指甲直指侧狭,侧狭快速躲开,然而还是因着要从乐染胸口拔出剑而慢了那么一寸,便被乐染的指甲划破了一点脸颊的皮肤,口子慢悠悠渗出些血丝。 侧狭摸了摸脸,伤口不大并不碍事,抬头却看到乐染笑呵呵盯着指尖的血迹,轻轻舔了舔。侧狭戒备起来,不知道这人又要耍什么诡计! 乐染道:“心黑,果然连血都不好喝。” 侧狭道:“我倒忘了,早听说覆恶嗜血,没想到连蚊子血都不放过!” 乐染道:“你忘得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乐染指尖微动,周围蕴起一团红雾,迅速瀰漫开来! 当红雾散去,众人回过神的时候,看到场上的局面,不由傻了眼!连辰夜小宝都有些瞠目结舌…… 场上竟站了两个侧狭! 第145章 执念 侧狭带来的那几个天兵,一看场上状况,瞬间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了!任由场上两个“侧狭”打的个昏天黑地。 有机灵的注意到了身边的辰夜,便不由分说冲着辰夜而去,辰夜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短匕,在指尖触及那抹微凉的时候,便想起离去时沐青的那抹眼神,动作微停……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摸出了腰带上挂着的符咒,扔向那群天兵。 朝前的几个因着符咒的光辉滞在了当场,后面的、周围的几个举起兵器,一併冲过来,辰夜飞身两脚踹开身后的两个,又一掌打倒身前的一个,随后便听到小宝喊道:“师傅左边!” 辰夜赶忙向后撤去,无奈还是被长戟划拨了手臂,辰夜反射性飞起一脚打掉那人手中武器,伸手接过调转了方向,冲着那天兵用力一推。那人被长戟后方的棍子击倒,捂着肚子半天站不起来。 辰夜捂着伤口皱了皱眉,看到被定住的天兵有復甦的架势,又摸了一张烈焰符,微微有所犹豫,最终还是换了一张束缚符,将各人又定在了当场。 “师傅!”被一个天兵牢牢护在身后的小宝对辰夜叫了一声,睁着那熘圆的眼,满怀期望的将辰夜望着,等待他将自己从敌人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辰夜也看了小宝一眼,那个牢牢护着小宝的天兵看着辰夜咽了咽口水,做出警戒的状态。辰夜看了看那天兵誓死保护小宝的戒备眼神,愣了愣,又看了一眼小宝,最终还是蓦然转身,留下了神色黯然的小宝。 两个“侧狭”中的一个抽空转过身来看了看身侧的状况,嘆了口气,冲着另一个侧狭微微一笑道:“先暂停,不介意换个对手吧?”说罢,周身散出一股黑雾,转瞬间没了踪影。 辰夜看到突然来到面前的侧狭快速拔出符咒,却看那人微微一笑,神情却不是侧狭惯常的阴枭,心下明了,收了符咒。却见那人看了看辰夜身后被定住的天兵,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这优柔寡断的慢性子当真不适合当老大!” 辰夜道:“随你怎么说,毕竟是同僚,我下不去手。” 乐染瞥了一眼辰夜手臂上的伤口:“你当人家是同僚,人家可不见得认你!也罢,后面的那个傢伙交给你了,他你总下得去手吧?” 辰夜点了头。 乐染道:“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你打不他,不强求,你先和他耗着,等我解决了这帮孙子再去帮你!”说罢,便冲着又从束缚咒中解冻的天兵而去。天兵乍一看是侧狭过来,心下稍安,放松戒备,直到看到“侧狭”亲手洞穿一位天兵的胸口,这才查出异样,祭出武器纷纷上前,却见那“侧狭”又变了样貌,幻化作了那位死去的天兵的样子,一刀刺穿另一个天兵的喉咙…… 辰夜看了一眼不远处眯着眼的侧狭,沉着脸走过去。 侧狭冷笑道:“原来换的对手是你?求之不得。”说罢,拎起长剑霎时间挥来。 辰夜祭出符咒,当即变幻出一支长刃,挡住侧狭的攻势。 侧狭不怀好意道:“怎么?对这群人下不去手?呵……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连你好友沐青天君的小仙童你都杀了,这群人对你来说不过尔尔。” 辰夜心头一凉,额上沁出汗水,再支撑不住,向后退了半尺。 侧狭笑起来:“怎么?心虚了?” 辰夜站在原处,身子不由自主发颤,半低着脑袋,声音有些嘶哑:“……落叶如何了?” 侧狭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死了。” 听及此,辰夜愈加慌乱,晚了半分,没接住侧狭突发的招式,被长剑划破了腹部,霎时间血水染红了衣裳。辰夜扶着墙壁,勉强站住。 侧狭居高临下看着辰夜:“你一个妖孽,暮柏给了你千年的太平生活,别以为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妖孽终归是妖孽!”说罢,提剑砍来…… 辰夜赶忙推出金刚咒去挡,眼前却蓦然出现一抹暗红色的身影。 乐染架住侧狭的攻势。 辰夜看了看一旁尸体成堆的悽惨局面,以及站在那个倔强的天兵身后不可置信的小宝,只听乐染道:“仙又如何?不过一群废物,连我这个妖孽都打不过!” 侧狭道:“哼!先打败我再说吧!” 乐染邪邪一笑,舔了舔指尖还未干涸的血迹:“仙力果然不如人魂好消化,不过,你下属送我的这份新力量,必得让你也尝尝了。”说罢身形外貌一换,也不知换上了哪个死去天兵的外貌和功法,拎起铁锤沖侧狭头顶打去,被侧狭躲过了;不待稍作停留,便又换上了另一副容貌,拎起双刀直砍侧狭…… 第156页 这一来二去,打得毫无章法,但也正因如此,侧狭更不知如何应对,竟渐渐落了下风,辰夜看准时机,用符咒幻化出一只飞刀,划破了侧狭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侧狭跪下来…… 乐染极满意的瞧了一眼辰夜,变换回自己的容颜,神色得意,走到侧狭面前,刚想说什么,蓦地神色一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霎时间倒在了地上…… “乐染!”远处的小宝喊。 “你怎么了?”辰夜道。 乐染脸上、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痕,他恨恨看着天色:“该死,已经是三更了,竟然忘记今日是月朔……”该死,吸食了过多仙气,反噬的力量会更大些…… 辰夜想起在汴州时无意间和小宝看见的,乐染背后的伤:“难道?” 侧狭扶着腿慢悠悠起身,笑起来:“没想到这便是你的弱点,真是天助我也!果然人不能得意太早,谁笑道最后谁都说不准不是吗?” 侧狭提剑起来,辰夜捂着腹部,挡在乐染身前:“想杀他,先过了我这关!” 侧狭道:“杀你还不容易?” 辰夜不容他废话,率先进攻,扔出三张符咒,符咒在飞出的瞬间化为尖利的飞刃,直奔侧狭而去。 “叮”“叮”“叮”三声,皆被侧狭挥开了。 这时候洞口外的不远处传来了破空之声,辰夜攻击的动作一滞,神色仓皇的看了一眼洞口外。 侧狭道:“你在害怕?” 辰夜皱了皱眉,不吭声。 侧狭笑道:“沐青天君的小仙童被你杀了,定不会罢休,此时,怕不是来寻仇的吧?” 辰夜愣了愣,本就虚弱的身子一颤,脑中只剩一片空白,眼睛紧紧盯着洞口。 “师傅!” 辰夜只觉得一阵剧痛,耳边响起的是小宝的嘶吼,他看了一眼直直插在自己心口的长剑,又看看侧狭得意的那张脸。 就这样……结束了吗? 倒下的瞬间,辰夜不死心的看了一眼洞口,又期待又紧张又难过…… 哪怕能看那人一眼也好……一眼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一周没更了实在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各种事,又辞工作又找工作,心情也不好,所以就一直没更~好在搞定了,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有个小假期,所以应该能日更~因为下一份工作转为朝十晚九,时间就比较少了,但我也尽量保证两天一更吧~总之谢谢各位支持了,等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会继续努力写的,打算尽量在九、十月份的时候完结~比心~ 第146章 放下 “师傅!”一直被天兵死死护在身后的小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终于挣脱束缚,跑到辰夜面前,企图捂住辰夜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水。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小宝的眼睛瞬间红了,恶狠狠对侧狭道:“为什么非要如此?” 侧狭道:“君未天君,我听说了你的来歷,也知你性格单纯不谙世事,但妖孽终归是妖孽,死不足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此刻不杀他们,他们未来却不一定会放得过你!你看看那边的尸体,便是他们嗜血残忍的最好例证!” 乐染是如何将那些天兵屠戮殆尽的,小宝站在那里看的一清二楚,原本明净单纯的心窍被泼上了一层艷丽的红,乐染惯有的狡黠神情和今日沾染了鲜血的身影渐渐重叠,小宝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小宝自长久的沉睡中醒来,一场机缘之下由辰夜拉入人世,经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波折,但小宝一贯喜欢躲在辰夜身后,由辰夜护着,七窍之中还一窍未开,什么都不用他去操心,可如今,却又不得他浑浑噩噩了。 小宝不明白什么是非曲直,也不明白什么正邪两立,他只相信他自己的感觉,他看了看怀中气息微弱的辰夜,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乐染:“是你们先逼他们的!是你们将他们逼至绝路,他们才会如此!” 侧狭不由分说:“让开!” 小宝轻轻放下辰夜,更为固执的站在侧狭面前,将乐染与辰夜护在身后,神色坚决:“你不能伤害他们!” 侧狭挑眉,冷笑道:“看来你也打算叛变咯!” 小宝皱着眉,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侧狭拎起长剑,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顿的慢慢走过来…… 小宝僵立在那里,眼神中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 侧狭笑笑:“那就别怪我不顾同僚之谊了!” 手起剑未落。 侧狭挥向小宝的剑被“叮”的一声弹开了…… 乐染挣扎着站起来,身子不住的颤抖,额上沁着冷汗,看起来痛得厉害,但脸上还狡黠的笑着。 小宝转过身来,看着乐染,眼中是满满的希冀。 侧狭道:“哼!不过垂死挣扎……看你的状态,也撑不了太久吧!” 小宝闻言一惊,赶忙对着乐染道:“你快走,这里我撑着,你快带师傅走!快……”话还未说完,小宝着急的神色转为了讶异,呆呆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手臂,又顺着那手臂看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写在脸上,随后痛感才慢慢席捲全身。 小宝身后的侧狭也呆住了,末了才道:“你们覆恶一族,果然恶毒,连拼死相护之人也敢利用?” 小宝直视着乐染,想从乐染眼中看出一些情愫,但乐染却并未看他。 乐染拔出沾染了小宝鲜血的手,小宝吐出一口血来,缓缓跪下,继而轰然倒下,但依旧死死盯着乐染,眼睛通红,像是再问乐染“为什么”。 乐染脸上却无先前杀人时的得意,他缓缓放下手臂,似是不愿再看那满手的猩红,额上的汗流的更多,身子有些发颤,完全是在硬撑,乐染对侧狭道:“他被我通穿心肺,又下了蛊,活不过两个时辰,要么现在就回天庭救他,要么我们继续周旋,大不了两败俱伤!” 侧狭道:“他投敌,我凭什么救他?” 先前将小宝护在身后的那个天兵道:“真君,你还没听出来吗?君未天君是被下了蛊才会帮他们的!不能再拖了啊!” 侧狭闻言转过头看着乐染:“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乐染道:“君未天君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据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神兽?天上那个老头重视的很!你三百年前伤了同僚,这次还想对同僚见死不救吗?你那群道友会如何看你?你自己衡量吧!” 侧狭脸上怒意涌现,身边的那个小天兵忧心的看着小宝,对着侧狭摇头。 乐染笑了笑,散出一阵黑雾,转瞬间带着辰夜不见了踪影…… 小宝强撑意识,死死望着乐染离去的身影,陷入昏迷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乐染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有担忧有歉意……小宝想着,一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人一向狡猾,他从来跟不上他的步伐,将人骗的团团转,一定是自己弄错了…… 第157页 侧狭扔下长剑,恨恨道:“混帐!” 辰夜浑浑噩噩睁开眼,觉得风异常的喧嚣,神游了半晌,方明白自己是在一朵黑云上飞着,整个身子重的吓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看看自己胸口一片血红,剧痛传来,方想起来之前自己被侧狭一剑穿心的场景。他的胸口搭着一双手,有暖意正从那双手上传来,辰夜顺着那双手看到乐染难得正经认真的神色,便明白过来乐染实在替自己度命。不过乐染的状况似乎也不怎么好,红痕布满了他的皮肤,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轻颤着,看样子是在强撑。 辰夜忽而笑起来:“没想到我最后……会和你死在一处!” 乐染道:“瞎说什么,要死的是你,我可没那么快死!” 辰夜看看周围,道:“你也够……够厉害,竟然甩开了侧狭?” 乐染道:“我厉害的事情还多着呢?” 辰夜道:“小宝呢?” 乐染的动作忽而一滞:“……应该回天上了。” 辰夜这才放了心:“这便好,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想了想又道:“不对,你是怎么甩开小宝的?而且现在让他回天上……他一直跟着我们,现在让他回去,他的立场岂不会让人诟病?” 乐染道:“……放心吧,现在没人能诟病他了……” 辰夜刚想问乐染如何做到的,却被乐染蓦然打断了:“还有空想别人呢?你的魂魄我就快要护不住了……” 辰夜道:“那便别护了,别再搭上你的命……” 乐染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吗?你死了,之前在钟南那老头面前夸过的功,岂不是统统打脸了?” 辰夜是真心不想让乐染如此尽心竭力了,就算救活了自己又怎样?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隐藏起来,小心翼翼躲着所有人?他又该如何面对原先的友人?他又该如何面对沐青?死了,就算是为落叶偿命了吧!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罢?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死了,最好…… 但是辰夜又觉得这样似乎对乐染有些不负责任,想想也好笑,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和原先死活看不上的敌人站在了一处。辰夜看着努力的乐染,悠悠道:“好吧,随你。” 可是即便如此,心口不断涌入的温暖,还是抵抗不住不断袭来的睏倦感…… 辰夜放任的想着:那就这样吧……这样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挺好的…… 他又想起当时洞口外想起的破空声,想起当时死死期待的那个身影。若他知晓自己死去的消息,会不会为自己伤心呢?辰夜空空如也的心里突然有了期待。 他又转念一想,也不对,仇人已死,他应该高兴才对。空茫的心中又有了一阵顿顿的痛……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混沌篇 第147章 行尸 转眼便是五载过去了。 这五年,人间并不太平,边陲小城动辄便是有人死于非命,死相悽惨;要么就是一个村子的人突然消失,不知去向。西南方不知为何一直笼罩着一抹乌云,经久不散。消息传到各地城镇,又辗转传到京城,传的天花乱坠、惊心动魄,街头巷尾聒噪的大妈拎着筐,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同时还喋喋不休讲述着某个村子的屠夫被杀时的悽惨状况,场景描述的仿佛亲眼所见似的。街边的算命的看着天,意味深长感嘆着:“妖星现世也!”这事传到卢国皇帝耳朵里,又变了味道,有妖道趁机拨乱反正,声称这是帝星现世的徵兆,九州一统指日可待,不过根据方向,恐怕是帝星出在西南的燕国!卢国皇帝捋了捋鬍子,砍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妖道,结束了短暂的休养生息,又开始和燕国干架,陈、蔡等国也对此有所耳闻,纷纷加入干掉燕国的行列,人人企图灭掉燕国,于是中间就又出了岔子:陈国觉得卢国攻打赵国却路过自己的领土,定是不安好心!卢国觉得陈国碍事,又是小国,干脆先解决了陈国省事。打着打着,蔡国又偷偷袭击了卢国的后方……于是,各国又打成了一片,民不聊生…… 不安稳的除了人间,还有天界,自得知覆恶一族的王“魇影”在千年前的大战未死,还混迹天界千年无人发觉,上下便是一阵毛骨悚然,而且封印魇影的大结界转眼又是千年需要加固的时日,但是天界上下竟无人敢轻举妄动,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即使再派出再强的上君去加固结界,也架不住那是人家的地盘,况且魇影再次出世,千年前的大战的惨状歷歷在目,谁都不愿去送那个死……于是结界的加固一拖再拖,愈来愈多能力强悍的覆恶走出了结界……天君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派了天兵天将守在荒蛮外,见一只覆恶杀一只!此举更是直接激怒了更多的覆恶,于是内外结合,从结界逃出来的从覆恶从内进攻,躲藏在他处的覆恶从外进攻,和守在荒蛮边界的天兵打了个一片悽惨的平手。随后两边各自心照不宣的偃旗息鼓,又各怀鬼胎的观望着两边形势,看似一片太平,实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天帝躲在天上不动声色,那魇影君自那日叛出后,也再未露过面,这让形势更加莫测。 “报!左长老,那日天兵突然袭击,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不过好早我们也早有准备,并无太大伤亡!” 在一座昏暗的地下宫殿中,为首的领头人对座上的一个老人如是说。 老人点点头:“知道了,继续守着吧,敌不动我不动。” “属下明白!” 老人挥挥手:“下去吧。” 那人领命退下了。 站在老人身旁,身着暗红色衣袍的公子笑了:“没想到那天君也是个孬种,如此小心翼翼,明明占了上风的是他们!” 老人道:“因为他们怕的并不是我们!他们忌惮的是谁,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乐染。” 乐染捋了捋头髮:“自然知道,他们忌惮的无非是魇影。”说罢又笑了:“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让他们闻风丧胆的魇影君也不过是个孬种。他们以为这千年前唿风唤雨的魇影君是躲在幕后休养生息运筹帷幄,殊不知那人躲在一个破败的小村庄连面都不敢露。运筹帷幄的是我们以计谋着称的左长老钟南……” 钟南笑了笑:“不用他出面,一个‘魇影君’的名号足以让天上那人老头吓破胆!” 乐染道:“可惜啊!他也就这一个名号还算能唬唬人了,若让天上那群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怕是才目瞪口呆呢!” 钟南顿了顿,悠悠嘆了口气:“送去的那些……他还是不肯吃?” 乐染道:“能力不行,脾气还倔得很!血肉、人魂……他是碰都不碰的,带回去的人怎么带过去的,怎么押回来,麻烦的要死!” 第158页 钟南道:“那他还撑得下去吗?” 乐染道:“一时半会死不了,就是不成个人样……那日侧狭那一剑,不仅要了他的命,还破开了暮柏强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在他命数将尽的时候,我强行封住他的三魂,又渡了些刚刚吸食的仙魄给他,回来时被你用术法将这重组的三魂七魄定在他体内……毕竟是强行组合的,不比自行吸食消解的,魂魄被你强行困在他体内,将散未散,魂魄剥离不成还要不断磨合,痛苦可想而知……而且那剑伤,因为得不到新鲜血肉的填补,愈演愈烈,半个身子都快烂掉了……唯有‘行尸走肉’一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样子了。” 钟南道:“饶是如此,他也不愿回来?” 乐染道:“不愿。” 钟南长长嘆了口气:“也罢,且随他罢。你依旧暗中保护着点。” 乐染道:“还保护什么?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我倒觉得,若那日没有救他,没准对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钟南道:“他不能死!更不能被上面的人知道他死!……哪怕这样一直藏下去都是好的!你继续盯着他!”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乐染看着钟南的背影走远了,自顾自喃喃道:“唉!辰夜呀辰夜,我都有点可怜你了!一边是死死利用着你,一边是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是我的话,我都觉得苟延残喘的活着没甚意思了…… 最可怜还是我,别人在外面潇洒快活,我还要这般死守着你。唉!要是以前还好,以前你还有个小跟班供我逗逗……”蓦地,乐染顿住了,愣了愣,站在那里有些失笑,神色黯然:唉!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已物是人非了…… 是啊,物是人非了…… 第148章 鬼魅 射阳县地处淮北,偏安一隅,自古便是一座闲云野鹤般的小县城。小县城不甚繁华,不算富庶,但也绝对说不上破落,县内之人一向老实本分,一家三亩地,各自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活,鸡犬相闻、炊烟裊裊,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射阳县内水多山少,有一处名为“九龙口”的地界,是九条河流蜿蜒曲折的交汇口,传闻是在上古时期,一条黑蟒在此兴风作浪,龙王便派出了他的九个儿女在此降服黑龙,终于换来了此处长久的太平,而那九流交汇的河湾,便成了此事的见证…… 这段佳话靠不靠谱没人知道,不过最近九龙口又多了一段故事,确切的说,是一段恐怖故事,因为据说有人在此见到了鬼。 “那日我来此寻一味草药,来时便是黄昏,寻访一番,天色又暗了几分,因此看的不甚真切,但却是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无声无息闪了一闪便消失在了那棵树后,我本有些好奇,跟过去看了看,虽说这湖畔草木茂盛,但却无论如何却再不见了那身影。本来我并未多想,而后听闻那河岸另一边的彭家夫妇说起,因为河岸对面不远是他们的一处稻田,那彭老头最喜在这夏季里搭上一处床榻睡在河边,既凉快,又能守着自家稻田,他也说起过曾看到此处看到了一个黑影一闪即逝,随后便病了,街口算命的说此处怕是招惹了什么邪祟,最好还是少接近此处为好。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来这里的人便少了。” “那你呢?你不怕吗?” 书生扬了扬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妖魔鬼怪我自是不信的,况且我又从未做过亏心事,不怕这些有的没的……不过道长,此处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邪祟吧?”书生转头看着身边这个清风朗月般的道长问道。 那道长笑了笑,笑得样子纯粹温润:“还说你不怕?” 书生道:“毕竟您是修道之人,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只因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你们不是通晓占卜之处,该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吧?比如察觉到什么妖气之类的?” 那道长看看自己手中雪白的拂尘:“占卜之术我不会,只是游歷至此处,无意中听到传闻……便想着过来看看……” 书生瞬间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想了想又道:“不过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来,不然恐怕无处歇脚。” 那道长道:“你不是说那黑影时常在夜间出现?那夜间在此处等着岂不是更好些?” 书生看了看这人一尘不染的道袍道:“……只是委屈了道长。” “修道之人,本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无甚挂碍。” 书生道:“原来道长喜欢游歷四方?” 那道长的眼中多了一份怆然:“原先是不喜的,后来,为了寻找一人……” 书生有些讶异的看着那道长,心下有些瞭然:看似不染凡尘,没想到也是个逃不出尘寰之人,只是不知是如何模样的人,引得这道长连个影子都不放过,一个传言都要来此看上一看?难道是仇人?又或者失散多年的挚友?又或者爱人? 书生从这道长平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线索,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八卦,看看天色,又想起自家娘亲的嘱咐,便只好指了指面前的湖畔道:“之前我就是在这里看到的那个黑影。” 道长点了点头:“谢过小友。” 书生道:“不客气,只是道长确定要留宿此地?” 道长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书生便不再劝,留下一句“万事小心”,便匆匆离去了。 看到书生离去,沐青便自己寻了一处草滩坐下了,独自望着悠悠水面发呆,脑中不自觉回想起当初在澎城的时候,自己也是如是坐在故黄河处放着空,只是那时身旁还有一人,心绪也是不同往日……转眼已是过了这么多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吹来的风也带起了些凉意,鸟鸣减弱,周围响起了幽幽虫鸣,还有湖边的蛙叫此消彼长,又热闹,又衬的天地有几分寂寥。 沐青不动声色的看着湖,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就那样一个人,静静看着…… 夜晚的九龙口,并不像那书生说的那样恐怖,月色洒在湖面上,衬的月色幽静动人,倒也有几分惬意。沐青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色,自己独自欣赏,实在有些可惜…… 沐青坐在那里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也不知坐了多久,蓦地身子一颤,因为他发现就在距自己不远处的左前方,一棵粗壮的柳树下,不知何时也坐下了一个人,那人一席黑袍,完完全全罩住了脑袋与身子,同沐青一样,不动声色的望着湖面悠悠发着呆,也不知是何时来到的…… 夜间的视野不同白日,即使有月光照耀,但是也总是会让人难辨真假,看不真切,更何况那人又是一袭黑袍。但是沐青却知道,那树下确实坐了一个人,同自己一样,望着这难得的寂静月色。 或许这人便是那书生所说的鬼影了吧?本以为要等些时日,没想到今日便能得见,恐怕这人也时常坐在这里,将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临湖而观吧。 第159页 沐青的心跳的快了些,他轻轻起身,向着那处悄悄走去过,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动静,不惊扰到他,但是越靠近,心就跳的越快,心里藏着的不可明说的情愫越放大了些…… 但到底脚步触碰草叶的声音还是惊扰到了那人,那黑影有所警觉,倏忽一下没了影子。 沐青赶忙追上去,可是那柳树前再没了那抹黑色的身影,沐青望了望四周,俱是寂静一片,似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 但沐青知道那不是幻觉,那身影切切实实的存在过…… 沐青不甘心的查看着四周,当终于知道那人确实离开了的时候,心里的失落被放大,他站在那里幽幽嘆了口气。 蓦地,沐青被地上的一抹绿色吸引了注意,眼中的平静终于被瞬间打碎,先是惊疑,再是确信,随后是失而復得的心绪不定……沐青捡起那滚落在泥地里的碧玉葫芦,放在掌心仔细瞧着,修长的手有些止不住的发颤…… 周围传来一阵劲风,一个黑影从林间忽然闯出,沖沐青而来,速度极快。 一只枯干腐败的手伸向沐青,目标是他掌心的碧玉葫芦。沐青看出那人的意图,赶忙握拳藏于身后,那枯干的手掌在沐青白皙的手背划过,扑了个空。 那黑影似是不甘心,又折回来欲夺,沐青也转过身来正面相对。 那黑袍人忽然的袭击在对上沐青的门面时瞬间收手,他身影一闪,又霎时间隐匿于黑暗中再未出现。 那人的脸在黑袍的笼罩下不甚明显,但他瞬间变得落魄惊惶的神色却被沐青完完全全收进了眼底,激起心中层层涟漪激盪…… 第149章 心伤 沐青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掌中的那只碧玉葫芦,而后紧紧握成拳,按在掌心,也按下心中的惴惴,尽力表现的极为平静,去追寻那人的踪迹。 然而周围虫声凄凄,蛙声鸣鸣,那人除了带来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心悸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这五年的踪迹全无了无音讯,蒸发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唯独留下世间关于他的捕风捉影的传闻:魇影君如何诡计多端捉弄天界天兵?如何残忍弒杀将一村的平民屠戮吸食干净…… 但沐青一向不信这些,以他对那人的了解,优柔寡断、船到桥头自然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才像是那人的作风,以那人的懒散性格,短短五年,不足以让他进阶至此兴起什么风浪,正所谓无稽之谈,沐青不信的。既然不是作为覆恶的首领,那么那人会去哪呢?所以他才来找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的找他…… 如今这场意外的相见,更乱了沐青的心绪,他只想着去找,但找到了又该如何,他从未想过,是以他慌了,稍微慢了一步,便是再一次的错过。 沐青捏紧那枚碧玉葫芦,嘆了口气。 一连过了七日,沐青都等在这里,却未再见到那个黑影…… 直到第八日的夜晚,沐青靠在一旁的树桩有些累了,昏昏欲睡之中,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微弱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小,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向着沐青一步步靠近。 沐青瞬间清醒了,却不动声色靠在那里假寐,如此情境,他早该有所防备,但他并没有,努力按下惊惶的心跳,静静听着那人一步步走近。 那脚步声在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似乎有些犹豫,站在那里驻足不前。 沐青屏住唿吸静静听着。 似乎意识到沐青睡熟了,那脚步声停了停,才终于又向前进了几步,越走越慢,似乎是怕搅了熟睡之人的清梦,最终在才缓缓停在了沐青的身后。 沐青软软靠在木桩上,闭着眼,全部的注意力却都在身后之人的动作上:他感受到那人的鼻息,同从前一样,却恍如隔世;他听身后那人沉沉嘆息了一声,眼前愈发黑了一片,像是有人慢慢伸出手过来在他脸前,却最终没有触及。似是过了很久很久,沐青听到一个沙哑低沉的:“对不起。” 沐青觉得心像是被人戳出一个窟窿,唿隆隆灌进些寒冷的风,又疼又冷又透着些悲凉的意味。 沐青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来,对上一张支离破碎的脸和一双黯然忧愁的眼。 猝不及防,那人赶忙退开来,转身便跑。 沐青站起身来,眼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就要隐于黑暗,忙出声道:“你……” 那个暗淡背影顿了顿,当真静静停在了原地。 沐青动了动干涩的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单单看着那背影着急。 等不到后话,那黑影便瞬间隐没在了黑暗,消失无踪。 沐青想也不想追了上去,看了看周围的茂林掩映,终于完全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许是有些不甘心,沐青也一头扎进了林子,企图找到一点线索。 这一找就找到了天色渐亮。从月上中天,到落入林间,东方渐渐开始有了光华。 沐青额上已经沁出了汗,却还不知疲倦的四处寻着。 当终于明白又一次错失的时候,沐青黯然了。他摊开掌心,看着那只莹润的碧玉葫芦,心事难说。 蓦地,沐青汗津津的手一滑,碧玉葫芦瞬间落入泥地,滚了一段距离。 沐青赶忙追上去拾,起身抬头的功夫,从他所在的角度,正好看见长在湖边一株合围粗的歪脖子合欢树后,露出一截黑色的衣角。 沐青缓缓走过去,合欢树后的身影似有所觉,又往深处藏了藏。 他藏身的地方临近湖,沐青终不敢再往前,那人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以他往常打破牙齿和血吞的性子,沐青怕自己步步相逼的走过去,那人会不会奋不顾身的跳下湖去逃避自己?看他脸上的伤痕和消瘦的身形,看来他身子并不好,再跳下湖去,怕是…… 沐青终究没再往前,看了看手上的碧玉葫芦,轻轻放在了合欢树不远处的显眼位置,深深看了一眼树后,静静离去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树后的辰夜这才舒了口气,咳了咳,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恋恋不捨望了一眼林子深处早已无踪的身影。蓦地,一抹莹润的碧色闯入了他的眼帘,辰夜两步并作一步走去捡起地上的葫芦,眼中是一触即碎的惊惶:难道……他看到了自己藏在树后? 辰夜看着那碧玉葫芦心情复杂:他……恐怕早已认出、早已断定是我了吧? 那他为何不说破?他追来此处,难道不是为了杀自己替落叶报仇吗?他又为何不动手?是不是……辰夜有些心悸的想着:他是不是还念及旧情?所以迟迟未动手? 荡涤的湖水映出了辰夜残破的脸,被湖风吹开的前襟露出的半个胸膛上布满伤痕与留着脓血的腐肉,纠缠纵横,延伸至颈间,至左脸的脸颊……辰夜看了看湖水映出的自己,自嘲的笑起来:又自作多情了,如此苟延残喘的活着,或许远远比杀了自己更报仇解气吧?而且……辰夜摩挲着掌中的葫芦:沐青一向洁癖,进了这泥泞骯脏的湖边湿地已实属不易,杀了自己……实在不配脏了他的手……之所以留下这个葫芦,也是因为他不想再和自己有丝毫联繫了吧?明明当初自己押给洛函的时候,他还赌气吃醋在意的要死,所以辰夜那夜发现葫芦遗失的时候,即使与人正面冲突也要夺过,不巧却遇上了自己最不想见到也是最想见到的人…… 第160页 这葫芦,现在辰夜视若珍宝给别人碰一下都不行了,沐青却弃之敝履了…… 辰夜有些支撑不住的靠着那棵榕树缓缓坐下,觉得心口又痛起来,明明当初被侧狭刺穿心脏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痛,日日忍受伤口的疼痛以及魂魄磨合的疼痛时也没有如此痛……偏偏今日,痛的难忍…… 放在从前,辰夜觉得自己和谁决裂都不会是沐青…… 现在,再见已成陌路了…… 第150章 藏身 辰夜坐在那处暗暗发了会呆,当天边的那抹鱼肚白转为金光普照的晨曦照在他脸上时,他才下意识拉起斗篷躲避。 他明明只奢求一处僻静黑暗的容身之所,可以不用管人事纷争,不用思考往事沉沉,如今看来,此处唯一的容身之处都躲不下去了。沐青不知何时会在来,下次再见,他会不会做出抉择,毫不犹豫的拔剑相向? 辰夜想过死亡,但他不希望会死在沐青的手上……这是他的一点小小私心。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打破了辰夜的思绪。 辰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藏起来,却听得一个声音道:“难得你白天也会跑出来!我还以为你打算永远躲在黑暗里不出来了呢!” 听到这个声音,辰夜这才安下心来,道:“你又来这里所为何事?” 乐染悠悠哉哉笑着:“我好歹也算拼死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况且难得来个人跟你说话解解闷,你白天躲着睡觉,晚上才敢出来放放风,这么封闭,就不怕将来连说话功能都退化了?变成个又丑又废的哑巴?哈哈。”乐染自顾自笑着,笑到一半看见辰夜沉着脸,似乎感觉并不好笑,而且还戳了人家的痛处,住了嘴:“我就随便开个玩笑,比别介意啊。” 辰夜自嘲道:“你没说错,确实是又丑又废……” 乐染蹊跷道:“你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 辰夜道:“天就要亮了,这里不安全,跟我回洞里吧。” 乐染犹疑的点点头:“好。” 辰夜的藏身之所是湖畔不远处的一处矮洞里,洞口边有低压的灌木丛生,牢牢遮住本就不大的洞口,此处又人烟稀少,是以寻常人很难找到此处。白日里,辰夜就藏身此处休憩或发呆,以免惊扰到来湖畔浣洗衣服、或者垂钓的寻常人家。 此刻辰夜站在那洞口处愣了愣,皱起了眉头。 乐染道:“怎么了?” 辰夜道:“有人来过此处!” 乐染道:“是我来过,我天未明时来此处寻你,却寻你不到,便想着去你常去的湖边看看,这才碰到了你。” 辰夜依旧有些警觉,闻言皱着眉头看了看乐染,想了想:“罢了,进来吧。”弯腰进了洞口。 乐染跟在他身后进去,道:“我说,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洞内不大,但容身尚可,一席草蓆、一支矮矮的旧木桌,便是这里的全部家当。辰夜查看了洞内并无其他异样,这才放下了心。 乐染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草蓆上,嘟囔着:“不过小心翼翼也挺好,那钟南老头就怕你出事!” 辰夜道:“他是怕我被天界发现,搅了他的计划罢?” 乐染道:“你这么说也没毛病!毕竟你的名号实在好用。不过你也是,自己躲在这么一个破地方,放着钟南给你准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辰夜不动声色道:“哦,我知道了,你又是来策反我的?” 乐染道:“例行公事,你习惯就好。不过你也实在狠心,果然这千年你是在天界待傻了吧?就想着替他们卖命,同族遇难你却分毫不帮?” 辰夜道:“你也都说了是千年前的事了,千年前那场大战我想不起来分毫,天界,我不帮;覆恶一族,我也不会帮。无论打成什么样,这些……都与我无关……” 乐染道:“我就知道是这种结局。” 辰夜沉默,不说话了。 “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乐染正色了起来:“你现在可以置身事外,毕竟我曾经也想过置身事外,谁愿意听一个老不死的对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我心里就是有气,有些我恨之入骨的人,我一定也要将他踩在脚下让他尝尝被人折辱的滋味。所以,那些曾经践踏过我的弱小的人,他们都被我杀了……但有些……那些趾高气昂站在天上限制我们、杀掉我们的仙,我也想将他们拽下来狠狠踩一踩,告诉他们我们在杀戮中存活下来,不是来被他们唾弃的!他们自化生就是优哉游哉,所以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们鲜血中滚出的生存法则?他们不配!别用你之前他们教你的那套来委屈自己,何谓正邪?何为天道?活着便是天道!圣者便是正义!如是而已!” 辰夜被乐染的言论震惊到了,清寡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震惊。 乐染道:“你现在还未想通,是因为世事还未迫你做出抉择!当你不得已去选择的时候,就不要后悔你抉择的太晚!有些疤痕和烙印,会伴随你一辈子,想忘都忘不掉呢!” 辰夜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乐染在每月月朔时出现的红痕,心绪不定。 乐染转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话我已带到。你想通了随时可以回去!”末了,看了看辰夜家徒四壁的山洞,嫌弃道:“你这洞忒不透气,烟气都散不出去,真难闻。” 辰夜依旧思索着什么不说话。 乐染道:“也罢,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搅你思念往事了。你好好想一想,想不通我过两天再来劝。”说罢起身欲走。 辰夜却道:“等等。” 乐染道:“怎么,想通了?” 辰夜道:“替我寻一处另外的地界吧。” 乐染道:“哈?” 辰夜道:“此处已有人发现了,不可常住。” 乐染道:“那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跟我回总坛啊!” 辰夜道:“我说过了,我不会去。而且那人……威胁不大,暂且不会杀我。你慢慢寻着。” 乐染皱眉:“还有这等事?” 辰夜淡淡点了头。 乐染道:“也罢,我就尽快找一找吧。” 乐染走后,辰夜望着不远处的湖畔出神,马上就要离开了,不知再见是什么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再去一趟他们相见的那里,再偷偷忘那人一眼,远远的一眼就好…… 蓦地,洞口外的草地响了响,辰夜以为是乐染去而復返,刚要说什么,转身看见来人,蓦地睁大了眼…… 乐染在归去的路上感嘆,此来又是白跑一趟,还多了一门差事!有人发现了?他那个破地方谁会发现?末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勐地住了步子。辰夜的住处为何会有烟火味?辰夜是不会点灯的,那人近来怕光怕的要死,恨不得融入黑暗谁也不要发现他,怎么会点火?他自己在天将明时匆匆一瞥,自然也不会点火……也就是说…… 第161页 乐染勐地一惊,掉头往来时路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昨天有事没更,所以今天双更!么么哒~ 第151章 无关 辰夜往后退了半步,戒备道:“是你!” 侧狭阴枭的笑着:“对啊!是我,那日一别,五年未见。听闻自那之后,魇影君励精图治,和天界分庭抗礼,短短五年让天君整日愁眉不展、忌惮不已。却不想……”侧狭打量一番洞内的环境:“如此作为,那群覆恶却甘心让魇影君委身至此,还过得这般落魄?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可见妖孽终究是妖孽,魇影君不得‘民心’啊!” 辰夜不受他挑唆,神情紧张:“你如何会发现这里?” 侧狭道:“自然是有人带路,才让我发现此处!” 看来洞口处摧折的草木果然不是自己多心,侧狭早已来过此处!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连钟南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只有乐染才知晓他如此隐秘的居所,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愿出去,乐染才设计引出侧狭让自己做出决断?但是利害关系在那里摆着,辰夜觉得乐染断不会意气用事至此……不对,还有一人也知道他在附近,那就是…… 辰夜不愿去怀疑那个人,但是…… 心头的那根刺带来阵阵隐痛,辰夜偏要□□死个明白:“是沐青……天君将消息带给的你?” 侧狭神情有一瞬间的疑惑,他观着辰夜急切紧张的神色,有一个念头在暗暗作祟,带来一层狠绝的快意:“你早已是众叛亲离,人人得而诛之!” 那就是默认了。 辰夜的眼神黯淡下来,心中存着的一点小小期望被狠狠摁灭。 侧狭冷笑道:“说起来,你的那群旧友……” 辰夜沉默着注视着侧狭,等着他说下去。 侧狭道:“寻访覆恶一事,东饮真君曾举荐过你,他虽毫不知情,但如今变得这等局面,他逃不了干系,虽未被降职,却被天君下令囚禁宫中不得踏出半步,倒也实在可怜。” 辰夜想起东饮那闲不住的性子,想必定会怨恨于自己的吧。 侧狭道:“还有那一直跟着你、信任你的君未天君,拼死相护,最后什么都没捞着,还被你的下属背叛,弄了一身伤回来,伤及肺腑,差点没救回来。好在这事让他想通了,若有机会见到他现在的变化,想必你定会大吃一惊!” 辰夜想起原先时常跟在自己身后拽着自己袖子的索瑟身影:“小宝他当时……受伤了?怎会?” 侧狭道:“这便要好好问问你那阴险狡诈的下属,他是如何救你出去的了!” 辰夜紧皱起眉头:乐染…… 侧狭略刻意的嘆了口气道:“不过最可怜的还是沐青天君,跟随他多年的小仙童被他信任之人亲手所杀,自那之后,他便自请下界,虽未明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然后……”侧狭看进辰夜的眼底:“……杀了你!” 辰夜像是被人勐地捅了一刀,心跳剎那停止,脑中嗡嗡作响,他暗暗捏拳保持镇定。 侧狭道:“说到这里我就不禁有些佩服元涉真君,多亏他早早自请下界为地仙,不再与你有联繫,不然他也逃不了干系。” 辰夜道:“够了!” 侧狭道:“亏了我几百年年前嫉妒暮柏上君偏心与你,嫉妒你知交甚多,明明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仙君。现在……”侧狭打量了一眼辰夜:“众叛亲离,废人一个,估计那群覆恶也觉得你是个累赘,才将你架空流放至此吧!呵,此事若传到天界,让大家惊惧不已的魇影君是你如今这番光景,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辰夜伸出枯干的手快速攻向侧狭,侧狭连剑都不提,反手捉住辰夜的手臂,向外轻轻一歪…… “咔”的一声,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额啊!!”辰夜惨叫一声,向后退却,捂着软软垂下的左手,恨恨瞪着侧狭。 侧狭指了指身后的洞口:“想跑?好啊,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就跑出去!” 辰夜知道,先前实打实对决的话,辰夜都绝不是侧狭的对手!现在的自己对阵侧狭,更是以卵击石。 辰夜道:“我本无意于之争,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侧狭道:“你的名字,你的存在,便是对天界最大的阻碍。” 辰夜笑起来:“说的这么正义凌然,说到底,不过是私怨吧?你还在恨我当年杀了那桃妖,公报私仇,不是你最长干的吗?” 侧狭眼中的戾气更胜:“是又如何?”侧狭冲着辰夜一步步走过去:“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想起当年她如何惨死你手中!如今,我便要你也尝尝那般失去一切的滋味!”说罢,侧狭一剑刺穿辰夜的左腿。 辰夜闷哼一声半跪下来,他唿吸粗重,看起来忍了极大的痛苦,仰起头看着侧狭,蓦地笑起来:“原来你终究还是忘不了她?你竟对一个妖精念念不忘,哈哈!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早已失去了本心,早已走火入魔了!” 侧狭眼睛猩红:“那又如何?这三百年,我日日想着如何报仇,每过一天,我的恨就重三分!你靠着杀掉她坐于云端,我失去了她,失去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没想到老天开眼,给我一个如此的机会报仇夺回一切!我这便带你回去,让天上众人看看你的惨状,看着你如何被所识之人唾弃……” 辰夜道:“你早已无可救药了!你比我更可怜。” 侧狭冷笑起来:“那我们就来看看谁更可怜?”说罢,一掌打入辰夜胸口,那一掌带着十成的恨意,辰夜只觉得本就松散的魂魄震了震,碎裂开来,一口血喷了出来…… 辰夜模模煳煳看了一眼侧狭恨意满满的侧狭,忽然有一种很轻松的解脱感,看来自己的激将法对这个傻瓜果然有效。终于不用再面对立场做出选择了,终于不用再辛辛苦苦的逃避了,终于不用像侧狭说的那样被带上天界面对那些曾经熟悉的脸对自己做出或鄙夷或可怜的目光。 未来的事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了…… 第152章 恩怨 乐染到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境,郁闷的要死:老子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辰夜从鬼门关救回来,而后还得像大爷似的小心翼翼伺候着,结果现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一心求死,一个穷追不捨,五年前的场再次重现,你们满意了,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乐染藏匿在洞口外,观察着洞内的情境,辰夜闭着眼睛倒在那里,一脸死灰毫无生气,看来这次的确是不行了,他身上开始发出点点暗色的萤光,怕是魂魄散去的徵兆。侧狭提剑慢慢走过去,踢了一脚:“死了?这么不中用?” 刚要伸手探查辰夜的心脉,却见辰夜的身体燃起黑色的火焰,萤光越来越多,穿过侧狭的身体,飘飘散散飞向洞口处…… 第162页 侧狭随之望过去,便看到了站在洞口外拿着一块石头的乐染,那萤光点点入了乐染手中的石头,便再不见了踪迹。 侧狭转头看了一眼辰夜,忽然冒出的黑色火焰已经熄灭,地上却再无辰夜的尸首。侧狭勐地转过头来:“又是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把他给我!” 乐染收起手中的魂石:“你说给就给吗?那你也得有追上我的本事!”说罢便消失在了洞口。 侧狭赶忙弯身追出洞口,却被外面大亮的天光晃得睁不开眼,过了几秒,他眯着眼终于略适应的时候,四周哪还有乐染的踪迹? 侧狭恨恨锤了一拳墙壁,洞口的草木石块纷纷落下,一片狼藉一塌煳涂。 侧狭循着感觉追查着,此时九龙口这里的人烟尚有些稀少,好容易才见到一个褐衣老头拎着鱼竿背着背篓正向着湖畔而去。 侧狭拦住问道:“请问您来时可曾见到过一个红衣公子过去?” 那老头皱着眉打量着侧狭,而后努力想了想:“好像是碰着过一个,那公子模样长得甚俊俏,所以老汉稍有留意,应该是往那处去了。”老头指了指身后。 侧狭点了头便毫不顾忌急追而去。 那钓鱼老叟看着侧狭的背影,嘆了一句:“谢谢都不说,真没教养!” 老叟架着鱼竿慢悠悠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到了湖畔,瞥了一眼侧狭消失无踪的地方,狡黠的笑起来:“真是好骗!”他摇身一变,从佝偻的钓鱼老叟变回了那个俊俏的红衣公子模样,颠了颠手中散着萤光的魂石,皱起了眉头:这魂石只能困住辰夜的魂魄七日,若不及时回去找钟南补救,恐怕辰夜就真的要落下一个魂飞魄散的局面了。 乐染低声喃喃了一句:“在汴州时你还总想置我于死地,现在却只有我留在你身边给你擦屁股,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了!” 乐染摇了摇头转身欲走,一抬头却又对上一张熟面孔。 乐染看着那人的脸,又看看那身青衣,想起当时在焕云镇外对峙的场景,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叫沐青?我们之前有见过吧?” 沐青握紧手中的隽雪,眼睛紧紧盯着乐染手中的石头:“魂石?” 乐染道:“不错嘛!有点见识!莫非你也是为杀他而来?我记得那日好像是他错手杀了你的那位小仙童,所以你来找他寻仇?犯不着吧?我记得在焕云镇的时候你俩关系不错啊,用不着如此赶尽杀绝吧?不过你也看到了……”乐染晃了晃手中的石头“他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就剩这点魂魄残渣了。他这人吧也可怜,被我们带回来以后也一直没想过背叛天界,连那日错手杀了你那仙童都后悔的抬不起头,日日想着替他偿命谢罪呢!现在他已经死了,你们的恩怨就尘归尘土归土算了吧,既如此你就念念旧情,让我把他带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界散了魂,没必要再带回天界‘鞭尸’了吧?” 乐染连诳带扯、真情附带假意,自己都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抬起头,却见面前的这位仙人顿住了,目光切切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发着幽若光芒的魂石,脸色惨白:“他……死了?” 乐染观着沐青的神色,觉得这位果然还算重点情谊的,看来辰夜的人品还不至于败得太悽惨,于是添油加醋道:“是啊!死的可惨呢!先前就受了重伤,他还不愿意让我们带回去治,说是不愿背叛天界,也不愿靠人魂血肉来补,就这样死撑着,也算是备受煎熬了。今日又遇上了仇家,被折磨致死……要我说,你就放过他吧,就当是他失手杀了你仙童的因果报应了。” 沐青却沉默了,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握着拂尘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眼睛却死死盯着乐染手中的魂石,乐染感觉自己竟然从那双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悲恸与苍凉。 乐染道:“那个……我就当你是同意了,我这就送他魂归故里……”说罢便想着尽快逃离此处。 “等等!”沐青道。 乐染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沐青道:“把他给我!” 乐染轻松的心思顿时又郁结万分,他原本不想硬碰硬,却不想这人纠结至此:“你不是放下仇怨了吗?” 沐青道:“把他给我,我知道如何救……” “原来沐青天君也在此处?”一个声音蓦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乐染心中一凛,心想着:二对一!这下完了! 侧狭提着剑:“沐青真君莫不是也是为魇影而来?毕竟你该最恨他才对!这样也好,魇影的魂魄如今被他藏在这石头里,你我便一起联手,夺回这石头如何?” 沐青皱了皱眉:“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便不牢侧狭真君费心了。” 侧狭却道:“必须要插手,毕竟这也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 乐染明白这二人的实力单拎出来一个都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比自己更胜一筹,如今二人联手,怕更不好对付,如今他也无心恋战,必须尽快把魂石带回去…… 乐染趁着他二人争辩的间隙转身欲走,不料身子却被缠住,定在原地挣脱不得,沐青拉住隽雪,对乐染着急道:“快把魂石给我!” 侧狭见到沐青制住乐染,提剑去砍乐染紧握的手,沐青看出侧狭意图,又松开隽雪去挡侧狭的攻势。然剑锋尖利,划破了乐染的整个腕子,鲜血流淌而出…… 第153章 重见 乐染手一松,魂石落下来,他弯身去捡,却被沐青的隽雪甩到了一边,重重摔在地上,动不得分毫。 侧狭欲用剑尖挑起魂石,又瞬间被沐青阻挡,缠斗起来。 从无力抗衡到坐山观虎斗的乐染捂着血流如注的腕子,想着硬碰硬自己绝不是这二人的对手,本想着用自己最擅长的,趁机突袭吸食他二人的鲜血再幻化为他二人的模样来搅乱战局,不想这两人却拼死争夺,根本查不出破绽。乐染感嘆:这仇恨的力量啊! 破绽查不出,乐染却发现这二人没站在一伙,俩人都想得到魂石,打得不亦乐乎!乐染也只好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侧狭先耐不住了,挡住沐青的攻势,道:“怎么你我二人先打起来了?眼下不是时候,万不能被这小子钻了空子,何不先解决了他?这小子不坏好心,那魂石内定然另有蹊跷,五年前我明明一剑穿心杀了魇影,却不想这五年后他却还活着,怕不是那魇影另有什么法子救他。这次一个魂魄他都如此相护,想必另有机巧!万不能让他得了魂魄,届时他让魇影重生,怕才是最棘手的!” 沐青怔了怔,看了看那魂石,又看了看乐染,末了,转过了头:“生魂如何重生?侧狭真君这理由编的太勉强了!今日,我必须拿到他的魂魄,带到给落叶赔罪!” 侧狭道:“真是固执难缠!”说罢,他二人又缠斗起来。 乐染百无聊赖坐在那里,碰不得魂石分毫,不断涌出的血让他的身子越来越无力。乐染想着:完了,魂石带不回去,他自己也要留在这里陪葬了。 第163页 蓦地,沐青与侧狭在争斗的过程中,魂石被沐青的隽雪扫了起来,又被侧狭的攻势挡掉,魂石落在地滚了滚,竟然滚到了乐染身边的不远处! 乐染愣了愣,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这是……天意? 乐染向他二人打斗的方向看了看,两人正不可开交似乎还未注意这里的变化。乐染匆匆捡起魂石藏在袖中,又瞥了一眼那处,侧狭背对着这里,沐青向这处看了一眼,明明清楚看见了乐染的动作,却恍若未觉,继续和侧狭打起来,而且招招狠觉,侧狭根本无暇分心…… 乐染有些纳闷,但时机不可错过,匆匆袖了魂石悄无声息跑了…… 他一口气行到县内行人络绎不觉的地段,看看还在留着血的手腕,有些气力不支,想着他二人追上来还需一段时间,便说先藏身起来,掩人耳目避过这段时间才好。 乐染藏好魂石,靠着一堵墙,气喘吁吁……失血过多导致他有些发昏,半扶着墙身体发凉昏昏沉沉。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必须找个机会来补充一下……不然自己恐怕便会支撑不住先挂了。 可是……乐染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行人,觉得还是不要顶风作案为好。 有的路人看到乐染摇摇摆摆走在路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边躲得远远的,一边侧目瞧着,瞧见乐染衣袖上的血迹,乡野人家极少见到如此局面,更是熘之大吉不敢靠前。 乐染慢慢扶着墙游荡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胳膊被勐地拉起,转眼对上的是一个红扑扑的大盘脸,那人拉住乐染,着急道:“呦!小伙子,不得了!你这手怎么出了这么多血?怎么不找个大夫瞧瞧?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快别在街上走了,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子家里人不得担心死?” 乐染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大婶的脸上顿时更为心疼:“诶呦喂!难怪我瞧着面生!我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在外地给人家做工,我家当家的又死得早,诶!真是可怜!要不你也别走了,我家就在这附近,你去我家躺躺,我替你包扎包扎,顺便帮你请个大夫。” 乐染心头暗笑: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且看看她要如何罢?便道:“这……岂不打搅?” 大婶道:“唉!我是看你无亲无故一个人在此地,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儿。”她嘆了口气:“能帮则帮吧。” 大婶的家确实不远,一个不大不小的破落院子,家中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却很是整洁,看得出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大婶扶着乐染进了里屋,让他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看到他腕子上的那道口子,皱起眉来:“哎呦!伤口这么深,怎么搞的?” 乐染挂起那面具一般的假笑:“砍柴不小心砍得。” 大婶埋怨道:“如此不小心!”她从一旁的柜子寻了一块干净的布来,细细替乐染扎上:“我手拙,但是暂且先将血止住,不能再让它流下去了。” 乐染道:“劳您费心。” 大婶道:“那你便在此躺一躺,西街有一个大夫,不远的,我去喊他来看看。对了……”大婶话说了一般便跑去了院子,半晌没有回来。 乐染等了等,起了身,向外走去,看见那个有些佝偻的矮胖身影站在柴房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乐染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眯眼看了看那个忙活的背影,未受伤的右手背在身后,暗暗伸长了指甲,乐染想着那里一步步走过去…… 那个身影却蓦地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的乐染下了一跳:“你怎么起来了?” 乐染道:“半晌不见你回来,看看你。” 大婶道:“快躺着,你这身子就别乱动了,我是忽然想起出门前熬了菜粥,算算时辰现在也该好了,正好给你盛一碗你先喝着。” 乐染神色微恙,颇有礼道:“有心了。”手却没有去接,背起的手依旧暗暗藏着,当他终于决定动手的时候,好死不死,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乐染只好偃旗息鼓,收了指甲接过大婶手中的碗。 大婶瞬间的慌张落入乐染的眼中。 敲门的声音有些霸道,砰砰砰像是要将门拆掉。 大婶犹豫半晌,才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对那大婶气焰嚣张道:“你那儿子还没回来?到底何时还钱?” 大婶道:“我儿他不在家,二位爷再等等,等他回来再说?我们孤儿寡母,情况您也知道,他爹当时一病不起而后去了黄泉,单留了药费债给我母子二人,能不能再宽限几日?我儿已经在尽力凑了,很快就会凑齐的。” 门外的汉子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这么着,就将你这房子占了抵债吧!” 大婶哀求道:“这可使不得,我们就这一处安身立命的住所,您可别把我们将绝路上逼啊!” 汉子提起刀来,对着大婶比了比,最终挥刀砍向大门,那破旧的大门轰然倒地。汉子道:“三日后我会再过来,如果还还不上,下次我砍的可就不止是大门了!” 说罢,便扬长而去了。 一直在柴房冷眼旁观的乐染走出来,将空碗递给大婶:“多谢款待。” 大婶的神情有些落魄:“不好意思,让你看见这一出。” 乐染笑笑:“撞破此事才是我的不该,看来您另有它事,如此,我便更不该打搅了。”说罢,点了头算是谢过,转身走出院门。 大婶道:“等一下!”匆忙进了屋中,拿出一个手帕,帕中包了三个铜板,递给乐染:“你看病也要钱,招待不周,得你自己去看病了。我家中情况已然如此,再多是拿不出了……” 乐染顿住,看着那三个铜板,看着那大婶第一次有点困顿迷茫:这是什么情况? 不由他拒绝,大婶将那帕子放在乐染手里,看了眼乐染又沁出血的手,有些忧伤,感嘆道:“谁人都是娘心口掉下来的肉,即使你娘看不到,怕是也会心疼的吧!也不知我儿在外受苦受伤,会不会有人帮衬着……” 乐染愣了愣,将那包着钱的帕子又递了回去:“这个我用不到。倒是……”乐染摸出一只银盏子,递给那大婶:“这个,就算做是你那粥钱吧!” 大婶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想要还给乐染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乐染暗暗跟在那两个要债的汉子身后,一直跟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头又有些晕眩,便再也顾不得许多,欲快速冲过去,右手却被人从后制住! 乐染蓦地一惊,转身反过来用受伤的左手直攻身后之人的喉咙,又被人捉住,卡在腕子上,生疼生疼的。 乐染看见了身后之人的脸,脑袋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昏沉,空白片刻,先是迷茫,再是惊讶:因为那张脸他认得,之所以未反应过来是觉得那样的神情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乐染道:“你是……” 第164页 那人挑着眉半笑着,眼神中却透着霜寒:“直击命门,你是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腕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乐染咬牙道:“小……君未天君……好久不见啊。” 第154章 算帐 乐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处软榻之上,四周洁净清爽,倒像是一间客栈的客房之内。乐染裹在被子里缩了缩,觉得身子还是发虚,提不起半分气力。撑起身子想要起来,手却蓦地一痛,乐染伸出手来在眼前看看,发现左手手腕的痛处已经上了药,被细细包扎着…… 人一没力气,脑袋也磕磕绊绊昏昏沉沉的,终于反应过来晕倒前的事情时,便听到不远处有人沉声道:“你醒了?” 乐染看着那人微怔了怔,强撑起来,却还是有些气力不足,半倚在榻上,虚情假意的笑着:“是你救了我?多谢了。” 君未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气血不足一脸惨白的乐染,笑起来:“说不上救……”他冷冷瞧着乐染:“……是囚禁。” 乐染也笑起来,撑起脑袋侧躺在榻上指了指身上严严实实的锦被调笑道:“那君未天君对囚犯岂不是太好?如此待遇,就算囚禁我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君未半抬着嘴角:“一辈子?好呀!就看你与我耗不耗得起!” 乐染神色微恙,心道:难道他也知道了辰夜魂魄的事,难道他也是为此而来?那魂石困不住魂魄太久,他的确耗不起的…… 看到乐染努力掩藏的担忧,君未道:“是啊!你耗不起,毕竟明日便是月朔!” 乐染神色一冷:差点把此事忘了!顿时又有些轻松,看来他不是沖自己怀中的魂石而来,这事他还不知道。 君未半垂着眼:“你本已气血两虚,明日又是月朔,怕是你不栽在我手里,也会落于其他人手中。届时,以你的处境,无意于等死。” 乐染眯了眯眼,无奈的垂了眼眸:“好呀,我的弱点你已了解的清清楚楚了,既然如此,我便只能……”他抬起头笑起来,霎时间伸出指甲直攻君未门面。 乐染神色淡淡,捉住了乐染的右手,乐染动弹不得,便又伸出左手去直击君未下腹,被君未牢牢接住,继而手指下滑,牢牢扣住乐染被包扎着的手腕。 乐染闷哼一声,两只手都软了下来,身子也微微蜷曲,似是痛得厉害,那洁白的绷带瞬间有又出殷红的血水来。 君未又微微加重了力道,乐染便收回了右手,额上开始沁出冷汗,脸色又白了三分,咬牙死撑了。 君未冷哼一声“不自量力”,松开乐染的手腕。 乐染捂着手紧皱着眉头,半晌才费劲扯出一个不甘示弱的笑来:“不错嘛!身手不错,有进步!” 君未看了看乐染,站起身来,走去了房间的一角,边走边道:“我劝你也别白费力气了,以你现在的处境,连个力气稍微大一点的人类都对付不了。况且这县内自打发现你和魇影的踪迹之时,便被侧狭布下了暗线,处处都是天兵,目的就是绝不能让你们逃出去。” 乐染道:“哦?是吗?都是来抓我们上天的?” 君未道:“幸亏你遇见了我,不然你若在街道杀了那两个人补充体力,血腥气定会瞬间引来附近的天兵,你便逃不了了。” 乐染道:“逃不了又如何,这屋内被布满结界,外面发现不了,我也逃不出,现在在这里,我岂非依然逃不了?你敢说你不是也想带我去天庭?” 君未转过身,乐染看见他手中端了一碗乌漆漆的东西过来。 君未慢悠悠走到床前,看了乐染一眼:“没错,我是和他们一样,也要带你去天庭。不过在那之前,我却觉得,我们有必要先把我们的私人恩怨算一算。” 乐染想起那日自己洞穿他胸膛时他眼中难以置信的哀戚眼神,道:“如何算?” 君未递过那碗,对乐染道:“喝了它!” 乐染看着那黑漆漆的液体,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君未不容拒绝的表情,心想着这八成是什么七日断肠散之类的□□,要折磨自己来偿还当日的仇怨? 君未看乐染不动,冷声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灌下去?” 乐染脸色更白了些,心想着反正横竖不过一死,还是听话些找找机会为好,心一横,眼一闭,接过乐染手中的碗喝了下去。那碗中液体却不似想像中苦涩,也没有带来预想中肺腑绞痛的感觉,反而甜甜的…… 乐染回味了一番,皱着眉头难以理解的问道:“红糖?” 君未收回乐染手中的碗来:“你失血过多,天帝下令最好捉活的,别还没怎么着,别先死在我这。” 乐染愣了半天,心中愤愤:兄弟,我是覆恶!不同人类!用一碗红糖就像煳弄我补回我流失的血来,真的太天真了好吗!刚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君未动作一滞,给了乐染一个“少给我多事,不然有你好看的眼神”,便起身开了门。 乐染无所谓的躺下,心想着我才没那个气力多事,悠悠哉哉躺下了,听着外面一人道:“天君,巡查的天兵说有一个妇人看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说是还受了伤,似乎是天君要寻的人。但魇影的消息还是没有……另外,侧狭真君也来了这附近巡查过,后来怕是没什么发现便又走了。” 君未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让人继续留心些,尤其注意要侧狭的动静,及时汇报给我。” “属下明白。” “去罢。” 门被慢慢关上了,脚步声又缓缓靠近。 乐染道:“看来你这几年混的不错啊。” 君未不言答,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床边,拉过乐染的左手。 乐染下意识去躲:“喂!你要干嘛?” 君未不理会,强硬的拉过乐染手上的那只手:“别乱动。” 乐染难得乖乖听话,看着君未解开自己被鲜血沁透的纱布,皱眉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创口,而后打开一旁的药罐,小心翼翼涂抹在乐染的手腕上。 乐染疼得勐吸了口气,又看见君未谨慎认真的神色,有些失笑:“喂!你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想救我?又是替我疗伤又是掩人耳目的,你究竟想要如何?” 君未抹药的动作大力了些,乐染闷哼了一声,住了嘴。 君未盖好药罐,瞧了一眼乐染,垂眸道:“四年前,我伤势初愈,天君想提我为人间司掌司,但又担心我之前一直跟着魇影,还是心有忌惮;而提拔侧狭的话,又觉得他三百年前的事端影响不好,权衡一番之后,便将我与侧狭二人共同升为了人间司掌司,也好有个制衡。侧狭一向心高气傲,虽得偿所愿但终究不甘心,是以这段时间日日在人间寻访覆恶一族的消息,寻找魇影的踪迹想以此立功干掉我。但我也一向看不惯他,此番他要捉魇影,我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不过虽捉不到魇影,拿到你上天便也是值当了。”君未看着乐染:“是以我必须看好你,既不能让你死掉,你不同于魇影,死了便没价值了;当然也不能让你被侧狭拿去,毕竟你是我立功的‘重要物品’!” 第165页 乐染愣了愣,眯眼一笑:“你……变了很多嘛!” 君未道:“是啊,拜你所赐,这五年看通透了很多事。” 乐染低低道:“哦,是吗。” 第155章 心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乐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中的花花肠子却弯弯绕绕算计着:算来已经耗了一日,那锁魂石至多能存个七日,而自己现在回去,起码要花个两日的时间,但明晚便是月朔,咒印出现,怕是自己撑不到回程,如今这附近又处处布满天界眼线,现在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再碰上咒印发作,根本不可能逃出这天罗地网。倒不如在此安安稳稳撑过咒印发作的三日,再找机会逃走,况且有君未在这里,由他带着,反而行动更容易些。 君未看到乐染乌湛湛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滴熘熘的转,问道:“你该不会还想着逃走吧?奉劝你一句,还是放弃吧,当落入别人手中……”君未眯着眼笑冷笑起来:“你就会明白我有多温柔。” 乐染眨巴眨巴眼:“当然不跑,且不说我也没什么力气,在此处待着,我还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有君未天君费心照顾着,我当然不跑。” 君未睨了一眼乐染,转身去点了一盏烛火:“那就少费些心思,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无聊了就躺着数星星,困了就睡。” 乐染弯了弯眼睛:“嗯。” 烛火摇晃间,乐染看见君未脱了衣服,缓缓走来,安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警醒道:“你要干嘛?” 君未淡淡道:“这个时辰,自然是睡觉。” 乐染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君未看着乐染:这里是我的房间,难道不睡床上难道要睡地上?” 乐染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君未藏着自己毕竟不想打草惊蛇。他只好委委屈屈往里挤了挤,腾出一块地方来。 君未慢悠悠躺下,拉住唯一一床被子钻了进来。 乐染从没有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且还在一个被窝里过,气氛有些尴尬,乐染觉得自己因身子受制于人委实有些难堪,但他并没有虎落平阳被“猴”欺继而安安心心寄人篱下的自觉,嘴上依旧想着讨人一个便宜,于是道:“君未天君这金屋藏娇、瞒天过海的本事长进不少。” 君未道:“人家金屋藏娇是用来暖床的,帮人瞒天过海,若是有情有义的美人尚知以身相许……”君未搅了搅乐染散在床上的头髮:“你也想以身相许替我暖暖床?” 乐染愣了愣,忙翻了个身背对着君未,闭眼装睡不说话了。心想着这小子无论身手、手腕还是调情都长进不少…… 或许是经歷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早已筋疲力尽,又或者是因为气血两虚身子乏的很,又或许是因为听着身后那人绵长的唿吸心下稍安,乐染竟稍稍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乐染昏昏沉沉睁开眼,感觉天还黑着,下意识翻了个身,左手却被人拉住了,低声道:“小心些。” 乐染愣了愣,方才知道他担心自己不小心翻身到左边压到左手手腕的伤口,微微清醒了些,乐染道:“还没睡啊?” 君未道:“嗯。” 乐染道:“难得,以前我记得你一沾枕头便着,有时不沾枕头随意寻一处也能唿唿大睡。看来,天庭委以你的担子不小,开始有城府想着如何升官□□了?” 君未将乐染的胳膊轻轻安放好,松了手,冷笑一声:“你日日杀人嗜血都不会做噩梦,我又岂会因为这些睡不着?” 乐染道:“哦,是吗?” 君未不看乐染,声音有些沙哑,低低道:“五年前,我断了十根肋骨,又伤了肺腑,稍微动一下都觉得痛,花了半年时间调养,想倒头便睡,但如何安睡?” 乐染收了玩笑的神色,轻轻听着,乐染与君未离得如此之近,头稍低些,便能借着幽若的烛火,看到君未的胸膛,那身躯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胸肌腹肌堆彻起成年男性的成熟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乐染都觉得小宝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脸青涩,把他按在树下倔强的说喜欢他的少年了,他用了五年时间,摇身一变,变成了天庭位高权重的君未天君。乐染几乎觉得,当年的小宝是不是和现在面前的男子本就不是一个人?但是他胸膛上明明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痕,诉诸着当年自己的心狠手辣和不留情面,烙印在那里。 听到君未的话,乐染竟有些心虚,别过脸,不再去看那疤痕。 君未不止一次的想过他与乐染相见时的场景,他恨过,也曾决绝的想过绝不能再相信他的半句话,绝不能讲半点情面,但真的见到一脸苍白的乐染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又有些失措了。这五年时间,他想过很多事,尤其第一年,他一个人躺在宫殿内养伤的时候,没有相护的辰夜,也没有聒噪的乐染,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像是又回到了独山时的时光,偶尔沐青也会来看看他,但他似乎也怀着心事,往这一坐,两相无言,更添寂寥。听闻殿外的仙童暗暗聊起其他仙君或怜惜或鄙夷的言论,君未其实并不在意,还想着那二人终有一天会偷偷回来带他离开,在他因疼痛而睡不着的夜晚,就睁着那双熘圆的眼在那里望着。一个月、一个季度、半年、一年……他终究还是没等到,慢慢的伤口不再痛了,但伤口旁边的那颗心却越来越痛,慢慢的,那颗心痛成习惯,也就硬了、冷了…… 君未想着,若有一日看见乐染,定要将自己所受的,十倍百倍还给他,再冷冷问一句他可曾后悔? 但今日看见乐染仓皇逃避的神色,君未竟觉得有些心软了。千锤百鍊,终不及那人的铁石心肠之万一。 末了,君未嘆了口气,拍了拍乐染:“别想了,睡吧。” “嗯。”乐染抬头看了君未一眼,难得乖乖应了。 一夜无话。 第156章 咒印 乐染一大早便被君未灌了满满一大碗红糖水,而且此番那糖水中还飘着生姜片和红枣。 乐染一脸黑线的表示:“我又不是坐月子,又不是怀孕!” 君未挑了眉道:“昨晚我可没碰你,别赖在我身上!” 乐染看着碗满满的水:“而且喝这玩意对我没用的,绝对补不血的!” 君未道:“那你试过吗?” 乐染被问愣了,想了想道:“这倒没有!” 君未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乐染被反驳的没了言语,皱眉慢悠悠喝下了。 君未服务周到的接过碗来,又替乐染擦了擦嘴。 乐染被这暧昧的动作搅得心思惶惶,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这是你熬的?” 君未替乐染擦过了嘴,道:“哦,那倒没有,隔壁住了一对夫妻,那姑娘似乎有些月信不调,他丈夫就拖楼下小二每日熬一些,我见他如此,便也嘱咐小二每日也送来一些。” 第166页 乐染无奈的心想:还真将我当成大姑娘家了…… 乐染大爷般躺下,大言不惭得寸进尺道:“你要真想替我恢復气力,就想办法帮我弄些人血才是正道。” 君未顿住了,转过头来看着乐染。 乐染被他看得有些发憷,觉得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于是道:“那个……我胡说的,你别生气。” 君未却道:“你挑食吗?” 乐染被问懵了:“你说什么?” 君未道:“隔壁那对夫妻今日弄了只鸡,来托小二熬鸡汤,你要不挑食我就让他杀鸡的时候留点血来给你。” 乐染愣了愣,忍住没扔出枕头,却没忍住道:“你少看不起人了!” 君未收拾完,若无其事走过来,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乐染看出他有话说,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君未站在那里,低低道:“你可有魇影的消息?” 乐染神色瞬间冷下来:“别惦记了,他已经死了。” 君未喃喃着:“死了……怎会?” 乐染睨了一眼君未:“被侧狭真君杀的,你们逼的这么紧,目标都是他,我都差点把命搭上,更别说他了。” 君未脸色沉沉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突如其来的现实问题让乐染胸中的那一点如梦似幻的温情荡然无存,乐染看着面前的君未,心中暗暗感嘆:对啊!他是君未天君,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宝了,于是语气更添了三分冰冷:“我记得他当年对你不错,念着这一点情分,就别惦记了。哦,不对,既然是侧狭杀的,你是怕他藉此向上面邀功从此高你一头?无妨,你还有我呀,侧狭那里虽然杀了魇影,却并没带回尸身作为证据邀功,我想他之所以留在此处不走,也是在寻找魇影的尸身,毕竟不能口说无凭不是?不过你放心,他找不到的,你就按原计划,找机会避开他,然后将我带回天上,我凭藉这些年交情再帮你一把,打死不承认魇影是被他杀的什么样?” 君未看了乐染一眼,没说话,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乐染看到君未吃了鳖的表情,心情大好。 君未一天都没怎么动过,单只坐在那里发着呆。 乐染倒闲着没什么事,一小觉一小觉微醺着。 到了晚间,君未照例给乐染灌下一碗红糖,然后坐下来拉住乐染的手腕,替他小心翼翼上药、换药,期间未发一言。 乐染看他不说话,也懒得多言,换完药翻身向里闭目迳自睡觉,迷迷瞪瞪间,听见君未也掀起被子的一角上了床。 君未躺在那里,依旧睡不着觉,想着乐染早晨说的话,心里堵堵的,看着淡淡的月光照在窗上的光影发呆。 蓦地,君未觉得身后唿吸绵长睡着的乐染动了动,而后闷哼了一声。 君未想起今日是月朔,也就是乐染那个奇怪的咒印发作的日子! 君未赶忙起身,看见乐染身上的红痕,正快速遍及他全身,密密麻麻,一道接着一道,竟是比以前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君未想着,这可能是和他此次虚弱的身子有关。 乐染紧闭着眼没有醒来,身子蜷曲在被子里微微发抖,两手紧紧握成拳,左手受伤的手腕因为用力又渗出了血也是毫无所觉,看来痛的厉害。 君未伸手去摸乐染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君未忙叫了一声:“乐染。” 乐染睁了睁眼,神志不清的动了动唇,叫了一声:“小宝”,便又陷入了昏迷。 此时的乐染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死活不愿记起的梦魇,梦里的场景有些熟悉,一幕幕快速闪现在他面前:铁笼、鲜血、一张张冷漠无情的面孔……冰冷的刀片一刀刀在他身上划过,他惨叫、他求饶、他哭泣、他再发不出一个声音……那些人单只看的,冷漠的、聒噪的、叫好的……就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五月,那吹来的风却凉的刺骨,就像是掉入一个透着冰碴的冰窖,全身刺痛,唿吸不畅,生不如死……乐染蜷缩在那里,用尽全力努力记下每一个人的脸,恨意充斥胸膛:杀掉他们!杀掉他们!一个都不能留! 冰冷的恨意中,乐染却觉得身体被一人拥住,暖意从身后袭来,像是一只温暖的大火炉,他听见有人不断叫他:“乐染”。 声音越来越大,乐染睁开眼,看见的是小宝焦虑、紧张的脸。 乐染迷茫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痕,心想着自己的样子怕是吓到这只啥都不懂的傻猴子了吧,本想嘲笑一番,话到嘴边又觉得心头一软,勉强扯出一个笑:“傻子,我没事,别担心。”说完了闭起了眼,又忽然想起面前的这个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傻傻的猴子了,但也没力气辩解了,身上疼的厉害,他闭起眼又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稍微有点意识,是乐染听见门外的敲门声,他似乎还听见了侧狭的声音,那人阴阳怪气问道:“君未天君竟也来了此地?非要跟在下分这一杯羹?” 再后来,迷迷煳煳间,乐染被摇醒,他听见君未和他说话,声音飘飘飘忽忽像隔了一层膜,他说:“此地待不了了,我带你却别的地方避避好吗?” 乐染心想,我这个样子,还不得什么都听你的,用得着问我的意见吗?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好轻轻点了头。 中间的过程乐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换了环境,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圆柱形的地方,空间不大,屋子却高的很,望得见天上几颗明亮的星星,像是一口井内,乐染心想,我肯定是又做梦了,怎么会跑到井里? 君未的脸凑过来,摸着乐染的额头:“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乐染觉得身上并不好,没有一处不是痛的,于是动了动唇问起了别的:“这里是哪里?” 君未道:“树洞里。” 乐染道:“骗人,哪有这么大的树?” 君未颇阔气的答道:“我让它长得。” 乐染想起先前听辰夜说过,君未能生发草木的本事。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用的。 君未添了一句:“在这里,别人发现不了其中的蹊跷,我们会很安全。” 乐染愣了愣,有些在意君未口中的“我们”,心想着你从来不危险啊。神智又有些昏沉,有些想睡,君未却不识好歹的拉住他问道:“你还疼吗?” 乐染虚虚的点了点头,闭眼想睡,却又被君未制住:“你挑食吗?” 乐染心想,你该不会又想出鸡血鱼血的花招来吧?却说不出来。 嘴上传来一阵腥甜,乐染下意识舔了舔,一下子清醒过来:这血的味道,竟透着一股仙气! 乐染勐地推开君未:“你在干什么?” 君未捂着尚在流血手腕,认真道:“再这样下去,你撑不过此次咒印发作的。” 第167页 乐染没由来的愤怒,用尽力气推开君未:“滚!那也轮不到你来救我!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君未看看乐染,又看看自己的血,冷声道:“由不得你拒绝,给你,你就给我好好受着。” 说罢,一口含住自己尚在流血的手腕,继而拉住徒劳挣扎的乐染。 乐染睁大眼,看着君未缓缓靠近,落下一个腥甜暴戾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鑑于短暂的小假期结束了,明天就要去新公司报到,开启朝十晚九的苦逼生活,所以今天福利双更~噔噔噔! 不过因为新工作时间上有点苦逼,所以写文的时间就更少了,下次更新就缓个五天先推到本周末吧~ 不过也别太担心,之后我也会尽量保证两日一更的! 谢谢支持!比心! 第157章 插曲 乐染醒来的时候,感觉天光一片大亮,有些晃眼,他眯着眼适应了一段时间。仰头透过树顶上的空洞,能看到几片碧油油的叶子盪在那里,蓝的透彻的天空填补住视野,成为曼妙的背景色,还能看到朵朵飘过的白云,徒增一股惬意的味道。 乐染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也不似之前那般疼痛难忍了,伸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咒文,虽未完全消退,但也已经浅去了很多,不似那般嫣红的诡异吓人了。 乐染慢慢支撑着坐起来,身下的竹制软塌吱呀响了响,身上盖着的一件玄青色外套滑落下来,皱皱巴巴落在乐染腿上。 乐染看着那件衣服,有些恍惚,昨晚那有些荒唐的画面席捲进了脑袋,嘴巴里腥甜味道顿时占据了脑海,还未完全搞清楚状况,乐染便感觉有人扯过自己腿上的那件袍子,耳畔传来一句:“醒了?” 看到君未的那张脸,乐染不自觉僵了僵,点了头:“嗯。” 君未瞧了一眼乐染,转身拿起一碗黑乎乎的水过来,乐染心内苦笑,觉得君未对一些事情的执着程度简直恐怖的吓人,刚要习惯性的伸手去接那碗红糖水,却看见君未高高举起那碗水一饮而尽…… 乐染的手登时顿在当场…… 君未瞥了一眼乐染,冷冷道:“你不是不要吗?” 乐染看了一眼君未手上缠着的白娟,尴尬吐槽道:“没想到你这人倒挺养生……” 君未放下碗正色道:“喝了两天也没有效果,今天就不给你喝这个了,给你喝点别的。” 乐染往后躲了躲,哭笑不得:“你又要给我弄什么?别放血了!你那猴血不好喝!!!” 君未道:“我瞧你今日气色不错,看来还是有效果……”君未开始解开手上的纱布,义正言辞的准备做蠢事:“今天再来巩固一下。” 乐染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你们神仙的血和仙力对我们来说就像药性很烈的人参,一次还好,多了反而因为消解不料适得其反。”乐染顿了顿:“尤其你的血的味道……额,至纯至阳,烈的很,还是别来了。” 君未挑眉道:“果真如此?” 乐染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君未直直看着乐染的神色良久,觉得不像是在说谎,便慢吞吞缠上手腕放弃了。 乐染见他如此也松了口气,坐在那里咳了咳,装无辜。 蓦地,“铛铛铛”的声音从墙壁,或者该说树屋的外壁响起。 乐染登时戒备起来,看了一眼君未,君未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道了,和乐染对视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声。 君未判断出声响的具体方位,躲在那处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戒备着。 方要拎起武器走出去,便听到外面有人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听到这人声音,君未像是松了口气,破开一块木头弯身走了出去。 乐染偷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君未背对着洞口站着,牢牢挡住本就不大的洞口,因此乐染也看不到来的是何人,只听君未道:“你来干什么?” 外面有人道:“真是万幸,君未天君您果然在这里。” 君未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人又道:“天君您还真好意思说,扔下我们在射阳县搜寻着魇影的踪迹,您去一声不吭一个人跑到这边逍遥,我们四处找您不到……” 君未道:“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那人道:“在九龙口那里守着的弟兄说,魇影似乎被侧狭真君杀了!” 君未淡淡道:“……此事我知道了。” “不过似乎这事还有转机,侧狭真君似乎也在这里找东西,据说找的就是魇影的尸身,因为那尸首似乎被他的一个覆恶部下藏起来了,据说是个红衣的公子……听他的描述,那位公子似乎和您有些渊源……” 君未不说话了。 那人似乎又觉得解释的不够透彻,于是添了一句:“……就是三五前差点要了您命的那个……” 君未打断道:“够了!我知道了。” 那人可能觉得触及了君未的落魄的回忆,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君未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交代下去,先继续守在原地待命。” 那人道:“属下领命。” 乐染本以为事情就此打住,却听见君未又不是很放心的叫住那人道:“等一下!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这树这么高这么大!稍微有点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树有蹊跷,何况我又不是不晓得您的能力……诶?不对!天君……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又一股魔气?” 君未道:“那有什么魔气?你快走吧!” 那人却不依不饶:“不对不对!天君你出来……” 话语被打断,之后乐染便看见君未将一个天兵打扮的人抬进了屋内。 君未封了树屋的口气,将那人放倒在一旁,直面着乐染疑惑的目光道:“此人太过啰嗦碍事!” 乐染瞧着君未故作镇定的脸,心内暗笑,又看见那人的昏睡的脸,觉得有些熟悉,想了半晌才道:“他是……他是当日将你护在身后的那个天兵?” 乐染指的是五年前在山洞内与侧狭对峙时,那个死心眼的强硬护住的小宝天兵。 君未愣了愣:“你还认得他?” 乐染笑起来:“当时便觉得这小子呆头呆脑,也多亏了他拖住侧狭救你,才能让我们逃出生天。” 君未的神情冷了下来:“非枝虽木讷老实,但是却忠实善良。总比餵不熟的狼好些!” “哦。”乐染低低道:“那你也可以不餵啊……” 君未瞧了乐染一眼,安顿被下了昏睡咒的非枝靠在一处,难得没与乐染计较。 第158章 傻子 乐染难得好了些,坐在竹榻上歇着,看着君未安顿好那个小天兵,总觉得哪里不自在,本就不大的树屋内部挤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不认识,虽然那人已经昏迷人事不知,但乐染总觉得怪怪的:“喂,你真打算就让他在这躺着?” 第168页 君未眉毛都没抬:“不然呢? 乐染道:“人家好歹五年前护你一场,你就让人家躺地上?” 君未因为这一句赏了乐染一眼:“说的没错,五年前你便是罪魁祸首,要不你下来?” 乐染往后缩了缩,顿时“娇弱”的往后一瘫:“不行,我还没好全……” 君未习惯了他的臭不要脸,便没再理他。 君未在非枝身下垫好了干草与树叶,不至于让他醒来时太过难受,转身来看乐染。手背触及乐染的额头,发觉他不像前两日那般冰凉了,心下安定了些。乐染却猝不及防的有些尴尬,挥开君未的手:“我又不是发烧……” 君未道:“看起来好些了,明日等你的咒印下去,我们便离开此处吧。” 乐染道:“去哪里?” 君未没有说话。 乐染恍然想起君未几日前说过的,等这段时日过了,就带他回天庭的事。心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是煳涂了吗?净挑不该问的问。那么等今日一过,他身子好些了,他也该找机会按照原定计划离开此处,将魂石赶紧送回去了。 打着心内的小算盘,乐染表情微恙,躲避开看着君未的眼睛,却在目光移开的瞬间看到了君未手腕上的纱布,心里有了人生中很少出现过的愧疚感…… 君未注意到乐染表情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 乐染做贼心虚,慌乱的扯出一抹笑来:“没有,就是觉得你挺傻的。” 君未觉得自己这五年来严格要求自己修炼出的坚硬外壳与内心受到了质疑,有些不甘心,压下没由来的脾气:“你说什么?!” 乐染贯来一张刀子嘴,没心没肺又说了一遍:“说你傻!还是那么容易相信人,被骗了多少次还不自知。” 君未想说:也就对你如此。琢磨琢磨又觉得乐染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君未转过头来看着乐染,眼中不屑中夹着认真:“那你还会骗我吗?” 乐染反应不及:“什么?” 君未道:“那么这次……你还会骗我吗?”会听我的,相信我,完完全全交给我,不再欺瞒…… 乐染顿了顿,没有回答他:“你……怎么了?” 君未心内瞭然,有释怀也有心寒,便不再逼迫,转身低低道:“罢了,你休息吧。”却听身后乐染道:“喂!傻猴子,你想听个故事吗?” 君未转过身去,看见乐染弯了弯眼,动了动那还有些发白的薄唇,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得纯粹:“这故事我只跟你说哦!也是在树洞里发生的故事……不过……”乐染瞧着君未道:“那树洞可比这里小的多了,而且故事里的人……也都不如你这般……好。” 跑了不知有多久,大腿早已麻痹,只是机械性的跟着那两个高大的身影快速跑着、逃着……转头看看身后,并没有什么那个白色的身影了,但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停歇……男孩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跑?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听父母说,外面的世界没有日日杀戮、没有永无止境的血腥,比里面要好得多,漂亮得多,天不是红色的,而是漂亮的蓝色,广阔无垠。 现在,他终于见到广阔的蓝天了,却未感到任何安宁…… 男孩看看前方狼狈的父母,有些疑惑:他们拼尽全力带自己走出那片红色的、透明的墙,就是为了这么落魄的奔逃吗?明明他的父母无论是谁,都是同族内让人惧怕的存在,无人敢欺敢惹。可是他们耗费了大半的魔力在逃出那座“墙”上,不然……杀掉那个身着白衣的人,也是分分钟的事吧?何至于如此东躲西藏? 慌乱的奔逃终于停止了,男孩没剎住,撞在母亲的身上,仰起头来看着母亲,天真的问道:“不用跑了吗?” 母亲的慌乱落在他的眼里,男孩听见母亲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对他低声道:“藏在那个树洞后面,我不去叫你,永远别出来知道吗?” 男孩懵懵点了头,小心翼翼往那处跑去,一步三回头看着父母……接着是破空的声音,男孩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落在了父母的前方…… 男孩加快步子,躲在了那个不大不小,刚好够自己藏身的树洞里。 是那个人!那个人追来了! 男孩躲在那里微微发着抖,有些害怕,有些担心,但长期的作战经验让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出去,不然只会成为父母的拖累,要想父母在一次次斗争中生存下来,就先要学会隐藏、保护好自己。 男孩比起眼来,开始数数,按照以前的经验,只要数到十,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满身血污却满脸得意的父亲,以及笑眯眯的母亲,伸手对他说:“小染,好了,我们走吧!” 无论是无神无识只会留着口水哇哇乱叫的低级同族,还是稍有所成自鸣得意的同类,还是一些其他的,被他们称之为“血食”的人类,都是父母的手下败将……这次,也绝不例外……男孩如此安慰自己,即使知道此战不同以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十个数数完了,男孩睁开眼,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父母:面前的空地,空无一人。 远处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哼!残忍嗜血的妖孽,该死!” 男孩缩了缩,心开始砰砰砰乱跳,一句“该杀”深深落进了心里。那人还在,他不敢动,母亲说过:她不来叫他,永远不许出来…… 面前的草叶动了动,接着滴滴答答下起雨来,男孩躲在那里看着洞口前的一方世界,第一次有了一种孤独的感觉。男孩蜷缩在那里,继续数数…… 一个十数完了、两个十数完了、三个十……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数了几个十,终日的颠簸劳顿让他有些累了,数着数着竟然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雨依旧在下着,父母依旧没有回来,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 男孩躲在那里等啊等,从白天到夜晚,再从夜晚到白天。 大雨下了足足有三日,终于没有雨点落下的时候,男孩从睏倦中浑浑噩噩醒来,看到的是一双脚。男孩惊喜的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母亲那张温柔的脸,而是一双满是疑惑的杏眼,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第159章 蛮横 那人一身灰衣,带着一个褐色小帽,看起来不怎么高,瘦瘦小小的,在他身旁站着的四个孩子中个头最小,脸却生的很俏。察觉到树洞中的男孩也在打量着自己,他似乎怒了,皱起眉头:“喂!你看什么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的男孩中有人道:“阿嫣,别理他了,这人八成是哪家遗弃的小孩,如今北方闹旱灾,逃难都逃到怎么这里来了,八成是他爹娘都不要他了,要么就是死了,不然也不会剩他一个人在这里。” 第169页 树洞中的男孩皱了皱眉,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爹娘没死,他们也没有不要我。” “呦!会说话呀,我还以为是哑巴呢。既然你爹娘都在,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男孩又低下头来,气鼓鼓往树洞里缩了缩,不吭声了。 “阿嫣,快走吧!别和他玩,这小子脏兮兮的……噫,谁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我知道有个地方,离这里不远,那里可多蚂蚱呢,我们一起去捉,然后烤来吃,怎么样?” 那个叫“阿嫣”的却犹自叉腰站在那里,似乎对树洞中的男孩的态度极为不满:“喂!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扭过头去,不理他。 阿嫣生气了,气鼓鼓踢了男孩一脚,带着身后那帮子小孩走远了…… 男孩捂着发痛的胳膊,心想着:等我爹娘回来了,我出了山洞,再见到你,定打得你哭爹喊娘! 可惜,他与阿嫣的第二次相见,却并不如预想那般苦大仇深…… 男孩继续蜷在树洞里等着父母,夜晚,迷迷煳煳睡到半夜,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的哭声…… 男孩揉了揉眼,接着月色,看见不远处有一小团灰色的身影,坐在那里抽抽搭搭,许是哭得累了,那小团黑影直起腰来,换了个姿势,抬起头的瞬间,却正好瞥见树洞中一双亮晶晶的眼:“啊!有鬼啊!” 那小团黑影跳起来,呈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谨慎问道:“谁在那里?” 男孩不说话,瞪着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站在那里,满脸好奇:“难道真像阿楠说的,你没有家?呸呸呸!我怎么还说阿楠?明明说了和那小子绝交了!他竟敢和我爹说去黑树林捉蚂蚱是我的主意! 害我被我爹打了板子,还罚了三天不准出门,那小子居然还笑我!还带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坏人!阿楠是坏人,爹爹也是坏人……”说着说着,似乎又觉得委屈,阿嫣又哭起来。 男孩愣愣坐在树洞里,借着月色看着阿嫣的侧脸,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樱桃色的嘴巴,还有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八九岁同自己相当的年纪,即使还未完全张开,但男孩突然觉得他很好看……而且,男孩瞧了瞧阿嫣未被帽子遮起,落在肩上的髮丝,断定了阿嫣虽然男子打扮,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 母亲说,在外面的世界,女孩他是绝对不能欺负的,不然就是“以强欺弱”,外面的世界不是胜者为王,而是有他们自己的规则。 男孩想了想,觉得欺负阿嫣的人实在不是东西,于是缓缓伸出手来,在阿嫣身上拍了拍:“别哭了。” 阿嫣愣了愣,抽抽搭搭对男孩道:“你……你是在安慰我吗?连你都要安慰我吗?连个没人要的小孩都可怜我!哇……”阿嫣将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更凶了…… 男孩放在阿嫣肩膀上的手僵了僵,低声道:“谁没人要了?” 阿嫣哭得太兇,没听见。 男孩坐在那里,默默听着阿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没了声音…… 男孩伸出脑袋去看了看,发现阿嫣靠在树边睡着了,眼睛有些肿,嘴巴微张,红润润的笑脸,有几分可爱。 很久没有人这样陪着自己了,即使是一个莫名其妙、还打过自己的小女孩,他都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定,看着阿嫣的睡颜混不知的弯起了嘴角。 奈何阿嫣平时性格泼辣,睡觉也不怎么安分,睡着睡着,身子下滑,脑袋靠在了男孩蜷起的双腿上。 男孩微微一愣,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睡得晨昏还吧咂着嘴的阿嫣,有些手足无措,任由她将自己当成一个人形大枕头靠着,自己靠着树壁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当天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男孩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发麻的双腿,却不小心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 阿嫣朦朦胧胧睁开眼,起身来,看见身旁的“小野孩”吓了一跳。 男孩也被他吓了一跳,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盯着阿嫣的动向,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默默往里缩了缩。 阿嫣两眉微蹙,正要发作,这才慢慢悠悠终于回忆起了昨晚的情境,觉得自己理亏,又瞧见男孩大腿裤子上自己留下的口水,更觉得尴尬,脸难得有些发红,对男孩道:“喂!昨晚的事,你谁也不准说,知不知道?你要是敢瞎说,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拔了你的牙!” 男孩愣愣看着女孩,微微点了头。 阿嫣也不好再发脾气,转过头:“我要回家了,别说你看见过我!爹爹若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又得罚我好几日不能出门了。” 男孩心想,明明昨日还信誓旦旦说他们都是坏人,如今又乖乖夹着尾巴当好孩子了。 阿嫣突然转过头来,微红着脸,却不敢看乐染:“喂!阿楠他们敢背叛我,他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了!现在,我命令你做我的跟班,怎么样?” 男孩没听明白,呆呆看着女孩。 阿嫣道:“容不得你拒绝!你出来!” 男孩不动。 阿嫣急了,拉住男孩的手,将他用力扯出了树洞。 违背了母亲的承诺,男孩有些惊慌失措,挣扎着往后退去。却被一只小手摁住心口,一个骄傲童稚的女声强硬的说到:“从此以后,你必须听命于我,永远不能背叛我,听见没有!” 男孩不是很明白话中的意思,但是心口却被那只手迁出了千头万绪……心跳的剧烈…… 女孩做出了单方面了约定后心满意足的跑了。男孩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被她牵出了他的小小世界……从那一刻起,开始涉足他还不熟悉的未知世界,牵扯进了那烟尘瀰漫的尘世间,开始经歷他父母憧憬却终究难以企及的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 第160章 阿嫣 男孩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女孩已经远去。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既然违背了约定,那就索性继续违背下去吧! 他跑到最后一次看见父母的地方,那里早没了父母的踪迹,更无那个白衣人的踪迹,空留一地的空旷寂寥。男孩既茫然又无措,他在这四周跑了一天一夜,终究毫无所获,他看看周围空茫一片的天地,觉得失去了所有的憧憬与希望,有些失落的走回那个树洞…… 但刚走到那附近,他便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耐烦,抱臂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 男孩慢悠悠走回去,踩在草叶上的声音惊动了女孩,女孩转过头来,怒气沖沖道:“你去哪里了?我等了半天都不见你的人影,你若再不回来,我便走了!” 男孩支支吾吾道:“四处逛逛……”察觉到女孩言语中的意思,蓦地眼睛一亮:“你在等我?” 第170页 阿嫣道:“不然等谁?!昨天你答应了做我跟班的,除非你想反悔!” 男孩脑中懵懵的,手中一热,低头看见被女孩塞进了一个白白的东西。 女孩道:“你在这树洞中也有好久了吧?量你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秦姨今日包的肉包不错,我偷偷藏了一个过来,喏!给你,快吃吧。” 男孩拿着包子,看了看女孩,试探性的咬了一口。 女孩浑不在意的开口,眼中却有藏不住的雀跃:“怎么样?” 男孩觉得那白白的东西在口中毫无滋味,皱了皱眉,看见女孩的神情,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点了点头:“好吃。”勉励一口口将那东西咽了下去。 女孩道:“以后你只要听我的话,我日日都带东西来给你吃怎么样?” 男孩看着女孩漂亮的眼,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坐下来:“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乐染。”男孩答道。 “乐染?嗯,我叫付嫣。不过这个无所谓,你以后叫我主人便好,什么都得听我的!” 男孩不甚明白什么是“主人”,什么又是“跟班”,但还是点了头。 男孩的举动满足了女孩的虚荣心,付嫣努力掩饰住内心的雀跃:“那好,我要走了!明天我来找你时,不准再像今日这般让我等太久。听见了吗?我们拉钩。” 女孩伸出小拇指,见男孩不动,便扯住男孩的手,扳出他的小指,蛮横的勾了勾。风风火火跑掉了。 男孩待在树洞里,想着女孩红润润的脸,想起触碰到的女孩软软的手,心怦怦直跳,那颗混沌的心,第一次有了期待……男孩蜷在树洞里睡得前所未有的甜。 第二天,男孩老老实实等在那里,没有乱跑,但喧闹的声音传来,他见到的除了女孩之外,还有之前见到过的、女孩的其他朋友。 孩子间的情谊,断的干脆,和好的也干脆。 女孩向其他孩子介绍道:“他叫乐染,以后就是我的跟班了,你们谁也别欺负他,他以后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那个叫阿楠的瞧了瞧乐染诧异道:“阿嫣,不是吧,你认了了没人要的小乞丐当跟班,你怎么了?” 有其他孩子附会道:“是啊阿嫣,他不是我们村子里的,谁知道他什么来歷!爹妈是谁都不知道,谁知是哪家的野种?” 一听他提及自己的爹娘,男孩有些怒了,刚要开口,身前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 女孩将“小乞丐”牢牢护在身后:“他再怎么样也比你们讲义气的多,起码不会再别人遭难的时候还落井下石!” 阿楠他们一听这话,知道阿嫣还在为他们嘲笑她关禁闭的事情而气恼,自知理亏,便打起圆场来:“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都说了我们是在开玩笑!好吧好吧,既然你执意让他加进来,那就加进来吧,我们都听你的!” 付嫣瞥了一眼阿楠,转身对男孩道:“听见了吧!你以后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就跟着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男孩点头同意了。 身后有人问到:“那我们今日去哪里玩呢?” 阿楠道:“不是说好了去黑树林吗?” “怎么又去那里?还嫌我被家里人妈的不够惨吗?何况村长叔叔若再知道阿嫣去了那里,定又要好几天不让她出来了……” “对对对!而且我娘说那黑树林里有吃人的怪物,长得可凶了,前两天不是说还在这不远发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妖怪的尸体嘛!是我偷偷听我表哥说的,村长还让人不准乱传,怕传出事的!” 男孩听到这话顿了顿,脑中满是“男女两个妖怪尸体”的字眼,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阿楠冷笑道:“都是一群胆小鬼,大人们编出来吓唬我们的你们也信!是吧阿嫣!” 付嫣不想也被划入胆小鬼的行列,但是前几日的禁闭让她还是有些不安,因此没有说话。 “我们是不怕!但是家长若知道了……” 阿楠道:“上次就是你走到一半说不去的,还说漏嘴连累我们。此番你不说我不说我们都不说,谁会知道?不过去那里玩玩,若真的遇到妖怪,我定打他个屁滚尿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付嫣发话了,她觉得阿楠说的在理,大家都不说家长就不会知道,村长爹爹也不会再罚她几日不能出门。心中唯一的顾虑消失:“就去黑树林!有什么可怕的?周围这几个地方我们都玩腻了,胆小鬼可以不去!” 她这么一说,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阿楠笑得满是得意。 黑树林的确当的“黑树林”的名字,茂林掩映,遮天蔽日,整个林子都看起来阴森森的,还不时传来怪鸟的叫声,更添阴沉。 有胆小的提议:“这里……没什么可玩的,咱们走吧!” 胆大如阿楠,在如此情境之下也觉得有些不安,初来时的兴奋此刻荡然无存,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压抑,听得有人如此说,便顺着台阶说到:“就属你胆小,总是扫兴!”转头对付嫣道:“阿嫣,其实我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再晚一些,家里人来找,怕是瞒不住我们来这里的事,要不然就先回去?下次再来?” 付嫣本就是女孩,心中的恐惧不亚于阿楠,此刻更是强装镇定,装作生气道:“好吧好吧,不敢来就提前说,省着我们跟你一同扫兴。” 被骂的那个孩子瑟瑟,被骂的没了脾气。 几人开始朝着来路往回走,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开始发现……他们迷路了!无论绕向那条路,都不像是他们的来时路! 有一人吓得哇哇起来:“哇!我们回不去了!” 付嫣被他哭得心里乱做一团,骂道:“哭什么!真没出息!” 阿楠道:“你们看!这里有脚印,说明有人来过这里,我们沿着脚印往前走,说不定就能找到来路了!” “对啊!这里有脚印!太好了,我们能走出去了!” “好大的脚印,谁会有这么大的脚印呢?” 付嫣瞧了瞧道:“我们就顺着脚印走吧!谁也别掉队,听见没有!” 众人顺着那脚印慢慢走着。 男孩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微微皱眉,总觉得那脚印有些熟悉…… 第161章 遇险 那排脚印并没有像预想般带领他们回到村子,而是向着黑树林,走向愈加幽深的林子深处,最终断在了一颗枝叶茂密的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树前。 “阿嫣,我怎么瞧着……好像越走越远了?” “这脚印到这里就结束了,该不会这人住在树上吧?” “谁会住在树上?你别自己吓自己了。除非是……” 第171页 孩子们互相对视着,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恐。 头顶的密不透风的枝叶响了响,大家霎时间抬头,只见那密仄仄的枝叶间露出一只猩红的眼…… “小心!”阿楠叫道:“快跑!” 一个黑色的大物从蓦地从树上落下来,追着四散逃开、慌不择路的孩子。 无人敢转身去看那一身黑气,追在他们身后喘息着的怪兽,每个人都是慌忙而疯狂的向前奔着。 乐染跟着人群跑着,却突然发觉付嫣不见了。他心一凉,转过头,看见俨然已是耗尽气力、气喘吁吁的付嫣,也看清了紧紧跟在她身后,那个黑乎乎、张着大嘴、留着口水的——自己的同族,覆恶! 看到近在眼前的猎物,那个全力追赶的覆恶用力一扑,乐染看见付嫣被扑倒,一脸惊惧的看着眼前的怪物。 乐染停下来,看着那边的方向不知所措。 “阿嫣!”阿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停了下来,着急叫道。 “救命!”付嫣被那只怪物按倒在地,奋力挣扎着。 眼看着那只覆恶张大嘴来,向着付嫣咬下去,乐染忙捡起一只树枝,飞扑过去,戳瞎了那覆恶的一只眼。 覆恶吃痛,两手一松,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付嫣趁机挣脱束缚,站起来跑到一边,又有些担心的看着乐染:“……小跟班。” 乐染见付嫣脱险,心下稍安,皱眉全心应对这只怪物。 阿楠跑过来对付嫣紧张道:“阿嫣,怎么样?没受伤吧?你可吓死我了!” 付嫣摆摆手:“阿楠,可是他还在那里,我们去帮帮他吧!” 阿楠的动作顿住:“你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从那怪物手中脱险,你还想再去送死不成?” 付嫣转头满是忧心的望着乐染:“可是他……诶?那个怪物?” 阿楠也顺着付嫣的视线望过去,惊讶写在脸上:“死了?” 乐染慢悠悠走过来,在身上擦了擦血污,他之前见过父母是如何制服这种低等同族,也被训练过该如何凭藉自己的力量去攻其弱点……但是母亲曾说过,这些,到了外面的世界,不可轻易展露,不然就会被别人视为异端,会被排斥。 但是乐染觉得,如果自己不出手,阿嫣可能就死,自己会失去自己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乐染躲闪开两人的眼神,敷衍道:“嗯,他就是块头大,其实挺好打的。” 阿楠神色僵了僵,对着乐染笑起来:“挺厉害的嘛!是吧阿嫣!” 付嫣看着乐染有些微微晃神,半晌才回过神微微应了一句:“恩。”脸却烫的要死,赶忙转过头不敢看乐染。 乐染看着异样的付嫣担心起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做法让他们怀疑了? 阿楠不经意瞥见付嫣的表情,皱起眉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往前走着,寻找着出路。 走到一半,听见不远处传来谁的喊声,远远飘来。阿嫣听见那人叫的是“阿嫣”。 接着叫着“阿嫣”、“阿楠”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 是村里人来找了! “我们在这!”付嫣和阿楠应到。 一群人拿着锄头、耙子急慌慌出现,为首的那个男子更是满脸焦急,看见了一身落魄的付嫣,但却未见到伤痕,这才消去仓皇的神色,转为严厉:“整天乱跑!先前关你禁闭还不长记性,非要被那怪物吃了才长记性吗?” 付嫣先前还憋着心里的惶惶,如今见到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流,拉着他的手呜咽道:“爹,嫣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后面有一个妇人拽着自己尤自索瑟的小孩道:“我们六子哭着跑回来说你在黑树林被怪物抓住了,你爹当即拿着锄头出来了,我一看这不行,就叫着村里人都跟来了。你们也是,非要往黑树林跑,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 一个壮汉拿着一把刀走过来,拎着阿楠的耳朵:“说,是不是又是你小子怂恿的?” “疼疼疼!”阿楠叫道:“爹,你轻点!” 付嫣看见阿楠的惨状,破涕为笑。 乐染站在那处默默看着,感觉自己与那温情脉脉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留着也不是,走也不是,但眼睛又有些移不开,有些明白为什么父母即使拼尽全力也要从那红色墙壁出来的做法了。 付嫣注意到乐染躲闪的神色,拉着爹爹的一角,指着乐染道:“爹爹,是他救了我。” 众人抬起头打量起站在不远处的乐染,乐染愈加索瑟,低着头惴惴不安。 “他是?”付父问道:“他父母都不在了,留他一个人,我是在树洞发现他的……然后,他就救了我。爹爹,让他跟我们回村子好不好?” “父母都死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群中有人嘆息道。 乐染扒拉着受手指头,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自己可怜,但言语中明白他们似乎有收留自己的意思,顿时又蒙上了一层期待。 “其实,守林子的王老头不是正缺一个人陪陪他吗?刚好让这孩子跟他住在那里,两个人正好也能有个依靠。” “好主意!那个王老头……唉,也是可怜……” 付父想了想,走到男孩面前:“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村子?你救了我女儿,我也不知能回报你些什么。我们白水村向来不收留外人,因为祖辈曾有人算卦说白水村必亡于外人之手。但是如此情况,我愿意为你破例一次,将你送与那村北的王家,也正好与他为伴,我会送与你一些吃食用度,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怎么样?你愿意吗?” 乐染巴巴瞧了一眼付父,又瞧了一眼满怀期待的付嫣,悠悠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情节好像有点慢吼~努力加速中~ 第162章 行兇 春去秋来,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当年的懵懂稚嫩像蝉褪去的壳,转为换上一身年少青涩的新装。 乐染收拾了碗筷,扶着王老汉休息的时候,抬头正瞧见窗外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嘴角弯起,对王老汉道:“王伯,您正好睡个午觉,我出去一趟,顺便砍些柴回来。” 王老汉嘴里“啊啊啊”,手忙脚乱指了指乐染,又指了指肚子,接着比划着名吃饭的动作。 乐染道:“我今天不饿,就不吃了。”乐染终究还是不习惯人间的饭食,在他看来无甚滋味,有时吃一些,也只是为了不让旁人怀疑罢了。 王老汉还是有些着急,又指了指乐染,指了指肚子。 乐染笑起来:“王伯,您还是别担心我了,早点休息吧,您健健康康的,我便开心了。大不了,我在外面吃一些总行了吧?” 王老汉这才心下稍安,乐呵呵点了头,闭眼准备睡了。 第172页 乐染无奈笑笑,替王老汉掩了掩被子: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爹,眼花口哑,明明自己一身毛病,还总喜欢担心别人。跟在他身边的这两年,也不知道谁照顾谁?乐染倒觉得自己更像是事无巨细由默默无闻的父亲角色。 门外的传来很刻意的咳嗽的声音,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乐染嘆了口气,那人的大小姐脾气,怕是等的不耐烦了吧。 果然,当乐染走出去的时候,付嫣皱眉抱怨了一句:“怎么那么慢?” 乐染瞧出付嫣的新衣,道:“这身衣服不错,清新灵动,很适合你!” 付嫣脸一红,嗔怪道:“李姨新制的,非让我穿上。” 乐染顿了顿,顿时觉得那明黄的颜色分外扎眼,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无事献殷勤,怕是她早已将你当做未来的儿媳妇了吧?” 付嫣弹了弹乐染的额头:“说什么呢?” 乐染呆呆看着付嫣,付嫣也察觉出这个动作有些亲昵,脸更红了些。 付嫣忙躲闪开来,低低道:“从小到大打闹惯了,我自始至终都将当伙伴,没别的意思。” 乐染瞧了瞧付嫣,酸酸的迎针头而上:“他可不这么认为吧?” 付嫣道:“我才不管他怎么觉得呢。” 乐染半玩笑半认真看着付嫣:“那我呢?我也是从小跟着你的,你拿当什么?还是你的小跟班?” 付嫣捏了捏乐染的脸,柔声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乐染耍赖道:“无名无分,我不清楚。” 付嫣甜甜一笑,印在乐染脸上软软的一个吻:“这下清楚了吧?” 那人搅得乐染心里痒痒的,半晌反应不过来,自己却得意的跑开:“倒是你,人家都知道送这送那拴住我,你呢?连句话都不敢说,当年杀掉怪物的胆色都跑到哪里去了?哪怕你拿出三分你对王伯的态度也成啊!真不怕我成了别人家媳妇?” 乐染道:“当然怕!” 付嫣嘻嘻一笑,跑开了。 乐染问道:“喂!你去哪?” 付嫣喊道:“我爹让我买些青菜回去,顺路才来看看你的,我得赶紧去,不然他那个严厉性子,回去又要数落我半天!晚上我还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说着远远沖乐染眨了个眼,风风火火跑开了。 乐染摇摇头笑笑,骨子里带出的风火性子,真是从小到大也没有改变分毫。 乐染看着付嫣的身影消失了,才走回院子,拿了一把斧子,走向不远处的山林间…… 卖了大部分的柴火,留了一些带回家,乐染在路上颠了颠手中的铜钱,皱着眉头计算着未来一段时间和王伯的吃穿用度,拐角的时候,却正好瞥见一个行脚商坐在那里摆弄着自己的货物。 匆匆一瞥,便看见摊在那处一个亮晶晶的银簪子,极细腻的雕刻成铃铛的形状,很是活泼可爱,乐染不由想着,配上付嫣那丫头倒实在合适。 电光火石的一瞬,乐染又想起付嫣午间那句嗔怪的话:“人家都知道送这送那拴住我,你呢?” 鬼使神差的,乐染住了脚步,倒回头走到行商那里,放下柴火,拿起那只簪子细细看着。 行商乐呵呵问道:“呦,怎么?小伙子,送姑娘?眼光不错,这支可是我从京城带过来的,别人都卖六十文,但在我这里,三十文便给你怎么样?” 乐染看看自己手中的五枚铜钱,又掏了掏怀中,掏出十六枚铜钱,统共二十一枚,对行商道:“我就这么多钱……” 没成想,行商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卖了! 乐染扛着柴火,拿着簪子,脑袋里觉得十分对不起王伯,用王伯的伙食费换取心上人的身外之物,十分不好意思。晚上定要为他做上一顿好饭赎罪,日后再多咬咬牙,多干些活换钱好了。 低着头路走到一个麦田间,乐染听见一个沉沉的声音道:“呦!砍柴回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乐染暗暗腹诽,面上却强装笑意:“阿楠。” 阿楠看了看乐染背上的柴火,道:“又砍柴啊!真辛苦!”真字还专门拖长了尾音,口气煞是让人厌烦。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瘦子,也是他们从小到大一起的玩伴,在旁道:“毕竟是捡来的,那个哑巴也不会当亲生的看,再说他都是半口气半死不活的。倒是可怜了你了!” 乐染压下心头的气愤,但也架不住冷了脸:“让开,你们挡路了。”末了,又有些年少气盛的添了一句:“自食其力而已,总比吃干饭好些吧。” 瘦子住了嘴,想反驳,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狠狠看了乐染一眼,很不开心。 阿楠眼尖瞧见乐染手中的一抹银色,一把夺过,发现是一支银簪,神色更冷了几分,明知故问道:“簪子?阿染你有心上人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了心上人,也不跟我们说说?还要藏着掖着?” 乐染冷冷道:“把它给我!” 阿楠道:“多少钱,我买了!” 乐染道:“把它给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阿楠道:“呦!生气了?”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乐染放下柴火和斧头,伸手去夺。 阿楠利索的躲过,道:“想打架?” 瘦子霎时间上前,踢了一把乐染的膝盖,却被乐染反手踢倒在地,半天起不来。阿楠又一拳打向乐染,被乐染躲过了…… 后来的事情乐染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愈演愈烈的打斗…… 刚抢过了簪子,准备离去,却感觉背上蓦然传来一阵蚀骨灼心的痛…… 他转过身,看见瘦子讶异的脸,以及阿楠手中染血的斧子,便再站不稳,重重倒地,再无声息…… 第163章 离去 阿楠扔了斧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瘦子也有些瘫软,声音发颤问道:“死……死了?” 阿楠摇了摇头:“不……不知道,你去看看?” 瘦子顿了顿,冷静半晌道:“那么大一个口子,肯定救不活了,楠哥,咱们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跑吧?村头的那个王哑巴,即使发现人没了也生不出什么事,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当我们谁都不知道。” 阿楠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瞥了一眼乐染,正巧看见他手中染血的簪子。 阿楠道:“你,去把那支簪子取来!” 瘦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阿楠道:“快去!” 瘦子没办法,觉得阿楠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但又实在不敢反抗,哆哆嗦嗦去了,掰开乐染的手指,拿起簪子,正准备往回走。 一转头,便瞧见了阿楠惊愕的表情,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瘦子有些纳闷,心想着他这是怎么了,稍微仔细些便发现阿楠这表情并不是对自己,而是自己身后。 第173页 瘦子心头一凉,心想着难道没死?心一慌,便开始疑神疑鬼,顿时觉得身后罩上了一层阴影,梗着脖子慢悠悠转过头,瘦子瞪大了眼!本应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乐染此刻竟真的站了起来,浑身是血,身上还蒙上了一层黑色的东西,明明站在自己眼前,却蒙蒙昧昧看不清真容…… 瘦子慌了,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下:“鬼……鬼啊!”他看到乐染如鬼魅般猩红的眼,阴沉的面容,结结巴巴指着阿楠道:“染兄弟,我们也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你放过我!杀死你的是他不是我!” 阿楠此刻顾不上反驳,他看着乐染此番的模样,总觉得分外熟悉,早年间的阴影蒙上心头,阿楠忽然想起,当年他们一同去往黑树林,遇到的那个怪物似乎也是这番模样!阿楠对瘦子道:“跑!他……他是妖怪!” 瘦子吓慌了神,听阿楠一言,这才反应过来,扑腾着身子爬起来,嘴里叫嚷了:“妖怪!妖怪!”刚要跑,头髮却被人直直揪住,瘦子转过脸来,惊恐万分注视着乐染那无神无识却分外可怖的眼,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发出声音,喉咙便被那人尖利的牙齿贯穿,他致死都保持着那混杂着惊讶的惊恐表情…… 阿楠看到了这突然而至的整个过程,在瘦子枯干血腥的尸体和嘴角淌着鲜血却满眼震惊的乐染之间游移不定,终颤颤指着乐染道:“你!你是妖怪!你留在这里便是不安好心!你杀了二毛,你该死!”说着,惊慌失措的跑了。 乐染自一阵混沌中醒来,看到右手捉着的瘦子满身血污的尸体,又看到见鬼了似得阿楠,渐渐明白髮生了什么,惊讶的甩开瘦子的尸体,想要去追阿楠,但想想追上了又怎么样?杀了他?迟疑的步子终究还是顿住了。 他乃覆恶与覆恶所生,父母皆是在吞噬抢夺他人魂魄血食之时修炼的有神有识的高阶覆恶,付嫣也算是白捡了便宜,因此魂魄稳固,不必像其他人一般依靠不断掠夺他人性命填补自己慢慢消散的魂魄。但覆恶终究是覆恶,受了伤,稳固的结构便会被破坏,他们没有自行癒合、恢復伤口的能力,便还是只能通过他人的血肉来填补自身失去的那部分血肉。恐怕方才的状况,便是行将命竭的自己无识之下的求生本能,杀了那瘦子,吞噬了他的血肉…… 风渐起,带来一阵彻骨的凉意,乐染擦擦嘴角残留的血迹,冷冷看着瘦子的残骸,内心却无比镇定。要是死的是阿楠,一报还一报,才更好,这样他心里还会少一些愧疚感……结果却是这瘦子顶替阿楠而死…… 乐染走上前,弯腰蒙上瘦子的眼,拔了些麦子,掩住他的尸体,让他看起来死的不至于那么难看。 收拾完这一切,乐染转身望了望这座平静的小村庄……看来这场安定静谧的日子,终究是要到头了……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体验过了父母梦寐以求的三年时光,他不亏但却萌生出了一种捨不得的情愫,在心里弯弯绕绕。 但此番,终究还是得离开了…… 乐染捡起散在地上的柴火,捆起来背在背上,又看见落在地上的簪子,心头一阵酸涩,弯身捡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揣在了怀里。 走回家的时候,看见王伯已经醒来,正闲不住的佝偻着身子,噼着家里所剩无几的那几根柴。 乐染忙上前抢下,埋怨道:“不是说了不让你干这些的吗?你病刚好,又想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来床是不是?” 王伯比了比天,“啊啊啊”又比划着名什么。 乐染道:“之前不是说过,这些都是我来,您就别掺……”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帮不了他了,住了声,看了一眼王伯,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您先去坐坐,我弄好就过去,我……有话跟您说……” 王伯安安分分坐下了,看着乐染利落的噼好柴,又利落的往锅里倒进了水和米,熬起了粥,便擦了擦手,走到过来。 王伯让出床头的一块,让乐染坐下,又巴拉出一块布,替乐染擦了擦汗。 乐染看着王伯的动作,顿了顿,笑起来:“还是这么多事。” 王伯嘿嘿的傻笑。 乐染道:“我已经熬了粥,你记得到时间自己乘出来吃。” 王伯意识到不对,笑容僵住,又开始比划。 乐染低头道,有些不忍看王伯:“我……要出一趟远门,暂时可能回不来了……您照顾好自己……” 王伯满眼震惊,想问什么,奈何开不了口,“啊啊啊”了半天,急出了一身汗。 乐染知道他要问什么,但是关于“为什么”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继续道:“这段时间,我还是想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庇护之所,给了我一段安定的生活……乐染眯起眼:“虽然您什么也帮不上忙,只知道添乱,但是我知道您对我的关心,我也一直……将您做父亲看待……” 王伯不说话了,浑浊的眼中蕴起了泪花,这个孩子,自小话就不多,他决意不说的事,怕是不会说的。王伯嘆了口气,颤巍巍走到一旁打开抽屉,拿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不多的铜钱,他尽数塞给乐染。 乐染知道,这是他二人的全部积蓄,摇了摇头:“您留着吧。”看着王伯悲伤的表情,撤了一个谎:“您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 王伯瞧着乐染不说话,看样子很是难受。 乐染不敢去看王伯,转头去看天色,觉得不能耽搁太久,便决绝起身:“不早了,我得早点走了。那些柴和米,估计还够您吃半个月,不要勉强自己,我不在也多休息。别再生病了。” 乐染感觉手上覆上一种糙糙的暖意,心头一酸,始终未敢看那老人的神情:“您……保重!”说罢拉开王伯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64章 夜幕 刚出了房门,乐染便见到一个明丽的身影,沖他微微笑着:“心有灵犀,我才刚走到你门口,你便知道我要来了?” 乐染瞧着那人灿烂的笑,心里空空的,半晌才勉强也扯出一个笑意:“嗯。” 付嫣皱了皱眉:“笑得这么勉强,是不愿见到我?” 乐染直直看着付嫣,眼中缱绻:“自然不是。” 付嫣被那目光搅得有些脸红,低下头来:“你……那你怎么了,今日怎么感觉不大对劲?” 乐染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付嫣道:“不是说好了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吗?我亲手包了些包子带来,正好给你和王伯留一些。怎么样?本小姐亲手包的哦,你定要好好尝尝!” 乐染从付嫣手中的篮子中拿起一只,尝了尝,惯常没有味道的东西,此番乐染竟感觉同时尝出了天和苦两种味道。 “好吃吗?” 第174页 乐染深深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付嫣,认真道:“你做的,自然好吃。” 付嫣甜甜笑了:“那你就好好听我的话,我以后就会多做些给你!” 乐染恍然想起当年也是这个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拿着一只肉包对自己说到:“你以后做我的跟班,我就日日带东西来给你吃怎么样?”自此,轻易将自己收买,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进了她的世界…… 这三年,即使生活在村中,但到底不是村中人,周围人还是心有芥蒂,即使不是如此,他们对他投来的也不过或可怜或悲悯的目光,乐染习惯了,他们的看法他毫不在意,但只有两个人他是放不下的:一个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王伯,还有一个便是偷偷藏在心中的、也是当年懵懵懂懂却义无反顾拉着他踏进这世间的付嫣。 乐染顿了顿,低声问付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付嫣轻轻一笑,点了点乐染的胸膛:“自然天涯海角去找你,骂你王八蛋,恨你一辈子!明明小时候拉过勾的,说要做我的跟班,做我一辈子的跟班,照顾我一辈子,怎么可以背信弃义?” 那指头点在自己心口明明极其轻柔,乐染却觉得分外疼痛,从内到外:“是吗?” 付嫣道:“你若真敢悄么声的消失,那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乐染脑中千头万绪,明明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不可在此耗费太久,但又忍不住想和面前的这个女孩多待一待,哪怕片刻也好;他还有些自私的希望,现在就拉着她跑掉,就像当年她拉着自己跑掉一样,去过只有他二人的生活,再不用偷偷摸摸,他想把一切都给他,把他的一切都告诉她……他甚至还想带她看看他生活的世界,就像她带着他那样,但是,他的世界太残酷,他又不想沾染如此纯粹的她…… 纷纷凡凡兜兜转转,乐染告诉自己,她有自己的世界、她有自己的家人,她没理由为了自己放弃一切,不能太自私;但又想着,他若与自己一起,他定不顾一切照顾好她、保护好她、万事都依她、只要她开心……这一生他没什么能留住的,唯有这个女孩,是他此刻想拼命留住的。 乐染心想,罢了,就自私这么一次,就让她自己抉择吧!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祈盼…… 乐染极认真的问道:“若我要离开,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天涯海角,就我们两个!你愿意吗?” 付嫣抬起头看乐染的神色,那认真的神色将她弄懵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乐染道:“很快你就知道我不是开玩笑了……今夜三更,我会在林子那里,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你若来,我们便一起离开这里;你若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付嫣的笑僵在脸上:“你这是……怎么想起了私奔的戏码了?我爹他又不是……” 乐染道:“我会等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若不来,我便独自离开,再不干扰你的生活……” 付嫣怔怔道:“你……” “你会相信我吗?会站在我这边吗?” 付嫣道:“我自然……”她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口,被乐染的一个吻堵住。 乐染柔柔看了她一眼:“我等你。”不容付嫣有所反应,便向着林间翩然而去了…… 夜幕渐渐降临,乐染坐在原先自己藏身的树洞旁静静等待着,原先的树洞对于现在少年模样的乐染来说已经小了些,再无法躲进其中将自己完全封闭。 乐染看着不远处稀稀疏疏的万家灯火,心中开始有了想念,不知王伯睡了没,锅中煮的粥可自己乘出来喝了?柴火有没有熄灭?他又想起付嫣,现在最纠结的便是她了吧?不知她可听闻自己杀了二毛的事,也不知阿楠会如何说起这件事,但乐染觉得,无论他怎么说,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唯独惦念一人,乐染把玩着手中的银簪,不知这支簪子戴在她头上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吧?乐染想若她相信自己,不顾一切的来了,那么他也一定将自己能得到的所有一切都给予她,竭尽所能的保护好她……他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搭建一个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人能打搅他们,将日子过得平安喜乐、安之若素…… 渐渐地,月上中天,林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乐染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明丽的身影背着一个包袱笑嘻嘻的出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风风火火说一声:“久等了,我跟你走!” 他又等了很久很久很久,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终于出现,既没有风风火火,也没有坚定跟随…… 付嫣走到他面前,却保持着一段距离,脸上像蒙了一层阴暗的雾气。 但乐染满眼欢喜,丝毫没有察觉到付嫣的阴霾与吞吐:“你终于来了?” 付嫣没有回应,低着头,保持着那个姿势,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唇,冰冷的看着乐染:“你杀了二毛对不对?” 第165章 诱饵 乐染第一次见到付嫣露出这种表情,有些心疼。她一定很难受吧,毕竟是自小的玩伴,乐染觉得,如果付嫣此时说出不与自己走,他也能够忘掉那些美好的关于未来的想像,坦然接受,只要她好…… 乐染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般轻抚上付嫣的脸颊,却被付嫣毫不留情的甩开。乐染看见她流了泪:“别碰我,告诉我二毛是不是你杀的?” 乐染顿了顿,低低承认了:“是。” 付嫣的眼泪顿时决堤:“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是个妖怪?同我们幼时遇到那个一样,你是个嗜血的妖怪?” 乐染上前一步,想要解释,付嫣却匆匆后退,表情除了悲切,还有恐惧:“所以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杀掉,然后吞噬我的血肉?你那时接近我,是不是也是早有预谋?……是我,是我将你这个祸患带进了村子,不然二毛也不会死!” 付嫣千言万语梗在胸口,想要辩解。 他想说他和幼时他们在林间见到的那个覆恶不一样,他有神有识,他懂得感情;他想说杀掉二毛是因为意外,若不是阿楠他们伤了自己,激发了自己的嗜血本能,那么他也不会死,说白了是他们作茧自缚;他还想说他没有伤害付嫣的意思,从来都没有!他想说自从她将自己拉出那树洞的那一刻起,他便忘不了她了。他只是捨不得她,如果她愿意,他便会好好对她,好好跟她过一辈子…… 但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竟然一字也说不出来了,乐染沉默着,半晌方说了一句:“原来……你这么想我……” 乐染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心爱的那个女孩,是绝对不会跟自己离开了,他的那些梦都一瞬间化为了泡影,他又要回归一个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了…… 第175页 乐染从怀中掏出那支银簪,放在手里摩挲着,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至少,他希望她能记住自己,他希望这世上还有一人记着自己…… 乐染抬起头来,却看见付嫣在不断后退,脸上是皆是决绝的神色,末了,转过了头,未再看他一眼,林外不顾一切的离去了。 乐染下意识想去追,刚迈出一步,却不知被什么重重弹开,倒在地上,毫不设防的他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乐染心里一寒,这是……结界?!难怪付嫣始终站在那里,她是在保护她自己……她终究还是怕了他…… 四周的黑暗寂静的草木间顿时悉悉索索的响起来,有人从茂盛的林木间走出来,乐染警惕起来,转身准备换一个方向跑开,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皆被设下了结界,现已为完全激活,散着若隐若现的蓝光,天罗地网,幽幽将自己所在的地方围了个密不透风。 乐染终于看清,四周走出来的,皆是自己熟悉的人,皆是自己相处了三年的村中之人,此刻他们站在不远处,将自己围成了一个圈,就像当年将自己带进村那样,瞪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己,只不过那是他们的眼光是同情的、可怜的,而现在,他们的眼神却冰冷的、憎恶的,恨不得将自己撕碎的…… 阿楠的声音颤悠悠传来:“就是他!就是他杀了二毛,还咬断了他的脖子,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他是妖怪!是妖怪!绝不能放过他!” 乐染冷笑起来:“敢不敢告诉他们我为何杀了二毛?” 阿楠颤了颤:“因为你早有预谋,你早就想趁所有人不备,一个一个杀掉全村的人!” “造孽啊,引了一个妖怪进村,差点真应了老祖宗那句话,差点因为他亡了我们一个村子啊!”乐染听到有人如是说。 乐染心想,我从没有想伤害一个人,更何况一个村子?乐染试探性的碰了一下困住自己的那个阵壁,激起的电光瞬间灼伤了他手上的皮肤,血顺着手掌慢慢滴落下来……倒是这群人,俨然已经有了杀掉自己的意思…… 村长嘆了口气,转身面向众人跪了下来,道:“他是我引进村中的,如今造成了如此局面,怪我大意,怪我不顾祖训放任外人进村。此事,也当由我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待此事解决,我便辞任村长一职,给各位谢罪。” “村长您快别如此,您的作为我们还不知道吗?要怪就怪这妖怪太狡猾……就是可怜了二毛他家……唉……” 乐染突发奇想,想着若自己不是覆恶,因着阿楠的那一斧子死去了,会有人站在这里像维护二毛一样维护自己吗? “对啊,村长。”又有人道:“要说此事,还多亏了付丫头,才能困住这妖孽,发现这妖孽的真面目,没有再造成太大的伤害。” 乐染皱了皱眉,现在才明白,原来付嫣是诱饵?是将自己引入这局中的诱饵?她……怎么会? “那么后面我们怎么办?道长?” 人群之中走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轻捻着鬍子走上前来:“此乃覆恶魔族,专以人血肉、魂魄为食,魔力强大,绝对留不得,待贫道布出两仪之阵,三十日之内,便让他形神俱灭,再不得为恶!” 后来,乐染被关进了一个粗糙狭小的笼子里,笼子被高高掉在一个破落的庙里,抬眼便能看见落满灰尘的佛像沖他慈眉善目的笑着,永远都是那副让人讨厌的笑脸,煞是烦人。 那老道在庙中布了一个奇怪的阵法,交代了三十日之内,只要这妖孽离不开阵法,便会形神俱灭,渣都不剩。随后便飘飘然摇了摇拂尘,离开村中,去他地斩妖除魔去了…… 可是那老道留下的阵法,倒着实厉害,时而像是在烈火中煎熬,时而像是坠入刺骨的冰窖,时而又像是雷噼般震得四肢百骸阵阵钝痛……乐染觉得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每一寸皮肤都不像是自己的,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若是那道士技高一筹,给自己一个痛快就好了,也好过在这地方空熬着…… 偶尔还会有人前来看看气息奄奄的乐染,因为那两仪阵法对覆恶的伤害巨大,但对于人类确是毫无作用。不过那些人的目光从不善意,大抵都是来瞧瞧看他死了没有,偶尔还会添几句“该死!”的句子,渐渐地,苟延残喘的乐染都听麻木了,昏昏沉沉的想着,就不能换一个词吗? 后来有一日,安安静静的庙中响起了一阵特殊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乐染从不会认错,暗淡的眸子中亮起一寸惊喜、期待的火苗,他耗尽全力直起身子,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落魄,露出一个惨澹虚弱的笑,对站在门口的付嫣道:“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第166章 刻骨 付嫣没有走进那间破庙里,而是站在大门前冷冷看着乐染,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乐染见他不说话,自顾自道:“不是你设计将我送进这里的吗?你应该开心才对不是吗?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乐染说这话原是调侃的意思,倒不是讽刺,只是觉得跟付嫣这么多年,从没有相对无言的时候,即使现在,他也不想他和她之间陷入没话说的尴尬境地,自己要死了,他也不想与她陷入仇人的境地。他还是放不下她,他不想连死都留给她一副落魄的可怜相。 可惜这话在落在付嫣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了,付嫣道:“没错,是我设局送你进来了的,但我从不后悔这么做。” 付嫣的声音不大,但落在乐染耳中却极为刺耳,他努力撑起身子,抬起头,想要从付嫣脸上看出一丝玩笑,就像她每次说气话,吐出的那些违心的句子一样。可惜,他从付嫣的眼中只看到满眼厌恶和冰冷,眼睛骗不了人…… 付嫣接着道:“你杀了二毛,你骗了我,我恨你!你该死!” 乐染愣愣看了付嫣很久:“我以为,至少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或者……至少问问我原因……” 付嫣道:“还用问原因吗?证据摆在这里……” 乐染道:“就因为我是妖?” 付嫣不说话了,顿了很久,才低低道:“我要结婚了。” 乐染睁大眼:“和阿楠?” 付嫣点了点头。 “你……真的想好了?不是因为……我才……”乐染强忍着心中蔓延而来的悲伤,低低问道。 付嫣道:“乐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当然是我自己决定好了的。” 乐染道:“好,那么恭喜你。”半晌,又道:“我正好准备了东西送你,本想着等你……正好当做新婚礼物送你吧!你……过来一些。” 付嫣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半步。 乐染笑起来:“我都快死了,你在怕什么?还是你……心有愧疚?念及旧情?” 付嫣吸了口气,迈步坦然走到乐染面前,以显示自己的问心无愧。 第176页 乐染将手中沾染了自己血迹的银簪在身上偷偷擦了擦,伸出牢笼,递给乐染,道:“我原想着,没机会送你了,又觉得你带上一定好看,实在可惜……付嫣,你我此番,便两不相欠了。” 付嫣看了看乐染手中那只簪子,伸出手去,狠狠拂落在地,转身决绝的离去了…… 乐染看着那只簪子掉落在地,滚了滚,沾染上了泥土。就像他那颗初次认认真真交给别人的真心,被人狠狠扔在地上,沾染了一层蒙昧的尘埃,再也擦不掉…… 乐染笑了,笑的撕心裂肺,笑的痛彻心扉…… 之后不久,村中一个瞎了眼的巫姑听说了乐染的事,慌慌张张神神叨叨告诉众人,他们触犯了祖辈不得让外人进村的嘱告,带了祸患来村子,还收留了他,结果自食恶果,这是老祖宗们发怒了,定要向老祖宗们献祭表现每个人的决心,并表示绝不会再犯,不然就会招致更恐怖的灾祸。 至于如何献祭?老巫姑意味深长告诉众人:必得每人用刀,割下那妖孽的一块肉来,再生食进肚,以显示“饮其血,食其肉”的不共戴天之仇。 再后来…… “……他们一块一块割下我的血肉……”乐染眯着眼笑着:“简直愚昧至极是不是?” 君未却笑不出来,始终皱着眉,瞧着乐染身上还未褪去的淡淡红痕,眼中有化不开的疼痛:“原来,是这么来的……当时……疼吗?” 乐染道:“第一刀、第二刀的时候,疼的要死,因为提刀的,明明有很多是认识的人……后来,慢慢的,也就麻木了……对他们,也只剩下恨了……”乐染悠悠道,语气淡淡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们,正是因为他们的毫不留情,才会有我后来的毫不留情!” 君未轻抚上乐染的红痕,道:“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乐染道:“当然,我怎么会让他们活着?我挨家挨户,挨个撕下他们的血肉,又掏了他们的心,来填补我的伤痕。我要让他们欠我的,用他们的一切来还!呵,最后,好好的一个村子,尸横遍地,这便是他们的报应!你说,我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些?” 君未道:“你便是你,没有人尝过你的痛苦,谁都没资格评判你的对错。” 乐染笑了:“是啊,没人知道我当时有多恨。” 君未沉默良久,半晌才道:“那么,是谁放你出来的?你那时虚弱至此,绝不可能是你自己跑出去的吧?” 乐染愣了好久,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神色。 当自己奄奄一息,半昏迷的躺在被自己的血染红的笼中时,响起了一阵开锁的声音,乐染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往后缩了缩,拼劲全力睁开眼,看到的一双熟悉的噙着泪的浑浊的眼,一双苍老温热的手附上乐染满是伤痕的手,乐染甩开,用冰冷戒备的神情瞪着他,想问他:“连你也是来割我的肉的吗?”但是喉咙干裂,发不出丝毫声音。 笼子前的老人看着满身伤痕的乐染,满眼哀伤,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痛了乐染,便支棱着那只手,不知该怎么办。他知道乐染在看他,手忙脚乱的比划了一番。乐染看着那个哑巴的动作,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濡湿,他自己都分不清,是血,是汗,还是泪了……但与之相处了三年的乐染明白,老哑巴比划的是:“你是好孩子,你走吧。” 老哑巴深深看了一眼乐染,嘆了口气,颤颤巍巍走了。 君未道:“你连他也一起杀了?” 乐染笑起来:“那个老哑巴也是好运气,在我动手之前,自己先翘了辫子。走的也算安详……好歹有个全尸吧。” 乐染算着数目,将全村一百二十七人尽数屠戮殆尽,将身上的一百二十七块肉尽数补齐,望了望天边如血般的残阳,余光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间小屋,鬼使神差的,循着小路走了过去,透过窗子,他看见一脸惨白的王伯躺在床上,嘴角挂着笑,很安详的样子……他自从知道乐染被捉的事情便生了病,后来,又听说村中割肉的做法,便强撑起身体,去村长那里要了钥匙,腼着脸比划着名说要去割肉,却偷偷放了乐染,慢慢悠悠的走回家,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便安详的离世了,嘴角的笑,也是因为想着那个照顾自己三年的孩子终于可以自由了…… 君未道:“那么付嫣呢?” 乐染道:“她啊……” 乐染将那个老哑巴埋了,站在那里看了良久。身后传来一阵风动。 乐染没转头:“你走吧。我不杀你,我只杀欠我的。” 腰间却蓦然传来一阵锐痛,乐染转过头,看见的是披头散髮形如鬼魅的付嫣。 付嫣道:“我要杀了你!”蓦地,又将刀拔出来,对着乐染的胸口连插三刀…… 乐染却笑了:“一百多刀都忍过来了,你以为,你这几刀便能杀了我?” 付嫣用力从乐染身体中拔出那把刀,最后用力捅向自己的心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乐染道:“你、该、死!” 乐染抱住付嫣的身体,封住她残存的魂魄,又补进自己刚刚吸食的魂魄,对着睁大眼睛的付嫣道:“你说我该死,就因为我是妖。所以我父母死去,无人同情!我被人割去血肉,便是活该!那么,我便让你也尝尝这‘该死’的滋味,如何?” 乐染笑了笑,在付嫣看来,那笑容再没有从前的干净纯粹,透着刺骨的冰寒,他抱着付嫣,慢慢走向了荒蛮的大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最揪心的一章~ 第167章 就寝 君未沉默着看着乐染,眼中的神情与疼惜再藏不住。 乐染不愿去细究他眼中的内容,拉了拉自己自己身上的毯子,藏住自己身上的红痕,低笑道:“恩恩怨怨虽了了,就是可恨这该死的咒印。我杀了那一百二十七人只用了一天,可他们割下我的肉却用了三日,害我白白痛了三日。我记得那三日,连月亮都是小小的一牙,黯淡无光的。后来,每个月的月朔,那剜骨割肉的痛我都要再尝上一尝,无论什么办法,都消解不了。或许,这就是我屠尽全村人的代价吧……” 君未顿了许久,看着乐染的眼睛,认真道:“乐染,我们逃吧。” 乐染恍惚的看着面前这个有着澄净双眼的人,怔了怔,他说这句话的神情,亦如当年自己揣着一颗真心,期待而认真的问着付嫣那样。乐染道:“逃到哪里?” 君未道:“哪里都可以,就我和你,不再管什么天界,也不再管什么覆恶,最好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人再会威胁你、伤害你,我……我会好好……治好你的伤,好好对你。” 如此露骨而直白的表白,让乐染许久未动过感情的心跳动的剧烈。乐染垂下眼,不想显示出自己此刻的慌乱,有一搭没一搭玩弄着手上的纱布:“不带我回天庭邀功了?” 第177页 君未道:“我从未想过带你回天庭。” 乐染挑眉道:“试探我?” 君未直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心。” 乐染不屑道:“呵,真心?!那都是百年前才有的事情了。” 君未轻轻覆上乐染冰凉的手,那温热的触感令乐染有些颤慄,他抬起头,对上君未认真的眼,只听那人道:“若我能早一百年醒来,定会先付嫣一步找到你,收下你的真心,再还你一颗真心,寻一方僻静之所,日暮而做日落而息,就像你希望的那样,不再辜负你。” 乐染拉回手,轻笑道:“晚了。” 君未却道:“不晚,随我走吧!待你身子一好,我们明日便启程。” 乐染静静看着君未半晌,墨黑的眸子弯了弯:“好。” 如此干脆的回答让君未都有些惊讶:“当真?不再骗我?” 乐染干净的笑着:“嗯。” 非枝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君未与乐染坐在榻上,相顾无言,他愣了愣,觉得自己似乎尚未清醒,又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指着乐染高声道:“天君!他、他、他不是三年前那个刺伤你的覆……” 君未没意识到非枝会这么快醒过来,皱着眉:“你醒了?” 非枝努力回想自己晕倒前的情境,又看看自己的处境,有些蒙蒙的问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头好疼。” 君未缓缓起身走过去:“头痛?那就再睡一会吧!” 非枝见到君未捏诀的架势,一个机灵,忽然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情境:“君未天君?!你要干什么?你怎么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又像三年那样,被这个覆恶蛊惑了?天君你别着急,我是非枝啊!” 君未淡淡道:“我知道。” 非枝快哭了,往后躲着:“天君,你快想起我来,别被这妖孽蛊惑了!他是三年前差点伤了你性命的人啊!” 君未刚要下手,便听见身后那人懒洋洋道:“没错,是我,我就是‘妖孽’。我又蛊惑了他,他现在什么都听我的,你信不信?” 非枝恨恨道:“你……好可恶!” 乐染道:“没错,你若不想你们天君死,就老实些。”又道:“君未,我口渴了,要喝水。” 君未转过头看了一眼乐染,看到那人狡黠的眼,便知这人睚眦必报的个性,因着那句“妖孽”又有了耍人的主意,心里暗笑,乖乖配合,端来一杯水,就着乐染的嘴,慢慢的餵下,甚至还细心的替乐染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非枝愣愣看着君未的动作,心如死灰:“天君……” 乐染道:“看到了吧!若我让他杀了你,他也会照做。不想你们天君死,你就也得听我的。” 非枝道:“你要如何?” 乐染道:“去采些果子来,要顶甜的,找不到就别回来!” 非枝恨恨,却又无可奈何,乖乖应了,赌气出了树屋。 君未道:“明明不吃果子还成心让他去找?况且你就不怕非枝趁机带天兵找到这里?” 乐染悠悠道:“这小子忠心的很,也板正的很,看着好玩才耍耍他,带天兵?你三年前便受我蛊惑出了岔子,如今他哪敢再捅出去?” 君未道:“你玩弄人心的本事倒是见长。” 乐染微微一笑,玩味道:“那也得有人任我玩弄才行。” 君未认真而温柔道:“以后,都听你的。” 乐染对上君未的眼,有些心悸,忙掩饰道:“开什么玩笑都是这副认真的神色,没意思……” 非枝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的天君光着膀子,只穿裤子,蹲在一旁的溪水边洗着一件衣服,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更要命的是,他手里的衣服偏还是红色的! 非枝气愤的进到树屋内,将怀中的果子一撂:“给你!” 乐染撑着脑袋,下半身盖着毯子,身上的玄色衣袍穿在他细瘦的身上大了些,微微露着肩,对非枝点了点头:“找了这么多?不错嘛。” 非枝想说,你居然让天君帮你洗衣服?!“你”字还没出口,便看见君未拎着洗好的衣服进了树屋,将衣服挂在了枝上。 君未甩了甩手上的水,对乐染道:“并不难洗,明日便可穿了。” 非枝惊道:“你让天君同你干了什么?!” 乐染笑笑,不回答他,迳自对君未道:“辛苦你了。”乐染起身扔给君未一个果子:“给,大爷赏的!” 君未挑眉道:“要不要小的今晚陪你就寝啊?” 非枝惊讶道:“上君,你真当自己是……” 乐染憋住笑,指了指非枝带来的果子:“来,都给你,这个月我包了!” 君未走上前,一把揽住乐染的肩,淡淡道:“好。” 非枝忙转过身,觉得如遭电击,面前的一切都挑战着自己的三观,捏拳做了片刻的心里建设,最终非枝道:“天君,你此番如此作为,属下实在不忍观……我会想办法来解救你,你等着;此事也必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坏了你的名声,你放心!”说罢,便毅然决然跳出了火坑,跑掉了。 第168章 偿还 乐染倚在榻上,看着非枝慌忙的身影,幽幽笑起来:“真没意思,果然是你调教出来的好部下,同你一样板正无趣。” 君未看着非枝离去了 ,将灼热的视线投向乐染:“他走了,我们也该办正事了。” 乐染道:“什么正事?” 君未一点点走近乐染,散开头上的发冠,方才洗衣服留下的水渍与汗渍还未干涸,淌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更添几分男性的性感。 乐染往后缩了缩:惊诧道:“你要干什么?” 君未微微一笑道:“他都这么认为了,误会已经出了,我的清白也已经毁了,若不占到些便宜岂不是很吃亏?你说是不是?” 乐染脸有些微红:“还不是你非要逼我喝下那碗红糖水,我都说了没用了,你偏不信,害我洒了一身……” 君未缓缓坐在榻上,坐在乐染的身边,伸出手来,落在乐染穿着的、自己的那件略宽大的衣袍上,拉住已滑至他肩侧的衣襟。 乐染微微一震,抬头看着君未。 君未看了看他露出的皮肤上还未消去的红痕,眼中的疼惜像是要溢出来。 那神情让乐染有些无措,略尴尬的去拢衣襟,手却刚好触碰到君未温热的手。乐染道:“别看了,顶多再受这一晚,明日便褪了。” 君未道:“是啊,明日便褪了……”君未拢上乐染的衣襟。 乐染道:“我怎么觉得,我要好了,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君未道:“我害怕……” 第178页 乐染笑起来:“这天上地下还有你君未天君害怕的东西?” 君未抬眼,眼中映着乐染:“我怕你好了,便又违背誓言,偷偷离开……害怕你又在骗我……” 乐染愣了愣,压下心中的惴惴,强笑了笑:“如若我又骗了你,你会如何?” 君未道:“我不知道,大概天涯海角去寻你……” 乐染道:“寻到了又如何?” 君未道:“将你禁锢在我身边,再不得离开。” 乐染道:“那我还真是倒霉,这辈子甩不开你了。”乐染顿了顿,极为认真的问道:“你真就敢放下一切,放弃你的清白、前途,带着我这个人人厌恶的妖孽东躲西藏?再没有回头路?” 君未道:“师傅不在了,我在这世间,在意的人也就剩你一个……”君未扯起嘴角笑了笑:“只要你没事,我还怕什么?” 乐染躺下来,幽幽道:“傻瓜……” 君未道:“那你呢?你愿意不顾覆恶一族的生死,跟我走吗?” 乐染道:“我这个人随性惯了,要说会帮钟南那个老头,帮覆恶一族,一是一路被那个城府极深的老头牵着鼻子,他明知我最受不了别人的挑衅,偏就选一些激我的话让我不得不去帮他;二嘛,我觉得,总要为我父母讨一个说法,凭什么所有规则都由天上那群傢伙说了算,我父母杀人便是为恶人间,死不足惜;他们杀了我父母就是为民除害,被人敬仰。总要和他们争上一争才甘心!但其实,按我这薄凉性子,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乐染躺下来,幽幽道:“而且话又说回来,便是像我这种人死了,怕是也无人痛心哀悼吧。” 身后一时间没了声音,末了,身上罩上了一层温热,乐染感觉那人有力的臂膀拢在自己身上,粘腻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推开那人。他听见君未低沉的声音落在自己耳边:“我心疼……乐染,跟我走吧……” 乐染愣了愣,轻笑起来:“你真的和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同。” 君未低低问道:“哪里不同。” 乐染道:“哪里都不同。”乐染甚至想着,若是自己先一步遇见君未,会不会自己和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君未未在默默环着乐染,拂过他背上裸露皮肤上的红痕:“早点睡吧,等你明日伤一好,我们就离开这里。” 乐染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最终浅浅应了声:“恩。” 躺在榻上的乐染实则没有任何睡意,地垂着眼,看着外面映进来的月光从浅浅淡淡,到再看不见。 乐染翻了个身,抬头看见君未正闭着眼,似已睡熟了,便向下缩了缩,视线正对上君未的胸膛,那块腹部留下的伤疤在他看来极为醒目。 乐染慢慢附上君未的那块伤疤,神色有些黯然,头顶却传来君未的声音:“怎么了吗?” 乐染道:“没事,就是觉得自始至终,都是我辜负你,你却从未辜负过我。” 君未笑起来,拢上乐染披散的髮丝:“怎么,后悔了?” 乐染心虚道:“我没有……” 君未道:“那便用你的余生去还吧。” 乐染愣了愣:“余生吗?” 末了,乐染利落的翻了个身,压在君未的身上,狡黠道:“余生太久了,现在还你吧!”说罢,低下头,深深吻上君未的唇。 君未瞪大眼,看着乐染那双永远望不见底的墨色的眼顿了许久,拢上乐染的头,加深那个甜腻的吻。 君未挑起眉:“今日怎么这么主动?” 乐染道:“偿还我欠你的啊!怎么?不愿意?不愿意算了!” 君未犹疑道:“你的伤……” 乐染道:“早已过了三更,我已经没事了。” 君未笑起来:“偿还可不是这么偿还的!” 乐染歪起脑袋,似有些不甚明白。 君未邪邪一笑,拢着乐染翻了个身,看着被自己牢牢禁锢在身下的乐染道:“这才算偿还……” 说罢,低下头去,吻了吻乐染细瘦的锁骨。 乐染被他搅得痒痒的,心里愤愤想着,罢了,就当偿还他,此次成全他了…… 窗外的虫鸣一声比一声更甚,君未牢牢抱紧尚在喘息的乐染,脑袋抵在他赤裸的背上,低低道:“乐染,我们会幸福的吧?” 乐染慢慢撑起身子,弹了弹君未的额头:“怎么突然这么问?” 君未道:“不知道,心里总是惴惴的。便是师傅离去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乐染顿了顿,想告诉他辰夜并没有死,但话到了口头,还是绕了个弯咽进了肚子,仰头吻了吻君未的唇,道:“傻瓜,以后……别再被人骗了……” 第169章 相护 君未醒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看到乐染,空空的枕侧不带一丝余温,看来是夜间走的…… 君未揉着额头,细想着昨晚的细节,明明先前没有一丝困意的…… 他看见枕畔一侧被整整齐齐叠好的上衣,皱了皱眉,拉过来抻开,便从中掉出小小的一只叶子,叶子上写了七个字:“对不起,又骗了你。” 君未握着那只叶子,仔细看了看,捂住脸,有些自嘲的想笑,难怪昨晚那人会如此主动,看来是早已做好了打算吧…… 君未抟紧那片叶子,并没有三年前被利用、被抛弃的那种震惊与心痛,或许还是自己太傻,早已习惯了他的薄凉,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便由他去吧!君未硬下心来想着:既然他选择斩断前尘,那日后相见,他依旧是天庭仙君,他继续做他的魔族大将,再相见,或许,他便不会再留下一丝情面了…… 君未拉过外衣披上,深深看了一眼他与他曾住过两日的树屋,决绝转过头,刚走出树屋,便看见非枝急切的跑过来。 非枝气喘吁吁道:“天君,侧狭真君并南明上君,已经找到这边来了,他们的目的就是……就是您屋中那个红衣的覆恶,还有他手中的魂石,据说那魂石藏了魇影的魂魄,魂魄不灭,魇影便有可能復生!他们昨日便在这一片布下了天玄阵法,妖邪绝逃不出,而且一旦触碰结界,便会被察觉……天君,你好些了吗?可还有被控制?” 君未霎时间皱起眉头:“你是说,昨日这里便被布下了结界?” 非枝道:“是啊,南明上君察觉出此地有覆恶的气息,但似乎并未发觉天君也在此处,要不……如果上君您清醒了,就交出那个覆恶吧,不然同处一室,您就算有理也说不清了……” 君未站在那里,没等非枝说完,便迳自向前急切而去。 非枝愣了愣,忙追去,一头雾水的问着“天君,您什么意思?” 第179页 君未道:“他昨日便走了,我们在结界内先寻他,趁他没被发现之前,若寻到他,赶紧来找我!” 非枝应了声,向着别处去寻了。 君未心中惶惶,有太多的震惊,原来师傅并非完全死去?原来乐染竟握着师傅的魂石?乐染却单单以一个“魇影已死”的理由矇混过关。看来,他终究还是不信自己!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 饶是如此,君未心里不可避免的还有太多的担忧:不知乐染是否已经触碰到了结界?是否已经被人察觉?他还不知……如若真的见到乐染,他又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他? 君未算着,此次他瞒住自己出逃,必是为了将那魂石送出,就像三年前他带着奄奄一息的辰夜出逃那样,他记得他那时走的方向是南方,那么说明,覆恶的基地或许是在南方,他此番便走南边这条路的可能性更大些! 君未捏诀,唤出云头,更加坚定的向着南方急急而去。 行了没有多久,便看到不远处的林间亮出一抹明黄的亮光,君未认出那是侧狭的招式,便神色一寒,降下云头向那处而去。 层林掩映间,君未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三两个天兵,侧狭神情倨傲,背着手笑看着面前穷途末路之人,他身前还站着五六个士兵,举着武器怒目而视。那个红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捂着肩膀微微喘息着,身上破了几个口子,流出的血让那衣裳斑斑驳驳更显深红,耷拉下来的左手手腕包裹处又渗出了鲜血……君未想着,明明昨日才替他洗好的衣服,明明昨日替他换药时看到那伤口已经结痂不流血了…… 侧狭率先看到了呆在那里的君未,微微一笑道:“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君未天君?看来天君还真是和我过不去,硬要同我分这一杯羹?” 乐染身子明显的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君未的眼神里情绪复杂。 君未若无其事走上前去,路过乐染的身边,并未再看他一眼,同侧狭道:“这话该是我说才对,明明来林间打个盹的功夫,便听说你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扰人清梦。” 侧狭道:“这妖孽藏身于此,我等也是实属无奈,好在他已逃不掉了。” 君未看了一眼浑身是血,勉力支撑的乐染,道:“天帝明明下令要活的,你们这又是如何?” 侧狭道:“他诡计多端,上次便趁着我与沐青天君交战之际偷偷跑走,此次当然要有个十成十的把握才敢如此。” 乐染笑起来:“原来你们这些自诩仙人的人,也不过是会窝里斗,争权夺利的一路货色嘛……” 侧狭身前的天兵听及此话,抽刀刺穿了乐染的肋下,乐染闷哼一声,捂住伤口痛的再说不出话。 君未冷言道:“砧板鱼肉,此处还容不得你多言。”君未夺过那个天兵的刀刃。 侧狭道:“看来,君未天君非得插手这件事了?” 君未道:“此人与我有些私人恩怨,此事,我管定了!”不容他人多言,君未转身,冷冷看着乐染。 乐染极虚弱的扯出一个笑:“看来,我终究还是逃不过君未天君的手心啊!” 君未垂眸看着手中的刀:“你……可曾后悔?” 乐染道:“你呢?又可曾后悔?” 君未看着他:“不悔。”顿了顿又道:“可惜,你却从未信过我。” 君未握紧手中剑,抬手的瞬间,乐染闭起眼来,但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乐染张开眼,震惊的看着君未的背影。 君未手起刀落,利落的刺穿了那个天兵的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侧狭手下的几个士兵皆惊,愣在原处不是如何是好。 侧狭上前一步,脸上的惊讶未退,他阴枭的怒视着君未,道:“君未,你这是想要护住这妖孽?你这是要造反?!” 君未道:“我就是护了他又如何?我说过,他的事,我管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有榜单任务,所以明天双更呦~ 第170章 空荡 君未一脚踢开一个持剑上前的天兵,又刺穿一个天兵的腿,抽剑向身侧一划,两个天兵应声倒地,调转长剑架住另一个士兵的攻势,左手飞起一拳打向他的下颚。 侧狭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巨变,高声道:“你疯了!”暗暗抽中长剑:“既如此,那就成全你们!”便向着君未直刺过去。 君未没有强攻上前,后退一步,将手按在一旁的灌木上,之间那棵树以极快的速度疯狂生长,在君未与侧狭身边形成一道屏障。 侧狭飞身去砍那树杈,但砍完之后便又有新长出的枝条拦住他的去路,多条枝条纠结缠绕,最终将侧狭的身子缠住,牢牢禁锢在那里,动弹不得。 君未不去管他,拉住乐染的胳膊,问他:“还能走吗?” 乐染躲避着他的视线:“我的腿受伤了……不用管我,你先走吧……” 君未便一把抱起乐染,笑道:“你竟也有过意不去的时候?” 君未刚然迈步向前,身后便传来侧狭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跑不出去的!他已碰了天玄阵,南明也在此地,很快便会找到你们的所在,而且魇影之事我已派遣仙侍回天庭报信,相信天帝很快便会派更多天兵天将,得不到魇影的魂魄势不罢休!你们便逃吧,看你们能逃到何处!” 君未恍若未闻,唤来祥云,搭载着自己与怀中的乐染静静离去了。 乐染仰头看着君未:“你为什么……?” 君未道:“你们覆恶一族有你们残忍弒杀、冷血无情的生存规则,我们狌狌自然也该有我们的生存规则,那便是鲁莽肆意死脑筋。天界的伦理纲常、道德论法我向来听不进去,我只相信我认定的,哪怕到头来撞得头破血流我都相信!” 乐染笑了笑:“胡说,你们狌狌一族,明明只有你一个……” “那又如何……”君未道:“我还是放不下你……” 乐染顿了顿:“真是傻瓜。”心里却柔柔的想着:欠你的这么多,又让我如何还呢? 君未带乐染藏在了阵法中心,一处草木极胜之处,让他靠在一处大树旁休息,自己寻了些草药,又扯下几块碎布,替乐染查看伤口。 乐染任由他动作,低声道:“你赶快走吧,我可能……逃不出去了……” 君未道:“那我便陪着你。” 乐染道:“你明明可以不用趟这趟浑水,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君未道:“我若不救你,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乐染早已没有了力气,瘫软在那里,看着君未动作轻柔细细为自己包扎伤口,忽然想起很久远很久远以前,母亲也会在自己受伤时,轻轻的为自己处理伤口。自那之后,便再无一人不问缘由对自己如此…… 第180页 乐染问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君未看了一眼乐染,似乎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精明到死的人也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想都不想道:“见你的第一面,我便觉得你绝不是坏人……” 乐染嘆了口气:“小宝,你走吧,我不值得你如此。” 君未笑起来:“做都做了,你觉得我还会走回头路吗?” 乐染嘆了口气,继而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瞒着没告诉你……魇影他……” 君未抬起头,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君未皱起眉,捏拳道:“来的还真快!” 乐染道:“你还真打算和他们对抗?” 君未道:“若果然藏不住,便只有硬碰硬了!” 乐染笑起来:“果然死脑筋,你打算硬碰硬,玉石俱焚?然后因为我这样一个妖孽,与整个天界为敌,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被万人唾弃?” 君未坦然道:“那又如何?即使被载入仙史被万人唾弃,那我的名字也是同你写在一处的。” 乐染道:“呵,收起你的死脑筋吧!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乐染缓缓站起身,身后的破空之声已经渐渐近了,乐染冲着君未微微一笑,在君未的手心放进一块黑色的石头,低低道:“还有三日,若能让他重生,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多一份慰藉吧!” 不容君未有什么反应,乐染便绕道君未身后,伸手卡住他的脖子。 当君未明白过来乐染要干什么的时候,伸手去扯乐染的手,可惜乐染做戏从来都是十成十,那手卡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乐染牵制着君未,对身后众多的仙君天兵道:“你们过来,我便杀了他!你们不是自诩良善吗?连自己的同僚也不救吗?尽管过来啊!” 蓦地,君未感觉身后一阵劲风吹过,乐染的身子颤了颤,钳制处自己喉咙的那只手也松了些。 君未听见身后有声音道:“哼!无知妖孽,不自量力!”还听到了非枝的声音:“不要伤了天君,他是被胁迫的,他早就中了那覆恶的邪术,是身不由己的……” 君未顾不得其他,架住乐染缓缓下垂的身体,摸到他的背部一片濡湿,早已被鲜血浸湿。 乐染的下巴无力搭在君未的肩膀上,在君未耳边低低道:“我早说我有办法不用玉石俱焚……你看,起码保住了你吧……” 君未急急道,眼前的一切都氤氲模煳起来:“你先别说话,先稳住气息,我再分你些血食。” 乐染摇摇头,在君未耳边低声道:“小宝,我喜欢你。这次……没有骗你……”他倚在他的肩膀上,如此说道,身后是一棵硕大的柳树,从顶上洒下斑斑驳驳的阳光,亦如他们初见时,他将他压在树下,青涩而固执的说着:“我喜欢你。” 乐染渐渐没了声息,顺着君未的身子,慢慢下滑,君未将他托住,轻轻安放下来,面上无悲无喜,心像是整个被掏空了,空空荡荡的…… 君未的浑身上下皆透着冷意,衣服上、手上皆沾染了乐染的鲜血,唯有乐染留下的、被自己握在掌心的那颗石头愈发的温热……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不要急着恨我,看完下一章你们会更恨我…… 第171章 归来 周围慢慢围拢上来的天兵天将占据。 君未站在原地,看着气息全无的乐染,手中温热的石头却提醒他不得冲动。 非枝跑上前来,查看着君未的身体,发现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还好天君没事,此番你又被那小子迷惑,天上少不得有多些风言风语,不过咱们问心无愧,到时候如实禀告便可,有南明上君在此,我们先离开这里,马上天帝座下的几位战将紫檀上君、冥灵上君他们都会过来,说是找不到魇影的魂魄誓不罢休,此事也不用我们操心了。” 君未任由非枝拉着,走出人群。 蓦地,君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秉上君,此妖孽却已死了,魂魄已散,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君未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人拉锯撕扯的疼痛。 南明道:“那魂石定还在他身上!搜!” “已经搜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石头。” 南明道:“此事事关重大,便剥了他的衣服,找也要给我找出来!” 君未捏紧魂石,顿住了脚步。 南明又添了一句:“若这样都没有,便刨开他的肚子,看看他有没有可能吞下去,便再让他的同伙趁机寻回。” 君未双手紧紧捏拳,指甲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谁敢碰他一下?!” 众人皆惊,循着声音望过来,便看见双眼赤红、青筋暴起的君未,恶狠狠看着面前的众人:“你们!谁也别想碰他!” 非枝拉住君未:“天君,快别说了,我们走吧。” 君未挥开非枝,怒视着众人,一拳砸向地面,大地摇摆震盪,四周的草木开始疯长,君未不顾下面的一片混乱,飞身抱起乐染的尸身,便一脚踏上快速生长的枝干欲走。 蓦地,南明持剑飞身挡在君未的身前,冷然道:“君未天君,你可知你是在干什么?庇护妖孽,重伤同僚,你是想和天庭对着干不成?” 君未道:“你杀了乐染!” 挣脱束缚的侧狭也提剑赶来,对南明道:“君未天君的心,怕是从没有同我们在一处呢!” 南明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不顾同僚之情了。”说罢,便抽刀向着君未脚下砍去。 君未脚下所站的藤蔓立刻断裂,君未瞬移到另一座藤蔓之上。君未看看怀中双眼紧闭的乐染,有心想替他报仇,但右手紧握的魂石传来的温热让他不得不选择快速离开这里,他想让辰夜活过来,并且侥倖的想着,或许那群人也有办法让乐染活过来……这二人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他们能活过来,他也算了无遗憾了…… 可惜身后招招追逐而来的攻击并没有让君未得偿所愿,他极力跳过一个又一个的藤蔓,躲避着刀光剑影,但身上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即使他行动再快,也无法对攻击应对自如。于是,衣角被划破了一角,接着是背部被划出一道口气,再接着是肩膀…… 君未的行动更慢,被南明轻巧追上,提刀挡在他的面前:“你还想跑去哪里?” 君未捏诀让他二人之间形成一道屏障,抵挡了一次南明的攻击,但转身的功夫,右臂却被侧狭刺穿。 紧握魂石的手便一下子失了力,魂石顿时下坠,顺着藤蔓的缝隙落下去。 君未顾不上其他,跳入其中便要去追。 单只一眼的功夫,侧狭也看清了那物,噼断藤蔓也追下去。 第181页 君未匆匆捡起魂石,揣在怀里,抬起头,便看到一支剑抵在自己的喉上。 侧狭道:“原来在你手里,交出来!” 君未道:“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 侧狭脚下的草快速蔓延缠绕他的双脚,他便无法再向前一步。 君未笑了笑,抱起乐染带着魂石继续朝南走,然而腿上却传来一阵一阵剧痛,低下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到自己的双腿被藤蔓缠绕住,深深嵌进血肉,钻心的痛从腿部传来…… 南明道:“本君最擅长以彼之力还施彼身,不要再做挣扎了。” 君未捏诀调转周围的藤蔓,那藤蔓在接近南明时,却又掉了个弯,紧紧缠住君未的身体,那藤蔓如刀子般,一刀刀割着君未的身体,勉励支撑的手再用不上力气,乐染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南明拽起乐染:“你这么在意他,难道魂石真的在他身上?我便剥开他的肚子看看。” 君未全身如遭电击,瞪着南明:“你再动他一下!” 南明道:“君未天君,你如今还善恶不辨,是非不分吗?” 君未不说话,死死看着乐染。 南明也不去管他,提起刀刃…… 君未只觉得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与悲伤钻入自己的脑海,侵袭着自己的思维,所有的疼痛便都没了知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了他! 南明察觉到身侧的动静,转过头睁大眼讶异的望着自己身侧的巨大身影:“觉醒了?”南明素知神兽化形的天君潜力巨大,尤其是觉醒了的,便决心不与之纠缠,带上那覆恶的尸体先走为上,但化作兽型的君未却不依不饶一拳挡住他的去路。 南明抽刀去刺君未的拳头,但这之于身形巨大的君未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 南明狠了狠心,放下乐染的尸身,准备调转方向自己先走,君未又是狠狠一拳落下,不过这次却没有落在南明的身前,而是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压下,四周草木震了震,断木与枝叶将那处深深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首次爆发,又受了重伤的君未早已耗尽了力气,变回人形,拖着受伤的肢体,慢慢向乐染走去,抱起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泥污,声音缓和下来,极为温柔道:“我一定带你和师傅出去……” 蓦地,头顶被藤木层层遮挡的天光却蓦然变得刺眼,破空之声从四周层层传来…… 之后,身体被后面飞来的长剑贯穿,一把、两把、三把…… 君未早已数不清有多少把,他终于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倒了下去。 怀中沾满了鲜血的魂石掉出,深红的光芒模煳了他的视线。 接着,他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唤他:“小宝……”那声音中满是悲伤,君未想要回应,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君未慢慢的张开眼,看见的是关心的看着自己的辰夜以及乖乖敛目靠在那里的乐染,意识渐渐朦胧,像是回到了汴州时的悠闲日子,君未心想:真好,他二人都还在……真好…… 落在耳边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语调却不同以往,透着狠辣与果决:“小宝,你等着,我便将他们都杀了,来给你们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的两章刀片送完了~千唿万唤掉线很久的辰夜终于上线!不要恨我,因为后面的剧情会有转机哦~ 第172章 魇影 “魇影!是魇影復活了!” “快!杀了他!” “绝不能让他走掉!” 身后更密集的剑雨袭来,辰夜抱着君未并未有所动作,那密集的剑雨却在临近他的身体时,纷纷转向,袭向不远处云雾上站立的天兵神将…… 他们并未料到会有此变故,乱了方寸运功抵挡,四散开来。 辰夜轻轻放下怀中的没了温度,幻化成一只金猴的小宝,低低温柔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转身,摘下斗篷,未束起的长髮迎风而动,剑眉皱起,轮廓比之以前更添冰冷,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唇微启,面向云雾环绕的方向:“我便是魇影,是你们苦苦寻了千年的魇影,你们有种,便来取我性命!” 两道光射下,紫檀上君与丹息上君来到辰夜面前。 辰夜微微一笑:“很好。” 紫檀上君二话不说用拂尘制住辰夜,丝丝缕缕的白线缠住他的身子,深深嵌进血肉,丹息上君提起长剑直刺辰夜心口,那人却在笑着:“原来你们就这点本事?”说罢,那身形便化为一道黑烟,落在另一处:“让了你了一步,接下来该我了。”丹息上君赶忙运出剑气直刺辰夜所在的位置,却不过只是一道黑烟罢了。 两人皆惊,四处寻找着辰夜的踪迹。 丹息上君听见身后有人轻笑:“久闻丹息上君剑法出神入化,刚刚君未天君身后的那几把剑,想来也是你的手笔吧?” 丹息一剑刺向身后,依旧扑了个空:“君未勾结覆恶,残害同僚,死不足惜。” 辰夜又在别处现身,一脚踩住紫檀袭来的拂尘,道:“是啊,你杀了他,你岂不是也算残害同僚?” 丹息将剑控住,捏诀形成万千残影,对着沉夜道:“是他犯错在先。” 辰夜神色冷下来:“是吗?那便由你亲自去向他解释吧。” 丹息狠狠放出剑诀,辰夜抱臂冷眼旁观,看着那万千只剑调转方向对着丹息快速袭去,紫檀忙用祭出拂尘为丹息挡住一部分,可是那些剑不依不饶又袭向丹息,他忙去躲闪,可偏偏手脚被藤蔓缠住,再动弹不得,被飞来的剑影刺穿…… 紫檀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些:“这是刚才君未天君招式……你怎会?!” 辰夜道:“没错,就是你看到的,现在,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仙的魂魄都会被我吞噬,功法自然为我所用。你也一样!对了,南明上君的这招反击技能实在厉害,让我省了不少事!接下来,我便试试丹息的力量吧!” 万千长剑直直对准紫檀,紫檀道:“可恶……” 头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辰夜微微笑着:“一起来?好啊,反倒省事了!” 辰夜一脚踏上疯狂滋长的藤蔓,站在与天界大军同等的高处:“这么多人上赶着来陪葬吗?倒是也不亏!” 兵戈交接的声音响在耳畔,血污侵染了辰夜的全身,他机械性的杀着一个又一个前来送死的,不论是天兵、神将还是仙君……辰夜早已不清楚自己杀了多少人,更不记得钟南是何时带着覆恶大军突然出现赶来支援的…… 辰夜还看见了侧狭,依旧一副阴枭的模样,即使被辰夜断了四肢也还是笑着:“魇影君有没有听说过邪不胜正?今日你所造的罪业,未来必将一报还一报!” 辰夜也笑了,拎起他的头髮:“好啊,那我就留着你,看看你能不能等到我受报应的那一天?” 第182页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那一块地方,早已堆满了尸体…… 但辰夜并未善罢甘休,带着覆恶大军迳自打到九重天上,将紫檀等仙的头颅扔在南天门处,对着重重戒备的众仙道:“今日,我魇影浴血归来,从此世间再无仙君辰夜,只有覆恶族魇影君。犯我族者,伤我族人者,这便是下场!” 说罢,迳自转身,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却在瞥见人群中那一抹碧色时,微微黯了黯。 他匆匆转身,跟前尘一刀两断…… 夕阳斜晖下,辰夜站在君未和乐染的墓前静静待着。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钟南道:“君主,我们接下来该去向何处?” 辰夜道“接下来要去向哪处,想必左长老要比我更加清楚吧!你不是早该计划好的吗?” 钟南道:“君主的意思是?” 辰夜挑眉,直直看着钟南:“左长老那一战去的如此及时,怕是早已埋伏好,打算静观其变的吧?然后就静静看着乐染深入险境,看着君未为救我二人而死……” 钟南低头不言答。 辰夜继续道:“君未与乐染的血唤醒了我,可若没有,左长老是不是还打算连我也放弃。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于你而言,不过棋子罢了。” 钟南道:“老朽不敢拿覆恶一族的性命开玩笑。” 辰夜一把扯住钟南的脖子:“钟南,我知你城府深、有手腕,但别妄想用你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蒙蔽我,他二人是怎么死的我记下了,你若胆敢再有一点不安分,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钟南艰难道:“老朽不敢……” 辰夜放开了手,转回身:“此番仙族被重创,我们这边也是伤亡惨重,至于接下来你是想退回休整,还是一鼓作气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都随你……” 钟南道:“君上不随我们一起吗?” 辰夜道:“我累了。” 钟南道:“君上一人恐怕不慎妥当,不如我调几个随从与你同去?” 辰夜笑起来:“调随从?监视我吗?” 钟南道:“老朽绝不是这个意思。” 辰夜道:“你放心,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算我再看不惯你的心机,你再看不惯我的桀骜也得忍着,何况以我现在的状况,你觉得我还会有二心吗?” 钟南道:“老朽明白了。”他低了头,便不再多言,匆匆退下了。 辰夜看看天边的晚霞,又看看面前的两座墓碑,顿时生了无限苍凉之感……身边再无一人相伴,无人把酒言欢,无人诉衷肠……确实有些孤独呢…… 作者有话要说: 您充值的外挂已上线~ 重生篇 第173章 客栈 十年,能发生很多事,也能细水长流平静如常,关键看人是否能心如止水。 二里半就是个心如止水的小镇,十年如一日的过着往常的生活,镇中居民不多也不少,但大都知根知底彼此熟悉,而二里半之所以被称为二里半,是因为它无论到哪一处村落,都是二里半的距离,所以给人起了个这么好记的名儿。因着占据众多名胜古蹟的优势,往来的旅客也不甚少,带来各色的奇闻异事、市井传言:京中来的游客散播刚刚打下天下的新皇如何被泼辣的皇后打到鼻青脸肿,连上朝都带着淤青;扬州来的游客夸耀烟花三月的扬州如何婀娜,青楼中的女子如何曼妙;北地来的游客说起自己家乡被匈奴侵占,颠沛流离的愁闷…… 这里融合着五湖四海的不同风情,然而近年来,无论是江南、还是北地、还是京城中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提到是关于妖怪的一些传闻:它们遍体生黑,混迹人群之中,劫掠无辜之人吞肉食骨,猖狂的很!据说这种妖怪名叫覆恶,“倾覆天下之大恶”,是魔族中最残忍弒杀的一族,可怕的很! “哎呦,你别说,当时我们隔壁的那个村子,一夜之间啥都没了,怪得很呢!大家都说是被这种怪物吃了去呢!后来我们村子的人都害怕,纷纷搬离了村子,哎呦,要命哦!” “你这是还没亲眼见到,我当时在我们城中,亲眼看见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啃食起来,那个血流得呀……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当天我就带着我家那口子离了城中,来了这里。”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叫上苍也没用,那东西连上苍也不敢管,凶的嘞!” 走在街道上的辰夜听了听,觉得无甚意思,便抬脚准备离开。一转身,没留神撞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手中的东西“啪”的一声落了地。 辰夜弯身去捡,拾起来发现是一个面具,辰夜拍了怕上面的灰,递给小姑娘:“抱歉,方才没注意。” 小女孩接过面具,表情有些不开心,但也勉强受了辰夜的道歉。 辰夜道:“你这面具上画的是何人?” 小女孩道:“是伏羲大神,专门斩妖除魔,尤其专治那可恶的覆恶!可厉害呢!” 辰夜看着小小的女孩,笑起来:“你还知道覆恶?” 小女孩道:“当然知道,我娘说他们可坏了,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辰夜哭笑不得的觉得这位母亲与时事相结合的教育方式实在聪明,又道:“你害怕他吗?” 小女孩揉了揉面具道:“我不怕,他们作恶多端,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他们!我也要像伏羲大神一样,斩妖除魔。” 辰夜愣了愣,微笑道:“希望你能如愿。” 小女孩戴上面具大摇大摆走了。 辰夜收敛起笑容,继续朝前走。 十年前,他让钟南自己决定后续如何,而自己辗转多地四处游歷,虽无刻意打听,但也知那之后钟南果然没给天界喘息之机,加剧进攻,天界已折损数名将领,已是无力招架,没了天界的制衡,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为祸人间,靠吸取人类灵肉恢復丢失的气力,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这些的传说。 辰夜听这些听得心烦,打算先找一间客栈睡一觉。 方过了两条街道,便看到一间不甚大却很是干净雅致的客栈,小二笑嘻嘻的上前招唿:“客官,小店虽小应有尽有,您要不要里边看看?” 辰夜应了,进到店里,道:“果然不错,便给我一间房,一路来此地也累了,我想歇歇。” 小二道:“好嘞。”殷情带着辰夜去到二楼的房间住下了。 辰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袋里一直蹦着道路上那些人的话语,乱糟糟的吵得人心烦,很多久远的记忆莫名其妙突然上涌,乱七八糟的交叠在一起,辰夜闭起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昏昏沉沉似是进入了梦乡,但连梦乡都是乱糟糟的,一会是侧狭阴枭的笑,说着:“邪不胜正。”一会是小女孩说的:“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他们。”还有小宝,拉扯着他的衣袖,叫他“师傅”。慢慢的,终于安静了些,便觉得自己睡在一处熟悉的榻上,悠悠传来桂花酒的香气,一抹碧色的身影走过来,端来一碗汤,声音温温润润:“昨晚又喝多了吧?梦见什么了?”辰夜笑着接过,舒了口气,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做了个很可怕的梦,还好是梦。” 第183页 辰夜端着碗喝下,刚要说话,便感觉浑身剧痛,他抬眼看着那人清澈的眼,透着森寒的果决:“辰夜,你的报应到了!” 辰夜身体一怔,醒来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辰夜便不敢再睡了,待在房子里又觉得心里闷的很,索性又出了客栈。 黄昏时节的行人少了些,没有白日的喧嚣吵闹。 出了客栈的斜对面是一处戏台,戏台处已经围满了人,辰夜伸着脑袋听了一会,戏台上上演的戏码是相思而不得,从此天涯望断的悲惨戏码,辰夜听了两句觉得心里堵得慌,便转身离开了。 逛到一处茶馆,听到里面在说书,便叫了一碗茶,坐下来听了听,说书人说的是自古正邪不两立,邪不胜正的故事,辰夜听了听,觉得那茶的味道太苦,又悠悠起身离开了。 慢悠悠晃回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二擦着桌子,打招唿道:“客官,你回来了。” 辰夜点了头,看见柜檯处站了一个人,正认真垂眸算着帐,听见小二招唿,也钻过头来打招唿,这一打照面,二人各自愣了。 那人先笑起来:“好久不见了,辰夜兄。” 辰夜也笑起来:“怎么处处都是你的店铺?洛公子。” 洛函眉眼弯弯:“或许这便是你我二人命定的缘分吧。” 第174章 俗世 温一盏茶,点一盏灯,洛函与辰夜对坐而饮。 辰夜看着洛函,打趣道:“焕云镇一别,我们也有十三年左右的时间没见了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一点没变?” 洛函道:“辰夜兄是指什么?” 辰夜垂眸道:“无论样貌、习惯还有品味,都丝毫未改。” 洛函笑起来:“我本就是无拘无束的闲散之人,未经世人的聚散离合劳顿忧虑之苦,或许正因如此,心里少了一份忧虑,才让你觉得容颜未改吧。” 辰夜饮了一口茶,涩苦清幽的味道缓缓入喉:“这样,便很好。” 洛函见他沉默下来,道:“倒是辰夜兄,这些年似乎变了很多。” 辰夜嘴角弯起,笑意却未入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变了?” 洛函道:“容颜未改,气质却歷练的愈加锋利冷冽了。” 辰夜握着茶盅,眼神飘忽:“是吗?我自己竟未发觉。” 洛函又替辰夜续上一杯清茶,道:“这些当然要你的身边人发觉,你自己又如何发觉呢?” 辰夜却沉默了,盯着茶盅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函不想让谈话陷入尴尬,道:“那日焕云一别,你们趁我睡着悄悄便走了,定是遇见了什么要紧事吧?” 辰夜道:“算是吧,走得急,也没有与你多言,害你担心了。” 洛函道:“初时是有些担心,但料想你们人多,应也是无事的。”洛函顿了顿,看辰夜低着头喝茶,也没有说下去意思,便自己交代道:“后来,你们走后不久,我祭拜完了挚友,便也离了荒蛮,本想重新回汴州再重新开一间客栈,但途经此处,见此地景色不错,便留了下来,没成想还能见到你。” 辰夜摇头感嘆道:“你到还真是自在随性。” 洛函道:“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迈不过的坎,便看你的心渡不渡的过去罢了。” 辰夜知道这是洛函的劝慰之语,应道:“是这么个理。” 洛函道:“那辰夜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来此地是游歷,还是另有计划?” 辰夜道:“我同你一样,也是途经此处,随意逛逛,既然他乡遇故友,当然要好好待一待了,却不知洛函兄可否愿意我在此叨扰。” 洛函弯起眉眼:“都叨扰过多次了,以你我的情谊,还在乎这一次吗?” 辰夜道:“这便好了,我可还记得你酿梅子酒的手艺呢!” 洛函道:“自然,我这边的酒随便喝。” 眼看已近三更,洛函想起还有未算完的帐子,辰夜也道了声乏,便上楼回房了。 看到墙壁隐隐的红光,辰夜皱了皱眉,关上门,拂袖挥开那抹红光,便见那红光如泼墨般映出一段文字:“月初,与天族交战徽州,大破之。” 辰夜随意扫了一眼,便又挥袖拂去了,仰头躺在床上,闭上眼,却如何也睡不着。 那日虽跟钟南说过,他不会管钟南的计划,但那人却略执着与他传书,每月汇报一次近期的事情,搅得辰夜心烦的很,每每看见一次,心里便添上一层堵,明明与他无关,也不知自己在堵些什么。 信息辰夜大体都读过,有捷报,也有不好的消息,辰夜在心里自己估量过,大体还是捷报多一些,心里有时会发狠的想着天上的那群老不死的终究尝到了被拉下云端的滋味了! 但短暂的畅快过后,又是止不住的忧虑纠结…… 心总会在触及颈间的那粒魂石碎片时变回冷硬:便是他们都死了,又与自己有何干系?那是他们的命数! 洛函的小店虽不大,但往来吃饭住店的却不甚少,每每到了饭店,店里唯一的小二便忙得焦头烂额,还得殷殷切切的笑着,招唿着往来的顾客,不住的擦汗,一只搭在肩上的毛巾永远是湿的。 辰夜站在洛函身边看着忙里忙外的小二笑起来:“你是在哪里找的这么勤快的伙计?可得长些工钱了。” 洛函瞧了一眼,微笑起来:“这个自然。” 住得久了,小二闲下来,会和辰夜攀谈几句,表情沉痛:“我父母死了,全村人都死了,被妖怪吃了。”小二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夜我和我的髮小、也是我现在的媳妇偷偷躲着人幽会,就逃过了一劫……”辰夜垂眸道:“哦,没想过报仇吗?”小二道:“对他们当然恨,但是以我的能力,过去只够给他们打牙祭……日子总要过下去,还好遇见了老闆,有了这样一分稳定的收入和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唯一的希望……便是能这样安稳下去,和我媳妇,还有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平民百姓,连幸福来得都很简单平淡。辰夜淡淡道:“嗯,那就祝你能如愿以偿。”小二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拘谨:“也祝您能找到您的心中人,白头偕老。”辰夜举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低低应了声:“嗯。” 辰夜在洛函的客栈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一只酒罈,一边灌着酒,一边冷眼旁观着店内店外的各色剧情:浊世佳公子搂着佳人在怀,说着山盟海誓,转眼过了三天,依旧是那位浊世佳公子,身边的佳人却换了故人面;前一秒还称着生死之交,下一秒便为了帐钱分摊不均大打出手……辰夜抱着酒罈,趴在桌上,自言自语道:“看,世人就是这样善变,多难看……” 身边有一个声音接到:“但正因这形形色色之人,人世才变得有意思不是吗?” 第184页 辰夜抬起头,朦朦胧胧看见洛函的,低低一笑,又趴下去了。 洛函道:“你又喝多了,先前也没见你有酗酒的恶习。”抬手去拉辰夜。 辰夜任由洛函将自己架起送回房,到了房间,倒在床上,才醉醺醺喃喃道:“嗯,近几年才养成的……” 洛函嘆息道:“你等着,我去拿醒酒汤。”再转身,那人却皱着眉睡着了。洛函习以为常,每次都要醉生梦死一番才会进入梦乡,似乎这样才会睡得安稳……洛函嘆了口气,替他盖上被子,便轻轻关上房门走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小二的那句“祝愿”应了验…… 彼时已过了晌午,辰夜揉着额角刚睡醒,照例下楼去向小二要一碗醒酒汤来喝,方一抬眼,便见小二招唿着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打扮的人,那人侧对着辰夜,晌午的阳光顺着窗缝打进来,照得那人的眉眼俱是柔软的色泽,连挺巧的鼻的弧度都透着温润…… 辰夜却觉得心里一疼,险些摔倒,慌忙踏下最后的两节台阶,转身背对他躲在楼梯旁的格挡处,耳朵却仔细听到他点了一碗素面…… 第175章 逃避 沐青方吃了几口面,喝了汤,撂下筷子准备结帐离去。便见一只酒罈撂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一个落拓公子模样的人颇为肆意的坐下来,噙着一抹笑:“道长这就要走了?道长要去何处?”嘴上虽问着,眼睛却不看他。 沐青道:“不过红尘一过客,并无目的,随处走走。” 那位公子道:“那便是不着急了?这便好,在下也是一人闲逛至此,既然同是天涯客,不如道长坐下来同我聊聊?”他说着,拿了两只碗,不容拒绝的将一只摆在沐青面前,另一只留给自己,拎起酒罈悠悠倒了两杯,道:“道长不必客气,这酒今日在下请了。” 沐青闻出那酒透着一股桂花的香气,是新酿的桂花酒,愣了愣,缓缓坐下来。 公子也坐下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这家的桂花酒酿的不错,你也尝尝?” 沐青点了头,缓缓喝下,酒水清淡不烈,还透着一股香甜,是自己喜欢的味道,点了头:“确实不错。” 那公子转眼又替自己与沐青倒了一碗,坐了下来,眼睛却始终没与沐青有过交集,单只晃着酒碗,停留在那清透的酒水之上:“道长为何会一个人来到此处?” 沐青道:“来寻一人。” 那公子的手明显一顿:“何人?” 沐青道:“一位失散许久的故人。” “哦?”那公子笑起来:“能不远万里跑到此处寻人,不是相识许久的挚友,便是愁深似海的仇人,不知道长所寻的那位,是哪一种?” 沐青抬眸,看着那人:“公子觉得呢?” 那公子道:“道长先前提起他只以故人相称,怕是仇人吧?” 沐青半晌没有言答,而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起来,低声道:“原来公子这样认为……” 而后,沐青不说话了,那人也陷入了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邻桌喧闹的声音入耳,说话的是一个醉汉,颠三倒四说着:“怕那群妖孽做什么?他们为恶、杀人,持续不了太久的……邪不胜正……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去治他们……猖狂,都是暂时的,他们若真的进了这城,老子以一当十砍死他们一片!” 有人劝道:“这话可说不得,万一应了验……这城中怕是无一人能活。” 又有人道:“光听闻那妖孽四处为恶,但是到现在我们也未真正见到过,怕不是那刚刚坐稳皇位的小皇帝为了稳固江山散出来的谣言的,反正我是不信的!” 有人笑起来:“要是真的看见了,那可就晚了!” 沐青默默听着,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公子却笑了起来,转而问沐青道:“道长可有听说过覆恶的祸事?” 沐青道:“有所耳闻。” 那公子道:“道长信道求仙,自然恨透了此等作为吧?若是他们出现在城中,站在道长面前,即使如道长这般慈眉善目的人,怕是也会不留情面除掉他们的吧?我说的对吗?道长?”那公子露出玩味的笑,似乎有些醉意了,拖着腮,一双眸子第一次对上沐青的眼,直视着沐青清澈的眼。 沐青也看着他:“是,为恶便是错,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是会问问他,会什么会为恶?” 那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道长实在有趣,为恶需要什么理由?” 沐青认真道:“为恶当然有理由,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若有真有一天他站在我的面前刀剑相向,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 那公子却不笑了,低低问道:“然后呢?知道了理由,你会网开一面吗?” 沐青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那便要看看他究竟谈不坦诚了,若是连真面目都不愿露出,又该叫我如何相信?”沐青深深看着那公子,似是要看透那人的眼底:“你说是吗?辰夜?” 辰夜当即愣在原地:“……你早看出来了?” 沐青道:“千年的交情了,说忘就忘吗?” 沐青站起身,不再看他:“今日的酒多谢了。”转身,颇决绝的走向门口的柜檯,撂下钱,准备迈步往出走。 辰夜咬了咬唇,道:“你……等等!” 沐青顿住了步子,没有回过头:“你在害怕。” 辰夜道:“我怕什么?” 沐青道:“怕覆恶打不过天庭,从此被束缚、禁锢,再无自由;怕覆恶得胜,从此人间再无宁日;怕我……所以你一直都在逃避,逃避着一切……” 辰夜没话了,即使寥寥数句,沐青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所有心思。 沐青见辰夜没了动静,嘆了口气:“你连像从前一样,坐下来与我谈一谈的勇气也没了吗?那便等你决定什么时候不逃避了,不再连我也试探,同我都带着面具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辰夜看着沐青走远,心里从未有过的慌,越慌,就越火,他想要去追,告诉他,都是天庭逼他的,自己从无选择!覆恶猖狂是天庭咎由自取,他们早该尝尝被拉下云端的滋味……但是却始终迈不开那一步…… 或许沐青说准了,他就是在害怕,在逃避…… 辰夜看着沐青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心慌却始终没有消解,一掌掀翻酒桌,转身上了楼…… 再多的酒也浇不灭心头的空虚,沐青的话始终在心头萦绕。 晚间,小二诚惶诚恐的前来询问,问他是否早上的那个客人惹了他?辰夜一言不发,一双眼混着猩红,表情可怕。小二便不再多问,只说洛函外出办事,应该还有五六天便回来了,有什么事,可以与他说。 第185页 辰夜只说乏了,便关了门,一日未再出门。 而后的两天,辰夜叫了更多的酒在房中喝,时不时睨着楼下靠边的那个位置,却始终未再看到那个恬淡的身影。 沖不开的愁怨在心中纠纠结结,乱成一团。 辰夜决定外出透口气。 在决定离开二里半时,又听到了覆恶即将来此地的风声,便一举回了荒蛮覆恶的老巢。 第176章 疼痛 基地里钟南始终忙得不可开交,听着往来的下属汇报着各地的大小事项。 看见辰夜回来,钟南愣了愣:“君上……您回来了?” 辰夜点了头,不想让钟南看出一些有的没的,便推说:“我来看看那个犯人,还押在地牢吗?” 钟南道:“是,没有君上的吩咐,自然没人敢动他。” 辰夜满不在乎的应了,瞥了一眼钟南手上的路线图:“这些都是你打算攻占的城镇?” 钟南道:“是,君上有何见解?” 辰夜道:“我说了,这些事随你决定。就是……”辰夜想起小二说起自家媳妇淳朴的笑,又想起洛函的小店,指了指黄河中部的那片区域:“就是这一片我正待着,这一带先留着吧,其他的随你处置。就是……收敛些,将人都吞噬完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钟南应了,辰夜便转身走了,去了地牢的方向。 推开地牢的大门,铁锈混着血气的味道迎面而来。辰夜走到牢房的最深处,冷眼瞧着面前不人不鬼的老熟人。 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闭着眼,头髮披散着,遮住那张惨白的、瘦得两腮凹陷下去的脸,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搭在那人清瘦的身上。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人,呆了呆,游离的意识慢慢回归大脑,他笑了起来。 辰夜冷冷道:“你笑什么?” 那人瞧着辰夜,即使瘦得不成人形,那脸上阴枭的表情却让辰夜觉得既厌恶又熟悉:“当然是笑你啊!” “呵。”辰夜冷哼一声:“也不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阶下之囚、砧板鱼肉,堂堂天界仙君落得如此下场,侧狭真君倒还真想得开。” 侧狭看着辰夜:“我在此地倒也清净,于我看来,不过再经歷一遍星沉宫的思过而已。总比某些人,东躲西藏、刻意逃避的强。辰夜真君,啊不,应该叫魇影君才对,这几年在人间的滋味不好受是吧?” 辰夜神色未动,变幻出一把短刀,刺向侧狭。 侧狭闷哼一声,血顺着腰际慢慢落下来。 辰夜道:“不好受?杀想杀的人,做想做的事,痛快得很!怎么会不好受?” 侧狭忍住疼痛,抬起头,弯起嘴:“杀想杀的人?你想要杀谁?杀掉整个天庭?杀掉整个人间?杀掉你曾经的好友?沐青、东饮、元涉?你想杀谁?”侧狭顿了顿:“没发现吗?你已经恼羞成怒了……” 辰夜看着侧狭的眼睛,其中的嘲弄与看透一切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些心虚。 辰夜拔出短刀,转身:“疯子。” 侧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呵,你也是个可怜人……” 辰夜摔上牢房的大门,却怎么也甩不脱侧狭留在脑子里的那番话,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的迴响,再加上沐青留下的那一句“你在害怕。”纠纠结结乱成一团,搅得脑子疼。 辰夜揉着额角,看着一旁的钟南忙里忙外的指挥着各项事宜,觉得心里更堵,转身拂袖捏诀换了朵云,颇决然的又回了二里半。 走进那间熟悉的客栈,看见一身白衣的洛函已经回来,正站在柜檯旁拨弄着算盘,看见辰夜,微微一笑:“你回来了。”他撂下算盘,从一旁拿出一只杯子,倒了一杯清茶递给辰夜:“听我店里的伙计说你前些日子心情不大好,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继续替你留着你的那间屋子,你便及时回来了。” 辰夜接过清茶,笑起来开玩笑道:“转了一圈才发现,你这处是个最有归属感的地界,我怎么会离开呢?以后怕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洛函道:“求之不得。他乡遇故友,我自然也不希望你离开。” 辰夜喝了一口清茶,从口入喉再入体,心里的压抑也终于沉淀了下来,他眯了眯眼:“我若一直在这里,你酒窖里的酒可就不保了。” 洛函道:“酒还可以再酿,总比情分没了强。” 辰夜看着洛函的一身白衣,听着他的这番话,不知为何想起在荒蛮时遇见洛函的情景,想起他一直提起的那位挚友。 辰夜问道:“这两日又去祭拜你的那位故友了吗?” 洛函点了点头,坐下来:“是啊,你还记得啊……竟不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辰夜道:“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罢,各怀心事的两人对坐无言。 辰夜怔愣了片刻,抬起头来,看见洛函正盯着自己的脖子发着呆,低下头,这才想起当年洛函说过自己锁骨上的那颗痣与他的那位朋友有些相似。 辰夜打破沉默:“我还记得你说过我与你那位朋友很像呢。” 洛函弯了弯眉眼,将视线从辰夜颈上移开:“像,但是又不像。” 辰夜道:“合着就因为这颗痣像?” 洛函道:“不,连痣都不像……哪里都不像,但是,你身上又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辰夜晃了晃茶杯,微微一笑:“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洛函抬头喝了一口清茶:“听不懂正常的,我也说不明白。” 辰夜道:“没想到你也是稀里煳涂的人。” 洛函笑起来,看着辰夜道:“稀里煳涂挺好,总比事事都看得通透,伤人伤己的强,为什么非要明明白白呢?” 辰夜愣了愣,笑意从眼中晕开:“好一句煳涂挺好,我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稀里煳涂的过下去。” 洛函道:“人生在世,只有一次。怎么活?如何去活?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是你的心之所向,无怨无悔便好……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辰夜笑起来:“那你这朋友当得就有些‘助纣为虐’了,我若四处为恶,躲到你这里当缩头乌龟,恶无恶报,还过的优哉游哉,那你岂不是冤枉得很。” 洛函道:“那又如何?无论你在外面怎么样,你在我这里,便是我熟悉的辰夜,没人能轻易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辰夜看着茶水中映着的自己:“第一次发现你是个这么固执的人。” 洛函自嘲的笑笑,道:“不固执……怎么会开着一家小店,一直等一个或许永远回不来的人?” 辰夜道:“所以我很羡慕你的那位朋友,有你一直等着他。” 第186页 洛函弯起嘴角:“他可不这么想……”洛函顿了顿,站起身来:“今天一天你也该累了,房间我替你收拾好了,早些休息吧。” “恩。”辰夜应了声,看着洛函素白的衣衫,第一次从那背影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歉意,和萦绕在宿命里的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隔了2周才更新~ 最近因为老爸生了病,所以两头跑,就一直没时间更新小说了~ 从这周开始恢復两天一更的状态~让小伙伴们久等了~ 也祝老爸赶紧好起来~~ 第177章 天帝 二里半依旧人来人往,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洛函的小店也依旧填充着不多不少的旅客,平静而安虞。 辰夜依旧爱好喝酒,但好在不再酗酒。困了便睡,饿了便吃,烦了便与洛函谈谈天,偶尔坐在二楼的栏杆处,独自出神看着门口,却再未等来那个身影。辰夜心想,这样也好…… 日子平静的一天天过去,辰夜醉倒在洛函的“桃花源”中一日接着一日。 直到店中来了一位连辰夜也想不到的稀客…… 那日,辰夜照旧倚着二楼的栏杆处喝酒,抬眼正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气度不凡的中年人,颇肆意的走进来,选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了,点了一盏清茶。 辰夜本没有在意,但是那男子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熟悉感让辰夜皱了皱眉,便放下酒罈,看着那个人,果然感受到一股刻意隐藏,但是还是尖锐外放的仙气。 小儿麻利的上了茶点,那人摘下斗笠,眉眼间让辰夜熟悉的、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让辰夜睁大了眼。 那人抬起头来,沖二楼的辰夜笑笑:“你在人间司多年,该是最了解这里习惯,不下来陪我待一待吗?” 辰夜笑了笑,放下酒罈,走下竹栈,坐在那人对面,敛目替那人与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天帝怎么会有空来此?” 天帝接过杯盏:“你那覆恶大军已经搅得天翻地覆,就算我不想来,也得来寻你聊聊了。” 辰夜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便也单刀直入问出自己心中最关注的:“天帝能寻到此处,应是沐青天君的指引吧?” “哦?”天帝道:“原来沐青也来过此处?”他笑笑:“看来想劝你的不只我一个人啊。” 辰夜有些讶异:“他没同你说过?” 天帝道:“他同我说什么?说起来,我倒是也有许久未见他了……” “他……” 天帝摆摆手,正色起来:“魇影君,我此来人间,并不是找你叙旧,而是与你谈些正事。” 辰夜道:“什么正事?” 天帝目光如炬:“谈什么事情,我想魇影君应该很清楚。” 辰夜道:“退兵?” “不错。” 辰夜笑起来:“天帝您久坐高位,怕是许久未求过人了吧?如今大战,是我们覆恶一族占了上风。撤兵?你拿什么与我谈?” 天帝道:“赌你的善念。” “善念?”辰夜又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见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你们将我族困于结界几千年,没有自由,没有希望……发现我便是魇影,你们不顾情面,赶尽杀绝……和我谈善念?你们的善念呢?” 天帝道:“覆恶的本性便是残忍嗜杀,代表着无休止的混乱与杀戮,即使歷史重演、再来一次,我绝不能容许他们的存在。” 辰夜声音有些哑,低低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生命……凭什么……凭什么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天帝道:“因为你们自诞生之日起便是错误的存在,伏羲大神耗尽毕生修为,来修復这个错误,但终究还是酿成大祸……” “别跟我说这些!”辰夜打断道:“那你下来的目的呢?你想找我谈什么?想找我退兵,你的筹码呢?” 天帝道:“我没有筹码。”他看着辰夜:“如今人界岌岌可危,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片炼狱,天界虽处于弱势,但即使拼尽全力,也会阻止你们!”天帝笑了笑:“届时,无非三种结果:一种结果,同归于尽;一种结果,群神皆死,让覆恶继续为祸人间、毁灭人间;第三种结果,我们胜了,将你们再度封印于荒蛮结界,然后重新整顿,就像千年前的那样。这三种结果,你想要哪种?” 辰夜道:“那你要我如何?乖乖带着我的族人回到结界,永远被禁锢?永无自由?!哼!笑话!” 天帝道:“相比于以上三种结果,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辰夜拍桌而起,茶杯被震倒,在桌上滚了一圈后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天帝,我虽不愿去管这些,但我也不傻!” 辰夜转身:“你走吧!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在说下去了。”说罢,便沿着阶梯径直而上。 刚行了两步,辰夜便感觉身后传来一股灼热快速靠近,一转头,便看见一条巨大的火龙向着自己袭来,辰夜忙捏诀去挡,却已经阻挡不急,法力造就的屏障在天帝蓄谋已久的攻击之下显得柔弱不堪,护罩“啪”的一声被破开,辰夜也被弹开几丈之远,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还未来得及喘息,那火龙便又转身再次袭来,身体动弹不得,辰夜下意识闭起眼来,叫喊声、桌椅翻倒的声音充斥耳膜……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感却并未如期而至。 辰夜睁开眼,看见的是那个俊雅恬淡的白色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驾驭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术法,与天帝的火龙抗衡着…… 天帝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你……你是……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是……?!” 两重术法在碰撞之中缓缓消解,留下瀰漫而来硝烟。 洛函拉起辰夜,快速离开了客栈…… 当洛函煮好药,端来辰夜身边的时候,辰夜已经醒了,神色复杂的看着洛函,问道:“洛函,你到底是谁?” 洛函搅弄着药碗,带着他惯有的那种平易近人的笑:“我是谁?我能是谁呢?或许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但是……”洛函看着辰夜:“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便好。”洛函舀出一勺汤药,细心吹了吹,送到辰夜嘴边。 辰夜愣了愣,张嘴乖乖喝下了,苦味激的他皱了皱眉头:“连天帝都怕你,我却之前只当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来也是可笑……” 洛函道:“你也该有些心思了,那天帝初来便带着杀意,也就只有你相信他是来与你谈判的。” 辰夜道:“我没想到连他也……” 洛函摇着药碗,微微一笑道:“你不怕我是个对你不利之人?” 第187页 辰夜道:“若真是那样,你早就该下手了,也犯不着在天帝面前救下我来。况且……”辰夜的声音低下来:“若你也是想要杀我的人,那我岂不是真的十恶不赦,失败至极了……” 洛函道:“你若这么想……那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之人。” 辰夜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洛函又送进一勺汤药到辰夜口中:“当然有关系……我还从未与你细讲过我与我那位故去的朋友的事吧?若我说,你与我那位朋友之间,的确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繫,你可愿相信?” 辰夜愣了愣,道:“你从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我信。” “那便好,不过在那之前……”洛函道:“你去取两件东西过来吧,有了这两样东西,前因后果,你便全都明白了。” 辰夜道:“哪两件东西?” 洛函垂眸:“东饮真君的前尘剑和言郁真君的报应扇。” 第178章 情义 再一次回到天庭,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辰夜隐藏起身上的气息,不动声色的迷惑住守着南天门的天兵,向着东饮的八卦殿疾行而去。 洛函说的没错,天帝似乎还未回到天庭,许是还留在二里半洛函的客栈那里寻找着自己的踪迹,又或者是在追寻着洛函的线索……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不在天庭,于辰夜而言,这便是最佳的时机。 越向东行,天兵与仙使便越少了些,便再不用费尽心思的收敛气息。 辰夜不由有些庆幸东饮不着边际的占卜技术,他一直觉得正因为如此,东饮的八卦宫才鲜少有仙拜访,此番更省了自己的一番力气。 路过熟悉的街道,辰夜怔了怔,缓缓转过头去,金漆木雕的“凡若宫”匾额还高高挂在那里…… 彼时的辰夜刚从人间潮州办完事回来,觉得那里朱门大户的匾额着实不错,便带了几个回来,累的气喘吁吁。谁知自己的一番美意,几位好友似乎并不领情,沐青淡淡表示辰夜的品味太差;元涉说什么也不要,一脸嫌弃的说太丑,与自己风流倜傥的气质不符;只有东饮乐呵呵接过……不久之后,辰夜却发现那几人居然都嘴硬心软的挂上了……几日之后,东饮还又屁颠屁颠的跑来,让辰夜有机会再替言郁带一块上来,说言郁的匾额与自己不对称…… 彼时的自己尚不知那时平静安然的日子会让如今的自己如此怀念,辰夜看着空落落的凡若宫:可惜流淌过的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去了…… 辰夜黯然转身,这一行,便再无回头路了。 东饮的八卦宫守着四个天兵并两个仙使,看见辰夜,眉头皱的死紧:“你是谁?你不是天界的人?!抓住他!” 辰夜将袖一挥,六个人登时定住,又瞬间瘫软在地,昏睡过去。 辰夜站在东饮的大门前,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听见屋内的东饮应了一声“进来吧。” 辰夜长长吸了口气,按下心中的不安,推门而入。 东饮正站在案前摆弄着他的卜卦,看见辰夜,微微一笑:“来了。”语气就像是多年前熟识那样,不见丝毫生疏。 “恩,来了。” 东饮放下卜筹,摇起那柄摺扇,笑嘻嘻道:“都说覆恶一族是蛮横无理之徒,怎么你与之厮混了这么久,倒学得斯文了?到我这里也学会敲门了。” 辰夜也笑了起来:“几年未见,你倒是也派头十足,先前是无人问津的小仙君,现在连守门的都有六个了?” 东饮摇了摇摺扇:“那也比不得你……难怪我今日算出祸星将至。” 辰夜坐下来,坐在东饮身旁:“你那卦象难得准了一回。” 东引道:“先前你们总笑我十卦九不准,殊不知那之后我便最喜欢倒过来算,这样下来果然准了许多。” 辰夜道:“是啊,先前下界追寻覆恶一事,我只当怀疑你的卦象又出了偏差,害得我紧紧追逐却徒劳无功……殊不知……最后看来却准得很……” 东饮将摺扇合在手心:“是啊……不过,你此来,应该也不只找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辰夜道:“没错,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东饮笑起来:“没想到,还有让你来求我帮忙的一天。你想让我干什么?” 辰夜道:“我想借你的报应扇一用。” 东饮道:“先前还吐槽我这是把破扇子,怎么现在反倒在意起来了?” 辰夜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用它做任何对你们和人间不利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东饮道:“我明白了。”东饮站了起来:“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先过了我这关!”东饮展开摺扇,扇上字样变幻,霎时间变幻出几支飞刃,直攻辰夜而去。 辰夜闪身避过,惊讶道:“你!” 东饮道:“报应扇虽是我的法器,但同也是天庭至宝,并不是我说能给你就给你的,你若真想要,就从我手中来夺吧!” 辰夜道:“我不想……” 东饮打断道:“由不得你我。”说罢,将摺扇一挥,直攻辰夜而去。 辰夜架住东饮的攻势,低低问道:“真要如此?” 东饮道:“是。” 辰夜垂了眸,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东饮的摺扇上,顿了顿,便出其不意伸手去夺,被东饮识破抢先一步躲过。 东饮展开扇面,却看不出辰夜的下一步动向,心知他还不愿意出手,心内暗嘆,只好先行出招,召唤出炎焰攻向辰夜,辰夜退后一步,也捏诀挥袖去挡…… 两道术法相撞,辰夜占了优势,那术法破了东饮的攻势,迳自向前。 辰夜察觉到不好,忙道:“小心!” 东饮侧身去躲,却还是被弹开,重重摔在地上,闷哼一声。 辰夜跑过去,查看东饮的伤势:“对不起,我明明注意收敛了的……” 东饮却睁开眼来,笑起来:“果然是我不自量力了,我想你力量不同以往,却不想竟到了这种境界……是我输了……”东饮捂着胸口做起来,指了指受击时脱手落在一旁的摺扇:“你拿去吧。” 辰夜道:“你……” 东饮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若你说不会用报应扇做坏事,我是信的。只是如今你我立场不同。于情,你是我兄弟;于忠,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立场,不得不博一把。败了,我无话可说。”东饮站起来,咳了咳,搭着辰夜的肩吊儿郎当的笑起来:“况且,你若不是因为念旧手下留情,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辰夜捡起摺扇:“这摺扇,我会尽快还你。” 东饮道:“都说一报还一报,先前借了你那么多的东西,现在也算偿还了……你赶快走吧,若让别人发现了,你我都会麻烦。” 第188页 辰夜闭了闭眼,看着东饮:“好……你……保重……” “保重。” 辰夜转身,出了东饮的八卦宫,看着熟悉的街道,又突然怀念起那段肆无忌惮、依旧作乐的小日子,心里犹然而生一股悲凉的感慨……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方绕出了八卦宫,走在通往言郁住处的九曲迴廊,迎面正撞上一个冷若冰霜的身影,揣着顽固不化的冰块脸,此时他的脸上还添了一道震惊的神色。 言郁率先看到了辰夜手中的摺扇,两步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报应扇为什么会在你手中?你拿东饮怎么样了?” 言郁毫不客气的提剑直攻辰夜而来,辰夜轻灵跃起,站在一旁的护栏上:“自然不能怎么样,只是将报应扇借来一用。” 言郁冷声道:“休想。”又提剑追逐而来。 辰夜看准时机,抬脚去踢言郁的手臂,又伸手接过他脱手而出的前尘剑。言郁一见势头不对,忙直攻辰夜腰际。辰夜率先拿到前尘剑,调转剑柄用剑尖直指言郁的喉咙:“刚才话还没说完,除了报应扇,在下还想借言郁真君的前尘剑一用。” 言郁道:“休想。”他伸出右手硬生生用手掌抓住剑刃,鲜血霎时间将剑刃染红,以此来控制住辰夜的下一步动向,又腾出左手捏诀,攻向辰夜。辰夜睁大眼,没想到一向冷淡的言郁也会有如此玉石俱焚的时候,快速抽身躲过了。许是因为愧疚,想到东饮与言郁的关系,辰夜收起杀意,将尖利的指甲暗暗收起,结出一个阵法,罩住言郁:“你,疯了?!” 言郁瞬间被定在原地,挣脱不得,眼睛紧紧盯着他腰间的摺扇,道:“留下报应扇!你不能带走它。” 辰夜收住抬脚准备离去的步子,转过头来:“你刚才说的是报应扇?为什么不是你的前尘剑?” 言郁道:“是报应扇,我愿用前尘剑换报应扇。” 辰夜拿着两件法器,悠悠道:“现在,你还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言郁抬眼看着辰夜:“那么东饮呢?你与他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忍心看着他被诛仙骨,堕入月落宫?” 辰夜瞬间变了神色:“你说什么?” 言郁道:“哼!与你交好的那些仙君,哪一个有好结局?东饮他早就被禁足在此,天天被一群人看着,你看不见吗?他早已是自身难保,天帝看在他还有些用处,便只能留着他。如今你连他唯一可以用来自保的法器都带走了,你不是置他于死地又是什么?” 辰夜怔愣道:“可是刚才他为什么绝口未提?” “呵。”言郁冷笑一声:“他自来便是那副热心肠,帮这个帮那个,拆了东墙补西墙,越帮越忙,最后欠下更多的人情,末了还搭了自己进去……殊不知,他鲜少为自己想过……再加上他那个大条性子,成为众矢之的也浑然不觉……他能跟你说些什么?” 辰夜看着手中的摺扇,不说话了。 言郁道:“把报应扇留下吧。”声音中带着祈求的意味:“别带走它,至少现在不行……我愿用前尘剑来换,我不会被怀疑,但是他不行……” 辰夜顿住了,最终将手中的摺扇放下,放入言郁手中:“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离了天庭,回到与洛函临时居住的小屋。 洛函道:“拿到了?” 辰夜失魂落魄疲惫坐在竹椅上:“只拿到了前尘剑。” 洛函道:“也罢。”他拿起前尘剑:“那你便亲自去看看吧。去看看一个名叫檀渊的人的过去……他……或许也可以说是你的过去……” 第179章 檀渊 天虞山,号称是座两千丈的仙山,山上生长着人间见不到的奇花异草,还住着身披云霞的神仙,人人心嚮往之,却因为山周围环绕着湍急的流水,山高水急,不可攀登。 山中究竟有没有身披云霞的神仙檀渊不知道,只知道山中有一个放荡不羁的老醉鬼,最喜酿一种名叫“零露”的梅子酒,酒味浓郁,开启一坛,方圆十里都闻得到酒香。 老醉鬼名叫洛函,最喜欢搭一只小桌,席地而坐,再挖一坛零露,一倒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留给对面的檀渊。然后托腮笑嘻嘻看着檀渊:“尝尝这次酒酿的如何?可是按你喜欢的口味来的。” 洛函的酒一酿便是百年,原料都是他自己九州万里亲自去寻的,都是一等一的原料,檀渊知道,酿酒的事一直都是这个老醉鬼最上心的。 檀渊端起酒碗,浅浅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入口浓郁,入喉甘甜,是世间难得一尝的滋味。只可惜,檀渊偏爱清淡,又尤爱甜味,洛函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此次的酒比上次多了一味甘甜。只可惜,甘味太过。 洛函的眼睛片刻不离檀渊的表情,看见檀渊皱眉,心便沉下几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怎么样?” 檀渊放下酒碗:“有些太过甜腻了……” 洛函嘆了口气:“上上次你说这酒太过辛辣,我便想办法提升梅子的清香;上次你又说梅子味太浓太过酸涩,这次便按你的口味想方设法加了一味甘气,你又嫌甜腻了。” 檀渊看他有些泄气,便安慰道:“不过比上次好一些了。” 洛函道:“少安慰我了。天上的那群老头提起我酿的酒哪个不是比划着名称赞,你倒好,我这被奉为至宝的酒偏还就入不了你的口,唉!” 檀渊弯了弯眉眼:“是我太过直接了吗?” 洛函笑起来:“我早已习惯了。被他们恭维多了,难免昏头昏脑,也就你会泼我冷水让我清醒一些。” 檀渊颔首抿唇笑得含蓄。 洛函言中提起的“天上的老头”随便拉出一个便是一等一的大人物,是天界的统帅,是万民敬仰的神。洛函也是其中的一员,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洛函”是老醉鬼自己随口起的。但是檀渊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响彻九州八荒的名字——伏羲,他们都叫他伏羲上神,是原先的天界共主。 每当说起这段歷史,洛函都懒散无谓:“如今九州也都太平了,呆在那个冷冰冰的宫殿干什么? 那时候就觉得那条小龙挺有资质,好不容易拉了一个替死鬼,也多亏了他,才有我如此肆意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檀渊尝试想过那个巨大的宫殿,住着乱七八糟各色的神仙,那会是什么样子?檀渊想像不出来,因为他从没有离开过天虞山,没离开过天虞山上洛函的幽微居。 幽微居有时也有热闹的时候,常有神仙前来拜访,有的乐呵呵带着自家的特产,聊聊吃喝玩物;有的一脸肃容,诉说着现任天帝如何冷酷无情,并跪求洛函重回天界,声泪俱下、声势惊人 …… 第189页 不过无论来多少人,也都与檀渊无关,因为从无人与檀渊多说过一句话。连健谈的仙使、聒噪的仙童,也无人与之说过一句话。久而久之,檀渊也知自己留在那里不讨好,也就不再自讨没趣留在那里,而是寻一处僻静之所,自己静静待着。但也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好的话落入耳中: “虽然他因你的灵力将养出了神识,但毕竟是邪祟,还是小心为上啊!” “上神将他留在身边,小心养虎为患。” 洛函毫不在意的声音落入耳中: “他因我而生,总要负责到底。况且檀渊与我多年,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他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这种话最好还是少说。” 檀渊嘴角翘了翘,流入心底的暖意藏都藏不住。 对于自己的身世,檀渊从那群人口中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但也只是七七八八、零零散散,再深一些的,以檀渊的性子,极少去问,洛函更不会刻意去说,他只挑眉看着檀渊:“都是过去的事了,还纠结什么?过好现在才好不是吗?” 即使不喜与人亲近,檀渊也有低着头,站在洛函身边,默默听着那些拜访的仙君谈天说地的时候,尤其最喜那群人讲起人间世的时候,形形色色,有趣得紧。檀渊细细听着,在脑袋里想着,人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界? 洛函也有四海八荒游歷的时候,每每回来,都会带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书籍、玩物、食物…… 檀渊曾在书上看见过洛函,水墨画的人物纵使飘逸也依旧不及洛函的本分风采,洛函却满是得意,连眉梢都带着笑:“我在人间也是极有人气的!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只认识庙中的伏羲大神,却不知路过他们身边的洛函。你说有没有意思?” 檀渊看着面前几碗酒下肚,泛着醉意的洛函,即使一把年纪了,即使年纪辈分大过他时常提起的“天上的那群老不死的”,面前的洛函还是眉目清秀的公子模样,清雅俊逸,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极自恋,衣服一天一套不带重样。但洛函却更喜欢挑起檀渊的脸,打量着檀渊披散下来及腰的长髮,和那一身常年不变的黑袍,眯着眼道:“我们檀渊才是美人坯子,也不知未来会许给哪家的仙娥,倒白白便宜了她了。”檀渊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一笑而过:“你又喝醉了。”檀渊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如今的日子已让他满足。 洛函摇摇头:“我没醉。”颇惆怅的扒拉着酒罈:“我是可惜了今年的酒,依旧满足不了你的口味。也罢,那就再等个百年吧,明年,保证让你满意。” 檀渊道:“好。” 洛函伸出两指,轻轻探向檀渊颈间。 檀渊没有躲,这个动作他早已习惯,看着洛函将手指落在自己锁骨上的那颗硃砂痣上。 停留了一阵,洛函收回手笑笑:“这几年你的气息可是越来越稳定了,如此甚好。后面一段时间我也可放心了。” 檀渊道:“怎么?又要去搜寻酿酒材料了?” 洛函道:“酿酒材料自然是大事,但是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办,所以此行,便要久一些了。” 檀渊愣了愣,道:“多久?” 洛函道:“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檀渊轻轻嘆息:“那便去吧。” 洛函道:“我若走了,倒剩下你寂寞了。” 檀渊轻笑:“习惯了,你安心去便是。” 洛函道:“不过我倒是有另一番想法。” 檀渊无谓道:“什么想法?我可再不愿替你看护什么王母的青鸟、神农的巨鼎了……” 洛函道:“我若走了,你便出了这天虞山结界,去人间转转吧。” 檀渊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函:“你说什么?” 洛函道:“我也不能留你在这里一直陪着我,如今有了机会,你去转转吧。” “可是……”檀渊道,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洛函拢了拢檀渊的长髮,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以为我没发现?我带回来的那几册人间话本子都快被你翻烂了。” 檀渊低着头不说话,洛函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太压抑自己……只是切记,千万不可受伤……千万……” 看着檀渊紧皱的眉头,洛函的神色缓和起来,又是那副无谓的笑意:“不过倒是,也没人伤得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新又晚了一周,不好意思~ 第180章 书生 洛函留下几句模稜两可的话、满口的酒气,醉倒在了庭中,不死不活任由檀渊扶回了房中。第二日一早便没了踪影。 檀渊早已习惯了洛函的信马由缰,便不再管他,自己继续过着自己的闲适日子,偶尔洛函的话语漫上心头,弯弯绕绕一圈之后,便被自己摈退的烟消云散。人间,想想也就罢了…… 转变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那时清风徐徐,檀渊躺在山林间的一处丛间小憩。微风吹落了一片青叶,恰巧落在檀渊的额间,搅了他的清梦。檀渊睁开眼,摘下额间的那片落叶,慢悠悠坐起来,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便起身准备回去。方一抬脚,便听见身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微弱的“救命”。 檀渊向四周望望,天虞山北峰向来仙织灵草繁多,草木繁茂,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青碧,没发现任何人影。 檀渊皱皱眉,以为是听错了,刚抬脚准备离开。刚行了两步,便又听见一声“救命”。 这次檀渊听清楚了,循着声音,找到了倒在丛中,浑身湿透、狼狈至极、一身破旧长衫的小书生…… 小书生醒来的时候是在第二日,先是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动了动,接着咳了咳,然后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忽闪闪露出一双黑耀耀的眼,透着迷茫,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檀渊,细秀的眉皱了皱,明白了什么,眼上的迷雾散去,透出澄澈的光:“是先生救了我?” 檀渊点了点头。 小书生看看周围的摆设:“这里是仙山?” 檀渊道:“天虞山。” 小书生眼中的光又亮了几分:“我果真到了仙山?莫非公子便是这仙山上的仙人?” 檀渊不知该如何回答,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个仙人,想了想,道:“我不是。” 小书生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被檀渊尽收眼底。 “原来不是啊……”小书生喃喃着,看着檀渊站在一旁,又匆匆起身,极郑重的一拜:“方才还有些混沌,险些忘记拜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檀渊将他扶起:“你还未好全,别这样。” 小书生身子发软,咳了咳,点点头,乖乖应了,拢着被子坐在那里:“我叫徐铭,现住在天虞山下不远处的天虞村。” 第190页 檀渊道:“我叫檀渊。” 小书生又咳了咳,檀渊递上一碗汤水,扶着他慢慢喝下了。 小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劳烦了。” 檀渊放下汤碗,问出自己的疑问:“天虞山激流环绕、山势险峻,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小书生老实交代:“我是来求药的。听说仙山上住着仙人,有着能治癒任何疾病的灵药,我便想着能来试试……” “胡闹。”檀渊毫不留情的反驳:“来这天虞山,便是九死一生,便是一命换一命,又何况只是听说!” 小书生挠着头:“我就是想试一试……” 檀渊看过洛函带来的那些人间话本子,不少帝王贵族为寻求长生不老的仙丹派人四处奔波,也有故事讲到有孝子为救重病的父母性命竭诚求药,最终成功救回父母性命,沦为一段佳话。檀渊没由来的觉得,呆头呆脑的小书生是后一种。 小书生不好意思的回忆道:“没成想环山的那条河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在水里我就想着,完了,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没成想醒来便是在岸边了,面前是直插云霄的山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要去的天虞山,还是被冲到了另一处?便说着先登上去看看,结果又跌了几个跟头,最后一跤跌的最狠,直接从峭壁跌到了谷地,然后便遇见了先生……”小书生抬眼看了一眼檀渊:“先生既然不是仙人,是隐居在此的隐士吗?”末了,偷偷瞧了一眼檀渊:“以先生的气质,我倒觉得更像仙人呢。” 第一次得到这种评价,着实让檀渊有些发愣,冷硬的语气也不由软下了一些:“我……并不是……” 小书生略腼腆的笑了笑,末了,神色一变:“我昏了几日了?” 檀渊道:“一日。” “糟了。”小书生慌慌张张下床,还未痊癒的身子不由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好在被檀渊扶了一把,小书生喃喃着:“我得赶紧找灵药了,不然小希的母亲恐怕便……” 小书生扶着他坐了回去:“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有心思顾别人?你这幅样子,只怕拿到了灵药,也没有命回去了。” 小书生低声道:“我是怕……” 檀渊打断道:“生死之事,强求不来。” 小书生怯懦的瞧了一眼檀渊,重重嘆息一声:“小希才十二岁,聪明伶俐,就这一个娘,若真出现了意外……” 檀渊这才抬眼看了一眼小书生:“原来你竟然还是为了救别人便拿自己的命去拼?” 小书生道:“小希他命太苦……” 檀渊起身:“先顾好你自己吧。” 小书生再不敢说什么,乖乖躺下了,那双澄澈的眼眸又黯淡下来。 檀渊瞧着他的样子,顽固不化的心微微有些软,冷声添了一句:“灵药的事,我替你想想办法。” 后来,小书生留下来养伤,檀渊耐着性子收留照顾他。 檀渊发现,小书生徐铭是个爱说话的人,不同于洛函的潇洒肆意、毫无顾忌,小书生乐于讲述,总是跟檀渊讲起自己的所见所闻,滔滔不绝: “我走访过一处山林,旁人都说那处鬼气森森,聚满阴气,进去之后便再出不来,可是我进去了,却什么都没有,但是那里的日出却着实不错。” “我还在一处峭壁上採过一个湛蓝的果子,带回去尝了之后便人事不知,好在邻居刘婶及时发现了我,硬是灌下去了不少汤药,这才好了起来。” “我走的最远的地方是漠北,那里虽然风沙大,但天地一体的风景却着实令我难忘……” 末了,小书生乐呵呵转头看着檀渊:“不过这天虞山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在这里隐居,实在美得很,先生好眼光。” 檀渊心想这天虞山美则美矣,但对自己而言却是个画地为牢的地界,即使再美,日日看年年看终究会有看腻的一天,他倒是更嚮往小书生所描述的世界。 有时,听小书生讲得多了,连梦中都是人间色彩斑斓的世界,檀渊梦见自己游走在夜晚热热闹闹的街头,东风夜放花千树,蓦然回首,阑珊的灯火映照出身边人的脸,一会是洛函酒醉后泛红的脸,一会是小书生腼腆羞涩的笑脸,红扑扑的,正应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十一期间每天一章……结果……玩high了~ 哇~要收收心啦~努力更新ing~ 第181章 涉世 小书生是第七天走的,路还走不稳,晃晃荡盪、一歪一斜,眨巴着那双澄澈的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檀渊提离开,手里紧紧攥着檀渊从洛函那里拿来的用来酿酒的灵芝:“我必须得走了……虽然我还挺想一直留在这里的,但是小希的娘等不了了,这段日子多谢先生的照料了,日后……”小书生想说相救之恩,日后定涌泉相报,但想想环绕天虞山的水流,觉得他二人日后相见的机率似乎不甚多,便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檀渊见他陷入窘境,便接口道:“日后便好好照顾自己吧,别再冒险犯傻了。” 小书生傻呵呵的笑笑:“连累先生麻烦了这许多时日。” 檀渊其实觉得并不麻烦,听小书生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好过一个人空熬那许多时日,他道:“不麻烦。” 小书生低了低脑袋,神情莫测。 檀渊道:“怎么了?” 小书生脸红了红:“难得遇见先生这样的人,虽然我也懂有聚有散的道理,但到底先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除了亏欠,还有一股不舍之感。若先生有机会去到山下的天虞村,便可来找我,先生的一句话,我定会涌泉相报。” 小书生眯了眯眼,笑得纯洁无暇:“先生要是寂寞的话,也可以来找我,我喜欢和先生说话。” 檀渊一向无识无感的心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拒绝的话拐了个弯到嘴边只说了句:“好。” 小书生揖了揖,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檀渊看着小书生的身影看了好久,直到那抹摇摇摆摆的身影变小、消失。回到屋中,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干什么都少了滋味。 檀渊第一次觉得,原来人与人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不同于洛函的潇洒肆意,也不同于天界神仙的清高,小书生身上是一种独有的感觉,没有距离、没有沟壑,舒服而自在,檀渊想,或许这便是书中所说的烟火气、人情味。 脑中翻覆着小书生的的那句话:“先生要是寂寞的话,也可以来找我,我喜欢和先生说话。”或许,以后,便再听不到人这样说了。十年百年,于他、于洛函、于他所认识的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于小书生而言,便是不可错付的一生。 檀渊无法再冷眼旁观,看着远处的山影水影,也不知那个一摇一摆的清瘦身影如何走下料峭的山峰、游过湍急的河水?说过的“生死有命”,到底只是毫无感情的套话,若遇见一个宿命中稍有联繫的人陷入性命之忧,除非铁石心肠之人,便再难放下。 第191页 檀渊脱胎于凡人,即使经歷了千年的仙界生涯,但到底是有七情六慾的。檀渊想着:便再帮他一次吧…… 找到小书生的时候,徐铭正站在湍急的流水前犯愁,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满脸惊讶:“先生,你怎么来了?” 檀渊道:“来送送你。” 小书生仓皇道:“先生不必。” 檀渊道:“不用我?你想自己游回去吗?才来一次九死一生?” 小书生摇摇头,看着檀渊,不明所以。 檀渊道:“你可知天虞村的方向?” 小书生指了指自己的正前方,过了河,穿过一片林子,便是了。 檀渊道:“确定?” 小书生挠着脑袋:“应该没错。” 檀渊道:“好,闭上眼睛,千万不许睁开,我知道一条密道过河,只是,绝不能让别人知晓。” 小书生乖乖点头,随即听话的紧紧闭上眼睛。 檀渊笑了笑,抱起小书生,化出一只云头,走了上去。 江风飒飒吹起,小书生有些紧张,但依旧听话的闭着双眼,拉着檀渊胸膛衣襟的手已经出了汗。 檀渊低低道:“再等等,很快便到了。” 小书生点了头,闭着眼面色凝重…… 终于飞过了水面,檀渊放下徐铭,道:“我们到了。” 小书生缓缓睁开眼,看看面前的林子,又看看一旁的江水,感嘆道:“真是厉害!” 檀渊道:“既然已经将你送来,我便了了一桩心事,你好生回家休养。” 小书生点了点头,看了看檀渊被自己抓的凌乱的衣襟,有些尴尬:“又麻烦你了。” 檀渊道:“无事。”他望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去。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檀渊转过身看着小书生,有些惊愕:“你……” 小书生道:“我的村子就在不远处,既然来了,不如与我同去坐坐,也省得一个人寂寞。” 檀渊望进小书生那双澄澈的眼,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小书生所住的村子如其人,朴实而安稳,但又藏着几分欢欢喜喜的热闹。 有人老远看见小书生便跑来打招唿:“徐铭啊,你可回来了!你不吭不哈便走了,让我们好一顿担心。李家的那个小孩,还说是你是去了仙山求药,哭的撕心裂肺的,非要去找你。你没事吧?” 小书生蒙头蒙脑的摇了摇头:“没事。” 那人道:“我就说不可能嘛,那仙岛岂是人去的地方!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小书生挠了挠脑袋道:“不过我确实带回了仙药,说起来还要靠我这位朋友……” 那人看了看檀渊。 檀渊一向厌恶别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因为天界的那群人看过之后总会在背后添上些不好的话语,他眉头不由紧缩,紧紧盯着那人的动向。却见那人笑了起来,对小书生道:“你这朋友长得真俊!” 檀渊愣住了,小书生却笑笑:“是啊。” 之后,小书生便带檀渊回了自己的小屋。那小屋不大,跟洛函的微寒居当然没得比,一间卧室一个厅堂,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室内倒还整洁干净。 小书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先坐,小希那里我得赶紧去看看,很快便回来。” 檀渊点了头,小书生便一瘸一拐火急火燎的走了。 檀渊扫出一块明净之地,慢慢坐下来,打量着室内的摆设。 外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端着一筐热腾腾的包子,边走边道:“小徐回来了吗?老远就听到你的动静,不过你回来的也巧,大娘这里正好蒸了包子,你快……”妇人一抬头,看着面前的黑衣人,瞪着大眼愣了:“你是?” 檀渊冷了神色,道:“他刚刚出去,您过后再来吧。” 妇人僵在原地,看着檀渊,并没有檀渊预想般冷着脸,躲瘟疫般掉头就走,反而上前一步,将筐子往前一放,笑嘻嘻道:“你是小徐新认识的朋友?” 檀渊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妇人上前一步,拉住檀渊的手走到桌前,强按着他坐在椅子上:“小伙子,快来尝尝大娘做的包子,小徐最爱吃的,保证你也喜欢,一定要趁热吃。” 檀渊瞪大眼,莫名其妙任由她动作,拿住她递来的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滋味的确不错。 妇人笑嘻嘻道:“怎么样,大娘宝刀未老,手艺还是不错的吧?”又道:“你先吃着,大娘锅里还蒸着,等空闲了便再来看小徐。” 说罢,便自顾自离开了。 檀渊还未完全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看看手中的包子,又看看那一筐满满当当的滚圆。半晌,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第182章 人情 小书生满头大汗的跑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与筐子,鸡蛋、包子、烙饼、咸菜……应有尽有…… 檀渊走到小书生身边,对他道:“你的朋友倒真热情。” 小书生擦着额头上跑出来的汗,露出一口白牙眯眼傻笑着:“对啊。” 徐铭把饭菜一一摆好,拉开椅子,请檀渊坐下,倒出两碗米酒,一边倒一边倒:“陆大哥家的米酒酿的最好,你尝尝。” 檀渊看着他托腮看着他忙前忙后,悠悠问道:“他们平常……都是这般吗?” 徐铭放下酒罈,也坐下来,道:“是啊,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里的人基本上也都是如此。”他看看檀渊,笑眯眯道:“虽不必你们山中隐士衣食讲究,但也是热闹。只是不知……”徐铭小心翼翼道:“你会不会不喜欢?” 檀渊垂眸,浅尝了一口米酒,自然和洛函所酿之酒不能比,却喝的身上暖暖的。半晌,檀渊低低道:“不会,他们……很特别。” 徐铭笑入眼底:“是啊,他们表达或许有时候会过于直接,但是,却是个顶个的热心肠。”徐铭顿了顿又道:“我的父母走得都早,剩下我一个人,他们说,都是街坊邻里,每人都省出一口饭来,也不能让我饿死……后来,就这样了……我真的很感激他们……” 檀渊道:“所以,你猜拼死也要上仙山求药帮一帮那个叫小希的孩子?” 檀渊腼腆的笑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向碌碌无为的,能尽绵薄之力帮一帮的,自然要去帮一帮。” 檀渊想说:他所谓的绵薄之力便是自己的性命吗?看到那满桌子的饭菜,又看到徐铭清澈的模样,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吃完了晚饭,又连续迎来了三批串门的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檀渊极不自然的坐在一边,垂着眸,不参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可惜这边的人似乎并没有眼色,并没有将檀渊的不自在与冰冷收进眼底,不断问着檀渊各种问题:“小伙子你年方几何?”“小伙子,你家住哪里?”“小伙子你有没有娶亲?”更有一个极热情的,拉着絮絮叨叨檀渊说起了媒:“大娘问你,中意什么类型的?你只管跟大娘说,大娘给你介绍,可别像小徐那样,一把年纪了也不娶妻,身边没个照顾的。一心就知道读书读书,要么就想着往外边跑,一直每个着落,你可别像他。”檀渊转过头,看见徐铭露着一口白牙嘿嘿傻笑,神色缓和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第192页 晚间,小书生将里间的屋子让给了檀渊,抱着一床单薄的被褥就要睡在外间。檀渊瞥了一眼自己坐着的干净整洁的厚被褥,朝远处那个索瑟的身影道:“进来吧,我没有那么多讲究,你这床很大,足够睡下两个人了。” 小书生结结巴巴道:“远来是客,我睡觉不老实,怕搅了先生的清梦。” 小书生人不大,性格却固执的很,说什么也不进去。檀渊没再劝,翻身躺下了。 半夜,檀渊被一声清脆的“啊湫”声吵醒,之后是连续不断的喷嚏声。 檀渊嘆了口气,道:“你进来吧。” 小书生尴尬道:“是不是我吵醒先生了?我没事,就是鼻子痒……” 檀渊道:“若不进来,你便冻着吧,明日感冒了,顶多我再受两天累,像在山上那般照顾你一番。” 小书生想了想,终于妥协了,抱着被子垂头丧气进了屋里,蹭进床上,低低道了声“打搅”,只占了床的一小边,翻身便睡了。 小书生睡时彬彬有礼、安分守己,进入梦乡时便换了另一种姿态,左右翻滚,极不老实。檀渊初时专注躲避,不让他靠近自己,后半夜只能妥协,任由小书生像无尾熊般抱住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颈,竟然还挺暖和…… 可惜小书生第二天还是感冒了,躺在床上,吸着鼻涕,满脸歉意。 檀渊按着邻里的意见抓了药,还要亲自熬好送上床,也不知谁才是客人。 小书生病了之后,往来的人更多了,络绎不绝,家里青菜萝蔔面团囤了一堆,一向清闲惯了了檀渊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充实的了不得。 小书生帮助的那个名叫小希的孩子也过来了,个头不大,看着倒是挺机灵,提着一篮红彤彤的苹果,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的看着小书生:“都是小希不好,害得先生如此。” 小书生想解释,奈何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檀渊端了一碗热水给小书生,又端给了那孩子一碗暖身子。 看着小书生侷促想要解释的样子,替他开了口:“这次可怨不得你,是他自讨苦吃不听劝。” 小书生在一旁傻呵呵的点头:“对对对,小希,不怪你,你赶紧回去吧。你娘的身子还未好全,离不开你的。” 小希将篮子放下:“这筐苹果便是我娘让带来的,说是先生救了我的命,日后定然要像父母一样侍奉先生。” 小书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住了嗓子,咳嗽着摆着手:“不用不用,我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和你娘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专心照顾你娘吧。” 小书生下不了地,檀渊送小希出门,小希认真对檀渊道:“徐先生是个好人,什么也没说,便替我跑去了仙山。村里的大夫说,已经可以准备后事了,是先生带来的灵药救了小希的娘,这份恩情,小希会一直记得。” 檀渊沉默着点了点头,目送着小希离开。 回到屋中,小书生已经睡去了,依旧不老实的蹬了被子。 檀渊嘆了口气,走上去替他掩了掩,没想到被他抓住了右手,牢牢放在心口,又安稳睡去了。 檀渊没有抽身惊醒他,默默站在床边。 檀渊曾从书中看见过一词名为“人情味”,先前他不明白,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迟了~亲爱的小伙伴我对不起你们@_@~ 这两天真的太忙了,项目赶着上线,工作时间调整为996(9点上班,9点下班,上六天班),忙到怀疑人生~ 然后老爸的病还没好全,周末就会紧赶慢赶往家里跑陪陪老爸~ 所以小说这边就又放下了两周……后面我会尽力去写,预计还有20-30章的剧情,我想尽量在12月前搞定(尽力ing~) 还是对一直追更的小伙伴说一声不好意思啦,总是慢更~后面会好好加油,尽力不拖(尽力……)~ 第183章 洒脱 不知是不是错觉,人间的时间总比在天虞山上过的快些,转眼便是一年的光景。 檀渊也仿佛脱胎换骨,染上了一层人间的烟火味:脸上从冷若冰霜便成时常挂着淡淡的笑;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能做出一两样简单的小菜;当他人打趣要给他找一个漂亮的媳妇时,檀渊还会客套的推拒:“我不急,起码要等到阿铭找到了称心的人再找。”小书生在一旁挠着头傻笑:“总觉得是我拖累了你……” 檀渊对外界的一切,不再习惯性的刻意疏离,以局外人的姿态对待,他学会将自己放置其中,去感受、去体验,然后越来越爱,越深陷其中…… 不过比起人间的一切,檀渊最了解的还是小书生的事情,这半年时间,他慢慢知道了关于小书生的很多事:他知道了小书生是天虞村唯一的教书先生,教了村中二十来个小孩,他救下的那个名叫小希的孩子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每天拿着书册,占着村东的一间破屋作为学堂,摇头晃脑讲着“之乎者也”的学问。 小书生很有耐心,无论是对于不断问着奇怪问题的学生,还是对于其他,小书生永远都是认真的倾听,然后给出最合理的建议。有时候村中夫妻吵架,都会拉扯着来到小书生面前,让一脸为难的小书生来评理…… 小书生还有一项让人赞赏不已的手艺,那就是做饭。每天抱着不同的厨间书册,研究着新的菜式,从没有失手过,因为天虞村“吃百家饭”的传统,造福了不少邻里。檀渊看着小书生在厨房中手艺娴熟的模样,想起洛函那百年一酿的酒,觉得有些事情果然要靠天分…… 檀渊问起过小书生为什么不去试试科考,说不定能一举登第,从此功成名就。小书生摇摇脑袋,笑得纯洁:“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当什么大官,被条条框框束着。”檀渊又问起他未来的打算,小书生托着脑袋想了很久:“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样过下去,一直待在这里,有大家、有你……”檀渊望进小书生澄澈的眼中,十平八稳的心泉静静起了涟漪:不过百十年而已,若一直待在这里,也不会怎样吧? 小书生平时看起来端端庄庄,心里却也藏了一只脱缰的懒马,平时吃吃喝喝安安稳稳,但待得久了,难免心如野马要出去放放风。隔个一年半年便要走出天虞村,看看外面的世界。先前他一人无牵无挂,只由着自己的喜好,爬过高的山、蹚过深的河、去过奇怪的林子……可如今檀渊来了,小书生有些为难了,虽说小书生走的地方并不算远,但到底怕檀渊不情愿或有个闪失;留他一人在家,又怕有违待客之道,又怕他难免寂寞。于是,小书生摇摇脑袋,晃掉不时跑出来的念头,认真在家待着翻书,一本山海经翻来覆去的看。 檀渊在小书生某一日睡着后,捡起他落在身边的书册,看到一页已经被翻得有些破旧了,便留了心,细细翻开,记住了那个名叫招摇山的地方。 第193页 晚间,两人都躺下后,檀渊开口:“我想出去走走了。” 身边的小书生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声音透着兴奋:“要不我陪你走走?去哪里?这附近我都去过了,想去哪?我带你出去看看?” 檀渊道:“先前听闻有一处名为招摇山的地界,漫山尽是桂树,若现在前去,到时,那里正该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应该不错。” 小书生霎时间撑起身子:“你也这么认为?!太好了,我也这么想。” 檀渊转过身去,闭起眼:“那便早些睡吧,若当真有此计划,也可慢慢准备起来了。” 小书生点了头,躺下了,连翻身的动作都透着愉悦:“先前我一个人,走的再远也不过这方圆百里,有心想再往外走,但到底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觉得无甚趣味了,之后各种担心、害怕袭来,害怕自己遭遇野兽,死了都无人收尸;住了乡野旅店,又害怕进了黑店之后被人图财害命,从此没命回来,小希他们也不知晓,还巴巴的望着他们的教书先生回来……其实,我还是挺胆小的吧?” 檀渊笑了笑:“你若真胆小,也不必跋山涉水去到天虞山。” 小书生道:“那时我只想着,这村中之人,都是安居乐业之人,虽然都有心帮小希,但到底拖家带口……只有我无牵无挂,而且我明白小希那种感受,他娘是他唯一的亲人,倘若他娘真的不在了,那么他与这世界唯一相连的线便断了……那种与人世再无联繫的感觉,真的要好久才能走出来……” 檀渊转过身,对上小书生朦胧的眼。 小书生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现在挺好的,你看,邻里都那么照顾我……” “我陪你。”传进耳朵的话虽轻,但落下徐铭的心里却掷地有声。 徐铭抬起眼,将檀渊的神色映在眼里,听他轻轻道:“我陪你重新与这人间建立联繫……” 小书生弯了弯眉眼。 檀渊轻轻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下,他想说:就当是你将我带入人间的报答吧…… 筹备了三日,小书生和檀渊带着借来的两匹瘦马和两大布带的干粮上路了。 路途虽多波折,但也算安稳。扶摇山上的桂花即将过了花期,但到底也赶上了漫山金色飘香的景色。 他二人在那里欣赏了两日,第三日的一场大雨,将那满山的黄色尽数浇谢了。 小书生看着只剩壁色的桂树,有些惋惜:“下次再见这等景色,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檀渊道:“这世上比这美妙的景色多得是,我们还有时间。” 小书生黯然的神色亮了起来:“那我们就每年走一处地方,直到把这世间风光看个遍。” “好。”檀渊道。 看着小书生亮晶晶的眼,檀渊想,便用这百年世间,陪着他又何妨? 只是百年,又未免少了些…… 第184章 贪恋 后来的日子,檀渊一直陪着小书生,或安稳度日,或走南闯北。他们去过遥远的漠北,见到过黄沙漫天的风景;也去过东海河畔,有过望洋兴嘆的感慨;还拜访了传闻中的涿光山,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异兽…… 小书生感嘆:“若一直这样,将九州风光看个遍,便是死也值了。” 檀渊道:“这世间如此之大,如何能看个遍?” 小书生笑笑:“那我们就努力多活几年,将想看的看了。” 檀渊静静看着小书生,是啊,时光还早,想干便去干,何必管那些细枝末节,又何必委屈自己?纯粹、自由一点,这样便好…… 吃吃喝喝,悠悠转转,转眼便是七年的时光。 第七次旅行的前一晚,小书生翻来覆去,睁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屋顶。 檀渊察觉出他的他的异样,低低道:“怎么?马上就要出发了,兴奋地睡不着?先前也没见你如此。” 小书生道:“不是因为这个……” 檀渊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小书生揉了揉眼睛,认真道:“今日村中来了一位云游商人,我从他那里买了一本书,得知书中有一个名叫归墟的地方,是万物的终焉。那地方,在荒蛮……” 檀渊道:“想去?” 小书生道:“就是想想而已,谁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 檀渊道:“恩。” 沉默了一阵,小书生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那个名叫归墟的地方,是听我父亲讲的。听邻里说,我父亲他也是束不住的性格,整日往外跑,所以也死得早……只剩我娘一个含辛茹苦拉扯我……所以父亲在我脑中印象并不深,不过他一直给我讲的,那个名叫归墟的地方,我却始终忘不掉。” 年少时的烙印,就像是茶杯中的茶渍,哪怕经过几轮清水的洗涤,褪不去的依旧褪不去,淡淡的晾在那里,成为了心中的某种执念。稍微被轻轻的提及,便再难放下。 檀渊道:“想去便去吧,找找也是好的,免得留下遗憾。” 小书生摇摇头:“我就是随便一提,书中说荒蛮妖兽很多,别再到时候没命回来,还拖累了你。” 檀渊道:“这么多地方都走回来了,不必怕那些还没发生的。” “那……”小书生有些犹豫。 檀渊道:“你还有一年时间思考,明日我们照旧按原计划,去南疆。明年,你若还是放不下,我们就去找找你说的归墟。” 小书生愣了愣,看着檀渊深邃的眼,认真点了点头。 那晚,各怀心事的二人都没有睡熟。 小书生忽然问檀渊:“你会一直像现在一样,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便不走。” 小书生弯起嘴角,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我永远不会赶你走……” 南蛮的旅途并没有想像中美好,不仅毒虫遍地,还遭遇雨季,一连下了十天的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书生没挺住,发起了烧,躲在他们所撘的简易窝棚中瑟瑟发抖,看着绵连不绝,瀑布似的玉柱,可怜巴巴道:“我想回家了。” 檀渊向小书生靠近了一些,脱下自己的衣服,细细护好他:“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于是,绵延的雨柱便感应到似的,在第二天慢慢停住了。 小书生趴在被雨水泡了十天瘦马背上,气若游丝的怀念着家中干净整洁的床铺…… 回去的路途也是一波三折,两人还意外受了伤:当他们骑着有气无力的瘦马穿越湿漉漉的雨林时,一只亮着毒牙的蛇缓缓靠近虚弱的小书生,迅速在他细瘦的腕子上来了一口。 檀渊即使动作迅勐,将那不长眼的一噼两半,也没有阻挡住小书生腕子上的牙印周围迅速黑了下去。 第194页 小书生愣愣看着自己迅速扩散的伤口,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勉力抬起头来,眸中映出的是惊惶的檀渊,他想对那人安慰一句“檀渊,我没事”,却再无力气,之后整个人一软,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小书生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无力感消失,湿漉漉的感觉也没有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房中,暖洋洋的,床的一旁,坐着脸色苍白的檀渊。 看见他醒来,檀渊皱着的眉头缓和下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书生坐起来,伸手看了看手腕,光洁如初:“我怎么……我没死?” 檀渊靠在床头:“你命大。” 小书生道:“可是那是七步蛇……怎么可能呢?” 檀渊扯起苍白的嘴角:“所以说你命大,遇见了神医。” 小书生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腕,尚有疑惑,又注意到檀渊的不对劲,忙起身拉住他:“你怎么了?” 檀渊闭着眼,靠在床头,声音有气无力:“没事,就是照顾你累的……” 两个人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天虞村。而且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中元节,放河灯、焚纸锭。 晚间,河上飘飘荡荡着各色河灯,声势浩大。 “传闻,在河灯中放入对逝去的亲人想说的话,河灯最终会顺着河流漂往阴间,传递给在忘川河畔等待的魂魄,他们收到阳界亲人的讯息,放下心,便可安心投胎。”小书生放了手,看着自己的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处。 檀渊抱臂站在一旁,静静问道:“那你在河灯里写了什么给你的亲人?” 小书生的脸在漫天河灯的烛光下有些发红:“我告诉他们,我遇到了很好的人,这些日子我都过的很开心,他们可以放心了。” 檀渊看着小书生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绵长的暖意…… 若说是洛函的那些人间话本带给他对于人间最初的幻想,那么便是因为小书生,让檀渊开始真正贪恋人间…… 第185章 试探 最初出现祸端,是小书生他们从南蛮回来的第二个月。 一向安定的天虞村,竟然莫名其状死了一个人。死的人是这两天路过天虞村的一个行脚商人,就死在村中的那条小河旁,被发现的时候面目全非,死状悽惨,散落一地的货品却没有一样丢失…… 小书生路过那里时,匆匆看了两眼,河边已经围满了人,看的不甚清楚。他没有多做停留,去吴大夫家中抓了药,便匆匆赶回了家熬药。 檀渊自从南蛮回来以后,似乎身子就不大好,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但整个人就是面色苍白,提不起气力。檀渊淡然的说是感染了风寒,可是调养了两个月,还是不见好。 小书生将药端起,坐在床旁,一边给檀渊餵药,一边叨叨:“据说河边死了人了,死的蛮惨的,肉都碎了,也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檀渊听着,单只淡淡问了句:“是吗?” 小书生继续滔滔不绝:“是啊。那人不是我们村里的,东西道没少,就是人死的悽惨。大家都说准是被外面的仇人寻仇杀死在了这里。也是可怜……不知是多大的仇怨……” 檀渊接过小书生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略擦了擦嘴,便躺下了:“我睡一会。” 小书生看看手里的空碗,又看看闭上双眼的檀渊,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檀渊的额头,又比对了比对自己的额头,发现并未发烧,悬着的心才放下些:“今日是又不舒服了吗?” 檀渊闭着眼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犯困。” 小书生掩了掩檀渊的被子:“那你就睡吧,我在旁边看看书。” 檀渊点了点头,安稳睡了。 行脚商人的死,并没有为平静的村落带来轩然大波,慢慢便被大家淡忘了……直到又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村中又死了一个人。 死的这位村中人可都认识,是天虞村人尽皆知的不孝子弟,就是老邓家的小儿子,自小便不干正事,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打老婆、打孩子、连家里瘫痪的老母都打……邻居们敢怒不敢言,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一次,邓老二打老婆打的最狠的的一次,鼻青脸肿的王氏哭着跑出来,站在自家房顶上闹着要自杀,谁劝也不听,直到看到自己六岁的儿子哭着要娘,这才心软下来。下来后,拉着邻居的手哭泣不已:“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就剩我们母子俩倒还过得安生。” 所以此番,邓老二的死带给大家的更多的是暗地叫好。他死在大雨瓢泼的雷雨夜,也是死在河边,整个身子都黑了。 “很多人都说他是坏事做尽遭报应了,被雷噼了。或许有可能吧。”小书生边吃饭边对檀渊说着。 檀渊静静听着小书生说着。 “唉,就是可怜了邓老二那个瘫在床上的母亲,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无论什么样?无论对自己做过什么,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么大年纪了,一听到消息便嚎啕大哭,病又重了几分。” 檀渊指了指快凉掉的饭菜:“快点吃了,饭都要凉了。” 再一再二,第三次的时候,村中的人才重视起来:这次死的,是个傻子。依旧是那条河的河边,依旧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傻子早年母亲生他时被脐带缠住了脑袋,又赶上难产,费劲气力生下这个孩子,结果这孩子因为缺氧丧失了心智,他母亲也在痛苦挣扎后撒手人寰。单只一个父亲辛苦拉扯着这个孩子。后来父亲逐渐年迈,有心无力,也对儿子放松了管束。那傻子人不错,看见谁都哈哈傻笑,自己玩自己的,虽然常年在村中随处乱转,却从未听说过对谁做出过过激的举动…… 他父亲看见河边的尸体,揉着眼睛哀嘆连连:“他这段时间还能帮我扫扫地,收拾收拾屋子了,我不嫌他累赘,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热闹啊……” 这次的村中人除了感嘆外,也开始警觉起来。 小书生坐在檀渊的身边,对他语重心长的说到:“大家都说,这段时间还是少去河边,没准是河内出现了水鬼,上来找替身的!虽说你这段时间身体好了些,但也是大病初癒,何况还没好全。没准水鬼专喜欢挑你这种。” 檀渊淡淡一笑:“知道了。” 小希在吃完饭后突然来了,谨慎敲了敲徐铭家的门。 小书生刚收拾完碗筷,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小希,有些怔愣:“怎么现在过来了?吃饭了没?” 七年的时光已过,当年青涩的小男孩变成了如今深藏心事的少年。 小希随便点了点头,视线穿越小书生,落到他身后的檀渊身上,神色一凛。他对小书生道:“先生,我此番前来,是有话对檀公子说。” 小书生愣了愣,看了看小希,又看了看檀渊,见檀渊点了头,这才笑笑道:“也好,那你们聊,正好孙老伯说他柴火不够了,我正好给他送一些过去。” 第195页 小书生走后,小希关上了门,换上了一副冰冷的神色:“檀公子,昨夜子时,你在哪里?” 檀渊眸色一深,坐下来,神色未变,直视着小希:“自然是在家里。” 小希道:“果真如此?” “自然。”檀渊道:“不然我又该在何处?” 小希道:“昨夜途径河畔,正巧看到一个人,和公子的背影有些相像。” 檀渊笑笑:“你是怀疑我和昨日那人的死有关?” 小希垂了眉眼:“不敢。”復而又抬起头来,直视着檀渊:“公子是先生的朋友,先生的人品小希知晓,也铭记他的恩情。公子一直伴在先生身边,日后若是遭遇什么危险,小希帮忙不及时,还要靠公子多多照拂呢。” 檀渊目送着小希离开,忽而笑起来:这小子是在提醒自己! 小书生人一向稀里煳涂,这教出来的徒弟可精明得很啊…… 第186章 破晓 小书生回来的时候,皱着眉头问檀渊:“小希跟你说了什么?” 檀渊摇摇头:“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书生将信将疑。 檀渊拉过小书生的手,让他坐下:“去荒蛮的事,你可有想好?” 小书生被成功转移了视线,睁大眼:“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檀渊道:“生死有命,及时行乐。” 小书生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来:“你是被这两天的事情刺激到了吗?” 檀渊笑笑:“你就当是吧。” 小书生顿了顿,认真道:“那便去吧,我想去看看那里……” 檀渊道:“可想好了?说不定荒蛮比南蛮还要艰险,说不定会让你像之前那样命悬一线……” 小书生皱了皱眉,犹豫了。 檀渊轻轻问道:“害怕了?” 小书生道:“我是不怕命悬一线,就是怕……”小书生抬起眼来看着檀渊:“怕像之前一样连累你。” 檀渊愣了愣,忽而笑起来:“你不必担心我,只要你想去,我便陪着你。” 小书生细细想了想,认真点了头:“就当是圆自己,圆父亲的一个梦吧。” 檀渊起身:“天气凉了,等三个月过了年,天气回暖,我们就去。” 小书生眨巴眨巴眼:“这么着急吗?” 檀渊理了理小书生鬓边的乱发:“及时行乐。” “好。”小书生点了点头,弯起眉眼:“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恩。”檀渊温温回应。 第二天,小希又来了。 这次他并没有来找檀渊,而是拉住徐铭往外走:“先生,我有事情对你说。” 徐铭没办法,任由他拉着,边走边跟檀渊交代道:“我去去就回,锅里蒸着米饭,你注意看着些。” 檀渊点头应了,又对上小希投来的目光,那目光跟天虞山上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檀渊不去在意,转身去看煮饭的锅。 小书生回来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檀渊装作没看见,坐在有些凉了的饭菜前淡淡道:“回来的真晚,饭菜都凉了。” 小书生看了看饭菜,又换上那副傻呵呵的笑:“难得你做了这么多的菜,我也算是有口福了。” 檀渊道:“与你待了这么久,你的手艺,总学会了一些。” 小书生勉强笑笑,坐在那边不说话了。他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泉,内在只要藏了东西,便逃不过身边人的眼。 檀渊只好率先开口,声音低落沙哑:“我若非凡人,你会怕我吗?” 小书生忙摆起手来:“怎么忽然这么说?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小希那孩子就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满口的怪力乱神,他的话不能信!” 檀渊看着小书生笑起来:“我都还没说什么,你便不打自招了。” 小书生结结巴巴:“我……我……我不是……咳咳……”一着急,被口水呛了嗓子眼,咳了个昏天黑地。 檀渊端起一杯水,递给小书生,轻轻拍着小书生的后背:“你呀……” 小书生咳了一阵,接过水喝下一点,感觉好些了,手却不安的摆弄着水杯。 檀渊看他侷促的模样,也不再追问,温声道:“吃饭吧。” 小书生却未拿起筷子,低着头,挤出一句:“不会。” 檀渊没听清,问道:“什么?” 小书生抬起头来,坚定看着檀渊:“我说不会。我不管你是谁,是何身份?你都是我认识的檀渊,是我最相信的人,是我一生的挚友,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檀渊愣愣道:“徐铭……你再说一遍。” 檀渊有再听一遍的欲望,小书生却忽然涨红了脸,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唔……吃饭吧……” 那时一时兴起的诉衷肠,被小书生匆匆忙忙的藉口掩盖过去了,但是当时心内的那份悸动,永远印在了檀渊心中,再难忘记……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又是天虞村黑暗的一日,因为村中又死了一个人,这次死去的人让很多村民伤心,是小希,那个十八九岁、聪明伶俐又孝顺的孩子。 小希的母亲抱着小希的残破的尸体不撒手,哭的撕心裂肺:“是谁害了你?希儿,你快醒醒,你不能让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檀渊自那里略过,瞧了一眼,听一旁的人嘆息道:“这孩子那么聪明,将来是状元的料啊!” 檀渊不由想起小书生,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死了,应该也会很伤心吧?好在他今日去了城中买墨,也不知何时回来,如此,便能少伤心一天…… 不过,聪明的孩子总有他聪明之处,下葬的那天,小希的母亲从小希残破的衣服腰间,找到了一缕黑色丝线,像是从谁的衣服上拽下来的…… 又过了一个月,日子又是一片全然的安定之态,谁也看不到其中的暗潮汹涌。 这一个月,小希的死让村中更加人心惶惶,有的人收拾起了行囊,下定决心告别这个地方;有的人安静的待着,睁着那双看破一切的眼,静静等待着什么…… 小书生病了,虽然面上没有太多表现,但檀渊知道,他是在为小希伤心吧。 那夜,檀渊照顾小书生睡下,静静出了门,来到那片熟悉的河岸边,看着遮住月亮的那边乌云,神色平和,独自喃喃着:“还剩一个月了……” 蓦然,风起。 檀渊捂起心口,蹲下来,被风吹乱的发拂过他痛苦的脸,他的眸色深了几分,却失了往日的神色,他的脸色白了几分,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196页 檀渊站在那里,左右寻觅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妇人,那妇人神色泰然,甚至还透露着一股决绝的恨意,慢慢走向檀渊身边…… 徐铭是被噩梦惊醒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不安,喘不过气来。 徐铭坐起来,押着心口喘息,发现身边空落落的,整个房子里黑的吓人,静悄悄的,檀渊也不知去了哪里? 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因为自己的清醒而消逝,反而愈演愈烈。 徐铭光着脚走下床来,还未病癒的身子离了被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想驱赶走心里的憋闷,却看到远处亮起的盈盈点点的火光…… 那是河的方向。 第187章 心愿 徐铭跑到河边的时候,那里已经围聚了很多人,都是熟悉的脸,组成一个大的包围圈。他看见檀渊站在中间,孤零零的…… 徐铭还注意到周围人的表情:愤恨、恐惧、失望,皆如利剑般毫不吝啬的投向中间的檀渊。徐铭觉得自己的心,毫无缘由的疼起来。 徐铭听见有人道:“徐先生,你来了!是他,就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你的门生李希,他是妖怪!他从来就没安好心!” 这句话是谁说的,徐铭不知道,自他来到这里,他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众人中心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也抬起头,越过众人的身影呆呆望着他。他的衣袍、长发散落在风中,有些凌乱,徐铭想:他也真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他怎么还穿的那么少…… 徐铭恍恍惚惚向着那个人走去,还未病癒的身子踉踉跄跄,徐铭觉得,这场景就像是一场迷迷濛蒙的梦境,或许真的就是梦吧? 徐铭没有走到那个人的身前,他在中途被人拦住了,他听到身边有人说:“先生,别过去,这个人很危险!”徐铭看看身边的人,觉得这句话简直可笑:檀渊危险?他若危险的话,怎么会与自己朝夕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在自己受伤时悉心照料? 徐铭拨开阻挡自己的人,继续往前,一步步来到那人面前。 他注意到站在不远处反射的寒光,那是一把刀,握在小希母亲的手中。那个女人比之一个月前像是苍老了十岁,眼中的怨毒像是新开出的罂粟花,成为她眼中唯一的色泽,寒冷而刻骨。 她说:“先生,他杀了希儿!是他杀了希儿!希儿死时,藏了一缕丝线在身上,我死也不会忘。” 这句话像一汪刺骨的泉,让浑噩的徐铭瞬间清醒。他觉得自己周围都是刺骨的寒,随后便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徐铭瞥见那人身形稍动,似是想要上前来扶,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好容易抑制住了胸口的钝痛,徐铭缓缓走上前,抬起头,对上那人的平静的双眸:“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 檀渊愣了愣,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徐铭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句“不是”。他便明白了……可是他还是想不通,那个温润的檀渊,怎么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妖怪呢? 身后有人在喊:“杀了他!若让他活着,我们全村的人便都不能活!” 应和的声音便开始此起彼伏:“杀了他!”“杀了他!” 小希的母亲举起刀,紧紧盯着面前默然而立的檀渊,忽然上前,刀却没有如预想般刺入仇人的胸膛,而是被徐铭抢先一步夺过。 徐铭抱着那个夫人,任由她歇斯底地的哭喊:“你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周围的人经此变动,群情激越,各个抄起手中的傢伙,向前冲来。 “等等!你以为你们杀得了他吗?!!!”徐铭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失态的大吼:“你们杀不了他!” 村民顿住,愣愣看着这样的“徐先生”。 徐铭将怀中的老妇扶到一旁,转身,对着檀渊,紧握着刀的右手有些颤抖。 檀渊看了一眼徐铭手中的刀,对上徐铭的眼,轻声问道:“你要杀我?” 徐铭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捏出了汗,整个身子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紧张,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真的是你?” 檀渊道:“是。” 他看见徐铭通红的眼圈,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若告诉你是因为那次救你而变得如此,这个读着圣贤书的小书生又该怎么接受?我若告诉你是我贪心想与你再多待半年,陪你去完荒蛮,实现你的心愿再走,你又会怎么想? ……是我太贪心了吧? 檀渊闭起眼,不做多余的解释,心想着,这样的结局,换来这几年如此安然的日子也不算太亏吧。 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传来,但檀渊却并没有感觉到痛,他睁开眼,看到小书生颈间裂开一道红线,然后晕染开来。徐铭沖他苍白的笑了笑,手间的刀刃无力落下…… 檀渊抢先一步抱住小书生倒下的身体,用手捂住他不断淌血的伤口:“你……怎么?!” 人群中传来惊唿,大家呆呆看着躺在檀渊怀中的徐铭:“徐先生!!!” 徐铭看着檀渊的脸,声音沙哑低迷:“你的话……我下不去手……但是,你是我带进村子里的,我对不起死去的人……你……回去天虞山……好好过你的生活……” 檀渊脸上落下一滴滚烫:“你等着,我们回天虞山,会有办法的……” 徐铭摇摇头:“来不及了……你若真是妖怪,有妖力的话,就带我去荒蛮吧……我想看看那个叫归墟的地方……和你一起……” 檀渊匆忙点头,唤来一朵云彩,带着小书生飞往遥远的荒蛮。 可惜,小书生终究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名为“归墟”的深潭,便默默闭上了眼睛。檀渊将他葬在了归墟的岸边,静静陪了他很长时间…… 洛函来时,檀渊已经丧失了神志,彻底陷入了疯狂。斩杀、屠戮着荒蛮的一切生灵……荒蛮处处血色,即使这样的他,依旧一遍遍叫着小书生的名字,问着为什么。他颈间的那颗硃砂痣,鲜红的耀目。 “为什么我生来便与人不同?为什么独独我会这么活着?为什么?” 檀渊最后死在了洛函的剑下…… 他神志略微恢復,对着洛函微笑:“……你新酿的梅子酒,我怕是喝不上了。”顿了顿,又道:“……与我而言,比起寂寞的守着天虞山,这样的结局,倒也挺好。” 洛函也将檀渊葬在了那个深潭边上,有那个小书生陪着,他便不会再寂寞了吧? 洛函左后看了一眼自己多年挚友的葬身之所,转身默然离去。但祸端,已悄悄埋起…… 第188章 初始 剑身上的幻象消失,锃亮的剑身上映照出辰夜的眼:“这个檀渊……便是我的前世?” 第197页 洛函道:“他是你,但你又不完全是他。” 辰夜移开前尘剑,看着面前的洛函,道:“我就说天帝看到你的时候为何一脸讶异,原来你便是伏羲大神?原来你没死?” 洛函道:“非也,我既是他,但又不是。我不过是他留下的一缕执念罢了。” 辰夜冷笑道:“这话说的真拗口。执念?檀渊已死,他还有什么执念?”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檀渊虽死了,覆恶却变本加厉,将荒蛮变为了禁地……”辰夜看着洛函:“所以,你一直在等人,等的便是我?” 洛函道:“不错。” 辰夜觉得可笑:“所以……你也是来杀我的?未能将覆恶斩草除根,便是伏羲一直以来的执念吧?” 洛函摇摇头:“不。”洛函道:“你可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辰夜不说话,看着洛函。 洛函道:“是我。” 辰夜眯起眼:“你?” 洛函点头嘆息:“一切都是我最初的一个天真的念头罢了……” “几千年前,女娲造人,我在旁观看,亲眼看着一个个小人从她手中诞生,亲眼看着她在每个人身上注入三道神力作为生命支撑,那便是人类的三魂,人类以此为基础生出了七魄,我亲眼看着她将他们投入人间,看着那群小人安居乐业,鸡犬相闻……初时的人类纯粹而干净,没有私慾、没有不好的情绪。但人间毕竟是清气与浊气混合之地,久而久之,除了女娲赐予的三魂,他们的七魄上开始沾染了浊气,他们开始有了欲望、有了不好的行为,他们会为了欲望厮杀,然后愈演愈烈,人间有了战火……” “女娲对自己的所造之物也开始有了失望。” “那之后,后土出了一个主意,于是为人类创造了轮迴,希望可以通过轮迴转世洗净人类七魄上积累的污浊。然而,轮迴初生之人纯粹而干净,但终究还是会慢慢被浊气侵蚀,成为原先那样的成年人。” 辰夜道:“人类毕竟不同于神,又如何能以神的标准来要求?” 洛函道:“那时候偏偏想不通啊,那时候世界上有纯粹诞生于清气的神与仙,还有诞生于浊气的魔……却怎么会有两种气息皆占有的人类?这实在……不合常理……” “于是,我也有了一个念头……我布下结界,将人界所有人的七魄收回,再以仙力灌注作为他们的七魄,但人的七魄毕竟不同于三魂的稳固,我终究也是失败了……但是,没成想,我放在九天瑶池的那些人类七魄,渐渐凝聚成团,而后又因仙界仙气的滋养,渐渐有了神识……” 辰夜道:“檀渊?” 洛函道:“不错。” “檀渊脱胎于人类,因此形成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但又与人类大相迳庭,他的三魂为浊气,七魄却是在仙界沾染的仙气所化,人魂好而魄恶,他魂恶而魄好。我感嘆于他的奇妙,他又是因我而生,我便将他带回了我的居所天虞山。” “初时,檀渊的七魄尚不稳固,时而便需要以天虞山的清气填补不断消散的七魄,七魄一旦有一魄消散,七魄便再架不住三魂的力量。他便会失去神志,变得残忍弒杀,直至清气熔铸成他新的七魄。而后,我便介入其中,以自己的神力束缚住他的魂魄、稳固魂魄,并助他化形,他便慢慢稳固,成为了你在幻象中看到的样子。那之后,我和他在天虞山待了千年,未见他有任何异常;他陪了我很久,我也一直将他看做朋友。他一向安静,有什么事也从不吐露,但我知他嚮往人间,便让他可前去人间一逛,只要不受伤……又想到应无人可伤他,但终究,还是没料到……” 辰夜接口道:“没料到虽无人可伤他,他却甘愿引人而伤,为那个凡人将蛇毒渡到了自己身上……” “是啊……在荒蛮见到他时,他杀掉、吞噬了太多的妖魔,他七魄已完全化为浊气,再挽救不来,我便将他杀了……”洛函顿了很久:“之后,我将他葬在了潭边,那之后,我便养成了每年前来荒蛮祭拜他的习惯,就当做他陪我那么多年的补偿吧……” “发现异变是在那五百年之后,其实早有端倪的,荒蛮的妖魔越来越多,浊气日盛,那时我并未多想,只想着荒蛮本就是妖兽丛生的地界。其实只要我稍加探查,便会发现那些妖魔皆是有魂魄的,皆是失了两魂七魄,只剩命魂的怪物,是人被强行撕扯、夺去魂魄形成的怪物……” 辰夜问道:“是檀渊……或者说……是我?” 洛函看着辰夜,默然点了头。 “与檀渊在一起的那千年,我时常为他固魂,以至于他的三魂中的命魂不散,于是,开始篡夺、蚕食荒蛮之人的二魂七魄,慢慢觉醒;而那些被蚕食的只剩下命魂的人,受那里不断积累的浊气影响,命魂也转为浊气,变成如今的‘覆恶’一族,去吸取他人的魂魄、掠夺他人的身体……” 辰夜笑起来:“难怪你说自己是始作俑者……你时常去荒蛮祭拜檀渊,难道从没有发现过吗?” 洛函道:“要不说天命使然,很多事情,连我们神族,都无法左右……覆恶最盛的那百年间,我恰巧外出去了他地,跑回去阻止时,已经太晚了……那时,我又见到了檀渊,但他却已不是他,只有命魂尚在,他又是他……” 辰夜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你一直追着我,总是会出现在我身边,便是为了我身上这属于檀渊的命魂吧?” 洛函看着辰夜道:“是,却也不是。我亏欠他,却也对不起你。” 辰夜道:“但你终究还是封印了我们,无论是他,还是我……” “是。”洛函道:“覆恶一族为祸人间,力量强大,我不能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人间遭到灭绝,更不能让仙界也出现祸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也该有我结束,我知道我不可能完全灭掉覆恶一族,便倾尽全力将他们封印。自那时起,世间便再无伏羲,只有隐居人间的洛函……” 辰夜问道:“还说你不是伏羲?” 洛函道 :“我确实不是他,我只是他封印荒蛮时留下的一成神力,我想,他终究还是觉得对檀渊有所亏欠的吧,不然也不可能特意留下一成力量,让结界中出现一个薄弱的缺口,给阵中人一个机会,给復活的檀渊一个机会,我想他终究还会对檀渊死前的话耿耿于怀吧,剩下的事,便听天由命了。” “至于我……”洛函道:“我只知,我自伏羲身上分离出来开始,便只有一个目的……”洛函直直看着辰夜:“找到復活的檀渊,也就是你。” 第198页 辰夜低声道:“那么我与檀渊,究竟有几分相似?” 洛函摇摇头道:“半分都不像。” 辰夜道:“是啊,我终究只是他的命魂和被蚕食的魂魄拼凑成的怪物罢了。” 洛函拉住辰夜:“我的意思并非如此……” 辰夜有意识的甩开洛函:“你说你要找到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之后呢?要再将我封印吗?或者……杀了我?” 洛函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我只是按照伏羲的意愿,一直等着你。之后如何,我也不知,或许便是……陪着你……补偿你吧……” 辰夜道:“补偿我?如何补偿?你能将我变得同正常人一样吗?能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吗?” 洛函嘆息道:“伏羲都做不了的事……我如何做得到?” 辰夜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让我去寻言郁的前尘剑的目的我已知道,那么东饮的报应扇呢?我若带来,会看到什么?” 洛函道:“未来……你的未来……还有人间的未来……” 辰夜道:“那么你觉得,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洛函道:“覆恶一族已经陷入疯狂,你应该知道的……” 辰夜笑起来:“说白了,你还是想阻止我?” 洛函直视着辰夜的眼:“我并非想要阻止你,只是那样的结局,又是你想看到的吗?若是你想看到的,就算耗尽这最后一份力,我也会帮你。” 辰夜愣了愣,摇头起身冷笑:“我原以为这世间还有这一处容身之所,也还想着有你这样一个无论我什么身份都分毫不在意的朋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辰夜顿了顿:“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了……这这样吧……” 辰夜再未看洛函一眼,拂袖出了屋子,再无踪影。 洛函长长嘆了口气,喃喃着:“……就这样吧……” 第189章 难处 辰夜离了二里半,便只想找一个熟悉一点的地界,安安生生的待着,蒙头大睡一场,什么都不去理,什么都不去管……想来想去,自己最熟悉的那些地方他早已回不去。辰夜失笑,原来找一处容身之所竟然这么难…… 独自盘算一番,想想二里半离汴州不算远,好歹在那里待过一阵子,也算熟悉,便只身去了汴州。 坐在云头上,想起当年在汴州的时光,那时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腼腆害羞的跟屁虫小宝,走到哪跟到哪,拽着自己的衣袖缩缩瑟瑟,眼睛却恬不知耻直勾勾看着各家小贩买的点心与吃食,当时让辰夜尴尬不已的场面,没想到如今却如此怀念…… 飘飘荡荡,算着应到了汴州的地界,但辰夜皱着眉,并未从脚下稀疏的云朵下辨认出当年那座略显繁华的小城。辰夜又向前行了一段,觉得似乎不大对,便降下云头,落到了一处荒芜的地方。 辰夜本想找人问一问此处是哪里?距离汴州还有多远,但目之所及,并无一人,满眼皆是灰濛濛的土色,废屋、枯树、空无一人的大街,皆蒙上了一层灰濛濛的影,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辰夜想着,汴州近处还有这样一座荒无人烟的城吗? 他缓慢向前行着,走着走着,顿住了。他的面前是一个墙皮剥落的废屋,已经失了先前的色泽,屋门大敞,里面都是些覆着蛛网的桌椅,屋前有一块碎裂的牌匾,但依稀可以看到牌匾上写着“绮绣楼”,辰夜记得自己便是在汴州的绮绣楼,同乐染争斗的一幕幕,记得当时自己对他恨之入骨,没想到转眼已经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他看看那座破落的房子,想着,或许只是巧合吧? 辰夜又往前走了走,在一处街角愣了愣,那处的布局他再熟悉不过,但是那里原本该有一处僻静的客栈,安之若素隐在那里,是辰夜最熟悉的,但却因他一把火烧掉,此番却只剩一个颓败的小楼。 辰夜心里一沉,想着,这小楼应该是洛函的客栈烧掉之后,被人买下来那块地新建的吧,不成想,也落得这般光景…… 辰夜忽然想起烧掉洛函小楼的那日,深深觉得亏欠他良多,洛函只是笑着,说自己唯一痛心的便是那一库房的衣服,自己原还答应还他一屋子的衣服……事事轮迴,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没有兑现。 辰夜忽然笑起来,当年繁华的小城落得这般光景,真是造化弄人,事事难料啊……这世间,无论是人,还是城,都逃不过命罢了。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辰夜凝眸细听,感觉耳边传来一阵风,偏过头躲过,一只尖利的爪子自身后出现在他眼前。辰夜算准时机,极利落的飞起一腿,将身后之人直直踹飞出去。 辰夜转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重着倒在地上哀嚎的怪物道:“真是放肆!我是谁也不认得吗?” 那只人非人、怪非怪模样的覆恶,睁着那双猩红的眼,仔细将眼前瞧着,面色一惊:“莫非,你是魇影大人?” 辰夜道:“看来我还没被忘记。” 那只覆恶低着头,瑟瑟,不敢接话了。 辰夜垂了眸子:“我问你,汴州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覆恶道:“五……五年前……” 辰夜道:“是钟南下令的?” 覆恶道:“是左长老的命令。” 辰夜看了看周围,嘆了口气:“城中还有活着的人?” 覆恶道:“没……没了……”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看辰夜,似乎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我们还有很多兄弟守在这里,只要看见有活的,就绝不会放过,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活人的气息了,所以刚刚我才……” 辰夜闭眼:“都被你们杀了?” 覆恶道:“是。不只这里,这一带,都无人类,都是我族的了。”说罢,他邀功似的狰狞笑起来:“魇影君大可放心,左长老已经做好打算,大家都传言说,不出十年,这人间都是我们的!” 辰夜捏了捏眉心,垂眼看了一眼覆恶,只字未说,转身离开了。 那只覆恶愣在原地,纠结着辰夜最后的那抹神色:他是……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辰夜没有按原路返回,虽然并非自己所为,但辰夜总觉得亏欠了这里什么,他想起自己常去的那间茶馆,想起茶馆中老闆家粉嫩的小丫头总是躲在自己父亲身后,和自己身后的小宝大眼瞪着小眼;想起小宝最爱的那家糖葫芦,是一个眉眼具透着慈祥的老儿;想起东饮来信要辰夜带的那家百年老店的点心;想起当年与自己说着“情字难解”的绮绣楼老鸨……越想越是纷繁…… 辰夜没敢在这里多待,他觉得自己亏欠了这里良多……若不是他让钟南自行决定,这里应还是那座繁华的小城,人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第199页 辰夜架起云头,决定回一趟荒蛮。 覆恶的基地倒还是一如往常,透着血气与潮湿,让人没由来的厌恶。 辰夜去找了钟南,那老头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大门紧闭,与覆恶一族的几员大将指点江山。 辰夜在外等了一阵,看见群情激昂的几人昂首阔步走出了屋子,才进了屋中。 钟南看见来人愣了愣:“君上回来了?” 辰夜道:“不回来去哪里,人间已经没处待了。” 钟南讪讪道:“为了和天界对抗,只能如此。” 辰夜坐下来:“说说吧,先前我一直懒得管,如今便问问你,你的计划。你究竟打算如何?真的打算将这人间全毁了?把人间的人,全杀了?” 钟南笑起来:“若是君上来主持,君上又打算如何?” 辰夜道:“是我在问你!” 钟南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若必要如此,我自然不会手软。” 辰夜看着他:“然后呢?和天界大干一场?再将天上的人都杀了?留下来的,都是听你话的,然后你便如愿以偿成了这世间的王?” 钟南笑道:“君上玩笑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该君上才是这世间的王。” 辰夜神色微冷:“届时,我也只是你的傀儡罢了。” 钟南道:“君上一直不愿意管此事,那么老臣自当竭尽全力为你打算,为我族打算,岂有只想着自己的道理?” “为我打算?”辰夜道:“那我若说了让你停手呢?你会停吗?” 钟南愣了愣,忽而大笑起来:“君上果然很久不插手此事了,又岂知其中的关窍?我们若停手了,天上的那帮……会放过我们吗?我们没得选择。” 辰夜道:“好一个无奈的理由。” 钟南深深嘆了口气:“也对,君上常年不与我等在一处,反而与天上之人称兄道弟,自然也不懂我族常年被压抑在结界中的愤恨与不甘。” 辰夜抬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南道:“只是提醒君上的身份,君上是覆恶,是我族的王。” 辰夜道:“我不会忘。” 钟南道:“那便好。若君上不愿看着我族又沦为天上那帮人的阶下囚,常年被囚禁在那一方偏僻的地界,生不如死的活着,便还是不要插手了。不然,不光是我,还是我们的族人,怕都是会不甘心呢……”钟南又道:“我们一族,可是比谁,都嚮往这无拘无束活着的滋味呢……” 辰夜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乐染、想起自己在前尘剑上看到的檀渊……独自一人的滋味、被人唾弃的滋味…… 一肚子的话绕了个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190章 贪欢 兜兜转转了半年光景,辰夜去了澎城。 澎城还是旧模样,高耸入云的城墙,与世隔绝的生活。当年,它凭藉着方家隔绝了城外的战火绵连,如今它也依旧幸运的隔绝了城外的人间危难。 辰夜看着城中人安稳悠哉的日子,松了口气,郁结的心也稍稍缓解下来。看来元涉这澎城地仙当得委实不错。 辰夜在城中毫无目的转悠了一圈,王府依旧是那个王府,但是原先那个高耸入云的九层宝塔已经没了踪影。辰夜嘆息,果然事事都是会变的,也不知元涉现在如何了?还在等那个回不来的人吗? 刚行到一处酒楼,便看见里面的小二笑嘻嘻朝着自己走过来:“这位爷,楼上有客官似乎说是认识你,请您上楼一叙。” 辰夜想起在洛函客栈见到的天帝,神色蓦地一冷:“是何人?” 小二道:“那客官可是大有来头,他交代了,小的不敢说,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他说您一见便知。随小的来二楼雅间吧?” 辰夜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酒楼的二层,那里由帷幔遮挡着,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辰夜想,若真的是天帝,那另一人或许便是元涉?天帝若真的追到此地,已经看到自己,无论去到那里,他也会追来。 辰夜顿了顿,应了小二,随着他迈步上楼,到了一间颇别致的雅间。 小二敲了敲门,对里面道:“二位爷,客官上来了。”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辰夜笑笑:果然是他。 小二轻轻推开门,替辰夜掀了门帘。 辰夜缓步走入房间,看到的是一如既往慵懒肆意的元涉。 元涉一身明黄色衣袍,一只手托着脑袋,望向辰夜,并不似久别重逢,倒像是日日在一起的朋友。元涉弯了弯嘴角,指了指空位:“坐啊,在那里杵着干什么?” 辰夜失笑,掀起衣服落了坐。 元涉身边那人也笑了,摇着那把破落摺扇:“何时学会客气了?跟那帮覆恶厮混这么久,也开始学着站着吃饭了?真是野蛮!” 辰夜愣了愣,笑起来,看着那人:“怎么你也在这?” 东饮收了摺扇:“何时白捡的便宜能落下我?” 辰夜极不客气道:“也对。” 东饮端起酒杯:“果然还是人间自在,少了乱七八糟之人的监视,连饮酒都引的痛快!” 辰夜想起那日言郁透露过的东饮被软禁之事,心里一紧,小心翼翼问道:“那日……我走后……他们没为难你吧?” 东饮顿了顿,才弯起僵硬的嘴角笑了,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入喉,许是那酒太烈,辰夜看见东饮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只听他道:“为难我?呵~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有事情吗?” 辰夜心头的一口气方才缓下来:“那便好……” 东饮道:“不过被堂堂天界仇敌魇影君强行闯宫,还差点没守住法宝,难免不受一些牵连,所以我现在同元涉一样了,也是个地仙了……”东饮一口气没说完,又饮了一口酒,余光正瞥见辰夜的神情,便接着道:“从前总觉得地仙矮人一截,又辛苦又劳累,听闻元涉当了地仙,我还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如今自己成了地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日子才最是潇洒肆意。” 元涉举起酒杯,在一旁附和道:“这话说得甚和我心,我得敬你。”两人碰了碰杯,对饮。 辰夜因着这话,心情稍好:“你们倒看的通透。” 东饮道:“不通透不行啊,你可不知道,你十年前的那一闹,可真是闹破了天,也吓破了众仙的胆,再加上覆恶大军连年征战不休,打吧,又不一定打得过;不打吧,又不行。天界上人人都吊着一张臭脸,彼此相见也不打招唿了,都嘆气……你可不知道那气氛,饶是我这没皮没脸的性子,也禁不住悬着心。现在到了人间,这才敢没心没肺的敞开吃喝,也算是一种解脱。” 元涉笑起来:“我虽没经歷过,但在人间也听闻过一些。”元涉笑看着辰夜:“当年你一直想着坐上高位,让天界众仙看得起你,如今得偿所愿,是何感想?” 第200页 辰夜听闻二人说起覆恶之事,丝毫没有表示出任何厌恶与害怕的情愫,心下温暖,三人就像是谈论一件过去的、无足轻重的小事,如多年前的那样,没有任何嫌隙。 辰夜弯起嘴角,摆摆手,摇晃着酒杯:“一言难尽。” 元涉摇着头:“当年你们都还怕我如何如何,如今看来,我倒是最洒脱的。” 东饮大大咧咧道:“谁说不是呢?当年为你卜的那一挂,说你命中有一情劫,会绊在上面,是福是祸,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元涉笑笑不说话,将剩下的半杯酒尽数喝了。 辰夜暗恨东饮嘴笨,好在元涉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辰夜心想,或许这么久了,他也稍稍放下了。 辰夜转移话题:“刚刚我上来时,那小二说楼上是一位贵人,怎么?说的是你?” 元涉毫不客气道:“自然是我,不然谁还有这么大的面子?”又道:“他……方涯走后,琮吟独自撑着方家、撑着澎城,我不放心,便依旧以方家旧幕僚的身份帮衬着,这几年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先前结交了一些达官贵人,他们也都认得我,人前人后依旧叫我一声元大人,便是如今的局面了。” 辰夜诧异道:“近二十年了,你容貌未改,他们也都没怀疑?” 元涉弯起眉眼,亦如当初天真烂漫:“才二十年,他们只说我驻颜有术,哪里会怀疑那些有的没的?便是现在,追我的姑娘家也是不少的。” 辰夜“噗嗤”笑出来:“你这性子,倒是分毫未改。” 元涉感嘆道:“不过再久一些,我确是该换个身份了……” 萧瑟的风顺着洞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一旁的帷幔,竟平添几分寂寥之气。 元涉恍然嘆息道:“说起来,距离我们上一次相聚饮酒,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了。不知下一次人齐相聚,又会是什么时候?” 东饮俨然已经带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着反驳:“不对不对,现在人又未齐,谈何下一次人齐?” 元涉道:“是啊,我们还少了一人。” 辰夜听及此,心里蓦然一疼。 那个碧色的身形,又恍恍惚惚映上了心扉…… 第191章 相聚 东饮嘆息道:“说起来,我倒真有些想念沐青的桂花酒了,从前我们饮酒,一般都是在沐青的宫中,往往未迈进门槛,就闻到了他宫中的酒香了。尤其我记得你最爱他宫中的桂花酒,辰夜,你说是也不是?” 辰夜被东饮这一问问的心头一颤,半晌才低低应了:“嗯。”他低头饮酒,掩饰心中莫名的慌乱,但酒味在舌尖似乎平添了一味桂花的味道,口中清甜,入喉却是苦的…… 元涉在匆匆一瞥中看出了辰夜的慌乱,垂了眸,转移话题:“别光喝酒,我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你们远道而来,却光顾着喝酒,到时候可别怪我招待不周了。” 东饮笑呵呵傻乐道:“也对也对,难得今日元涉做东,我们万不能饶过他,再来两个酱肘子!” 酒酣、宴罢,东饮最先醉倒在了桌上,睡得人事不知。 辰夜笑起来:“你酒量最浅,我原以为,最先醉倒在桌前的人会是你。” 元涉道:“谁都是会变的,酒喝得多了,酒量也就慢慢练出来了。” 辰夜皱了眉,看着元涉。 元涉微微一笑:“你在想什么?我在这里好歹是元大人,酒宴自然少不了,推拖不得,慢慢自然也就喝开了。倒是你,难得你此次没有发起酒疯来。我原还想着,你若和东饮发起酒疯来,没了沐青、没了言郁,我一个人又该如何弄起你们两个人来?” 辰夜嘆息道:“是啊,都是会变的。” 元涉道:“也有些东西不会变。” 辰夜抬起眼,认真看着元涉:“那么你呢?你变了吗?你……还在想着他吗?” 元涉道:“刻在心上的,如何忘?” 辰夜道:“这些年,有没有找到办法?” 元涉摇了摇头。 辰夜道:“那你打算一直等在这里?再等个三十年?三百年?” 元涉晃着酒杯:“我想着,既等不到他,就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东西吧,就像守护着他一样。我虽找不到他的一丝魂魄,但总觉的这城中处处都是他的踪迹,站在他走过的路上,住着他住过的屋子,心里也宽慰了些。心啊,总要有点寄託才好。” 辰夜轻轻问道:“后悔吗?后悔来这澎城,经歷这一场情劫?” 元涉笑道:“我从未后悔认识过他,就像我们当初讨论起侧狭的情劫,问他闭关的那些年,可有真心悔过?我想我理解他了。”元涉看着辰夜:“我从未后悔经歷这一场情劫,唯独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点遇到他,没有在认识他的日子里好好陪着他,后悔韶光易逝……”元涉轻轻点了点辰夜的肩头:“所以,若有了在意的人,趁着还没有留下遗憾,便不要再错过了……” 辰夜一颤,慌张笑笑:“你在说什么?” 元涉没头没尾道:“沐青现在在射阳。” 辰夜直愣愣看着元涉:“你……” 元涉道:“他一直在找你。” 辰夜失笑:“……我知道,我们……见过……,他是来找我寻仇的。” 元涉摇摇头:“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这么想他?他像是不问缘由的人吗?何况又是你?我若是他,我也心灰失意自己离开了……”末了,又道:“你啊,太过在意,反而当局者迷啊。” 辰夜道:“他……他真的在射阳?” 元涉道:“他一直在找你,你却一直没有问过他的消息?你这个即将的天地共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还不是跟玩似的,竟不如我一个偏安一隅的地仙知道的多?” 辰夜道:“我……” 元涉起身,伸了个懒腰:“天晚了,那个死鬼我会安排这里的一间客栈给他住下,你也一样,不过你得负责送他过去,我可架不动他。东饮说他明日便要走,至于你是想留下来还是……由你决定。” 元涉瞧了一眼喝得烂醉的东饮,有些嫌弃,拍拍辰夜的肩:“交给你了。” 说罢,颇潇洒的打开了门。 元涉顿了顿,忽而想起一事:“对了,你真打算搅得整个人间不得安宁?” 辰夜道:“我……” 元涉想了想道:“毕竟都是一群被关在荒蛮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看见这人间的一切美好想占为己有也说得通,不过,若真的天界打不过覆恶,凭着咱们的关系,咋也得走个后门,别来打搅澎城的安宁便好,不然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201页 说罢,走了。 辰夜愣了愣,笑起来。 元涉走后,没了说话的人,辰夜便也起得身来去扶东饮。一滩烂泥似得东饮沉得要死,迷迷煳煳任由辰夜动作。 好容易将东饮扶到了元涉开好的房间,辰夜安置他躺下,便准备抽身离去。 刚行了一步,手腕却被人蓦然拉住。 辰夜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师弟。” 辰夜转过头,第一次看见东饮脸上的那种混杂着多种情愫的神色:欣喜、悲伤、失而復得…… 辰夜道:“是我,我不是你师弟。” 东饮眼中的情愫悄然消失,他笑了笑,慢悠悠躺下来:“是你啊,习惯了……我以为是……” 辰夜道:“以为是言郁吧?” 东饮道:“是啊,每次酒醉后醒来看到的便是他,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冷不丁他不在了,还不习惯呢。” 辰夜嘆息道:“有些习惯确实难改呢……”辰夜顿了顿,想要转移开脑中想起的另一个身影,便道:“如今,你下界了,言郁呢?” 东饮却顿住了,半晌才朦胧道:“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在找他……” 辰夜听他颠三倒四说着,以为他酒醉未醒,便道:“元涉安排了这酒楼中的一间屋子,你喝多了,困了便安心睡吧。” 东饮道:“你要走了吗?” 辰夜看着迷离的东饮:“怎么?” 东饮道:“你要走的话,我想向你要回一件东西。”他顿了顿道:“言郁的前尘剑。” 辰夜愣住,抽出剑:“也对,这把剑也该还给言郁了,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东饮摇摇头:“我给不了他了……是我想要……” 东饮起身,接过前尘剑,细细抚摸,酒醉未消,东饮的脸尚红着,眼睛雾蒙蒙的,他细细看着前尘剑,喃喃着:“是我想要……他说,我司未来,他掌管过去,我一向只看着前方,日子稀里煳涂的过,慢慢的忘记了过去的日子……现在,我想回忆回忆过去了……看看他念念不忘的那段岁月……” 第192章 弋阳 弋阳历来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是一座极热闹的城市。不少客商常来此处,收购每年的新茶,不辞辛劳,期盼今年的毛尖能卖出一个好的价钱。 不过今年有些例外,今年往来的客商少了些,多得是不断涌入城中逃荒的难民。淮南地区今年大旱严重,弋阳也在其列,因此今年的新茶不仅少,品相还不好,好在弋阳受灾不算严重,城中之人的余粮还算够。 但周围几座城镇可就遭了殃了,今年的夏季犹为炎热,又不下雨,直接烤干了附近村民赖以为生的几条小渠;当时的村民期盼着今年未下的雨能留到秋冬两季,而等着等着,却等来了今年更为干冷的冬天。村民吃不饱饭,当官的很着急!于是他们加重了赋税,着急为自己多攒些过冬的口粮。这一项更直接将不少人逼上了绝路,于是,饿急了的流民纷纷去往临近的城,去寻一口口粮,去寻一条生路…… 小乞丐叼着一根稻草,站在城门边上,看着被官兵阻挡在外的干瘦流民,他听见不远处站着两个华服公子,正抱臂议论纷纷。 “前些天还让他们进来,今日便全挡了。” “不挡怎么办?让弋阳也尽数充斥着这群饿鬼?” “唉,可怜啊,大老远跑来被挡在外面,接下来也就只能在城外等死了。” “便是死了也没办法。”那人抖落抖落衣袍:“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罢,那人转身对同伴道:“走吧,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刚认识了茹月楼里一位顶漂亮的姑娘,那身段……走,这便带你见识一番。”说罢,抬腿要走,却“诶呦”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 “对不住。”一个脏兮兮的小脸露出一个讪笑,便转身一熘烟跑没了影。 那人揉着被小乞丐撞得发痛的腿,骂道:“不长眼的小东西,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不然老子卸掉你一条腿!”说罢,愤愤跟着同伴走掉了。 小乞丐躲在墙角,听着那人气急败坏的骂声,混不在意的抛了抛手中的钱袋,感觉里面还算充实,便笑嘻嘻慢悠悠回了城北那间破庙。 推开门,入目的是熟悉的残破大佛、覆着蛛网与灰尘的屋子,还有角落里在脏兮兮的干草,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干草上却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人儿。 小乞丐皱了皱眉:“你是谁?” 小人儿不说话,睁着大眼干干看着他。 小乞丐见他不动,藏起钱袋:“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小人儿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小乞丐谨慎了些,看看周围似乎没有其他的人,便知这小人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看他的样子,八成同城外的那些难民一样,也是来这里逃荒的。 小乞丐俯视着他:“我问你,你父母呢?” 小人儿摇摇头。 小乞丐道:“死了?” 小人儿还是摇头。 小乞丐有些气愤叉起腰来:“喂!我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 小人儿不敢摇头了,眼巴巴抬头看着小乞丐,还是不说话。 小乞丐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抢占了别人的地盘!” 小人儿看着小乞丐,似乎不太懂。 小乞丐道:“所以,你坐的地方是我的地盘!快给我起来!”说罢,一举拉起那个小人儿的手,使劲往外拖:“出去!” 小乞丐将小人儿扔出门外,那小人儿没站稳,摇摇晃晃摔了一跤,胳膊磕在尖锐的石头上,立即出了血,小人儿坐在那里抱着腿,有些委屈,却没有哭,只抬头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没有丝毫心软,转身而去,还嘭的一声摔上了破庙破败的大门。 小乞丐躺在干草上,抛了抛钱袋,感觉这次的货物犹为充足,明天可以买个肉包子犒劳犒劳自己,边想着边掏出怀中捡来的半只干饼,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土,狼吞虎咽的吃了,吃完了便抱着那只钱袋心满意足的睡了,梦中是香喷喷的大包子。 也不知睡到了几点,小乞丐的美梦被屋内的说话声搅醒了……他知道八成是住在这里的其他乞丐回来了,也混不在意,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但零零落落的句子还是飘飘荡荡进了耳朵。 “门口的那个小孩是新来的吧?看着脸生啊。” “八成是从别的镇子来这里逃难的吧?你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旱灾严重。” “我就说今天一文铜钱也没要到,他奶奶的,外来的也来跟我们抢生意。” 第202页 “看着年岁不大,一个人在那里,八成是父母都饿死了吧?命苦啊,这孩子,估计活不过多久吧……” “管他呢,命贱的种。” 小乞丐听到这里冷笑起来,心想着:都是乞丐,你心里又比他贵上几分?翻个身,没有吱声,便慢悠悠睡了。 吃着大包子的美梦终究还是没有续上,小乞丐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房顶上,四周是翻腾着的洪水,倒塌的房屋、还有各种漂浮的尸体,其中有一些,即使被泡的浮肿,他也能中那些惨白的面孔中认出一些自己熟悉的人来……他目不转睛索瑟着,寻找着周围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两个身影,渴望着有人能微笑着过来找他,将他抱在怀里,跟他说:“没事了,娘来了,等洪水褪去了,咱们就回家。”他等啊等,等到洪水不再上涨,却终究还是没能等来那两个身影…… 小乞丐一个激灵,醒了,看了看透风的大门处投进的光,应尚在五更天。他睡不着了,想着今日有了那个钱袋,索性饿不着,便躺在那里双手抱着脑袋想事情。 过了一会,他听见那三个乞丐也醒来了,嘟嘟囔囔说着抱怨的话: “非要这么早起来?” “那当然,昨日收成不好,饿的睡不着。这时候出去,总是能碰着喝完花酒的醉鬼,他们的钱最好骗。” 有人注意到小乞丐睁着眼:“呦,难得今日你还睡着,怎么不赶个早集碰碰运气?” 小乞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天冷,不愿意动。” 那人嗤笑一声,与伙伴扬长而去了。 小乞丐听见他们开了门,吵吵嚷嚷:“呦!你怎么还在这呢?让开让开,别睡在门口挡了我们的路。” 接下来是有人踢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声,以及一个童稚的闷哼声。 脚步声慢慢远去,小乞丐抬起头来向声源处看去,正对上门口一双含着泪的圆眼…… 第193章 争执 可惜,小乞丐丝毫没有因那双可怜兮兮的眼而稍稍动了恻隐之心,他转回视线,继续无所事事的望天。 直到日晒三竿,隐隐感觉肚子饿了,小乞丐才慢慢悠悠起来出门买吃的。 出门右拐,便又看到了角落里那个黑乎乎的小身影。 小乞丐没有正眼瞧他,单只瞥了一眼,却正瞥见那小人儿胳膊上昨日摔出的口子,已经结了痂,但依旧有些显眼。 小乞丐晃晃荡盪走出了街角,又别别扭扭回来,斜着眼看了小人儿一眼,在怀中的钱袋里摸了摸,狠心摸出一枚铜钱,扔到小人儿怀中。 小人儿看看铜钱,又看看他,眼中透着光。 小乞丐冷声道:“拿去买点吃的吧,别老在这里蹲着,这的人既不是什么善茬,也没钱,没人会可怜你。你顺着这条大路走,然后左拐,那里是有钱人常逛的街,去那里坐一坐,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小乞丐瞥了一眼那小孩的大眼,里面满是干净与无邪。 小乞丐在心里默默嘆息,他这个年龄,顶多五六岁,或许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或许还不太明白,想着活着,有多艰难…… 小乞丐晃晃荡盪走了,来到那家自己垂涎已久的馄饨摊,对那老闆说:“来一碗鲜肉馄饨,馅儿要顶厚的。” 老闆挥挥手:“在我这里吃饭要钱的,走开走开!” 小乞丐掏出三个铜板,颇豪气的撂在桌上:“这些够了吧?” 老闆笑起来,收起那三文钱,边咬馄饨边说:“呦,今天收成不错!” 小乞丐露出一口白牙:“那是那是。” 老闆将馄饨端给小乞丐,顺便又递给他一文钱:“省着点花吧,如今世道也不好。”顿了顿又道:“顺便快点吃,别坐在这里影响我的生意。”说罢,便转过头继续忙活了。 小乞丐收起那文钱,看着老闆的身影,不知是何滋味,埋头喝起馄饨,身体也渐渐暖了些。 小乞丐打着饱嗝,怀里还揣着刚买来的两个热腾腾的烧饼,慢吞吞回了那间破庙。拐到街角无人处,颠了颠那只钱袋,听着钱币相撞的声音,觉得心满意足,这些钱,起码足够他三个月粮食充足,三个月,足够他过完这个寒冬了。 走着走着,小乞丐的脚步一顿。他又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小小身影,看到那双圆熘熘看着自己的眼。感觉自己的秘密被偷窥,小乞丐慌忙收起钱袋,气沖沖走那小人儿身前,踢了踢他:“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你走吗?” 小人儿还是那副神情,不说话也不动,直愣愣看着他的胸口。 小乞丐下意识拢了拢自己胸口的钱袋,手里一热,摸到了怀中的两个烧饼,又对上小人儿眼巴巴的眼神,最终妥协,决定拿出一只饼当封口费,一只饼在手里顿了顿,最终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小人儿,一半揣回自己的胸口。 小人儿愣了愣,继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小乞丐忽然觉得:谁不是为了活着拼尽全力呢? 小乞丐看着小人儿饿虎扑食的动作,不知怎么就脑子一坏,觉得这小子也是个可塑之才,要是发起狠来应也不差,刚才被他窥探到自己隐秘事情的气也就消了一半,于是蹲下来,对着吃完饼的小人儿道:“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当个跟班,就像赖大他们那帮子人一样,我干事情你望风,我打架你帮忙,以后我的东西都分你一半。你说怎么样?” 小人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半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小乞丐。 小乞丐懵了:“什么意思?不愿意?” 小人儿伸着指头,认认真真对着小乞丐,半晌,指头往前伸了伸,正碰上小乞丐胸口的一张半大饼,然后。小人儿对他说了人生第一句话:“饿……” 晚上,小人儿坐在小乞丐的干草旁打着瞌睡,小乞丐睡不着,他算计着多了这么一个跟班,这袋子钱到底能用到什么时候? 算着算着,就算到了深夜。 那群乞丐回来了,声势浩大的惊醒了迷迷煳煳的小人儿。 “这阵子倒了什么霉了?怎么就半个子儿都要不到呢?再下去咱们三个都得喝西北风了。” 小乞丐没理他们,继续算计着自己的银两。想着想着,便听到有人冲着这边吼了一声:“你看什么看?” 小乞丐抬起脑袋,看到那三人不大善意的目光,又看到小人儿怀中未吃完的一块干饼,以及小人儿索瑟的垂了眸。 小乞丐不喜欢惹事,但从来不怕事,他起身,对那几人吼道:“吵什么吵?” 三人中为首的一人道:“这小孩怎么进来的?让他出去!” 小乞丐道:“赖大,这小子没占你们的地盘吧?怎么?碍着你们了?” 赖大道:“当时我们怎么说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盘,你就让他这么进来,你经过我们的同意了吗?” 小乞丐道:“我带着我的人进来,在我的地盘,做什么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第203页 一个鹰钩鼻道:“你别不讲理,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取个暖,你这样带个人回来……”鹰钩鼻看了看小人儿,又看看小人儿手中的那块饼,口水可耻的留了下来,剩下的话都被他合着口水仓皇的咽进了肚子。 赖大见自己的兄弟输了气势,怒气更急,勐地上前一步,小乞丐见他如此,以为他要出手,上去就是一拳头。赖大刚要说话,却被小乞丐一拳头打中了下巴…… 接下来便是一通恶斗,小乞丐以一敌三落了下风,好在伸手迅速,也给了那三人帮一些苦头吃。 小人儿在一旁懵懵懂懂,但看架势也知小乞丐受了伤。有些着急,左右看了看,正好看见墙角立着的木柴,其中有一根甚为粗大…… 后来的事情小乞丐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一个小小的人拎着一根大大的棒子,以及赖大流血的额头…… 第194章 打斗 日晒三竿,小乞丐躺在那里,眯缝着眼。既不是因为困得睁不开,也不是因为门外耀目的阳光,而是因为整个脸肿的根本无法睁开。 小乞丐努力睁着那双缝隙似的眼,摸索着触碰到躺在那里的小人儿脸上,小人儿鼻子里插着干草团,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鼻血印子,右眼肿的像核桃。又因着小乞丐的碰触皱了皱眉,睁着黑汪汪的眼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放心了,这小子还活着! 小乞丐又瞧了瞧不远处的那三人,也都是个顶个的鼻青脸肿,臭着三张脸准备出门,有心想报復,但是此番偃旗息鼓,只恨恨看了他二人一眼,便骂骂咧咧出门去了。 最惨的是赖大,脑袋上的伤口不算深,但也流了不少血,被稀里煳涂包扎了一番,勉强止住了血,但不甚美观,恶狠狠冲着小人儿和小乞丐道:“你们等着!”跟着他的两个狗腿子出了门。 小乞丐看着那三人落魄的背影笑起来,昨晚虽则自己与小人儿落了下风,但好在那三人已经饿了两天肚子,力气不足,继而主力的赖大又因为小人儿及时的一棒子重伤,躺在那里哼哼唧唧了很久……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最终没有完全进行下去。 小乞丐拍了拍一旁的小人儿:“没想到你小子挺厉害,也算我没白餵你,以后就这么着,好好跟着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小人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小乞丐甚高兴,勐然起身:“走,今天带你吃顿好的。”不想却牵动了胳膊上不知被谁挠出的一道口子,龇牙咧嘴起来,啐了一口:“赖大那帮孙子,下次有机会我才叫他血债血偿!” 看看小人儿紧皱起的小脸,道:“没事没事,吃点好的补养补养就好了。” 小人儿点了点头,一声不吭跟着小乞丐出门了…… 小乞丐与赖大他们叫嚣了那么长时间的干架并没有真正打起来,一则是因为赖大他们一段时间内要饭换来的收入还不如小乞丐与小人儿一天的饭钱;二则是小乞丐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并且认真比对了下双方的实力……并没有真正动起手来。日子就在两边互相看不顺眼但又不得不忍耐额状态下持续过着,直到某天出了一件事…… 出事的是赖大手下的那个鹰钩鼻,他们三人不知路过哪个富贵人家的门口时,偏巧不巧那家人拴在门口的恶犬链子松了,一口咬住鹰钩鼻的右腿,鹰钩鼻吃痛勐地一踢,那恶犬飞了出去,继而更加恶劣的飞奔回来咬住鹰钩鼻的腿再不松口,生生撕下了鹰钩鼻碗大一块血肉。赖大和另一个同伴立马上前按住恶狗,生生将它掐死在了当场……当赖大领着自家兄弟来到那家人门口理论时,那家的小少爷跑出来抱着死去的恶狗哭得撕心裂肺,叫来下人对赖大三人又是一顿打。 三人银子没要到,还落下一身伤。最后还是鹰钩鼻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家狗已经死了,我也被他咬了,而且是他咬我在先……”他指了指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再不行这是你家狗死前亲口咬的,再不然我留下来给你们作纪念?” 最后,两人搀着鹰钩鼻回了破庙。 赖大感嘆道:“人命还不如狗命值钱啊!” 鹰钩鼻有气无力躺在那里:“再不值钱也得好好活着不是?” 赖大不说话了,低头替鹰钩鼻包扎伤口。远处的小乞丐听见这句话愣了愣,觉得心里堵了好久。 可惜鹰钩鼻并没有像他期望的一般好好活着,硬挺了几天,第五天终于再支撑不住,赖大松开包着他伤口的破布,发现里面早已溃烂化脓,不忍直视,然后鹰钩鼻便烧的人事不知浑浑噩噩…… 赖大一连求了几家大夫,都没人给他一条生路,原因很简单……没钱。好容易求得一家善心的大夫,大夫却开出了很贵的药材:“他已经这个样子了,若想保命,这几味药材少不得。” 赖大明白,但是却也无能为力,垂头丧气回了破庙,看着鹰钩鼻的脸嘆了一晚上的气,喃喃着:“你说要好好活着,但是我们穷人要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乞丐听着他的嘆息声,那一晚也没有睡好。 第二日,见赖大一醒来,小乞丐便将自己怀中裹得死紧的钱袋扔给了赖大。 赖大勐地接住,看看手中极为金贵的钱袋愣了愣,又看了看浑不在意的小乞丐,似乎明白了什么,手忙脚乱打开那只钱袋,倒出几块碎银并几个铜板,眼睛蓦地亮了,手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那边传来小乞丐瓮声瓮气的话:“那日你被我的小跟班打得头破血流,这些钱就算做赔偿吧!还有,晚上你那个兄弟的□□声吵得我睡不着,赶紧给他好好治治吧。” 赖大的另一个兄弟凑上来,瞪大眼:“难怪你这段日子懒懒散散,原来竟有这样天掉的馅饼?这钱袋怎么来的?” 小乞丐道:“怎么来的你就别管了。” 那人道:“给了我们,你们吃什么?你当真这么大方?” 小乞丐勐地起身,伸出手来:“不要给我!” 赖大对自家兄弟道:“别说了。”抬眸对小乞丐,低低道了声:“谢谢。” 他们在小乞丐的目光下,架着鹰钩鼻摇摇晃晃出了门。 小乞丐觉得心里说不上的滋味,躺在那里望着门外想了很多事情,最终懒洋洋的起身,瞥见身旁一脸纯净的小人儿,露出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你说我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小人儿看着他,蓦地却甜甜笑了。 小乞丐道:“你个傻小子,我们的悠哉日子到头了,早点起来出门,看看能不能要到什么吧?” 从那以后,弋阳街头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游走在街上,在流民遍地的城中并不算独特,但也拼尽全力为了一口吃的努力活着。 那一年灾荒下的弋阳,每个人都在精打细算努力活着…… 第195章 无辜 一个月后,鹰钩鼻的病在赖大他们、还有大夫的调养下好了起来,脸色从灰败变为红润,甚至还胖了些,侥倖逃过一劫,不过那条腿确废了,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瘸子。但是鹰钩鼻很乐观,拖着那条瘸腿,颇为自信的道:“瘸子怎么了,现在我遇到抢我们地盘的其他乞丐,还能一个打十个。” 第204页 赖大拉住他:“少嘚瑟了,小心又碰到伤口,这次你再去鬼门关走一趟,阎王可不会放过你了。” 自从小乞丐将那个钱袋给了赖大,那三人便对小乞丐不再敌意满满,有时候要到吃的,甚至还会将大半留给小乞丐。 小乞丐也绝不客气,伸手接过,分一半给小人儿,另一半自己狼吞虎咽咽下,然后蒙头睡一觉,第二天继续和小人儿走街串巷要饭吃。 小人儿很乖,不怎么说话,就喜欢睁着那双大眼呆呆将小乞丐望着,小乞丐说什么做什么,乖乖跟在高他整整一头的小乞丐后面,早上一切出街,晚上一起回破庙。 鹰钩鼻有时候坐在那里打趣他二人:“你们倒真像是一对兄弟。” 小乞丐摇摇头,看着小人儿的大眼,有些嫌弃:“我哪有这么呆的兄弟。” 小人儿听懂一些,大眼沉了沉,有些委屈。 鹰钩鼻揉着那条瘸腿,乐呵呵问道:“带着这个小傢伙,能要到钱吗?” 小乞丐道:“你别说,这小子天生一副无辜相,带上他,反而能多要到一些。” 小人儿似乎听懂他是在说自己,眼睛弯起,笑得像门外皓白的新月。 太平静的日子从来不会眷顾这些饱经风霜的人,天意也从来不介意给这些芸芸众生中的贫寒者雪上加霜。 临近年关,天气愈加寒冷,身边的小人儿的一阵咳嗽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小乞丐,小乞丐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身后暖暖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小乞丐拍了拍小人儿,粗枝大叶惯了的小乞丐丝毫没有注意小人儿身上的滚烫,反而借着这股暖意更快的入了睡。 早上起来,小人儿也是如常般睁着朦胧的眼跟在小乞丐身后,穿过了一条街,小乞丐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一转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小人儿,抱起他时,这才留意到他滚烫的体温…… 晚上,赖大他们收穫颇丰,揣着怀中还热乎的白馍兴高采烈回了破庙带给小乞丐他们,却看到了两颊通红躺在那里的小人儿,还有一旁一脸愁容的小乞丐。 几个人凑了凑,凑出两个铜板,抱着小人儿去了医馆,大夫开了一副简单的方子让小人儿服下,小人儿似乎好了些,没再咳嗽,趴在小乞丐的肩上睡得格外香甜。几人也就放下了心。 但是第二日,小人儿的身上更烫了。 小乞丐又马不停蹄带着小人儿去了医馆,那大夫看了看,又开了一副药方,摇了摇头:“这孩子太小了,寒气侵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小乞丐愁眉苦脸回了破庙,觉得趴在自己背上瘦小的小人儿无比沉重。 小乞丐嘆着气,默默道:“虽然咱们才相识不到两个月,但也算有缘了,现在我都习惯了身后跟着你这个拖油瓶了,你也争点气,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我自己……也挺寂寞的……” 身后的小人儿哼了哼,不知是不是在回应。 赖大他们要来了一碗粥,用一只破碗装着,放在柴火旁热着,看见小乞丐回来,问道:“怎么样?” 小乞丐摇了摇头:“大夫说说不准,看他的造化了。” 鹰钩鼻搂着小乞丐安慰道:“这孩子生的精緻,也该是个金贵命,死不了的,你放心。快过来吧粥给他吃了吧。” 晚上,小乞丐把自己破旧的棉衣盖在小人儿身上,赖大他们也分出一支破旧的毯子给小人儿,三人凑在一条被中睡着。鹰钩鼻还想把自己包腿的破布贡献出来给小人儿,被小乞丐制止了:“快拿开,他不嫌臭我还嫌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人儿的病依旧没有半点起色,看似没有恶化,但那张小脸却逐渐瘦了下去。 赖大道:“没恶化就好了,等除夕一过,日子暖起来了,他的病或许就能好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眉头却皱的死紧。 又过了几天,庙中又出了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庙中又来了一个人,是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前来借宿一晚。 赖大他们本不愿意,但老道拿出一文铜钱,说是算作报酬,他们才勉强应了,晚上便立即用铜钱换了药给小人儿,希望这孩子能多一份希望。 老道在一旁看了看,捋了捋花白的鬍子:“这孩子病的不轻,这样拖下去……恐怕……” 赖大道:“闭嘴!借宿归借宿,积点口德。” 老道不说话了,却趁他们不注意,默默在一旁熬制的药中加了什么。碰巧被小乞丐看见,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老道笑呵呵道:“这药开得不错,却少了一味药,贫道正好带着,便加了进去。” 小乞丐怒了,拉住老道的衣襟:“我让你加了吗?!” 老道面上没有惧色,依旧笑呵呵道:“贫道从不妄言,死马当活马医,等明日,若这位小友还是没有醒来,贫道任凭小友处置,如何?” 小乞丐无法,放了手:“这可是你说的!” 说来也是神奇,第二日,小乞丐醒来时,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汪汪的大眼,看见小乞丐醒了,那双眼还弯了弯,露出一缕笑来。 小乞丐勐然起身,摸了摸小人儿的额头,还是烫的,但是好像真的好了些。 身旁传来老道的声音:“贫道说什么来着,这下小友该信了吧?” 小乞丐愣了愣,问道:“你究竟在药中加了什么?” 老道微微一笑:“香灰。” “……”小乞丐心想,这老道就是运气好…… 第196章 仙缘 一场冬雪一场寒,弋阳今年的大雪来的不早不晚,但突然而至的降雪却着实给了多灾多难的城中人更重的打击,城中士兵来来往往,忙着收拾冻死在这寒夜中无家可归的难民,饿殍遍地、寒尸遍地,街上的人更少了些。 小乞丐留下来照顾小人儿,没有出街,赖大三人出去了,说是冻死也比饿死强,裹着身上的破布,视死如归的出了门。 破庙中单只留下了三人,小人儿、小乞丐还有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 老道说是留宿一夜,但一觉醒来正巧赶上这场大雪,老道臭不要脸、涕泪横流的赖着不走,苦哈哈指着外面的大雪哀求着众人:“这时候出门,你们是让我死啊!”破庙中皆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看着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赖大冷声道:“雪一停就走,听见没!” 老道应了,乐呵呵住了下来。 老道借着庙中燃着的柴火烤着手,絮絮叨叨说着话:“你们两个几岁了?” 小乞丐一直对这个骗吃骗住的老傢伙嗤之以鼻,冷声冷气道:“不知道。” 老道似乎没看出他的不屑一顾,继续乐呵呵的搭话:“我也有个徒弟,跟你一样的年岁,也就九、十来岁吧,很聪明,本想着让他继承我的衣钵,却没机会啊。” 第205页 小乞丐搅和这火上烧着的半碗热粥,没搭腔。 老道继续道:“他死了……” 小乞丐的手一顿。 老道看着火光闪闪的柴火,有些失神:“他是饿死的,死的时候腿只有麻杆粗,足有五六天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再后来,道观中的人就全死了,只剩我和我的另一个弟子,我们一路往南,本想进这弋阳城讨一口吃的,那孩子命苦,终究还是没熬到进城。” 小乞丐顿了顿,半晌才道:“这年头,活着不容易。” 老道笑笑:“你这觉悟很高啊,我正缺个徒弟,要不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修习道法?你就跟着我吧?” 小乞丐道:“跟着你干什么?你自身都难保,跟着你岂不是只有饿死的命?” 老道道:“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师弟,在海陵那里,据说他的道观在当地有些名气,我想去寻寻他。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去看看,你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乞丐吧?” 小乞丐道:“我愿意。” 老道摇摇头,没了言语,又偏头瞅见一旁裹在破被里睁着大眼巴巴的望着这边的小人儿,于是道:“不是我说,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这个弟弟考虑考虑啊。” 小乞丐瞥了一眼小人儿,悠悠道:“他不是我弟弟,我家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老道愣了愣,半晌方憋出一句:“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啊。”又道:“我身边人也都死了,既然我们这么有缘,要不然,你还是跟着我,等雪一停,咱们就往海陵那边去,怎么样?” 小乞丐瞪了一眼聒噪的老道:“再说话,不用等到雪停,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你的师弟了。” 老道缩了缩肩,终于停止了言语,但终究还是没忍住,看了看小人儿,悠悠道:“这个小娃,跟着你们飢一顿饱一顿,病又这样一直拖着,这样下去,终归只有饿死或病死的命了……” 小乞丐愣了愣,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小人儿,陷入了沉思。 老道也识时务的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 整个庙中都是柴火燃烧的“噼哩”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烤着柴火的老道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被小乞丐的一句话惊醒。 小乞丐道:“你说的也对,等雪停了,你带他走吧。” 老道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小乞丐道:“我说,带他走!”末了,嘻嘻一笑,添了一句:“你不是缺个徒弟吗?我觉得这小子挺有慧根,你带他走吧!” 小人儿睁着圆熘熘的大眼,似懂非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也好……”老道鬼使神差应了。 大雪一连下了五天,雪停的时候,老道带着小人儿上路了。 小人儿趴在老道背上,眼睛却死死望着小乞丐。 鹰钩鼻在一旁道:“这小娃子长得玲珑剔透的,一看就不是干我们这行的,跟着我们可惜了,你带走也好,没准还真能得到成仙,也普渡普渡我们哈哈哈……” 赖大嘱咐道:“你这傢伙可得对这小子好点,虽然我们也算萍水相逢,但这小子可是我们用省出来的口粮一口口餵大的,倘若万一以后我们真去了海陵,看见这小子瘦了几斤几两,可都是要从你身上要回来的。” 老道笑笑:“这个自然,他也是我的徒儿。” 小乞丐走上前,对小人儿道:“好好跟着这个老头吧,跟着我们没奔头,或许跟着他还有一条生路,对你来说也挺好。” 小人儿眨巴眨巴眼,眼睛雾蒙蒙的,死死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挥了挥手:“快走吧。” 老道点了点头,背着小人儿准备离去。 小乞丐袖口一紧,低头看见小人儿拽着自己的小手,抬起头,看见小人儿的眼睛,满是不舍。 小乞丐愣了愣,默默拉开他,笑了起来:“走吧,没准日后的日子你能过得更好呢,有个安定的地方总是好的。” 老道带着小人儿走了。 从此,老道多了个徒弟,小人儿多了一条活路,小乞丐少了一块包袱,各得其所,小乞丐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就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牵挂,说也说不清…… 晚间,小乞丐坐在门槛上看着星星,越看越觉得那星星像极了小人儿明亮的眼。他突然道:“诶?你们说,我是不是也挺适合做道士的?那个老头好说歹说让我当他徒弟,我记得以前算命的也说我有仙缘……这……” 鹰钩鼻揉着腿在一旁嘻嘻笑着:“想跟去就跟去吧,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就需要个伴,我看你对那小孩不错,明天去追追或许还来得及。你们不像我们,我们都已经定性了,这辈子就这样稀里煳涂过了,你还小,或许能改改命呢?” 小乞丐听了这话,没再说一句话,也一晚上没有再睡着。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毅然决然奔去了东方。 遇到老道他们的地方,是弋阳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那村庄因为饥荒已经成了荒村,遍寻全村也找不出一个村民,只有老道和小人坐在村中的一块大石上啃着干粮。 老道看到小乞丐没有过多言语,只道了一句:“天意啊。” 小人儿看见小乞丐则弯起了眉眼,满眼笑意。 三人一路向东,走走停停,走了大概一个多月,终于到达了海陵。 第197章 命数 老道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提起过的他那个师弟的道观却着实靠谱。一问起海陵当地人东来观,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地人皆乐呵呵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座青云山看见没,上去就是了,你们也是专门为这东来观来的?那可真是来对了,这道观消灾驱邪灵得很。” 老道面带喜色应了,对小乞丐他们道:“等找到我师弟,咱们的安身之处就有着落了。” 说罢,三人马不停蹄的上了山,如愿以偿进了道观,如愿以偿见到了老道的师弟南枝真人。 南枝真人与老道的性格截然相反,是个冷面寡言的人,面对多年未见的落魄师兄,并没有太多热络的言语,冷着脸听完了老道的诉说,单只应了声:“我知道了。”随后便安排了后山的一间院落给三人居住。 一住便是十日,日常的饭食按时提供着,日子过的比在破庙饥荒时候舒坦自在太多,但是老道心里却堵得慌,因为他口中那个极亲昵的师弟,自从初来的那一天露了个面,自此再未出现。从未说过要让老道他们走,也没有说过未来是何安排。 最后还是老道先坐不住了,带着小乞丐与小人儿去找了南枝真人,愐着脸道:“师弟,师兄知道师兄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不该来你这里混吃混喝,但是现在师兄的处境你也看到了,如今就剩这两个徒儿,若让我们走,我无话可说,无非饿死街头。” 这话说的一点退路都不给南枝真人,他瞥了一眼老道:“师父早就说你太过惰待,不适合修道,如今这结局,你也该想到。” 第206页 老道道:“便是天降灾荒,我如何能阻得?”顿了顿,又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决计不肯认我这个师兄了?好好好,我便下山,去海陵,饿死冻死也罢,届时,变成一摊枯骨,你我的师门之谊也就正好遂了你的愿作罢了。” 这老道耍起赖来,小乞丐都有些目瞪口呆。 南枝真人神色微变,到底还是碍于身边的门人忍住了,冷言道:“我何时说过让你走,你要住着便住着,我东来观不缺你这一口饭。” 老道一听这话眉开眼笑的应了,顿了顿,又将小人儿与小乞丐拉到南植真人的面前:“这两位是我的徒儿,我看你观中同年龄的道童不少,不如将他二人并收入门中,一起学道,将来也成为师弟这样的人,也不枉费他们一路跟着我辛苦到这里。” 南枝真人心知老道是在用这两个小童替他自己争一个名分,想也没想,冷冷道:“师兄的徒儿,自然师兄亲自带才是最好的。” 老道没能得偿所愿,只好作罢,垂下眼,却正好眼前的一个小身影有些虚晃,他眉头一蹙,上前扶住轻飘飘昏倒的小人儿。方行了两步的南枝真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顿住了步子,盯着小人儿苍白的脸:“这孩子……” 老道嘆了口气:“他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了,能撑到这里已经不易。师弟,算师兄求你,我命中弟子缘浅,原先观中的那些徒儿都……我怕这孩子也,你在此处认识的人多,如若可以,便救救这孩子吧。” 南枝真人看了看老道怀中的小人儿,道:“也罢,便让他跟着我吧,我尽力而为……只是师兄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自那以后再未踏入后山的别院一步。 老道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人各有命,那孩子是生是死便看他的造化了,你吗,就先好好跟着我吧。” 小乞丐看着小人儿被人带着远去,心里无悲无喜,心里反反覆覆是老道的那句人各有命。 自那以后,小乞丐与老道一直住在东来观后山别院,一日三餐有人送着,虽然都是清汤寡水的饭食,但好歹饿不死。 相处的久了,小乞丐知道老道有一手算卦的好本事,但老道没用在正途,时常下山去山下的海陵城中摆摊算卦,换来的钱买酒买肉,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小乞丐终于明白了初时南枝真人对老道的不屑一顾,但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得过且过的性子,乐的自在。 老道一时兴起,给小乞丐随口起了一个道号:“现在我们在东来观,便取这观中的第一个字,日后希望你也建一个如此庞大的道观,将你师傅我的名字挂在观中,也供后代徒子徒孙前来瞻仰;后一字,就取饮字吧,在为师看来,饮酒乃人间第一大乐视,为师希望你以后有酒痛快喝,有钱痛快花,怎么样?” 小乞丐喃喃着:“东饮?”又嘻嘻一笑,接过老道的酒壶,喝了两大口,擦了擦嘴,笑嘻嘻没个正形道:“饮酒作乐可以,但建立个道观,却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现在的生活,想干嘛干嘛,不是挺好吗?” 老道也笑:“看来为师的希望是要错付了。” 老道偶尔不醉的时候,会教习东饮一些道术、道义,初时东饮觉得新鲜,认认真真跟着修习,但慢慢的,觉得苦的很,便荒废下来,无趣时才翻上一翻。 日子稀里煳涂,慌里荒唐的慢悠悠过着,转眼便是九年时光。东饮已经十八岁,从邋遢的小乞丐长成了如今潇洒肆意的模样;老道却从落拓荒唐的老道变成了如今棺椁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那夜老道喝得烂醉上山,摇摇晃晃一个不稳,顺着好不容易爬上的山崖一骨碌滚了下去,从此再没有爬起。东饮在房中等了老道一夜未果,也没有多想,谁料到再见便是东来观中的道人抬上来的一具尸体。 东饮看了看老道,依旧是那副拉里邋遢的道袍,嘴角还上翘着,就像是每日他喝多了酒稀里煳涂笑着的模样,脸却是苍白的。 东饮心想,老道死在他最爱的酒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悲伤,涌上心头的是老道时常对自己说的那句“人各有命。” 东饮对着师傅最后一拜,低声道:“你本就不该做个道士,愿你来世投胎做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饮酒作乐稀里煳涂的活着多好。” 说罢,东饮回头,在观中人的诧异之下进了屋子。 人与人的缘分从来说断就断,容不得半点徵兆,东饮自小就看得分明,所以也就学会了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率性而活…… 第198章 试剑 老道走后,东饮继续住在后山的那间别院中,继续如常般过着自己的日子,饿了吃着观中的饭食,渴了便喝老道留下来私藏在房中地窖下的好酒,倒也自在。 就这样过了一年,观中每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开始了,观中弟子比武切磋,以求相互增进。今年,也不知是谁忽然想起了后山的东饮,按照辈分,东饮也算是年轻这辈的弟子,按理说也该参与,于是,便也被划进了这届试剑大会的名录中。 东饮却并不愿意自己在这个时候被想起,奈何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就当是长长见识吧。 今年额论剑大会尤为庞大,出了东来观中的弟子,还有其他的道门弟子,恢恢弘弘足有千人。 东饮起的有些晚,吊儿郎当去了,比赛已经开始,东饮挤在队尾,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着,看着里面乒桌球乓的激烈交战,觉得无甚意思,看了一会便乏了。 东饮一边抖着腿,一边看着周围的人。他看到了坐在上座的南枝真人,凌冽肃杀之气不减当年,面无表情看着当场的战斗,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怒。东饮突然有些心疼起南枝真人来,这么无聊的比赛,还要耐着性子坐在那里看上一整天,可见这道门的掌教实在不好当。 南枝真人站着一排排穿着素白道袍的弟子,个个皆是一表人才的模样,配着剑,端庄而整齐划一的站在南枝真人背后。 东饮嘆了口气,觉得这帮人活着太累,与其这样,倒不如同那短命的师傅一样,生时潇洒肆意,死后无牵无挂,这才叫痛痛快快来人间走了一遭。 东饮慢吞吞挤出了人群,寻了一方树荫之下,倚着一块大石,打起盹来。 中间迷迷煳煳被几声叫好声吵醒,睁开眼无意识朝着里面看了看,看见远处一身素白的一个挺俏身影,傲然而立,他的前方是有些落魄的他门弟子。 耳边传来旁人议论纷纷的声音:“呦,这个少年不错,剑法凌厉,不拖泥带水,这一连打了五场了,也没有丝毫败下去的阵势,若能一直保持,恐怕拔得头筹应该不在话下吧?” “这个自然,他你还不认识?这位可是南枝真人门下的第十个弟子,也是南枝真人唯一的入室弟子,得南枝真人的真传,万里挑一的本事,自然不会差。” 东饮困意未解,抱起脑袋,将旁人的议论堵在耳外,任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他只管睡自己的煳涂觉,一会便又进入梦乡,甚至还做起了在山下喝酒吃肉的美梦…… 第207页 再一次醒来,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东饮一骨碌警醒,下意识慵懒的道了一声:“我在这!”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东饮身上,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东饮大大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上了比武场。 东饮看见南枝真人身边的不知哪位道长皱着眉,低低问南枝道:“这位是?” 南枝真人将目光投向东饮:“便是我那不争气的师兄的徒儿。” 那位道长更为诧异:“原来他还有个徒儿?!” 东饮不再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走上前,目光投向了自己正前方的对手。 目光交接的剎那,两人俱是一愣。 东饮看了那人半天:他长高了不少,长得也愈发好看了,丝毫没有了当年的模子,但是那双黑耀耀的眼,东饮认得。 东饮道:“是你?!多年不见,我却差点都没认出你!” 那人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便垂了眉眼,恭谨的战前一礼。 东饮也循着他的样子礼了礼,心里的惊喜之感转淡,看着那人淡漠的神色,心想着也对,他那时候那么小,又是十年未见,或许早将自己忘了。 那人祭起剑的样子不怒自威,将南枝真人一板一眼的无趣样子学了个十成十。东饮突然有些惋惜,小时候乖巧可爱的小人儿,竟变成了年轻版的南枝真人。 东饮也拿起剑来,虽然他这几年煳里煳涂的过,剑法不甚精,但看见对面人,想起的便是他摇摇晃晃举着木头棒子打赖大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算着自己的胜算。 但那人并没有给他丝毫的机会,仅用了两招,便结束了战斗。第一剑决绝的挑开了东饮手中的剑,第二件便直指东饮的喉咙。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东饮措手不及怔愣的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人,而后坦然一笑:“我输了。” 那人直视着东饮,眸中没有丝毫感情,垂了眸,收剑。 东饮,礼了礼衣服,对着他点了点头,走出了比武场。 身后传来同辈弟子的嘲笑声:“我还以为多厉害呢,没成想是个废物,跟他师傅一样,是个混吃混喝的废物。” 东饮顿住了步子,转过头去笑着:“胜败乃常事,你不是也败了,莫不是说你和你师傅也都是废物?” 那人怒急,拽住东饮的衣襟:“你说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还要我再骂你一次?” 那人举起拳头,作势要挥下,却被人叫住:“言辉,住手!” 那个叫言辉的忙住了手,回身恭敬叫了声:“言郁师兄。” 言郁?东饮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话少、忧郁,倒是和他配的很呢。 言郁对言辉道:“此次来的同道中人众多,不可喧譁闹事。” 言辉点了头,看了东饮一眼气愤愤的离去了。 言郁转过身对着东饮。 东饮被那双淡漠的神色看的有些不自在,觉得也不必自讨没趣了,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喝上一两盅,便道:“你也不必说我,我知道了,我也没想在这里多待,这就走。” 言郁顿了顿,道:“有空多练练剑术。” 东饮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我给东来观丢人了嘛!不过师弟你出手也太过狠厉,不然也不至于让我在这众人之中如此……呃……” 言郁愣了愣,皱起眉来:“师弟?” 东饮笑笑:“是啊,你师傅是我师傅的师兄,你又小我几岁,你不是我师弟是什么?” 东饮占了便宜,眯着眼看着言郁笑着。 言语张了张嘴,还想在说什么,却被一声叫喊声打断。 “言郁师兄!” 东饮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是一个长得极为娇俏机灵的女孩。 女孩兴沖沖跑上来:“师兄今日表现的极好,场下皆是一片夸耀之声,师傅看起来也很是高兴……”女孩微红了脸:“阿连也很为师兄开心。” 东饮心下暗笑,识时务的转身离开了。 第199章 试炼 东饮回了后山别院房中,略躺了躺,睁眼闭眼都是言郁剑法凌厉的挑开自己的手中剑,继而用剑指着自己的样子。 那淡漠的神色和记忆中脏兮兮蹲在破庙门口,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小人儿的影子重叠,东饮有一种虚幻缥缈的不真实感,有种像是失去了什么的失落…… 但东饮并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他弯起嘴角笑了笑,低声道:“这小子……长进不少啊……”末了,又安慰自己似的道:“人各有命。” 东饮起身,带上上次给人算卦剩下的几块碎银,晃晃悠悠哼着小曲下山去了,盘算着今日该点哪些饭食来配酒才好。 刚出了门,便看到一抹素白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门外。 东饮愣了愣,心里在嘆息,面上却又换上副笑脸:“你怎么来了?” 言郁看了看他手中的银子,问道:“去哪?” 东饮道:“我能去哪?这一场比试老筋动骨的,自然要去山下买一顿好的来吃吃,怎么?师弟要不要也一起来?” 言郁皱了皱眉:“你可知,你本次的表现,让本门场上的长老都很是生气。” 东饮乐了:“他们生气什么?我自己都不觉得什么。” 言郁瞧了一眼东饮,眼中的冰冷显而易见:“你打算就这样混下去?像你师父一样?” 东饮因着这句话眉微蹙,却依然不动声色的笑着:“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修道讲究什么?无为。” 言郁深深嘆了口气,极力忍耐着什么,垂下眼,将手中的书册放进东饮的手中:“这些都是我师父教授过的术法,我挑拣出来,整理成册。你无事时便多看看吧,试剑大会每年一次,师父说你也算东来观的一员,每年的大会你也逃不得,所以,不要再像这次一样了。” 东饮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却没有去接:“不就是术法书册嘛,那老头留下不少,我知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快回去吧。” 言郁顿了顿,东饮清晰的看见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无奈之下只好默默接过了言郁手中的书册,来尽快缓解面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东饮道:“行了,我收下了,你走吧。” 言郁道:“这些书,你仔细看着,过段时间我会来考考你。”说罢,便拂袖离去了。 东饮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听得言郁这一句话,心头更为沉重,在言郁走后,将书一摔:“先前不闻不问,把我们当透明人似的,现在跑来献什么爱心!” 说罢,将书踢得老远,自己照旧下山喝酒吃肉去了。 回来已是晚上,东饮回来便睡的昏天黑地。 睡到清晨,朦朦胧胧看见自己房中坐着一个人,东饮一个激灵,勐然起身,待看清房中那人的脸,心中的不安不消反增:“是你?你没事来我这坐着干什么?” 第208页 言郁摇了摇手中灰扑扑的书册,上面清晰的印着一个脚印,言郁冷声道:“你把它扔了?” 东饮嬉皮笑脸道:“没扔,估计走在半路上掉了吧。呦,不小心弄脏了吧?完了完了,道辜负了师弟的一片心意。” 言郁放下书册:“没关系。”他慢慢起身:“确实也都是些无聊的理论,弄脏了也好,我亲自教你。”说罢,拿起东饮放在窗口的一只竹筷,一挥手向东饮抛去。 东饮反应还算激灵,一个闪身躲过了,看见深深插在墙壁的竹筷,惊魂未定,怒道:“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 言郁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裹在被子里的东饮:“不想死在床上,就赶紧穿上衣服随我出来练功。” 东饮气不打一处来,慢悠悠掀开被子。 言郁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古板的让东饮又觉得有些好笑。 东饮邋里邋遢裹上里衣,看着言郁近在咫尺的背影,出其不意搭上言郁的肩膀,却被反应迅捷的言郁反手一扭。 “咯嘣”一声,东饮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胳膊是不是断了? 东饮揉着胳膊埋怨道:“戒备成这个样子干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言郁淡淡道:“习惯了。” 言郁看了看东饮,不耐烦的神色写在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我在院子里等你。”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东饮心想着,今天是逃不掉了。又有些不甘心的琢磨着,十年前的自己要是料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人儿会变成如今作威作福欺负到自己头上的人,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帮他呢?可惜,当年那个乖顺可爱的小白眼狼现在可能早已将一切忘掉了。 东饮慢吞吞出门,靠在门边,问道:“所以你究竟打算教我什么?该不会从扎马步学起吧?” 言郁摇摇头,冷眼看了东饮一眼:“来不及学那些了额,你若这个样子,估计明年连六七岁的新入学的道童都打不过。” “……”东饮心想:小白眼狼,看不起我啊! 容不得东饮靠在门边发呆,言郁随手捡了一根树枝,也扔给东饮一支:“我每日只有一个时辰来这里,时间不多,只有学些速成的了。”说罢,便出手向着东饮攻去…… 东饮用树枝挡住:“我说,这是南枝那老头的意思?” 言郁不说话,一个扫腿将东饮重重绊倒在地。 东饮捂着腿:“你来真的啊……” 东饮的苦难日子就此开始,他忽然觉得,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每日清晨的一个时辰,都是东饮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言郁准时前来,从不放水,打着教习的名义,将东饮狠揍一通,留下一瓶伤药,然后气定神闲的离去。 仅那一个时辰,却足以让东饮一日都下不了床,揉着青紫的胳膊或腿哀痛连连,连下山的气力都少了。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东饮也渐渐被言郁打出了门路,开始能躲过言郁十招,甚至能找出自己的出手机会了,虽然连言郁的头髮都碰不到…… 那日,比试完之后,东饮瘫坐在床上。 言郁难得说了句话:“有进步。” 东饮道:“也不能总挨打不是?”顿了顿,感觉言郁顿在那里看着自己擦药没有走,便拐着弯问道:“那个……我也学的差不多了吧……” 言郁道:“还早。” 东饮愣了:“你还真打算让我像你那样,学个十年八载,图个什么?我不是你那种人,也不图怎么样。何苦来?你说,你们这样图个什么?” 言郁沉默很久,低声道:“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东饮愣了愣,脑袋里冒出试剑大会出现在言郁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东饮瞭然的笑道:“我就说嘛,英雄难过美人关。” 言郁深深瞧了东饮一眼,惯常的保持了沉默。 东饮笑笑:“不过你这样是不行的,这样打不动人家芳心的。” 言郁道:“那要如何?” 东饮道:“陪伴才是最好的告白,便用你每日清晨陪我练武耗费的这段时间,去陪陪人家,说必定能打动人家呢?” 言郁顿了顿,瞧了一眼东饮,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二百章了~然而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要跟大家请个小假,爸比要做个手术,准备回家好好陪陪老爸~所以就先缓更十天~ 第二百章 就等到十天之后再更吧~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以及炒鸡不好意思啦~回来会努力更的~_(:3 」∠)_ 第200章 告别 原本想着言郁经歷了自己的提醒,日后自会花费些心思在与小师妹的风花雪月之中,然后自己也好趁此机会结束每日清晨这场苦不堪言“虐待”。 可惜的是,自己这个顽固不化的“师弟”,却并没有去怜香惜玉的自知之明,反而增加了每日晨时与自己练武的时间,东饮只好收起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努力咽下肚子里的苦水,经歷言郁一日又一日的磨练…… 那日演练结束,东饮擦着汗水,问一本正经的言郁:“还有一个月,试剑大会就又要开始了吧?你说,被你折腾了一年,时间倒还过得挺快。” 言郁瞧了一眼东饮,依旧是那副冷死人不偿命的表情:“这次试剑大会,你应不会拿到垫底的名次了。” 东饮愈发不正经起来:“名利视小爷看起来如粪土,我才不在乎那些!” 言郁却冷不防来了一句:“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东饮被噎的说不上话来,半天才咳了咳,转移话题道:“我说,这次比武大会结束,你也不用再日日往这里跑了吧?” 言郁道:“那便要看你在场上的表现了。” 东饮讪笑起来:“有南枝真人入室弟子,也就是师弟你教我,我能差吗?你放心,这次我肯定好好表现。再说了,其实你师父让你教我,其实也就是一时兴起,其实他才懒得理我,也就你认真。” 言郁不置可否,瞧了一眼东饮提剑走了。 东饮伸了个懒腰,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喃喃着:“就算为了明年能好好睡个懒觉,我也好好好表现吶!” 东饮回了房,关了门,昏天黑地的睡起了回笼觉。 东饮期盼已久的、可以睡懒觉的日子终于提前实现了,不过与预想不同的是,东饮终究没有参加上这次的试剑大会。 东饮某日一时兴起、重操旧业在山下给人算卦时,被他的那些“师兄弟”给撞见了,因为前一年试剑大会输的悽惨,东饮虽与这些人仅有一面之缘,但这一面却在这些人面前留下个“刻骨铭心”的烙印,当场就被推推搡搡送上了山,推到了南枝真人的面前。 南枝真人摇了摇拂尘,冷着一张脸,却极为将就礼法,吩咐弟子们调查清楚再拿人。结果这一调查,更变本加厉的翻出了东饮在山下坑蒙拐骗、饮酒作乐的煳涂帐…… 第209页 南枝真人难得皱了皱眉,一掌噼断了一旁的案台,吩咐将东饮赶出东来观。 东饮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眼里看得分明,自己师父凭藉着与南枝真人若有似无的师兄弟情谊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如今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留着这么多年已是够意思了。 东饮最后一次来到了自己与老道的那间房子,挖开地窖,饮下老道留下的最后一小坛烈酒,喃喃着:“你我与你有缘,结果你早早入了黄泉;你还说我有道缘,可是他们却说我劣根不改,不适合修道。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了原点。我准备下山了,人家也不会再提供免费的饭食了,不过也好,外面的日子自在!你说是不是?” 门外响起脚步声,东饮知道是来赶自己走的人来了,头也没回:“行了行了,不用你们催,我这就走了!” 说罢,身后之人也没有回应。 东饮撂下酒罈,慢悠悠起身,一转头,正对上那双冰冷如旧的眼。 东饮眯了眯眼,指着言郁笑起来:“没成想被派来收拾烂摊子的人是你?” 言郁站在门口,直直看着东饮,不说话。 东饮摇摇头:“唉,果然是南枝真人的好徒弟,临走了也不会给个好脸色……想当年,你小的时候,那时候多……” 言郁顽固不化的神色动了动。 东饮的煳涂话到了嘴边脑袋清醒了些,看着言郁愣了愣,昂自笑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东饮走到床边,背起包袱:“走了走了,下山去了。”晃晃荡盪迈过门槛,略过言郁身边时,言郁开了口。 言郁道:“日后下了山,准备去何处安身?” 东饮笑笑道:“走一步算一步,你别说,跟着那老头,别的本事没学到,杂七杂八的本事学了一堆,如今没了东来观弟子的身份,办起事来反而更无拘无束。” 言郁垂下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饮见他如此,戏嚯道:“就是你白交了我一年的功夫,临近试剑大会了,也无法小试身手了!我没什么,就是挺替你可惜的,有这功夫,多学学风花雪月的本事多好!” 言郁皱起了眉。 东饮“哈哈”一笑,先他一步潇洒转身,背对言郁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走了,你也不必送了。回禀你师父我已走了,再不会给他青云观丢人了,让他安心便是。有缘再见吧!” 自此,东饮与那东来观的关系就此断了,断的潇潇洒洒,却没有一干二净…… 海陵城中,青云山下,多了一个号称东来观弟子摆的卦摊,摊主是一个十八九岁懒懒散散、神神秘秘的青年,摆弄着卦卜,嘴里念叨着:“上知天命,下通鬼神,十卦十准,驱邪消灾。” 打着东来观的旗号,生意倒也不算差。 挂摊还曾遭遇过东来观弟子的打压,那群人拉着摊主一口一个弃徒的叫着,摊主拢着袖子笑呵呵道:“说我是假的,那你们怎么认识我?” 那群人砸了他的摊子,拂袖气沖沖走了。摊主慢悠悠扶起挂摊,继续摆摊,没成想经这么一闹,摊主的生意反而不减反增。 那之后不久,围绕着这个挂摊出了一件奇事:有三个饿的要死的中年乞丐游歷到此,经摊主点播从他们时常要饭的地界挖出五十两两白银,就此发了横财,置办了一处农田,生活也安稳了下来,不再毫无目的漂泊。 此事慢慢传开,那挂摊的生意便更加红火……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第200章 来了!顺便提前跟大家说一声新年快乐呦! 第201章 重聚 这段时间天气略冷了些,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缩着脖子,拢着袖子,连奔带跑向着自己的朝向匆匆而去,在街上一刻也不想多待。 东饮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看天色,觉得也不早了,便准备收起挂摊,买一壶好酒暖暖身子,再蒙头好好睡上一觉。 刚撤掉卦面,准备揣进怀里,便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按在自己手上。 东饮没抬头便瞥见那人不染一尘的白色衣角,心里开始骂起娘,脸上却皮笑肉不笑打着哈哈:“你们倒也是闲,不专心修炼,又来找我这小摊的麻烦……”一抬眸,却对上那双熟悉又冷淡的眸子。 东饮愣了愣,弯起嘴角,道:“今儿怎么是你?” 言郁皱了皱眉道:“准备收摊了?” 东饮点点头,继续收拾:“对呀,今天天冷,早点回去了。”末了,对言郁死皮赖脸道:“所以今天也不用你们操心赶我了,我这就走。” 言郁再一次按住东饮包起在布帛中的卦签:“帮我算一卦吧。” 东饮顿住动作,抬眼,笑起来:“你这个东来观正牌弟子,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弃徒来给你算卦?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别寒碜我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你们东来观一向规矩森严,这点我是早有体会的。” 言郁立在那里,看着他,半晌,从怀中掏出三个铜板,放在东饮的摊上。 东饮看着那三个铜板,有些发愣,又抬起头看着言郁:“你这是……” 言郁淡淡道:“我就想……算一卦……” 东饮嘆了口气,拗不过他,只好弄好卦签,低声轻笑道:“真是没事找事。” 摆弄了一番卦签,东饮笑了:“这可糟了,你这卦象是大凶。” 言郁看着那杂七杂八的签子:“大凶又如何?” 东饮仔细端详了一番,认真解析道:“无父无母,情缘浅薄……你这身世也是坎坷。” 言郁喃喃着:“情缘浅薄?” 东饮道:“是啊,情之一字,你命中可谓寡淡稀薄,爱而不知,求而不得。还真是修道的命……” 言郁看着他:“那又如何?” 东饮正色道:“要破解也不难,只是你将那颗用在修炼上顽固不化的心稍微留一些在心中所想之人的身上,也决计不会这个样子。” 言郁皱起眉头,细细琢磨着东饮言郁中的意味,方醒悟过来,正对上东饮狡黠的眼,将其中捉弄的意思看得一清二楚。 东饮早已收拾好卦摊,对着言郁挥了挥手:“要怜香惜玉、珍惜眼前人啊……师弟。” 说罢,东饮哼着小曲,悠悠哉哉离开了。去临近的酒馆买了一壶酒,掂量掂量言郁留下的三个铜板,买了些包子,带回家,酒足饭饱之后睡了个混沌大觉,醒来便是日上三竿了。 之后,东饮起床,摆摊,日復一日的过着。 不过,不同的是,自那以后,每日东饮收摊前,言郁都会前来算上一卦,丢下三个铜板,而且每次的卦象必是大凶。 东饮摆弄着卦签对言郁道:“日日都是如此,你说你图什么?” 言郁道:“大凶又如何?我不是现在还好好的吗?” 第210页 东饮无言以对,看着不拘言笑的言郁,有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感觉,本想戏耍他一番,却总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小子玩弄了,他开始怀疑言郁每日过来是不是专门来找茬的? 爆竹声声中迎来了一年的岁末,黄昏临近,东饮看着街头越来越少的摊贩,嘴里开始馋起自己去年埋在地下的那坛酒来了。 铜板落在案上的声音打乱了东饮的思路。 东饮看见来人,习以为常的笑了:“今日来的倒早。” 言郁道:“今日除夕,观中晚课也结束的早些。” 东饮道:“你们观中没准备些什么活动来庆贺一下吗?” 言郁摇摇头:“师尊一向不喜欢这些。” 东饮嘆息:“果然无趣的很。”他摆开卦卜:“来为你算算明年的运势?” 言郁点头。 东饮娴熟的摆弄着,翻开卦签,瞧了言郁一眼,偷偷调换了签子,又懒懒散散一字摆开:“你明年的运数还可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言郁道:“终于不是大凶了?” 东饮收拾起东西:“不是大凶还不好?” 言郁不说话,顿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饮道:“来得早也好,省得等你,我今日也可以早回去一阵了。” 言郁勐然抬眸:“你在等我?” 东饮笑了笑:“你日日准时前来,是谁都会养成习惯。” 东饮收拾好东西,刚要准备离去,却发现言郁站在那处怔愣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东饮道:“你还不回去吗?” 言郁道:“今日可以不用按规矩回观,我……想随处走走……” 东饮笑起来:“你这是被拘惯了,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言郁不答话。 东饮道:“也是,你们这等每日‘萝蔔白菜’吃惯了的,看到‘大鱼大肉’不知该如何下口也是应该的。要不,你要是真不知道去哪,不如去我那里,那里人多,也热闹些……而且还都是老熟人……” 言郁抬眼看着东饮。 东饮总觉得那眼神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挠了挠下巴:“你要不愿意去也行,反正我就是看你……” “我去。”言郁道。 东饮顿住了,听着言郁认真道:“我跟你去。” 东饮带言郁去的,是田庄内的一个房屋,屋外田内早已被积雪覆盖个满怀,看不出种的什么。 不过屋中却似乎热闹的紧,窗户大开着,老远就听见屋中几人的谈笑之声。 东饮带着言郁走到门前,言郁被屋中传来的阵阵酒气熏得皱了皱眉。 东饮将房门敲得砰砰作响:“开门开门!你们倒积极,说好的等我呢?” 门内传来嬉笑之声:“等着你呢!我们就是觉得冷了,稍微喝上一点暖暖身子。” 东饮在门外喊道:“放屁!你们做戏就做的真一些,吧唧嘴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有些偏瘦的中年人,衣襟大敞着,裤子拎到膝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一条腿上有些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好久没更了,贼不好意思_(:3」∠)_ 最近真的忙到飞起,公司变态到怀疑人生,每天9点上班,10点下班,上六天,有时候周日也要占用……法定节假日元旦也在加班,在前天宣布春节加班的消息后,我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辞了吧!月底走人,好好陪老爸过个年!老爸大病的这段时间都没好好陪他。唉~ 剩下的两周我还是尽力保持一周两到三更,走人之后好好更,尽力年前更完~嗯嗯~ 另外还要跟一直等我的小伙伴们说一声(。?_?。)?i’m sorry~久等了~ 第202章 往事 门内的人愣愣看着门外的人,而后咧了咧嘴,粗糙的皮肤立马绽开深深的皱纹,脸上的那个鹰钩鼻便显得更为惹人注目:“着什么急?这不是来了吗?” 东饮挥开鹰钩鼻喷在自己面前浓重的酒气:“还说在等我,你肚子里的酒气都足够淹死一只□□了!” 鹰钩鼻摇摇晃晃摆了摆手:“谁说的,我就喝了两杯!”顿了顿,又道:“诶?怎么重影了?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这点酒就能醉人?” 屋里的人道:“真是傻,人都回来,你还杵在那里干嘛,赶紧让他进来,关上门,怪冷的!” 鹰钩鼻这才注意到自己碍了别人的去路,慌慌忙忙让路。 东饮带着言郁进了屋,言郁见到屋中还有另外两人,也是喝的面脸通红,桌子上摆着些寻常人家过节时略显丰盛的菜餚,配合着屋中昏黄的烛光以及烧的热腾腾的碳炉,倒备有一番温暖的感觉。 东饮邀言郁坐下。 鹰钩鼻关了门,依旧愣愣看着东饮和言郁反应不过来,喃喃着:“真的是我眼花了?” 坐在当中的中年人哈哈大笑:“傻子,你见过衣着打扮全然不同的重影吗?” 东饮也笑起来:“赖大这句话说的不错。” 鹰钩鼻似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脑袋,呵呵傻笑着走过来入座:“我就说嘛。” 赖大替言郁斟了一杯酒,转头对东饮道:“你不是说你在此地没有朋友吗?怎么?不介绍一下?” 东饮笑笑:“他叫言郁,是我在那个道观时认识的一位……师弟。”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东饮有些难得的心虚,睨了一眼言郁,见他似乎没有在意,便稍稍放下了心。 鹰钩鼻摇摇摆摆坐下来,瞪着一双迷濛的眼仔细在言郁脸上犹疑着。 东饮瞧到了他的目光,用筷子戳戳他道:“你还在分辨他是不是你眼花出现的重影?” 鹰钩鼻摇摇头:“不!不是,就是觉得他这个眉眼,有点像一个人……想谁来着呢?” 角落里一直不发一言的瘦麻杆一拍手:“我就说应该不是我想多了,这眉眼,不是像当年跟着你的那个小流浪儿又像谁?” 鹰钩鼻将头点的像啄米的小鸡:“对对对!”打了个酒嗝又道:“你不是说当年没有……” 赖大拿起一只鸡翅膀堵住鹰钩鼻的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作甚?人都已经齐了,赶紧喝酒吃饭吧!” 东饮也道:“没错,这才是要紧事!” 东饮拿起筷子,对言郁道:“你也别客气,这些人都豪放惯了,不会像观里那么拘着,你就敞开了吃。” 言郁拿起筷子,弯起嘴角,却昂自笑了。 东饮有些纳闷:“你那是什么表情?” 言郁道:“听闻你帮三个乞丐算出地下埋着的五十两银钱,没成想竟也是你的小心机。” 第211页 东饮看了看赖大,微微一笑:“哦?你倒是说说,我的什么小心机?” 言郁道:“你让这几位扮演远道而来、飢肠辘辘的乞丐,实则偷偷将自己攒下的银钱埋在某处,再趁着人多之时,稍加点拨。一来给了你这几位熟人一个安身之所;二来你的挂摊从此赚了更多的银钱,倒实在是一举两得。” 赖大几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东饮有些不甘心:“你怎知他三人是我先前熟识的,而不是为报我一卦之恩,从此决定一菜一饭报答我的?” 言郁垂眸:“我就是知道。” 东饮愣了愣,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气氛一下子停顿下来。 赖大打了个哈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既然大家能聚在这里,那就是缘分,趁着酒菜未凉,赶紧喝酒吃肉吧!” 醉醺醺的鹰钩鼻早在等着这一句,愣头愣脑应和着:“大哥说的对,快喝酒快喝酒!这个是这小子压箱底的酒,平时我们碰都碰不得的!” 东饮道:“好酒可醉人,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吐的昏天黑地,两天都起不来床!” 鹰钩鼻道:“那是之前,爷爷我今时可不同往日了!不过我看你这位师弟可不像是能喝酒的人,不知酒量如何?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东饮道:“东来观向来不沾荤腥,更别说酒了!你也就这点胆色,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鹰钩鼻摆摆手:“你也是个酒量浅、酒品差的,喝多了谁都怕,到时候又嚷嚷着要找莺莺姑娘或者燕燕姑娘可就太麻烦了!就别瞎掺和了……” 东饮被堵的没了言语,转而投向言郁,看见他缓缓拿起手中的酒杯,微微发怔。东饮便道:“你从未喝过这些,别停他瞎白话,酒桌上赢了的算不上什么英雄,别担心,我和他比!” 言郁淡淡看了东饮一眼,没说话,顿了顿,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鹰钩鼻和麻杆道了声好。 言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酒杯之上,喉结动了动,似乎在回味,疏而慢慢皱起了眉。 东饮极为关切的看着言郁的动态:“怎么样?你还好吧?” 言郁慢慢摇了摇头:“不太好……” 东饮顿时紧张起来。 言郁憋了半晌,憋出了个酒嗝,以及上一句未说完的:“……喝”。 东饮停滞的心稍稍放下,便看到言郁“咚”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在座的四人登时愣了,各自对看一眼。 东饮先一步晃晃言郁,感受到了他绵长的唿吸,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鹰钩鼻道:“这就醉了?怕不是真是第一次喝酒?” 东饮道:“东来观一向门规森严,你以为都像你?” 赖大起身道:“一口饭都没吃啊……罢了,我和你一起将他送到里屋休息吧!” 东饮架起言郁:“倒也不用,他那么瘦,不重的,我先带他进去吧,你们继续。” 酒醉之后的言郁安分的像是小时候,乖乖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惯常挂在脸上的冷淡疏离之色也褪去了,显得清秀而安然。 东饮点点言郁的眉心:“我也在一直疑心是不是错认了你,哪有小时候的半点样子,唯独这个时候,让我确定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小人儿。” 东饮替言郁拢了拢被子,看他睡得深沉,便轻轻准备走开了。不想却看到言郁皱了皱眉,叫了一声:“东饮……” 东饮应道:“我在。” 言郁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定定看着东饮,眼中蒙着一层雾气:“我记得……” 东饮笑了笑,问道:“你记得什么?” 言郁看着东饮,却不说话了,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困了,忽而又睁开:“酒这么难喝,你为什么喜欢?” 东饮想了想道:“喝多了就不觉得了,甚至觉得好喝,而且酒也有好处,醉了之后能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 言郁道:“你有烦恼的事?” 东饮道:“谁都有。” 言郁道:“你烦恼什么?” 东饮落拓一笑:“这便不能告诉你了。”又道:“那么你呢?” 言郁眼睛偏了偏,又看向东饮,最终皱了皱眉:“头疼。” 东饮道:“头疼便睡吧。” 言郁点了点头,乖乖比起眼来。 东饮等了等,见他在没有动静,便起身出了门。 厅内的三个已有两个各自躺倒,独剩一个赖大还慢吞吞的吃着东西。 东饮笑笑:“又是这个场景。” 赖大道:“还好你忙着照顾他,不然这一桌子菜就又是我一个人独享了。” 东饮喝下一杯酒:“果然还是酒好喝!……别着急,马上就剩你自己了。” 赖大道:“你真打算一直瞒着那三人,叫这位‘师弟’?” 东饮愣了愣,笑了:“果然瞒不过你。” 赖大道:“你不是说你并没有追上那老道和你那小跟班,只身一人来了此地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那老道呢?” 东饮道:“死了。” 赖大没了言语,过了很久方长长嘆了口气:“生死有命啊。” 东饮道:“这些年浑浑噩噩,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好像却又什么都没发生,倏忽便过去了……” 东饮顿了顿又道:“不过都是过去事了……不提也罢……” 第203章 犯沖 那日一聚之后,第二日一早言郁便匆匆离去了,连个招唿都没打,酒醒之后的东饮一醒来便是晌午时分,揉着额角问起赖大,才知道言郁已经离开了。留下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多谢”。 那之后,东饮很多天没再见过他,原先的“每日一卦”也有很多天没有赴约了,东饮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想着东来观繁重的早晚课,那人能不间断的每日下山跑来这里一趟,求一卦“大凶”的卦象,然后翩然离去,第二日再安然无恙的前来,佐证东饮的“欺世盗名”,或许这样的把戏他已经腻了吧? 东饮收回思路,摇摇头笑起来,收起手中的凶卦:“大凶。” 面前的妇人看着东饮的表情有些心慌,声音发颤:“道长,我都大凶了你笑什么?” 东饮随机应变道:“我笑你有福了,卦象虽是大凶,但昨日我偶得一件宝物。”东饮掏出袖口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墨字走龙蛇的画着常人看不懂的花纹:“带上它,可保你平安度过这次的劫数。” 妇人翻来覆去看着那块粗糙的木牌,有些犹豫:“这玩应真的像大师您说的那么神?那么……贵不贵?” 东饮摇摇头,神秘莫测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刚要开口,妇人抢先一步道:“三个铜板?这么贵?” 第212页 东饮一愣,卡在喉中的“三两纹银”最终还是硬生生咽回了肚子,憋出了一肚子的内伤,面上还要不动声色的接话道:“三个铜板可是买你和你的家人的平安,你自己考量吧。” 妇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了袖口掏出了钱袋…… 夕阳西下,东饮慢慢悠悠收了摊。他走在路上,掂量着手中的两个铜板,一边感嘆着今日着实收入不好,一边抱怨着如今妇人们的搞价水平,明明买个上好的胭脂水粉眼睛都不带眨的……唉,世态炎凉啊! 回到家中,麻杆听到东饮的抱怨,笑着说:“一块破烂都能被你卖出两纹钱的价格,还好意思感嘆什么世态炎凉?” 赖大也笑了:“这话说的倒不错,老二昨夜喝多了着急上茅房将茅房门拆了,你干脆捡了块边角料,写写画画,还买出了两文钱,也算是能力了!该知足了!” 鹰钩鼻昨夜喝的太多,如今还没完全缓过来,躺在床上直哼哼:“你们……你们说老子什么呢……” 东饮摇摇头:“你们懂什么?老二不撞掉那门我还没发现,那茅厕的门竟是用上好的桃木做的!最是驱邪的好物,再加上我画的符,挂在住房门口,大的邪物我不敢保证,但是小妖小邪,还是挡得住的!” 麻杆道:“得了吧,就你那半吊子能力,还有这本事?” 东饮道:“你还别说,我在那东来观那么长时间,别的本事不会,这画符、算卦的本事还真不一定有人及得上我!” 赖大道:“那是因为你所谓的算卦、画符都是人家的偏门,人家东来观贯来就看不起这些吧?” 东饮道:“谁说的?八卦、道术本来就是道家一门,还有谁看不起谁的道理?” 麻杆摇摇手道:“别的我不知道,前些天那东来观掌教去范家村捉鬼的事可是人尽皆知了!人家捉鬼用的是什么?御剑!听说那剑满场子乱飞,比鸟还会飞呢!还有那什么阵法,那女鬼已经跑出了二里地,还不是被困得死死的,只好跑回来,被捉了个现行!可不是你这些小把戏比得起的!” 东饮愣了愣,坐下来:“最近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女鬼?说来听听!难怪感觉近来生意少了些,原来是被他们那里抢了风头!” 赖大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以卵击石,想要人家的声名,得先正儿八经学些人家的本事,你说你这些年怎么混的!” 东饮抓起一把瓜子:“我那是不愿过那种白菜豆腐的日子,整日被束着!别纠结这些了,快讲讲那个范家村,什么女鬼?” 麻杆凑过来道:“这事还得我来说,是我听人家说的!据说前不久范家村一个庄稼汉发现,与之朝夕相处了十年的自家妻子竟是女鬼所化!” 东饮惊道:“那还了得!那不早就吸干了他的精气!怎会十年之后才发现?” 麻杆道:“说来蹊跷的也是这点,那男子一向健壮,哪像是被鬼缠身了?发现异常的还是那男子的母亲,起因是那女子十年也未怀过身孕,而且常年体寒,那男子的母亲便跑去替女子求了一个符,放在家里,结果那女鬼怕的要死,当场现了真身,跑掉了……” 东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女鬼看起来倒是没有害人的意思啊!” 赖大道:“毕竟是女鬼,还是与自己这么多年来共处一室的,谁听了都犯憷!” 麻杆道:“不过说起来,那男子的名字也够有意思的,你猜叫什么?叫范沖!范沖……犯沖……这名字也不知道他父母是咋想的哈哈哈哈!” 东饮道:“那么后来呢?” 麻杆接着道:“后来整个范家村便开始不安,村长听说了此事,去请了东来观的道士前来捉鬼,估计那东来观也没当回事,派去的都是年轻一辈的子弟,守了三十天也没有捉到,最后惊动了东来观掌教南枝真人,说来也巧,久不见踪影的女鬼当场现了形!被那女鬼的丈夫当场提起被施过咒术的剑刺了个魂飞魄散!” 东饮感嘆道:“都共同生活了十年了,也没害过你,多大仇多大怨啊!” 麻杆道:“所以说你技不如人,若换做是你,估计早被那女鬼吃了!” 一旁的赖大道:“不一定,他估计会和那女鬼好上也说不定!” 东饮道:“都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远处躺着的鹰钩鼻听了个一知半解,扒拉着脑袋问:“谁?他和谁好上了!”末了,一激动,又吐了一地…… 之后过了不到一个月,一个魂不守舍的男子跑到东饮的卦摊前来算卦。 东饮抬起头,看到那个男子的脸时愣了愣,凤眼、挺巧的鼻樑、薄唇,若是那脸上少几分惊慌失措,多一分傲然薄凉之色,倒实在像是一个年轻版的南枝真人。 东饮有一瞬间的恍惚:“你占卜什么?” 那人看看左右,急忙道:“命数!吉凶!” 东饮要下那人的生辰八字,看了看那个名字愣了愣,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半天也想不起来,推演起卦数半晌,得出一个“大吉”的卦。 东饮却皱起了眉,这卦象在他这里实在少见,是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看着结果,似乎放下了心,但又更加担心,自言自语喃喃着:“大吉吗?可是……我总觉得她又回来了!她来向我索命了!” 东饮没有说话,看着他起身,魂不守舍的离开。 风渐起,吹起那人写在纸上的名字与八字,“范沖”的字如暗夜惊雷,让东饮一个激灵。他勐然起身,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却再未寻到那人的踪影…… 第204章 范家 后来,不足三日,再次听说那个名叫范沖的人的信息,是他的死讯。 辰时出摊时,隔壁卖馄饨的小摊有两个庄稼汉打扮的人,看样子并不像城中之人。 东饮本无生意,闲来无聊,便竖起耳朵听了听。 一人说:“吃吃吃!就知道吃!” 另一个胖子慢吞吞道:“好容易来一趟城里,这家的馄饨最好吃,咱也不差这一阵可不是?” 另一人道:“你的心真大!那女鬼死灰復燃,村长让咱们来此可不是叫咱们来吃东西的!” 卖馄饨的老汉正好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胖子笑眯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道:“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填饱肚子,咱们才有力气上那青云山嘛!你尝尝嘛!比你家那口子的手艺还好!” 另一人看着那胖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没了办法,只好也拿起勺子,随手搅拌着汤水,末了又放下来:“我可吃不下!” 胖子笑起来:“又不是你老婆是女鬼,又不是你被人掏了心!你做什么这么丧?” 第213页 那人道:“都是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了,也都互相认识,谁能想到……她竟是女鬼?本以为紫云观的那些道士有些本事,没成想还是出了这等事!鬼魅未除,还不知藏在何处,会不会再掏出什么人的心,这事谁说得清?” 胖子心宽的笑起来:“就说你想太多了!我就睡得挺好!那范沖和小岚也是十年感情了,就算小岚是女鬼也是有感情的吧!范沖亲手提刀杀了她,她若没死,能善罢甘休吗?小岚你也接触过,我们跟她无冤无仇的,你怕什么?” “你也说了她是女鬼,如今又干出这等事,那日我们都看着,看着她魂飞魄散……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拿我们下手?”那人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凑到胖子耳边:“我听说啊……” 剩下的话,站在稍远处的东饮并没有再听到,但自从那个“范沖”的字眼入耳,便搅得他心跳的略微异常,皱起眉头,想着那日遇见的那个失魂落魄的人来…… 照常摆了一天的摊,也摆的心绪不宁的。东饮抬头望望天,今日的天色暗沉的异常,尤其东边的青云山,被浓密的乌云笼罩着,说不出的阴气,再没有丝毫往常仙气裊裊的感觉。 越到黄昏,那暗沉的感觉便越浓重…… 东饮努力不去注意今日天色的异常,照常收拾卦摊,准备回家。 说来也是巧,东饮刚行了两步,便看见早上那一胖一瘦两个庄稼汉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与早上不同的是,那二人看起来似乎更“丧”了,那个瘦子眉头还皱着,有些怒髮冲冠、气急败坏:“呸!什么百年仙观!我看就是扯,那个青云观他也配!还有那个什么南枝真人,整日板着那张死人脸,就他!也配称之为真人?我呸!” 东饮嘴角上扬,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与自己持有相同观点的人了,这话说的甚得其心,心想着反正也没事,便慢悠悠跟在那二人身后,静静听着。 瘦子接着骂道:“亏老子还巴巴的上赶着跑这一趟,连门都不开!你说说,既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什么忌日,他们凭啥闭观?这东来观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闭过观?就那个死人脸事多,整出这么多么蛾子!你白受我们这么多年香火,现在出事了,他一个闭观将关系撇得倒干净!” 胖子点头道:“好像确实听说东来观至今未闭过观,今日是怎么了?” 瘦子道:“要我说,就像我一直跟你说的,那顾小岚隐藏在我们村这么多年没被人发现,估计也是有些道行的,那青云观的人估计早发现其中的门道,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早知那女鬼会再捲土重来,因此便以闭观来逃避。” 胖子想了想道:“可是……小岚被范冲刺的魂飞魄散,也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啊!” 瘦子道:“那是这些道士常用的障眼法,其中的门道我们哪里能知晓?况且,你自己想想,那日我们都在场,亲眼看见那南枝用符咒缚住了那女鬼,却迟迟不动手斩妖除魔,最后还是范沖大义灭亲亲手了解了她!说不定就是怕惹事上身,遭那女鬼报復,不然现在被活活掏了心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了!” 胖子听了一阵,宽心道:“这是你自己在瞎猜吧?” 瘦子瞥了一眼胖子:“不然你说这件事作何解释?那群道士又为何避而不见?” 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东来观是个几百年的大观,不可能……” 东饮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路途中倒也不无聊,晃晃悠悠便跟到了范家村。 这是东饮在路上临时决定的,一来主要这二人的对话,尤其是瘦子的言郁真真遂了东饮的心,在弋阳的这些年,他人提起东来观无不是瞻仰的,提起南枝真人无不是称赞的,第一次听见有人将这两者骂的这么痛快的,听得东饮竟有些不忍离开。 这二来嘛,东饮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既然东来观解决不了的事,不管什么原因,如果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出手解决,那自己的声名和生意搞不好也会来个如日中天! 无论如何,东饮决定先暗自打探一番,解决了祸端,天下同乐,混个斩妖除魔的好声名;解决不了,那便再暗自离开嘛!等东来观不闭观了,他们的问题,还是留给他们解决。 东饮摇摇手中的卦签,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聪明。 走到范家村,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四周皆是黯淡的色彩,乡间小路被月光和稀稀疏疏的村中灯火照着。 东饮问了村中人范沖家的所在,村人指了指不远处散落的纸钱:“不难认的,他家儿子昨日刚下葬,循着纸钱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末了,警惕看了看东饮:“你去那里做什么?” 东饮自如的扯谎:“他是我家的一门远房亲戚,出了这等事,自然打算前来看看,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 村人嘆了口气,末了,又问:“范沖家还有亲戚?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东饮笑得毫不知羞:“都说了是远房的嘛!” 第205章 凶吉 范家村的人口并不是很多,因此村中一户一户都是单独分开,相隔甚远。 夜色笼罩的村庄并没有鸡犬相闻的恬静之感,或许是因为心里的原因,东饮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可以媲美多年未住人的荒村,缺乏生气。 沿着纸钱指向的方向,尽头处果然有一个孤零零的院落,门前亮着两盏素白的灯笼,上面字体端正的写着“奠”字。 破旧的院门紧闭着,窗户半开着,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火,映出一个略显颓败苍老的身影。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大,房子旁茂密的杨树迎风弄影,所以东饮都有些分不清,耳边隐隐传来的声音,究竟是房内传来的哭声,还是鬼哭般的风声了。 东饮忽然有些感嘆,本该是安享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没成想一向孝顺的儿媳竟然是女鬼,唯一的儿子也因此而死,经歷了这样的变故,这个老人未来的日子又将会如何继续呢? 东饮在那里略站了站,看见窗内那个身影慢慢走到窗前的案台处,屋内昏黄的光熄灭了,只余一室的寂静…… 东饮又暗自观察了一阵,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异常。望了望天,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更凸显出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东饮靠在院墙边打了一个哈欠,困意便席捲而来,站了一天以及走了半天夜路的腿便开始觉得酸软起来。 东饮想了想,觉得这里不像是会发生什么事端的样子,而且今日之事,不过自己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的临时起意,一切不过是自己折合他人的无端猜测罢了。 这一想明白过来,东饮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无趣。于是伸了个懒腰,又沿着那条铺满纸钱的路往回走。 刚行了不足百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略显沙哑的叫声。那叫声在风声萧瑟的村间显得不甚明显,像是寒鸦的啸叫,又像是什么兽类的叫声,却叫一往无前的东饮顿住了步子。 第214页 东饮勐地回头,随后便向着刚刚的那个院落奋然跑了过去。 眼前的院落安静寂静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东饮却紧皱着眉头,觉得此处比刚才平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奇怪气息…… 蓦地,一个黑影在院落前一闪而过,身法之快,瞬间消失在荒凉的田间,但敏感的东饮恰巧捕捉到……他只有一瞬的惊与惶,便没有丝毫迟疑的跟了上去。 刚行了两步,便看到一抹白色入了眼,一道寒光一闪,尖锐的利剑指着自己的胸口。 东饮抬起头,真正的讶异写在脸上:“怎么是你?” 那人看清东饮的脸,冰冷的表情一滞,垂了眸,收了剑:“这话该是我问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饮换上一副笑脸:“这范家村的事都传遍了,我说,你们东来观这事办的委实有些不厚道,出了事便装缩头乌龟,这又是何说法?” 言郁道:“东来观的私事,与你无关,就不劳你费心了!” 东饮死皮赖脸道:“怎么没关系,我是打着东来观的旗号在山下摆摊的,你们若做出这么怂的事,我的名声和生意自然也会受影响不是?”看了看言郁,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你还在东来观,我觉得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师兄弟一场,自然不能不管不是?” 言郁看着东饮的眸光闪了闪,最终只鄙夷道:“你太好事了!” 东饮越过言郁身后,看了看再无一人、空旷寂寥的村落:“这邪祟究竟什么来歷?连你们东来观都不敢惹?” 言郁笔直的站在那里:“我说过,这是东来观的事,不用你插手。” 东饮道:“好好好,不管便不管嘛!我也没必要没事找事,既危及自身,又让师弟你不痛快不是。” 言郁垂了头,不再纠缠。 东饮转身,迈步往出村的路走。 久久,身后传来言郁低沉的声音:“别再来这里了,这里的事,你管不了的……” 东饮到了家,却一夜未眠,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言郁最后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容易熬到了清晨,浑浑噩噩出门摆摊时,便听到了范家村范沖母亲死去的消息,听说也是被掏了心,死状悽惨。 东饮想起昨晚那声沙哑悽厉的叫声,犹在耳畔,无端叫人心慌。 之后事态发展的愈演愈烈是东饮万万没想到的…… 不足七日,整个范家村便皆惨死于当晚,留得尸首遍地,本就人口不多的范家村彻底成了人人避而惶之荒村,或者说鬼村。 街头巷尾谈论着这桩惨案,关于期间的细节,每个人的说法皆不一,但关于整个范家村的死因,似乎每个人都达成了共识:“定是那未死的女鬼前来索命了!” 有的人担心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女鬼既杀了全村的人,会不会再进了城中,滥杀无辜?” 有的人心宽:“冤有头债有主,那是女鬼觉得整个范家村欠了她,跟我们城中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即使再心宽,临近得到村子出了这等事,祸端又尚未解决,到底心尖上的那根刺未拔除,堵得人心慌慌,整个城中皆变得不安起来。 城中还有一处变化便是那东来观,好好的一个百年道观,受着民众的百年香火,不成想,出了事,却真的关起观门,再未开过,当起了缩头乌龟。如此惨案,而且起因还是因为东来观捉鬼不到位,激怒了鬼,才造成如此结果。 东来观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缩头乌龟做法着实激怒了民众,于是,紧闭的关门处多了大大小小的杂物:烂菜叶、臭鸡蛋、杀鸡留下的污血…… 东饮站在那略显落魄的大门处站了站,虽然东饮对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到底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时间,看着这处如今墙倒众人推的光景,脑子里翻来覆去是戏文里唱的那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高楼塌……” 以前都不带正眼看人的东来观弟子,此刻避祸观内,再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东饮见观门关的死紧,也没了守门的弟子,便知他们是铁了心不出来、不见客了,便只好当白来一趟,怏怏下了山。 路过自己惯常摆摊的那条街时,东饮见到那里站了一个戴着斗笠,遮着眉目的人。 东饮愣了愣,弯起嘴角,一眼认出那人的身形,便走上前去搭讪:“怎么?这么多天不来照顾我的生意,现在想起来抱佛脚了?” 言郁应声转身:“我还以为是我来晚了。” 东饮看着言郁顿了顿,觉得多日未见,他憔悴了许多,心知其中原因,却避而不谈:“不赖你,是我今日心情甚好,没出摊,想外出走走。” 言郁注意到东饮走来的方向,心下也有些瞭然,也未说破:“看来,今日便无法为我补上一卦了。” 东饮随手摘下三片树叶,放入言郁掌心:“我虽未带卦卜,但并不影响,用这也能为你算出个大概,你闭眼,只要一心想你想要卜什么。” 言郁听话的闭起眼来。 东饮伸手敷上言郁的掌心,感到言郁略微的一顿,握着他的指尖蜷起他的手。 停了有三秒钟,东饮道:“好了,摊开掌心,我看看。” 言郁凝视着东饮,注意到他瞬间僵硬的笑容。 言郁道:“不好吗?” 东饮抬起头,神色复杂:“是大吉。” 言郁道:“日日大凶,都不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东饮道:“我测出的大吉……不一样……” 言郁握紧掌心的树叶:“我知道了。” 东饮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言郁:“你打算如何……准备回东来观了吗?” 言郁却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力:“我想喝酒了,你呢?要不要陪我?” 第206章 干系 窗外吹来的风有些大,东饮便顺手关了窗子,但唿啸的风声打在窗上,飒飒作响,搅得人心生烦意。 东饮看了看坐在位置上昂自发着呆的言郁,嘆了口气,对外喊道:“小二,来一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好嘞!”小二应声,笑呵呵捧了一罈子酒进来:“二位客官,酒来了,我替您倒上?” 东饮挥了挥手:“不用了,我们自己来,有事叫你便是。” 小二点了头,麻熘的出了门。 东饮坐下来,拿起酒罈替言郁与自己各倒了一碗酒,抬眼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言郁:“今天我请,你随便喝,就当是你之前一直照顾我生意的报酬吧。” 言郁看着东饮的动作,依旧没有答话。 东饮一向不习惯这种气氛,略显尴尬的咳了咳,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你别老这副样子,喝酒就喝个痛快,最怕喝闷酒,越喝越愁!你这样,你有心事的话,要么跟我说,要么就别去想,喝酒就喝个痛快!” 第215页 言郁看了一眼东饮,终于金贵的给了一句回应:“嗯。” 东饮将眼前倒好酒的酒碗放一杯在言郁面前,调笑道:“我记得之前你可是一杯倒,今日……” 言郁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说罢将碗一撂,极清明的看了一眼东饮:“今时不同往日。” 东饮愣了愣,洒然一笑:“果然有进步!”又起身替言郁添上:“这酒嘛,就是这样,消愁助兴必备,而且越喝越有滋味!” 言郁半托着下巴,转头看着窗上映着的随风飞舞的树影:“消愁吗?喝多了头疼难受,酒醒之后,原本愁着的事情,便会变本加厉的回忆起来,还是难受,如何消愁?” 东饮笑起来:“可是师弟的酒量,怕是没少喝吧?” 言郁没说话,又是一碗下肚,半晌才道:“可是……哪怕是片刻的忘却、片刻的煳涂……总比一直痛苦的强……是不是?” 又一阵劲风吹来,唿啸凄切的风声如鬼哭般,瞬间填满了空旷房间内的片刻沉寂。几缕从窗缝透进的风丝搅得烛火微微摇曳,房间内忽明忽暗,让人平白更加心绪复杂。 东饮难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抱臂抬头装作欣赏风景,唿之欲出的问题就在嘴边,但面对沉默着的言郁,却始终没有办法问出口,吞吞吐吐应了言郁一句:“嗯。” 风声悽厉,烛火又摇了摇,将二人所处的酒馆竹制雅间都衬的有些诡异。 东饮自来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身边没几个细心之人,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也都是大大咧咧、皮糙肉厚的性子,所以东饮损人以及被损的二皮脸本事在这些年修炼的愈加通透,但是他最不擅长的便是劝人,尤其还是劝一个冰块似的人。 尤其现在的气氛,这让东饮觉得实在难耐,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言郁先开了口:“范家村的事……你听说了吧?” 东饮睁大眼,这密不透风的冰块好不容易开了一个窟窿,扔出一根救命的稻草,东饮极伶俐的死死拽住,于是声嘶力竭的向其中毫无顾忌的窥探:“当然听说了……全村人都死了吗!整个城都传遍了!你们东来观又在这个时候闭观当缩头乌龟!城中都骂你们东来观枉费了百年的名声,我看……哪怕你们重新开观,这名声也是挽救不回来了!不过我也一直想问来着,那村中人真的是被那个女鬼所杀吗?真的是你们除妖不利导致的?你们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闭观?真的是因为害怕了……” 乱七八糟的问题如开闸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 问到最后,东饮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不关心、不想问、不想听”的样子瞬间破了功,八卦的用意实在太过明显,最终看了眼冷淡的言郁尴尬一笑:“那个……其实我就随便问问,你也知道,家里有三个好事的,他们一直好奇不是……” 东饮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掩饰尴尬,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个心中最想问的:“那晚那个影子……就是在范家村时,你阻止我去追的那个影子……是不是南枝真人?” 言郁淡漠的眸子蓦然一冷,直视着东饮:“你看到了?!” 东饮道:“我也不确定,就是随口问问嘛!”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知道的是,第一,那人是个实影,绝不是鬼;第二,那人是个男人,不是女人!” 言郁抬眼,直视着东饮狡黠通透的眸子:“你既已有你自己的看法,又何必问出那些没头没尾的问题套我的话?” 东饮急忙反驳道:“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我不就是瞎猜吗?况且……范家村、东来观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言郁提着酒碗的手一顿,看了东饮一眼,嘴角略提了提,似乎在笑,但表情又太过苦涩:“是啊……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呢?他人的死活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呢?”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东饮觉得言郁话中有话,这话说的让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堵。但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以为是不是自己作为外人毫无缘由的猜测让言郁心里不太舒服,于是想办法解释道:“我真的就是胡乱猜猜的,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因由,绝不是大家口耳相传的那么简单……毕竟我也在东来观待过一段时间,东来观之人虽然自来眼高于顶,但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绝不可能……” 东饮住了嘴,看了一眼低沉的言郁,最终揣摩了一番,还是决定将自己肚子中翻腾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喝了口酒。 言郁却道:“想说便说吧,我也很想听听……你怎么想……” 东饮道:“其实我见过那个范沖了,正是他死的那天白天……那日他同你一样,跑来我这里算卦,而且那日也同你占出的结果一样……”东饮顿了顿,看着言郁的眼睛:“是大吉!” 对于东饮的话,言郁却极为淡然,点了头:“嗯。然后呢?” 东饮道:“……不过,最初让我讶异的,却不是这占卜。而是,我总觉得,他的眉眼、长相与那南枝真人有几分相似……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南枝那老头在外头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年前的最后一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呦!初一见~ 第207章 过客 听到东饮如此大不敬的话语,言郁不仅没有怒目而视,反而喝了一口酒,极为清淡道:“皮相而已,这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 东饮却从言郁的话语中听到了重点:“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们长得有些相似是不是?那日,你独自一人出现在范家村,也在查这件事?” 言郁不说话了。 东饮道:“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在东来观呆了那么久的时间,观中人哪个不是以自己是东来观弟子的身份而视作荣誉的,所以,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将东来观的名誉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连我顶着东来观弟子在山下坑蒙拐骗摆摊,他们都每日前来与我死磕,非要看着我拿下‘东来观’的名头才肯罢休……” 言郁却难得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也能肯承认你在坑蒙拐骗了?” 东饮微微一愣,辩解道:“呸呸呸!我用错词了,我那算卦的手艺,绝对的一流!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东饮看着言郁:“如此将门派荣誉视作一切的观中弟子,怎么会在东来观被污衊至此的情况下,还躲着不愿出来做澄清的?” 言郁垂着眸,只顾给自己倒酒:“你既已有了猜测,便只管说下去吧。” 东饮道:“东来观弟子若连这个时候都不出来,还紧闭观门,不愿再与那范家村有任何联繫,那么,或许……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而且这个人的位置还极为重要,让东来观之人不得不服从,听之任之……”东饮顿了顿道:“东来观中,有这项能力的,除了南枝真人,再没别人了吧?” 第216页 言郁道:“继续说。” 东饮道:“我还听说,那女鬼是被你们东来观的人困住之后,又被她丈夫亲手刺透了魂魄,自此魂飞魄散的,不曾想会捲土重来,造成了之后的一切。我听说了当时是南枝真人亲自到场了结此事的,南枝那人的性子我也知晓,冷酷无情,绝不会对什么事情动一分感情,自然也不可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鬼法外开恩……” 言郁看向东饮,神情变得认真,听着他细细说着。 东饮道:“可南枝确实在那女鬼被捉住之后,没有亲自动手,反而是那女鬼的丈夫来杀了那女鬼。这件事可能会说明两点问题……第一,女鬼身上有蹊跷,南枝真人留着那女鬼或许另有打算;第二,南枝真人认识那女鬼?念及旧情没有动手。” 东饮说的有些口干舌燥,抬手拿起酒碗仰头将剩下的一口酒喝了下去,偷偷瞥了一眼言郁,发现他的神情微恙,便明白自己果然猜中了大概。 东饮继续道:“若是因为第一点,南枝真人意识到那女鬼身上的蹊跷,以及预料到后面的后果,另有打算没有杀她,那么目的该是保全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却又为何在范家村之人全部惨死之后还无动于衷?所以,我觉得,答案是第二点,南枝真人认识那女鬼!毕竟那女鬼的丈夫长得与南枝真人那么相似。” 东饮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让素来以无情无欲的南枝真人手下留情法外开恩的?” 一直不发一言的言郁悠悠嘆了口气:“是人便有情,谁人都一样。” 东饮顿时清明,心想着:果然还真被自己猜中了!原来那道貌岸然的南枝真人果然和这女鬼有一腿! 东饮道:“所以,他二人真的认识?这其中,又是怎么回事?” 言郁却极轻极浅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东饮八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却听言郁继续道:“当时……我也在场。我只看到师尊在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愣在了那里……之后那女子便被她丈夫……后来,师尊便开始闭关,并吩咐不准再插手范家村的事。” 东饮愣愣道:“就这么简单?” 言郁点头:“就这么简单。” 东饮看着言郁,心有不甘,愤愤喝下半晚酒,心想着:这小子道行高,敢情是藉由自己来推演这一切呢!但转念一想,自己起初也是不安好心的在套言郁的话,便也就扯平了。 酒过三巡,东饮挑起话题:“那你之后准备如何?” 言郁平淡道:“顺其自然。” 东饮道:“要我说,反正东来观的名头也烂了,你不如干脆就像我一样,下得山来,寻个营生,或者置几亩地,安安稳稳住着。”又摸着下巴计划着:“不过现在的田地确实贵了些,你若真想要,不如我让赖大他们分你几亩,你先耕种着,日后有了钱,再还我便是。” 言郁看向东饮,眸中混着醉意和笑意,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是有趣:“哦?那便是住在你的附近?” 东饮已经有些醉了,便开始絮絮叨叨连天的闲话:“没错,过节时我们还能聚聚,喝喝酒,吃吃肉,就像之前那样!而且这几位你都熟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像你小时……”东饮说到这里,仅存的几缕理智恢復过来,看了一眼言郁,见他托腮看着自己,表情没有不妥,反而眼中带着笑意。 东饮道:“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带上你那个的小师妹,到时候咱们一起……” 言郁摇了摇头:“怎么翻来覆去又提到这里?” 东饮道:“这不就随口一聊嘛,不过我一直觉得你那个师妹不错,你们俩郎才女貌也是般配,要是你稍微主动一点……” 言郁却垂了头,喝下一杯酒道:“她……不可能跟我下山了……” 东饮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你不够主动,其实你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委实让人着急。说一句喜欢有何难?” 言郁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个了,我和她,不可能的。” 东饮以为言郁是不好意思,便絮絮叨叨着急道:“师兄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人?” 言郁看了东饮一眼,喝了口酒,不说话了。 东饮内心暗笑:这个人吶,果然还是闷骚。便也不再强扯这个话题,转回前面的话题,继续兴致勃勃的规划:“不然我便将东南方的那几亩田地留给你好了,那处土地最是肥沃,种啥得啥,到时候我亲自去找赖大他们商量,他们不给也得给,怎么样?师兄对你好吧?” 东饮的酒劲已经上头,嘴上絮絮叨叨,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朦朦胧胧,模模煳煳看见了眼前的言郁眉眼温柔的笑了,极低极低的应了声:“好。” 再后来,东饮一句话一句话的说着,一杯酒一杯酒的喝着,直至完全昏沉。 恍惚间,东饮听见有人道:“我若不在了,你会不会……”后面的话东饮不知是没听清,还是那人没说完整,过了很久很久,东饮又听见那个声音道:“或许,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罢了……” 言郁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混沌一片的东饮,喝下最后一杯酒,想起那个女鬼带着笑意,气息奄奄的对南枝真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就是想见你一面,哪怕或许会是最后一面,哪怕碰不得你…… 那样就算是死,我也是觉得值得的……” 第208章 记忆 东饮醒来的时候,天尚未亮,酒意未消,头痛欲裂,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东饮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雅间内的竹榻上,盖着一床轻柔的薄被,房内却没了言郁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东饮下榻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看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莫名惦记起消失的言郁来,不知他去了哪里?是回了东来观吗?观内现在又是什么样?他看看桌上的杯盘狼藉,想起那句俗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走出酒馆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东饮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也空旷起来,想想自己若是这个时辰归家,赖大那几人正睡得水深火热,自己打搅了那几人的清梦,定会找来一顿屁滚尿流的臭骂,倒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东饮看了看天边,正看见那座巍然屹立的青云山,一拍脑袋,决定就当个晨起运动了。 可是,青云山上,东来观内的情景,是东饮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其实还没到山门,我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之后便看到了那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个个都是一身白袍,白的跟云似的,那身袍子我还穿过,所以绝不会忘……”东饮躺在床上,半睁半闭着眼,酒尚未完全醒,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杯,对辰夜道:“去给我倒一杯水来,讲的我有些口渴了。” 第217页 辰夜照办,看着东饮仰头喝下,接过杯子,轻轻问道:“是那女鬼干的?还是……南枝?” 东饮面上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东饮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愣在原地,下意识想跑,但却又惦记起言郁的安全,那个一脸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弟,那个一脸懵懂、笑容天真的小人儿…… 东饮一具具翻开那些死状悽惨的尸体。他看到了在那届试剑大会上剑气凌人、却最终屈居第二的那个总是带着傲意的弟子,此时手脚尽断,再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在山下带头挑衅过自己的那个弟子,再没有当时的盛气凌人,死不瞑目的眼中尽是惊恐;他还看到了那日出现在言郁面前笑容甜甜、略显害羞的小师妹,整洁的白色衣裙沾染上了半身的血色……他越找越害怕,却不得不继续在那些尸体中继续翻找着…… “我一面翻找,一面乞求着不要让我找到。”东饮道:“可是,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辰夜心中一紧,静静听着东饮说着。 东饮打了个酒嗝,而后却笑了:“不过,万幸……万幸不是尸体。” 辰夜道:“你这一大喘气,我还以为言郁自此升仙了呢。” 东饮摇头笑着:“单只那样的话,福缘未修满,便只是生天,不会升仙的。” 辰夜道:“那我明白了,便是后面发生的事成全了你们?” 东饮道:“是啊,当时遇到那等事,我只当是祸事,因祸得福……都是后话了……” 东饮躲在后山的一棵杨树后,战战兢兢看着不远处,言郁跪在南枝真人面前,满脸悲切。东饮听到他说:“师尊,停手吧。” 可一身黑气的南枝真人再没了修仙之人的半点悲悯和先前的淡然超脱,面目狰狞,举剑直指言郁的心口,喃喃着:“她一心向道,她那么善良……可是,最终却……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还有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南枝用力,东饮看见言郁握着剑刃的手留下鲜红的血,剑尖向前一寸刺破了他的胸膛。 东饮再管不得其它,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踢开南枝手中的剑,顾不得言郁的讶异与犹豫,也顾不得南枝眼中的疯狂与恨意,紧紧抓住言郁的手,奔向附近最近的建筑。 当一切终于安定,紧张与恐惧便漫上心头。东饮躲在堆满书籍的经房,一边静静看着门口的动向,一边替言郁包扎手上的伤口。 言郁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跟来?你明明……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的。” 东饮倒是洒脱:“蹚都蹚了,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 言郁摇头感嘆:“你总说自己讨厌麻烦,却总是不自觉管他人闲事,最终将自己也绕进去,先前幸运便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命的事。” 东饮轻轻放下言郁的手,却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指尖:“若按你说的,我转身跑了,丢你一人独自面对,我还是人吗?” 言郁顿了顿,嘆了口气,嘴角却弯了起来,静静看着东饮:“同那时一样,你还是分毫未变啊。” 东饮笑着接过话头:“同什么时候一样?” 言郁定定看着东饮:“小时候。你收留我的时候。同那个时候一样。” 这次换东饮怔了,半天才挠着脑袋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东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颈间的红绳。 辰夜问到:“为什么你一直没对言郁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东饮摩挲着颈间的红绳:“谁知道呢?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试剑大会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对他尚有些生疏,刻意去提,人家一个试剑大会的魁首,掌门中意的入世弟子,我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倒显得刻意和人家套近乎了。后来,慢慢相熟了,却感觉终究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那么久远的事了,他或许早已忘了,我若去提,便更尴尬了……现在想想,或许……我是自卑吧。” 辰夜笑道:“你也有自卑的时候?” 东饮道:“我是不喜欢把一些不好的情绪放在心里,徒增烦恼,所以过了便过了,过了便不再去想、不再纠结,但不代表我没有这种情感。” 辰夜点点头。末了,又道:“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南枝真人和那女鬼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东饮道:“南枝初入道门时,尚只有八岁,还是个懵懂天真的年纪,他师父便交由大他四岁的一位名叫南柯师姐照顾,带他习武,研习经文,乃至生活中的一些事物,都由那位师姐照顾,所以南枝与南柯的感情自不必说。就这样相伴了八年,直到南柯在下山修行时,遭遇了一场横祸,南枝真人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辰夜道:“南柯……便是那范家村的女鬼?” 东饮沉默着点了头。 辰夜道:“不过,南柯也算有道缘,即使投胎,凭着那一点修为,再下一世也能托生个好点的命格,又怎么会沦为女鬼?” 东饮道:“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南柯之所以会沦为女鬼,和南枝真人却脱不开干系。” 辰夜怔愣道:“这又如何说?” 第209章 沦落 东饮看着辰夜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人死后,生人的眼泪不能落入死者的尸身之上,否则死者的魂魄便入不了轮迴之说?” 辰夜点点头:“凡间是有这层说法,但是无论天界还是冥府,这一条,似乎都没有明文规定,想来也不过是凡人的妄传罢了。” 东饮道:“没错,是没有此等规定。但是这层说法也自有它的道理,传言,若生人的眼泪落在死者的尸身上之后,便会留下自己的气息,死者的魂魄和情感会被牵制,继而寻着气息去寻找眼泪的主人,自此误了轮迴。” 辰夜感嘆道:“是人便都有惦念,都有放不下的事,喝下忘川水,便是断掉前尘,与今生的一切再无关联,用情至深者自然……”末了,想了想,醍醐灌顶,看着东饮道:“莫非……” 东饮知道辰夜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南枝在南柯下葬时,落下了一滴泪在她的眉心,南柯的魂魄便再放心不下,躲过鬼吏的捉拿,留在了人间,时间一久,便成为了孤魂野鬼,再无法投胎。” 辰夜瞭然:“之后,化身鬼魅的南柯却进不得道观,更进不了南枝的身,于是便嫁与了与南枝有着相似样貌的范沖,与之生活,聊以□□?” 东饮笑道:“果然人间的话本子看多了,八九不离十。” 辰夜也笑:“有时生活比话本可精彩的多。”又道:“所以,南枝也是在看到南柯被自己的长剑,借范沖之手,魂飞魄散之后,自此一念成魔的?” 第218页 东饮道:“每个人心中都有弱点,南柯便是南枝的弱点。而且南柯的确自始至终没有害过人,即使被范沖及其母亲发现,视作祸患追杀,也只是逃跑至山林藏身而未动杀念。直至得知南枝亲自出山,便堵上性命也想看他一眼,才……南枝亲眼看到心中最惦念之人因自己而亡,又如何能够释怀?” 又道:“这些,都是言郁告诉你的?” 东饮道:“不错,不过是在我与言郁成了仙身之后。是言郁找的。他借着官职,私自翻找了南枝的前尘录……我这个师弟呀,就是个面冷心热却又念旧的人。” 辰夜道:“那便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那时的你与言郁,是如何躲过南枝,逃出生天的?又是如何位列仙班的呢?” 东饮慢慢摇了摇头:“我与言郁并未逃出生天,而我们正是因此位列仙班的。” 辰夜皱眉:“这又如何说?” 东饮道:“早在此事之前,掌管前尘后事的命盘上君算出人间有一魔星将出,会给人间带来生灵涂炭的大劫,禀明天帝后,因正到荒蛮结界加固的时节,天帝无心管此事,天界人手也不甚够,便派他亲自下界处理。命盘上君便化作一个道士,下界探查,发现并无异常,猜测那魔星或许只是个不定数,便放下了心。不过命盘上君途中偶遇一少年颇有资质,料定其将来必有大的修为,有心将其收入自己的门下,为自己分担一部分闲职,一番安排之下,命盘上君成为了那少年的师兄,点化那少年成长,而后又因天界事务繁忙,不得已之下,又只得假託被赶出师门,回到了天界。” 辰夜笑起来,听出其中的关系,也没说破,继续听东饮说着。 东饮道:“命盘上君回了天界不久,便又算出了人界迫在眉睫的大劫,和之前算出的那个魔星如出一辙,便又下了界,此时的人间已经变了样,当年的那个少年已变成了一位长者,且在人间颇有威望,名为南枝真人。命盘上君便想,不如藉由这个机会,给此人一个考验,将除此魔星作为此人飞升成仙的劫数。” 辰夜笑道:“命盘上君我虽未见过,但也知他喜欢足不出户,在自己殿中饮酒大醉千年的轶事,或许你还真是随了他。说是作为南枝的飞升劫数,其实是他自己懒得再下凡罢了吧?” 东饮道:“嗯,依旧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也是此祸端不同凡响,因此又挑了两个有道缘的小童让南枝收入门下,并暗暗留下解除此祸端的伏笔在两个小童身上,为的是在那人间劫数发生时能帮上南枝一帮,而后料想事情安排妥帖,便心满意足的假死离开了。然而,他还是算漏了一点……” 辰夜接口道:“他算漏了南枝便是那魔星,便是那人界的祸端。” 东饮道:“是啊。那日,穷途末路之下,我与言郁躲到了经房,面上虽彼此不说,但也知自己的死不过时间问题。言郁心大,起身竟然在书册之间翻找起来,他说,听闻东来观有一秘术,其实东来观本身的建筑便是设计成一阵法,只需进入阵眼以身为祭,便可发动阵法,困住想困的魔物,为的是东来观弟子在穷途末路之时能玉石俱焚,与无法敌对的魔物同归于尽,以免让魔物逃脱生灵涂炭。只是此术早已失传。我与他找了好久,终究没有找到,但我却意外翻到了东来观的地图……” 东饮说到这里失笑:“我在东来观住了那么久,却只在观中一角,从未注意到这观中的全景,不然……” 辰夜问道:“东来观的地图又如何?” 东饮道:“这地图的布局,恰巧暗合了那老道留下来给我的八卦六爻之术,若按此推演,东来观确有一个阵眼,那阵眼是个建筑。” 辰夜道:“何处?” 东饮道:“正是经阁。” 辰夜惊喜道:“那岂不正好?”想了想又低落道:“那……需要有人以身为祭,布阵……是谁?” 东饮摇摇头:“容不得我们想太多……南枝发现了我们。” 辰夜心绪起伏:“那……” 东饮闭起眼道:“言郁挡在了南枝的面前,我亲眼看着……看着他死在了南枝的剑下……不过,同时间,我也成功启动了法阵。”东饮接着道:“命盘上君怕南枝杀不了那魔星,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便是这阵,将错就错被我们用在了南枝身上;而他留给南枝升仙的福报,自然也就降在了化解掉此次劫难的我与言郁身上。你说,有没有意思?哈哈,你是没看到命盘上君看到是我和言郁升仙而来时的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东饮笑得有些气喘,便咳嗽起来,辰夜拍着他的后背助他顺气:“先前喝酒总是和你共醉,不曾想原来你酒醉之后这样多话,也不曾想过你还是个如此念旧的人。” 东饮愣了愣才失神道:“是吗?……有人跟我说过,岁月就像翻书,有的人匆匆一览,有的人喜欢反覆看一页,继而烙印在心。我一直以为我是那种会匆匆一览,雁过无痕的人……”末了又道:“你说,为什么我们总会在失去以后才会发现一些事情的珍贵?” 辰夜被挑起心事,默然垂坐,不答了。 东饮看着他,像忽然想起一事般:“对了,你这次倒是没醉啊?” 辰夜道:“我……练出来了……” 东饮愣了愣,笑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蓦然,酒劲又上来,头便又痛起来,东饮下意识揉起额角。 辰夜道:“你再躺躺吧,好好睡一觉。” 东饮意识又开始昏沉,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话,又听辰夜说了一些话,后来的意识,便飘飘然飞上了云端…… 第210章 歉疚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辰夜已经离去,房间内只剩睡在床上的东饮。 东饮起身,昨晚的宿醉已经大致消解,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的前尘剑。 东饮下意识一愣,回忆渐渐涌起,便慢慢想起自己想辰夜讨要的前尘剑之事,便自顾自笑笑:“看来昨夜说了太多话啊。” 东饮轻抚上前尘剑,剑身微凉,亦如他主人捂不热的性子。 “前尘剑……”东饮喃喃着。耳边又响起那人在自己耳边似笑非笑说过的话:“你司未来,是因为你始终追寻着未来;我司前尘,是因为我耽于过去。” 东饮看着前尘剑低语着:“起初我总不明白,以为你才是无牵无挂,现在我才明白,你是藏得太深……” 思绪又陷进过往之中…… 那时魇影刚刚觉醒,杀上天来,杀了一众神将,拂袖离去。因东饮因与辰夜的关系,被软禁宫中避嫌,每日出不了门,闲着无事,便摆弄卦卜,算取这场浩劫的凶吉。 一连摆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算出一个“吉”,转身便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辰夜以及他身边动弹不得的仙将…… 第219页 辰夜此次是来取报应扇的。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日,但是东饮发觉自己远比现象中的淡定。打也打不过,东饮颇从容的交出了报应扇,对自己的处境绝口不提,又说了一番颇大义的话来,看着辰夜远走。从容的表情才渐渐坍塌,皱起眉,思考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来。 失了法器对于神仙来讲本就是大事,更何况是落入覆恶一族的手中,那便是罪加一等,轻则在星沉宫面壁千年,重则被剔去仙骨,拉上轮迴台贬为凡人。他这个更严重,本就碍于和辰夜的关系被软禁此地,此事一出,怕是会坐实通敌的罪名,连“确实打不过魇影”这个明显的理由都不会听,东饮想,或许自己的结局便是接受天刑,灰飞烟灭这一个结局了吧? 东饮看看自己的家徒四壁,哀嘆着软禁阶段,连一壶“上路酒”都没得喝,实在悽惨。 那之后,东饮宫外的守卫多了一倍,东饮算计着,上面估计已经下了收拾自己的密令了吧?大殿上能为自己说得上话的仙友已经不多了,沐青算一个,或许……言郁也会为自己说说话?毕竟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也算是有一份情谊吧? 最终审判的结局过了很久才下,不过令东饮目瞪口呆的是,传令的仙官带来的竟然是自己贬为地仙的命令和自己的报应扇! 死缠烂打之下,东饮才听说言郁失了前尘剑,以及言郁将被剃去仙骨,贬入轮迴的处罚。东饮瞠目结舌,打死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磕磕绊绊跑到轮迴台,看到的是言郁因被剔去仙骨、被血侵染的斑驳的白衣…… 东饮让押解着言郁的几名仙吏先退下,自已有几句话想与他说。 言郁转身,看见东饮有些发愣,弯起苍白的嘴角淡淡一笑:“你怎么来了?” 东饮道:“这时候不来,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言郁看着东饮,蓦然而立,身形飘忽。 东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郁倒颇洒然:“就像你看到的,我失了前尘剑,让它落入魇影之手。” 东饮道:“若真是这么简单,我也不会凭白问你这一句。明明是我先失了报应扇,为何等了这么多天,报应扇不仅还在天界,但你的前尘剑倒没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脑袋里只想出一个结果,那便是你告诉了他什么,用你的前尘剑,追回了我的报应扇!” 言郁道:“说不得用前尘剑换,他本也是想带走前尘剑的,我只是让他留下了报应扇。我失了前尘剑,尚还好;但你可知,你若失了报应扇,平你与他的关系,会是什么结局?” 东饮有些激动:“我知道,但那是我的结局,用不着你来替我背负!”末了,又道:“你一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天帝对你很是看重,又立过不少功,若单只因丢了前尘剑,你最多落个面壁的刑罚,但我听其他仙侍说,你交代了你从我这里偷偷拿走了报应扇,又险些让它也落入魇影之手,而报应扇又确实在你手中,双重罪责之下,才……” 言郁看着东饮道:“你想说什么?” 东饮道:“若真是如此,我这就去禀明天帝,不能让你连我的那一份也受了。”说罢转身便走。 言郁快速拉住东饮的衣角,或许牵扯到了伤口,言郁闷哼一声。 东饮停住,扶住言郁,有些气急:“你呀!” 言郁苍白的脸上有汗水淌下,他看着东饮:“你若这么说,在人世时,明明不关你事,你却枉自牵扯其中送死,替我分了一半。我们如今,也算扯平了吧?” 东饮道:“都是多久的事了,我们又因此成仙,哪能和现在相比?我不能眼看着你堕入凡胎,什么都不管。” 言郁道:“那你想怎么办?去求情吗?去说明真相?那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我以前尘剑换报应扇,罪加一等,还是这个结局。你丢失报应扇,再落得个通敌的罪名,最终接受天罚灰飞烟灭?” 东饮愣了愣,半晌才道:“我……” 言郁道:“其实,在这里待久了,风轻云淡,一日同一日没什么区别,我反倒更怀念在人间的那段日子,如此,也挺好。” 东饮反倒被言郁安慰了一番,心里却更加酸涩:“你不该这样,我也不能让你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东饮转身,努力避开言郁蛊惑人心的只言片语。 却听身后那人轻轻叫道:“师兄……” 东饮顿住。 言郁道:“别让我的努力白费。”顿了顿,方涩然道:“比起贬下凡间,我更怕的是失去你。” 东饮蓦然转身,直愣愣看着言郁。 言郁低头,轻声道:“所以……别让我的努力白费……” 东饮道:“你……” 言郁眼神温柔下来,摸上颈间的红绳,道:“先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我。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收留了我,一路带着我……我一直在想着应当报答他,却又不知如何报答?后来入道观学道,我想努力变得更好,好到去足以护着他,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豁达潇洒,无论干什么都顺风顺水,根本不需要我去替他干些什么。再后来,他为我而死,我却更欠他良多……我从不善于表达……但这一次,我只想还清他。” 东饮站在原地惊愕的无以復加,看着言郁慢慢解下颈间的红绳,红绳中间露出一枚年代久远的铜币,但东饮还是一眼认出那枚铜币。 言郁伸出手去,将铜币放与东饮的掌心。 东饮默默看着,沉声道:“这是……我第一次给你的那枚,你一直留着?” 言郁点了点头。 东饮道:“我从未想过,你竟……” 言郁笑笑:“那时的事我都记得。我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两个人蓦然而立,彼此各怀心事。 言郁看了东饮很久,忽然道:“你会来找我吗?” 东饮愕然:“什么?” 言郁停顿了很久,摇了摇头:“没事。” 言郁最后深深看了东饮一眼,便转身向着轮迴台一跃而下…… 后来,东饮再难忘却那个眼神。 现在,东饮摩挲着前尘剑,轻轻的道:“会的,我一定会找到你。” 东饮起身下地,拿起前尘剑,准备离开。却看到剑下掉下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却认认真真的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是辰夜的字。 东饮头大的想着:“昨夜果然还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啊!” 他看着纸条沉默半晌,蓦然道:“没有什么对不起。比起在天上煳里煳涂的混着日子,我倒觉得现在清醒的活挺好。至少,让我明白了最重要的东西,还不晚。” 东饮伸了个懒腰,背起长剑,推开门,外面晨光正好。 第220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东饮言郁这段终于写完了~ 接下来就该回归被晾了很久的辰夜沐青了,然后迎接结局啦~ 放心~会he 第211章 偷酒 射阳城北的长弓巷不知何时住进来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常穿着一身翠色长衫,容颜如玉,气度雍和,见到人常会弯了眉眼,微笑着打招唿:“在下刚刚搬来此地,日后烦请多照应。”柔和的眉目,温柔的轮廓,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住在长弓巷十年之久的梅婶正住在那公子的对门,是第一位和那位公子打招唿的。梅婶对着公子笑得热络:“哪里的话,既然都住在长弓巷,便都是邻居了,客套的话不必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以后便互相照应着。”梅婶如是说,第一次相见便出手大方的搬了一筐自家晒的柿饼给了公子:“公子,这是我们家自己制的柿饼,正好给你尝尝。” 公子微笑着接过,送上了一瓶茶叶:“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茶叶,您也拿去尝尝吧。” 梅婶接过茶叶笑得合不拢嘴:“我家那口子,最喜欢喝茶了。”收起茶叶,梅婶打听起公子的来歷:“公子哪里人?” 公子道:“自来漂泊惯了,居无定所。说不上哪里人,既然来了射阳,便将我看做射阳人吧。” 梅婶笑嘻嘻道:“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吧?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我就喜欢读书人!我家有两个娃子,一个已经入了学堂,一个即将入学,我们这一辈是粗糙惯了,就像让娃子能识识字,未来没准也考他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正好公子来了,若可以,还望公子不要嫌我家那两个吵闹,也教教他们。” 公子眉眼和硕:“自然。” 梅婶乐开了花,乐颠颠的回了屋。 从此,那公子门前,便多了两个风风火火、探头探脑的小孩。 那公子藏书不少,他从不拒绝那两个孩子借书的要求,甚至还翻开孩子手中的书册,一字一句亲自指点。 梅婶的那两个孩子俱是男孩一个叫小可,一个叫小怜。梅婶说起这个名字的来歷时神情莫测,既尴尬又可笑:“生完小怜的第二年,我家那口子就被徵去打仗了,一等便是五年,没有任何消息。我日日哭夜夜,以为再看不到我家那口子了,这大娃二娃这么小就没了爹,实在可怜,我就给他们起了这么一个名。不曾想,第六年我家那口子便回来了,少了一条腿,好在命还在。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梅婶颇知足:“我家那口子虽没了腿,行动不便,但酿酒的手艺不错,我们两口子便一起酿酒,再卖给酒馆,这一来二去,日子倒不难过。公子若愿意喝,只管去我们院中搬。” 公子道:“难怪这巷子中满是酒香,别有一番风味。” 梅婶笑起来:“我们这巷中都是手艺人,北面第一家门口是老李家,他家自来做面的手艺都是这射阳县中的一绝;还有南面的这家是个裁缝,手艺了得;北面第二家的阿雄家最热心,是个船工,力气大得很,常帮我运酒送往酒馆,你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与他说;还有西边的这家,是个书生,或许和公子能有的聊。” 公子点头:“多谢您指点了。” 慢慢相处了大半年时光,街坊邻里已然热络,鸡犬相闻,巷里飘香,公子的日子过得颇安稳。 小可小怜坐在公子院前的桌椅上,认认真真看着那公子一笔一划写下两人的名字,再细细临摹。小怜最好动,将笔尖淡淡舔着,弄了一嘴的墨。歪头问公子:“先生的名字又该怎么写呢?” 公子看着小怜的嘴,无奈失笑,细细替小怜擦了擦,抓住小怜的手,在指上写下清丽的两个小字“沐青”。 小可也凑过来,看了看纸上的两个字,拍着手:“真好看,也好听!” 月中,梅婶买来新米用于酿酒,沐青便和船工阿雄帮忙提着回到长弓巷,梅婶的嘴最喜欢谈天说地,一路上从没有停歇过,沐青和阿雄便微笑着听着。 蓦地,沐青驻足,停在原地,倏忽向后一望,小巷炊烟、白墙青瓦,再无其他的什么。沐青回过身,却尚未回神,梅婶问他:“怎么了?” 沐青顿顿摇头:“没,听错了吧。”抬步继续往前。 回到梅婶的院中,她男人支棱着拐杖,已经慢慢悠悠整理好了酒罈,笑着对梅婶道:“回来了? 我这边也整理好了,总共二十坛酒,是酒馆这月要的货,后日便可送过去了。” 梅婶点头:“我还说等我回来弄,你倒着急。”又转身对沐青阿雄道:“我今天蒸了包子,你们各带去一些,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沐青阿雄几番推脱,最终却之不恭,收下了。 晚间,熄了烛,外面的风却甚是喧嚣,沐青没睡着,听着风声看着被风吹的作响想着事情,却忽然一愣,快速下床跑到窗前打开窗,唯有树影而无他。 沐青淡淡关了窗,揉揉眉心:“又看错了吧。” 次日一大早,还未出院门,便听到梅婶怒气沖沖的声音:“还说你们没偷酒!昨夜就你们出来了,你爹那一身病又喝不成!说!究竟是你们俩谁偷的?” 沐青开了门,便看到对面委屈吧啦、涕泪横流的两张小脸。 小可小怜看到沐青出来,一熘烟躲到沐青身后。 梅婶怒髮冲冠追上来:“别以为你们躲在先生身后我便不敢动你,你们跟谁学的?竟还学会偷酒了?” 身后两个声音委屈吧啦:“我们没有……” 沐青问道:“怎么回事?” 梅婶道:“今日一早醒来,便发现我院中的二十坛酒空了三坛,昨夜我分明锁了门,以前也从未发生过这等事,一定是他俩干了什么好事,说不定就是将酒打翻了不敢说!酒馆明天便要要了,无故少了三坛,这可叫我怎么解释!” 沐青道:“若是他二人打翻了不敢说,那他们身上或者院子中该有酒气,可是现在看来,小可小怜身上并并没有,或许另有隐情。那三坛空了的在哪里?” 梅婶带着沐青进了院子,指了指那三坛东倒西歪的酒罈:“你看!” 沐青细细一瞧,却笑了。 梅婶摸不着头脑:“先生看出什么来了?” 沐青摇摇头,却犹自笑着:“我只是觉得这贼太不厚道,喝了人家的酒,却连一分酒钱也不愿付,实在不厚道。” 梅婶道:“是啊,这贼偷酒都偷到家里来了!”梅婶嘆气:“唉,明日便要交酒,我看看就没有补救的办法吧!” 沐青道:“我这里还有几坛自己酿的桂花酒明日便可以启封了,不如添给你们四坛,三坛用作交差,一坛留给你们喝?” 梅婶道:“也好,只是麻烦先生了。” 沐青道:“不会。” 第二日,沐青启了四坛酒送与梅婶,却听梅婶感谢着接过,又兴沖沖与沐青道:“还真叫先生说中了,也是奇怪,那贼今日还真就留了些碎银在那几个空酒罈内。也是奇事。” 第221页 沐青弯起唇:“那岂不是很好。” 梅婶道:“是不是那贼昨日听到了先生的话?” 沐青但笑不语。 第三日,梅婶那里又出了事。梅婶懊恼的抱着一个空酒罈和一绽银子对沐青道:“先生,那贼又来了,喝了您送与我的那一坛酒,还留下一绽银子。” 沐青将银子推与梅婶:“既然给了便收着吧!” 梅婶道:“是先生的酒,自然该先生拿着。” 沐青道:“不必,我便再送两坛与你好了。” 梅婶纠结着推脱:“近日一直遭贼,若是再被那贼喝去便实在对不住先生了。” 沐青微微一笑走进一步,对梅婶放低声音道:“这次一坛放在院内自行处置,一坛放在屋内你们留着自己喝。” 梅婶将信将疑照做。 傍晚,沐青拎出三坛酒房子院内,看了看周围,没有异常。 沐青却放高声音道:“偷酒的贼,想喝便到这里拿,别老盯着人家的酒不放。”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内。 院内一片安静,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个黑影翻进院墙内,黑影站在那三坛酒前驻足片刻,又朝屋内的方向看了看,最终嘆了口气,翻出墙外,动作利落的进了梅婶家的院墙,抱起院中的那一坛桂花酒。 不久,长弓巷的某个角落,多了一个黑影边咳嗽便挠墙,嘴里念念有词:“……咳……是跟谁学的这么毒?居然在酒中加辣椒……咳咳咳……” 第212章 相亲 那偷酒的“酒鬼”隐在巷子里咳着,又怕惊动巷中人,只能尽力压抑,憋得满脸通红,好久才止了咳,站在那里喘息。 万籁俱静,巷中住所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便剩下照在巷中的清冷月光。 偷酒贼静静站在那里,脱下斗篷,便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眸光沉沉向着某处,目之所往,正是沐青的那间院子。 喉结动了动,酒瘾上来,偷酒贼辰夜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感觉很不舒服,一跃而上翻上墙,打算对沐青放在他院中的那三坛酒下手,但看到沐青房内飘忽的灯光便又犹豫了,做贼心虚的又翻了出去,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很久。才发现自己似乎太过小心了。 辰夜靠着墙壁坐下来,回想着自己的作为,暗暗失笑:自己什么时候……会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清晨,躲在院外的辰夜被不远处院门开启的声音唤醒,便一骨碌起身,有些匆忙,不小心踢翻了昨晚随处买来尚未喝完的半坛劣酒,罈子滚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巷中显得尤为明显,辰夜赶忙隐去身形,偷偷观察这目之所及的那处宅院的动静,那抹青色的身影一晃即逝,并未走出来,辰夜便放了心,靠在墙壁后平復着心情。 隔壁的梅婶起的也早,开门后,门对门对沐青招唿道:“呦!公子又是起的这般早啊?” 辰夜听到沐青的声音回应道:“是啊。”末了,又道:“梅婶这是要出去?” 梅婶穿着一身新衣,拥着小可小怜出了门,站在沐青的门前道:“是啊,今天是我这大儿子的生辰,便准备给这两个小子做些好的,准备上集市去看看,公子要不要同去” 沐青道:“今日就算了吧。” 梅婶刚要说话,小可小怜却抢先一步上前进了院子,辰夜听到那两个孩子磨磨唧唧道:“先生……去嘛……”“先生……去嘛……” 辰夜虽没看到,但也想像的出那两个熊孩子拉着沐青的手无赖的模样,不由替沐青头大起来。 果然不一会,便听到沐青道:“那好吧,我与你们同去。”说罢,略收拾一番,便相伴出了门。 辰夜照例不紧不慢跟在沐青后面两丈之外,不敢太远,怕追不上他的踪迹;也不敢太近,生怕被发现,即使隐着身形。 梅婶的对话便飘飘荡荡传入了尾随的辰夜耳中,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家常,再么就是对沐青的婚嫁之事表示出担心,今日又是如此。 梅婶道:“公子一人住着,没人照顾,实在不妥当,这一年多在长弓巷住着,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看上眼的?梅婶可以帮你说说亲。” 沐青摇摇头,笑得温柔:“梅婶无需操心此事了。” 梅婶道:“那就是没有相中的姑娘了?不过公子倒是不喜出门,恐怕自然能见到的姑娘不多,你别嫌梅婶爱管闲事,梅婶也是喜欢你在想要帮你找找的。我看西街的那个油坊老闆家的女儿便不错,年方二八,很是水灵,今日我们正好要去那里,不若梅婶帮你引荐一下?” 沐青哭笑不得,终于明白梅婶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梅婶,真的不用您操心此事了,省的人家姑娘尴尬,倒唐突了。” 梅婶挠挠头:“也是,我听说你们读书人都讲究这些礼法,梅婶明白了。” 辰夜皱起眉头,心里酸酸的想:你明白什么了? 随着梅婶在街市上面弯弯绕绕,买了些菜食,最终还是到了梅婶所说的那家油坊,梅婶看了一眼沐青,略清了清嗓子招唿道:“老谢,买油了。”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回应道:“我爹今日不在。”说罢,里间走出来一个清秀的少女,看到梅婶便弯起眉眼道:“是梅婶啊,来买油吗?您不是昨日才来过吗?我爹还跟你说过他这几日不在啊!” 梅婶笑得有些尴尬:“是吗?瞧我这脑子……竟忘了……哈哈哈。没事,再给我来一瓶子,以后用得着,近日油吃的比较快嘛!” 如此拙劣的理由,连辰夜都觉得由衷的尴尬,辰夜站在远处,不由看向那个女孩,远山眉、凤眼,清秀倒是清秀,但是和风姿卓越的沐青一比,辰夜默默道:“不配。” 女孩打了油,递给梅婶,梅婶对沐青笑嘻嘻道:“梅婶今日买的东西有些多,劳烦公子帮我拿一下吧?” 沐青微笑点了头,伸出手,从那女孩手中接过那一小桶油,对那女孩道:“劳烦了。” 那女孩一抬头,正对上沐青微笑的眼,便迅速抽回手,低下头,脸有些微红:“不……客气了……” 回去的路上,梅婶嘀嘀咕咕道:“梅婶说的没错吧,那油坊的姑娘标志吧?” 沐青道:“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梅婶瞬间乐开了花。 辰夜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如遭电击愣在那里,好半天才闷闷道:“沐青的审美也不过如此啊……”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辰夜在心里默默对比了一番这两人,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个清秀的姑娘实在有些丑陋。 辰夜看了看渐行渐远的沐青,最终还是做了一个决定,向着回头路急速奔去。 油坊姑娘正独自坐着窗棂前发着呆,辰夜咳了咳,她才蓦然反应过来,急忙道:“公子,要买油吗?” 第222页 辰夜瞅了一眼那姑娘:“你爹呢?” 那姑娘有些懵,半晌才道:“他出去了。” 辰夜道:“要去多久?” 那姑娘如实道:“他去临县採购一些材料,少说也得半月才能回来吧?”又道:“不过公子不用担心,我爹已经打好了这段日子的油,少不得您的,您想买尽管买便是。” 辰夜想了想,问道:“你会打油吗?” 女孩摇摇头。 辰夜一拍手:“如此甚好,你这里的油我全买了!你一个姑娘自己看店也不容易,这些天便正好闭店休息吧!” 女孩愣着,半晌才答应。她看进辰夜的眼里,总觉得这人淡漠中藏着她摸不出来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辰青就见面了呦~下一章就定在下周二更吧~ 第213章 送酒 天气转凉,街市上的人们的衣裳便厚了几层。 梅婶打开院门,缩着身子看了看外面,嘆了一声:“入秋了啊!”算算日子,今日又是向酒馆送酒的日子,掐了掐额头,动作缓慢的走进后院,去取昨日丈夫新启的那几坛新酒。没留神,被脚边的一块石头绊倒,便再没法起来。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交代是风寒,静养几日便可,不可太过劳碌,留下一瓶治扭伤的药酒、开了几贴方子,便离去了。 梅婶自那大夫走后便极不安分,着急下地,边下边说:“又不是金枝玉叶,哪那么金贵?今日便是送酒的日期,怎能拖着?待我先送了那几坛酒再说吧。” 梅婶的丈夫拉着她、拄着拐道:“晚几日送又能怎样?酒馆老闆一向不计较这些,便等你好一些再说吧?” 梅婶摇摇头:“正是因为酒馆老闆好说话,我们更不能因为我们的问题拖累了他,这是信誉问题,听闻他那里的酒早就紧缺了,但又知我们未到启酒的日子,若再不送,他那里怕是难交代了。不过几趟的事,我去去就回!” 前来探病的沐青和阿雄听了自然不能让她如此,便主动请缨前去搬酒。 梅婶更有些难堪:“岂有我们闲坐,拖累你们的道理?” 阿雄笑得纯粹:“梅婶只要记得下次启酒与我们留一坛做酬劳便好!” 梅婶便不再推脱,笑着应了。 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梅婶拿来运酒的那个破旧的小独轮车在此刻突然罢了工。梅婶的丈夫看了看,皱起眉:“是木料老了,需得准备好新的木料,修上个几天。” 梅婶在床上干着急:“要不然……就先不送了吧。” 沐青温然道:“那也无妨。” 阿雄笑眯眯道:“我们多运几趟便是。” 小可也上前帮起忙来,龇牙咧嘴一个人搬起一坛略小一些的酒罈,跟在阿雄沐青身后出门。小怜也想去,奈何因为近日犯了百日咳,身子弱,被众人拦住。 两大一小三个身形行走在街道上,阿雄气喘吁吁挑着几坛酒对同样挑着担子的沐青道:“看着公子清瘦,没想到力气竟这般大。” 沐青虽没有喘,但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辰夜却看到他一滴汗水顺着他细白的后颈淌下来。 辰夜知沐青藏于人世,不便使用仙术,下意识想上前帮一帮,又下意识顿住,看着那个清瘦挑着担子渐行渐远,最终转身,回了长弓巷。 此时已入秋季,街角金黄的桂花开了,留下了满街的清香。 阿雄望了望走过的那颗桂花树,道:“今年这桂花道开的盛!听说江南那里盛行用桂花酿酒,入口香甜,很是不错!” 沐青道:“去年我便酿了几坛,其中有几坛加了我私藏的配方,算来恰好一年,近日正是喝的时候,不若启封时,我送你一坛?” 阿雄道:“那便谢谢沐青公子了。”又道:“原来沐青公子还有私藏的酿酒技巧?那我就更不能推脱了。” 沐青道:“是啊,这酒是我一个朋友最爱喝的,酿着也是为了等他来。”末了嘴角微扬:“想来,来得倒正是时候。” 沐青几人送酒回来后,准备运第二轮,却看到梅婶家一片愁云惨澹的样子,一问才知,家里的酒又丢了! 梅婶愁的咳起来,眼睛哭得通红:“我躺在屋里休息,我家那口子在柴房熬药,一转眼的工夫,院子里那么多坛酒,忽然就没了!什么都没了!咳咳……这该死的贼……我该怎么活啊!” 一旁的小怜小声说着疯话:“罈子自己飞了!它们是自己飞走的!” 梅婶道:“别说胡话了!酒难不成还长了翅膀?” 小怜一脸天真:“真的,你们在屋子里,只有我在院子里,我亲眼看着它飞走的!” 沐青一愣,对阿雄道:“你同我再去一趟酒馆看看吧?” 阿雄将信将疑点了头。 酒馆老闆正打着算盘,一听两人的询问,忙点了头:“酒都送来了,你们几位送了一趟,之后一位公子来送的,送来了全部的酒,我已经清点完了,数目刚好够。”说罢拨出碎银给了二人:“这是酒钱,您点一点,辛苦几位了。” 回到梅婶家,几人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梅婶道:“这是闹鬼了?” 只有沐青道:“或许是有好心之人帮忙也未可知,既然事情一了,便别去追究了。” 躲在门边辰夜听及此也暗暗放了心。 后来的一日,辰夜照例看着沐青出门,暗暗跟在他身后,却见沐青转身关了门,从怀中掏出一张摺叠了的信盏,塞在门缝中,便转身潇洒而去。 辰夜看了看沐青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张塞在门缝中的纸条,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拿了出来,只见面上细细写着“贼启”二字。辰夜失笑,看来这个“贼”说的便是自己了。 辰夜打开信盏,心也随之跳得厉害,只见上面写着: “昨日运酒之事多谢,屋内新启了桂花酒并几样小菜,略算作酬劳吧。我回来约需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君可自行浅尝。” 辰夜放下信盏,向沐青离去之处望去,那里已没了他的身影。 辰夜思绪纷繁,抓着那只信盏又看了一遍,站在那里很久,轻轻推门而入。 院内不大,青砖白瓦颇显古韵,院内种了几株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入鼻而来的是不知名的草木芬芳。 入得厅堂,入目的是陈书万千和几样古玩,颇显雅致。屋内熏了檀香,不过更让辰夜注意的是某一处的酒香。 辰夜循着那酒香,拐到一处屏风后面:那里置了一只圆形小桌,上面放置着四五样小菜点心并一坛桂花酒,酒香便是从这里传来。 辰夜坐下来,心里像是盛夏被风吹拂的潭水,既温热又不由盪着层层涟漪。 辰夜尝了一口桂花糕,又尝了一口桂花酒,入口入喉的俱是熟悉的味道。辰夜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碟中的小菜,大口大口喝起坛中的桂花酒。思绪不由飘回那不甚久远又极为久远的地方,那时沐青、元涉、东饮都在,围聚一桌彼此开怀畅饮,一夜酣畅,无所顾忌…… 第223页 酒入喉头是热的,但入了愁肠,便更添几分凄凉。 辰夜看了一眼瞬间空下来的酒罈,心想:倒白糟蹋了沐青的好酒…… 沐青回来的时候,人已去,杯盘被洗的干干净净归了位。 沐青心想,好歹有些良心;看看周围,什么都没留下,仿佛没来过一般,又觉得实在没什么良心…… 后来的几日,沐青照旧在门内塞纸条,辰夜照旧接了纸条白吃白喝。彼此没见面,却保持着一贯的默契。 直到有一日,辰夜在花白的馒头中吃出另一张纸条,拆开看了一眼,蓦然一惊,心情复杂,看了看剩下的饭菜,再没有狼吞虎咽吃下去的胃口。 纸条上写的是:“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沐青回来,看到的依旧是干净整洁的圆桌,怀着期待四处翻了翻,却没有翻到任何他的只言片语。 晚间,沐青刚吹了灯,面朝里侧身躺在床上睡下。却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微风拂过,接下来床榻一矮,是有人躺了上来! 沐青心里一悸,想立即转过身去,却感到一只略冰凉的手覆上他的肩膀阻止他。 身后,一个低沉略沙哑的声音道:“别转过来……我们就这样说,好吗?” 这个声音沐青再熟悉不过,他放松下来,不再动作。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辰青见面喽~请原谅我卡在这里~ 下一章周四发! 第214章 躲闪 沐青应了一声“好”之后,身后却没有了声音,只有淡淡的酒气传来。 周围一片寂静暗淡,仿若空气凝结般,连风声都听不到。 沐青等了等,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了?” 沐青感觉覆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紧了紧,而后身后传来那个低沉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尴尬,磕磕绊绊道:“先前……我自己重演过好多次再见到你时该说些什么……末了,真到的这个时候,又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了。” 沐青顿了顿:“那就说你最想说的吧。” 身后又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久,才听到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沐青长长嘆了口气:“嗯。” 辰夜道:“你……恨我吗?” 沐青的回答简单而迅速:“恨。” 说出这句话之后,沐青便感觉覆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触电般松开,那人的语气侷促而低哑:“我……早该想到的……对不起……我杀了……我……” 辰夜感觉自己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意料之中的回答,自己又何必固执去询问这个明显的问题,又何必去揭开横在他二人之间的这道伤疤?蓦地,却感觉到那只松开的手蓦然一暖,被一至温热的手紧紧抓住。 辰夜听到沐青温润的声音坦坦然然传来:“我恨你离开后便再未回来。我恨你在那之后从未想过来找过我。我恨你没有留下你的丝毫讯息。我恨你哪怕深处绝境也从未想起过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辰夜怔然:“我……” 沐青低低道,似乎也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我以为我们可以说得上是挚友甚至……却未曾想过或许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辰夜忙道:“不!我只是……只是害怕见到你,怕你对我……我已不是从前的辰夜了,我一想到或许连你也……”辰夜顿了顿,传来的声音隐忍而痛苦:“如果连你也,我怕我会受不了。” 沐青嘆息:“千百年的交情,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你,但你却还是不了解我啊。” 辰夜又陷入僵局,动了动嘴唇,只说出一句:“我……”冰凉的手却紧紧回应似得握住沐青的抓着自己那只手。 沐青道:“那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辰夜窃窃道:“就是……就是听说你在这里,想来看你一眼。” 沐青道:“既然看到了,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辰夜如实道:“我……不知道。” 沐青道:“那就留下来吧。” 辰夜怔怔道:“什么?” 相握的两只手掌一紧,沐青豁然转身,辰夜躲闪不及,正对上沐青澄净深邃的眼,沐青就这样看着辰夜,又说了一遍:“那就留下来吧。” 辰夜清清楚楚看着那张自己熟悉而又牵念的脸对着自己,带着温柔的笑意,又看到他眼中映着的惊慌失措的自己。辰夜匆忙别过头:“别……” 辰夜感觉脸颊传来一片温热,那是沐青掌心的温度,沐青轻抚着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蓦地,沐青却笑了。 辰夜有些茫然:“你……我……怎么了?” 沐青道:“什么嘛?第一次在射阳看见你,看见你身上的伤;之后又遇到那个覆恶带着装有你魂魄的魂石从我面前逃走;还有在酒馆,你并未以真面目相见……我还以为……以为你毁了容、破了相,才不愿见我,我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看来,倒是俊俏依旧啊!” 辰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呃……先前,确实出了些状况,不过现在,没事了……” 沐青点了点头,放下手枕在自己的脑后,翻了身,面朝上:“我记得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你若有什么心事,遇到什么困难,不必藏着掖着,随时欢迎与我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辰夜,我并非无欲无求之人,也并非无情无牵挂的佛陀,其实我也会吃醋,也会生气,尤其是对你。” 辰夜定定看着沐青,张了张干涩的唇:“沐青……” 沐青道:“作为这段时间失散的补偿,留下来吧。” 辰夜蓦然点点头,因着这番话,觉得一直漂泊无依的心突然感觉尘埃落定下来,半晌道:“……好”。 蓦地,辰夜忽然想起沐青的那张字条,忙道:“等等,你不是说要离开?” 沐青点点头,转过头,看着辰夜狡黠一笑:“是啊,听闻临县的一家书坊新来了一批我始终想要的人间话本子,便决定去看一看,但料想无法与你留饭了,便告知你一声,问问你作何打算。” 辰夜看着沐青的那双眼,愣愣心想着:这块无暇的灵玉,何时终于黑化了? 沐青转了身,背对着辰夜,却还是细心的分了一部分被子给辰夜:“我要睡了,说了留下来便不能反悔了,你也早点睡吧。” 辰夜愣愣看着沐青,最终慢慢弯起嘴角,微微一笑:“嗯。晚安。” 辰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剩了自己一人,他起身下床,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寻到沐青的身影,便料想沐青应是去了临县。 第224页 辰夜揉了揉酒醒后略疼痛的额角,昨日喝了酒,却比平日里少些,胆半壮不壮,但为的是能把想说的想问的话都说了,结果昨日一见面,一番话还是说的慌里慌张、煳里煳涂,辰夜想,若是昨日能更清醒些,便该多一句嘴问问沐青临县远不远?何时回来?用不用自己前往陪同? 辰夜走到院中,从院中的井中打了一桶水出来,拘了一把水洗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睁开眼,恰看到水中被水光搅得支离破碎的自己,想起沐青昨晚的那些话,如梦似幻,让人心里无端缱绻又生疼。 院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辰夜的思绪,辰夜想着必是沐青去而復返,走到门前想去开门,又看看天色,才刚辰时,万不该这么快吧?而且这里是沐青的宅院,他又为何会敲门? 这么一想,辰夜伸出的手便顿了。 好在门外人的说话声打断了辰夜的犹豫:“辰夜公子,我是住在你们对门的梅婶,今日包了些包子,便说特地送来与你与沐青公子尝尝。” 辰夜一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发愣,心想着自己这几日一直在长工巷,他虽认识梅婶,但时刻隐着身形,梅婶万不会认识他才对,但还是开了门。 没等辰夜先开口,梅婶便热络解释了辰夜的所有疑惑,她笑眯眯道:“你便是辰夜公子吧?沐青公子昨日便与我打了招唿说他的一位故友或许会在这几日前来,住上一段日子,想必就你就是辰夜公子了。”梅婶上下打量着辰夜,笑嘻嘻道:“果然一表人才。” 辰夜道:“客气了。” 梅婶看了看屋中,问道:“沐青公子已经出去了?” 辰夜道:“大……大概是吧。” 梅婶将手中的竹篮往辰夜手中一送,道:“晚些回来吃也是一样的,既如此,辰夜公子就先自己尝尝吧!你梅婶我的包包子的手艺啊,保证让你吃了上顿忘不了下顿。” 辰夜堪堪接过:“多谢。” 梅婶道:“我柴房里还蒸着新的,我得去看着火了,公子先吃着,不够了那里还有!”说罢,便笑着回了自家的院子。 辰夜看着篮中的那二十多个包子,心想着怎么会不够? 辰夜开了一坛沐青放在院中的酒,吃着尚热腾腾的包子,听着巷内不时传来的人声鼎沸,看着不远处升起的裊裊炊烟,心里沖用出从未有过的安稳。 沐青回来已是傍晚时分,辰夜开门,接下他买回来的四五册书册:“回来了?一直都没问你何时会回来,还想着……” 沐青转身看到了案上凉了的包子,又一个被人咬了一半,放在桌上,还有开了封,已经空空如也的三坛桂花酒。 辰夜放下书册,走上前来解释道:“这是……是梅婶早上送来的包子,你走了一天也累了吧?因为不知道你何时回来……我就没热……你吃没吃过饭?要不我替你热热?” 沐青看了看辰夜,辰夜却垂了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沐青道:“此事原先一向是我来,这次,便还是我来吧。” 热了包子,沐青还细心的煮了汤,递了一碗给辰夜:“吃了凉包子,又喝了那么多久,多喝一些热汤,省的伤胃。” 辰夜接过,吞吞吐吐道:“其实也没事,我习惯了……” 沐青看了一眼辰夜,没有作声。 吃完了饭,辰夜洗好碗,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辰夜觉得有些不自在,悄悄往外挪了一挪,但想到身边便是沐青,耳畔便是沐青的唿吸声,即使喝了酒去麻痹的心便再也平静不下来。 沐青半玩笑道:“喝了那么多酒,既不见你吐个死去活来,也不见你满嘴胡话耍酒疯,看来,你酒量见长啊!” 辰夜挠挠头,回想起从前自己的醉态,有些惭愧:“算是练出来了吧……我习惯了……不喝酒,便睡不安稳……总担心一些有的没的,总觉得夜长难熬。喝着喝着,便不容易醉了。”是啊,那时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担心遇到相熟之人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应对;担心遇到天帝再临斗个你死活我,担心覆恶袭来自己打破自己暂时的安稳……太累了…… 沐青沉默了很久,笑道:“可是我倒更怀念你原来没心没肺耍酒疯的样子呢。” 辰夜转过头去看沐青,发现沐青也在看他。 辰夜哽住,下意识移开视线躲闪,沐青却先一步翻了身:“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还算准时吧? 下一章周六更~ 第215章 猜想 辰夜醒来,下意识扶额,却没有原先每日酒醒之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他愣了愣,勐地起身,脖子一痒,他下意识一拉,便看到了自己颈间不知何时挂上了那个熟悉的碧玉葫芦,蓦然一愣。 自从上一次在射阳见到沐青之后,沐青留下了那个碧玉葫芦在林间,辰夜捡起,却再难忘却沐青走时的背影,他不敢再佩戴,因为那物总让他想起沐青,他用绢布将碧玉葫芦包好,放进自己常带的那个鹿皮小行囊中,和行囊中的另一物放在一起,那另一物也是沐青送的,是一把短匕,名曰“成伤”。 沐青早已起了床,此时正端了饭菜前来,放在桌上,沖辰夜道:“醒了?那就过来吃饭吧。” 辰夜一惊,下床四处翻找那个行囊。 沐青道:“怎么了?” 辰夜故作镇静:“没……就是留了样东西。” 沐青走到一旁的柜前,拿出辰夜那个破旧的行囊:“你是在找它吗?昨天我看见它漏了,掉出了那只葫芦,我想着……你正酒醉着带上它或许会好受一些,便替你戴上了。” 辰夜上前接过:“原来是这样……” 行囊到手中却轻了不少,辰夜脸上的表情却从轻松瞬间变得惊愕,继而打开翻找。蓦地,抬头问沐青:“你有没有看到……看到里面的东西?” 沐青嘆了口气,平静道:“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找吧。” 一顿饭,吃饭的双方却各怀心事。辰夜低着头,不敢去看沐青的眼,生怕从他眼中看到自己害怕看到的东西,心里却在惴惴不安的枉自猜测着:他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是不是已经又想到了那件事?想到了两人一直不愿提起的那件事? 吃完了饭,沐青捏诀,摇动拂尘“隽雪”,带着辰夜去了荒蛮。 沐青带辰夜去的地方辰夜再熟悉不过,不远处还能看见当年洛函的那处别院,但院门大锁,一片寂寂,再没了记忆中的那般安稳喧闹。他们所处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土丘,土丘上立着一块无名石碑。 辰夜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涩然道:“这里是……” 沐青道:“落叶是崑崙山灵气所化,死后灵识消散,没有尸身,这里是他的衣冠冢。” 辰夜看着那座小小的石碑身体有些微颤:“是我害了他……” 第225页 沐青道:“不,那日我看的分明,你扔出‘成伤’,分明是为了攻击突然靠近我的那个覆恶,但‘成伤’却自动略过他们而袭向我,落叶是替我挡了才……”沐青闭了闭眼,看向辰夜:“我知道你从未想过伤他,更不会伤我。” 辰夜低低道:“可是确实是我用成伤……”蓦地,忽然注意道沐青言语中的其他意思:“是啊,那日,‘成伤’为何会忽然略过那只覆恶?” 沐青正色道:“这正是我想提醒你的。” 辰夜道:“我只记得当事情急之下扔出‘成伤’,却没伤到那覆恶,我只想着或许我与那覆恶同源,我又是他们的王,‘成伤’不同于普通的兵器,先一步识别出了他与我的同源之气,所以便直接越过了他。可是后来我也想过,就算有这样一个说头,明明当时暮柏对我的封印未解,我尚还是仙身,我用的该是仙力而不是身为魇影的力量,又怎么会伤不到那只魇影?” 沐青道:“那便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辰夜惊讶道:“故意为之?你是说,有人故意在那只覆恶身上动了手脚?” 沐青道:“我只是猜测。因为那只覆恶出现的……很突然,前一秒我刚刚确认了周身没有危险,结果转瞬之间便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而且那事发生以后,场面一片混乱,我只顾着落叶的伤势,但是在那之后,我似乎却再未见到那只覆恶了。” 辰夜低下头细想着:当时那场战斗的情境很是尴尬,辰夜刚刚获知自己的身份,天界也刚刚反应过来前来抓捕,而后钟南带覆恶大军前来保护,但辰夜并不愿向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他既害怕自己真的是魇影从此被带上天从此永无宁日;又害怕覆恶一族伤及天界同僚,平心而论,他不偏向归向任何一方,但若真让选择,或许辰夜心里想的还是能回归天界解释清楚……但暮柏带着覆恶大军出现救了他,但却是也彻底断了他回天界的这条路,与覆恶勾结,当时的场面,辰夜已经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而后他又失手杀了落叶这个仙侍,成为了最大的□□,自此便再无回头之路,一步步走向了覆恶的阵营。若论这件事的发生对谁最有利,当然是覆恶这边,覆恶中有此等智谋的,又有能力的,又处在当场的……乐染?钟南? 辰夜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境,蓦地,感觉手中触到了一个冷硬的物件,当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辰夜像是触电般想要甩开:“不!别!我不能……”手背却被一个温暖的掌心牢牢握住,温柔而坚定,促使他握紧手中的那柄短刃。 “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落叶,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便用这把‘成伤’再次开锋,用那个始作俑者的血去祭奠落叶。其他的,不必多想。” 辰夜看了看那座沉默的墓碑,又看看沐青,终于抓紧手中的‘成伤’:“好。” 辰夜挥袖,两人再次回了沐青的院落。 沐青准备做饭,辰夜则坐在椅子上反覆看着手中的那把‘成伤’,细想着当日的细节。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辰夜的思绪,辰夜赶到院中去开门,沐青已经先一步开了门。 梅婶红光满面,面若春花,一开门便径直道:“沐青公子,有喜了!”说罢向身后让了让,露出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壮汉,挑着两担子不知道是什么的箱子,箱子上还绑着通红的红色彩结。 沐青看着面前的状况有些茫然:“这是……?” 梅婶笑意盈盈:“这是油坊的谢老闆,我前些天带你去过他店里的!” 沐青还是有些茫然,看看梅婶,又看看那个壮汉:“所以……?” 站在一旁的辰夜却忽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梅婶笑得像朵花:“哎呦!沐青公子还看不明白吗?谢老闆这是来替他闺女来向你提亲的!谢姑娘看上你了!” 沐青还未做出任何表示,辰夜却感觉一个不稳,像是被雷噼了一道般意识全无,怔在了当场。 第216章 糖人 梅婶向边上让了让,那个油坊的谢老闆便走了上来,打量着沐青:“太瘦了!不过模样倒是俊的!喂,我姑娘看上你了,你小子也是好福气!我找人算了算,最好的吉日便是七日之后,你们俩就在那一天把事办了吧。有什么要请的亲戚也赶快在这段时间通知一遍,不然可过期不候!” 沐青似乎还是有些懵,怔怔道:“这位……稍等……你的意思是……” 梅婶站在一旁听着似乎也觉得那油坊的老闆话说的不太客气,忙插话道:“老谢呀,沐青公子虽不是本地人,但也在这里住了一年,他的人品我也是了解的,他虽不似腰缠万贯的财主,但也是个满腹才华本本分分的读书人,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娶了你家的那丫头绝不是高攀。何况,成亲这样的大事,沐青公子这里还未与他双亲联繫商量,虽然早点下来两家早放心,但岂有你单方面定下来的道理?我看还是听听沐青公子这边的意见如何?” 沐青想了想,刚要说话,那谢老闆便道:“这可有什么考虑的?你是瞧不上我家那丫头还是怎的?” 沐青从未经歷此等事,有万事讲究彬彬有礼,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自不会说那姑娘的不好:“谢姑娘自然是蕙质兰心,只是我……”说到这里,沐青忽然顿了,似乎在思索着下面的措辞。 辰夜一听心里一紧,便听到那边谢老闆道:“只是什么?你是怕配不上我家那丫头?你别说,我家丫头确实是这射阳城中数一数二的,你这可是顶好的福气!” 沐青似乎有些尴尬,又实在想不出拒绝的话:“可是……” 那谢老闆不消等他说完,便自顾自拍了桌:“这事就这么定了!七日之后,你准备好彩礼,来我家迎亲!”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说话的是辰夜。 谢老闆皱着眉头转过身,看见辰夜:“你又是谁?你又有何指教?” 辰夜上前一步道:“你这个人实在奇怪,自己自作主张说了一通的话,却没听听人家当事人的意见!自作主张把自己女儿塞给人家,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你这不是无赖吗?” 谢老闆一听怒了:“我无赖?!我要是无赖就不会亲自跑来一趟交代这些!况且,你又是何人?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辰夜道:“我是他的……”辰夜看了一眼沐青,道:“你管我是谁?沐青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没说一个娶字,这桩亲事我就不同意!” 谢老闆一听真怒了,撸起袖子上前:“嘿!我说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你又算哪根葱!我闺女与沐公子的亲事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吗?” 辰夜看了一眼身旁明丽如昔的沐青,又看看泼妇似的谢老闆,心神莫名一盪,发誓绝不能让沐青这朵鲜花插在来歷不明的牛粪上:“我就管了又怎么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子,还想和我们成亲,我看你那姑娘也好不到哪去!” 第226页 “你!!!”谢老闆是真的怒了,拎起拳头,对着辰夜的脸便是一拳头。 辰夜瞬间懵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终于怒火中烧,一拳头还了回去,随后两人便陷入了撕扯之中。 沐青怔怔看着这场变故,末了又忙上前拉住辰夜。 本来以为自己成就了好事一桩的梅婶不知所措,在一旁颤颤看着,末了,看沐青根本打不开挥拳相向的二人,梅婶一声吼:“快来人吶!不得了了!打人了!” 两人在众人围观中依旧打得热火朝天,最终还是那谢老闆的女儿亲自前来,破开人群,哭着劝开了自家父亲:“说了不让你自作主张的嘛!怎么这么不听话!” 那些老闆一看自己女儿哭得梨花带雨这才住了手,手足无措:“爹爹是不愿看你独自一人受那相思之苦嘛!” 那姑娘泪流满面,还是彬彬有礼的走到沐青:“给公子添麻烦了。”又注意到他身边的辰夜,神色微恙,却没说什么。拉着自家父亲离开了。 回屋,辰夜坐在椅上,鼻青脸肿,惴惴不安的看着为自己细心上药的沐青,嘴唇动了动:“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冲动了?” 沐青看了一眼辰夜,笑了:“是有些冲动。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怎的,听见他说……”辰夜偷偷瞧了一眼沐青,咳了咳:“主要还是那个什么谢老闆太无礼,简直无理取闹,要不是我看他上了年纪,但不会手下留情……嘶……稍微轻点……” 沐青手微抬,轻了些,仔细涂着辰夜眼下的那块淤青。 辰夜抬眉,正看到近处沐青认真的脸,不自觉本就火热胀痛的脸颊更热了,又怕沐青察觉,低了头挥了挥手:“可以了,其实本就不痛。” 沐青只好收好药瓶:“你呀!平时看着遇事挺冷静,今日是怎么了?” 辰夜道:“我就是听不得他那么说你,好像把他家女儿硬塞给你还像是便宜了你似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谁也配不上你!”当终于发现自己失口说出了什么的时候,辰夜怔住,不自觉去看沐青的神色。 沐青也怔了,而后淡淡笑了:“是吗,这个称赞我很是受用。” 一晚上,辰夜都觉得脸上的热退不下去,想起自己无意中说起的那句话,脸上的灼热更甚,也不知是淤青造成的还是其他。 翻来覆去睡不着,辰夜决定下地启一坛酒来喝。蹑手蹑脚下了床,沐青闭着眼,好在没有被惊扰到。 喝了两坛,却感觉那酒轻飘飘的,酒味虽则不错,但是却始终没有该有的醉意和困意,不禁抱着那酒皱了眉。 床上的沐青却道:“你那酒是我专门酿的,不易醉人,你也需控制一些饮酒了,免得时常胃痛。” 辰夜讪讪,惊得放下了酒罈:“哦,这样啊……”末了,又蹑手蹑脚上了床,看了看身旁的沐青,很久才睡着。 第二日清早,两人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沐青与辰夜对视一眼,辰夜先一步下床开了门,看到门前站的是谁的时候,脸上的敌意明显,语气不善:“你又来做什么?” 门前站着的谢老闆还是昨日的冷硬气色,身边依旧放着两担子彩礼,肿着一张脸,更趁着来者不善:“提亲。” 不远处的梅婶急匆匆跑出来拦着,生怕再发生昨日的那场“浩劫”:“我说老谢啊!昨天的事……不仅闹得你们两家一片荒唐,我这个红娘也是里外不是人,提亲的事咱先缓缓从长计议不行吗?” 谢老闆却不理他,直盯盯看着辰夜,又重复一遍:“我来提亲。” 沐青走过来:“谢老闆,在下不才,恐怕与谢姑娘非良缘,婚嫁之事,你情我愿,还望谢老闆成全。” 谢老闆沉默了,末了才道:“昨日确实是老夫唐突了。”末了又看向辰夜:“公子怎么称唿?” 辰夜依旧满脸敌意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辰夜。” 谢老闆道:“那么辰夜公子,你怎么看?” 辰夜道:“还能怎么看,沐青都说了,他并不愿意。” 谢老闆道:“我不是问他,我是再问你。” 辰夜懵了:“什么意思?我不是都说了吗?沐青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谢老闆却道:“我不是再问这个,我是问你,对小女如何看?” 辰夜更懵了,看了一眼沐青,又看着谢老闆:“什么如何看?我和她统共只有一面之缘……” 谢老闆却道:“真的只有一面之缘吗?可是我却听说,前不久我不在时,沐青公子刚刚买了油离去,你又去了我家的油坊,买了我们家全部的油。” 一提及此事,辰夜心情复杂,偷偷瞧了一眼沐青,扯谎道:“那是……看她一个姑娘看店实在有些辛苦……才……” 谢老闆道:“而后又因小女与沐青公子的婚嫁之事与老夫大打出手,老夫愚钝,能想到的只有一点。” 辰夜慌了,又看了一眼沐青:“你可别瞎说,我和沐青可是相知的挚友,其他的没什么!” 谢老闆却笑了:“你确实是看上小女了吧?” 意想不到的回答,辰夜愣住了:“你说什么?” 谢老闆道:“你为了小女买下我们油坊所有的油,又因小女婚嫁之事与老夫大打出手……不是看上我家小女了又是什么?” 梅婶在一旁看戏看的怔然:“这……” 沐青抬眉:“这……” 辰夜却慌忙摆手:“并非……” 谢老闆道:“我知你与沐青公子关系匪浅,又因我与梅妹子乱点鸳鸯,你不便说什么,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小女与沐公子并非夫妻,沐公子对此事也并不贊同,既如此,你与小女又未尝不可。先前与你交手,你虽没有沐青公子彬彬有礼,倒也是一条血性的汉子,你既然心向小女,我这边倒是没话说。你若坦诚应了,今日你与小女的这桩亲事,便就此定了,如何?” 始料未及的发展,毫无破绽的误会,辰夜这个黑锅算是背死了。辰夜还是挣扎着解释:“你误会了……我并非……” 谢老闆皱眉:“敢做不敢承认?” 辰夜道:“没什么都不敢承认的,我想说的就是谢老闆你误会了!” 谢老闆顿住,而后满脸的怒意上涌,刚要开口,辰夜却道:“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辰夜悄悄看了一眼沐青:“那人既是我的知音,又是我心爱之人,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我,也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末了,又道:“当然,可能他更了解我一些……我早已决定此生绝不负他。” 第227页 沐青转过头来,定定看着辰夜。 辰夜道:“总之就是这样,感谢谢老闆垂青,只是事实并非您想的那样,我恐怕要辜负您的看中了,这些聘礼,您还是收回去吧。” 谢老闆瞪大眼,徒然看着这场荒唐的变故,末了,暗自背起那几箱彩礼,憋出一句:“以后,别再来我谢家的油坊买油!”怒气沖沖的离开了。 梅婶看完戏,留下一句:“你们这群年轻人吶!”摇着头进了自家的院子。 辰夜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沐青,笑意盈盈:“好在之前在他那买了很多油,没事,够咱们吃个一年呢!” …… 之后的日子,过得安稳又惬意,闲来饮茶观景、院中对弈,或街前闲逛,两人相伴,不必多说一句话,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仿若回到了先前在天界的那段岁月。 辰夜道:“先前在澎城时,我记得便说过未来若有机会,会带你在人间寻一处僻静之所待上一段时日,也沾染沾染人间的烟火气,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沐青翻着书册,闻言抬起头:“是啊。” 失而復得,辰夜躺在躺椅上,看着沐青恬淡的身影,觉得此刻弥足珍贵,若能一直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可惜他二人的“二人世界”却时常会被打搅—— 此刻,辰夜抱臂,冷眼旁观着辰夜握住梅婶家那个小可的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字,另一个还扒拉着脑袋死死拽着沐青的衣服找存在感,满脸好学的问道:“先生,这个字读什么?” 辰夜醋意满怀的心想着,那双葱白磁细长的手指,自己都没怎么握过;而且那双温柔缱绻的眼,此刻本该认真的看着自己的。 一不做二不休,辰夜也拿出一张宣纸,铺在案前,拉着沐青的衣袖,一脸无辜道:“先生也教教我写字吧?” 沐青看了看他,弯了眉眼,温柔的说了两个字。 “别闹。” 沐青怀中的小可还适时的对他做了个鬼脸,俨然一副胜者的无耻姿态。 辰夜自讨没趣,看了看四周,实在没有自己见缝插针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便决定独自去街上逛逛。 正巧看到街上新来了个做糖人的手艺人,觉得有意思的很,便撂了钱,要他做上两个糖人,要求:“一个像我这样英俊倜傥,一个是个像天仙般的人。” 手艺人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到还好说……就是天仙般的人是什么模样?” 辰夜想了想:“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末了,又道:“要不我给你画一张?” 辰夜捏着两个小小的糖人回了家,看到沐青坐在那里看书,不见了那两个小讨厌的身。 辰夜松了口气,将糖人背在身后:“那两个小子走了?” 沐青刚要说话,辰夜却突然感觉手中一空,又听到那两个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什么?” 辰夜转身,那两人一人一个糖人跑的老远。 辰夜道:“是糖人,快给我!” 小可道:“糖人?能吃吗?”说罢,细细看着手中那个栩栩如生的人,一口裹进了嘴里。 辰夜心里一凉,看着那个像自己的小人就这样入了虎口。 小可道:“真甜。” 小怜看哥哥这样,也想放进嘴里尝一尝。 辰夜喊了一句毫无用处的:“住手!” 小怜竟然真的在放入口中的前一秒住了手,定定看着那个糖人,又看看沐青:“像先生!” 辰夜赶紧上前一步夺过,瞪着小怜:“你妈妈没告诉你别乱吃别人的东西吗?” 小可也凑过来,想要替弟弟说什么。 辰夜指着他:“你!吐出来!”说罢,拉住他嘴里的木棍。 但是小可死不松口,陷入了僵局。 好在梅婶的一嗓子控制了小可的下一步动向,梅婶在自家院子远远道:“小可小怜,吃饭了!” 辰夜趁这个机会一用力,从小可嘴里拽出了那个满是口水、湿淋淋的“自己”。 小可小怜飞快的跑开了,回了自家。 辰夜看着那面目全非的自己,有些忧伤,明明栩栩如生的一对,放在一起多好。 辰夜走向沐青,沐青已经放下了书册,带着笑意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糖人。 辰夜嘆息,走过去,将手中的“沐青”糖人递给沐青,沐青接过,看了看:“还真像。” 辰夜放出另一个已经画了一半的自己:“就是废了一个……” 沐青道:“真是可惜。” 辰夜将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凑近“沐青”小人儿,学着方才小可小怜撒娇的口气:“先生,看在我被那两个臭小子伤的体无完肤的样子,你就多看我一眼,多给我一点关爱,宠宠我呗。” 沐青眉眼弯弯笑起来:“最宠的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甜的一章!以及~很粗长的一张~ 第217章 风闻 梅婶突发兴致,早早便通知了辰夜沐青二人还有长弓巷内的阿雄晚饭同他们一道下馆子。 梅婶乐呵呵的解释:“上个月送酒沐青公子与阿雄帮忙,实在辛苦,到现在也一直没机会谢你们,今日恰逢这个月送了酒,多酿了几坛,多了些薄利,今日又恰逢我家那口子的生辰,便想着趁着这个日子大家热闹一番,今日我请了,可不准推脱!” 看着梅婶兴致如此之高,众人也没有推脱,便应了。 只有辰夜厚着脸皮笑:“上个月我可没有出力,倒白捡了个便宜。” 梅婶道:“你是沐青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况且先前谢老闆的事……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段饭自然少不了公子的。” 辰夜道:“那边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下午约定的时间,几人便一同出了巷子,梅婶的丈夫换了一身新衣,拄着拐,由梅婶扶着,慢悠悠走着。小可小怜人手一个风车,追逐着跑来跑去,梅婶一边顾着这边,一边操心着小可小怜,急匆匆吼道:“别跑太远,仔细跟丢了!” 辰夜沐青并肩走着,身边是阿雄。 阿雄没话找话闲聊着:“两位关系看着不错,应也是有很多年的交情了吧?” 辰夜看了一眼沐青,道:“自然,要提及我们的关系那可就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那可是个极遥远的年份。” 阿雄道:“那二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辰夜想起如来盘,心内暗笑,嘴上却故作深沉:“那便说来话长了。” 阿雄想了想:“你这两个问题可是一个没答啊。” 辰夜道:“故事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阿雄道:“不过住了这么久了,我却始终不知道二位是干什么的。” 第228页 辰夜笑了一笑:“那你看我们像干什么的?” 阿雄道:“其实,沐青公子刚搬来的时候,不少关于沐青公子的流言蜚语,有人说看他的气质打扮,说不定是个隐姓埋名的贵人。” 辰夜看了一眼沐青:“这个形容贴切的很。” 阿雄道:“但射阳和京中的繁华比起来差的远,寻常的贵人哪会来这个地方隐居,所以也有人说沐青公子是来此苦读的读书人。” 辰夜道:“他是满腹才学。” 沐青却笑了:“你少夸我了。”末了,又道:“我不过是个闲散的普通人罢了,我不喜科举,单纯爱好读书,家中有一些积蓄,便想着寻一处安稳的地方度日,于是便来了这里。” 辰夜道:“我也是!我听说他来了这里,便寻来此处,与他闲云野鹤、寻常度日。” 阿雄半信不信,但还是道:“原来如此。” 一路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梅婶请客的“烟翠阁”,是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酒楼。梅婶道:“早便听说这家的酒菜人人称赞,一直没捨得来,现在正是机会,几位今晚目的是吃饱喝好,千万别客气,一年可就这么一回。” 梅婶他男人接口道:“往后啊若是想让你梅婶请客,可就要到明年了。”梅婶气得拧了她男人一回,众人大笑。 点毕了酒菜,几人坐着,却听见邻桌的谈话声飘进耳朵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喇叭村果真死了这么多人?” “可不事吗?据说是一种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干的。” “是是是!我听说过,那怪物的名字名叫覆恶,噁心得很,所到之处绝不会留一个活口,那活生生的人啊,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听说他们往往是一村接着一村的屠戮。” “那按这么说,喇叭村离我们这么近,会不会……” 辰夜听及此,神色微恙,皱起眉来,不由捏紧了拳头。一片温热却忽然覆上手背,辰夜循着那只手望过去,看见沐青关心的眼,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我没事。” 好在那桌人已经吃完了饭,不一会便结了帐走了。 稍稍安定下来,小二上了饭菜。 阿雄却道:“刚刚你们听见了吧?我也确实有所耳闻那喇叭村的事,死了不少人。” 又来了…… 梅婶接过话头:“听说那里已经被封了,官府已经派了人去,但是说是谣言,让大家不要相信,官府还提了告示的。” 阿雄却道:“官府是怕我们造成恐慌,喇叭村没了,我们又挨的这么近,说不定下一个便是我们,若那怪物袭击了喇叭村,说不定下一个真是我们,我们若知道了,那还不早就跑光了,他们又怎么管?” 梅婶陷入了沉默,细细思索着,眼神中当真露出了恐慌。 阿雄道:“我劝你们这段时间也先出去避一避,万一是真的,那可就是要命的事了,反正我是打算先去我附近的表哥那里避一避的,等风头过了再说。据说那怪物已经袭击了不少城镇村庄了,恐怖的紧,像人又不是人,妇孺老幼皆蚕食,没一点人性!上面都知道了,但就是不敢告诉我们。” 梅婶道:“那……” 小二上了一道菜打断了梅婶想说的话。 沐青便道:“先吃饭吧,今日是李伯的生辰,该是高兴些,这些事,往后再说。” 阿雄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危言耸听了,是啊,先给伯过生日。” 吃完了饭,几人往回家路上走。辰夜心事重重,走在最后,沐青跟在他身边:“别想那些了。” 辰夜抬头看着沐青,无力的心稍稍好了一些,还是皱着眉道:“可是,我的确在担心……担心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沐青嘆了口气:“若真像他们所说,若射阳真的……那的确是一场浩劫。” 辰夜顿住,站在原地定定的,末了,对沐青道:“我去一趟那个喇叭村看看,你先同他们回去罢。” 沐青道:“我也去。” 本就不远的路途,辰夜捏了诀,便更是一瞬间的事。 即使心里早有预期,但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二人的心不由一盪。 整个喇叭村早已成为了一座荒村,只有四周烧焦的枯树、坍塌的房屋、街市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摊子和招牌昭示着它先前的繁华与现在的破败。走在村落间,还能闻到阵阵刺鼻的血腥之气和腐烂的恶臭。整个村落并无一人,也无其余的东西,但辰夜还是能从这其中看出一些端倪。 辰夜道:“是覆恶。是覆恶的气息。”又道:“可是他们却不在这里,他们已经离开了。” 但辰夜知道,这样的情况可能更糟,或许,他们真的已经开始准备对下一个城镇的袭击了,或许是一个附近他们不知道的村落,又或许,下一个便是射阳县城。 即使来了这里,也已经晚了,他阻止不了什么。 从内而外的无力感再次席捲全身,辰夜的身形有些摇晃,却被身边之人牢牢抓住,辰夜看了看沐青,道:“我们……先回家吧。” 沐青道:“好。” 静静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沐青没有睡着,他知道,辰夜更是辗转难眠。 “沐青。”辰夜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在。”沐青道。 辰夜在黑暗中睁着眼,却没有看沐青的眼,或者说不敢去看沐青的眼:“我想先离开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沐青道:“嗯。” 辰夜闭了闭眼,沐青还是什么都不用说,便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解释了一番:“我就是想试试,或许真的不能改变什么,但我就想试试,不管怎么说,这其中,都有我的责任,我不想再逃避了。” 沐青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但只有一点。”沐青转身,深邃的眼看着辰夜:“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218章 报仇 原先荒蛮大结界的旁边位置,不知何时起了一座大殿,气势磅礴,装饰考究。但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策划对抗天界的覆恶大军偷偷摸摸潜藏于地基之下的洞穴之中,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老巢所在,计划破灭,让人端了老巢,然后再像过去那样只能委身于天界之人为他们画地为牢的结界之中苦苦捱着日子。 现在倒好,今时不同往日,起了这么大的一座宫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便是覆恶的老巢似的。 辰夜蔑笑,背着手,晃晃悠悠朝着宫殿走过去。 这处地处荒蛮,天色晦暗,漫漫黄沙遮挡着行人的视野,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同时也衬的这座殿堂鬼气森森。 辰夜面不改色向前走着。蓦地,身旁传来一阵疾风。辰夜偏了头,躲过那利爪的攻击,飞起一脚将身后之人踹出几丈远。面前又闪出一个人影,尖利的爪子直攻辰夜的门面,辰夜没躲,对上那人的视线,那人并未收手,辰夜也并未再动,但那利爪却没有成功刺破辰夜的脸颊,有人先一步拦住了那个想要袭击辰夜的人。 第229页 阻拦之人道:“快住手!这是魇影大人。” 袭击之人一愣,这才恭恭敬敬跪了下来:“魇影大人恕罪。” 辰夜笑起来:“想来我一直不过问覆恶之事,这钟南长老倒把你们□□的不错,连我也不识了。” 那人低着头有些瑟瑟。先前被辰夜踢了一脚的人也匆匆跪下来。 率先认出辰夜的那个覆恶道:“没想到魇影大人会突然来此,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还请魇影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辰夜摆了摆手:“免了吧,我也不是来故意找你们茬的。我问你,钟南可在?” “左长老正在殿中,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说罢,那覆恶引着辰夜进了大殿,先前埋伏、隐藏在殿外的覆恶也纷纷现身,恭谨跪下来。 辰夜看着周围浩浩荡荡的覆恶,心想,钟南果然好手段,贸然闯进此地的人即使怀疑此处有埋伏,但面对隐藏其间的覆恶也不清楚到底数目多少,一明一暗,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早已落了下风,若再碰上胆大妄为不长眼的,在黄沙瀰漫掩映之下,踏错一步便入了覆恶的包围圈,从此再难脱出。也难怪此地极少人敢踏足。 辰夜由那覆恶引着,穿过空旷阴沉的大殿,走过长长的甬道,停在一座暗室前。 那覆恶道:“这里便是左长老的居所了。”说罢,转身刚要敲门,却被辰夜拦住了。 辰夜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剩下的我来。”说罢,抬脚踹开了大门。 那覆恶一个怔愣,看了看辰夜,觉得没法掺与太多,便只好匆匆离开了。 钟南正端坐于案前翻着书册,听见动静眉头微皱,又抬头看见来人面色一变,这才起身相迎:“您怎么回来了?” 辰夜摇头晃脑四处看着走上前来,走到刚才钟南所坐的那椅子上停了下来,然后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笑道:“这宫殿不错!” 钟南道:“我想着如今覆恶的名声已在天上、人间逐渐响亮,但我们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基地实在说不过去,这才命人为您重新建了此殿。” 辰夜挑眉:“为我?你何时也这么会拍马屁了?”辰夜看着钟南,面上似笑非笑:“还有谁会记得我这个名存实亡的魇影君了吧!” 钟南道:“您这是什么话?我们覆恶大军终有一日会统领人间甚至天界,让三界臣服,届时,这天下还有谁会不知道您?不知道我们覆恶一族?” 辰夜轻笑,随手翻看着钟南刚才翻看的书册:“野心不小嘛!”又道:“我从未担心过这些,说起来,我担心的事只有一件……” 钟南道:“您担心什么?” 辰夜看着钟南:“你。” 钟南一愣,而后笑起来:“那么魇影大人多虑了,我自不会背叛覆恶一族。” 辰夜道:“我从未怀疑过你对覆恶的衷心,也从未怀疑过你的能力,只是……我担心的是,若真的有一日,覆恶一族称霸了三界,你说,坐在三界顶端的人,是你?还是我呢?毕竟,现在覆恶大军是由你带的,连我也曾被你耍的团团转!论计谋论能力,左长老可比我厉害的多呢!” 钟南也看着辰夜,眸光沉沉,深不可测:“钟南不敢僭越。” 辰夜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这就好,看来我还有点说话的权力。” 辰夜起身,走到一旁贴着的地图前:“兰陵……喇叭村……绛北村……接下来是……射阳县?”辰夜道:“这是覆恶大军的屠戮路线?” 钟南垂了眼:“正是。” 辰夜道:“所以,灭掉下一个地点是什么时候?” 钟南道:“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吗?那灭掉射阳便是两个月之后?”辰夜喃喃着。 钟南道:“您可有什么想法?” 辰夜道:“当然有,你可知,我现在正住在射阳?” 钟南想了想:“您的意思是……绕过射阳,直接进攻下一个地点?此事当然没问题。” 辰夜摇了摇头:“不,我想让你停止进攻,彻底止战!” 钟南一愣,径直道:“这怎么能行?” 辰夜抬眼瞧他:“不行吗?刚才还说你不敢僭越,怎么现在我连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钟南道:“一旦止战,覆恶没有生人魂魄、血肉作为供给,一旦天界打下来,便会措手不及,明明现在我们站了上风,绝不能姑息!一旦让天界抢占了先机,我族又该如何生存?” 辰夜眸光沉了沉:“这些便是我的事了,我自有考量。” 钟南顿了顿,拱手道:“请恕我不能遵从,覆恶一族绝不能止战!” 辰夜看着钟南,站起身来:“我若偏要如此呢?” 钟南抬起头:“那便只有得罪了。” 辰夜大笑:“终于说出实话了。” 一阵喧嚣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钟南房中阴暗的几盏烛火晃了晃,终于随风熄灭,只剩下满室的漆黑。 辰夜道:“原来这就是左长老的侍主之道啊。” 钟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我的计划完成之后,我可以听你的,但是你若想从中破坏老朽的计划,老朽也只能强行让你留下来委屈一段时日了。” 辰夜失笑:“你的计划?从何时开始?又到何时结束?如果我没猜错,我从遇到乐染开始,到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步,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钟南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老朽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老朽从未为自己考虑过,老朽只希望我们覆恶一族能走出荒蛮,重获自由,没人能再限制我们一族的一举一动,没人能再说我们覆恶一族是错的!我们才是这天道!” 辰夜摇摇头,低声道:“你错了,或许,覆恶一族的诞生……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呢?” 钟南道:“看来,魇影大人果然是与天上那些该死的人相处久了,才会将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学了个十成十……” 四周不知是什么机关的声音传来,像是不断传动的滚轮,又像是青铜、木头不断敲打的声音,嘈嘈杂杂,将钟南剩下的话语尽数吞没。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又被嘈杂的声音盖过,还有猎猎的风拍打在身上,所有的感官尽数被吞併,辰夜知道,现在的情形对自己来说很不利。 一阵细微而尖利的刀光划过,好在辰夜率先发觉,飞身躲过。从怀中掏出一张照明符抛于空中,被隔绝的视线这才好了些。 但并未完全好,钟南所处的室内既广且大,仅仅一张照明符,仅能照出辰夜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四周更多的地方还深深藏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来路。 但仅仅面前看得到的这一小块的地方,便足以让辰夜惊心动魄: 第230页 辰夜看见自己面前站着的,正是死于自己手下的南明上君,而刚刚那抹来路不明的刀光,正是他手中的所持宝刀。 覆恶一族本就擅长夺人魂魄,继而吸取那人的能力为自己所用,甚至化成那人的模样,所以辰夜看到本该死去的南明上君站在自己的面前并不惊讶,定是那钟南所化,而且南明虽是个用刀的好手,但毕竟死于自己手下,辰夜也不缺再击败他一次的勇气。 只是……除了南明,辰夜的周围还站了另外的三人。 辰夜看了看自己左边的乐染,对不知藏身于何处的钟南道:“连这位也不放过吗?” 钟南的声音道:“老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辰夜又看看自己右边的白衣人,皱了皱眉:“这位是?” 钟南的声音又道:“他便是老朽曾提过的白栖。” 辰夜道:“所以,连自己的挚友也……钟长老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吶!” 刚说完,一柄长剑挨着辰夜的后颈划过,辰夜转身向后一跃,待看清身后之人的面目之后,眸光一闪,身法也慢了半分,被长剑划出的符咒振到了左臂,留下一小片灼伤。 辰夜捂住左臂,定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暮柏。 容不得辰夜对自己的这个昔日的师父情绪复杂,身后刀风便一划,辰夜匆忙低头闪过。 覆恶虽能化成那人,并调用被自己沾了血肉或魂魄之人的能力,但终究不是那人,最多只能调用那人的部分能力而不是全部,所以辰夜明白自己面前的这几人也是一样。只是,辰夜从未认真与钟南打过,也未见过他全部的能力,只知他身法迅速,来去无踪,如今更是迅速抽离,坐山观虎斗,连面都不露。只是此番,辰夜没想到这个钟南竟能化为四人,同时调用四人的能力与自己打!这是如何做到的呢?是说这四人都是钟南,还是说面前的四人都是被钟南暗中操控的? 辰夜想深究其中的缘由,然而面前攻势迅勐的四人去分毫不给他机会。一支木棍直刺辰夜身侧,辰夜挡住木棍,一个扫堂腿将白栖掀翻。又赶忙闪身,躲过暮柏抛来的爆炸符…… “轰”的一声,爆炸的硝烟退却,辰夜看见站在自己左边的早已换了人——小宝。看见这一张脸,辰夜的心一疼,挥出的攻势也止住,停在小宝僵着的面容前,小宝却丝毫不客气,身子灵活跃起,硕大的拳头直攻辰夜所处的地方,辰夜快速翻身,看见刚才自己所在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深坑。僵着一张脸的小宝身形一变,变回了僵着一张脸的乐染。 辰夜注意到乐染身上那件略显破烂的衣服,总觉得这样的衣服穿在一向讲究的乐染身上有些怪异。接下来,一柄长剑直刺向辰夜,辰夜将上半身微微向后,面对剑刃的辰夜注意到了那柄长剑上的一个裂痕。 刀风袭来,辰夜有些躲闪不及,想去掏符咒,但腰间的符咒已经所剩无几,指尖却忽然触碰到一阵冰凉,便下意识拔出那柄短刃,架住南明的刀刃,南明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辰夜便抛出“成伤”攻向身形停顿的南明,却看到“成伤”竟然径直穿过了那南明的身形如若无物,继而又飞回辰夜的手中。 如此熟悉的一幕,辰夜顿时觉得全身的寒意直冲头顶。 接下来,身后的暮柏也没有丝毫退让,提前袭来,辰夜没有躲,先一步飞出“成伤”直攻暮柏。 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答案就近在眼前了吧! 果然,辰夜看到成伤穿过了暮柏,再次飞回到辰夜手中。辰夜提刃,架住了暮柏的攻势,继而向后退出老远,喘着气,努力平復自己此刻的心情。 果然是他! 果然是钟南! 自己会失手杀了落叶,果然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而且,或许他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让自己杀了落叶,而是杀了沐青,继而让自己退无可退,最终来到覆恶的阵营! 然而,此季根本容不得辰夜有太多的情绪,四周黑暗中更多的脚步声传来,辰夜看到更多的人从四周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点一点逼近。 越来越多了!辰夜没想到,钟南竟能控制、復刻出这么多的人!可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辰夜知道,復刻一个人,必须需要同等的能力,即使是自己,凭空化出这么多的人,也尚撑不了太久,更何况是钟南? 即使復刻出的一个人的力量尚不足为惧,四个人也尚可以躲过,那么更多的人呢?辰夜没有信心。也就是说,现在绝不是硬拼的时候,操纵的人越多,越容易找出破绽,辰夜必须找出那层破绽。 或许越是危急时刻,人的大脑便越容易飞速运转。辰夜注意到这群人木木呆呆的脸,想起“成伤”轻易的穿过暮柏、南明的身体,想起暮柏剑身上的裂痕,想起乐染衣服上的缺失,还有“成伤”与暮柏、南明武器对上时的真实感…… 辰夜想着,便赌一把吧! 他飞身向前,袭击离自己最近的南明,南明果真运起刀噼向辰夜,辰夜便看准时机闪身避过,瞬间用“成伤”去砍南明手中长刀的裂痕,果然,“当”的一声,南明手中的长刀霎时间碎裂,那个南明也瞬间化为虚无消失了! 果然! 就如同覆恶可以通过交战中沾染吸食人血、人魂去復刻那人的部分力量,善于利用道具、器械的钟南,则是通过交战中收集对方的武器碎片或物品来再现那人的力量,而他只需要调出部分力量来操控这些器物的行动便可,所以才能操控如此数量庞大的人! 既然原理已解,那么破绽便显而易见了。 辰夜飞身而起,直攻不远处的白栖。白栖用手中的木棍去挡住辰夜刺来的短刃,终于一噼而二,短刃直指白栖的喉咙。 白栖定住,他周身所有的“人”也都霎时间定住。 辰夜笑道:“你已经暴露了,左长老!” “白栖”一愣,而后也笑起来:“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辰夜看了看一旁断裂的木棍:“你说白栖擅长用剑,他回来从结界外面回来时,背上多了一把剑,是他人所赠,也是他最喜欢的。可是,所有的人都用着自己最趁手的武器,唯有白栖例外,结果显而易见。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愿他拿暮柏所赠的剑吗?” 钟南化为原形:“天上那群人的小恩小惠,害得白栖惨死,终有一日,我会将他们全部拉下来,让他们常常没有自由、没有天日,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钟南看着辰夜:“所以,别再阻止我了,你要一心为我们覆恶一族考虑,我自不会与你为敌!我也从没有想过取你而代之。” 辰夜道:“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很好的首领,比我做的好,我只会逃避。但是对不起……我必须阻止你。” 钟南看着辰夜,忽而笑起来:“也对,你在归墟睡了那么多年,之后又天上住了千年,我们在结界中的生活,你自然体会不到!你又如何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第231页 辰夜摇摇头:“我懂。我都懂。在人间的这段时日,我恨着,我好像恨着所有人,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恨谁?恨天界吗?可是我看到人间死于我们手下的无辜之人,他们只是替天行道,我恨不起来!恨命吗?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无论是覆恶、人类、还是天界……”辰夜道:“我总是这样优柔寡断。” 钟南道:“那便由我来替你做一个决断吧。”短刃下的钟南笑起来,笑容阴沉,他周身停止的“人”又开始慢慢行动起来,离辰夜越来越近。钟南道:“留下来!留在这里吧!” 辰夜面不改色,“成伤”向前移动三寸,刺破了钟南喉咙上的皮肤,钟南慌忙后退。 辰夜用那带血的刀刃在自己指尖划过,而后看着钟南道:“可惜,我绝不能留下来,我答应了别人要好好的回去。而且我还答应了那人另一件事……”辰夜用那划破的手指结印,放于胸前:“而且你留不下我的,若论覆恶一族的这项本事,你不及我……” 说罢,辰夜的容颜开始变化,不足一瞬的功夫,两个钟南站在了当场,于此同时,更多的人出现在这个空间里,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能力,接下来,硝烟四起…… 辰夜化为自己的样子,不顾周围的一片混乱,笑看向钟南:“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了。我答应了那个人,要找出害死落叶的真兇,左长老可愿说些什么?” 钟南神情一冷,霎时间后退,可惜辰夜速度更快,扔出“成伤”,直插钟南的心口。 钟南应声倒下,“成伤”回归辰夜手中。 辰夜走到钟南面前:“对不起,左长老,我答应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决不能对他食言。落叶的仇,我必须报。” 钟南睁着眼,喉咙颤动,似乎尤不甘心。 辰夜蹲下来,轻声对钟南道:“不过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我也会想办法给一个交代。毕竟……我还是覆恶一族的王,我也绝不会看着大家在被迫回到结界中不见天日。” 钟南看着辰夜,缓缓点了点头,终于闭起了眼。 周遭的喧嚣终于沉寂,辰夜长长嘆了口气,开了门,走出了钟南的暗房。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很长的一章~ 又看了看大纲,算了算应该还有7、8章的剧情,趁着这段时间可以好好更一更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正常日更,直至完结!(不出意外下周完结) 第219章 止战 刚出了门,辰夜便看到门口一个索瑟的人影。 “你是谁?”辰夜问道。 那人转身要跑,却忽然被叫住,身体颤抖不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慢悠悠转了脸。 正是先前带着辰夜来到钟南房间的那个覆恶小兵。 那覆恶道:“魇影大人……您……您出来了……那个……我……我有事找左长老……然后……” 辰夜往后看了一眼,道:“已经没有左长老了。” 那覆恶更加索瑟:“那……那……这……” 辰夜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此人定是听到了自己与暮柏在里面的对话,不由有些尴尬:“怎么?你要说什么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覆恶道:“那覆恶这边的事?” 辰夜尽力表现出和善的样子:“你们就该干嘛干嘛,反正此处戒备森严我也看到了,这里不会有人有胆子接近的,不是挺好的吗?!” 那覆恶更纠结了:“那……那接下来进攻绛北村、射阳县的事……?” 辰夜揉了揉额角:“先缓一缓吧。” 覆恶道:“可是那边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到底缓到什么时候?” 辰夜道:“缓到……不进攻最好。” “啊?”那覆恶有些诧异。 辰夜道:“反正先缓着吧……后面我们再慢慢商量。你先吩咐下去吧。” 那覆恶依旧站在原地不敢稍动。 辰夜失笑:“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那覆恶一愣,终于一熘烟跑了。 那覆恶走后,辰夜正色,细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端,却依旧歪七扭八没有个头绪。 蓦地,辰夜看着那长长的甬道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进入更加阴沉的地下宫殿,那里依旧如常,却更少了生人的气息。 辰夜循着小道来到了那所地牢,侧狭被锁链绑着,闭着眼,比之前来看他时更狼狈了一些,浑身脏兮兮的,几乎瘦脱了相。 听见有人进来,侧狭挣开那双猩红的眼,眼中的阴枭一如往常:“呵!魇影君还真是闲,怎么又想起我来了?是不是这覆恶中没一个人听你的?被你的那个什么左长老窜了位,这才想起来我这里找存在感?” 一贯阴阳怪气直戳人心的言语。 辰夜走进来,靠在地牢的铁栏杆上嘻嘻一笑:“还真是被你说准了。” 侧狭一愣,抬头看着辰夜,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和往常的他不太一样。 辰夜挠挠鼻尖:“其实,我来这里,确实是有一件事求你。” “求?”侧狭冷哼一声,动了动自己被绑的死紧的四肢:“魇影君说笑了,原来这便是贵族求人的方式?” 辰夜尴尬道:“我是想先替你松绑在说这件事,但是接下来说的事我怕你的情绪会过于激动,还是等我说完再替你松绑吧。” 侧狭冷哼一声,闭起眼来,似乎不愿或是真的没力气跟他辩驳了。 辰夜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直接切入正题:“我今日便会放了你,我希望你能回天界,告诉天帝一声,我想要止战。” 侧狭蓦地睁开眼,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止战?!” 辰夜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侧狭愣了愣,随后荒唐的笑了笑:“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辰夜摊开手:“我真没想玩什么花样。钟南已经死了,虽说我是这群覆恶的首领,但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也从没有钟南那样的伟大志向,统领覆恶称霸三界,我还是想过我优哉游哉的煳涂日子。所以我想着,这些年天界、覆恶也都损兵折将这么多了,我也不想再打下去,所以不如你就上去传个信,我们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干涉?” “呵!”侧狭笑了。 辰夜道:“你笑什么?” 侧狭道:“且先放下我们的私人恩怨暂且不提,你真的这么天真的以为真的能止战?” 辰夜道:“有何不可?天界早已是强弩之末,没准天帝也早有此意呢。” 侧狭道:“覆恶吸食人血、人魂,乱了三界秩序,其存在早就为天地所不容,更何况又杀了如此之多的天兵天将,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天界便能真的放下这段恩怨从此不提?” 第232页 辰夜挠挠鼻尖尴尬道:“我当然想过,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侧狭道:“况且,止战之后覆恶一族会如何?你们一族便能放弃嗜血的本能,不再食人、杀人?没了人魂去填补,那群覆恶能撑得到几天。还是说只是让天界单方面止战,你们继续你们的残忍行径?” 辰夜正色道:“这些……我会慢慢想办法……” 侧狭摇摇头,动了动自己枯骨似的身子:“况且,以你我的恩怨,你以为我真的会帮你?” 辰夜道:“不是……侧狭真君,我记得你现在还是我的俘虏……” 侧狭道:“那又如何?我从未看的起你一眼!” 辰夜嘆息:“你的嘴还是一贯的毒啊。” 说罢,辰夜挥手,侧狭身上的锁链脱落、禁制解除。 侧狭身上尚无力气,但还是死死扶着残破的墙壁没让自己倒下去,他看着辰夜,眼中有些讶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辰夜道:“没什么意思。” 侧狭道:“我还是没答应要帮你。” 辰夜道:“帮不帮是你的事,现在你可以回去了。细细想想,我与你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杀了南明他们,是因为他们杀了小宝,虽然当时你也有参与,但你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的嘴巴有时候不要那么毒,或许你能活的更久一点。” 侧狭挑眉:“可是我与你的恩怨却还没有了结。” 辰夜挠挠头:“你是说那只桃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当时的状况,不过若你非要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毕竟确实是我杀了她。” 侧狭站在那里沉默了一阵,末了问道:“你为什么突然……?” 辰夜洒脱一笑道:“我就是突然想通了,宿命如此,纠结的活着一日也是活,煳里煳涂快乐的活着也是活,又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呢?”辰夜看了一眼侧狭:“你也是……” 侧狭彻底愣了。 辰夜站直身子:“我要先走了,你要走便走,你若非要在这里我也不拦着。你自便,顺便再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吧!” 说罢,辰夜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出了地牢。 刚走出阴沉的大殿,眼睛尚有些没有适应外面的光,便出手遮了遮。 当视线终于清晰的时候,辰夜一愣,脱口而出:“你们……!” 黄沙遍地的宫殿旁,占满了形形色色的覆恶。 “魇影大人真的要我们停止进攻?!” “魇影大人是不是不站在我们这边了?真的相帮天界那帮孙子?” “魇影大人,若不继续进攻城镇,没有血食,我们又如何活下去?” “魇影大人!决不可止战,若止战,便是要我们死!” “魇影大人,不可止战啊!老身求你了!” “魇影大人,我们不想再回那暗无天日的结界中了!” “我们不同意!绝对不可这么做!” 被忽然而来的言语淹没,辰夜有些无所适从,眼睛忽然看到了这其中站着那个引领自己去钟南房间的那个覆恶,他瑟瑟站在中间,眼神闪躲。 辰夜揉揉额角,心想着事情果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啊! 第220章 承诺 二里半依旧是那座闲云野鹤般的小城,既没有京城的繁华,也没有边陲小镇的古朴原始,但就像一个世外桃源,遗世而独立。 恬淡的二里半中还有一个恬淡的酒馆,便是洛函的那间酒馆了。 辰夜站在门前,向屋里望了望,依旧只有不多的客人,酒香也依旧醇厚。 忙忙碌碌跑东跑西的小二看见辰夜,讪笑着走来:“客官,您里边坐,要喝点……”一抬头看见辰夜的脸,皱起眉来,当终于想起来之后笑道:“原来是熟客,辰夜公子,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你了。” 辰夜也笑笑:“是啊,我此来,是来找你们老闆的,他可在?” “自然是在的。”小二道:“您等着,我去帮您叫。” 辰夜便坐下来等,不一会,便看到一身白衣、气质脱俗的洛函从房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看见辰夜,洛函笑了,彬彬有礼走上前来,像是预料到他会来似的:“你来了。” 想起之前的死皮赖脸待在此地,听洛函说起过往之事后又毅然决然的离开,辰夜对洛函总觉的有些尴尬,点了点头,直接切入正题:“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问你……” 洛函深深看了一眼辰夜,轻轻嘆了口气:“嗯,随我来吧。” 洛函带着辰夜进入了他原先所住的那间客房,陈列摆设亦如辰夜在的时候一样,分毫未动。 辰夜愣了一愣,也没说什么,跟着洛函走进了房间。 洛函关了门,捧出一坛梅子酒,拿出两个杯子,替辰夜与自己斟上。 辰夜也不愿表现的太过生分,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醇厚甘冽的梅子酒入喉,熟悉而久远的味道,辰夜道:“分毫未变啊。” 洛函笑起来:“是说我,还是说酒?” 辰夜道:“酒……还有你。” 洛函道:“你倒是变了,但又没变。” 辰夜道:“又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了。” 洛函道:“和上次来到这里借酒消愁、浑噩度日的你相比变了很多,但是又与我们在汴州初见时一样了,如此甚好。” 辰夜垂下眉眼笑了,末了,回归了正色,直接道:“我此来,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覆恶一族不再嗜血、夺人魂魄的?” 洛函顿了顿,饮下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低声道:“若有办法,千年前,伏羲又如何会以自身为祭构建荒蛮大结界?” 听到这句话,辰夜的眸光黯了几分,苦笑道:“也对啊,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洛函不说话了,替自己与辰夜又斟了一杯酒。 辰夜想了想又道:“你说覆恶之所以为覆恶,是因为三魂不同于人类,为浊气所成。而造就了这一切的,正是魇影不灭的命魂,那有没有办法,破掉这顽固不化的命魂呢?” 洛函看着辰夜,平和的神色有片刻的微恙:“你要干什么?” 辰夜笑笑:“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洛函道:“就算破了命魂又如何,覆恶已经形成,即使破了命魂,也不能让这些覆恶消失。” 辰夜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听说归墟是万物的终焉,亦是万物的起点。” 洛函瞳孔微缩,继而缓缓点点头:“不错。” 辰夜又道:“我还听说浊气和清气相对,若想某股顽固不化的浊气消散,必得有等量的清气与之相匹,相剋,共死。” 第233页 洛函皱眉,终于问道:“你都看了什么?” 辰夜笑笑:“既然来找你了,总要做些功课。”辰夜淡淡笑着,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无意中翻到了一本册子,是伏羲留下的。上面记录了一种阵法。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洛函起身:“你知道你这是……” 辰夜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当然我只是想想的阶段,所以才来问你。” 洛函道:“你想开启寂灭之阵?!然后将自己……” 辰夜打断道,静静看着洛函:“你说你是伏羲留下的一缕执念,你还说无论我作何选择,你都会帮我,现在还作数吗?” 洛函道:“可是……” 辰夜道:“我真的只是想想,我真的还没做好打算,我也从不会那么洒脱,而起我还有放不下的人……所以你别担心,我真的只是想想,然后问问你的意见……” 洛函坐下来,静静坐着,听着辰夜说下去。 辰夜道:“我知道寂灭之阵是伏羲最后的笔录,虽没说过用处为何,但他死前的心腹大患自然是覆恶,那么此阵必是为了消灭覆恶一族所创,或许当时他想的是以自己的清气之体为祭,来永远灭掉檀渊遗留的那抹无法消散的命魂浊气,但为何没用,却选择以命封印,甚至还留下了封印薄弱的口子……”辰夜看着洛函轻轻道:“或许就像你说的,是某个执念吧。为了自己一手造成的错误也好,为了自己多年的挚友檀渊也好……总之,就是他放弃了。” 洛函道:“不错,所以你要知道的是,寂灭之阵从未有试验过,只是伏羲当初的某种尝试,所以阵法能否成功,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知道!” 辰夜道:“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此来,也不过想找你问一问。” 洛函摇摇头:“且先不说此阵能否成功,就算你已经有了决意也不行,除非你能找到某个能与你身上的力量相抗衡的清气之体,这天下,怕是只有一人能办到。” 辰夜点点头:“天帝。” 洛函道:“寂灭之阵,既是万物的初始,又是万物的终焉,伏羲当时推算出的后果便是这两个布阵之人会自始至终、至内而外的消失,也就是说再没有这二人的存在。即使你愿意,天帝又真的能同意吗?” 辰夜失笑道:“所以说我只是想想啊!” 洛函道:“此事太难了。” 辰夜道:“所以你还是知道是不是?你知道这个阵法的来歷?也知道如何布阵?” 洛函淡淡点点头。 辰夜得寸进尺道:“所以若是我真的选择了这一步,我是说如果……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洛函深深看了一眼辰夜,嘆息道:“我的承诺,不该是这么用的。” 辰夜笑笑:“那我就当是你同意了。” 辰夜起身,放了一张纸在洛函的桌上。 洛函疑惑:“这是?” 辰夜道:“别紧张,这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洛函缓缓打开,看到纸上的内容,愣在了当场:“这……” 辰夜笑嘻嘻道:“是二里半最大的服饰店丝缕坊的契子,我买了那里所有的衣服,送你!” 洛函依旧怔愣:“何意?” 辰夜挠着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在汴州烧了你的店铺,我记得我还答应过你会替你买下更多的衣服来补偿你那间店铺中损失的所有衣服,而后又四处赖着你白吃白喝,实在过意不起。你说过我与檀渊分毫不像,你也不再是当初的伏羲,抛却前尘,只念我们现世,我觉得,我欠你太多了。这个,可能还不太够,但我还是想尽力偿还你一些。”辰夜笑笑,看着洛函:“你是我绝不会忘却的好友!” 洛函看着辰夜,缓缓笑了。 辰夜道:“今天又是一番叨扰,我也还有些事要去办。来日方长,我先告辞,不过日后我定会再来的。届时洛函兄可不要嫌我烦呦!” 说罢,摆摆手,转身离去。 辰夜并未在二里半多留,径直去了天界。 天界想来也是没料到魇影君会突然造访,一片混乱。辰夜极力安抚道:“我此来并非是挑事,你们通报一声,我只想见一面天帝。” 天兵天将拿着刀剑,蓄势待发紧紧盯着辰夜,当终于得到天帝召见的消息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辰夜熟门熟路去了天帝的大殿。 天帝看着辰夜:“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孤身一人也敢硬闯我天宫?” 辰夜道:“嘿!你都让我在天宫住了这么多年了,也别说这些生分的话了。” 天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侧狭都与我说了,你想休战?” 辰夜道:“不错。”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天帝道:“哦?那你的目的为何?” 辰夜信誓旦旦道:“想看看能不能借一样东西。” 天帝道:“什么东西?” 辰夜挠挠头,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脱口道:“你的命!” 第221章 病弱 平静的清晨,平静的县城,平静的小巷中,传来一阵不平静的敲门声。 好在门内的主人起得早。 沐青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出屋子,来到院门前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一身凌乱,一边脸肿了一边,剩下来的一边脸颊处有三道口子,还向外汩汩的冒着血,衣衫上也被撕裂了好几处,裸露的皮肤有灼伤也有利器划过的伤口,衣衫也被血染红了半边。 似乎注意到沐青怔愣的神色,又怕他担心,那人靠着门边,努力支起身子,扯住一个难看的笑来:“那个……我可能有点食言,没有特别‘平安’的回来,但好在回来了不是?” 沐青忙扶住辰夜,刚要说话。 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寻声望去,梅婶一脸惊恐,指着颤颤巍巍的辰夜:“要死啦!” …… 老道的医师坐在床边,细细替辰夜查看、包扎了身上的所有伤口,又提笔写了方子,碎碎念道:“伤口虽多,好在没有致命伤,切记不可乱动,好好休养便可。” 沐青点了头:“多谢汤大夫。” 那汤大夫起身,留下方子:“就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吧。” 沐青细细收下:“多谢。” 汤大夫看了一眼被包扎的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辰夜,嘆了口气,慢悠悠走了。 辰夜坐在床上,抬头看见沐青皱着眉也在看自己,拉了拉沐青冰凉的手,扯住一个笑来:“别担心,我没事,你看那大夫也说了没有致命伤,以我这身子骨,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辰夜来!” 第234页 沐青看着辰夜,不忍苛责,缓缓嘆了口气:“那便听大夫的好好休养。” 梅婶在一旁语重心长道:“可怜的人儿,咋就碰到了山贼呢?那群山贼也忒狠毒,咋就把人搞成了这样吶!” 辰夜挠了挠被绷带牢牢裹住的脑袋,继续扯谎道:“谁说不是呢,回来的路上就遭此劫难,我一个‘弱风扶柳’的人,又不敢和他们硬碰硬,谁知他们抢了钱还不罢休,还把我搞成这样!” 梅婶嘆道:“真是横祸!” 小可小怜躲在他母亲梅婶的身后,瑟瑟看着辰夜讨论起来:“怎么包的像个萝蔔?疼不疼?” 辰夜摇了摇头,想说不疼,一转头又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蹦跶了,可怜巴巴看着沐青。 小可小怜的表情更惶恐了,拽着母亲的衣角天真的问道: “娘,他还能好吗?” “娘,他是不是会一直这样?” “娘,他是不是废了?” 辰夜听到这里心里一梗,心想着自己若好一些定要撸起袖子好好将这两个小子好好揍一顿,教教他们说话的本事。 好在梅婶霎时间打断了小可小怜的对话,怒气沖沖道:“说什么呢?!” 辰夜看着梅婶,唯一没被包扎的一只眼流露出感激。 梅婶教育起自家的熊孩子道:“你们看,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下场!你们看,为啥沐青公子就没事?流氓也知道欺负没文化的!” 辰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歪理!而且就算教育自家孩子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教育好嘛! 好在梅婶还算识时务,看着辰夜一脸残废的模样觉得也不便太过打搅,便揣着笑,道:“那沐青公子、辰夜公子,你们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我家找我。” 沐青点头:“多谢梅婶了。” 梅婶点头,忧心忡忡看了辰夜一眼,便带着自家的两个熊孩子离开了。 熊孩子一走,辰夜顿时松了口气,拉着沐青可怜巴巴道:“他们说我没文化。” 沐青失笑,像安抚小孩似的道:“谁说的,你最有文化了,不过,不想毁容的话还是还好休养吧!”沐青扶着辰夜躺下。 辰夜乖乖顺着沐青轻柔的动作躺下来,大眼巴巴的望着沐青,此情此情让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本子,讲的是某个将军打了胜仗却失了一只胳膊,来到苦苦等待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妻子的门前,两两相见,涕泪横流。辰夜想着那戏文原句,便脱口而出道:“我都这样了,你会嫌弃我吗?” 沐青轻笑,摇摇头。 辰夜道:“你会弃我而去吗?” 沐青摇摇头。 辰夜很感动,将沐青拉的死紧,循着戏文原句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你会改嫁吗?” “……” 沐青端了碗粥,一勺一勺餵着辰夜,辰夜也甚乖,就着沐青的手慢悠悠喝着。 沐青道:“所以,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辰夜眸光一亮:“对了,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说罢抬手便掏向腰间,不料又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沐青道:“别乱动了!你要拿什么,与我说,我帮你拿。” 辰夜兴致勃勃道:“我腰间的‘成伤’,你拿出来。” 沐青照做,看着那把短刃,缓缓拔开。 辰夜弯起眉眼:“我用它,替落叶报仇了,我杀了那个人。” 沐青蓦地一愣,看向那尖利的刀刃,眸中如泉水般清冽的眸光微微一漾:“是吗?” 沐青看了那剑刃很久,最终缓缓合上,闭起眼来:“如此,落叶也可以安息了。” 蓦地,沐青又问道:“你是被那人所伤?” 辰夜摇摇头,挠着鼻尖,坦诚道:“不是。在那之后,我又上了趟天界。” 沐青道:“为何又去天界?” 辰夜道:“打算着想向天帝借一样东西。” 沐青皱眉:“什么东西?” 辰夜挠着鼻尖,大言不惭:“天帝的命。” 沐青怔住:“你……” 辰夜道:“我不是挑衅。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两边都和平共处,这不……后来就谈崩了嘛……天帝他当然不愿意借,然后那里又是他的地盘,之后就搞成了这样……”辰夜指了指自己悲剧的身体。 沐青嘆息:“怎能如此鲁莽?” 辰夜挠挠头道:“我想着总要试上一试!” 沐青道:“你呀……” 沐青一向心细体贴,辰夜虽然身不能动,但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有沐青在侧,觉得甚为满足。身子倒也争气,过了四五日,便成功摆脱了躺尸的状态,开始能下地慢吞吞的走上几步了。 然而沐青却说,汤大夫那里少了一味药材,要他们自己去临县的一个药材铺去买,因此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于是热心的梅婶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照顾辰夜。 辰夜听到这个消息,看看喋喋不休的梅婶,又看看地上那两个熊孩子,对沐青道:“你自己能行吗?路上又没个照应,要不,我与你同去?” 沐青笑:“又不是太远的地方,更何况,你现在的样子,再抻着岂不更不好?” 梅婶也道:“你们二人感情还真好,半日也分不开,比刚新婚缠绵的小夫妻还不及,我和我家那口子当年也没有这样不是……” 这话说的辰夜老脸一红,讪讪放开了拉着沐青的手不再纠缠。 沐青看着辰夜有些失笑:“你放心,我尽快回来便是。” 辰夜依依不捨的看着沐青远去,又愁眉不展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梅婶安慰道:“你放心,梅婶我也是照顾了我家那口子这么多年,你这点伤我照顾起来也不再话下。” 辰夜将信将疑点了头,然后便不出所料的经歷了十分痛苦的一日:梅婶做饭的手艺不错,她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因此迫着辰夜吃了三碗阳春面,又扶着他喝了三大碗的鸡汤,当辰夜终于摇着头示意再喝不下去任何液体的时候,梅婶又捧了一大碗刚熬好的药过来,辰夜稍有拒绝,梅婶便示意他晚上会给沐青告状,说他不愿意喝药……于是,辰夜视死如归的撑着喝下了最后一碗,再没有起床的力气。午间,梅婶因为有活要做,但又怕辰夜有什么需要来不及叫她,便留了小可小怜这两个恶魔在辰夜屋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小可小怜兢兢业业守了半个时辰的班便觉得煎熬,于是你追我赶的在辰夜房里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跑着跑着又撞破了辰夜偷偷留下的、沐青所做的几样糕点,本来是沐青留给辰夜饿的时候吃的,结果两个小馋猫拿着那盘糕点满眼期待的询问辰夜能吃吗?辰夜只好含泪点了头,郁闷的看着自己私藏的珍宝进了两个熊孩子的肚子…… 第235页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沐青,辰夜拽着沐青再不愿撒手,委屈吧啦道:“别离开我……” 沐青浅浅一笑:“好。” 晚间,沐青为辰夜上药。他微凉的指尖触及辰夜的伤口,搅得辰夜没缘由的微微一悸。 沐青赶忙停住:“弄疼你了吗?” 辰夜道:“不是,就是有点痒。” 沐青放下了心,细心的为辰夜涂药:“若疼了,你便说出来。” 辰夜看着沐青认真的神情,忽然道:“有你真好。” 沐青看了一眼辰夜,眉眼弯起,佯装无奈:“有你在却总是让我头疼。” 辰夜无辜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嫌弃我了吗?” 沐青道:“不嫌弃……不嫌弃行了吧?” 辰夜看着沐青,不说话了。 沐青注意到辰夜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辰夜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很开心,特别开心,有你在的每一日都是赚了的……以前总是稀里煳涂的活,但是现在我很知足,和你在的每一天我会好好珍惜……”说罢挠挠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看着沐青:“这话说的有些乱,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反正就是……” “我明白。”沐青道。他看着辰夜,眸子如往昔般清澈,认真而郑重:“我都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周四完结~比心~ 第222章 过年 又是十天的光景匆匆而过,近日的天气又冷了几分,巷中那几棵前几日还在疯狂落叶的树木已经纷纷变成了秃瓢,光秃秃的迎合着这几日阴沉的天气。 辰夜身上的伤渐好,只剩下几道淡淡的口子,于是又生龙活虎起来,优哉游哉的和沐青坐在屋中烤着暖炉对弈。 辰夜此刻转着棋子,早已是强弩之末,眼看着沐青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辰夜终于撂了棋,任命道:“我又输了。我们沐青就是厉害!” 沐青道:“那是因为你的心思从未在这棋上。” 辰夜笑嘻嘻道:“你我之间,还论什么胜负?开心便好。” 沐青抬袖,一颗一颗收起棋子来:“嗯,开心便好。” 辰夜也帮忙收着棋子,又看看外面的天,皱眉道:“这都阴了好几日了,怎么就是不下雪呢?” 沐青也看向窗外:“这个时节,是快下雪了吗?” 辰夜摇摇头:“说不准。”又注意道沐青的神色,道:“你很期待下雪?” 沐青道:“我来人间的时日并不多,碰到下雪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上次见到下雪还是在澎城的时候,不过当时没心思去赏,只匆匆一瞥便上了天。这一次虽在射阳一年了,去年却偏生不下雪,倒白白期待了一场。” 辰夜道:“我是见的多了,见怪不怪。”又道:“不过跟你在一起赏雪的日子还真的没有,若这次看不到,便当真可惜了。” 沐青道:“我见过那降雪的菱音天君几面,可惜,也就只有几面之缘,说不上话的。早知今日,便该多与他打打交道……” 辰夜笑起来:“看个雪你也想到了走后门,看来你真的是被带坏了。” 沐青看了辰夜一眼:“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辰夜也笑起来,又托腮看着天道:“我倒是和那菱音天君说过几句话,还算认识,有些交情……”末了,又摊手无奈道:“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我身份特殊,若贸然前去,怕是……” 沐青按住辰夜:“所以你还是别添乱了。”又感嘆道:“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 虽则如是说,但辰夜发现,那之后,沐青每日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掀起窗帘,看看窗外的天光,可惜,每一日,都不能如愿。 辰夜躺在床上,支着脑袋,将沐青眼中的嘆息尽收眼底:“看来天也不帮我们呢!” 沐青垂下眼眸:“马上就是月末了,这个月,怕是不会有雪了。” 辰夜眼睛片刻不离沐青:“这么期待下雪吗?” 沐青坐回床上:“大概吧。我听说一下雪,离除夕就不远了。” 辰夜笑起来:“傻瓜,在人间,除夕可不是这么计算的。” 沐青看向辰夜:“那除夕还远吗?” 辰夜换了个姿势,仰头躺着:“还有不到三个月了。” “这么久啊。”沐青道。 辰夜失神:“是有些久了……”末了,看着沐青,又笑了:“不过那只是人界的定律罢了。” 沐青茫然:“什么意思?” 辰夜狡黠一笑:“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二日,沐青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茫茫然出了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惊了:院中、屋顶、枯树上不知何时洋洋洒洒落了一片晶莹的白,窗上、门上贴了红色的窗花和福字,而院门口,辰夜拎着一挂鞭,正掩着耳朵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传的甚远。 梅婶出了门,掩着耳朵大吼道:“要死了!” 辰夜扯着嗓子喊:“什么?!” 梅婶依旧大吼道:“这一大早的!你们这是要办什么事吗?” 辰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沐青,借着杆往上爬,卖的了个嘴上的便宜:“对啊,办喜事,我和沐青的!” 小可小怜也跑出来,看着鞭炮边跳边拍手:“过年了!过年了!” 梅婶道:“梅婶不怎么认字,但你们门上的‘福’字我还是认得的,这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你们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鞭炮声音在这个时候止住了,辰夜放下放鞭炮的杆子,乐呵呵道:“我们想提前过一个小年!” 梅婶走上前,摸了摸辰夜沐青院子上的雪,又伸出舌头尝了尝:“这是……盐!现在的盐多贵啊,真是的……被你这样糟蹋。” 辰夜挠着头,似乎被梅婶真的说的不好意思了:“等用完了,我会再好好收起来的,到时候分您一桶啊,梅婶。” 梅婶摇着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转身进屋做饭去了。 沐青走上前来,看着周遭的景色,缓缓弯起了眉眼。 辰夜则有些不好意思:“唉!挨骂了!” 沐青笑道:“是有些傻。” 辰夜嘆息:“连你也嫌弃……枉费我一番功夫将气氛做的如此足……” 沐青道:“傻是傻了些……不过……我喜欢。” 辰夜道:“我就知道!” 沐青道:“鞭炮放完了,新桃旧符换上了,后面还有什么节目?” 辰夜道:“多着呢!穿红衣、摆宴、入洞房……” 第236页 沐青哭笑不得:“欺负我不懂人间习俗是不是?” 辰夜道:“口误……逛街赶集、穿新衣、摆宴、守岁……今天咱们一一来一番!如何?” 沐青道:“听你的。” “那就走吧。”辰夜下意识拉住沐青的手,但方触及时他的指尖时又触电似的迅速躲闪,慌张的看了一眼沐青,看沐青弯着眉眼似乎没有注意道自己的心悸,便试探着再次拉住。 沐青不躲不闪,任由他拉着,出了长弓巷。 他们先进了一间铺子,换了一身新衣,彼此相视一笑;他们穿梭在集市间,买了些平时根本用不到的小玩意;他们进了当地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上好的酒菜;他们买了些日常的蔬菜瓜果、鸡鸭鱼肉,回到家中,从中午忙道下午…… 本来辰夜承诺自己一人包揽全部的饭菜,奈何发现自己似乎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不够,最终还是由沐青出色的完成了筵席任务。 看准备的差不多了,辰夜便请出长弓巷相熟的邻里,进入自家院子共享宴席。 梅婶早早便带着自家的两个熊孩子帮忙,而后又站在门口边招唿着众邻里。准备的差不多了又扶着自家丈夫过来,他丈夫还带上了自己一直捨不得拿出来的好酒。 阿雄笑嘻嘻的落座,对辰夜道:“他们都说你们是想提前过个年,但是我总觉得只有你们一家如此,这气氛实在有些奇怪,就像是你们家成亲办酒席似的!” 辰夜乐呵呵道:“你这么觉得我绝不介意。” 喧嚣热闹、觥筹交错、然后杯盘狼藉……辰夜拿出了准备多时的烟花,绽得满园灿烂…… 一切结束,辰夜沐青躺在床上。 沐青道:“原来人间过年这么累?” 辰夜道:“一向如此。” 沐青道:“不过就这么结束了,是有些意犹未尽。” 辰夜低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嗯。”沐青淡淡道。 四周静谧下来,夜风拂着床前的帘子。 “沐青……”辰夜低低道:“有一件事……我……” 沐青静静看着他,眸光清冽,听他说着。 辰夜被那清澈的眼看得有些难堪,顿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说下去:“我一直有一件大胆的事想要做……是真的很大胆的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吓到你,甚至可能会让你厌恶我甚至恨我……但是,这件事我真的想很久了,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不想让自己遗憾,所以,我想自私一回……” 说罢,辰夜闭起眼,吻住沐青薄薄的唇,留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心像是要跳出来,辰夜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再去看沐青的眼:“我……对不起……” 沐青却道:“两厢情愿的事,有什么对不起?” 当辰夜反应过来沐青的言外之意时,瞪大眼,却看到沐青微笑着缓缓靠近,留下一个绵长的吻…… 月落日升,再睁眼便是一个新的清晨。 作者有话要说: 唔,考虑周四要出去一趟,可能没时间更……明天双更+完结!!! 第223章 终了 辰夜在破晓前便出了门,轻手轻脚在枕下放了一只信笺。 临行前,辰夜侧过头,静静看了看沐青的睡颜,眸光缱绻,紧紧萦绕着熟睡的沐青,不想错过半分。指尖抬起,方要触及他的脸时又黯黯放下,略有些冰冷的手指蜷成拳,微微有些颤抖,隐忍而克制。 最终,辰夜转过头,不敢再看他半分,怕自己会忍不住,放不下。 辰夜将房中所有的细节一一环视,然后一一刻在脑海,不愿遗忘半分有关于他们的回忆。他略停了停,最终决绝转身,轻声带上身后的门,亲手隔断了他与他的所有。 那只信笺静静躺在枕下,露出微微的一角:“沐青,我要出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总之,你不用等我。你昨夜说的那句‘两厢情愿’,我听了,很开心。有你这一句‘两厢情愿’,我辰夜这辈子也值了。你要好好的,不要等我哪一天回来了,却看不到你了,找不到我们的家了,那样我会很难过……” 榻上,沐青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不远处紧闭的门,又看了看躺在自己枕边的信笺,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 辰夜径直去了荒蛮,到了归墟之畔。 那处,已经站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洛函背着手,看着辰夜,嘆息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辰夜道:“你不是也来了吗?”辰夜笑着搭上洛函的肩:“够义气!交你这个朋友没错!”又道:“你可去找过天帝了?天帝可答应了?” 洛函点点头。 辰夜拍掌道:“我就知道,有你去劝他,他怎么也会给你几分薄面!” 洛函低下头:“只不过,和说好的稍有变数。” 辰夜浑不在意,看着无波无澜的归墟:“无妨,只要有他的力量,能在今日太阳落山,也就是覆恶进攻下一个城市之前,布成寂灭之阵,他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愿答应他。” 洛函沉默了一阵,问身边的辰夜:“你当真决定好了?” 辰夜笑起来:“我来都来了,你说有没有准备好?” 洛函道:“此阵一成,两个布阵者互相命魂消解,之后便从这世上灰飞烟灭,无论是以前,还是未来……你……当真决定好了?” 辰夜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碧玉葫芦:“是有些放不下的……”末了又笑了:“不过,那天帝都愿意放弃权倾天下的位置和一切,怎么想也是值了。” 洛函嘆息:“我也不知这样帮你是对还是错……若你、若覆恶真的消失了,这世间的规则会不会重新改写?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辰夜道:“这么说起来可能有些自私,但后面的事,或许都与我无关了。” 洛函看了一眼辰夜,眼神寂寂:“若我不是伏羲的执念所化,若我有能力做另一个布阵人,我多希望这一切由我来解决。” 辰夜道:“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洛函道:“他来了。” 辰夜转身,眯着眼,刚想跟天帝打个欠揍的招唿。但看见来人,却再笑不出来,脸变得煞白,浑身僵硬,努力调动自己僵直的舌头,脱口而出的声音因过分紧张而变得嘶哑:“沐……沐青……你怎会来此?” 洛函低声道:“他,便是我说的变数。” 辰夜怔住:“你说什么?!” 沐青走上前:“我便是替天帝布阵的。” 第237页 辰夜摇晃着头,看了看洛函,又看了看沐青,始终不相信:“怎么……会是你?” 沐青却道:“我也是清气化生,有何不可?” 辰夜还是不敢相信:“你怎知……我……”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沐青去临县取药的事:“莫非是那时?原来你早就知道……” 沐青道:“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辰夜忽然想起一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的力量尚……” 沐青却打断道:“天帝分我了他的九成功力,再加上我的,怎么也够了吧?”沐青看着辰夜,笑起来:“还是你觉得我连你的一成力量都抵不上?” 辰夜哑然,不住后退,不可置信到不得不相信,接下来的便是愤怒,辰夜转身:“天帝呢?!让他下来!我非要找他问个清楚!” 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辰夜忘不了那只手的触感,身子不由一颤。他听见沐青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是我求他这么做的。你们两个若都没了,这世间便真的乱了。而我不同,我想陪着你。”辰夜转身,沐青看着辰夜:“就这一个愿望,无论什么样的结局,我陪你受着。” 辰夜还是摇头后退,继而抱住脑袋,情绪崩溃:“不!我怎么能让你……” 沐青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你感受到我身上的灵力了吗?无端收了这么多的灵力,势必会引发天劫,而且是飞升上君甚至上神的天劫,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应付的了吗?”沐青看着辰夜:“所以,即使你不让我陪你布这个阵,我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辰夜怔怔看着沐青清澈的眼,眼中的疼痛像是要溢出:“我一直觉得,你聪明的很,比我聪明太多,但是这件事,你怎么这么傻?” 沐青笑了笑:“就傻这最后一次吧。” 辰夜看着沐青,嘆息一声,似终于妥协,轻抚上他的脸:“你知道这个阵可是会……谁都求在世间活上一回,留下些痕迹,你倒好!” 沐青弯起嘴角:“我的痕迹都和你有关,你若不在了,我还剩下些什么?” 夕阳缓缓下坠,最后的余光映照着整片大地,却唯独照不穿那潭不见底的归墟。 洛函望着天边:“太阳要落了。” 辰夜闭了闭眼,右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十指交叠。辰夜转头去看沐青,两人相视一笑。辰夜终于释怀。 辰夜对洛函道:“洛函,剩下的,便辛苦你了。” 洛函点头:“好。” 说罢,洛函缓缓走上前,两手各自结印,指尖点上辰夜和沐青各自的锁骨处。 辰夜感觉那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缓缓注入自己的身上,游走四肢百骸,辰夜问道:“这是?” 洛函道:“这是我能帮上你们的最后一件事了,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落入天尽头。 耳畔响起洛函念咒的声音,仿若久远而动听的吟唱。 辰夜最后看了沐青一眼,发现沐青也在看他,对着他浅浅一笑,灿若红霞。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所有的感官渐渐淫灭与虚无,身上传来叫嚣的疼痛感,唯有手掌处还温暖的触感带来着让人震慑的力量,柔软而让人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224章 轮迴 近来天界的奇事甚多:一向好色的苦展真君被赐婚与东海的九公主,听说那九公主长得国色天香甚是开心,但听说此人是个悍妇又有些犹豫,想来想去最终怕娶了个河东狮从此与他与下面的那些红颜知己再无缘相见,于是深思熟虑之下决定退婚。谁知惹怒了老龙王,要求其与自家女儿对垒,能胜了九公主便答应退婚,结果苦展真君被那九公主揍得三个月下不了床。本以为退婚的事就此作罢,谁知那九公主倒也是个性子烈的,自言看不上废物,倒让苦展真君下不来台了,足足一年以养病为由不敢出门。 辰夜摇摇头:“这天界的女仙不少,实力在男仙之上的更是不少,眼光更是高的很,婚姻大事你情我愿,此事算不上奇事吧!” 一旁的元涉点头附和:“这九公主想来也算个人才!” 东饮摇着摺扇:“这还不算吗?那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件!” 传闻神兽狌狌,聚天地灵力而化生,以五百年化形,五百年沉睡,护佑一方灵气无穷,是不可多得的神兽。可招摇山上有一只狌狌独独奇怪,用二百年速度化生,又省去了五百年的沉睡,跋涉万里跑去了荒蛮,在一树洞中结识了一孤儿,两人相依相伴,直到现在还住在一起呢! 辰夜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或许这便是缘分吧!” 东饮闭了摺扇,故作深沉:“若用姻缘二字,可那孤儿却是个少年。” 辰夜想了想道:“天上、人间这好男风的不少,也不算奇事!” 东饮道:“这还不算奇事吗?好不容易有一只难得的灵兽化生,这灵兽却只顾风花雪月,这可让天帝头疼不已啊!” 辰夜笑起来:“不过说起来这个神兽狌狌也是个情种,有机会真想见上一见。” 东饮道:“想见一见啊!我这里正有个机会!人间司最近事情不多吧,若有时间,正要拜託二位去寻上这狌狌一寻,方解了天帝之愁啊!” 辰夜与元涉对视,各自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什么,于是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似乎对于方才东饮的言语罔若未闻。 辰夜心想: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元涉心想:呸!先前坑了我们那么多次! 东饮笑得有些僵:“二位是在下的挚友才告诉二位这些,这可是份美差啊!” 二人继续放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东饮无奈,转身去拉身边的元涉,打着商量:“要不,我前面说的那件事,就是东海的那件,老龙王近日也为此闹着脾气,不肯借天界用水,这降雨就成了麻烦,要不劳烦元涉兄跑那一跑,以元涉兄你的姿色,说不定能与那九公主喜结良缘,这龙王一高兴,不就……而且说不定还能解了你那命中注定的情劫!” 辰夜抓住重点,问道:“什么命中注定的情劫?” 一提此事,元涉就来气:“他胡说八道的!” 东饮道:“诶!元涉兄这么说我可不高兴哦!我那算卦的手艺一等一,你们都知道的!”又道:“说起这情劫啊,就不得不提月老,你们也知道,最近那月老追求月娥仙君不成,为情所伤,终日饮酒,这红线牵的也就不甚好。我与月老也算一场交情,前几日前去探望,月老理着红线满眼醉意,偏巧我一扭头,正巧瞥到了元涉兄的姻缘。” 辰夜拍拍元涉:“咦!那岂不是说你这孤家寡人的单身岁月有了着落了?那有什么可生气的?” 第238页 元涉的表情一言难尽。 东饮继续长舌道:“元涉兄的姻缘被牵在了下界,是个姓方的、有帝王之气的贵人。” “帝王之气?”辰夜皱眉,又看到元涉铁青的脸,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个男人?” 辰夜看着元涉:“你……” 元涉道:“别这么看我,我直的很!” 东饮摇着摺扇好像很懂的样子:“元涉兄这便错了,因缘之事,陷入其中便再难摆脱。这也是月老红线牵上便再难解开的因由。而且我算过你那情劫了,不算大事,若没有意外,你有九成可能会安然度过情劫,和下界那位安稳共度一生!” 元涉拍桌:“不需要!滚!” 他二人一个像是被人抓住了软肋,一个抓着软肋却浑然不知毫不松口,辰夜赶紧从旁调节:“要说起来,还不是那月老煳涂,造成了这一切,你们也就别吵了!” 东饮道:“谁说不是呢!我与月老一场交情,他又是为情所伤,错牵了那狌狌和九公主的姻缘,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他被天帝怪罪,总要想办法帮上一帮,别捅出什么大的篓子才好啊!” 辰夜心想:真的是这样吗?那前不久他去找东饮喝酒时,看到的那个死命往东饮宫中送礼的仙侍不就是月老宫里的吗?话头绕了个弯,辰夜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辰夜是个有心的,不愿火上浇油,东饮却没这点自觉,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这两件事确实是份美差!辰夜兄你来天界尚不足三百年,虽是被暮柏上君提拔上来,又被伏羲大神青睐有加,这天界眼红你的人多的是,总要用件事证明自己不是?” 东饮的话说的不错,辰夜沉默了。 他本为凡人,还是个命中少了一魂的凡人,人少一魂要么多病多灾早早夭亡,要么痴痴傻傻低贱混沌一辈子,偏巧辰夜命中缺的又是个极重要的“命魂”,人缺命魂绝不能活,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活下来了,又被下界置办任务的暮柏上君发现,带上了天界,交与了伏羲大神。 辰夜记得,伏羲看到自己微微笑着,伸出两指探了探他锁骨上生来便有的那颗痣,那动作总让他觉得分外熟悉。 伏羲道:“缺命魂?!那还真是奇闻!不过,你命魂缺失的位置中夹杂着一股奇怪的神力,这股神力与我的竟分毫不差,也不知是何故?不过,既然你我有缘,我便帮上你一帮,为你筑一道命魂,之后,你便留在天界吧!” 再后来,辰夜便一直跟着暮柏,在人间司做事。偶尔伏羲会相邀他去到自己闲居的天虞山品酒,那酒的味道实在独特。伏羲是个闲散的性子,早早便辞去了天君之位,抓了一条资质不错的龙代劳,便是现在的天帝了。 所以,明明一个凡人,却入了天宫,得到了暮柏的真传,又受了伏羲的力量,辰夜这个仙君做的实在令人嫉妒! 东饮看辰夜,不说话了,觉得有戏,便添油加醋了一句:“毕竟你也不想一直被那侧狭真君唿来喝去吧!” 这话果然说的辰夜一震,人间司掌司暮柏痴迷剑术,几百年前好像又在下界找到了一位同样痴迷剑术的白衣青年,暮柏未用仙术,单用剑术,两人大战三日三夜却也未分出胜负,着实令暮柏惊讶不已。便赠了自己所配宝剑。后来暮柏便潜心闭关研究那白衣青年的剑术破解之法,这一闭就是二百年。而人间司则是由侧狭全权管辖,侧狭是个喜欢挑刺的性子,尤其又十分看不惯辰夜的好运气,这些年给了辰夜不少小鞋穿。因此一提他,辰夜便泄了气:“罢了,神兽狌狌那件事,我若有时间了便下去看一看吧!” 元涉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东饮合了摺扇在手上一拍:“如此甚好。”又道:“什么资质、运气统统都是藉口,若想往上走有些事还是要自己争取不是?你看和你同样遭遇的那位仙君,前不久刚凭一己之力破了文曲天君出的那道五百年没人解得开的红尘卷,厉害的很!” 东饮说的那位辰夜也听说了,据说那位天君同自己一样,少了“柱力”,天君化形的“柱力”等同于凡人的“命魂”,“柱力”是天君化形的根本。因此,无“柱力”却成功化了形成为天君的,天地间只此一个;而无“命魂”却成功存活下来还成为真君的,天地间只辰夜一个。伏羲倒好说话,也给这位仙君筑了一道“柱力”。因此,两人的情形倒尤为相似,辰夜一直想见一见这位和自己同样遭遇的“倒霉蛋”,奈何却没有机会。 东饮见辰夜答应,又去游说元涉:“那东海九公主的事?” 元涉背手扭头:“说破天我也不去!” 东饮还想说什么,便听到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原来你在这!自己的事还没有完结,现在又跑过来给那什么月老擦屁股?” 东饮尴尬道:“师弟……”心虚的晃了晃摺扇:“而且我能有什么事?” “哦?你不记得了?”言郁冷冽的眸子盯着东饮:“也对,那时你喝多了,怕是一路喊热一路脱衣服脱裤子跑到南天门乘凉的事也忘记了?” 东饮的摺扇摇的更心虚:“我怎么会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言郁道:“不承认也罢,反正你当时扔的里裤还在我那里放着,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东饮看了看众人,拉住言郁,嘻嘻哈哈道:“我记得天帝派下来的一件事还需要你借你的前尘剑一用,不可耽误,走吧,去我宫里,我与你细讲!”说罢,拉着言郁匆匆忙忙走了。 看着他二人远去,元涉摊手:“这样的人交给你的事你也要去办?” 辰夜揉揉眉心:“答都答应了,岂有反悔的道理,后面再说吧!” 元涉嘆气,看了看辰夜:“对了,听说你今日要去西天听法?何时有了这等兴致?” 辰夜道:“还不是侧狭有事交代!” 元涉深表同情,拍了拍辰夜的肩,嘆息着离去了。 辰夜从不曾踏足西天,却不想此处建筑复杂,走了一段,竟迷路了,全然分不清楚方向。 想找一人问问,奈何大家都去听法,竟无一人可问。无法,只得自行找路。 弯弯绕绕,纠纠结结。 末了,辰夜绕过一座大殿,看到的是一株参天的菩提树和树下一个气质不俗的背影。 一派广阔之下终于寻得人影,辰夜甚为欢喜,连心跳得都有些不同寻常。 辰夜也不敢唐突,弯身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辰夜,是天庭人间司的仙官。” 耳边传来那人好听的声音:“在下沐青,是博物司的仙官。” 辰夜抬眸,那人回首,淡淡一笑。一身青色的衣袍甚为飘逸,姿容倾绝,正对上辰夜的目光。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一旁硕大的菩提树上,一张佛偈随风飘动:“生死涅槃,恍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 第239页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撒花??ヽ(°▽°)ノ? 感慨一下这个写了一年多的人生第一篇长文,虽然数据冷的扑街~所以就更要感谢一下一路追着过来的黑心莲、悢悢、乱撒等等以及没有发过言却默默追着的小天使们,没有你们可能这篇就真成了个坑…… 顺便说一下这篇文,灵感来源于大学毕业散伙饭那个醉醺醺的晚上,就突然想纪念一下各奔东西的好友们,感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经歷与萌点,于是以他们为原型有了这个文的大致构思。返回头来读一下还是挺感慨的哈哈…… 新文的话可能下半年开,已经有了些想法,但框架还没完成。新文我会多多存稿,努力更新,尽力不会像这篇文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兴趣的话小可爱们可以过来看看呦~ 最后说一下,这个文这个月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捉捉虫,然后考虑看看月底或下月初能不能入个半价,毕竟半价有夹子,看看能不能最后能不能稍稍攒一攒人气,毕竟数据真的是……so,一直攒着等着养肥没看的小伙伴们赶紧看吧!想收藏的赶紧下载……就酱! 总之,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了,下篇文我会努力变得更好,我们就下篇文见喽!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