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鬼魂》 第1页 [恐怖灵异] 《午夜鬼魂》作者:午夜十二点【完结】 经典再现之恐怖之最 女子高校之榨汁机 已经深夏了,闷热的天气和着树上知了的叫声很容易使人烦躁不安,所以很多女校的同学都选择去食堂打上一大杯冰凉的冷饮消暑。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经营冷饮摊子的是一个潇洒帅气的小伙子。小伙子很爱干净,制服总是洗的干干净净。摊子的榨汁机为了拉拢女校的客户们也选择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洋娃娃造型的机器。每次小伙子给同学们榨冷饮果汁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娃娃榨汁机仿佛也和着主人,一边努力的摇着手中的轮盘,一边晃动着脑袋,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就想要对人说话一般。可口的冷饮,热情周到的服务,干净清爽的感觉,可爱的洋娃娃机器,当然还有小伙子的帅气,在这个本没有食慾的夏天小伙子的冷饮摊生意确是出奇的好。于是小伙子就越发的热情,越发的努力,也越发的喜欢这个洋娃娃榨汁机了。 这天是周五,小伙子早早的收拾了摊子和洋娃娃的洋装准备好好的清洗一翻,毕竟是深夏了。几天工作下来洋娃娃仿佛也累出了汗水一般。漂亮的洋装上湿辘辘的。 “呵呵,你居然也会累呢,哥哥帮你洗洗衣服,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哦。” 小伙子说完,轻轻的抚mo了几下洋娃娃的头髮然后兴沖沖的跑回了寝室。天气太热了,小伙子也想舒服的沖了冷水澡。因为今天轮到小伙子值夜班了。 这时候几个女学生跑到了食堂,却发没发现帅气的小伙子,冷饮摊上孤伶伶的站着洋娃娃,娃娃没有穿往日漂亮的洋装,而是用一条毛巾围住了全身。 闷热的天气,在日头没有全落前还是继续着,就像要烤熟整个大地一般,实在是太热了,几个女生已经顾不得小伙子是不是不在就自己动起手来,七手八脚的自己做起了冷饮。机器开动了,随着机器的转动,娃娃的手臂开始摇动连接榨汁机的轮盘了,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机器越来转动越快,娃娃身上的毛巾一点一点的掉落了下来。 “哎呀!你们看,这个娃娃做的还真好呢,这样的身材还真是可爱呢。” “你喜欢你就长这个样子咯,肥嘟嘟的身材短小的手脚,我们逛街的时候就可以把你放在背包里了,哈哈。” “我才不要,谁要长这个样子啊,走在路上还不吓死人啊!” “不会不会,应该是好多小朋友把你围在中间,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才对。” “哈哈……” 几个女孩七嘴八舌的吵闹了一翻,把一个干净的冷饮摊弄的乱七八糟。她们走后再娃娃的两个眼睛里似乎隐隐的流出了两条泪水,只那么一瞬间,似乎看的见,又似乎一切都是幻觉。天气太热了。不知道是闷热的天气造成的幻觉,还是热浪蒸发了眼泪。一切又重新平静了。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小伙子急沖沖的跑来了食堂,今天轮到他值夜了。小伙子与几个同事做了简单的交接。再送走了最后一个人都反锁上了食堂的大门。 这时候小伙子勐的想起,自己心爱的洋娃娃的洋装落在了自己的寝室里。 “算拉,这个时候跑回去拿没人看店不说还要弄一身的汗水。反正明天要休息,下次来的时候再带来吧。” 小伙子心里想着就忙起来了夜班的工作。他一个一个坐位检查打扫,每截柜檯的都认真的擦抹,终于他清扫到了2楼他的冷饮摊了。小伙子看到一片狼籍的摊位笑了笑,小声说到: “这几个淘气鬼又来乱弄我的摊子了。” 原来刚才的几个女孩是小伙子的老主顾,时间一长就熟悉了起来。经常来帮小伙子忙点什么,当然目的嘛就是吃上免费又可口的冷饮。几个女孩乐在其中,小伙子也不以为然,毕竟年的小伙子谁不喜欢活泼漂亮的姑娘呢? 小伙子无奈的摇了下头,自言自语的又说了起来:“我的小乖乖,哥哥把你的衣服落在家里了。明天乖乖的等上一天,下次我一定给你带过来好么?” “不……要……“ 突然的一个声音把小伙子吓出了一身冷汗。食堂的大门已经反锁了是不可能会有人的,除非……除非是有人翻窗子跳进来…… 想到这里小伙子胆子大了起来,因为几个女孩有时候也会在食堂关门后趁着小伙子值班的时候来敲诈些冷饮,毕竟这些小动作是漂亮女孩的专利嘛。 “是谁啊?不要开玩笑拉!看我把你捉住再也不弄冷饮给你吃。” “吱吱……吱……吱……!” 随着几声干涩的磨擦声,小伙子随着声源看了过去,顿时。小伙子惊呆了……与他四目相对的居然……居然是他的榨汁机洋娃娃。只见洋娃娃眨了眨眼睛,嘴唇又轻轻的动了起来,还传来了一串悦耳动听的少女说话声: “你……你要榨果汁么?你……你要红的还是要绿的??你……你……” “我什么也不要!” 小伙子用颤动的声吼了起来: “走开!我什么也不要!” 第2页 “要红的么?还是要绿的呢?还是要黑的呢? 突如其来的变故小伙子没有一点准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两只颤抖的手无力的向后移动,两只不听话的脚早已没了力气。 这时候只见洋娃娃用力的拔起了渣汁机,从冷饮摊上跳了下来。嘴里还不听的嘟囔着: “要红的吧,大家不都喜欢红的么?我也喜欢红的。”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小伙子挣扎着,但手脚却听不起话来。 洋娃娃高高把榨汁机举过头顶……冲着小伙子的头扣了下来…… “啊……” 第二天,人们发现小伙子的时候,小伙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整个头只剩下了半个下巴。洋娃娃与榨汁机斜倒在小伙子脑袋榨出来的污血里,眼球,脑浆,牙齿,头髮,皮,肉……混乱的撒满了地上,天棚上,墙壁上,冷饮摊上,洋娃娃上…… 根据现场的调查,公安得出了结论。小伙子的死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且没有任何人有在场的嫌疑。所以小伙子死于工作意外。 但是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这个结果的不可信度,因为小伙子死的时候两只手有搏斗过的痕迹,一只手里狠狠的抓着一屡洋娃娃头上的髮丝, 另一只手被一把削水果的尖刀牢牢的订在水泥的地板上,这些都不是一个意外就能解释明白的。 一个多月以后。食堂恢復了被作为现场保留的二楼,冷饮滩和洋娃娃榨汁机也被仍进了学校的仓库。虽然小伙子的离奇死亡已经被学校其他的新闻逐渐沖淡了,但在一些人心里小伙子的死依然是挥之不去的。 天气已近初秋,虽然白天依然闷热,但是到了黄昏时分已经可以高手到秋天的凉爽了,几个女孩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校门并开心的谈论着。 “今天吃的冷饮还没有我们自己做的好呢” “就是就是,想起来就可惜,要不是发生那么惨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吃到免费又好吃的冷饮了。” “可不是么,死都不会挑时候。哪管坚持到冬天也好啊?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可不是么……” 几个人聊着聊着,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阴暗又僻静的学校仓库旁。 “咚,咚,咚……” “你们听!是什么声音啊?” “哗啦……” 随着玻璃碎裂摔到了上的声音几个女孩望了上去,个熟悉的身影,满身血污,少了大半个头的小伙子手里抱着穿着漂亮洋装的娃娃在仓库的窗口搁着栅栏里面。小伙子的半个下巴的一边一条长长的舌头斜着垂了下来,潺潺的脓血还顺着舌头在向下流,一直顺着脖颈流到衣服上,脓血沾满了整个原本整洁的白色厨师褂子。 这时候,洋娃娃说话了。声音又脆又甜,悦耳动听。 “你们要冷饮么?要红的?要绿的?还是要黑的呢?……” 后记: 几个月以后,几个女孩逐渐恢復了健康,但对当天发生的事情的记忆确怎么都无法回想起来。由于校方地努力掩盖,事件被平息了下来。我们也无从知晓学校的名字,也许,你在学校的食堂用餐的时候会发现那帅气的小伙散落在地上的牙齿呢。 井里中的幽灵 记得小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全家人吃的用的水全都要到半里外的一眼大井里去挑。所以每天清晨,我都会一大早起来,背上我的小竹筒,跟随父亲踏上青石板上的露珠儿去村口担水。守在井边的人很多,往往要排上一个长队,人们就在相互问候中打发时光,有说有笑,一直等到太阳儿露出脸来,初升的阳光照在身上,如同披了一层柔和的外衣,非常舒适。 我问父亲,咱家后院里不是也有一口井吗,为什么偏要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来挑水呢。父亲笑笑说,这里的水甜啊,你没看见,全村的人都喝这儿的水呢。 这是一个难以让我信服的理由,在我看来,水就是水,淡而无味,全然没有酸甜苦辣之分,于是我的嘴巴撅了起来。父亲伸出食指刮刮我的嘴巴,说,每天清早起来,活络活络筋骨,才能长就一副好身体啊。 可我想的却是后院里那眼早已湮没在荒草中的井。井檐上早已苔迹斑斑,我曾经踮起脚趴在井檐上朝里张望,看到的只是黑汪汪的水面,我找了一块石子扔下去,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溅起一丝波纹。 村里的孩子经常神秘兮兮地问我,你们家的那眼井,你不害怕吗?你没有看见过奇怪的东西从里面冒出来? 我骄傲地抬起头来,怕什么?不就是一眼水井么,还能钻出一条蛇怪来?井栏下的草丛里,每天晚上都有一只蟋蟀叫得很响亮,那才是我最嚮往的东西,可惜没有一次能够抓住它。 为了证明我的无畏,我把小伙伴叫到家里来,当着他们的面爬到井檐上,朝他们挥手道:“你们看见了吗?你们敢上来吗?”井檐上滑得厉害,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围着它转圈。直到奶奶哭喊着将我抱下来,奶*发散乱,眼睛发白,样子很吓人,对着井口叫道:“我知道你想要报復,可是你不要害孩子啊,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我死,就托个梦给我,我马上就下来。” 第3页 当天晚上,我在睡梦中仿佛听见一阵笑声从井边传来,于是我睡眼迷离地来到井边。月光皎白,我看见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戴着小西瓜帽,穿着一件大红棉袄,正爬在井檐上朝我做鬼脸。 “你是谁?”我问道。 小孩不停地笑,手中拔浪鼓儿摇得咚咚响。于是我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妈妈呢?” 小孩向我招手,我走到他的身边,孩指指井里面,贴着我的耳朵说:“妈妈在下面,轻点儿,别吵醒了她。”小孩的脸很凉,虽然是几乎贴着我,可我仍然感觉不到他唿出热气。 我心中奇怪,问:“你家住在这下面吗?” 小孩说:“是啊。” 我伸出手去摸小孩的棉袄,凉凉的,软软的,似有似无,却很干燥,一点没有沾湿的迹象,我就说:“那里面都是水,为什么你身上一点都不湿呢?” 小孩不解地望着我,说:“没有啊,这里是我家门口,怎么会有水呢?” 月已偏西,井口完全笼罩在井栏的阴影之下,我只看到黑隆隆的一片。我凝望着小孩,他的脸很白,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我问:“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都住了几十年了,从来没人陪我玩,我孤单得很。”小孩低下头来。 我的心中一热,于是抓起小孩的手,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小孩眼中一亮,可是霎那间又低下头来,低声地说:“妈妈知道了,会骂的。”小孩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就是骂,我也不怕。” “你妈妈还睡着吗?” 小孩点点头。 我有忍不住地好奇,说:“可以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吗?” 小孩不放心地朝井口张望,似是害怕,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终于下定决心,说:“咱们是朋友,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轻声些,妈妈可厉害了……” 我从来都不会想到,原来井里面还藏着一道阶梯,我们手拉手沿着阶梯往下走,小孩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好奇地朝四面张望,可惜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里面很大,空穴里的风声在耳边呜呜地响。 突然间听到一声女人的咳嗽声,我感觉到拉着我的手的小孩在剧烈地颤抖,“妈、妈……”,我正要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到手上一空,我伸手想去拉他,却发觉他已经消失了,四面空空寂寂,只有黑暗。 我听到一阵涌潮般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不一刻就感到有水不住地朝我的脚上涌,慢慢没过膝盖。我于是没命地往回跑,可是脚下一空,原先的阶梯竟全消失了,我一下摔倒在水里。我大声唿救,可潮水湮没了我的声音。 我于是奋力向上游去,却是怎么也游不动,我的双脚被一窝丝缠着,根本无法挣开,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摸到的只是滑不熘手的青苔和井壁。井水没过我的头顶,我在绝望中挣扎。 当我醒来时奶奶正在用艾草熏洗我的全身,奶奶眼中带着无尽的疲倦,口中喃喃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无知,害了你们母子俩,你要报復,就报復我一人,求你不要为难小孩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奶奶先是一楞,然后就跪倒在地,不住地磕拜,我说我看见了,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孩,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捂住了口,母亲说,你已经睡了两天了,饿了吗,快吃点东西。 我再次来到后院,那口井已经被封起来了,一块厚厚的青石板盖在上面,被水泥煳得严严实实,我再也无法看到里面的东西。 可是从那以后我却经常做类似的梦,有一次我甚至跟着小孩下到井底,看到那里面一片亮堂,穿过一个有无数鲜花园子,一幢房宅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几乎惊讶地叫出声来。 那幢房子竟象极了我家里的宅院!只是家里的宅院已经残破不堪,而那幢房子却是浣然如新,白色的墙面,红色的柱子,在鲜花的衬托下仿佛仙境一般。 小孩拉着我躲在西厢房的窗子底下,轻声说:“我的妈妈就在里面呢,她在看书。” 房间的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缝隙,我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的侧影,她的头髮很长,她斜斜靠在几子上,拿着一本书,眼睛却望着前方,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在小孩的耳畔说:“看你妈妈的样子,一点都不凶啊。” 小孩却是很恐惧的样子,“你不知道,她要是凶起来啊……” “小新,你回来了么——”那女人叫道,声音也很好听,仿佛春风指过耳畔。 突然间,门打开了,一阵狂风涌过来,我惊奇地看着那小孩在我的眼前像一片落叶般飘开。 那个女人转过头来,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一丝丝象手一样向我伸来,将我牢牢缠住,越拉越紧,渐渐扣入我的肉里,仿佛要将我撕裂…… 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几次想要撬开石板看个究竟,都被家人及时阻止。我一再地做着同样的梦,人也渐渐消瘦起来。 奶奶也开始生病,经常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说着一些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老宅在雨中摇摇欲坠,雨水顺着墙面淌进房子里。等到第二天天睛的时候,我们发现奶奶房间里的墙上赫然多了几行黯红色的大字:“寄人篱墙下,子息难保全。不如伴君去,泉下共团圆!” 第4页 奶奶看见那几个字,突然坐起,“你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好,我马上就来。”奶奶又復躺下,把全家人都叫到他的面前,指着那些红字,说:“看见那些字了吗?那是我的报应要来了。” 父亲连忙说:“这是前人写的,只不过刚下了雨,雨水把表面的石灰冲掉了,它才露出来,我把它刮掉,就不会再有了。” 奶奶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算啦,是我做的孽,欠下的债,迟早要还的。院里那口井,你们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今日反正我要去了,就给你们讲个明白吧。” 原来我的爷曾是一个商人,表面上经商,实际上的使命却是负责为当时的革命武装採购当时最紧缺的医药器材。这是一项极其危险而又艰难的工作,因为要想尽办法,从敌统区弄到药材,还要运回解放区,不能被敌人识破身份。所以即使对家人,爷爷也从来不敢透露半个字。 这一天爷爷疲倦不堪地回到家,还带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孩子都六七岁大了,爷爷说:“这是我那座城市里的女人和孩子,近来那边打仗,很不安全,所以我要把她们带回家来住一段时间。” “我一直在家里等他,等啊等,望穿秋水,望眼欲穿,只盼他能回来看我一眼。可是他要么两年不回一次家,一回家,就带个女人来,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是一下子掉进冰窟里啊。”奶奶说。 “我当时心里就恨,我恨恨地望着那个女人,她确实是漂亮啊,脸儿白得象雪一样,又有一股城里女人的味道,向我做了个万福,模样儿怯生生的。她还年轻,三十岁都不到吧,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我的心里就想,‘难怪他从来不想家,难怪他两年也不回一次家,原来他在城里有了女人啊。‘我的心里象刀割一样,他却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抽洋菸,看也不看我一眼。看见她娘俩安置好,他就马上又走了,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对那个女人说,’嫣,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心里恨啊,他这一走,又是音讯杳无。我恨那个女人,可是在人前人后,我却不得不做出一付贤良主母的模样。那个小孩我是真的很喜欢,白模白样,又很懂事,只是一想到是那个女人生的,我的心里就象有把剪刀在绞。 有一天,那个女人出去做礼拜。我在家里一个人静静地想,他这一去,又有半年了吧,为何还不回来?我看着他从城里带回的那座洋钟滴滴答答答地摆,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小新的唿救声,我走到窗前,看见井檐上挂着一双手,小新大半个身子都在井里,只露出一个头,喊着救命。 我当时拼命地往外沖,我被房间的门坎绊倒了,就在倒地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想到,我这是在做什么?那是人家的孩子,我救他做什么。我慢慢地爬起身来,茫然地听着小新的声音在院子里渐渐小去。等我走到院子里时,孩子早已沉到井底了。“ “我这是做孽啊!” 奶奶说完这句话,就背过气去了。 推拿,抢救,奶奶悠悠转醒:“孩子走的那一天,穿的是一身红袄。” “那个女人回来后看到小新的尸体,一句话不说,当天晚上,在墙上写下这行血书后,她抱着小新再次跳入井里…… 一个月后,我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是在狱中给我写的信,那时他已经不在人间了。 信中说,那个女人是他一个战友的妻子,战友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临终前将自己的妻儿託付给他。因为身份已经暴露,城里不能住了,他只好将她们带回乡下暂时躲避。但是平白无故带回一个女人和孩子,别人一定会起疑心,所以才要找那样的藉口。“ “小新,小新……” 奶奶的眼中渐渐流放出异样的光彩,而唿吸已经停止了。 不久后,旧宅被拆,家中盖起了新楼,那口井也被填平了,我再也无缘得见井底的秘密。 幽洞中的迷失 吃过午饭,大家又有了精神,杜超走在前面,大声说:“我们出去后,把探险结果公开,一定是爆炸性新闻。”李源笑呵呵的说:“是啊,没准这里会开发成旅游景点,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旅游。凌冰,等你们有了孩子,就可以带他来吹牛了:‘儿子,这山洞是你爸妈发现的。’多神气?” 凌冰吃吃地笑道:“如果他不相信呢?”杜超笑着说:“好办啊,我们下次来的时 候,在洞口立一块碑就行了。”凌冰问:“碑上写什么呢?”杜超笑着说:“就写‘探险英雄永垂不朽’,下面刻上我们六个人的名字。”凌冰嘻嘻一笑说:“怎么听着象墓碑的词儿啊?” 我心中一动,走在旁边的陆征也似乎一愣,这句话同时触动了我们心中的某一根弦。我转头责备凌冰道:“不要乱说。”凌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返回的路好走一些,穿过凹凸不平的路段,地面逐渐变的平坦。我们六个人中,陆征还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本来在前面的可非却落在了最后,我注意到,饭后可非变得异常沉默。我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手电的光芒照亮他的脸庞,只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我奇怪的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可非似乎吃了一惊,失魂落魄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第5页 他的神情让我疑惑:“怎么流这么多汗?”可非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汗水从他手里流下来,他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神情:“哦,我可能有些热。”我伸手取他的背包,说:“我来帮你背仪器吧!”可非推开我的手,淡漠地说:“不用了。” 地面越来越湿滑,走过一段距离后,我们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声音突兀而奇怪,我们的来路上不曾见任何溪流,但水声就在前面。当我们一步步走近,发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洞壁,洞壁下面,竟有一条河水涌动的暗流,水声沉闷,从一侧洞壁中涌出,在洞中旋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扎进另一侧洞壁。 我们观察周围的环境,确信从未到过这个地方。杜超沮丧地说:“我们真的迷路了。”陆征关掉手电说:“我们原路返回,找到吃中饭的地方,重新再走。”我与李源都点头同意,于是大家沿洞壁返回。我们入洞五六个小时,熄灭的火把早被可非扔掉,手中的高能手电也不如初始明亮了。我关掉自己的手电,发现陆征也没开,我想他在作最坏的打算了。 不久,陆征突然停下来,问:“可非呢?”我一愣,记得可非与杜超走在我后面,身后却只有杜超。杜超一脸茫然地说:“没注意啊,以为他在前面呢”。 陆征略一沉吟,对我说:“我与杜超到后面找可非,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走开。”我刚要同意,蓦然心中一动,说:“还是大家一起去找,不要走散了。”陆征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洞中诡异的气氛越来越重,我们不能有任何差错。我们唿唤着可非的名字,走回那条死胡同,回声在洞内作响,没有一丝可非的声息。杜超不安地说:“刚才他走在我身边的,谁会想到他不声不响的停下来呢。”我安慰杜超说:“不会有事的。”凌冰走在最前,在一转弯处,突然喊道:“可非在前面。”果然前面洞道中有一丝模煳的光亮,可以判定是手电的光芒。 大家加快脚步,转过一巨大的石柱,远远望见可非正倚石而坐。走到近前,见他脸色苍白,一头黄豆大的汗珠,眼睛呆滞无神地盯着前方,对于我们的唿唤竟听而不闻。 我俯身拉起他的手,可非竟触电般地甩开我,大声叫道:“走开,不关我的事,你们走开!”声音里充满了惶恐。他梦魇般的神情让大家吃了一惊,我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说:“是我啊,可非,你怎么了?”可非双眼无神地看着我,半天才吃力地说:“这里的声音好乱啊。” 我一怔,洞里除了他自己粗重地唿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陆征掏出纸巾,擦掉可非头上的汗水,问:“你怎么样,可非?”可非推开我们两人的手说:“刚才……没事了,我们走吧。”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于我们关切的询问,只是茫然地答应着,却无明确的答案。看他神色恍惚的样子,大家不再多问,每个人都平添了一份不安。 陆征忧虑地看着可非说:“我们继续走吧,回到吃中饭的地方,到那儿再休息。”寻找可非的意外,让我们耽误了一个小时,时间已接近傍晚,即使顺利找到出洞的路,只怕也要在山里过夜了。 手电的光芒明显减弱,为节省电池,我们保留了两只手电照明,李源和杜超都沉默下来,凌冰也没了原来的兴致,只是默默地走着。这条洞道比我们走过时更加漫长,几个小时后我们便察觉异常。进来时的洞道越走越窄,路上曾有巨石挡道,现在的路面却始终平坦通畅。陆征停下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们走错了,这不是来时的路。”其实,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显然我们迷路了。如果再次后退,只能返回那条流淌着暗河的死胡同,我们商量后,决定继续前进。 从进洞到现在,徒步奔走八个多小时,我感到疲惫和沮丧。两只打开的手电光芒渐渐微弱,电池快用光了。我们打开了第三只,洞内顿时明亮了许多,两边被照亮的怪石愈发狰狞恐怖。 我们找到一处地势稍高干燥平整的地面时,已是晚上八点。在陆征的提议下,我们就地露营,虽然没打算在洞中过夜,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与其继续盲目奔波,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再走。 陆征关掉手电,点燃了一支蜡烛。在靠近洞壁的地方,凌冰和李源展开了两块台布。晚餐很简单,多是便于携带的旅行食品。谁也不曾料到会在洞中过夜,携带的简易卧具都留在洞口,只好因陋就简,把台布当作席梦思。可非精神萎靡不振,饭后倒头便睡。李源和杜超心无旁骛,嘻嘻哈哈开了几句玩笑后,也合衣而卧,打起了唿噜。凌冰跟我们奔波了一天,此刻也已睏倦,依偎着我打起瞌睡。我用背包作成枕头,让她躺在我旁边。 现在是八月份天气,外面溽热未消,洞中却是清凉。我斜倚着洞壁,默默地注视着凌冰睡梦中姣好的面孔,烛光在洞中闪烁,她的表情安详宁静,似乎知道我在注视着她,翻身将头埋到我的腋下。她单纯的情态让我有些感动,轻轻帮她理了理睡乱的头髮。 我与凌冰相识半年,一直不能确定她是否爱我。我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点可爱的地方。她如精灵一般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惶惑又捉摸不定。在枯寂无聊的日子里,我放纵自己的生命,挥霍宝贵的青春,却难以敞开心胸接受一份迷离的爱,我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再如精灵般从我身边消失,那时我不想有太多遗憾。 第6页 陆征也斜倚着墙壁,我不知他是否睡着。洞里阴森安静,一点烛光被无穷的黑暗包围着,烛花爆裂时发出细微的吡啪声,蜡烛燃尽多半,烛泪流到了地面上。我轻轻起身,将蜡烛吹灭,剎那间,黑暗包围了一切。 黑暗中,有蟋蟋缩缩的声音,火光一闪,洞中又亮起来,陆征起身点燃了蜡烛,轻声说:“让它自己燃尽吧,我还备有几根。”我点点头,默默地看着蜡烛一分一分变短,烛光渐渐暗淡下去,在蜡烛将要燃尽的剎那,我看到紫色的雾气从布慢怪石的空洞里飘散出来。 我很快沉入了梦乡。醒来时一片漆黑,我翻身坐起,摸到身边的手电,手电照亮的剎那,眼前一条黑乎乎的人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是可非。他的身体笼罩在一片紫色的雾气里,眼神呆滞,一脸惊怖的神情,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我伸手在可非肩上轻轻一拍,可非如梦初醒般一声惊叫:“别碰我!” 睡在另一端的陆征触电般弹起,惊问:“怎么了?”可非脸上的紫色迅速消退,我听到一声唿啸如排山倒海般向我们汹涌而来,中间夹杂着悽厉的尖叫和痛苦的吟呻。突然火光一闪,声音急速消退,瞬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可非沉重的唿吸声。原示陆征划着名了一根火柴,火光下,陆征双手发抖,神色惊恐。 恐怖的诺言 你说过,某一天会嫁给我的。” 充满磁性的低沉男声在耳攀响起,琪也不回头,格格笑着,挥着手道:“我答应过很多男人的求婚,你叫什么名字啊!” 强劲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娇柔粉嫩的双肩,缓缓的将她从吧檯的方向转过来。 琪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他穿着深色的西服,在昏暗的酒吧中也没取下墨镜,脸型消瘦,轮廓很深,隐约有无数细小的皱纹,细看又非常光滑,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琪感觉得到墨镜后面那双眼像烈焰般向自己的眼中烧过来。 “我好象并不认识你,是吧?”琪扭动身子想挣脱男人的掌握,但是根本不能如愿。 “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你跟我走吧!”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叫一声你就会像死狗一样被踢出去?”琪用冷冰冰的目光回敬那莫测高深的墨镜。 “你不是很喜欢新鲜刺激吗?你不是喜欢新鲜的男人吗?你不是喜欢释放自己吗?”男子的声音中忽然有了些许激动。 琪感到肩上吃痛,正想大叫一声时,却身不由己向前倒去,完完全全的被男子搂在怀中。一阵眩晕,她全身都酥软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任由男子抱着她走出酒吧。 城市的夜空很晦涩,看不到一颗星星。林立的高层建筑闪烁着迷人的灯光,但是仍然被黑苍苍的夜空当头罩住。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男子手臂穿过琪的膝弯和后背,横抱着她,而琪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温顺的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在一辆法拉利f50前停住,一手揽住女子的腰,一手拉开车门,然后轻轻将女子送到座位上,他从另一侧坐上驾驶位,伸手取下墨镜,转头望着女子。 琪还在沉醉之中,双眼迷朦,但是当这双眼睛呈现眼前的时候,她忽然清醒过来了,一言不发,转身就想离开。是的,或许他的面容改变很多,但是这双眼睛她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勐然间汽车发动,在深夜人静的街道上飙起来,加速度非常大,琪重重的摔回座位。她哀哀的低唤道:“让我下车!” 汽车风驰电掣的奔出市区,沿外环路向城边的梦山华宅区驶去,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汽车在一幢极具西欧造型的别墅前停下来,琪发疯般拉开车门,掉头就往来路跑回去。但是当她跑了几步就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正是刚才的男子。 琪忽然泪流满面,哽咽着捶打着男子的胸。同时哀求道:“你让我走!” 男子一把拽住琪的手,怒道:“你要走,多年前你就说要走,现在你还是说要走!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不是要追求这些奢华吗?现在就摆在你面前,为什么又要走呢?” 琪摇着头,抽搐着,声音已经嘶哑:“我……我……你……” 男子拉着她大踏步进入别墅,灯光似乎是声控的,每经过一个房间,灯光就亮起来,男子随手指点着里面高贵辉煌的陈设,怒气沖沖的咆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琪忽然大力的挣脱男子的掌握,她极力忍着哭泣的抽搐,冷冷的盯着他,道:“你,就是为了羞辱我,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男子的眼睛就像点着了火似的:“不错!” 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是并没有感到清醒一点,脑袋发晕,胸口发闷,悲伤与羞愤过度了之后,反而只剩下麻木了。她笑起来,指着男子道:“现在,你确实可以羞辱我,我无话可说。你已经看到了我如今是多么的落魄、多么的下贱,你看到我刚刚被别人的老婆赶出家门,你看到我流落街头,你快意了?你满意了?”泪水又不由自主的滑落。 “可是,我从来不想你给我这些,我也没有真心的要求你娶我,过去的话,也许不过是我一次酒后的失言,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转身向外面走去。 第7页 男子眼光如火的盯着她孱弱的背影,忽然低下头来,一滴水珠样的东西滴落地面,他喃喃道:“是的,你宁可将情感浪掷,也不愿意施捨一点给爱你的人。” 他抬起头来,悲愤得像一头失去一切的狼:“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只不过在我面前拥有骄傲,因为什么?你知道吗?只不过是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你而已!!” 琪再也无法忍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夜晚。她躺在床上,侧过头去,就可以看到那个男子和那双眼。□□□□□□□□□□□□□(此处删去多少多少字,西西:))那双手仿佛带电,轻轻从琪光滑如缎的皮肤上滑过,琪轻咬着嘴唇,强忍着再次涨潮的快感,胴体颤抖着,哼声道:“你好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男子深深地凝视着琪:“你曾经说过,要嫁给我的。”他的手中托着一颗钻戒。钻石相当大,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辉。 琪扭过头去:“是的,我曾经说过,可是,你不一定要答应娶我。” 男子扳过女子那流泪的脸蛋,像火一样的眼光深深的望进去:“这是一个诺言,如果这个世界上连爱的诺言都可以轻许,那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珍惜!你许下的诺言,我许下的誓言,不可以因为一点点挫折而放弃。戴上它,就这么简单!” *************************** 琪从医院里出来以后,发了疯的搭了一辆的士向梦山华宅方向奔去,但是她在那些各具特色的建筑林苑中根本找不到那晚的房屋。 她失魂落魄的沿着林荫小道走着,仿佛之中,又听到他那激愤的声音,又看到他火焰般的双眼。但是,实际上除了鸟鸣啾啾、风声洒洒,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声音呢。 她就这样慢慢走回了市中心的临时住所,同租一屋的女孩阿花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见到她回来,埋怨道:“你呀,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害得人以为你又不知晕倒在哪里了,刚刚从医院里检查了身体,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琪打断了好心的阿花的唠叨,道:“我没事。” 阿花指着屋子神神秘秘地道:“有个奇怪的客人来找你呢,等了整整一天了。” 琪走进屋子,看到一个裹着白布头巾的黑衣人背门而坐,他的衣服式样像长袍又像马褂,说不出的怪异。当琪一走进来,他霍的转过身来,深目高鼻,肤色黝黑,似乎不是亚洲人。 他直直地走到琪的面前,伸手给出一个小小木盒给她,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这里面是一个诺言!”然后不等琪明白过来,将盒子塞到她手里,拍了拍她的肩,“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你!” 他从琪身边经过,跨步走出房门。 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钻戒,钻石很大,在灯光下光辉璀璨。与那晚男子戴到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她追出去,阿花还在门口。 “那个人呢?” “谁呀?” “刚才你说等我的那个人!” “你不是进去看他了吗?他就在屋里嘛,刚才一直在的……” 夜夜迷离之二手车 有些二手车的档案,买主是永远没有机会看到的。 在本市最大的二手车交易场,翠茜和大卫这对尚算年轻的夫妇正在左转右转,为了给翠茜挑一辆车作为家里的第二部车。这儿的二手车大部分都比较新,车型极丰富,翠茜都有些挑花眼了,加上大卫原来的计划是为了给她买辆新车,是因为翠茜的坚持,他们才决定买辆二手车的。 在林林总总几百辆车的车场,翠茜突然听到一首自己喜欢的歌曲响起,那是一首《wewilltogetheratall》,她欣喜地循声一路找过去,发现一辆很新极炫丽的红色跑车正在自动播放着这首歌。打开车门,里面没有人,但白色的真皮座椅,轻快的音乐,象是翠茜梦想之车一样,她转过头来对大卫说,就是这辆车了,它好象在等着我一样。确实,这辆车果真就是在等着她,因为音乐是自动响起的,冥冥之中自有人操纵着一般,但翠茜把这解释为这辆车和她的缘分,女人总是轻易相信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大卫见她喜爱,虽然开始有些犹豫,理由是无论从车型到车的颜色,这车都太艷太年轻,但最终还是依从她的意见,把车买了下来。翠茜打算自己直接把车开回家。 大卫接着就回医院上班,正值青年才俊的他,是这家医院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他忙于工作的时候,翠茜在家做专职太太,这样的婚后岁月也已经平平淡淡地过了有七年之久。虽然翠茜有时候也会抱怨,自己除了是大卫的太太这一身份以外,什么角色都不是,这时大卫都会抱住她温柔地说,嗨,宝贝,我永远爱你啊。于是翠茜就什么都不说了,尽管心里还是会对这种单调的生活有些不满,但大卫在事业上的成功,也足以说明她在家中做一个好太太的功劳啊。 翠茜开着新买的车果然具有跑车的一切优良品质,又轻快又拉风,令她充满欢乐地跟着车上一直放的《wewilltogetherall》的节奏微摆着头唱合着。前面就是红灯了,车稳稳噹噹地停了下来,她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眼光掠过一下后视镜,突然她惊愕地发现后视镜中反映出后座上坐着一个年轻金髮女子在沖她似笑非笑,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急忙回头去看后座,空空如也。她满腹狐疑地再打量后视镜,里面再也没有反映出什么女子来,她想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啊,绿灯亮起,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她仍没开动车子,后面排着队的车辆纷纷按响了喇叭催她快点开车,翠茜一下子反应过来,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继续上路,这一路很顺利地回到她和大卫的庭院里。 第8页 翠茜回到家后开始做饭,可是总有些心绪不宁,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卫晚上回到家,她还向他发了脾气,大卫象往常一样安慰她,令她又有些惭愧起来,大卫建议她有了新车,不如多开车出去兜风和探望朋友,就不会在家里那么闷了。她想也对,过几天就去一趟老朋友雅可家吧。想到雅可,就想到她去年生的小宝宝,想到小宝宝,她突然明白现在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她兴奋地对大卫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以前我总以为有了孩子就不再年轻,总是拒绝你要孩子的请求,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大卫大喜过望地一把抱住她,激动地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早上起来大卫已经出门上班了,翠茜用高压水枪沖洗新买的跑车,她又听见车内自动地响起那首歌,她略觉奇怪地打开车门,这次车内的内视镜中又见到了那名金髮女子,她这次坐在那儿重复地在说一句话,“我怀孕了”翠茜还是往后座看,仍旧没有后视镜中的女子坐在那儿,她心想,真是有点见鬼了。,又过了几天,翠茜每天开着车去超市,她渐渐觉得这辆车的颜色红得太轻佻了一点,而且车型也太花俏,太招摇。因为每个看到这辆车的男人都会以一种看花花公子杂志女郎的眼光望向它的女主人,这也是人们都认为车如其人使然。也许这车真如大卫所说,不太适合象她这样的专职太太吧。有天她躺在床上时,对大卫说,我看我还是把车退回去吧,这辆车不会适合一个要做母亲的人的身份的。大卫象松了口气地说,好啊,我很贊成。翠茜心中暗笑大卫其实还是怕自己太太在外面太过招摇的,没想到大卫还会担心这些。 雅可家还是没有去,翠茜在电话里和她谈了谈,听到雅可在电话里热切地谈论她的孩子,翠茜也不禁希望自己能早日怀孕。而恰好,这个愿望很快就成真了,翠茜在买了车的第三个星期二,证实已经怀孕。喜悦之余,她竟莫名其妙想起那个车上后视镜中的女子,那天也是在说她自己怀孕了。翠茜有点惊讶于这样的奇怪现象了,她想还是去一趟雅可家吧,顺便也可以问一问她在怀孕期要注意的一些生活问题。明天还是开跑车去吧,反正也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又开着跑车跑在高速路上,翠茜已经不由自主地会把眼光不时投向后视镜,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有以前的景象出现,正当她觉得以前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神经紧张,精神恍惚的错觉时,她用手去掰了一下手柄,不其意地,碰到另一双女人的手,涂着红亮的指甲油的一双手,真实得完全不象在做梦或错觉,她大吃一惊,把手一缩,几乎车子失控撞向公路的路标。急剎车后,旁边的座位上也还是什么都没有,一股寒意由脚板蔓延全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幸亏车子在剩下的路程中什么事也没有再发生,到了雅可家,看到老朋友亲切笑脸时,翠茜心中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存有的恐惧已经被自己的好奇心击退了。她对雅可讲述了买了这辆车后发生的一连串怪事,雅可安慰她这可能是因为怀孕后精神不济所致,甚至还告诉她自己怀孕时做梦梦到孩子在腹中死去,但看看现在吧,可爱bb正在咯咯地笑得很欢,这个孩子不但健壮而且活泼。听完老朋友的安慰,翠茜想,不论是幻觉也好,真有怪事也罢,反正,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危害到了她,也许,甚至这会是她平淡生活的一点探险呢。这样一想她释然了,和雅可谈谈笑笑了很久才告辞出来。 车内,翠茜哭得眼睛红肿,她身上还穿着那套丽娜的衣服,车内又在响着“wewilltogetheratall”重复响着这一歌词,不知何时起,丽娜的影象又坐在她的身边,她狞笑着对翠茜说,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你应该看看我和大卫以前是怎样缠mian的,车前窗上如同电影屏幕般放映着惹火性感的丽娜和大卫大跳贴身辣舞,翠茜大喊一声“不”,于是镜头一换,换成了大卫和丽娜在说话,丽娜用自己肚子里孩子要挟大卫和自己结婚,大卫说自己已有妻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丽娜恶狠狠地说,那你的太太死好了。看到这,翠茜觉得浑身冰凉,她对丽娜说,我们是朋友,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啊。可是丽娜发出冷笑,听得翠茜毛髮直竖,她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辆车子,可是在她去打车门的时候,车门死死地锁住了,车窗的锁也吧嗒一声全部锁住,这辆车子象密封罐头一样,里面开始有冷气。翠茜大声而徒劳地喊救命,她还在用力地想要打开车门,可是车门是不会打开的了。渐渐地,她的跑车里冷气霜已经充满了整个车内,翠茜被包围其中,直至…… 凌晨时分,一夜无眠的大卫在床上躺着,他听到车驶进自家庭院的声音,是翠茜,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回来了,他望到她的那辆红色跑车顺顺噹噹地停在平日的停车位置,他想也许她原谅他了。他跑出家门,跑下台阶,室外的空气雾气迷茫,庭院里落叶缤纷,他满怀感恩地跑向车,感谢上帝,翠茜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哆嗦着手轻轻打开车门,门一开,砰地弹出来的,是翠茜已经僵硬的半个上身,车内不断地响着“wewilltogetheratall”,翠茜她,已经死了。她仍旧穿着丽娜那套夜总会女郎的衣服,只是双眼张得很大,看得出来她最后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恐惧,牙关紧咬,一付死不瞑目的样子。 第9页 大卫的眼泪,如泉般涌,怎么会这样啊?回答他的还是飘来盪去的那首歌,“wewilltogetheratall” 梨花·孟婆汤 一千年了,我始终觉得无奈,一种备受压抑的无奈。一千年的岁月,就算最痴情人的泪水,也该干涸了吧!可是我,依然过着逃犯一样的日子,丝毫没有经歷千年的洒脱和优越——我在躲避那个男人。 如果说有一种东西可以天长地久,那就是宿命。每一次,在奈何桥边,我亲眼看见他喝下那碗汤,以为从此可以过等待千年的逍遥日子。可是,不久以后,有一天,在身边匆匆而过的人群中,我会发现那道对我来说,永远是冰冷与不屑的目光。无论,今昔他是何人! 我是梨花,樊梨花!那个男人,是我的夫君,薛丁山! 我的母亲是个秀才的女儿,略晓诗书,但她却嫁给了我的父亲,因为父亲曾救过她!父亲是个山寨的寨主。母亲很嚮往江南,梦想有一天能在三月里去江南,看江南的沾衣欲湿的杏花雨,西湖边的依依翠柳和绯红的桃花。但她没等到那一天,父亲的满腹心思都在战场。生我的时候,满山还在含苞的梨花在月光下怒放。母亲给我起名梨花,但是几年后,她就带着江南的梦想在梨花开放的夜晚乘月光离开了。我知道她是快乐的,因为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当我从梨山圣母门下学艺归来的时候,正当二八花样年华,武艺独步天下,美丽天下无双。我的窗外种了大片梨花。在窗下,我对着月光无数次的想,我的夫婿,他应该不同于战场上的嗜血狂徒,粗暴,野蛮,利慾薰心。他应该是人中龙凤,神采出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儒雅风度。在争名夺利的千军万马中,他有不染凡俗的气质。每当想到这些,窗外的月光便如流银般清明起来。我对着那月光虔诚膜拜,望她赐我个金龟婿。 我和薛丁山在尘嚣的战场上相遇,我们是敌人。 当我的目光接触到他的黑亮眼眸,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窗外的流银月光。而他,任我叫了几次,迟迟拿不起手中的银枪。那一场战斗,他技不如我,当了我的俘虏。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毕竟,这个寨子,父兄做主。这时候,师父出现了,她说上天註定,我和他有一场姻缘,但是她没说这场姻缘背后的宿命一千年还没个结局。 那天夜里,月光一样的清澈,梨花正开,好象十六年前的夜晚。为了他,我劝父兄归降大唐。盛怒中,父兄的剑横在我的颈项,我为自卫,横剑相向。怒火,鬼使神差,意外,我失去了生命中最近的三个男人。那地上的鲜血,在月光中,红得诡异,迟迟不肯凝固,仿佛有不祥的东西在其中流动。我想,从今以后,我只剩下他了。 我嫁给了薛丁山,带着我的山寨作为嫁妆。 成亲的那天晚上,月光如丝般温柔,空明如镜,大帐外种的几株桃花的花瓣在风中飘落,象下了一场桃花雨。那绯红的颜色醉了我的心。我不安的坐在床边,身上是如江南般酡红的嫁衣,我想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衣裳。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踉踉跄跄,应该喝了很多酒,是因为开心吗?过一会儿,他会怎样掀开我的盖头,用左手还是右手?我要怎样服侍他?他醉了,我听得出来!那我们还要喝交杯酒吗?他已经喝了好多了! 他踉踉跄跄走到我身边,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十六年来第一次激动如战鼓。 盖头被迅速拉下去了,他弄痛了我的头髮,那支凤钗,是不是被弄歪了?我的脸此刻一定绯红如晚霞。他用一只手强硬的托起我的下颌。含羞迎着他的目光,我却不是看到柔情,是冰冷和鄙夷! 桃花雨,月光温柔,新婚夜。我樊梨花一个人伴着红烛守到天明。 他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因为我亲手杀了我的父兄。可怜我,还以为那夜满室的绯红如桃花,象母亲梦中的江南,原来,绯红如血! 从此,我们行同路人! 从此,他不再正眼看我,更不放过每一个羞辱我的机会。就连父亲曾打算将我许配的凶神杨凡,也成了我罪无可恕的理由,尽管那扬凡丑恶如鬼,兇狠如狼。于是,他又娶了三个妻,包括一个他妹妹不得已冒他之名私定终身的女子。不管怎样,我始终是个女人,我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践踏我的自尊,为什么如此拒绝我。论容貌。论武艺,我天下无人可敌;他们象我一样也曾是大唐的敌人。 如果他不想要我,可以休了我,但是他没有。每一次,大唐有难,他都会在人迫使下(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尽管每次他都不是一个人)来求我。那时侯,我是个救世主。我想避开他,一次次诈死,躺在棺材里,听他说那些声泪俱下的话,我一次次心软,一次次骗自己相信他,替他去征战沙场。但是,每一次,沙场凯旋之际,都是我自食其果的开始。有一次,我横剑在颈,问苍天,天下之大,为什么没我樊梨花容身之处。如果上天惩罚我弒父兄之罪,那我以死谢天下。师父出现了,她说,这是我的宿命,不能违抗,也违抗不了。我死心了,只想从此逃掉,即使作山涧的露珠,我只要片刻的解脱。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死。他助李氏王朝平定天下,享受国公的爵位,我樊梨花虽然功不可没。但我始终都是他薛丁山的妻。那一年的元宵夜,他的三子薛刚踢死太子,吓死体弱多病的皇帝,薛家被满门抄斩。我半神的修行助我逃过这场厄运,我想我解脱的日子到了。我不想救他,既然这是天意,他不值得我逆天而行。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爽双眼渴求的望我,可惜,这么多年,我的心已经坚硬若磐石。我转过头,骑上我的梅花鹿行云而去。 第10页 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被自己的眼睛骗了,这个人和其他在战场上为名利撕杀的人一样,自私,冷酷,心胸狭隘。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报復我的擒他之仇。我是大唐的敌人,我杀了父兄,天下不容,他收留了我,我理应感恩戴德才对,可我没有。我和其他三个女人相比,没什么欠缺,只是,我不肯,向他俯首称臣。我比她们多了傲气,但是,他建功立业又少不了我,所以,他恨我,又离不开我。这就是我这些年痛苦的根源。可惜,聪明如我,到今天才明白! 我是他的妻,理应救他,但我同样恨他,我不想为他违天命。我想让他,最终死在名利的斧下。我要他明白,名利到底是什么! 昨天,我看着他走过望乡台;今天,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喝下拿碗孟婆汤。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在人群中,我会再遇到他。千年来。这个男人固执的认为我曾在他的恩惠下得以苟延残喘。 孟婆婆说,如果你喝下这碗汤,虽然不能让你忘记什么,但可以让你改变形体,躲开那个人。不过我的条件是你要找个人接我的班,我在这里工作了几千年了,累了,倦了!我答应了,然后喝下那碗本不应该给我喝的汤。奇怪,那汤竟然是甜的! 然后,我变成了一株桃树,长在山上,那里风景很好。 这没有忧虑的日子,我等了足足等了千年! 明年,我就要开出绯红的桃花了,千年的宿命也该结束了吧。可是今天,却有个男人来到这里,他说想种一株桃花在窗前,野生的才有生命力。我现在是植物,无法说我不同意,就被他带到他的窗前。第二天晚上,我摆脱了旅途的疲惫,正在享受如流银般清明的月光。他打开了窗子,捧着一杯香茗,讲起了他和一个叫梨花的女子的故事! 砸票票啊。12点在来3章!多多推荐 以后更精彩 死亡的唿唤(多多砸票哦) 高速公路上,一辆蓝色旧款欧宝唱着喧嚣的摇滚曲畅快前行。车内跟着乐曲摇晃着三个年轻人的脑袋,车内散放着薯条,毛毯,啤酒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显而易见,又是那些利用假期结伴开车穿州过省的汽车旅游狂。 这三个年轻人是北方某大学的学生,短髮的男孩汤姆和金髮的女孩露茜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另一个披着一头长捲髮的傢伙是他们的好朋友凯恩,他是校棒球队冉冉升起的新星,有着发达的四肢和单纯的头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着美女吹口哨和上场击出全垒打。汤姆是三个人中相对安静的一个,因为他正手把方向盘呢。这一路贯穿西部,三人不知疲倦地唱歌,穿插讲笑话,又打又闹,向路过的牧场羊群挥手致意,似乎骄阳似火也不及他们的青春热情亮眼。 前面有一个分岔路口,其中一条小路可以缩短他们的路程约五十公里,毫无疑问地,汤姆驱车上了那条路面状况甚差的小路。三人在颠簸的车内上窜下跳,象坐上了游乐场的过山车。小路尘土飞扬,路边山崖之下的湖面宁静,水草丰美,景色怡人。又一个角度很大的拐弯,汤姆勐打方向盘,等车子刚把车头转了过来,意外来了,前方是一辆重型卡车正迎面飞驰而而至,汤姆用尽全力地急转方向盘才和大卡车擦身而过,可这一来,他们的小车却完全冲出了小路的路面,直坠山崖,扑向湖面而去。 在坠落山崖的冲力中,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撞到车顶,汤姆和凯恩头顶血流如注,露茜伤了脖子,重创后三人似乎失去知觉,车在水中迅勐下沉,下沉,直至灰暗的湖底。他们没有能离开那辆车子,可是却奇怪地看到了那辆车和车内的三个毫无生气,苍白的躯体浸泡在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湖面被“哗啦”水声打破,汤姆露茜和凯恩三人突然透出水面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阳光投射在湖面上,缓过气的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仍清楚记得脑海里的三人沉在水底没有了气息的一幕。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原来人死了是这样子的,现在我们是三只水鬼了吧。一番讨论后,三人神情黯然,突然间就变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鬼魂,这种滋味怕也是很难以接受的。 三人离开了湖面,开始走上陆地,才发现原来做鬼和做人也没什么分别嘛,还是得唿吸,用双脚走路,在太阳底下仍然也有影子,只是不知道活着的人是不是能够看到他们呢,为了证实这一点,凯恩自告奋勇地先当实验品,站在小路的中央,等车辆过来,等待着车辆从他的身体穿过去的实验结果。 来了,来了,远远一辆满载着粮食的小卡车正在发癫狂奔,可是在大约一百米外,小卡车就按响了刺耳的喇叭,车速也有所下降,喇叭声越来越响,直至到跟前,司机卡嚓一下剎住了车,探出头来望着凯恩破口大骂,混小子,找死啊,想搭便车也不要拦在路中央……骂骂咧咧的司机一看凯恩把路让开便一脚把油门踩尽不顾而去。剩下的三个傢伙都被弄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别人还是能看到他们,他们还活着吗?如果他们还活着,怎么解释这离奇的经歷呢?难道说这是神迹吗?三人思来想去,争论了一遍,最后只能决定三人对此事必须守口如瓶(其实就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就此把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埋到爪洼国去,包括那辆欧宝小车,就让它随秘密一起永沉湖底吧。 第11页 过了十五分钟,又一辆车经过,这回他们搭上了便车,三人挤在一笼笼吱吱乱叫的猪仔的旁边,返回他们灯火通明的城市。 重新回到现代文明的城市,吃汉堡,享受咖啡的温暖热气,听电子音乐,一切都恍如隔世,同时一切都没有改变,包括他们的身体,凯仍旧在棒球场上生龙活虎,露茜的娇柔气质一如既往地受男生喜爱,改变的也许只有一个人,他一日比一日显得忧心忡忡,神情恍惚,比起以往的汤,渐渐判若两人。 入夜,湖底噩梦般的景象正悄悄地潜入汤姆的梦乡,无比真切。小车内,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三具灰白色的身躯,他看到车内的自己睁着一双被水浸泡得变形的呆滞眼睛隔着车窗和他对视,身边的露茜扭断了脖子,死状惨烈,凯头顶着一团水草,有小鱼在他张大的嘴巴里游进游出。 啊,一声大叫,汤姆从床上一坐而起。又是同样的噩梦,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连续梦到这些可怖的场面了。挥之不去萦绕着他的,是一种强烈的感觉,现在躺在床上的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在水底的那个才是。这种感觉一旦产生,比那些可怕的梦更折磨神经,而神经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的东西。这一刻,他几乎濒临疯狂的边缘,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水草腥味。 第二日的中午,汤的宿舍窗口立着两个年轻的身影。 汤,你怎么了?这段时间你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叫你一起去为凯当啦啦队你也不去了,整天只看见你发呆,好象眼里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和凯都会很担心的。你知道吗,我爱你,我不能让你继续这样下去的。 你难道真的相信我们在这儿说话是因为神迹吗?难道你没有梦到过湖底的我们三个人吗?你难道没有听见他们在水底发出“我们在这儿”的声音吗?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蹟,就更别提神迹了,我想再回去湖底,看看车里是不是有我们三个人。 你疯了,我们发过誓不去探究事情的真相的,为什么不能相信这就是一个神迹呢,只要能继续这样在阳光里享受生命,真相是什么到底有什么关系?求你,别去。 我不能不去,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奇蹟,我需要事实,需要合理科学的解释……我根本不象真实地活着。 窗外的花圃百花凋零,唿唿北风中,令人惆怅的秋天已经在谢幕,而令人心生寒意的北方的冬天终究还是亮相了。 是不是给你一个奇蹟,你就会相信。就象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那样,你也象书里那个患肺病的琼一样相信叶子掉光了生命就走到尽头了,只有奇蹟才能证明自己可以活下去?我会为你找到奇蹟让你活下去的。 转身离去的露茜脚步匆匆,她急着去找凯一起想办法找奇蹟来说服汤。 当天发生车祸的湖面还是平静如镜,水底,穿着潜水衣的汤正在沉重的水草丛中摸索着寻找那辆小车。…… 刚从湖底升上水面的汤,就听见湖上面的公路上警笛长鸣,象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故。有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整个湖面。汤迅速爬上岸,向上面的公路爬去。 是一起严重的交通意外,一辆小车撞上了大拐弯处的山崖,车头完全报毁,钢铁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血肉之躯了。汤移动视线到地上,大摊的鲜血中躺着一枝饱满娇艷的玫瑰,左边躺着脖颈折断的女孩,象一个完全睡死过去的公主,右边的男孩,张大了嘴巴,神情愕然,他们是因为飞车速度太快才撞向山崖的,一瞬间,已经永劫不復。 汤木然地拾起那枝玫瑰,冬天里的玫瑰,谁说这就是奇蹟,它已经是死亡的预兆,握花在手,如握爱于绝望,心似滴血。 平静的湖面下,汤姆抱着他的玫瑰独自下沉,湖底那辆车内,应该还有他的位置。 三生的约定 水一直小心翼翼在她身下滑动,好象用水做的界限在轻柔仔细的笼住她,又试图不让她发现。她心中略有些恼怒,用力的划动,击破。水还是小心翼翼的囚禁着她,她进则退,她离则即。 她心中恼怒着,又有些凄凉。这种不干脆的禁锢,就象死亡。那种氤氲着淡淡哀愁和幸福气味的浅兰色气体似有若无的缠绕她。胸口的玉坠在水流中悠悠摇晃,有水的温润,水的清灵,水没有的坚硬,脆弱和纯粹。玉上是古朴的龙纹,晕染着丝丝翠色。 水温凉如月。她狠狠的划开去,击破那迷离。 游到对岸,是个银沙的陌生河边。水色浑浊,带着轻柔暧mei的旋涡与温度。她一个人远离了朋友,还来不及害怕,就抬脚发现那块狰狞裂开,色泽粉白的伤口。一时觉不出痛。血象什么果实成熟的汁液,从破损的晶莹的肌理深处溢出来,冰凉的肌肤一阵暖意。抱着脚坐在岸上,心中有些感伤和倦怠,她就浑身发凉的在那里呆楞下来。 岸边陌生的灌木和小路,幽暗的空气,隐隐有些冷清。那小路在灌木后一玩,没有任何预兆和声息的,那个人站在了那里。她看不清他的面目。颀长的身材,柔软的头髮,还有凝固的不动声色的姿势,但是他的面目就象晕云的日光,她看不清。 一阵委屈而久远的酸楚扼住她咽喉,几乎呜咽出声。她不知道怎么了。那个人,一身让人放心又心悸的气息,那么似曾相识。 他移近。视线在她的伤口。她始终是看不清。河水和风让人晕眩的嘆息着。她听不见声音,却知道他想什么;肌肤,唿吸,血液,全身,清晰的唿应默契。他该有的言语,该有的心情,仿佛一一在她心底开放的花朵,花开有声,她在倾听。无须五类感官。 第12页 “受伤了。这么粗心的……”清冷低微,在她身边吟咏着。冷淡的眸子中是嘆息。 在他身边又出现了一名老者和一名少女。他们似在催促他。他却转身离开。少女怒沖沖朝向她,讥诮讽刺,她却一点听不懂那些话,犹如水声傍耳。她只是低头抱着自己的脚,一颗心戚戚又惬意,几丝迷惘。河水在腿下柔柔来去,手指间满是柔腻血液和粗涩沙砾。 他带着纱布返来。她这么静候着,竟象是心无旁骛的等待。胸口越发酸甜。她的脚趾在他掌中如鱼尾般细小羞涩。一双微凉,温柔的大手,爱怜,熟悉,轻柔地触摸,将沙砾从她脚上抹下。她连心尖都在颤抖,紧缩了身子。他止住她的逃遁。 不用……是我…… 他唇边微微提出嘆息和嘲讽的幅度。但是冷淡的眸子异样而痛楚。那爱惜的,熟悉无比的,让她迷惑的触摸,为她包扎伤口。一个似乎命中注定而久候的被遗忘的场景,让她满心凄楚幸福,微微眩晕。他是谁。他是谁。 最后她在河水河风和让人不能自拔的悽然感伤中沉沉昏睡去。 这一睡,就似乎不再清醒。她往返在梦与现实之间,渐渐不分彼此。 红木床栏,丝绸被面,深褐的木窗上镂空了古老的福字与云纹。她拥被陷在一股幽香中。窗外是初夏朦胧清新的午间景色。她慵懒而略惴惴。耳边似乎有人窃窃私语。而他就沉默贴近的坐在床沿。清晰无比带着蓝彩的光线投到身上,他坐在那里,近的静的看着她,还是浅淡有些嘲讽。眼神却炽热与痛楚,被冷淡的表情沖淡。他坐在那里,看着她,欲言又止。始终是没有言语,但她始终可以感受到那些心灵相契。就象遇见另一个自己,就象註定而久候的属于她的抚慰和安宁。 他坐在那里,她缩紧身子不去看他,他无比清俊纯美的脸庞。 母亲走进来,悲伤而急促的说着话。她听不清。他抬眼看过去,而母亲似乎没看见他。 她下葬时,龙纹玉上出现血色斑点。 老人的摊子上充满着各种仿古真古的玩意,也有不少珍宝,有时可以见到他因为不愿意出让和客人固执地争执。而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抽菸,不发一言。 那天她心血来潮,经过小摊子时去翻检一番。当她从陶盘中找出一块花纹色泽古旧暗淡的玉坠,老人突然开口道——那是血玉的。他幽暗不清的神色和说话险险吓她一跳。而老人只是将脸隐在烟雾后面,一副听之任之不再过问的样子。她顿觉似乎那块玉已送到手上,不能再返还。老人身后出来一个衣着时髦的女郎,两人照面犹如电光闪过,都愣在那里。最后她放下钱离开。女郎站在当地,口中幽幽说了什么。 那是一块血玉。血色斑点晦黯,触目惊心。她看到它时,有些莫名心悸。她仍是将它带在颈上。那龙头的翠色和龙尾的血色一凉一暖,在年年流逝中渐渐延伸。在白日中,对着明镜梳妆,木梳在黑髮中缓缓游过,她看着自己的影子,面上的表情苍白而隐隐期待,隐隐绝望。黑夜里有时从梦中醒来,汗湿双鬓,面色潮红,心绪波动,却再也想不起梦里的情节。她平静空白的生活着。终身未嫁。那张一直异常清秀的面容一生带着隐隐期盼而压抑的神情,使她看上去清冷不可触碰。 仍然,龙纹玉还是属于了一个女子。她不相信什么幸运或命运,但她将那玉系在颈上就没有再解下。在别人为她定好方向的日子里,她漫不经心的生活着。有时惯常的无所事事当中,会看着那个几乎是由翠色和血色纠缠成的古玉,想像里面会有什么故事。那两个色彩互相紧紧缠绕,好象两个相依的灵魂。夏有冰凉冬有暖意。渐渐她习惯在睡前握住它,窃窃私语。 她上网,已经在慢慢厌倦中。其实她从没有相信过任何东西,只是这样有时就会耐不住寂寞。某一天又有陌生的头像闪动。她打开,寒暄。在看到他发来的照片上那似曾相识的眼睛和神情时,她不由伸手摸了摸龙纹玉,太多的东西堵住唿吸。 不,她不认识他。她用了几分钟时间发一个信息过去:“你是谁。” 他们从不认识。 第一世,她用一块玉承受了自己的血和一个往生的灵魂。 第二世,她用一生来滋养一块玉。 第三世,那个玉上的灵魂终于修出自己的形体来与她相遇。 你卖头髮吗(多多收藏哦) 张古觉得,他时时处于某种危险中,尽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认为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某种不祥之中——这真是先见之明。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从此,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富于推理性,充满想像力。 首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个男婴出现的日子,总共有三个从外地人到了绝伦帝小镇上。 一个是木工社老张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个是县里来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个是江南来的老头,卖竹器的。他是绝伦帝小镇的老朋友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来做生意,大家很喜欢他。他现在还没有走。 这几个人似乎都和那个男婴牵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第13页 但是,必须承认张古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细緻的工作。 这时候的张古已经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上了一只菸斗。八小时工作之外,他就换上这身装束搞调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这还不算,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竖起衣领挡住脸,总是用鸭舌帽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 张古这个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出现了,他鬼鬼祟祟地走着,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了,却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唿:“嗨,张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镇文化站的站长,她叫刘亚丽。她骑着摩托车。 ——真泄气。小镇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张古尴尬地说:“我,我……” 刘亚丽终于没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车已经“突突突”地开远了。 后来,张古注意到最近发生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镇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刻,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铁柱家的废品,一些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她掏出钱来,都是皱巴巴的小毛票。 铁柱的母亲说:“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 “废品,能值几个钱,你不来收我们也得扔掉。” “那谢谢了。” 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她是个外来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来,谁家有了旧纸、废铁、破鞋、绳头什么的,就装在塑胶袋里,摆在门口,等她拿走,到供销社卖掉。没有人要她钱。 张古悄悄跟踪过这个老太太,他发觉她总好像心事重重,收废品三心二意。他怀疑,收破烂仅仅是她的一个公开身份。 这天,张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着垃圾车朝前走,那车吱吱呀呀响。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拾起一个又一个废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喽。” 一个孩子跑出来,送来两个酒瓶。老太太给了孩子几张小毛票,那孩子乐颠颠地装进口袋,跑开了——这是孩子惟一的正当收入,他们要用这些钱偷偷买爸爸妈妈不许买的东西。 然后她继续走。 到了17排房,她绕开了。 张古忽然想到,这个老太太从没有到17排房来收过废品。为什么? 张古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男婴——她与那个男婴有关系! 张古突然冲动起来,他要叫住她,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她毕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谈,当面锣对面鼓。而那个男婴,简直把张古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古说话了:“餵!请你站一下!”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过头来。 张古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古发现,不知是五官,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竟和那个男婴竟有点相似。 她直直地看着张古。 张古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说过17排房收养的那个男婴吗?” 老太太的脸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淡淡地说:“什么男婴?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气地转过身去,推着垃圾车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古一下有点慌乱:“我……” 老太太:“你买废品吗?” 张古:“我不买。” 老太太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那你卖废品吗?” 张古有点结巴了:“不,我没有。” 老太太停了停,轻轻地说:“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髮,人的头髮,可能是在髮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髮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髮了,他的头髮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髮呀?” 老太太嘆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髮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髮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髮,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第14页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髮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髮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一个真实的鬼故事 一个很真实的故事!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自从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我就在也没有独自上过楼!某人是一个爱喝酒,贪图美色的男子。 他独自住在一栋楼的六楼,他整天在外面喝酒,每天都喝到很晚才回来。 一天晚上,他又喝到夜里才回来,他喝的醉醺醺的,完全不醒人世,他独自上楼去了。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他没睡。因为他家住在六楼,所以一定要经过五楼的平台,但当他走到四楼时,他好象听到五楼的平台上有人在跳绳。他感到很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跳绳? 他走到五楼的平台一看,发现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打扮的很妖艷。她一边跳绳还一边数着:“98,98,98,98”他想为什么这个女人深夜在此跳绳?为什么只数98?他越想越好奇,而且他发现这个女人长的很漂亮。不过只露出半边脸。他色心一起,便上前去问:“小姐,为什么你深夜还在此跳绳?”那个女人停止了跳绳,说:“你把头*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那个男人就把头*过去了一点。那个男人又问:“为什么你跳绳只数98呢?”那个女人说:“你在把头*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于是,那个男人就把头*了过去,一直*到那个女人的怀里。 突然!他发现自己变清醒了,他睁开眼睛,那个女人突然把另外半边脸转过来,却什么也没有!没有肉!没有骨头!也没有皮肤!但那半边却在滴血!接着他看见另外98个和那个女人一样的男人,只有半边脸,他们很那个女人一起跳绳,也在数着:“98,98,98”那个男人惊叫到:“啊!”他滚到了一楼,可身体却被蒸发掉了!只剩下半边脸!另外半边也和那个女人一样,什么也没有,却在滴血!五楼平台上的那个女人还在跳绳!她在和99个男人跳绳,嘴里数着:“99,99,99……” 鬼没 大家都认为慕容家的事属于意外之灾。没有人警惕。 除了张古。 张古除了戴着鸭舌帽,墨镜,叼着菸斗,又配了一个文明棍。 他不能断定一切都是那个男婴干的,他不能断定那个男婴到底是什么,他不能断定17排房到底有几个男婴,但是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来自那个男婴的一股丧气。 这丧气瀰漫在小镇上空。 这天,张古看完电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动,好像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隐隐约约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着张古。 过了一会儿,他跑到栅栏前,灵巧地越过去,不见了。他跑得特别快,十分地敏捷。 张古快步来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见那个男婴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积木。他确实已经摞得很高了,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房子。 张古悄悄退回来。 张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狸猫?是不是野地里窜来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婴,是哪一个男婴? 张古和警察铁柱是同学。 他决定和铁柱谈一谈,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铁柱家。 铁柱家挺穷的。张古自己带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对铁柱讲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里猜想的一切。 铁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个孩子?不可能!” 张古:“我觉得就是他。” 铁柱:“你是说他是鬼?” 张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许还不会这样害怕。活见鬼,那算我开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铁柱:“我认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张古:“还有一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了——这个男婴是正常的,还有一个我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男婴……” 第15页 铁柱赶紧说:“张古,你别说这件事了,换了频道吧,别吓得我夜里不敢撒尿。” 不管张古怎么说,铁柱就是不信。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镇政府大院里的事。 张古10点多钟离开了铁柱家。 他刚一出门,就被土坷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间,看见 面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明显想躲避,却没有来得及。 张古站稳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烂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铁柱家房子的阴影中,不知要干什么。 她和张古两个人愣愣地对视了片刻,终于,她低下头去,匆匆地离开了。 张古暗暗地想:这个老太太在跟踪我吗?难道,她真的要收我的头髮? 这天,张古在办公室里给冯鲸打电话。 张古:“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和你接头了吗?” 冯鲸:“上个周二我们聊了很久。” 张古:“你这傢伙,怎么不告诉我?” 冯鲸:“我觉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张古:“为什么?” 冯鲸:“你看看你,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叼着菸斗,拄着文明棍,怀疑这怀疑那,你想当侦探都快疯了。醒醒吧兄弟!” 张古:“是你们该醒醒了。” 冯鲸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张古气囊囊地说:“自从你问我三减一等于几,我还真觉得你很可疑。” 冯鲸:“你连这个问题都害怕,那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有人问你口袋里有多少钱,你害怕吗?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你害怕吗?有人问你去北 京怎么走,你害怕吗?……” 张古:“这些都跟你那个问题不一样。” 冯鲸:“下次我保证对你说的所有话都不带问号。” 张古:“你告诉我,永远的婴儿又说什么了?” 冯鲸:“我对她讲了那个男婴的事,刚刚开头她就不让我讲下去了,她说她害怕。” 张古:“还有呢?” 冯鲸:“我不想再对你说了。而且我们已经约定好,以后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隐藏对话,任何人都别想偷看。” 张古:“冯鲸,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见个面?” 冯鲸:“她家住在江南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八千里路云和月,说来就能来呀?” 张古:“那你让她给你发一张照片总可以吧?” 冯鲸:“假如她是假的,弄一张照片矇混过关还不容易?即使她过去对我说她是莱温斯基都没什么问题。” 放下电话之后,张古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刘亚丽。她怎么不声不响? 刘亚丽笑了一下:“什么永远的婴儿?你说的怎么跟黑话似的?” 张古:“一个网友。” 刘亚丽引开话题:“镇长要下乡检查各个村的小学校,让我跟他去做一下记录。你给安排一下车。” 张古:“好吧。” 刘亚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张古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现在,他觉得很多人都可疑。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连类家,都没有电脑。只有卞太太家有电脑。 张古在心中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周二,天黑之后,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里埋藏起来。他要亲眼看见,那个男婴怎么熘进卞太太家,怎么操作电脑…… 卞太太她们今夜照常打麻将,还是那四个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队了。慕容太太还没有从悲伤中彻底解脱,打麻将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旁边有一个浇花的水缸,很大。张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后面。 直觉告诉张古,男婴今夜一定会来。 他要说话,即使是以一个虚假的形象说话…… 天很黑,风很大,花草瑟瑟。那条总在张古家门口叫的狗又叫唤起来,它的声音好像很遥远。 张古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那个地方——尽管他很爱迢迢,可是仍然觉得有点瘆。 卞太太家的门一直没有动静。 张古一边紧张地盯着那扇门一边紧张地想像…… 那个男婴在夜色的掩护下出现,他灵敏地熘进卞太太家门…… 他没有开灯,而是麻利地打开电脑,上网,进入聊天室,用手指一行行说话…… 卞太太的房子里很黑…… 电脑屏幕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十分苍白,很恐怖…… 男婴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一个黑影突然从张古的眼前跳过去,他吓得一哆嗦。那黑影叫了两声:“喵——喵——” 他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风越来越大。那条从来不露面的狗好像永远不睡觉,它依然孤独地叫着:“汪!汪!汪!” 张古想回家,把所有的窗子关严,睡大觉。 想归想,他还是咬咬牙挺下去了。他发誓,今夜他一定要看到真人,查出真相,听到真话,找到真知。 第16页 他裹紧外衣,死守。 睡意一次次袭来,他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每次,他激灵一下醒过来,第一个反应都是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地方,然后再转回来看卞太太家有没有什么情况。 直到天一点点亮了,那个狡猾的傢伙并没有出现。 张古再藏下去没有意义了,因为太阳已经一点点照到他的屁股上。 他在心里愤愤地骂起来,不知是骂那个男婴,还是骂自己。然后,他哈欠连天地站起身,回家了。 进了门,张古马上给冯鲸打电话,他要证实一下昨夜永远的婴儿没有在网上出现。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张古:“是冯鲸吗?” 冯鲸:“你捣什么乱?这么早打电话!” 张古:“我直到现在还没睡呢。” 冯鲸:“你干什么了?”张古:“我在卞太太家房前守了一夜。” 冯鲸:“有收穫吗?” 张古:“他没去。永远的婴儿没露头吧?” 冯鲸:“怎么没露头!她和我几乎聊了一夜,我刚睡!” 张古这下真的傻了。 怎么回事呢?难道永远的婴儿真的和小镇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她真的是一个来自南方美丽小城的女孩子? 张古沮丧地放下电话,走进里屋。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他的电脑开着,很明显刚刚被人用过! 他记得十分清楚,昨晚他离开家的时候,把电脑关掉了,还关闭了所有的电源。可现在,他的电脑开着! 而且,桌面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小鱼,它游过来游过去,静谧得像一个梦。张古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跌坐在椅子上,内心的阴影把他吞没了。 那个神秘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想不相信都不可能了! 永远的婴儿 这天下班后,张古找到冯鲸,问他:“那个又出现了吗?” “怎么了?” “我觉得她可疑。”张古对冯鲸描述过那个诡异的男婴。 “别疑神疑鬼。我们都进入恋爱阶段了!”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没见过面谈什么恋爱?” “你太土鳖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个永远的婴儿在网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们每个周二的晚上都在网上碰头,12点,约好的。我们聊天的地点叫——三两个人。” 每个周二? 张古从冯鲸那里回来,在17排房看见了镇长,他刚刚从卞太太家里出来,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张古:“镇长。” 镇长:“小张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张古:“你不帮我介绍,我上哪里找去呀。镇长,到我家坐坐吧。” 镇长:“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卞太太对张古说:“镇长听说我们收养了一个孤儿,特意来看望。” 镇长回头对卞太太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镇政府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卞太太:“没什么困难,多一张嘴而已。” 镇长:“另外,别忘了通过正规手续给这个小孩报个户口。” 卞太太:“这几天我就去。” 浓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镇长走了。 他是一个好镇长,办大事有魄力,对小事很细心。绝伦帝小镇的人都很佩服他。 镇长走后,张古问:“嫂子,我问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吗?” 卞太太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 张古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误会——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单身小伙子。他补充道:“我是问,以前每个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说:“经常不在。” 张古的心勐地跳起来:“你……” 卞太太有点不好意思:“玩麻将。” 张古:“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时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还有我,三缺一。另一个牌友是9排的那个话务员,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们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们一玩就玩通宵的。” 张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张古:“噢,是这样。” 卞太太:“张古,你怎么最近显得这么神秘?连装束都变了。” 张古笑了笑。 卞太太:“没事了?” 张古:“没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张古的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张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话并不能证明永远的婴儿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男婴。如果卞太太固定每个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可是,她每周有两个晚上不在家,叉为什么周四不与三减一等于几聊呢?难道,永远的婴儿每个周二和三减一等于几聊天真的是一个巧合? 这复杂的问题让业余的张侦探难以判断。 第17页 到了周二的12点,张古准时进入“三两个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个永远的婴儿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网上转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那个永远的婴儿出现。 张古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天亮了,张古给冯鲸打电话:“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没出现?” 冯鲸:“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在家。” 张古很沮丧:“下次,你再遇见她,把你们聊天的内容给我留个记录。” 下一个周二,张古没有在电脑前监视,那个永远的婴儿就在网上出现了。 三减一等于几: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远的婴儿:考试,临阵磨枪。抱歉,让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减一等于几:只要你不让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远的婴儿: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三减一等于几:考试过关了? 永远的婴儿:我老爸是当权者,走旁门。 三减一等于几: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见他? 永远的婴儿:私奔的话就免了这个环节。 三减一等于几:我想先见见你。 永远的婴儿:还信不过我的性别呀? 三减一等于几:一万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现,我的机器都有香气。 永远的婴儿:妈妈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减一等于几:外貌和灵魂有什么联繫吗? 永远的婴儿:丑人内心肯定险恶。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苟同你。 永远的婴儿:你会上当的。 三减一等于几: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永远的婴儿:我喜欢婴儿呀。 三减一等于几:充满母爱? 永远的婴儿:你不喜欢吗? 三减一等于几:我可能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永远的婴儿:你母亲就是你前世的婴孩。你的婴孩就是你来生的母亲。 三减一等于几:真让人感动! 永远的婴儿:这跟轮迴不是一回事。 都是类似的对话。 换了别人早灰心了。但是张古没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们说—— 三减一等于几:这个聊天室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永远的婴儿:这个世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三减一等于几: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永远的婴儿:有点冷。 三减一等于几:你是寂寞。 永远的婴儿:离开吧。 三减一等于几:再聊一会儿呗。 永远的婴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 三减一等于几:没有的事啊! 永远的婴儿:再见。…… 从这些对话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难道这个永远的婴儿真是一个女孩?网上比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让张古感到骇异。 惊恐之旅 时光踏着日月沉浮的节奏,缓缓地前行。撕心裂肺的爱情,不共戴天的仇恨,都可以被时光的力量吞噬。同样,大家心中那恐怖的阴影也一点点淡化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事件经过很多的嘴,最后变得更加神乎其神,其中有一个细节已经成立,那就是尸体确实是笑了。同时,它在医院后来的工作人员眼里,也一点点变成了一个没有什么可信度的传说。 因此我们最好不要一概否定一些传说的母本的真实性。有一句老掉牙的话:无风不起 浪。 葛桐这个人不会表演,她作为那个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每次见了黄玉凤医生,都无法掩饰住对他的猜疑和害怕,所以后来她再和他相遇,总是远远就躲开。 有一个周末,葛桐下了班准备去城里。城里离医院大约有60里。长途车在这个镇郊医院围墙外有一站。吃过饭,她背着包要出发了。天快黑了,葛桐快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黄玉凤医生,她穿着白大褂,莫名其妙坐在大门口,不知道干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堵截她一样。他和葛桐这一天都不值班,周末除了值班的人都应该回家了。葛桐不敢从大门口走出去,她只好绕路走,翻墙出去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公共车站牌前,正好上车,她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空位上坐定,一抬头,差点惊叫出来:穿着白大褂的黄玉凤医生脸色苍白地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 葛桐惊恐地看着黄玉凤医生,半晌才说:“黄大夫,刚才我怎么看见你坐在医院的大门口……” “不是我。”他冷冷地打断她。 葛桐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天要黑了。 通往城里的公路空荡荡。 黄玉凤医生也去城里。巧合? “呀,我忘了一件事……”葛桐说。 黄玉凤医生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衣服晾在药房外面了。”她说得结结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在撒谎。“我应该回去……” 就在这时候车开动了。 “咳,算了。”她又不自然地说。 车走着。没有售票员,只有一个司机。 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的人不多,都不说话。那种静默就像印象派电影。 第18页 天快黑了。 车偶尔经过一座村庄,节俭的人们还没有点灯,村庄暗淡。路边是北方常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胸怀坦荡。 车上柴油味刺鼻。 葛桐有点噁心,心情更糟糕。 她先开口了:“黄大夫,你去城里干什么呀?” “没什么具体事。” 葛桐:“我去我哥哥家。” 黄玉凤医生敏感地转过头看着葛桐:“他接你吗?” 葛桐:“是的,电话里说好了。”她说这句话又结巴了。 黄渔凤医生不再接她的话头。 天快黑了。 车慢吞吞地停下来,到了第一站,是公路的一个大十字口。乘客陆续下车,竟然都下光了,只剩下葛桐和黄玉凤医生。 最后一个人下车的时候,葛桐的神色更加慌乱了。 车“哐当”一声关了门,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其它的座位都空着,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坐在一起,他们在慢节奏对着话。 葛桐不看黄玉凤医生的脸,她大声问:“黄医生,你是哪里人?” 黄玉凤医生:“外省人。” 葛桐:“很远吧?” 黄玉凤医生:“关里。” 葛桐:“怎么来这个小镇了?” 黄玉凤医生:“命。” 葛桐:“你今年不到三十岁吧?” 黄玉凤医生:“四十多了。” 葛桐:“这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年龄。” 黄玉凤医生:“我最大的愿望可不是医疗。” 葛桐转头看了看黄玉凤医生:“那是……” 黄玉凤医生嘆口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很瘦,干巴巴的身子裹在白大褂里显得很可怜。他为什么总是不脱白大褂?他呈现给人的永远是这一种表情,这一种装束,好像是一张照片,一张医生的工作照。 葛桐一直在问,好像要尽可能地接近这个古怪的人。可是他那无神的眼睛却让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停了停,葛桐:“你太太也是外省人吗?” 黄玉凤医生:“是。” 葛桐沉默半晌:“你们有孩子吗?” 黄玉凤医生:“没有。” 葛桐:“为什么还不要孩子?” 黄玉凤医生:“我们早离婚了。” 葛桐:“你一个人生活?” 黄玉凤医生:“还有一只猫。”说到这里他奇怪地笑起来。 葛桐显得很不自在:“你太太是干什么的?” 黄玉凤医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说:“美容。” 葛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正前方。 天快黑了,看什么都有点看不清楚了。 又经过村庄,村庄的灯亮起来。 路还远。 黑暗是一种压力,铺天盖地缓缓降落。车灯亮了,前途惨白。葛桐盼望那个司机偶尔回一下头,却不能如愿。她上车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司机的脸,只是一个背影。 车颠簸起来。 黄玉凤医生纹丝不动。 葛桐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问:“黄医生,你喜欢美容吗?” 黄玉凤医生平静地说:“不喜欢。” 说完,他双眼闪亮地看着葛桐:“你怎么问这个?” 葛桐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葛桐问完这句话,黄玉凤就靠在椅子背上,慢慢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说话。 整个车厢彻底静默,气氛沉重。 葛桐没有睡,她一直警惕地睁着眼睛,她的余光严密地关注着身边的黄玉凤医生。他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睡得很香。 终于进城了,是一条很偏的街道,路灯昏黄,没有行人。 车还在朝前走。 假如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声音提示现在已经进了城。 可是,就在这时候,黄玉凤医生冷静地睁开眼睛,抻了抻白大褂的领子,准备下车了——看来他对一切了如指掌。 车停了。 葛桐坐的位置靠车门,她指着车外面一个陌生男子说:“黄医生,我下车了,我哥哥在那里。” 黄玉凤医生抬头看了看,平静地说:“他不是。” 葛桐顿时又惊诧又尴尬,她掩饰说:“我这眼睛怎么了,总出错!我走啦,黄医生,再见。” “再见。” 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告了别,大步朝前走。走了十几米,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根本没有黄玉凤医生的影子。 怀抱白猫的女人(拉票票了) 长街冷冷,偶尔有人游魂般从昏黄的路灯下飘过。 天地笼统成黑黝黝一个。走在这样的路上,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谁,只有自己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 求学时,身体不太好,受不了污浊之气。所以住不惯宿舍,在校外边租房住。 同学介绍下搬到一户老房子,是上个世纪末期的灰砖楼;旧虽旧点,但价钱出奇地便宜。这幢依山傍水透渗透着烈烈歷史尘埃蕴味的楼房,外层参差的斑驳间透着上个朝代的浮华贵气。这儿还有一处园林古蹟,构造秀美北方能见到这样漂亮的园林是难得的。整体说,选择这样的住处还是不错的,符合我的审美观。 第19页 屋主说他们好多年没住了,这是他们爷爷的旧宅,老人死了后他们就搬到城里去住。 闲置的房子里有些异味,每天拉开窗帘打开后窗透新鲜空气是我的习惯。预交了一年的房租,因为觉得合算,要知道,穷学生就要这样过日子。 不过,作为年轻人,总会有些晚学和交际的事情,常常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一天没透气的屋子气味有点沖鼻子;习惯性的手压在木质的老窗框上一用力时,一双蓝绿交彩的闪着映光的眼睛从玻璃后一闪即失。我被吓得一缩手,然后窗子打开,清冷的空气冲进来。白影停在后院的铁门前,我才看清那是一只白色的猫,半个身子在门里,头已经探出门外。 然后白猫突然消失了,一个穿白衣的披着长发的漂亮女人迈步走进后院来,怀里抱着那只白猫。我觉得自己虚惊一场,陌生的地方陌生人的陌生举动就吓成这样。 她站在门口扶着铁门环目看落满枯叶的庭院。庭院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只有几棵大树,还有西北墙角下一所小屋子,整日锁着门。那只猫在她怀里安静地伏着,眼睛却直盯盯地看着我闲着荧荧的光。然后她转过身来朝我的窗子笑了笑,迈步走向那个小屋,我听见那扇门响了一声,就看到屋里灯亮了,门依旧关上。我感觉很奇怪,虽然我才住在这儿,但一直因为忙没有观察过周围有什么人。但开窗子透气时感觉这个破败的院子里一直没有人进过的,那间小屋好象锁着,——想来是同这幢楼一块建造的放杂物的地方,外墙跟楼房的颜色一样。 我突然感觉到冷,忙把窗子关上,并拉上厚厚的窗帘。 (二) 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离开那个小屋子的,但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全,因为我的后窗并没有安装铁栅栏。第二天,我绕到一熘儿残缺的墙围着的后院,发现有四五处墙已经倒塌,朝东向有一个永远不锁的铁桿门已经锈迹斑斑。院里如从窗户里看到的一样,满地枯黑的落叶。春天将来,五六株白杨树的绒芽已经萌发。一派春意盎然。 但最令人奇怪的是,小院里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只有一地蓑草腐叶。那所小屋的门依旧关着紧紧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踏步走进小院。发现的一切只令我更奇怪,所有人家的后窗不是用木板钉死,就是用砖垒堵上了,难道他们不怕屋里黑吗?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住的小屋,似乎已经关了一百年。那个雕花的木质的窗子已经裂缝,隐约能看得出原来涂得红色漆;里边还是用一些厚厚的窗纸煳的,已经泛黄黑色,还有些水渍。透过那纸裂缝,我看到里边堆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旧家具,都是烂桌子烂椅子烂柜子,不知是几代堆攒下来的。 看到这里我才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么昨晚那个女人是如何进到这个小屋子的呢?一阵寒意闪上嵴背,我速速地从院子里跑开。 没有回屋子,直接到门窗店去找人封窗子。老闆正闲着,带了伙计过来封。他们看到我住的地方时,感觉也是很奇怪,对我说:“这儿所有封了后窗的地方都是他们帮着封的。”我问:“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冬天怕冷吧?”伙计面不改色地说:“不是因为那原因,是因为,他们说有鬼。”然后他笑笑,“其实这世上哪有鬼呀?我就没碰到过。他们胆小罢了。”窗是封上了,虽然是用的铁栅杆,但这所空荡荡的房子算是安全多了。 (三) 一连几个晚上,我都悄悄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来窥看小院,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和那只猫。 我想,一定是我在那天走神或是做梦了,世上哪有鬼呢? 六、七天后我也淡忘了这件事,开始正常地开关窗透气了。屋里收拾一新,家俱虽简单,但不失韵味。自己收拾了厨房做饭,一个人倒也悠哉乐哉。 某天晚上,天气微阴,打开窗子看看外边的天空,上弦月的初始之夜,没有什么下雨的颳风的迹象。但,扭头时,看到一条白影从墙缺口处一闪而过,头嗡的一声大起来。院里没有什么声音,只有我屋里的灯光照着模煳的一切。 那个女人,依旧那个女人,抱着那只白猫从大开着的铁门走进院子。我伸手关上窗户,手抖抖地拉上窗帘。但好奇心使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窥看,我想她一定看到了我,因为她在走动时照我的窗户微微看了看,映着街道的光我看到她好像还笑了笑。她依旧走到那间屋子去,屋子灯亮了,——应该不是灯,因为我想着屋里没有灯,好像只有一支蜡烛在临窗的破桌子上。 我不由得浑身发抖,钻进被窝。迷迷煳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忽然听到猫叫,就在屋里某个位置。抬头看时,那个女孩子赫然立在窗前,一身白色绸缎衣服别致优雅,对我微微笑着,毫无恶意,一时我竟忘了害怕,抖胆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到我的屋子来?” “你知道的,我是鬼,但我不是恶鬼。我不会害你。”她安静地说道,声音轻柔婉转,那只白色的猫在她怀里抬头来看我,偶尔叫上两声。 “其实我不应该出来,这样会吓到人。但我的灵魂如果得不到安宁,我就不可能消失。我必须出来。”她嘆了一口气;我发现她真的是蛮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第20页 她悠悠地说道:“我告诉你,初七、初八、二十二、二十三是我来的时候,还请你到时关上窗子,看到时不要惊吓。我已经吓坏了这里的人家,看到别人把窗子堵起来,让我不安了。” “那你为什么出来呢?”我好奇心再次萌发。 “我已经死了八十一年了。楼后有一所别墅,现在已经毁掉,只留下后院的小屋子,我的尸骨就在那里。我必须出来。”她说话很慢,飘飘悠悠地象风筝一般。 (四) 然后我醒了,却发现自己不过在做梦。屋外有孩子哭,再细听时,一长一短却是猫悲惨的呜叫,不是叫春声,怪碜人的。我突然定下心来,打开后窗来看,却什么也没有,连猫叫都没有,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偶尔穿行过的车的轰轰声。 我算了一下,上次见到她,果然是二十三号。而今天是初七,那么初八,明天晚上,她应该还会出现的!我心不由激动起来,我很想知道这是不是事实,还是我在做梦?如果是,这其中又着怎样曲折的故事缘源? 第二天晚上,我特意没有关窗,也没拉上窗帘。 十点钟刚过,一声猫叫,她从铁门外飘进来,我想她是脚不沾地的。她对我笑笑挥了挥手,就进那小屋子里了。我一直等着她出来,看那屋里烛光摇曳。 十二点整,她蓦然出现在小屋外,我爬在窗台上已经嗑睡了。她也许奇怪我没有去睡觉,在我的窗前停下,抚弄怀里的猫,那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毛髮梳理的整齐干净,看得出主人对它的偏爱。 “你怎么还不睡的。夜已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等一会好么?我很好奇,想知道你的故事。或许,我可以帮你的忙。”我嚅嚅地说出来。 她笑了,伸手掠了一下鬓角:“你会知道的,晚安。”说完她就飘出院门不见了。 我想,这其中一定存着很伤情的故事。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会有什么悽美的故事呢?多少年前的某月某日,在这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世人知道的故事。 (五) 一连半个多月,她再也没有出现。月亮圆了又缺,太阳升了又落。终于过了二十一日又是二十二了。九点多,半个月亮浮在树梢上,冷冷清清的光芒恍恍惚惚地飘动。 等的时间长了,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迷上眼睛迷煳着。茫茫然中,那女孩子飘舞过来,对我招手我跟上去,我想,她要我去一个地方。猫儿在前边跑去,时而爬到树上,时而趴地戏嬉。眼前忽然是一座楼台,清宫末年的建筑,透着欧式风格,两旁绿树高耸,灌木从生。月亮照耀下,一切都朦朦胧胧,她神色凝重起来,扶着一颗树目光迷离盯着面前这幢三层的楼阁。 “这就是我的家,我活了二十四岁,一直没离开过这幢房子。”奇怪的是房子里没有人,什么人也没有,只看到精美的家俱和豪华的古式装饰,那些立柱,那些华贵的丝绸的帷幕,那些雕栏,那些古玩玉器。 她带我来到一间房里,说:“这就是我原来的卧室。”我审视一番,果然是旧时女子的房间,不过有一大排的书柜,一些花盆里生着长茂盛的草木,还有刺绣的绣板。空气中还有一种奇怪的香氛。 “二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主管,年青潇洒;从没接触陌生男性的我就这样一见钟情喜欢上了他。”可以看出她眼里对往事的憧憬与感想。“那会儿我有多快乐哦,即使成天见面,但还要偷偷摸摸地约会。我是那么想一时一刻跟他在一起……”听到这儿,我想这一定是富家小姐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了。“这样一年后,爸爸安排我赴英国去留学,我还没走,爸爸突然病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妈妈早死,家里除了我,就只有爸爸在我十八岁时娶的的二娘。”说到这儿,她又嘆了一口气。 “二妈对我很客气,虽然我不喜欢她。爸爸病了后,我出国的日程也就放弃了;这正合我愿,我可以因此跟他在一块。但爸爸的病一直不好,越来越严重。后来,就病故了。我成了半个孤儿……虽然父亲给了我三十之二的财产,但我一点不会理财。我爸是独子,也没亲戚,只有把我託付给他,但告诉我不要嫁给他,他已经三十岁了,但他就成了我的财产主管。二妈分了别处的房产,我还在这儿,还有我们的僕人。你要知道,你住的楼房,就是我们家僕人住的。你的那间,就是他的。”她动了一下,或许是站累了,我倚着一棵树听她讲。 猫儿跑累了,跳回她的怀里。“请原凉我不说他的名字,其实我不愿意说他的名字。不过,我一直想,这世上或许应该有个人知道我的事情。” “没关系。”我笑了笑,伸手去抚mo那只猫,那只猫伸出爪子来挠了我一下。 (六) “白白,淘气。”她娇嗔地打了一下猫,她的模样真象个孩子,“这只猫,是我的最好的玩伴,我养大的,叫‘白白’。”这真搞笑,倒象是她让猫称唿我伯伯一样,想到这儿,我笑了笑。她真单纯,象一个不懂世事险恶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真的一个女孩子,我想我可能会爱上她。 “我爱他,决定跟他结婚。于是,我嫁给了他。但我不知道,他跟二娘很早以前是有情人,当初因为二娘家里穷母亲又有病,迫不得已才自卖自身嫁给了父亲。他随后到我家自荐当了主管……我爱上他,是全心全意的,他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他暗地跟二娘有勾结。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娶我,不过是眼慕我的家产。结婚前我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她目光迷雾般延向远方——想起这样的往事谁都不会开心吧。对一个不解风情的女孩子来说,奸徒的面目并不容易看破。 第21页 “二娘暗地里反对他跟我结婚,就以自杀为由要挟他不要娶我。他却趁二娘不注意在她茶里下了毒,二娘就这样在我婚前五天被毒死了,并且被认定是自杀,因为他在她房间发现了她的自杀书信;我想那一定是他伪造的。二娘也真可怜,她无亲无故父亲早亡,我们倒是同病相连。她的财产自然而然又落回到我头上。”她神情黯淡下来。此时月色浅淡,树影狭长,整座宅子和一些树木浸在薄雾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慕荣华的人为了得到地位钱财什么方式都可以施出来。我可以想到她的结局有多悲惨了。 “我们结婚了。婚后我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他待我挺好,不管是不是装的。但半年后我病了,现在称为肺癌症的那种病。虽然请了最好的医生,但一直没有效;但我也没有立刻死,好好坏坏得病了一年多,他终于对我厌了。有一天,趁没有人他在我的房间里用被子捂住我想憋死我,在他憋我的时候打了白白,被白白抓了一下,他一脚踢飞了白白。我挣扎不过就这样被憋死了,他把我和白白用被子裹住扛到墙角那边的小屋里埋在他早就挖好的坑里。但他慌乱中没注意到飞飞挣扎中碰倒了立烛,烛火点燃着帷帘,火势燃大把整幢房子都烧光了。所以,现在这儿没有什么房子,我的家随我一起从世上消失了……我是冤死鬼,尸骨未安,所以魂魄一直凝在故居不能归属地宫。还有,我必须要等到他死去,一同到地府对执伸冤。好了,终于对你讲完事情的因果起源。现在的我已经不再伤心,缘生缘灭尽是命罢了。你我也算有缘,罢了,我不可枉断天机。我去了……” (七) 夜风冷冷,我被窗帘拂醒,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院子里静悄悄地无声无息。我知道,她来过又走了。 但,缘生缘灭,又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她跟我有缘?我们又有什么缘,人鬼殊途,只凭神交。 我还想知道在她被埋之后,她的丈夫又怎么样了呢?难道他还没死?八十多年了,她死时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吧。他不可能还活着。但那为什么她的事情还没得到公断?我苦思冥想却没有结果。 日子过的很快,一晃又是半个月。初七的晚上,月亮在西山顶上只显出一个芽儿,当它沉下山的时候,她出现了,又朝着那个屋子飘去。 我开门走到后院,看那屋里摇曳的光,想着她在做什么却什么也没看到。 听到猫咪叫声时,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很想知道我在那里是么?不妨告诉你,每天月圆前七天,月缺后七天,我都要来附上我的尸骨以保她完全不至腐化成灰。因为只有等它们被收敛安葬的时候,我的灵魂才会安宁,我也才会可以再轮迴转世。我们有缘,有些事还要你帮忙。所以,我才会让你看到我。”我诧异地看着她。 “这月月圆之后的二十一号,请你来为我收骨葬在山上五棵松下。到时一切自有分晓。”她依旧笑笑,我突然闻到她身上一种香氛的味道,“我暂时无以为谢,只有先把我最亲近的猫咪送来陪你。”然后她又飘出院门不见了。 此后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漫长。 初八的晚上,没有看到她,天阴阴的开始下雨了。在窗口听楼头滴下的水滴落在地上溅起“叭哒叭哒”的水声,一直没有看到屋里的烛光亮。我想,她不会来了。 这些日子,我到底是在做梦呢,还是真有她出现? 二十一日,我上山去寻五棵松的地方,沿着山路走,转到山腰果然有五棵松树。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古松,枝桠札伸与其它灌木乔木不同好一处安静的所在。下山的时候,有很多辆车停在了楼后,很多人簇拥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在路上看景致。那老人指着这幢楼好象说了些什么,很多人对他附身恭听。然后他们推着他走进后院,老头儿似乎很激动,但只站在院门口朝那间小房子盯了一会就离开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是谁。 (八) 晚上,打开窗子,等着她出来,十二点了她依旧没来。夜风凝重,我想我应该睡了,闭上眼,她却出现在窗前,依旧怀抱白猫:“我今天就该跟你告别了。今天你见到的那个老者,就是我生前嫁与的丈夫。他即将随我去地府对执受刑,我的冤情在人世不能申诉,只有藉助地狱神工。只是,我托你的事……” “你托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只是他怎么还能活到这么老?”我说道。 “古语道:‘祸害活万年’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也都是命罢了,缘生缘灭自有定数。想当年他得了我的家产后就迁到他乡,现在他却要因无子孙祠而蹈他对我的復辙。好在他还念着旧情,携着儿孙到故地来看一眼,不过他将死的很惨。有些事我不能说破,你自然会知道。”第二天,我雇了帮手,用铁锤砸开了小屋的门,搬开了所有的破旧家俱,发现地上果然有一处凹了下去。挖下去的时候,就有一具用已经腐烂的被子包住的人的尸首,已经干枯成木乃伊,却正衣着一身白色绸衣。被里还有一具动物骨骼,就是那只白猫了。 用一具木棺敛了所有骨骼,请人把他们抬到山上生着五棵松树的地方,在松树中间挖了墓坑葬了她。 收拾完一切下山时,听到有哀乐响起,又数十人抬了七八具棺木走向山脚处的公墓。 第22页 那帮工的人说:“听说昨天山那边的客栈着了火,烧死了七八个人,是一家子,还有一个老头儿,听说还是这个庄园原来的老主人,挺有钱的。儿子孙子都烧死了,真惨,唉,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我忽然心释了,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的! 再以后的晚上,我再也没见到她,我想,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有一天,碰到一位老太太喊卖猫儿,说她家的猫儿新生了一窝仔儿,已经满月了,如果我想要就可以挑选一个。我然后看到她装在篮子里的一窝猫仔儿,有黑有白,只有一只是全白的。小白猫见了我就跳到我手掌上,对我喵喵地叫着,似是旧识。老太太都感觉奇怪,你们真是有缘呢。 我留下了它。因为我知道,它就是白白,它将陪我渡过一段岁月……但,她的主人呢? 以后每天按时2章,话也不多说,好书靠大家支持的!!!!!!!!!!!!! 就在你背后(大家加油.给票了) 小玲困扰得很。倒不是一般高二女生那些「玫瑰色」的憧憬还是期待什么的,而是从明天起连考四天的期中考。而爸妈那副讨厌的嘴脸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奇怪一样都是姊妹妳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妳姊姊啊?成天摸东摸西的,一点也没有女孩样!!当初怎么会生下你这种孩子的!真是!!」然而越是抬出她那会念书的姊姊,小玲就越是想反抗!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念书,姊那么爱念书,那妳就叫她顺便替我念吧!哼!」虽然赌气地甩上了房门,小玲还是摊开了课本,只可惜相看两不识,整本书就像是天书一样。于是虽然明天就要期中考了,撑着下巴坐在书桌前的小玲,心里却只是一派地胡思乱想,神游天际。不知不觉地眼皮就慢慢地阖上了。 「当、当、当……」客厅里的壁钟沉沉地敲了十二响。 「铃铃铃……」就在最后一声钟响结束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吓我一跳!电话铃声怎么这么大啊?差点给吓破胆。」小玲没好气地走出房门,接起了话筒。 「餵?」 「小……小玲吗?是我啦……」话筒那端传来低沉却似乎很熟悉的声音 「你现在还在念书啊!平时不烧香……现在得要抱佛脚了吧……」小玲觉得好象是很熟的声音,可是不知怎地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先……把我说的抄下来……我保证你……明天的英文考试没问题。」 「什么?真的吗?」小玲一听到可以让她考试嗨趴这句话耳朵都竖了起来,连声音的主人是谁都还搞不清楚就赶忙准备了铅笔和纸。 「嗯,你说吧。」 「仔细记下来喔。3,1,1,2,4,3,4……」她催促着小玲记下所有的数字。 「都……写好了吗?那么……明天好好考喔。我会再打来的,一定要你接喔。那么……byebye……」 「啊,等一下」 「喀!」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是谁的声音啊?这个明明像是考试的答案嘛。去哪里找来这些答案的啊?)小玲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呃?难道是有人恶作剧?可是好象也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吧……)小玲心想反正这次考试已经一蹋胡涂了,干脆来个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开始背起这些数字和单字。第二天小玲一大早就到学校去了。接过试卷一看。这怎么可能??前四题虽然都是小玲会的题目,然而可怕的是竟然和昨天那个女生所说的数字一模一样。(这么一来昨天她说的数字的确是正确的答案。)于是小玲照着电话里所说的答案写在答案卷上。这天晚上还是一样。十二点刚过没多久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心神恍惚的小玲在电话铃声大作前就拿起了话筒。传来的是与昨天一样低沉的声音。 「……小玲吗……?先记下来喔。2,2,1,4,3,1,2……」第三天也照着电话中所说的答案作答的小玲,回到家以后苦苦地思索着。(这次考试我大概第一名跑不掉了。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太奇怪了!不成,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小玲下定决心后便开始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当、当、当……」时钟再次指向十二点。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电话也响起了。但是小玲今天却不是立刻接起电话。 「……餵……?」 「今天怎么这么慢才接呢……?你……该不会是想睡觉了吧?那么……赶快记下来吧。3,1,2……」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是吗……?先抄下来再说吧……接下来是填充题……」 「不行。妳一定得现在告诉我才行。」 「是……吗?好吧,什么事?」 「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告诉我你是谁。」 「喔……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连最好的朋友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吗……?我是小樱啊,江……小……樱……」 「什么,小樱?你……」差点没昏过去的小玲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长篇鬼故事$ 「可是我听说妳已经出车祸死了啊。」 第23页 「没……错……我是死了……」 「那……那妳现在在那里打的电话?」话筒另一端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的低沉,但却又渐渐清晰而大声起来,彷佛就像是从耳边传来的一样…… 「……就……在……妳……背……后……」! 怨鬼公寓 “易度。极构”,本市人气最旺的高尚住宅社区。在这座城市里,它已经不再是一套套房子那么简单,更是生活品质的完美诠释,是身份的象徵。 多少白领甚至金领,挤破了头才抢购到心仪已久的公寓,不惜倾其所有之外,更背负上高额贷款,以长达三十年的负债代价,换得一张制作精良的门牌。 我也是其中之一。五月,我如愿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开始了我的时尚生活。 谁曾想,噩梦,却悄悄迫近,降落在不久之后,我那些心惊肉跳的日子里。 买点舒芳吧 我的两室二厅的单身公寓,在这个社区最东面那幢高层的14层。 选择这个楼层,是因为14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所以房价上相对便宜。而我,又从不相信这些东西,所以就乐得占了这么个便宜。 每天下班,我都会归心似箭。急急地沖向我那片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 而那不长不短的电梯时间,正是我恋家心情发酵得最为酸甜的时分。所以常常乖坐电梯时,我都是心不在焉的。 可是这一次,我却觉出了异样。 这是我第一次深夜独自乘坐电梯。 或许是由于近期搬家的劳累,加之乔迁的兴奋,使得心理略微紊乱,“好朋友”突然打破了常规,不期而至。 我只好急急地冲下楼,去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卫生巾。 路过“舒芳”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嘆息:“唉。现在买舒芳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回头,看见收银员正看着我。于是回道:“是啊。我以前也用她,后来有更好又不贵的,就不用它了。” “什么?”她问。一脸的不知所云。 “你不是说现在买舒芳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我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说呀!” …… 难道是幻听? 结过帐,就匆匆往家赶,想快点换上。 可是在我抵达14层,电梯刚打开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下次记得买点舒芳。” 夜深人静的长廊里,突然之间,毛骨悚然…… 我飞也似地逃进了屋子,钻进被窝埋起头,大气不敢出。 半响,我感觉大腿处湿湿的,往下一看,鲜血已经流到了床单上。 心情,顿时变得恶劣异常。 业主临时会议 周末,我喜欢泡在会所的休闲茶吧。这里,是业主们喜爱的聊天会友或者发呆的地方。现代都市,大家都尊重别人的私密空间,在这里打发时间,通常不会受到打扰。 然而这个周末,却大不同与往常。那些个以前都三三两两分开坐着的业主们,现在却都围在了一起,谈论着一个匪夷所思的话题:闹鬼。 有人说,屋子里夜夜有动静,总传来床咯吱咯吱的声音,本来是以为楼上住户弄出来的声响,后来上去交涉,才发现楼上业主根本还没有入住。 有人说,每天夜里都听到有人在弹琴,偶尔还有女高音伴唱。声音甚是恐怖。 还有人说,每天夜里十二点,千万不能坐电梯,因为那个时候,电梯都会停电半小时左右,唿救也没有用。但出来时,时间还是十二点。 忍不住,我也插话说:“对,对,我也遇到过离奇的事情。曾经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买点舒芳吧’但看不到人……” 话未说完,大家全静了下来,转头看我,目光迷离,表情惊恐。 剎那间,我的血液似凝结起来,不寒而慄。 “报警吧。”我说。 “报警?你疯了吗?”有人立即提出反对意见。 “首先,**绝对不可能相信什么鬼怪之说。其次,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买这里的房子,难道仅仅是为了居住吗?谁心里没有打着期望它升值的小九九?若是传出去这里闹鬼……那房价还不会跌到谷底?大家想想,我们都是打工族,能买到这样的房子,容易吗?要是真跌了,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不由得不去仔细衡量一番,也着实在理。 那天的最后,大家把各自的幢数、楼层和房号,全写在一张纸上,在会所复印了,一人一份拿回去。 大家约好,遇到事情,可以向彼此求助。毕竟,大家同居一个社区,又有着相似的遭遇。理应共同面对。但是,绝不再向外人提及,以保证社区不可动摇的增值趋势。 诡异的照片 为了打扫近日的阴霾心情,我去影楼拍了一套写真,放大了一张36寸的,挂在床头。很是自恋了一翻。 那是一张穿白色旗袍的照片,斜靠在夕阳里的小楼上,风情宛约。 可是这张照片,却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惊恐。 挂上它的第二天,我一回到家里,就发现,她居然翻了过来,照片的那一面贴着墙,露着空空的镜框朝向外。 第24页 我将它重新放好,谁知第二天回家,又是如此。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我忍无可忍,只好将她收进储藏室里,束之高阁。 可是心里,仍难悟透诡异所在。 那天写bolg,将近日的所遇写成心情文字,为了增强真实性,将那张照片从影楼给的数码光碟里调了出来,上传到网上。 电脑显示上传成功之后,突然一闪。一张流血的苍白面孔出现在眼前。 “啊”一声,我轻唿出声,额上,已是冷汗密密。 我赶紧关了页面,仔细查找方才上传的文件,发现整个文件夹,甚至整个电脑里,也根本就没有刚才看见的那张恐怖图片,真不知道…… 刷新自己的bolg,那张图片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我定了定心,仔细地端详,看清是一个长发女人,面色苍白,嘴唇血红,眼里和嘴角,都流着殷红的血。而她的眼睛,分明是直直地盯向我,饱含了不尽的悲愤与仇恨。 冷气,再次袭来。不敢再看。我匆匆换掉了图片。 一夜无眠。 凭空消失的住户们 自此,我那个原来安乐的窝居,变成了噩梦的源头。 每天下班后,我都怀着无比矛盾的心情,磨蹭在办公室里。 一面想着:晚点回去晚点回去。 一面又想:要是回去的晚,坐那该死的电梯,会不会……? 同事们发现了我的变化,都问我:“怎么不急着回你那温暖的小窝了?” 真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可是,这样的见闻,教我如何启齿?我是一个都市白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都市女性,难道要我对着大家说:“我,撞鬼了!”? 最重要的是,我深知什么叫一诺千金。上次与其它业主们的约定,我谨记在心。只要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实质性事件,我还是宁愿对此事守口如瓶。 实在是顶不住心理压力,我决定去找那天聊过的住户们出来坐坐。 先是去找3幢a座2楼的陈女士。捺开门铃,开门的却是一个男子,他很惊异于我的来访,道:“陈女士?这里从来没有过什么陈女士。我和我未婚妻上个月刚搬过来,这是新房!” 怔怔地。我向上继续攀登,到17层去找赵小姐。结果,得到的答案与2楼一样。 我再去找姚太太、范小姐、葛阿姨…… 都是查无此人。 那么,那天与我聊天的那些人,都凭空消失了?还是……她们都根本不曾存在过? 那么那么,我手中的这张纸,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来到会所,问起休闲吧的服务小姐,她满脸茫然,根本想不起来我说的是哪一天,更想不起什么陈女士姚太太为何人。 又去问复印的小妹。她笑容可掬:“对不起,出于职业道德,我从来不看客人列印或者复印的东西的。” 一种巨大的恐惧,向我噼头盖脸地压下来,令我孤独而绝望。 终于,在我意识到自己真正地脱离了“组织”之后,我不再选择沉默,拨打了报警电话。 可悲的是,**并没有帮到我什么。只是为我录了口供,并照我所描述的样子,替那几位“神秘失踪”的业主画了电脑画像。此后,再无进展。 而“易度。极构”闹鬼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各大媒体争相报导,有的甚至未经我允许,就刊登了我的照片。流传最广的,正是我bolg上穿白旗袍的那张。 想必,我的bolg也变得红极一时了吧。 以中冷笑:没想到,如今网络之上,除了玩**的木子美,玩自恋的芙蓉姐姐,更出了一个“玩”鬼的,何璎璎。 打开bolg,果然有着长长的留言。有一些同情,有一些鄙夷。甚至,还有口不择言的辱骂。 是的,对于一般的人们来说,要么,不相信我的那些鬼话,认为我是一个疯子,或者没事找事想出名的无耻女人。 要么,相信了我的话,将“易度。极构”闹鬼的传闻推波助澜到一个更高的顶点,甚至被冠上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名字:“怨鬼公寓”。使我那曾经以为是生活品质最完美诠释的高尚住宅,短短数月之内,房价一落千丈。 很多胆小的单身女性,开始低价兜售新到手不久的房子。然而价钱虽是一降再降,却仍是显有人问津。 恐怖留言里悲惨故事 bolg留言翻到尾页时,我突然发现了一长段的文字。仔细看下去,是一个故事: 2002年,这条街还是本市有名的贫民窟。年久失修的房屋里,住着一些外地来打工的男男女女。虽然生活简陋,但他们也懂得知足常乐。 那年,如今“易度。极构”脚下的地皮,被一家房产公司收购,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居民,被迫搬走。 其中有一个二十岁的乡下来的女孩,以做“舒芳”品牌卫生巾的促销为生。因为产品是女孩子较为私密的用品,所以女孩很害羞,不敢像其它促销员一样理直气壮地推销。通常要是看到旁边有男性,就默不开口了。于是,业绩一直很差。 每个月的薪水加奖金,也只够住在那一条贫民居住的地方了。那每月只需要几十块房租的小小地方,虽然简陋,对她,也是相当满足了。 第25页 可是,当她得知这里要拆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搬去哪里。 拆迁前,她也花过时间四下找房,可是要么太贵,要么离上班的地方太远,来回车程和车费,都让她折腾不起。 最后,她咬咬牙,决定就在公司附近的公园里找一个偏僻住,暂时过渡。 早晨起床,可以去公园的公厕洗漱——连水电都节省了! 可是有一天夜里,她遭遇了一群小流氓,他们看她一个女孩子睡在这里,微暗的灯光下,又隐约照出她的天生丽质,不禁调戏起来。 女孩想要逃离,没有成功。最终,以一阵惨烈的嚎叫结束了自己的童贞。 事后,那几名小流氓怕她报案,就用砖向她头部狠拍几下,仓促逃离。 她在最后的意志驱使下,向公园外爬去,想要唿救。可是,那已是夜深人静,除了曾经的贫民窟里因为夏日闷热无法入睡在外纳凉的邻里,还有什么人会在外面游荡? 而在她弥离之际,她忘了,她曾经的家,已是一片废墟,于是,她顽强地向“家”爬去,向那些曾经相互扶持的邻里们爬去…… 然而,她爬到的,只是一片冰冷的废墟。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了她的尸体…… 这段话的末尾,是一个连结,下面注道:这就是女孩死时所拍下的照片。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连结。——曾经如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降临于我夜晚的那张恐怖的女人照片,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第二天,这个故事的各个版本,开始上演在本市的各大报纸之上,且被大肆宣传,以抓不到把柄的言论,暗示“怨鬼公寓”里的怨鬼,正是这名女孩。毫无例外地,他们都配上了那张恐怖照片。 而我走在街上,也不断开始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甚至连同事们,看我时,也变得眼光怪异。 异乡邂逅 我终于辞掉了工作,将房屋交託给物管代为出售,去了一座相距甚遥的城市。想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第二年九月,当我的新生活进展得有声有色时。我突然在一家幼儿园门口再次“撞鬼”——我见到了姚太太。她牵着小女儿的手,正从幼儿园走出来。 我立即拦住了她的去路。 “好吧。我去自首。只是,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她说。 谁能想到,那一场诡异不堪的往事,居然从头至尾,都是一场被宏观调控的阴谋。 而幕后操纵者,正是“易度。极构”的开发商“尚智”房产公司的死对头“易居”房产公司的老总。 其中动机,不言而喻。 在**的审讯下,姚太太将一年前的事情,从头至尾,娓娓道来。 背后的故事 一年前,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快乐而迷煳的单身贵族。领到新房钥题的当天,就将钥匙遗失了。——当然,今天,我终于明白,它不是被我遗失,而是被专业小偷偷走了。之后,对方配了我的钥匙,再之后,有个“好心人”声称拾到了钥匙,交到了物管,物管的人交还给了我。 之后我家里的相框事件,只不过是有人剩我不在家时去做的手脚。而上传照片事件,也只是有人在我电脑上种了病毒而已。 超市和电梯里我曾听到声音,则是他们事先藏在暗处的微型对讲机里发出。 那天在会所与我相遇的姚太太及其它人,全是受僱来的,根本不是她们所写地址里的住户。 甚至连我bolg里的那个故事,也是纯粹杜撰刻意安排的。只是为了火上浇油、添油加醋。反正,躲在网络的铅幕之后,人人可以打着言论自由的幌子,推卸掉该负的责任。 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推动“闹鬼”情节的发展,让“闹鬼”一说,由“易度。极构”自己的住户这里,合理合法地,向外传播开来…… 心,不禁波澜起伏,不能平息。 一年多来的噩梦,终于有了终结。可是这其中的代价,却太为昂贵。 好在,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该伏法的,迟早会伏法;该澄清的,自然会澄清。 只是,在这个“利”字当先的社会里,突然经歷了这样一场浩劫,的确,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去细细思索……(完) 剎那红尘 ---如果有今生,何必求来世? 叶萋萋刚满10岁,聪明美丽已经在江南传遍。从15岁开始,门槛已被络绎不绝的媒人踏烂。如果你看到某一天江南的很多才子遍及大街小巷,那肯定萋萋出外的日子。叶萋萋就象江南那青青小湖早上带着露水的荷花,娇娇羞羞带着清澈的美丽。 叶萋萋嫁给风的那一年18岁,花苞象要绽放。 不用形容风的诸般好,因为他娶的是江南最美最有才气最巧的叶萋萋。 嫁给风后,叶萋萋才成为一朵完全绽放的花朵,他们是当时最相爱的一对。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97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风写下这些,画上叶萋萋的图象。叶萋萋常常配上江南的小调吟唱,在自己的画像旁加上风的模样。 “自古红颜多薄命。”没有等到百年,甚至没有等到97岁,叶萋萋病倒了,自此一病不起。风奔走全国为她求医寻药,但仍然没有挽留住叶萋萋。 第26页 叶萋萋走的那天,面容苍白。她叫:“风。”风含泪:“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叶萋萋接上:“谁若97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风,我等你。”风大叫一声:“萋萋!”叶萋萋含笑逝去,面容瞬间娇俏无比。 那时候社会流行续弦,但风拒绝接受任何一个女人。风迅速消瘦,不到三年时间,他便一病不起,且拒绝任何治疗。临去的时候,他对床边的家人说:“萋萋恐怕已等我太久。别为我伤心,我是极为快乐的。”风走的时候面容竟是幸福无比。 那是江南传唱很久的故事。 奈何桥畔,阴风阵阵。美丽女子叶萋萋孤身等待。只愿见你,何惧一切险恶? 风来的那天,叶萋萋单薄如纸的身体一下丰盈,奈何桥上那天下的是江南深情的雨,那是湖上荷花幸福的泪。 风和叶萋萋转世的那一天,两人相约:“坚决不喝孟婆汤!”他们要做生生世世相爱的人。但是他们当时是怎么也想不到,奈何桥上艰难地等待已把叶萋萋前世的灵气消磨完。他们仍是以为自己的来生仍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他们来到人世间的时候是公元1961年。叶萋萋出生在中原冬季的一天,风出生在东北秋季的一天。 叶萋萋出生的那一天,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到处寻找着,最后发现了一大群陌生的人,她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今生。“我终于又要和风在一起了。”她禁不住笑了起来。产床边的人全部吓了一跳。她听到一个头髮灰白的老太太说:“一个长的象个丑八怪的丫头,还晦气地不哭却笑,是不是一个妖邪。”叶萋萋想起来了,刚出生的婴儿是要哭的,她开始张着嘴发出没有眼泪的干嚎。可是她又听到那个老太太说:“一哭更丑。” 前世的绝代江南美女刚来到今生,没有受到任何欢迎。今生的叶萋萋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桑上。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她也是不懂。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个名字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她上小学的时候有调皮的男生叫她:“桑上,桑上,**鬼子。呜呜~”所有的人都笑。桑上很伤心地回到家里,问给自己起名字的妈妈:“为什么我叫桑上?”妈妈答:“随便取的,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别致,普通的女孩要想出众只有在名字上巧了。” 桑上伤心地第一次在镜前看自己的脸,不见记忆中惊人的美丽,只是普普通通,眼睛大大但是不见往日的灵气,平淡的五官平淡的气质。就是在那一刻起,她才真正把自己当作桑上而不是叶萋萋。“她是江南不俗的荷花,我是中原平凡的草啊。”可是,风,你能认出我来的,是吗? 桑上资质极为普通,她学习很刻苦,但是成绩并不出众。初始,她适应不了,常常会想把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破坏掉。但是她常常在最孤苦的时候想到风,想到前生的种种幸福。“我要努力使自己做到最好,我要做风的叶萋萋。”她是一个勤奋的乖女孩读书读书再读书,她的生活似乎就是这些,期间她也很想学一些其它方面的才艺,但是学了几天就遭到全家人的抗议,桑上无疑做什么都是没有天赋的。在太多的挫折面前,桑上学会了一笑来保护自己。她开始什么都不想,只有风是她单调>梦境中一个带有一点点颜色的梦。她的成长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荒唐的事情,她平平淡淡>地长大了,对于别人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 高中毕业后,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因而她考的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医学院桑上喜欢这个众树环绕下的学校,喜欢穿着白大褂的感觉。她在这里仍然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女孩,只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她的塌实为她赢得了过硬的医学知识。 桑上常常会想起风,很想很想知道那个男孩如今可过的好,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苦苦寻找着对方。和医学院相邻的是一个名牌大学,那里的学生很喜欢到医学院来,因为医学院有很好的体育场地。那些浑身冒着臭汗的男生,有时候会冲着那些文文静静地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喊:“ppmm,我受伤了,给我上一些药吧。”然后看着那些红了脸的女孩哈哈大笑。桑上从来就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因为她走过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实在空白。 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桑上认识了那个大学的一个女孩。那是一个剪着短髮,穿着一身男孩子衣服的女孩,有明亮的放肆的眼睛。她跳那个很高的栏杆的时候摔伤了。她仰着头,看那高高的栏杆,骂:“该死。” 龇牙咧嘴。桑上走到她的旁边,将她扶起来,将她领到自己的宿舍,为她很快的处理的受伤的地方。 在桑上默默地做这些的时候,那个女孩只是带有好奇地直直地看她。然后说:“你处理这些很有水平。”桑上笑了一下。那个女孩临走的时候,伸出手说:“我是兰。”“我是桑上。”就这么很简单的,桑上认识了那个叫兰的女孩。 兰经常到医学院看桑上,还总是喜欢勾着桑上瘦小的肩招摇过市。她将桑上介绍给自己的同学的时候兴高采烈:“这是我的第10个老婆桑上。”桑上在别人大唿“兰你好花心”的时候安静地笑,平淡地笑,给人留不下什么特殊的印象。 第27页 很多年以后,桑上回忆起她和兰的这段很明亮的友谊,仍然会止不住的感动。 桑上大四那年的圣诞节,兰来找她要她参加他们学校的圣诞舞会。桑上本是不热衷于这些的,但是因为兰,她勉强地去了。她本想一个人找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喝一杯苦苦的茶的,但是兰没有允许她做这些。她牵着她,到处为她介绍着:“这是我的大老婆,这是我的第十个老>婆。”桑上见到了兰的前九个老婆,一个个都很漂亮。桑上不断地笑着,乏的要死,但是兰却拉着她到处骄傲地介绍:“有了桑上啊,我再也不娶别的小妾了!”当桑上终于忍不住向兰提出抗议“兰,我累了”的时候,兰拉着她的手在人群里很拼命地挤:“没什么没什么,再给你介绍最后一个人。”桑上只有无奈地摇头。 “哈哈,桑上,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最后一个人。” 桑上的目光突然呆滞,前尘往事在脑中清楚地出现。她仿佛看到了揭开红盖头看到风的那一瞬间风的温柔的目光。桑上直直地看着那个帅气的男孩。“桑上,这是我们最厉害的mm杀手,宇。”兰的声音从遥远地地方穿来,似乎经歷了一世又一世。 “宇,这是我的好老婆桑上。” 宇哦了一声,很淡地伸出手:“你好。” 桑上的喉咙干涩,她听见自己低低但是热烈的声音:“我认识你的,你还记得我吗?” 兰和宇都吃了一惊。宇转过头,揶揄地看兰,兰问:“桑上,你怎么了?” 桑上仍然固执地看着宇:“我很早就认识你,你难道真的忘了?” 远处跑来一个女孩,“宇,我们去跳舞啊。” 宇看了看桑上:“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 桑上直直地看着那个象风的男孩牵着那个漂亮的象前世的叶萋萋一样的女孩。 兰在她的耳边说:“那是我们学校最漂亮最有才气的女孩洁,她和宇是公认的天造地设的一对。”桑上不说话,兰问:“桑上,你怎么了,你今天有一些怪。”桑上摇头:“不,不是的,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宇旁边的应该是我。” 兰惊讶地看她泪流满面地离去。 从此以后桑上象换了一个人,她经常独自一个跑到宇经常去的地方,看宇打球,洁是宇的观众。桑上很多次勇敢地上去和宇搭话。“宇。”刚开始宇还很耐心地看他一眼,次数多了,他便不耐烦起来,他总是在桑上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叫洁:“洁,我们走。”把桑上独自抛下。 但是桑上却是少有的固执,她象一个阴魂一样跟在宇和洁的后面,受着他们的侮辱。每一天晚上,桑上都对自己说:“坚持啊,想想奈何桥上等风的艰辛。” 桑上开始引人注目,但是那是带有侮辱性的引人注目。兰无数次地骂桑上:“你怎么变成这么一个不知道自重的人。”桑上沉默着。兰在一次次对桑上暴跳如雷后对桑上彻底失去了信心。她最后一次找到桑上说:“桑上,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桑上,你多保重。”桑上一直微笑着听兰讲完这些,但是当兰彻底在她的视线消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哭了。 后来,桑上宇洁兰他们都毕业了,毕业没多久,宇和洁就结婚了。 那一天,桑上第一次喝了酒,将自己灌的不醒人事。意识失去的最后一剎那,她听到自己和风在奈何桥上郑重地说:“坚决不喝孟婆汤。” 桑上再也没有涉足宇的生活,她进了一家很好的医院,象从前那样很本分地>做自己的事。不是说很多出色的成绩都是先天条件不很好的人做出来的。渐渐的,桑上明白了这个道理。因为她的勤奋和她对世事的淡然,她开始在业务上慢慢露出头角,到她30>多岁的时候,她已经成为很有名的大夫了。 [欢迎光临鬼故事网站,http://gui.2259] 桑上仍然是不漂亮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的,唯一不同的是她在穿上白大褂的时候身上的谦和很强烈的表现出来。桑上不再考虑感情的问题,她的心就象沙漠。 桑上在28岁的时候曾经遇见一个25的男人,他从见桑上的第一面开始就约桑上喝茶送大把大把的玫瑰。桑上喜欢泡很苦很苦的茶,喝茶的姿势忧伤的凝滞,桑上不喜欢那鲜红欲滴的玫瑰,可是面对那个男人的固执她却不知道如何拒绝。男人在他28岁的时候要桑上嫁给他。正喝茶的桑上说了一句:“不可能。”转身离去。那天晚上桑上对着窗外的月光,整夜无眠,她想到了也是一个月光清冷的夜晚,风温柔地为她披上一件衣服,爱惜地说:“萋萋,注意身体啊。”有风在的夜晚,清冷的月光也变的温暖。再想起那个固执的男人,她苦笑:我的心是漫无边际的沙漠,点滴的水又怎么能湿润?桑上以为那个男人会彻底地死心,但是她错了。他仍然还会邀请桑上去那个她最喜欢的地方喝她最喜欢喝的茶,只是再也不送玫瑰。 在桑上思念一个人坚持独身的时候,他也在爱着桑上坚持独身。其实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找一个很好的女孩做妻子是很容易的事情。桑上有时候会劝他:“为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他回答:“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把我的一生都考虑好了。”桑上无言。可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向他解释自己与风前世那深厚的爱情。 第28页 39岁那年,桑上遇见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兰。兰带着自己的女儿到桑上所在的医院看病。兰的变化很大,人有一些发福,曾经明亮放肆的眼睛被眼影遮盖,曾经短短的头髮也留长烫的卷卷的。桑上刚开始的时候是没有认出来她的。直到兰身边的小女孩叫:“妈妈,我不要打针。”倔强的声音给桑上熟悉的感觉,刚要离去的她回头,仔细看那个小女孩:短短的头髮,明亮的放肆的眼睛。桑上问:是兰吗?话一出口,已是有泪流出。兰惊讶地看她:桑上。她清晰地叫了出来。>和先前说话的世故的圆滑的语调已是不同。“是,我是桑上。”兰的眼睛顿时一亮,厚厚的眼影遮不住明亮和放肆。两个人站在当地,脸上都流着泪,却是一动不动。 “妈妈,这就是你常说的桑上阿姨吗?”小女孩的声音让她们终于忍不住抱在一起哭泣。 走出医院的时候,兰问:“桑上,去喝什么?”“妈妈,桑上阿姨应该还是喜欢喝苦苦的茶。”兰的女儿接口。兰和桑上相视一笑。 兰过的很幸福,嫁了一个爱自己同时自己也爱的男人,然后又有一个很象自己的女儿。桑上看着幸福的兰,想起宇,想他也应该是很幸福,也有一个很象洁的女儿吧? 第一次邂逅兰的时候,桑上一直没有提宇,尽管看着那个象极了过去的兰的那个小女孩,她不停的想宇和洁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她什么也没有问。她记得大学和兰的分开就是因为宇,兰在很多的地方了解她,但是唯有在爱情方面兰永远也不可能了解。奈何桥上等宇的漫长的日子有谁能了解?宇呢?宇能了解吗? 桑上开始和兰恢復了以前的交往,但是兰不再是那个眼睛明亮放肆的女孩,她也再也不会在大庭之下勾着桑上的肩说:“这是我的老婆。”桑上喜欢兰的那个>眼睛放肆的女儿,那个有着过去兰太多影子的女孩刚开始的时候叫:“桑上阿姨,陪我去……”她常常在放学的时候一个人跑到桑上所在的医院,看桑上平静地做着高难度的工作,然后在桑上下班的时候缠着桑上要她陪着自己做一些私人的事情。当她逐渐和桑上很熟悉的时候,她开始叫:“桑上,今天我们去……”却在听到这样的称唿的时候眼睛有潮湿的感觉。那个14岁的女孩喜欢在大街上很大人气地挽着桑上的胳膊,很平等地和桑上争吵着一些问题。 兰常常很忙,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让她步履匆匆象一阵风,所以她是常常没有时间陪桑上说话喝茶。兰看着桑上很抱歉:“哦,桑上,对不起啊,太忙了。”桑上微笑着摇摇头。当兰看到自己的女儿大声很自然地叫:“桑上”的时候,她又抱歉地对桑上说:“桑上,她被我们宠坏了。”桑上又摇头笑,一脸的风清云淡。 但是当她转身离开兰的时候脸上却挂了几滴泪。 兰的女儿有一次问桑上:“桑上,为什么你不结婚?”桑上说:“没人要我啊。”女孩就很有些气愤的样子:“那些臭男人都没有眼光!”桑上看她明亮放肆的眼睛,看她明净的快乐和愤怒,有时候桑上面对那坦白的表情,会心疼地想:这会不会是将来的兰呢? 有一天,桑上正要和女孩出去喝茶的时候,那个一直很喜欢她的男人正好来找她喝茶,然后三个人就一起去了。男人说话很少,桑上的话也不多,整个喝茶的过程中就剩下女孩的声音,她嘴巴很快地讲着她身边很多有趣的事情,桑上和那个男人就笑。但是在桑上和那个男人开口的时候,女孩就狡黠地看着他们,咧开嘴笑的很是诡秘。 回去的时候女孩问桑上:“桑上,那个人是不是很爱你?”桑上回答:“我不知道。”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桑上突然抑制不住流泪。女孩拍了拍桑上的手:“桑上,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说:“妈妈曾经给我讲过故事,她大学的时候最爱两个人,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她名目张胆地爱那个女孩却不敢把自己对男孩的爱表现出来。可是有一天,她最爱的那个女孩却很坦率地追那个男孩,她说她太爱他们,她受不了。桑上,你知道这个故事吗?”桑上呆了,想起在那个舞会上,兰霸道地拉着她的手在人群里挤,兰固执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再给你介绍最后一个人。”兰说:“你怎么变成这么一个不知自重的人。”兰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有很多的事情可以伤心,兰没有理由不伤心。桑上,桑上,你在固执等待自己的幸福的同时,伤害了多少在乎你的人? 再看到兰的时候,桑上突然不知道忙忙碌碌的兰是不是很幸福。兰总是大声的开心地笑,喜欢说:“桑上,我最满意这样了。”桑上总是保持微微的笑。 有一天,桑上刚下班没有多长时间,兰给她打电话:“桑上,想见你。” 可是,兰却不是在她们常常去的那个有舒缓音乐的茶馆,兰在一个充斥着喧嚣的音乐和浮躁的体味的夜总会等她。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性的白酒,没有讲任何理由。桑上看她,沉默。兰说:“桑上,你怎么不喝?”桑上仍是什么也不说。兰突然哭了:“为什么我仍然爱着那个男人,为什么该是我来爱那个不负责的男人?”桑上突然感觉心有一些紧缩的感觉,骨子里聚集的不祥急速地扩大着。 第29页 她仍然没有说话,看着兰通红的眼睛。“桑上,宇得了绝症啊!桑上,桑上……” 桑上的心瞬间变的苍白。“我一直爱他,很爱很爱,桑上你说你爱他,你有我爱吗?我的爱是穿越生生世世啊。所以你爱他我才生气。可是宇,宇呢?他和洁结婚后,我仍然爱他,不想要什么结果。可是可是,宇为什么总是结婚不到一年就要离婚呢?为什么宇喜欢的都是漂亮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的男人在玩弄世间女人的感情?……”兰抓着桑上的手,说着,然后灌大杯大杯的酒。 桑上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任由她不停地说着,桑上不知道怎么说,她只说着相同的一个字“风。”兰喝醉了,醉的一塌煳涂。桑上搀着她,扶她走出夜总会的门。有一个绅士风度的男人说:“小姐,要不要我帮你?”桑上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喝醉了的兰很轻很轻。 那天晚上,兰就睡在桑上那小小的家里。半夜的时候,兰吐了,却没有吐出脏的东西,很清很清的水,有淡淡的清香。桑上在整理兰吐出来的东西时,流泪了,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沉重地打在充满香气的空气里。 兰后来睡的很香甜,桑上看着她褪去浓妆的脸,一夜无眠。 第二天,兰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桑上,我说什么了吗?”桑上朝着她笑了笑,很恬淡地笑:“没有,你喝完酒就睡了。”兰嘘了一口气。 宇住在桑上所在的医院,桑上去看他。 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当穿着白大褂的桑上进来的时候,宇突然睁开了眼睛,但是脸上瞬间掠过的却是失望。宇明显的发福很多,而且脸上有很明显的喝酒过度的痕迹。但是站在宇的床边,桑上透过那发福的变形的脸看到的依然是以前的风,潇洒儒雅的风,风liu倜傥的风。桑上静静地看他,宇睁开重新闭上的眼睛,看到桑上,很惊讶地问:“大夫,有什么事情吗?”桑上摇头:“只是看一看你的病情怎么样了?”宇笑:“又能怎么样呢?生死又怎么样呢?”桑上也笑:“是啊,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生生世世的问题。”桑上转身离开。“大夫。”是宇在叫。 桑上回头,恬淡的笑,恬淡的眼睛看宇。“大夫,你能不能每天过来一下。”桑仍然恬淡地笑,宇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些慌了:“你不要误会,我有很多事情想对人说可是找不到人。”“哦。”宇抬起头,神色竟又镇定:“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我有一种想倾诉的感觉。”桑上看着宇的脸,病态在他的脸上蔓延,她匆匆地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那天站在自己小小屋子的窗前,桑上的思绪里只有那熟悉的小调:“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但是一周内,桑上没有去看宇。兰的女儿来找桑上的时候,很神秘地附在桑上的耳朵旁边说:“桑上,你知道吗?妈妈爱的那个人得了绝症了。”桑上问:“你妈妈最近做什么?”女孩鼓着嘴:“妈妈好狠心,和平时竟然一点改变都没有。”说完自己突然改口说:“不,也许妈妈很伤心,但是妈妈有苦说不出来。”桑上很吃惊地看那个小女孩充满灵气的脸,她的明亮放肆的眼睛。女孩笑:“桑上,你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桑上随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小孩子,知道什么啊。” 距离桑上看宇一周后吧,桑上刚要回家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桑上。”是宇的主治医师。桑上的心一下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放干。“桑上,我的一个病人宇说你是他的一个朋友,他想让你有时间陪他说说话。”桑上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的时候桑上去看宇,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看到宇的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温柔地餵宇东西吃。桑上转身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宇的主治医师见了她仍是说:“桑上,你怎么不去呢?” 桑上说:“他应该有他的家人多陪伴一下。” “哎呀,说起他的家人,这个男人可真不得了。被他甩的漂亮女人都不恨他,在他生病的时候竟然一个个回来看他。做男人做到这份上……” 桑上突然想听宇讲他的故事了。 淡淡的夕阳斜斜地照进白色的病房里,一抹残破的金黄色在宇的脸上投下了明亮的凄凉。踏进病房的那一瞬间,桑上似乎看见穿着白长衫的风微笑地回头,看轿帘掀开处萋萋的笑脸。桑上站在病房门口,不想移动自己的脚步。 宇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桑上,笑着说:“大夫,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桑上一笑:“你刚才睡的很好,不想吵醒你。”宇的脸上却有惊讶的神色,他皱眉,然后说:“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搞不清楚。算了,我这一生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宇问:“大夫,你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桑上答:“一点。” 宇看着桑上问:“哪一点呢?”眼睛里有揶揄的神色。 桑上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宇轻轻地嘆口气:“不知道我这一生是不是一个错误。”“大夫,你相信有生生世世的问题吗?”桑上一下呆了,宇,你相信生生世世的问题吗?但是她却是笑的:“相信吧。”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相信,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可以相信的呢?宇说:“假如我说我和我前世的爱人约定了今生相爱,你会不会吃惊?”桑上只说:“你讲吧。” 第30页 宇讲起那个前世的故事,那个桑上在心里温习了很多次的故事。 宇说:“约定了今生还相亲相爱,可是,我寻找了一生,却没有找到她。” 桑上问了一句:“你不是结了很多次的婚吗?”“那是因为她们都有象她的地方,但结婚以后我发现她们都不是她。” 病房一片沉默。 桑上说:“我想我该走了。” 宇说:“谢谢你大夫。以后能不能常常过来。” 桑上温和的一笑:“好好休息,不要乱七八糟地想很多。” 走出医院的后,桑上去了兰的家里。兰的女儿嘟着嘴迎接桑上:“桑上,我等你很长时间,你去哪里去了。”桑上摸了一下她的头:“桑上去陪一个叔叔聊天了。”“是那个给你送花的叔叔吗?”女孩的两眼开始发光。桑上不禁笑了。 后来桑上没有去看宇,一直没有,尽管宇一直捎信要她去,桑上却总是以走不开为理由拒绝了。在那段时间,桑上拼命地接待着一个一个病人,她开始忙的没有自己的一点点时间。所有的人看她那么拼命,都劝她注意自己的身体。桑上仍是温和到笑,却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女孩来找桑上的时候,看到的最多的是桑上忙碌的身影。女孩不再不停地说话,有时候趴在桑上的桌上写作业,有时候会一声不响地看桑上忙忙碌碌。只是有一次,在筋疲力尽的桑上和女孩一起回家的时候,女孩突然说:“桑上,我好心疼你这么拼命地折磨自己。” 可是,桑上心疼自己吗?可是,她不累,真的不累。 一天,桑上刚处理完一个病危的病人,紧接着要处理下一位的时候,她听到一位护士说:“那个宇好象快不行了。”桑上木木地站定了,旁边她的助手叫:“桑上大姐。”桑上发了疯一样朝宇的病房跑,那一刻,她是跑在江南草木疯长的季节。 宇的病房有哭声,但是很小。放弃了治疗的宇静静地躺在病床,眼睛空洞地看洁白的屋顶。 桑上扑到宇的床前,宇艰难地一笑:“大夫。”桑上点头。宇又说:“我觉得你好熟悉。”桑上说:“在你大四的时候我曾经拼命地追过你,我是兰的那个傻忽忽的医学院的朋友。”宇愣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桑上摇头。宇问:“兰好吗?”“好。”“麻烦你告诉她,很多的事情我是明白的。” 宇的唿吸开始变得困难,他环视着周围很多张脸,对桑上说:“我唯一等待的只是她,可是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桑上说:“也许是在来生啊。”宇摇头:“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等到来生了,也许我将是尘埃。”桑上扭过头,不想去看宇英俊的风的脸。 宇的唿吸越来越困难,但是仍然大睁着眼睛。桑上看着他的脸,听到周围有人说:“宇,你就安心地走吧。”宇没有回应,眼睛里面是深深的两世的寂寞,还有桑上熟悉的风的固执。 桑上突然握住宇的手:“宇,你听过这样的歌吗?”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桑上温婉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那是只有宇听懂的语言听懂的曲调。 宇的眼睛突然变亮,他紧抓住桑上的手很清晰地叫了一句:“萋萋。”随后眼神涣散,喉咙里挤出模煳的一句话。只有桑上知道,他说的是:“错过了一时,我错过了一世。”桑上的泪在眼睛里爆发,打在宇的手上。宇的眼睛慢慢闭上,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宇走了,桑上仍然忙忙碌碌地做着自己的好大夫,脸上仍然是大家都熟悉的谦和的表情。 三年后,兰病重。临走的时候对桑上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她说:“桑上,你知道吗?你在奈何桥上等的时候,很多的女魂从你身边过,沾了你的灵气和你对风的爱。我固执地不喝孟婆汤却折磨了自己一生。桑上,如果在大学的时候知道你就是那个孤零零等待的女孩,说什么我也要帮你成全啊。” 兰临走的时候眼睛明亮放肆。 兰死后不久,桑上结婚,伴娘是兰的女儿。 那个女孩眼睛不再明亮放肆,她尊敬地叫桑上:“桑上阿姨。” 最幸福的是那个等了桑上很多年的男人,他拥有自己爱的。 桑上很老的时候才退休,白髮苍苍的她常常和老伴去那个熟悉的地方喝茶,喜欢在草木众多的地方散步。老了的桑上,眼睛如秋水般的明净,所有的人见了都说:“这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一个绝色美女。” 经典再现之鬼中情 要命的黑猫 和一帮死党酒过三巡后,我的脑袋开始晕了,感觉就好像有无数支尖针在刺着我的头皮。还好凝薇一直陪在我身边……还替我喝了好几杯哥们不怀好意敬来的酒。我无助地趴在桌子上,凝薇帮我揉着太阳穴,笑嘻嘻地说:“秦石,这下不行了吧?”我耷拉着头,一个劲地说:“不行了,不行了。” 坐在对面的死胖子顿时来了精神,大声叫着:“男人不能说不行的!说错了话,罚酒罚酒!”我摆着手,凝薇却一把接过了死胖子的酒杯一饮而尽。她大方得体地说:“这下可以放过我家秦石了吧?”她这话一落,那几个死党也无话可说,只好放走了我和凝薇。 第31页 本来我想去取车,凝薇却使劲掐了一把我的胳膊,说:“还开车?你喝了这么多酒,不想要命了呀?”她一招手,一辆黄色的计程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凝薇怕我在计程车上忍不住呕吐,悄悄把车窗拉下来了一点点。从窗外掠进来的冷风顿时让我恢復了一点点的清醒。我迷迷煳煳中听到凝薇问我:“你家怎么走?”我现在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家怎么走,只好摇晃着脑袋说:“去你那里吧。” 然后我听到凝薇说了句:“好。”尽管我已经迷煳了,但还是听出了她吐出这个字时,语气里全是欣喜。 我根本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的,当我被凝薇扶下了车才发现自己身处郊外的一处高尚小区。我的眼皮有些沉重,我挣扎着抬起眼皮,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下,远处淡黄色外墙的联排式别墅显得格外显眼。 计程车开走的时候,一股刺鼻的汽油尾气向我喷来,这气味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突然弯下了腰,一股污秽之物顿时从我的喉头喷薄而出,我竟在高尚小区的大门外呕吐了起来。凝薇在我呕吐的时候,一直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这让我感觉非常地受用。腹腔的不爽终于过去了,呕吐完了之后,我的精神竟如没喝酒之前一样清醒。我揉了揉眼睛,对凝薇说:“咦?!我怎么在这个地方啊?” 凝薇踢了我一脚,力度不是很大,动作也不快,被我轻易地闪开了。我笑着说:“怎么,你要谋杀亲夫呀?”凝薇啐了我一口,说:“什么亲夫呀?谁会嫁给你这么一个喝又喝不了多少还拼命喝酒的笨蛋?” 我看着月光下的凝薇,皎白的月光投影在她的身后,在她的身体边缘形成了一圈嫩黄色的光晕。不知不觉中,我竟有点痴了。 我与凝薇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原本是我的客户,三个月前我跟她谈一笔生意,在谈判席上唇枪舌战,斗得个不亦乐乎。谈判最终以皆大欢喜的结果顺利结束,而我也和她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们走得很近,甚至连今天我的大学同窗聚会,我也把她拉来陪我一起去。说实话,从我的内心来说,我倒是很有把她收为女朋友的用意,毕竟大家男未婚女为嫁,资源不优化组合就意味着浪费,我敢肯定她也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我却一直没把这事挑明,因为我也怕如果自己会错了意,我们之间连朋友也做不成。我可不想冒这样的险,要知道,现在要想找个可以一起喝酒的红粉知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今天在我喝醉后,凝薇竟然把我带到了她的家附近,看来她真的对我有意思。我的心里怦怦地剧烈跳了几下,我想,今天一定不能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我想顺势去搂凝薇的腰,反正我是个喝醉了酒的人,她一定也不会责怪我吧。我如此想着,就伸出脚向她靠过去。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嘆服酒精的力量,它令我的小脑变得不发达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让我的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了凝薇的身边。 我听到了凝薇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抬起了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块的眼皮,正想自我解嘲地说上两句。这时,我看到了一条黑影飞快地从我身前一晃而过,转瞬之间就消失无影了。 是的,真的是一条黑影,很小,匍匐在地上,快速地跑过。它离我的鼻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在它驰过的时候带起了一丝风,让我的鼻翼感到了几分凉意。在它跑过的时候,我分明地看到有一点寒冷的闪光从我的眼前掠过,令我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我扭过头来对凝薇说:“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一条黑影,像阵风一样从我身边跑过去了。”我答道。 “呵,是只猫吧?”凝薇哑然失笑。 “嗯。”我点点头。大概那真的是只猫吧,而且是只浑身黢黑身形矫健的土猫。而我看到的那点闪光,也许只是猫的颈子上戴着的一个项圈吧。 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里,养猫的人都喜欢给猫戴上一个金属的项圈,一是为了好看,二是为了让猫远离虱子的困扰。据说项圈上涂抹了一层类似农药一样的东西,只要虱子嗅到了就会跌落在地,立刻进入极乐世界。不过这种项圈会不会对猫的健康有什么不好,倒没有什么人去理会。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年轻人,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走失的黑猫?”回过头去,是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太太。她全身都包裹在一片黑暗里,如果不是一张苍白到极点的脸显现在我的面前,我根本就没法从黑夜里将她分辨出来。 凝薇朝着黑猫掠去的方向指了指,说:“好像有只黑猫向那边跑去了。” 老太太咧嘴一笑,说了声谢谢,就向那边颤巍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老太太走了后,凝薇温柔地扶起了我,问:“秦石,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喝杯热茶?” 说实话,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我凝视着凝薇,她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好亮。可是,我却对她说:“不用了,已经很晚了,我想我该回家了。” 我在她的眸子里看到失望,可我却管不了这么多,跌跌撞撞挣开了她的怀抱,向小区大门歪歪斜斜地跑去。正好一辆黄色的计程车闪着前灯经过这里,我一挥手,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第32页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凝薇在大声地咒骂,当然,她咒骂的对象就是我。 我坐在计程车里,暗暗嘆了一口气。 我当然不能告诉凝薇,我之所以要改变心意的原因,竟源于那只从我鼻尖快速掠过的黑猫。 在我的心里,对于全身透体黢黑的猫,一直充满了深如骨髓般的恐惧。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622:42:00 2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凝薇,那时我正和一个漂亮的女孩谈着一场恋爱,我们几乎到了谈婚轮嫁的程度。那个女孩叫薛弦,我偶尔会去她位于三十一楼的一套两室一厅过夜,只要一进屋,就会看到她养的两只猫,一公一母,都是没有一根杂毛的——黑猫。 薛弦给公猫取名叫柯林顿,给母猫取名则叫莱温斯基。我常常嘲笑她,说这分明在暗示两只猫不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小夫妻,还打趣要给莱温斯基买件裙子来,等两只猫做坏事的时候保留证据以后好为母猫找个公道回来。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薛弦都会啐我一口,骂我变态。 不过我觉得薛弦比我更变态。 薛弦实在是太喜欢莱温斯基了,她不仅为她买来了价格不菲的袋装名牌猫食,还买了很多玩具,比如橡胶做的耗子——可惜我一看到那和黑猫一样黑黢黢的橡胶耗子,就会倒尽了胃口。而更可恶的是,薛弦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把那只小母猫抱到床上,放在她与我之间。 至于那只公猫柯林顿,就没这么幸运了,到了晚上就会被薛弦关进阴暗潮湿的厕所里,那只公猫会整夜通宵因为相思成苦而不停号啕,发出小孩哭泣一般的声音。 我常常问薛弦,为什么只对莱温斯基好,却对柯林顿这么残酷。要知道让小俩口到了晚上却见不了面,那是一件异常没有人道的事。薛弦听了我的问话后,沖我瞥了一眼后说,就是要对明明有了家室,却还要在外面花心的男人厉害一点。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只公猫叫柯林顿又不是它的错,还不是薛弦一定要给人家取这么一个变态的名字。 自从薛弦一到了晚上就把公猫关进厕所里之后,柯林顿与莱温斯基就调整了它们的生物钟,把亲热的时间改到了白天。我的邻居是个从事自由撰稿的胖子,姓庄,习惯了夜晚写字白天睡觉,庄胖子不止一次向我抱怨,一到了天亮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就会听到我家里的两只黑猫在阳台上高声嚎叫着爱情大合唱,弄得他几乎神经衰弱。 我看出来了,薛弦的确很不喜欢这只公猫。她不仅只给柯林顿吃剩菜剩饭,到了晚上把它关进厕所里,而且每次她只要见到了两只黑猫在阳台上亲热的时候,就会用穿着尖头高跟鞋的脚使劲踢开柯林顿,然后抱走莱温斯基。她还会温柔地对着莱温斯基说:“别和这坏男人混在一起,不然会耽误你一辈子的。”接着她会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警告柯林顿:“你要是再纠缠莱温斯基,当心我阉了你!”柯林顿仿佛听得懂人话一样,一听到薛弦这么说,就立刻蜷缩在沙髮脚底瑟瑟发抖,它的身体因为长期吃不饱饭而显得瘦骨嶙峋,皮毛也没有半点光泽。 我在薛弦家过夜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每周都会有那么一两次。 记得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天,我和薛弦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们因为高兴,都喝了不少酒。在结束了婚宴后,我去了薛弦位于三十一楼的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她家门外的走廊上时,我们听到屋里传来像小孩哭泣一样的嚎声音。我知道,那是两只黑猫又在阳台上进行爱情合唱曲了,于是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薛弦。果然不出所料,薛弦的脸色陡然一变,原本因为酒精原因而显得潮红一片的脸,立刻变成苍白的颜色,没有一点血色。她手指颤抖地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直接冲进了阳台。 等她再走出阳台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左手拎着柯林顿,右手拎着莱温斯基,满脸的怒气。 我连忙上前对薛弦说:“唉,你这么大一人,又何必和两只猫生气呀?” 薛弦瞪了我一眼,说道:“我早就警告过柯林顿了,不要再纠缠莱温斯基,不然我就阉了它!他今天居然又来干坏事,我现在就阉了它!” 柯林顿在她的右手里大声嚎叫着,四肢不停挣扎抖动,两只眼睛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分明是莫大的恐惧使然。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畜生,也能够体会到最切身的恐惧。 薛弦一把扔掉了左手里的莱温斯基,莱温斯基尖叫了一声后,立刻惊恐失措地钻进了床底,只露出了一双熠熠发亮的眸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薛弦看着手里剩下的柯林顿,冷笑了一声。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发慌,我问:“薛弦,你真的要阉了这公猫?” 薛弦瞥了我一眼,答道:“没这么简单。”她说完后,拎着柯林顿走进厨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厨房的门。看着冰冷的门板,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也许是晚上喝的酒又上头了吧。我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抬起头来,正好望到了天花板上的吊顶,吊顶上的一圈圈水渍就像一只只眼睛般也望着我。我感觉到了一阵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困意,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厨房里传出了公猫柯林顿的惨叫。 第33页 十分钟后,薛弦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拍着手对我说:“秦石,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都不会再有公猫来骚扰泪温斯基了。” “你对柯林顿做什么了?”我向薛弦问道,但我的声音却不知为何,竟然变得莫名颤抖起来。 薛弦看上去有些疲惫,她靠在我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好累啊,我们去休息吧。” 我搂着她,却在她的身体上嗅到一股浓郁的腥臊气味。这是一种汗水与血液混合的气息,我再看了看她穿着出席婚宴的晚装,上面有一大块呈喷溅状的暗红色液体留下的痕迹——那是血液! 那是柯林顿的血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身体立刻就有了不好的反应,胃里似乎有什么难以叙述的东西在暗暗翻涌。 我将薛弦扶到了床上后,立刻走进了厨房。我的天,厨房里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还没有干,散发着刺鼻的腥味。而那只叫柯林顿的黑猫则软绵绵的躺在案板上,头耷拉在一边,眼睛已经闭上了,全身的黢黑的毛也变得黏煳煳的,沾满了红色的血液。 黑猫已经死了,我当时看到的是他的正面。当我走到它的尸体旁时,更被吓了一大跳。柯林顿后背上的皮被扒了一半下来,露出皮下的粉红色的骨骼肌。这只可怜的黑猫实在是太瘦了,它那白色的骨骼几乎要刺出肌肉的禁锢,突兀得令人触目惊心。 天哪,薛弦真的杀了这只叫柯林顿的黑猫! 我的胃开始痉挛,喉头慢慢有些发甜。我害怕在这厨房里呕吐,赶紧逃也似的掩着嘴冲出了厨房。 回到卧室,薛弦已经抱着莱温斯基躺在了床上。薛弦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地说:“莱温斯基,亲爱的,以后再也没有臭公猫来骚扰你了。以后你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她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低低的鼾声。莱温斯基则挣脱了薛弦的怀抱,温顺地趴在她身边,蜷成一团,眼珠滴熘熘地望着我。 说实话,如果换一天,我一定马上轰走莱温斯基,然后躺在薛弦身边搂住她不停骚扰。可今天我在厨房看到了惨死的柯林顿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兴致。于是我抱了一床卧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一夜,我噩梦连连,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案板上的那只黑猫。 次日清晨,我浑身冷汗地醒转过来,竟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我站起了身,看到薛弦的房门还关着。“这小懒虫。”我不禁暗暗地骂道。 我推开了门,顿时一股腥味直扑入鼻。我看到了屋里的一切,立刻忍不住勾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当我弯下腰的时候,看到那只叫莱温斯基的小母猫飞快地从我脚边跑过,蹦上窗台,“喵呜”一声,然后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当接到报警的警察到来后,看到卧室里的一幕,就吓得双腿发软,脸色苍白。后来他对我说,他这辈子从来没出过这么恐怖的现场。 薛弦的咽喉被咬断了,法医一眼就从伤口上看出来,是被猫科动物的牙齿慢慢咬断的。她全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所有的地方都被猫科动物的爪子抓得伤痕累累。从薛弦体内流出的血液把整张白色的床单染得通红,血液甚至还流到了地板上,凝成了一块一块暗红色的血渍。一滩滩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622:43:00 血迹凝成了一个个圆圈,看上去触目惊心,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浑身颤抖。 而更可怕的是薛弦的背,皮肤被噬破后,又被爪子不知用什么办法揭开了,露出皮肤下粉红色的皮下组织。法医甚至没有办法确定薛弦死亡的准确时间,因为在她的后背上没有一块残留的皮肤,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佐证的尸斑。 毫无疑问,薛弦是被那只名叫莱温斯基的黑猫杀死的,因为她在当天晚上残酷地杀死了莱温斯基的男友,那只叫柯林顿的黑猫。 莱温斯基从三十一楼的窗台跳了下去,自然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它的尸体在楼下的水泥地找到的时候,全身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所有的骨头都跌得粉碎。 接警的那个警察曾经问我,为什么薛弦只喜欢那只叫莱温斯基的母猫,而如此憎恨那只叫柯林顿的公猫。我只能无辜地耸耸肩膀,说:“谁知道呢?” 警察只好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还好你没娶这么一个变态的女人当老婆。其实猫是最好相处的动物,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会一辈子对你好。”警察还告诉我,他家里就养了一群可爱的流浪猫。 我是又过了一段时间才从薛弦曾经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一点她憎恨柯林顿的原因。几年前薛弦刚大学毕业的时候,爱了一个已婚的官员,当她怀上了那个官员的骨肉时,想逼迫那个男人离婚娶她。可惜,那个官员用了一点小手段,就逼使薛弦做掉了肚子里的那团血,撇清了这事,并从薛弦身边全身而退。 那时正是电视上大幅渲染白宫拉链门事件的时候,美国总统柯林顿与实习生莱温斯基的桃色绯闻被传得沸沸扬扬。薛弦心有所感,常常在朋友面前自比莱温斯基,而把那个男人看作了柯林顿。 也许她买来两只黑猫,取名叫柯林顿与莱温斯基,并百般虐待柯林顿,正是为了发泄心里郁积已久的怨气吧。 第34页 不过据说那个欺骗了薛弦的男人也没什么好下场,他在今年的一场车祸里死于非命,整个头颅都被变形的车厢压扁了。而他的原配夫人则神秘失踪,很多人都说她被人贩子卖到了西北的某处农村。 想到这里,我不禁在计程车里嘆了一口气。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622:44:00 3 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一年前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令我黯然神伤。冷风从车窗灌进来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头晕得实在厉害。我让司机停下车后,站在路边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场,把胃里的污秽之物全留在了马路边上。 重新回到车里,我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很多。这时,我才想起刚才自己竟然把凝薇一个人留在了小区的门口——这样做实在是有违风度与我一贯的作风。 我给司机说了一声,让他重新把车开回我上车的地方。司机嘟囔了一句后,还是把我送会了郊外小区的大门处。我刚下车,黄色的计程车就像一阵风般驶走了。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我给了司机一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竟忘记了要他找钱,难怪他走得这么急。 我梭巡了一下四周,在月光下,周围一片寂静,我没有看到凝薇。也许她已经一个人回家了吧,于是我摸出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 这时,我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先生,您看到一只走失的猫没有?全身都是黑色的。”我回过头去,又是那个刚才遇到的黑衣老太太。我刚才下车的时候明明看到四周没有人的,不知道这老太太是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她真是形同鬼魅。 虽然我对黑猫素无好感,但我还是抱歉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没看到。” 老太太木然地呆立了片刻,转过身去,踟躇着向远处走去,瘦弱的身躯慢慢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没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太太,掏出手机拨出了凝薇的号码。出乎我的意料,我竟听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铃声。我在电话里对凝薇说了几句话后就切断了通话,向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在经过了一条低矮灌木丛中的小道后,我看在一幢大楼的门洞看到了凝薇,不知为何她竟蹲在地上,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凝薇,你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家?”我大声地问她。 凝薇抬起头来,对着我说:“我刚才去小卖部买了点火腿肠,正在餵这只猫呢。”在她的脚下,一只黑猫正趴在那里,享用着细长的火腿肠。 一看到黑猫,我就感觉到不自在,体内的肾上腺素在急速地分泌,心脏突突突地跳着,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情不自禁登登登向后退出了几步。 “秦石,你怎么了?你看,这猫咪好可爱啊。”凝薇露出了她柔弱的一面,声音像银铃一般清脆,此刻还充满了天真与童趣,哪里像个终日在商场里搏杀的女强人。 我当然不能在她面前露了怯意,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心脏稍稍回落了一点。黑猫不管怎么,只是个十多斤的小动物,我又怎么可以害怕呢? 我在凝薇身边也蹲了下来,凝薇对我说:“来,你来摸摸它吧,它好温顺的。” 我不由自主地摇头,说:“算了,我怕有跳蚤。” “秦石,我把这猫抱回去养,你说好吗?”凝薇突然问我。 “不好!”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看着凝薇诧异惊恐的脸,我知道她被我吓住了,连忙说,“刚才有个穿黑衣的老太太在四处找丢失的黑猫,这只黑猫一定是老太太养的,要是你抱回去了,人家老太太会伤心的。” 凝薇也想起了那个找寻黑猫的老太太,她可怜楚楚地望着我,说:“可是,我真的喜欢这只猫啊。你看,我和它好投缘,它好乖巧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凝薇放弃她的这个让我恐惧的想法,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谢天谢地,正是那个穿着黑衣的老太太。 我连忙抬高的声音,对那老太太说道:“嘿,老太太,您的黑猫在这里呢,我们找到了。”我说这话的时候,看到身前的黑猫突然哆嗦了一下,钻到了凝薇的腿下,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老太太缓慢地走到了我们的身边,垂下头,默然地看着这只黑猫,然后摇了摇头,说:“先生,这不是我找的那只黑猫。我的猫是只母猫,这只猫是公猫。”说完,她就转过了身,向一旁低矮的灌木丛走去,只是一瞬,她就消失在了灌木丛后,如同鬼魅一般。 “呵呵,这只猫不是她的。看来註定要让我成为它的主人。”凝薇欢天喜地地说道。她不等我再反对,就搂起了黑猫,还对我说:“咱们给它取了名字怎么样?” “那就叫柯林顿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脱口而出这句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自己的胸口好闷,一口气憋在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变态!这名字好噁心,我最讨厌做事不负责任的男人了。”凝薇瞥了我一眼,然后说,“我给它取名叫黑贝怎么样?” “嘁,那是狗的名字。高大威风的狼狗才叫黑贝呢。”我反对道。 “反对无效,我说它叫黑贝,它就得叫黑贝。”凝薇终于显露出商场女强人的风范,否决了我的说法。 第35页 和凝薇一起搂着黑猫乘坐电梯时,我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背心的地方有冷汗在不停渗出,几乎每根毛孔都张开了,这种难受的感觉正呈放射状向我身体的每个部分慢慢蔓延,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寒而慄与毛骨悚然。因为——这只黑猫实在是太像薛弦以前养过的那只柯林顿了。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622:45:00 4 那天晚上,我最终还是没有留在凝薇的家里,因为我的确对黑猫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我想我绝对没有办法与一只纯黑的猫呆在同一间房里。当我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凝薇眼里写满了失望。 不过她立刻就被四处乱跑充满了好奇的黑贝吸引住了,她一把拎住了黑贝的后颈,对着它说:“明天我就给你买好吃的猫粮和猫沙。还有,你不可以随地大小便啊,不然我会打你的。对了,我还要给你买玩具,就给你买个橡胶做的老鼠吧……”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哄自己的小孩一般。趁着凝薇如此专心的时候,我悄然打开了房门,离开了她的家。 下了楼,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我在小区大门外等了十多分钟,都没看到一辆计程车。我忽然觉得有点冷,毕竟已经是凌晨了,深宵的寒风多多少少有些凛冽与刺骨。我不停地跺着脚,想让身体暖和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先生,您看到一只走失的黑猫了吗?”我的天,又是那个穿着黑衣的老太太。她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呀?难道存心是想吓死我? 我没好气地对她说:“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之间,从远处飘来了一阵哭声,是女人的哭声:“呜呜呜——呜呜呜——”这声音悠扬婉转,忽高忽低,我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正如我刚才所描述的那样,这声音给我的感觉真真切切就是飘来的。 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在薛弦家里的时候,她的柯林顿与莱温斯基在亲热的时候,就会发出类似女人哭泣时的声音。莫非我听到的女人哭泣的声音,其实是两只猫在亲热吗?难道其中有一只就是眼前这老太太走失的黑猫? 我瞟了一眼老太太,我看到她的脸色陡然一变,眼里露出了一道寒光,皱纹全挤到了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这骚蹄子,又在和野汉子厮混了。”老太太张开嘴,露出了漏风的门牙,狠狠地说道。她飞快地向附近的一处灌木丛走去,怎么看都不像个动作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心念一动,紧紧跟在了老太太的身后。也许是老太太在听到那声音后的反应与当年薛弦太相似了吧,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乱跳。 越过了两堆灌木,是一堵灰色的墙。在墙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体型上看,她的年龄大约三十左右,身着一套做工考究的黑色曳地长裙,背对着我和老太太。她的背微微起伏,哭泣的声音就是从她那里发出的——是的,她在哭泣,她在轻轻地抽泣。 她是谁?她为什么在深夜里的小区草坪上哭泣?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心里的疑问,身边的老太太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把使劲抓住了那年轻女人的头髮,狠狠地说:“你跑出来干什么?给我回去!” 老太太认识这个女人,可她为什么下手这么狠?她们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走上前了一步,对老太太说:“有话好好说,怎么也不用下手打人吧?” 老太太瞪了我一眼,说道:“这是我的家事,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少管闲事。” 听了这话,反倒激起了我的情绪,我一把捉住了老太太的手腕,说:“我偏要管管这闲事怎么样?我最看不得欺负人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反手就沖那年轻女人的脸颊上给了一巴掌,大声叫道:“你这骚蹄子,还不承认外面有野汉子了。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就是你的野汉子吧?!” 老太太这一说,我立刻就没了言语。她居然把我当作了那年轻女人的野汉子?我耸了耸肩膀,正想反唇相讥的时候,却看到那年轻女人向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再说话了。我只好好闭上了嘴。 这身着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站直了身,垂下头,默默不语地跟着老太太向远处的一幢楼走去。当她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嗅到了一种名牌香水的味道。 而在她就要消失在灌木丛后的时候,她突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她把颈后的长髮突然撩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颈项。我吃了一惊,因为我看到了一丝寒光正从她的颈项射了出来,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她消失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看的的是什么——那是一个金属制成的项圈,平时人们常常把这种项圈栓在猫或者狗的颈子上,用来驱赶跳蚤与虱子。 可是为什么这个年轻女人的颈子上会栓这么一个项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快步向她们消失的方向跑去,可等我绕过了灌木丛,空荡荡的草坪上竟一个人也没有。那神秘的老太太与年轻女人都凭空消失了,就像沙漠里的两滴水珠。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622:45:00 5 当天深夜,我最终还是等到了一辆黄色的计程车,在接近天明的时候才回到了自己的家。我一到了家就躺在了床上,不过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身着黑衣的老太太与年轻女人。她们俩的身影不停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到了最后莫名其妙幻化成两只黑猫的影像——是柯林顿与莱温斯基,那两只薛弦曾经养过的黑猫。 第36页 中午我被凝薇的电话惊醒的时候,已是冷汗连连,内衣全被浸润湿透了。她欣喜地告诉我,黑贝好可爱,已经学会了在猫沙盆里大小便。我无奈地对凝薇说:“大小姐,我早晨七点才闭上眼睛呢,你就不要为了黑贝小小的一点成就来打扰我的美梦好不好?” “嘁——爱听不听!”凝薇啐道,不过她马上又问,“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当然是个好主意,请美女吃饭一直都是我的强项,所以我立刻就答应了。不过凝薇吩咐我下午开车去小区接她,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的别克还停在昨天晚上与死党喝酒的那家饭店外。 取了车后,我开车沿着环城高速路向郊区凝薇的家驶去,可是一路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老是想着那个戴着项圈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我总把她的那张脸与薛弦的重合在一起。事实上,她们长得并不像,而且可以说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开车的时候,接连踩了几脚急剎车,因为在我的幻觉里,老是看到薛弦或者是那个戴着项圈的女人站在车前,一袭黑衣,一动不动,死死地看着我。等我停下车,车前却空无一物,只听到车后喇叭长鸣与司机的尖声咒骂。 到了凝薇的家里,她不厌其烦地在我面前逗弄着那只叫黑贝的猫咪。可惜我对黑猫还是充满了恐惧,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就摸出了香菸点上。这时,凝薇大声抗议道:“你——会熏着黑贝的!上阳台吸菸去!” 我夸张地嘆了一口气,要知道平时在凝薇面前吸菸她从来都没意见的,今天却为了这只叫黑贝的猫咪要我去阳台吸菸,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看来我很危险,这只黑猫会成为我与凝薇之间的第三者。 我走上阳台,摸出一根烟点上,然后美美的吸了一口。我趴在阳台的扶手上,眼睛半眯着享受菸草给我带来的快感。突然之间,我的眼睛睁开了,瞪得圆圆的,直勾勾望着对面的一幢楼。 在那幢楼的同一层阳台上,一个老太太正站在那里用鸡毛掸子打扫着窗户玻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昨天晚上神秘的老太太。她所在的那套房,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着,拉上了深色的窗帘布,漏不出一丝光来。 “秦石,你进来一下。”凝薇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进了屋,凝薇对我说:“刚才接到了电话通知,我明后天要去邻省出差,你到我这里来帮我看两天家好不好?顺便帮我照顾一下黑贝。” 我皱着眉头说:“是让我照顾黑贝,然后顺便帮你看家吧?”凝薇望着我笑而不语。我又痞气十足地问:“那你怎么谢谢我呢?”我的脸上一定带了点坏笑。 凝薇裊娜地走到我面前,两只手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我的腰,嘴唇慢慢凑了过来…… 我捉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口红是草莓味的。” “瞄呜——”黑贝一定是不满我抢走了凝薇对它的青睐,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6 那天晚上,我是在凝薇家过的夜。一晚上都听到黑贝在门外叫着,还拿爪子挠着门。不知为何,我渐渐不再害怕这只黑猫,相反还有一点点喜欢上了它。 第二天一早,凝薇就收拾好行李独自出差了。我给黑贝餵完食,先到公司去了一趟。处理完公务,我径直开车来到城市的另一头,找到了我的大学同学金三。 金三是个摄影爱好者,在他手里有不少宝贝。当他听说我要借的那样东西后,也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子还是早点找个女朋友吧,不然当心变得心理变态。” 我找他借的是一年前日本出品的一款照相机,这种照相机有很独特的红外线摄影功能,可以高强度地对纺织品进行透视。换句话说,在晚上对着穿着衣物的人拍张相片,最后照片上出现的会是裸露的人体。正因为这个功能受到了广泛的抗议,这款相机早就被厂方强令召回,但金三却拥有城市里唯一的一部这样的相机。 我知道金三一定以为我要偷窥某个姑娘,拍点过瘾的照片。不过他猜错了,我只是想用这部相机透过凝薇对面那幢楼的深色窗帘,看看神秘老太太家里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回到了家,一开门,黑贝就黏在我叫边叫个不停,像个受宠的孩子一般。我给它餵完食后,就关上了所有的灯,拉上了窗帘。 我把相机搬到了阳台上,对准了对面那幢房老太太所住的那间房。 那间房的窗帘死死地关着,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里面的灯是亮着的。只要里面没关灯,这款相机就可以发挥它的作用。 我把焦距与方向调好后,就勾下头来,将眼睛慢慢凑向镜头孔。这时,脚下的黑贝突然焦躁了起来,不停用头拱着我的脚,还用嘴咬着我的裤腿,想要把我拉到一边去。我轻轻踢了一脚黑贝,对它说:“别闹了,等我看看对面究竟在干什么。” 我的眼睛已经凑到了相机上,在一片朦胧之中,我渐渐分辨出了那间屋里究竟有什么。当我看清楚了屋里的一切后,不禁大吃一惊,差点一屁股坐在了阳台上。等我反应过来后,不禁大声咒骂道:“变态!太变态了!真是太变态了!” 在镜头里,我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女人,头戴项圈,像只猫一样趴在地上,舔着面前一个盛慢了饭的碗。而一旁,那个老太太手里握着一只皮鞭冷冷地看着年轻女子,眼里全是狰狞的寒芒。 第37页 天哪,这个老太太竟然把那女人当作了一只猫在饲养!她疯了吗?如果她没疯,那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我冲出了房间,下楼,又上了对面的那幢楼。我使劲敲着老太太的房门,可是一直没有人开门。我又用脚踹了几下,可直到我的两只脚都踹疼了,门也始终紧紧关闭着,倒是隔壁一家打开了房门。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皱着眉头对我说,我踹门的这家人,早就搬走了,里面是间空房。 我大声说不可能,因为我才从相机里看到里面有人。中年妇女见我不相信她的话,耸了耸肩膀自顾自地回了屋。我又踹了几脚门,可这时我自己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楼层,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没人开门呢? 终于我停下了动作,准备转身离去。可当我刚一转身,就听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回头望去,透过门缝,里面是深邃到极点的黑暗。 里面会有什么?我要不要进去?突然之间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我不知道进去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可一想到那个被虐待的年轻女人,我就心里一盪,顿时平添一股侠义之气——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门慢慢打开了,门缝变得越来越宽。里面很安静,静得像座巨大的坟墓一般。 我侧过身体,走进了房间。刚走进一步,一股诡异的穿堂风“唿唿”掠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浑身一个颤慄,竟被吓了一大跳。 绕过玄关,我走进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客厅,装修得很不错,简约而又不失品位的风格很对我的胃口。这郊外的小区本来就是着名的富人区,只有有钱的人才买得起这里的房子。我实在是难以想像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和一个被当作猫来饲养的年轻女人竟然可以买得起这里的豪宅。 我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却没看到一个人。屋里一片寂静,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屋里的人在哪里?那个神秘的老太太和戴着项圈的年轻女人呢?她们在哪里? 还有三间房的房门紧紧关着。我回忆着从相机里看到的那一幕,判断着看到的景象是在哪个方位的房间里发生的。当我确定完毕后,我走到了一扇门前,抬起脚来,狠狠踹了下去。“砰”的一声,腾起一阵细碎的木屑后,门应声而开。 屋里什么都没有,我却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这种气味有着难以言说的味道,我以前从来都没嗅到过。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我嗅进了这种气息,我开始感觉头晕脑涨、四肢无力。 我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可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我两腿一软,“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作者:fxj913回復日期:2007-8-721:42:00 沙发!!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721:47:00 7 等我再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视野模煳,所有的东西都朦朦胧胧的,过了很久我才适应过来。 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在我对面优雅地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个神秘的老太太。在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长线穿着的金属球。 “你想干什么?”我大声叫道。我想冲过去制服她,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张花梨木椅子上,双手双脚被勒出火辣辣的疼痛。 我大声地咒骂着:“你这变态的老太婆,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当作一只猫来餵养?你现在又想对我做什么?“ 这老太太看着我冷笑了一声,说:“原来你都看到了啊,真是厉害。不过,你知道吗?这个女人现在的下场都是她罪有应得!”她撮着嘴叫了一声,“猫咪,出来——” 我正对着的一神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个年轻的女人身着一袭黑衣匍匐在地上,弓着背飞快地爬了出来,一熘到老太太身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身体不停蹭着老太太的小腿。老太太用手轻轻抚mo着女人的背,女人半闭着眼睛,露出了一幅很受用很舒服的神情。 ——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只猫?一只黑色的猫? “她有什么罪?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歇斯底里地质问她。 老太太嘆了一口气,说:“其实她倒没犯多大的错,不过她老公却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害死了我心爱的女儿。所以,我也要让他最心爱的妻子也受到我的折磨。” “你变态!”她的这个理由让我很难接受。 “呵呵——”老太太又是一声冷笑,“要让这女人都以为自己是只猫,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同样,我也可以用某种方法让你也以为自己是只猫。你要不要试试?”她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说实话,看了这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人趴在地上舔着饭盆,我已经相信了这变态的老太太有着神奇的力量。我可不想也变成一个终日趴在地上舔饭盆的可怜的猫,于是连忙用力地摇着头。 老太太狠狠地瞪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不想变成猫,可以!不过,你只有一个下场——死!”她站了起来,手里的金属球落了下来,线的一头牵在她的手里,金属球悬在空中,有节奏地在我眼皮前左右摇摆着。 第38页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就像灌了铅一样。睡意像无边无际的潮水一般向我涌来,我突然心里一惊——这是催眠!我曾经无数在科学探索频道看到过相关的记录片。我真的会死在老太太的手里,看着她如刀锋一般的眼神,我知道她说的绝对不是玩笑。在这时候,还是保住命最重要,哪怕变成一只猫也无所谓。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虚弱低声对老太太哀求道:“别让我死,还是让我变成一只猫吧。” 老太太狞笑了起来,她在我的耳边,缓慢地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女儿报仇。我那美丽的女儿啊,她死得好惨。她曾经是那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她从怀里贴身的地方摸出了一张照片,凑到了我的眼前。 我的视线已经模煳了,只看到一个光圈在慢慢地聚拢。良久,我终于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年轻的时尚女子。我忽然笑了,我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缓慢、绵长地说出了几个字: “哈……她是薛弦……”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721:48:00 8 我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被绑在花梨木的椅子上,而那个神秘的老太太坐在我对面,手中执着薛弦的照片,脸上老泪纵横。 她看到我醒了,立刻问道:“你怎么认识薛弦?” 我猜这是一个逃出生天的最好机会,于是连忙说:“我当然认识她,我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我就是秦石啊!我爱她,当时我都准备与她结婚了。薛弦一直说带我去见你老人家,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去世了……” 虽然我说得语无伦次,但我的声音却异常颤抖,就如激动莫名一般。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满带深意地望了我一眼,问:“你觉得谁是杀死薛弦的兇手?” 毫无疑问,杀死薛弦的是那只叫莱温斯基的黑猫,而它后来也从三十一楼的窗口跳了下去,摔成了一摊烂泥。可是老太太现在这么问,她要的答案显然不是这样的。我思索了片刻,立刻恍然大悟:“真正的兇手是那个男人,那个欺骗了她的官员!” 老太太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她冷冷地说道:“是的,没错,真正的兇手就是他!可惜他死于车祸,没死在我的手里,这是我最大的遗憾。不过,他的原配老婆被我捉来了,然后我用催眠术让她以为自己是一只温顺的黑猫。我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我每天给她吃馊了的饭菜,她也一样甘之如饴地享受。哈哈,这女人真是蠢透了!” 我的心里一惊,原来这个年轻的女人就是当年欺骗薛弦的那个男人的妻子,难怪老太太要如此百般折磨她。不过现在我和老太太相谈甚欢,也许她会放过我。只要我安全出了这个门,立刻就会叫人来解救这年轻的女子。不管是谁,都没有禁锢他人的权利了权利,哪怕她用的是催眠术。 这时,老太太又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我,她一双如刀锋般的眼睛似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看个穿,冷冷的眼神令我无处遁迹。我被她打量得不自在了,不由得垂下了头,试图避开她的眼神。 老太太对我说道:“除了那个男人,还有个兇手,那就是——你!”她的这句话似一块寒冰一般,让我浑身一个激灵。我战战兢兢地说:“薛弦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我躺在客厅里的!” “是的,那天你躺在客厅里的。如果你睡在薛弦身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惨剧了。即使她死了,你也会一起死去,最起码在去黄泉的路上,薛弦也有个伴儿啊……”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但她看我的眼神里却几乎喷出了火。 “滴滴滴——滴滴滴——” 从我的裤袋里突然传出了手机的铃声,这声音很短促,是有短消息到来。 老太太从我的裤袋里搜出了手机,拿在手中,按了几下后,在我耳边念道:“亲爱的,我今天就把所有事做完了,提前回到了家。本来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可你却不在,看来你也没有好好照顾黑贝。如果不想我生气,现在马上开车到我家里来给我道歉。——凝薇留。” 老太太阴恻恻地沖笑了笑,说:“你还说你爱我女儿,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勾搭了其他女人。嗯,你已经看到我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现在我也要让你失去最心爱的人!我要杀死这个叫凝薇的女人!” “不要!”我歇斯底里地大叫。 老太太却说:“你叫也没用,我现在先要让你因为自己是只猫,和那只小骚蹄子在饭盆里抢食去吧。”她蹲在我的身边,手里提着金属球,金属球不停左右摇摆。 她用一种魅惑的声音细声缓慢地念道:“现在你已经感到疲倦了,你马上就要睡着了……你马上就会认为自己是只猫,一只黑色的公猫……我数三声,你就会变成一只猫……一、二、三……” 之后的事,我一点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在我晕过去的一剎那,我的胸口忽然变得好疼——那是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721:50:00 9 第39页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而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凝薇。 我激动地抱住她,就如害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大声说道:“凝薇,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 凝薇打了一下我的手,嗔怒着说:“你都说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点红晕。 我连忙松开手,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个神神怪怪的老太太又是怎么被你制服的?” 凝薇眼神怪怪地望了我一眼,说:“是警察查到老太太家庭地址后,打开门找到了你。当时,你和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外衣趴在地上,拼抢着去舔一个饭盆,盆里全是馊臭的饭菜。我们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只会发出猫一样的叫声。” “那时我是被催眠了!”我连忙辩解道。 “我知道,后来把你送到医院后,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给你注射了镇定剂后,你睡到现在才醒。醒了后就没事了。” “你还没说那变态老太太是怎么被你制服的呢?莫非你一直隐瞒着我,你练过什么失传的武林绝技?”我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题如连珠炮一般。 “呵呵,你让我慢慢给你说嘛,别那么着急。”凝薇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雪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美丽,就如来拯救我的天使一般。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721:51:00 10 凝薇到了家之后,心里很是不爽。虽然看到黑贝的饭盆里盛满了猫粮,可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男朋友秦石。她发了个短消息,秦石也没有回,凝薇不由得暗暗咒骂起这个没良心的秦石起来。 她给黑贝洗了个澡后,就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看着一部无聊到极点的韩国连续剧。快到午夜的时候,她正准备搂着黑贝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铃响了。凝薇心里暗地一喜,她猜,莫非是秦石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偷偷送上门来了?她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朵娇羞的红晕。 凝薇掀开了趴在身上的黑贝,黑贝发出不满的嘟囔声,身体弓了起来,抖动着身上没有一根杂色的黑色皮毛。 凝薇走到门前,先透过猫眼望了一眼,可是走廊上却什么也没有。 “秦石,你跟我调皮?还躲在一边?当心我不理你了。”凝薇在心里暗暗说道。但是她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一边的太平门似乎在微微颤动。 “秦石?你还玩?别以为躲在太平门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快出来。”凝薇大声叫道,可她也不知道秦石是不是躲在太平门后。她走到了门前,然后轻轻推开,门后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紧急楼梯。凝薇耸了耸肩膀,心想刚才或许是谁按错了门铃吧,又或许根本就没人按门铃,只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要知道今天出差一天就干完了两天的事,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凝薇沿着顺时针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只听到“砰“的一声,一只苍老的手帮她关上了门。一个老太太站在了她的面前,就是那个前一夜里,在小区草坪上寻找丢失黑猫的老太太。在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栓在一根线上的金属球。 凝薇惊慌失措地叫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要干什……”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只像树皮一样的手掌已经遮住了她的嘴。在她惊恐的眼睛前,那个金属球正闪动着神秘莫测的光泽,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 老太太用鬼魅般地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很疲倦,你需要睡眠,你马上就要睡着了……” 凝薇看到这闪动着诱人光泽左右摇摆的金属球,铺天盖地的倦意立刻如黄昏时垮下来的天幕般,笼罩了她的全身。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睡魔慢慢侵入她的整个身体。 就在她即将睡着、成为老太太手里的猎物时,凝薇突然听到了一声怒吼,她顿时清醒了过来。这声怒吼是那只叫黑贝的猫发出来的,它像个愤怒的将军一般,浑身的毛都倒竖了起来,雄赳赳地一跃而起,向老太太扑了过来。老太太促不及防,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手里的金属球也落到了地上,她也一屁股摔倒在地。 黑贝跳在老太太身上,张开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了老太太的咽喉上,一股鲜血立刻射了出来,溅了凝薇一身。 凝薇大声尖叫着,她的声音引来了隔壁的住户,隔壁的人一冲进了凝薇的屋里,立刻就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了起来。等他呕吐完了后,还是挣扎着强打起精神拨打了110。 很巧,来的正好就是一年前处理薛弦命案的那个警察。他一走进凝薇的房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幕实在与一年前太相似了。 老太太的咽喉被黑猫一口咬断,鲜血喷溅得整个屋里到处都是。这还不算,愤怒的黑猫还用爪子抓破了老太太裸露在衣物以外的每一寸皮肤,就连她的外衣也被抓得丝丝缕缕。 警察嘆着气,黯然说:“为什么会这样啊?只要对猫咪好,猫咪不会这样袭击人的!你们都对猫咪做了什么啊?” 此时,黑贝躲在了凝薇身下,趴在了地势,伸出舌头梳理着被溅上鲜血的皮毛。而凝薇对警察说:“是的,正是因为我对这只猫咪好,它才会奋不顾身地来保护我。没有它,可能现在躺在地上,没有了唿吸,身体渐渐变得冰凉的尸体就是我了。” 第40页 作者:庄秦fromcq回復日期:2007-8-721:52:00 11 原本警方准备将黑贝带去人道毁灭,但在我与凝薇的强烈反对下,他们只是把黑贝带到了动物收容所。每到了周末,我都会开着车带凝薇去看黑贝。而我也消除了对黑猫由来已久的恐惧,一看到了黑贝,都会满心欢欣地搂住它。 可是在我与凝薇准备结婚前的几天,黑贝却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先是连续拉了几天的肚子,然后不再进食,最后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们把黑贝埋葬在了郊外小区的草坪下,在处理完它的葬礼后,凝薇问我:“秦石,我们买两只猫来养,好吗?” 我点点头。 凝薇又补充道:“我要买两只黑猫,一公一母,它们才不会寂寞。” 三天后,凝薇从宠物市场带回了两只浑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猫咪。当她从篮子里拎出猫咪的时候,我突然愣住了。 这两只黑色的猫咪竟然与以前薛弦养的柯林顿、莱温斯基一模一样,它们瞪大了眼睛望向我,眼神似曾相识…… 嘿嘿!大家请支持我吧 油月亮 他抬起头,是的,他又看见那月亮了,那带着一丝冷冷的浅金,抵着尖尖的两只角,伶伶的挂在碧蓝的天空,凉凉的,让他感到一阵阵寒冷,但他喜欢这种寒冷,象河水一点点将他吞没。他突然全身颤抖,在这四面凄清的牢房里,看这这轮月亮,这轮几年前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很弯,象是冬的夜,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洞泻下,四壁清冷的屋子,村人抬起头,在这山脚下的破屋里,村人送走了爹娘,将他们埋在不远处的乱坟茔里。村人在爹娘死后就在后上砍柴,砍上满满的两捆,送到离这二十里的福满肉面馆。每次送完柴,村人都要在面馆吃碗面,面馆老闆五福给村人一分大碗肉汤面,分文不取,柴钱一文不差。五福矮粗矮粗,满面的油,生来笑面,和和气气的,南来北往的都爱在他着吃碗面。 不知什么时候起,村人不在背一把柴刀到后山咄咄砍柴了,不知从哪弄了把屠刀,操刀贩肉了,主顾还是福满面馆,但不在面馆吃面了。人问,村人就说;自己贩肉赚的多了,不好意思在白吃五福的了。大伙说是你送的肉不新鲜吧,村人不说了,以后还是在五福那吃面,不过里面没肉了,素面一分,走上时桌上留两文钱。 大伙说村人要攒钱说一门媳妇呢!村人也不说,大伙依旧到五福那吃面,依旧问村人问肉是否新鲜,但到五福面馆吃面的人越来越多。在镇里很有名气,就连县太爷也来这要上一份肉汤面。 闲在面馆的人就问五福,这面是用人肉下的吧,五福就很窘,说到今我做东,大伙的面我请,大伙就一阵笑,问村人肉在那贩的,村人说是在他那茅屋边的坟茔里的死人肉,五福脸一阵白一阵青,村人就哈哈的笑,沖五福要一壶老酒,和众人喝起来。 村人喝过酒脸就很红,晃晃悠悠象踩着船,踏着寒寒的月光回到自己的破屋。 村人想起小时候,破屋就破,爹也不修,夜里,村人就透过房顶的洞,看见那轮带一点浅金的月,透着丝丝寒气,村人突然就很冷,打个哆嗦,然后看见乌云慢慢遮住月亮,眼前就黑起来…… 那是个荒年,地里的虫比稻粒还多,饿殍遍地,茅屋不远处的新坟就象秋天的落叶,层层叠叠,村人饿的怎么也睡不着,就透过房上的洞看月亮,寒冷,苍白,村人就害怕起来,爹在月亮刚漏黄边时就走了,今天还在日头老高时有一对队白衣白帽的人,一路哭哭啼啼,抬着大红棺材,到那乱坟茔去,红棺材很好看,还有纸煳的牛马,一些人吹吹打打,好热闹,村人想去近处看个清楚,突然不敢去,因为想的那大红棺材里的人就快到那里去安家;会不会在出来,没人从那里出来过,但每到深夜,那里就呜呜的响,好想谁在哭,村人也曾鼓起胆子去那里,但一个人也没有,想着想着,村人害怕了,怕自己去了,也在也回不来,村人哇的哭起来,正哭着,爹进来了,手里拎这红淋淋一片,回来就叫娘扔进锅里煮,自己洗去手上的红和腥,那片红在水里化开,丝丝舞动,村人想起日里看到的大红棺材,不一会娘端进一盘肉,村人闻的直咽口水,刚要伸手去抓,被爹一巴掌打开,村人被吓坏了,擦着鼻边的血,呆呆的看着爹小心翼翼的抓起一块送进嘴里,娘却没动,过了一阵,爹说吃吧,村人就扑上去,大口的咬着,爹对娘说,你也吃点吧,娘就惴惴的拿起一块,村人正嚼的起劲,低头看见碗里的油花,弯弯的,象天上的月亮,好漂亮。 从此以后,村人就经常吃到爹从外带回的肉,也恋上碗底月亮似的油花。 在荒年快到头时,爹就生了一场病,之后就一病不起,在后来就埋在山下的乱坟岗里,没有大红的棺材,就一快破旧的草蓆,村人记得爹走的那天也是弯月,冰凉冰凉的月光照在爹苍白的脸上,没一丝血色。之后村人就没吃过爹带回的肉,也没见到月似的油花,每当看见寒空的月时村人就会想起碗底喜人的油花,也就想起爹。 爹在尝过一块肉后就病了,那夜村人和娘都没吃,就没事,村人明白是那肉害死了爹,村人恨极了那肉,恨极了那月似的油花,恨极了那天上的月。爹去了,村人的肚皮又叫了,娘看着可怜巴巴的村人,嘆了气,带着村人,在深夜来到埋爹的地方,问村人,娃,饿不,村人望着娘点点头,娘带着村人来到一个新坟前,让村人挖,村人很害怕,就看娘挖,馒头似的坟上就出了一个大洞,慢慢陋出了脚,娘就往出拉,拉几下,也没动,娘就叫村人一起拉,村人害怕,但是看看娘湿透的衣,村人就鼓起胆子,拉那尸体,脚,腿,慢慢地,露出那个人的脸,黑瘦黑瘦,娘叫村人闭上眼,村人就闭上眼,听见割肉的声音,娘叫村人走,村人睁开眼,看见娘受手里淋着大块的肉,红艷艷一片,回头看那个人,就少了一只手臂。 第41页 回去后,娘叫村人煮了肉自己吃,自己却到屋外呕了很久,村人已顾不得对它的恨,一口一口,吞下那油月亮,村人抬起头,看见天上的月,弯弯多象一把刀,村人突然爱起这个月亮来…… 村人大一点了,就到山上砍柴送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去,五福的面馆很火,要的柴多,久了,五福就成了老主顾。村人就以打柴为生,不在去挖那大红棺材了,也好久没去看那弯寒月了。 山上的柴绿了,山上的柴黄了,绿绿黄黄里度过几个年头。 娘去了,和爹一样,一卷草蓆,埋在爹的坟旁。 村人自己独守空屋,空空荡荡,村人就学会了喝酒,在五福店里,和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苦力工人。 那一夜,村人喝的半醺,沽了些酒回到草屋,倒在屋里,突然看见那可爱的月亮,弯弯的,散出一圈殷红的光晕,村人很久没想起油月亮了,借着微微的酒劲,村人提起日里的柴刀,摇摇晃晃,来到乱坟岗,挥刀挖开土馒头,拉出里面的尸体,村人端起酒一饮而进,沸了血,红了眼,拿起刀狠狠砍下,带走一只手臂。 夜里,村人梦见那只手臂来掐住自己的脖子,使自己喘不过气,村人怕极了,就一口咬下去,咬下一大块血肉,咸腥一下子使村人醒过来,只见自己咬着那只手,手上少了一块,分明是被自己吃下去了,胃里一阵翻滚,哇哇的吐出一堆红白的肉…… 雨夜,五福店里冷冷清清,村人在五福店里等雨停。五福给村人段来碗面,村人胡噜胡噜吃下去,正吃的起劲,看见碗低圆圆的油花,楞了半晌,转身问五福油花怎么是圆的,五福笑村人吃多了酒,那个油花不是圆的,村人认真起来,说有月牙似的油花,五福说村人说笑了,村人急起来,冒着雨跑回草庐,拎起那半只手臂,回到五福店里,叫五福那那块肉下碗面,五福拗不过村人,就下了一碗,起锅后,五福傻眼了,自己做了多年面,真就没见过月牙似的油花,村人就咧开嘴笑起来,叫五福尝尝,五福夹起跟面,怪了,就觉的香味特别,但就不知是什么肉,但比猪、牛、羊的都香,忙问村人是什么肉,村人只摇头,不说。五福急了,说村人要是告诉五福是什么肉,就给村人找门媳妇。 媳妇,媳妇,有了媳妇就有后,就有热饭吃,就不用在五福店里混日头,村人问五福话可当真,五福拍着胸脯说不当真那他那身膘下面给村人吃,村人就嘿嘿的笑,说到就是人的肉哩。五福听了吓了一身冷汗,村人你莫开玩笑,村人说给五福自己的油月亮,五福半晌没回神,村人说你莫讲,媳妇我不希罕,但你讲给别人我就生吃了你。雨停了,露出白冷的尖角,村人披上外衣,掖好柴刀就回了自己的老屋,后悔喝多了酒,讲给五福自己的油月亮。 五福一夜没睡,想起村人的话就感觉脖子后发凉。客还是要接的,五福照常做面,大伙都说今天的面特别的好吃,五福一下子想起昨晚村人留下的肉还有大半在锅里,汗就流下来。 这夜,五福又没睡,心里做着另一种打算…… 村人又来送柴了,五福当夜留住了村人,问寻还能不能在弄来些人肉,村人想起那大红棺材,那黑瘦的脸,摇头不语,五福说你不弄,我就到官府告你,叫你做大牢,掉脑袋。村人怕及了,掉了头,就不能活了,就要被丢到乱坟岗去。自己一个,多寂寞。 村人到铁匠铺叫把柴刀打成屠刀。 从此,村人就在夜里贩肉了。 镇子小,荒年也过去了,村人屋边的坟茔也冷清了,但五福的店却越来越红火。 肉少了,五福店里的人就谗,叫嚷五福手艺生了。五福只好玩腰陪笑,夜里催村人去“贩肉”。 夜里,村人来到老地方,可已经都挖过了,只有月亮还是那样的凉,那样冷,另人欢喜。村人正高兴着,听见山下树林里蟋蟋有人,近看,正是一对男女在林子里亲热。媳妇,村人想,五福没给村人找媳妇,村人说不希罕,可心里还是想要的,看见这一幕,村人全身的血都沸了,媳妇、媳妇、媳妇、村人突然着了狂,屠刀就进了那男女的身,村人五大三粗,几下就把那对男女送去了极乐。 村人身上粘着血,人又黑黝黝,在寒月下,成了活鬼。村人想起刚才男女的那一幕,就热了起来,媳妇,又在心里揪着他,村人拉开男人,脱下裤子跨在女尸上,把那男人的工作继续下去…… 第二天,镇上笑传一对男女私奔了,村人没应声,因为只有村人知道他们没私奔,男的在五福的锅里,女的,则在村人床上,夜里做村人的媳妇…… 没了生命的肉是要腐的,那女子就腐了,但没到五福的锅里,被村人埋进一个土馒头。 这样的男女是少的,可五福店是要开的,村人突然好客起来,常邀那闲人到自己的老屋喝酒。 月下,寒光点散,熏天的酒气壮着村人的胆,向那如泥的汉子伸出刀子,红便如月光倾泻而下,染透村人的手。村人端起余下的酒一饮而进,抓起泛着青光的刀,一下一下,将人剖开,割下红红白白的肉,然后就笑,嘴角象极了弯月…… 镇上的闲人少了,就有许多活计没人做,人们就有感觉。 五福的面馆依旧人来人往,镇上就有人无声无息的没。“嘭”惊堂木震响。“犯人陈村人,你招是不招。” 第42页 “油月亮”村人嘴里嘀咕了一声。 “什么?”瘦骨嶙峋的县太爷象是听到了线索。 “油月亮。”这次村人说的很清楚。 “油月亮是什么,快快如实招来。” “就是人油珠花,猪、牛、羊、菜子的油花都是圆的,独有人的油花是弯的,就象天上的弯月,知道五福面馆吧,就是人肉下的,你们都吃过的,我都见过你们,你们都吃了人肉,呵呵,和我一样,要死的。” 人们都很惊慌,县太爷大叫“来人,带囚犯陈村人到死牢,煜日斩首示众。” 今晚有月,只有月是对村人不离不弃的,在碧空发出那丝丝的寒,抚慰村人的心。 当大刀沾到村人的颈时,村人好悔,不该带魁梧的工头去老屋,工头酒量奇大,力气也惊人,那夜没有一下子解决工头,工头身上叉着村人的屠刀就跑了,发现了老屋后的累累白骨,第二天,官府就来抓了村人。然后,村人就被带到法场砍头了,村人想到自己将被扔进乱坟岗,那自己将会被谁吃呢,会被五福扔进面锅吗? 村人还没想别的,头就被砍下了,村人死了,没进五福的面锅,却被挂在了墙头。 “犯人陈村人,谋财害命,连杀数人,今日正法示众……”易容后的五福背着自己的家当读完贴在村人头下的告后狡黠的一笑,背着村人用过的那把屠刀,赶往另一个镇…… 玫瑰的诅咒 可疑的人声 神镜子回到房间时已经很累了,因为她刚才拼命练习网球,弄得全身汗水淋漓,后来又被舍监叫去谈话,所以一进房间便立刻开口问: “有没有人要去洗澡?我现在要去洗澡喽!” 三年级的学生——早苗转过头来回道: “你去洗吧!我们刚才都洗过了。对了,镜子,舍监跟你谈些什么?” “没什么。那……我先去洗了。” 镜子拿着毛巾跟肥皂,一个人走在阴暗的走廊上。 虽然现在的时间还不到五点,可是在这种昼短夜长的十一月天里,宿舍的走廊显得格外昏暗。 “镜子,你要去哪里?” “我去洗澡。” “不行啦!水已经变冷了,你现在去洗会感冒的。” 一个同学好心地对镜子说道。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没关系的。” 镜子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幸福的笑容。 事实上,镜子就读的这个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一首不知道是谁作的歌,当中的几句歌词是这样写的: 妙子与镜子是不相上下的玫瑰与百合,同时也是s校的骄傲。 只可惜被喻为玫瑰的妙子已经在今年春天病逝,所以现在s校的骄傲只剩下镜子一个人。 镜子有一对晶莹闪亮的大眼睛、浓密捲曲的长睫毛,以及嫣红的樱桃小嘴,因此全校的学生们都十分喜欢她,有的人甚至还把她视为崇拜的偶像。 除此之外,镜子打网球的技术更是让人赞不绝口。 镜子走进大澡堂,发现洗澡水果然已经变冷了。 她稍微梳洗一下,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步出澡堂。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学生们大都聚集在餐厅用餐,所以宿舍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在这样的寂静的气氛中,镜子不由得想起刚才舍监所说的话: “镜子,最近宿舍里好像有人散布奇怪的流言。” 舍监对镜子说道。 “奇怪的流言?” 镜子张大晶亮的眼睛,不解地注视着合监。 “不过,我想你也不用太担心,应该不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的。” 舍监含煳其词地说着。 “舍监,请你告诉我宿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些胆小的学生们传说宿舍里闹鬼。” “啊?宿舍闹鬼?” 镜子惊讶地瞪大眼睛。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脸上才又露出微笑。 舍监见到镜子的反应,也不禁笑道: “呵呵呵!我想这些学生们一定是看错了。我叫你到这里来,是希望你如果听到这类传言,一定要尽可能避谣,不要再让其他人以讹传讹,让学生们人心惶惶的。” “舍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向大家解释的。” 话虽如此,现在镜子走在如此安静的走廊上,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笨蛋!刚才还在舍监面前说大话,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真是丢脸极了!) 镜子忍不住在心里面嘲笑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镜子好象听到右边的房间传来某人的说话声。 她的一颗心开始剧烈鼓动,连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是谁在里面?” 镜子用尽全力才从嘴里吐出这一句话。 可是对方并没有回答,四周依然是一片静默。 “到底是谁” 镜子又鼓起勇气喊了一次,并悄悄往那个房间靠过去。 等了老半天,房里还是没有人回应。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这个房间就被校方封锁了,现在应该没有学生住在里面才对。) 第43页 想到这里,镜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件事……唉!那真是一件悲惨的事倩……) 直到现在,镜子每回想起那件事情,仍会感到十分难过。 忽然间,房里又传来可疑的人声。 “玫瑰……玫瑰……可怕的玫瑰……” 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怨怼和哀嘆。 “玫瑰……取我性命的可怕玫瑰……” 镜子听得出对方说话时还夹杂着啜泣声。 “啊!那好象是妙子的声音。” 镜子恍然大悟地叫道,顿时忘了刚才的恐惧感。 她激动地转动门把,没想到房门并没有上锁。 镜子迅速走进去,打开房间里的电灯之后,瞪大眼睛搜寻每个角落,却完全看不见半个人影。 (会不会是从窗户逃走了?) 镜子走到窗边往外一看,只见窗外的大波斯菊正不断在风中飘摇着。 花束之谜 第二天,镜子并没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也没有向舍监报告。 实际上,美丽的妙子和镜子是一对无话不说的知心好友。 然而就在今年春天,妙子那张花容月貌却在一夕之间完全变样;她不但一直发高烧,口中还喃喃说着狂乱的呓语。 医生诊断出妙子患的是一种致命的“丹毒”,校方深怕其他学生会被她传染,因此下令不准学生们接近妙子。 可是镜子却冒着被记过的危险,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离开过妙子身边。 “玫瑰……可怕的玫瑰……” 令镜子感到不解的是,妙子生前最喜欢玫瑰,但她在临终前却对玫瑰望之却步。 (唉!妙子长得那么美,却死得那么惨……) 镜子忍不住在心中为可怜的妙子嘆息。 “镜子,你的脸色好象不太好耶!”一旁的同学关心地说道。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 “怎么可能?瞧你脸色那么差,一定是感冒了。我看你今天还是早点回房休息,最好不要再去练网球了。” 镜子拗不过同学的强烈要求,只好接受建议回房休息。 今年秋天才刚转学来的一年级学生——铃代正在房里看书,她一看到镜子,马上夸张地大叫: “镜子学姊,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哦!” “没什么,我想大概是感冒了。” “是吗?我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被鬼附身一样。” 铃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镜子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过铃代似乎没有察觉到镜子的异状,还在一旁担心地说: “我看你还是先上chuang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我不要紧。”镜子笑着回道。 此时铃代像想起什么事般打开书桌的同屉,然后转头对镜子说: “镜子学姊,我刚才帮你收下了一个包裹。” 铃代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裹给镜子。 镜子看到包裹上面写着“神镜子小姐收”等字样,却没有任何寄件人的姓名和资料,心里面不禁觉得很奇怪。 “咦?这是谁寄来的?” 镜子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拆开包裹。 铃代好奇地凑过来看,接着忘情地大喊: “哇!好漂亮的玫瑰哦!” “奇怪?这是谁送给我的呢?” 镜子不解地歪着头。 此时传代突然兴奋地拉扯镜子的手臂。 “镜子学姊,花束里面有一张小纸条耶!你赶快看看是哪位爱慕者送花给你的。” 在铃代的催促下,镜子连忙拿起纸条来看。 瞬间,镜子整个人愣在当场,因为纸条上面写着 死神即将取你的性命! 尽管舍监和镜子两人努力避谣,“宿舍闹鬼”的传言却像滚雪球一般愈滚愈大。 “我觉得那好象是妙子的声音。” “对啊!那声音的确跟妙子的说话声很像。” “我还听到她不断地说:‘玫瑰……玫瑰……’” “讨厌!不要模仿了啦!真可怕……” 校园里到处可以听见学生们这样对话。 镜子以前是网球双打的好手,如今失去了好搭档——妙子,她只好在即将到来的秋季网球大赛中以单打身分出场。 以镜子的实力来说,无论她选择双打或单打,一定都可以获得优异的成绩,可是镜子还是希望能够再和妙子一起出场比赛。 “镜子!” 镜子正挥动球拍练习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同学跑过来叫她。 “什么事?” “舍监叫你现在过去找她。” “哦!好,谢谢。” 镜子立即放下球拍,快速跑向舍监办公室。 “舍监,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镜子客气地问道。 舍监一看到镜子来到,马上请她坐在椅子上,然后把办公室门关起来。 “镜子,是不是有人寄玫瑰给你?” “啊?” 镜子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舍监。 第44页 “是呀!你怎么会知道呢?” 舍监并没有直接回答镜子的问题,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给她。 镜子看到纸条上面所写的字,差点大叫出声。 死神即将取你的性命! “舍监这……” 镜子还来不及说完,舍监便先抢白道: “其实除了你之外,我也收到玫瑰了。” “什么?” 镜子感到惊讶不已。 “不只如此,今天早上我又收到一封信。” 舍监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给镜子,只见信上面写着: 秋季网球大赛快到了,你还记得今年春季网球大赛落幕后所发生的那件惨事吗?请记住!死神即将会在秋季网球大赛结束后降临。 “一开始我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想到这说不定跟宿舍闹鬼的事件有关。” 镜子听到舍监的话,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我想,这封信上写的‘今年春季网球大赛落幕后所发生的那件惨事’应该是指妙子的死吧!镜子,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情,当时你跟妙子双打获得冠军后,是不是有人送玫瑰给妙子?你认识那个玫瑰的人吗?” 闻言,镜子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春季网球大赛结束之后,的确有人送了一束玫瑰给妙子,而且当天晚上她就生病了。 难道妙子的死真的跟那个送玫瑰的人有关吗?) “舍监……” 镜子正想回答时,舍监突然将食指摆在嘴唇中间,并对她使了个眼色。 舍监悄悄走到门口,出其不意地用力打开门。 虽然门外没有半个人影,却还是可以听得到有人迅速跑开的脚步声。 “刚才有人在外面偷听,我看我们还是以后再谈这件事吧!” 说完,舍监便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誓言保密 这天夜晚,镜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办法阖上眼睛。 她的脑子里不断想着舍监说过的话,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送玫瑰给妙子的人……难道是那个人放了什么东西在玫瑰里,才害得妙子染上怪病? 或许是这样吧!妙子才会在临终前对玫瑰产生恐惧感。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突然间,镜子想起妙子在临终之前,似乎曾经提到过某人的名字。 (可怜的妙子……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想带着这个秘密进到坟墓里。 既然你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也不应该轻易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镜子伤心得泪湿枕畔。 此时一阵冰冷的寒风突然吹向镜子的脸庞。 好冷!我得去关上窗子。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这才发现到房里的另一张床是空着的。 (咦?铃代跑去哪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镜子心里总觉得很不安,连忙开门走到走廊上。 就在这当儿,妙子以前往的那个房间里突然传来啜泣声。 镜子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向前进。 眼看妙子的房间愈来愈接近,镜子的胸口也开始剧烈鼓动着。 她紧握着门把,正想推门进去时,房里面却传来一阵说话声: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你只要再等一等,真的只要再等一下……虽然我无法确定是谁害死你,可是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听到这里,镜子已经知道待在房里的是谁了。 她用力转开门把,一古脑儿冲进去房里。 “铃代,你在这里做什么?”镜子大声质问道。 铃代面对突如其来的镜子,惊讶得不知该如何以对。 过一会儿,铃代勐然睁大眼睛正视着镜子说: “请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玫瑰给妙子的?请你快点告诉我真相!” 闻言,镜子不由得脸色大变。 “你……” 镜子正想开口说话,铃代却抢先一点说道: “我是妙子的妹妹,我发过誓一定要替姊姊报仇。镜子学姊,请你快点告诉我是谁送玫瑰给我姊姊的。” “妹妹?你是妙子的妹妹?”镜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说着。 铃代见状,突然跑到门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镜子。 “哼!看你这么惊讶、害怕的样子,一定是心里有鬼!你一定是送玫瑰给我姊姊的人,就是你害死我姊姊的!” 铃代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走廊的另一边跑去。 镜子本想追上前去解释,却刚好瞥见铃代留下来的一个小牌位。 她抱紧牌位,忍不住泪流满面。 (妙子,不管铃代多恨我,我都不会告诉她是谁送玫瑰给你……) 镜子决定要帮妙子守住秘密。 神秘妇人 秋季网球大赛的日子愈接近,镜子心里面的不安也愈加强烈。 “镜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同学们发现到镜子练习时有异状,频频过来关心她。 “没什么,谢谢你们的关心。” 镜子故意露出笑容回道。 虽然镜子很想对铃代解释清楚,可是她又不能说出妙子已经带入坟墓的秘密,因此只能任由铃代继续恨着自己。 第45页 在举行秋季网球大赛的前一晚,一位神秘的访客正在会客室里等待镜子。 “镜子,你好。” 那位年约三十七、八岁的贵妇对镜子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好。” 镜子对她鞠了个躬。 此刻学生们都已回房休息,偌大的会客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镜子,我不方便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你这个人了。事实上,我今天来这里是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拜託我?” 镜子不解地用手指着自己。 “嗯。明天就要举行秋季网球大赛了。” 妇人突然迸出这一句话,着实让镜子吓了一大跳。 但是镜子仍然点着回答: “是的。” “你会出场参加比赛吗?” “当然会呀!” 妇人听到镜子的回答,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说: “呃……我知道这个请求一定会让你感到很为难,可是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参加明天的比赛。” “为什么?” 镜子感到一头雾水。 “这……” 妇人低下头,不时咬着嘴唇。 “我实在很难讲明原因……不过请你相信我,这全是为了你好。老实说,我真的很担心你,请你千万不要参加明天的比赛。” 妇人的脸上充满着难以言喻的烦恼与悲哀。 她对镜子行了个礼,旋即掉头离开会客室。 真兇露面 秋季网球大赛的日子终于来临,校园里面布满了许多色彩缤纷的旗帜和海报。 选手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希望能够抱得胜利的奖盃回家。 每当选手们有精彩的表现,现场观众立即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不久,终于轮到明星选手一一镜子上场比赛,观众们的掌声顿时响彻云霄。 镜子的对手是一向跟s校争冠亚军的y校主将,而且这个主将的实力跟她比起来可以说难分轩轾。 比赛一开始,先由y校主将开球,观众的欢唿再度响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镜子在第一场的比赛中频频表现失常,不断被y校主将得分。 “明星选手怎么了?她好象没有发挥实力耶!” “哎呀!又被得分了!” 在观众们连连发出惋惜声的同时,第一场比赛宣告结束。 令人失望的是,镜子输掉了第一场比赛。 (不行!我绝不能再分心去想昨晚那位妇人所说的话,否则我一定会在比赛中落败的。) 镜子在心中自我告诫。 接下来,镜子在第二场的比赛中慢慢发挥实力,几乎让y校主将无机可乘。 她渐渐扳回劣势,终于赢了第二场比赛。 到了第三场比赛,镜子丝毫不给y校主将任何反攻的机会,最后再度赢得胜利。 现场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镜子连忙对观众们行礼致谢。 就在这时候,铃代突然冲到镜子的面前。 她的眼中布满血丝,手里抱着一束鲜艷的玫瑰。 “请你接受这束被诅咒过的玫瑰!” 铃代象发疯似地大喊。 所有人都惊讶地注视她们两人。 “你怕什么?这是我姊姊——妙子送给你的玫瑰,你为什么不快点收下来?你以前陷害过我姊姊,所以你现在也必须接受这束被诅咒过的玫瑰。” 铃代咄咄逼人地吼道。 镜子仍然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你给我收下来!” 说完,铃代硬把玫瑰塞到镜子的手中。 就在这当儿,昨晚和镜子见过面的那位妇人也勐然冲上前来。 “把那束玫瑰拿给我。” 妇人边说边把玫瑰抢过来,接着把自己的脸埋进玫瑰里面。 “妈妈!你……” 铃代惊愕得不知所措。 “铃代,请你原谅我,我因为太疼爱你,才会害妙子死得那么惨……其实真正害死妙子的人就是我!” 铃代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明真相。 铃代听到这些话,先是不停地颤抖,随即便昏倒在她母亲的面前。 原来妙子跟铃代是同父异母的姊妹,铃代的母亲无法忍受妙子长得比铃代漂亮,最后竟然还想出在玫瑰里下毒害死妙子的阴谋。 但是她并不知道,其实铃代和妙子两人非常要好,因此妙子的死带给铃代非常大的打击。 正因为这样,铃代才会用尽各种办法,甚至还在宿舍里面装神弄鬼,就是想要揪出杀害妙子的真兇。 当事情真相大白之后,铃代便把镜子当作死去的妙子,两人的感情比亲姊妹还要深厚,让外人看了都不禁好生羡慕。 饿中鬼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点半,郑绍德和同事们道别,走出三民分局门口。他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懒腰,因为刚刚才开完一场长达两个多小时、没有中场休息的搜查会议,感觉十分疲倦。 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绍德并不打算直接回家睡觉,他和剑向约好了,等搜查会议一结束,就马上到医院来看他。 剑向住院观察的医院在中华路上,离分局并不算远,绍德骑着机车,不需二十分钟即可抵达。 第46页 两天前,剑向在进入钟思造密封的公寓后,遭到食尸怪鼠的袭击。当其它房间的警察听到激烈的打斗声,迅速赶到现场主卧室时,怪鼠已经皮破肉绽、奄奄一息了,而剑向则失神地坐倒在一旁,手上持着一根满是血迹与毛屑的警棍。 巨鼠趴在地板上的身躯如任意堆弃的被毯一样扭曲成团,显见体内有多处骨折出血,怪异的将死姿势格外触目惊心。 剑向很可能是由于惊吓过度,以及长时间因工作一直没睡,所以当时的意识相当模煳。他的衣服被巨鼠抓破,身上有多处老鼠的抓伤与咬痕,左手前臂的内侧有一道较深较长的伤口,鲜血从裂缝处汩汩流出。 同事见状连忙通力合作将剑向抬出卧室,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员随即以干净的布块简单包扎他的伤口。剑向被送到四楼走道后,高组长亦立即通知救护车,让剑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治疗。 剑向在救护车到达医院后仍然意识不清,急诊处为他的伤口消毒止血,并注射血清。考量到巨鼠可能是多种传染病的带原体,医生决定让剑向留院观察,做进一步的检查,必须确定没有遭到感染才能出院。 医生同时告知,剑向先前超过二十个小时完全没睡,加上进行长时间的搜查工作,体力早已透支,住院的时间最好能在两天以上,让体力能完全恢復。 就在剑向住院休养的这两天之间,三民分局的刑事组对『钟思造命案』全力展开调查。绍德知道四○一室的尸体既然是剑向以推理而发现的,他必然十分关心案件的后续发展,所以也想藉探望的机会向学长报告办案进度。 『绍德,你来了!』 剑向看到绍德开门进房,便举起他没有受伤的右手向他打招唿。 『学长,没事了吧?』 『没事。』剑向回答:『明天医生应该会准我出院。』 『太好了,那么明天起你就可以帮我们抓兇手了。』绍德一面说,一面拉了一张放在墙边的椅子坐下来。他抬头看看这间清静的病房,感觉到剑向在这里的恢復状况应该十分良好。 『……已经确定是命案了?』剑向问。 『嗯。现场那只包裹在被单里的右手,虽然已经快烂光了,但经过法医的鑑识,可以确定属于衣橱里的死者所有。 『另外,从关节处的断面仍然可以鑑识出来,那是被人以利刃用怪力斩断的。现场发现的水果刀,刃部留有许多缺口,和手骨断面的比对之下相符。最重要的是,以断面的切截方向来看,兇手可以判定为左撇子,因此,不论是以角度及力道来看,死者自断右手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然而,无论兇手的惯用手为何,这都无法改变一个根本性的逻辑矛盾:命案的现场是自内密封的。除了四○一室的铁门被柜子整个堵死之外,各个房间里对外的窗口都钉上重重木条,根本不可能有给兇手逃逸的出口。』 『所以……这是密室谋杀案了?』 『没错。』绍德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一辈子不会碰到这种命案。』 『我也是,』绍德继续说:『可是,搜查小组也做了命案的现场重建,结果显示只要是在室外,就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让现场形成我们发现的密闭状态。更何况,学长你也曾经检查过四楼走廊监视器的录像带,命案发现前六天以来,没有人和钟思造一起进入四○一号房,更没有人偷偷离开。 『虽然我认为这么奇怪的事件一定有某个合理的解释,但……实在是太困难了!怎么想都想不透!学长,你在那天露了一手精采绝伦的推理,破解戈太太家为何出现老鼠的谜团,那你对这个密室有什么看法?』 『事实上……』剑向勉强轻笑一声,『我还在住院呢,你就想让我脑袋累得更出不了院呀?』 『不是、不是啦!对对对,我这次来,其实应该是来报告搜查进度,而不是来问问题的。』绍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另外,死者的身分确认为钟思造本人无误,是根据他的身体检查资料。 『房东持有的房屋租赁契约上,所附的身分证影本上有钟思造的户籍地址。根据户籍地址,我追查到他住在凤山市的老家。他的父母亲都已经去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姑姑,她很乐意协助警方办案,花了不少时间才翻出钟思造十八岁左右的牙医就诊纪录。根据这份纪录,可以得知钟思造的左侧下颚第一小臼齿是银钯材料制成的义齿,这一点和四○一室的尸体相符。 『除此之外,辅以尸体的性别、身长也完全无误,所以更可以确定死者为钟思造了。』 『那么,能够确定钟思造死亡时间的范围吗?』 『法医在高组长的逼问之下,最后说出来的结论是三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间,也就是钟思造最后一次出现在大楼监视器当天起算三天内。 『由于死者尸体的重要脏器都被那两只噁心的大老鼠吃光,法医没有办法从胃肠内的食物决定死亡时间,只能从那只被床单包裹的右手臂来猜测。不过,因为那只右手包着床单,腐败现象所产生的热气加速臂肉的腐烂,大幅影响判断的范围。 『从四○一室的厨房里找到一大堆肉类罐头,以及几个大垃圾袋,里面装满吃剩的空罐壳与饭、面等快餐调理包的废弃塑胶袋。由这些垃圾的数量来看,钟思造在四○一室里足不出户已经待了三周左右。我们另外在卧室里找到一迭邮局提款存根与统一发票--在这段时间内,他使用仅存的邮局存款购买大量的食物、家庭木工材料与工具等,独力建筑完全封闭的空间,不知目的究竟为何。 第47页 『还有,原来他所任职的视听器材行,我们也从四○一室客厅里置物柜的摄影机包装外壳上找到地址。然而,前去调查的结果却出人意料之外--那家视听器材店虽然确实位于三多路上,老闆却声称钟思造在去年十月开始工作,只做了一周就窃取店里昂贵的摄影机失踪。老闆虽然立刻报警,警方却发现他在店内所登记的所有个人资料都是假的。』 『有这种事啊?』 『也就是说,当钟思造搬进四○一号房时,其实他早就不在视听器材店上班了。大概是房东或管理员问过他的职业,他才伪称刚找到工作不久的吧!当我们问起钟思造的交友状况,老闆只说一无所知。』 『我想,从他的姑姑那里,一定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了?』 『正是如此。钟思造真是一个很会找麻烦的死者。若非他在房东那里偶尔表现出诚实的一面,我们恐怕也没办法在租屋契约上找到他的户籍地址……』 『四○一室里有没有找到通讯簿或电话簿一类的东西?』 『没有。』 『我就知道。』 『客厅置物柜里除了有一架昂贵的dv数字摄影机之外,还有一台录放机,以及一箱总共二十几卷拆封过、未贴标籤的录像带。我和立为学长检查过这些录像带的内容,但里面全都是噪声……立为学长说,他认为这并不是没有使用过的全新空白带,而是有人将录像带里的内容洗掉了。 『钟思造的行动不仅十分神秘,而且他也刻意不让人知道他的交友状况,更诡异的是,在死前他甚至藏匿或销毁其个人通讯簿,录像带的内容亦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洗掉的,对警方而言,这简直是有心在制造无头悬案嘛!』 『确实很古怪。』剑向沉思一阵,『对了,绍德,据管理员说,钟思造生前曾有一个偶尔会到他住处的女朋友,能够找到她吗?』 『这是组长今晚所决定的两个未来侦办方向之一。不过,我们翻遍整个四○一室,没有发现任何照片。虽然有同事去询问各住户以摹画女子素描,但证人们的说法之间有很大的出入,应该是印象模煳所致,目前能确定的只有,女孩子的年纪在二十岁左右、长发、眼睛很大、身材苗条等,她的身高范围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六十公分之间,经常穿着白色套装。』 『另外一个侦办方向呢?』 『钟思造的收入来源。』 『组长果然敏锐!』剑向说:『长时间没有工作的钟思造,他的生活费究竟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侦查方向。』 『我也这么觉得,』事实上,刑事组长高钦福一直是剑向与绍德两人良师般的长官。虽然年纪已近退休,但办案经验丰富,纵使缺乏年轻人神来一笔的巧思,不过侦查方向的切入角度常具备高度的洞悉力。『高组长说,清查现场所有的统一发票与邮局提款存根,核对日期与金额,这样才能界定出钟思造生前外出的活动范围是在哪一带,另外,我们也必须去访查他曾经购物过的店家。』 『等我出院以后,马上就可以加入大家了。』 『可是……』绍德低声说:『组长在搜查会议散会以后,私下告诉我其实还有第三个侦查方向--这是一个怪异的侦查方向……』 剑向以眼神表示不解。 『已判处死刑的连续杀人狂--「噬骨饿魔」洪泽晨。』 2 一八八八年八月七日,英国伦敦东区(eastend)爆发了白教堂(white插pel)血案,一名妓女惨遭利刃割破喉咙,全身刀伤共三十九处而亡。此后两个月内,东区继续发生多起同样以妓女为杀害对象、手法同样残暴的连续兇杀案,造成当地居民人心惶惶不安,伦敦苏格兰警场(scondyard)大为震撼。 当时的伦敦东区其实是个龙蛇混杂,贫民、恶徒及娼妓聚居之处,治安状况不佳日久,伦敦警方也因对这一连串的的谋杀案毫无头绪而饱受指责。 案件急转直下的关键出现在同年的九月底,当时一家报社接到一封署名『开膛手杰克』(jacktheripper)的来信,内容以红墨水书写,信中明白表示自己是白教堂以降的连续谋杀案真兇,信末并且盖上指印。十月初收到第二次来信,从信中非下层社会的用词研判,显为同一人所为,并充满挑衅意味。 于是,经由媒体的大肆披露,开膛手杰克成为全英国人恐惧的神秘潜伏者。在布满浓雾的伦敦,隐藏着一个神出鬼没、嗜血成性的杀人魔。 开膛手杰克的杀人行动并未停止,接着又犯下惨绝人寰的最后一案--玛丽.凯里(marykelly)命案。玛丽.凯里在十一月九日被房东发现遭分尸横死于租屋房内,不仅被剖腹取出*,兇手还割下她的耳朵与鼻子,切除她的乳房,并将这些器官排列成人脸的模样。 警方研判,玛丽在死亡前惨遭长达三小时以上的虐杀。然而,就在警方认为开膛手杰克将进行更残暴、规模更大的兇杀计划时,杰克的行动断然中止,自此永远消声匿迹,徒留世人不曾停息的猜疑。 连续杀人魔的歷史自十九世纪末起,至今大约一百二十年左右,以社会现象的角度来看,应是发展脚步太快的工商业都市里,使人际关系过度的冷漠与疏离;而价值观的模煳化与复杂化,则形成对道德的质疑和无视。 再加上多元媒体的兴起,导致了个人的精神状态异常、心智发展扭曲、主观意识伸张,终于引发了陌生人之间的暴力冲突。 第48页 继开膛手杰克之后,连续杀人魔如时尚流行般地在全球各地肆虐。一八八○年代波士顿的哲西.帕莫洛杀害二十七名儿童、一八九○年法国的『剃割狂』法海尔犯下十一件虐杀案、德国的佛利兹.哈尔曼为二十四起命案的兇手、有『都瑟多夫吸血鬼』称号的彼得.柯顿、『山姆之子』戴维.波克威兹、日本的宫崎努、中国大陆的刘叔宝等等…… 这些满手血腥的魔鬼,无一不逞其变态至极的杀人手法,并以平庸凡俗的常人身分隐蔽在人群之中,遁形于警政系统的恢恢法网之隙。 而,高雄市可说是台湾的『首恶之都』,也许是因为民风剽悍野放、气候炎燥炙热,容易激起人类冲动亢奋的一面,因而各类大小刑案不一而足,成为台湾人印象当中治安最差的城市。 事实上,在高雄市内亦曾经有过一个震动华人世界的连续杀人狂,他就是在一九九五年枪决的洪泽晨--外号『噬骨饿魔』。 一九九四年夏天,以高雄市新兴区为主要范围,扩及邻近的三民区与前金区等地,三个月内一共发生了十二起手法兇残且相仿的连续命案。和外国大多数连续杀人狂命案的主要不同点在于,被害者并不是幼童或妇女,却清一色全是老年人。 这些老人的共通点是独居、年纪都在七十岁以上,而且都有相当不错的生活水准与教育程度。他们靠退休金的利息及收入丰渥的儿女汇款,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没想到竟横遭血腥戮杀。 命案全部都发生在午夜。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平均每周一次的老人虐杀命案,兇手皆以长时间进行尸体的肢解作业。他除了以利刃割断被害人的喉咙之外,并且斩断其四肢,以刀片刮除其上血肉,并在暴露的骨骼上留下咬痕。 杀人后割肉啃骨的行为实在过于骇人听闻,高雄市因此完全被腥风血雨的恐怖气氛所笼罩。 兇手还蘸上死者的血,在命案现场的墙上写着下流鄙俗的脏话,以及对警方缉捕的挑战词句。 『我知道,警察也有老年人!下一个就是这些人了!哈哈!』 然而,就在高雄市警局束手无策之际,一封提供命案关键线索的来信改变了警方的窘境。这封来信,是当时旅美返台的精神科医师李敢当所寄。 这封长信明白指出兇手是典型的精神病患,经常进出医院,且具有十分强烈的反社会人格。他的年纪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童年曾经被成年人虐待,受过高等教育,单身独居,没有固定、长期的职业,在工作上也表现平庸,充满挫折感。 他的工作与老年人息息相关,却将他们视为洪水勐兽。杀人的手法虽然惨无人道,但在犯案时皆经过细密的计划。 来信内容给高雄市警局无比的震惊,市警局总局长立即拜访李敢当医师。李敢当医师旅居美国多年,与当地犯罪学家研习先进的罪犯侧写(profiling)侦查技术,并十分乐意协助警方办案。 对当时的台湾警界而言,罪犯侧写是一项既陌生又新奇的办案方法,不少人对其成效深感难以置信,但这却是世界上能够对付这种身分不明的连续杀人兇手之唯一途径。 事实证明,在清查过高雄市内各大小医院的精神科病患资料后,警方终于缩小了嫌犯范围,最后逮捕了读过大学、在老人之家当义工、并且经常受僱于富有老人病痛临时看护的二十九岁青年洪泽晨。 洪泽晨的身材颀长、面貌清秀、言行举止彬彬有礼,与一般人心中连续杀人狂披头散髮、目露凶光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但是,无论从齿模的比对或命案现场的模拟,都罪证确凿地指出他就是唯一的兇嫌。 在精神科医师李敢当对他的数次访谈中,洪泽晨坦承犯下这十二起血案。他自称在幼年时期父母双亡,并曾经遭到老人性侵犯,从小就十分厌恶这个毫无生产能力却又占用社会资源的年龄层。 上了大学以后,他的人际交游因为儿时的阴霾而难以顺遂。洪泽晨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也不愿改变自己去融入人群。相反地,他耽溺于童年的伤害,难以克制地接近老年人,发展出幽微痛苦的自虐情结。 随着这种扭曲的情感像癌细胞般增长扩大,洪泽晨终于开始发狂。他根据自各老人安养机构窃得的数据选出合适的对象,于午夜时分入侵被害者家中,进行残暴的杀戮行为。 关于割肉啃骨的变态举动,洪泽晨对李医师的说法是,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他看到老年人的呕吐感。但李医师却指出,这其实是一种混合暴力发泄与性爱结合的行为。 他更渴望的是,能够得到全国瞩目,并赞许他清除社会无用渣滓的义举,但显然全国的反应与他的期盼截然不同,这也是他不断持续犯案的另一动机。 洪泽晨在一年内求处死刑,并在隔年农历春节前枪决,但高雄市民们惊惶的余悸仍久久未定。 3 剑向从病床上醒过来,才察觉到自己刚做完一场恶梦。 恶梦的画面十分逼真,他在一条漫长的马路上,追着一名长发飞扬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不曾回头,持续地向前奔去,一直跑到一个红色房门的屋子才停下来。 女子的脸侧着,好像在偷偷瞟看从后跟上的剑向,但剑向仍然看不见被乌黑直发遮掩的脸孔。女子不待剑向靠近,她随即打开房门进入。 第49页 剑向赶到以后,他发现红色的房门门锁根本打不开,他着急地拼命旋转那只喇叭锁握把,但门把丝毫不为所动。 然后,他发现整只门把都是鲜血。他的手流着血,门把也不停滴着血。 就在这时候,门锁突然开了,他立即开门进入,想追上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剑向发现白衣女子就蹲踞在门后走道的尽头。 他慢慢走过去,看见白衣女子回头。但,隐藏在乌黑长髮后的脸孔,却是一只老鼠的脸,老鼠正在享用尸肉,牠的双手黏满腐肉败血。 巨鼠在一瞬间转身飞扑朝他而来,剑向下意识地举起警棍反抗。一阵缠斗之后,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遭木棍击毙、血肉模煳的人脸。 那张女人的脸鼻樑歪折、唇齿暴裂,在他怀里,以诱惑的眼神不断发出阴冷的笑声…… 醒了。 剑向的额颈满是汗水。原来自己正置身病房。 他想起在医院会客时间即将结束前,与绍德最后的对话。 『你知道法医和组长私交很好。他在验尸后私下告知组长,说钟思造的身躯虽遭老鼠噬食,但事实上他透过显微镜,在死者的骨骼上发现许多细碎的刮痕,综合物证后他判断应是兇手为割除尸体血肉所致……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法医没有将这一点写在供项目小组同仁参考的报告中。 『当然,首先要排除洪泽晨犯案的可能性。第一、洪泽晨已经死了,第二,他憎恨的对象全是老人。然而,除此之外,一切的杀人手法皆与「噬骨饿魔」如出一辙。 『说实在的,我不相信有谁的精神状态会异常到去学习洪泽晨的杀人手法。况且,若是真有某人有心模仿,他也不可能根据警方公布的有限线索加以全数模拟。当时为了保护被害人的尊严及隐私,命案现场有不少细节被予以保留或隐瞒,直到现在也未曾披露,这是钟思造命案的兇手没办法得知的。』 『组长很看重你,所以将这条线索交由你全力负责。』 『不,他希望由学长你来全力侦查。』 『哦?』 或许高组长早已看出,自己对这个案件的热衷程度?--剑向这么想。其实这也是警界传统的良好惯例:案子是由谁挖掘出来的,最重要的侦办方向就由谁来负责。如此可以避免争功的后遗症。 所以说,高组长认为从『洪泽晨案』着手,是最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了。 那,高组长并非亲自告知,反而请绍德转述……这又是为什么? 组长在担心我! 一定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和立为的随性淡然不同,剑向与绍德,都是高组长眼中推理能力既强、办案态度更属于穷追不捨型的组员。但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点,是绍德比剑向冷静多了,他很少将情绪置入案件中。 --绍德对我在戈太太家中提出的意外解答,并导出四○一室内有一具尸体的推理嘆为观止。因为他一直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很强的自信心,甚至可以说是自负亦无不可。 --所以他才会这么在意我的推理。 事实上,剑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能在瞬间推导出戈太太患有梦游的真正原因。 那根本就不是推理……那只是因为……因为…… --我在小时候,也曾经患过梦游。 所以剑向才能说出『梦游,正式的医学名词叫睡游症』这样的话来。『以儿童与女性罹患的可能性较高』,他在国小时曾得过为期一年多的睡游症。 不是推理,而是知道。 剑向也十分在意自己恢復了童年对梦游的记忆。这又有另外一个理由,而且是他两天以来仍然无法释怀的。 突破四○一号房后,他立刻进入钟思造的卧室--为什么? 彷佛早就预设好目的地一样,彷佛早就知道钟思造的卧室位置一样……更甚者,他居然在尚未拍照存证前,就伸手拉动床底的被单? 破坏现场是办案的禁忌,而他竟然毫无犹疑地这么做? --然后,我看见那头食尸巨鼠,不,应该是那头食尸巨鼠看见我。我记得曾与牠有过激烈搏斗,但细节完全想不起来。 就好像是在梦游一样。 --也就是说,这卷录像带是我在那个时候拿到的…… 剑向所指的,是他制服口袋里的录像带。 那是dv摄影机专用的录像带:长六.六公分、宽四.八公分,薄薄一片。它可以轻易隐藏在上衣口袋里,而不会被发现。 坐起身来,剑向从衣橱内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那捲dv带,他以拇指与食指捏起这个黑色的小立方体,举在面前端详。 比起v8、hi8或d8摄影机所用的八厘米录像带,dv所用的录像带宽度只有六.三五厘米,相形之下显得轻巧许多……剑向不知道这卷录像带是何时放进口袋里的,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打死巨鼠以后的空白时段。 在巨鼠倒地死亡和同事赶到之间,剑向的意识消失了。他现在明白,这卷录像带是从钟思造的卧室里拿的。但,他为何这么做? 这卷dv录像带是否和绍德所提过的、放在客厅置物柜的那箱录像带不同,里头藏有破案的线索? 绍德在场时,他没有把录像带的事情说出来。当时,也许是他还没有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真的拿了录像带。 第50页 因为刚做过恶梦。梦境和现实那时还有点混淆。 剑向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绍德来访以前或是之后做的恶梦,他甚至开始连做了几回恶梦都分不清了 离魂衣 戏衣,斑斓缤纷的戏衣拥塞在狭而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不知年代的氤氲气息——旧的脂粉寒香混着重叠的尘土味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脉,经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没机会出现在阳光下,只是戏园子里舞台上下风光片刻,风光也真风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壳,假的真的,台上的台下的,隔了岁月看回去,总有几分暧mei的缠mian。 这是一个关于戏衣的故事。 它发生在今天的北京一间戏班子——哦不,应该叫——剧团里。 剧院是旧式庭院,有高高的墙,墙外有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地铁已经修到家门口来,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峙而立,到处是世纪初的兴盛与活泛。 但是墙内…… 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百多年的故事和人物荟萃一炉,真假都已混淆,哪里还分得清古今? 只知道是七月十四,阴历,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人们拥在锦帐纱屏的服装间大厅里,请出半个世纪前的旧衣箱,好奇而不耐烦地等待。 等待是一种仪式,就好像开箱是一种仪式一样,老辈子戏人传下来的规矩——凡动用故去名伶的戏装,都要祭香火行礼告扰后才可以开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请。 龙套的戏装叫随衣,名伶的戏衣叫行头,都是专人专用,且有专人侍候打理的。她们不屑于同不名戏子共用一套头面,自备的礼服冠戴是夸耀的资本,是身家,也是身价儿,谁拥有的服饰头面最多,最全,谁就最大牌,金钗银钏,玉凤翠鲤,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望尘莫及。那叫派头。一个戏子没了派头,也就没了灵气儿,没了身价儿,没了势头儿,生不如死。 今儿请的衣箱旧主叫做若梅英,是四十年代旧北京戏行里的名角儿,遮月楼的当家红旦,绰号“小周后”的,同盖叫天梅兰芳都曾同台演出,风光一时,富贵人家唱堂会,请她露一下面的谢仪相当于普通三口之家半年的嚼谷。解放后消沉了一阵子,后来死在“*”里,说是坠楼自尽,详情没人知。 戏子的事儿,本就戏里戏外不清楚,何况又在那个不明不暗的年代呢? 谁会追究?不过饭后茶余当一段轶闻掌故说来解闷儿,并随意衍生一番,久之,就更没了真形儿。 香火点起来了,衣箱供放在檯面上,会计嬷嬷拈着香绕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几位年老的艺人也都同声附和:“去吧,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儿。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地儿。” 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师将二胡拉得断断续续,始终有一根线牵在人的嗓眼处,抽不出来,咽不下去。 门开着,湿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却没半分疏爽气,加之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更闷。 小宛有些不耐烦,低声抱怨:“丑人多作怪,这也能算音乐?” 会计嬷嬷“嘘”地一声:“这是安魂曲,告慰阴灵的,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今天可是鬼节,小心招祸。”又烦恼地看看门外,咕噜着:“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阴得人心里疹得慌。” 其实小宛今年已满十九岁,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是因为祖孙三代都在剧团里当过职,诸位阿姨叔叔几乎都是眼睁眼看着她长大的,习惯了当她作子侄辈,同她说话的口吻一直像教孩子,怜爱与恐吓掺半。 小宛很无奈于这种“不恭”的恫吓,简直是侮辱她的年龄与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表示抗拒。毕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儿钻后台起就常常被敲着后脑勺笑骂“假小子”的叔伯阿姨,如何认真呕气去?有时他们兴致来了,甚至会把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儿翻出来调笑一番,那才真正没脸呢。 不是没想过换个工作单位,但是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除非一夜成名自己开个设计公司,否则又有什么去处会比剧团服装部更惬意?好歹也算个文艺单位嘛。 再说,对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小儿的心结,能为众多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歷史人物设计戏服,实在是件浪漫而有挑战性的工作,简直就不是工作,是游戏,是享受,是娱乐——如此,只有忍受着姨婆爷叔们常用“神仙老虎狗”之类毫无新意的老段子来吓唬她了。 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像种无声的催促。 众皆无言。 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会计嬷嬷含混不清的祷告声配着弱而不息的胡琴声时断时续:“不要来,别来啦,这里没你的事儿,走开啦,走开……” 嬷嬷今年五十开外,头髮早已半秃,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垂着条里面塞了楦子固而外头看着还倒还肥美的大辫子。每当她转身,辫子就活了一样地跟着探头探脑。 不知过了多久,辫子忽然一跳,嬷嬷转过身来,示意小宛:“开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无紧张。梅英的故事她从小就风踪萍影地听说过几分,说她是北京城头面收藏最丰的名伶,说她每套戏装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装裹逾夜去除霉气,说她所有衣裳上的金银线都是真金白银织就,一件衣服六两金,美不胜收,贵不可言……但是戏行规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启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不开箱。因此有些员工已经在剧院工作了半辈子,也从未有眼福见识过着名的梅英衣箱。 第51页 直至近日剧院戏目改革,一度失传的古剧《倩女离魂》被重新搬上舞台,由小宛的父亲、副团长水溶亲自操刀编剧——因老本子是南曲,京戏少有涉及,故而唱腔曲词都要重新改过。只是剧中旦角的行头竟然无人可以形容,只有个老戏迷赌咒发誓地说记得梅英曾经演过此剧,并有全套行头,于是小宛查遍剧院服装记录——这便是今天开箱的大前提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宛轻轻掸去真皮衣箱表面的积尘,飞灰四散,露出烙印的精緻花纹,是一幅暗示性极强的*——男人背对观众,露出背上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栩栩如生,虽看不到人的正面,男性的阳刚霸气却早破图而出;女人香肩半裸,红衣初褪,正低头做含羞解带状。不脱比脱更诱惑。 小宛颇有兴趣地端详片刻,这才用钳子扭断连环锁——钥匙早已丢失了——双手着力将箱盖一掀—— 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面袭来,小宛只觉身上一寒,箱盖“扑”地又自动阖上了。众人情不自禁,发出齐刷刷的一声微唿。 小宛纳闷地看一眼会计嬷嬷,笑笑说:“不好意思,没抬稳。” 定一定神,重新打开箱来,触目绚烂琳琅,耀眼生花,重重叠叠的锦衣绣襦静静地躺在箱底,并不因为年岁久远而失色。 小宛马上热泪盈眶了,总是这样,每每见到过于精緻艷丽的戏衣,她都会衷心感动,仿佛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煽情电影。 她的生命信条是:没有东西是比戏装更令人眩惑的了。那不仅仅是色彩,是针线,是绫缎,是剪裁,更是风骨,是韵味,是音乐,是故事。 醉在纱香罗影里的她,会不自觉地迷失了自己,变得敏感忧伤,与平时判若两人。与其说这是一种艺术家的天份,倒不如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还更来得体贴。 众人忍不住拥上前来,要看得更清楚些。小宛拿起最上层的一件中袖,随手展开,忽地一阵风过,只听“嘣”地一声,瞎子琴师的胡弦断了。 小宛愕然回头,正迎上瞎子混浊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她,满脸惊疑地问:“你们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呀。”小宛答。 瞎子不信地侧耳,凝神再问:“你们真没看见?” 小宛笑了:“我没看见,难道你看见了什么不成?” 不料瞎子一言不发,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挟着二胡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好像见到了极可怕的事情一样。 小宛又惊又疑,四下里问人:“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巨雷炸响,积压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压地而来,席天捲地,气势惊人。 屋子里蓦地凉爽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坠坠,遍体生寒。 半晌,会计嬷嬷吞吞吐吐地道:“难道是梅……”话未出口,已经被众人眼中的惊惶噤住了,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着,好像要在角落里找什么人似的。若说看见了什么,的确是什么也没见着;若说没看见,却又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都说盲眼人心里最明白,二胡师傅是持重的老人,不会平白无故哄吓人的。他说见着了什么,就一定见着了什么。 小宛犹自追问:“梅?是不是梅英?你们当真见鬼了?看见若梅英了?” 仿佛是回应她的问话,蓦地又是一阵雷声滚过屋檐,会计嬷嬷再也禁不住,“啊”地一声,追着瞎子的后脚转身便跑,大辫子硬橛橛地在空中划了个折度奇怪的弧线,瞬时间消失在大门外。余下的人也都一闹而散,留下小宛,站在打开的衣箱前,醉在一箱的粉腻尘昏间,只觉怪不可言。 那是一套结合了“女帔”与“古装”特点杂糅创新的一种新式“云台衣”,绉缎,对襟,上为淡青小袄,下为鹅黄腰裙,外披直大领云肩绾风带,镶边阔袖带水袖,周身以平金刺出云遮月图案——亦同普通的“枝子花”图型不同,对襟两侧图案并不对称,而是浑然一体,合成一幅,做工之精美心思之灵动堪谓巧夺天工。 旁边更有一盛头面小箱,内里头花、面花、点翠、水钻、银泡、耳环、珠串、髮簪……一应俱全。 小宛点头赞嘆,很显然,这套行头出自独家设计,而非承袭古本,便与梅兰芳所创《洛神》的“示梦衣”、“戏波衣”,《太真外传》的“舞盘衣”、“骊宫衣”,《嫦娥奔月》的“採花衣”,《木兰从军》的“木兰甲”同理,那时的京城名伶很喜欢在一些古装戏的行头上自创一路风格,标新立异,争奇斗艳。这,也算是最早的服装设计了。只可惜,不知道这套“离魂衣”的原名该叫做什么?又为何后来不见有人模仿,至于失传? 一边看,一边已经不知不觉将全套装扮里三层外三层地披挂上身,略整丝绦,轻掸锦袍,忽然不能自已,水袖一扬,做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正是那《倩女离魂》故事:官宦小姐张倩女与书生王文举自小订婚,两情相悦,却被势力母亲强行拆散,倩女因此重病不起,魂离肉身,于月夜追赶王生而去。 第52页 “从今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 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已,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夫的一段词唱得宛转低扬,迴肠盪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吵耳,只有助兴而已—— “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水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声何处发,歌矣乃,橹咿哑。” 漫转身,轻回首,长抛水袖,只听“哎呀”一声,却是袖头打中了迎面走来的一个青年。 小宛犹自不觉,眼波微送,双手叠腰下身做个万福,依然捏着嗓子莺莺燕燕地道:“兀那船头上琴声响,敢是王生?” 那青年倒也机灵,立即打蛇随棍上,回个拱手礼,答:“小生非姓王,乃是姓张,名之也,之乎者也的之,之乎者也的也,报社之记者是也。” 张之也?报社记者?小宛一愣,怎的与台辞不符? “您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小宛忍不住打断。 奶奶长长嘆息:“我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衣服头面,都是我亲手整理封箱的呀。” 小宛与爸爸面面相觑,都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奶奶本来就是剧团里的老人,可是一直在后勤部工作,同梅英衣箱全不沾边呀。 然而接下来,奶奶的话就更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岂止是《倩女离魂》,梅英所有的衣箱都是我整理的,想当年,我是她的贴身包衣,服侍了她整整七年呢。” 小宛几乎要晕过去了,半晌才叫起来:“包衣?您给若梅英做过包衣?” “是啊。我九岁就跟了若小姐,既是包衣也是丫环,整整跟了她七年,直到她嫁人,退出戏行。” “后来呢?” “后来就解放了,戏园子收编,我成了政府的人,在剧团里做后勤,一直干到退休。” 小宛喃喃地:“您从来没跟我说过……” 水溶感嘆:“居然连我都不知道。” “你们也没问过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再记得若梅英了呢。”奶奶有些委屈地说:“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团里存着若小姐的衣箱。我还以为,都在‘*’里烧光了呢。从48年封箱到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那些衣箱了。在剧团工作半辈子,没想到,一直和那些衣箱近在咫尺……” “您后来没有和梅英再联繫过吗?” “没有。她嫁人后跟着那个军官去了广东,就音信全无了。直到66年‘太庙案’传出来,我才听说若小姐后来又回了北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来找我……” “奶奶,您知不知道若梅英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妈妈不满了:“小宛,吃饭,别净在饭桌上说这些死呀活呀的,也不嫌忌讳。” 奶奶也蓦然惊觉,附和说:“就是,今天是阴历十四,还是少谈这些旧事的好。也怪,很少见七月十四下雨的,今儿一早就阴天,弄得我心里虚虚的,一天都不自在。” 这是小宛今天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 她的确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埋了很深很久的秘密,好像在急着破土而出,她已经看到了那秘密的芽,却看不到秘密的根。如果秘密是一株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 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 人死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 墓草萋萋,小宛在草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 3、游园惊梦 琉璃厂淘来的古董留声机在口齿不清地唱一支戏曲,杜丽娘游园惊梦。 说是古董,其实顶多也就六十来岁,年龄还没有小宛的奶奶大呢。与留声机同龄的旧物件,小宛家里不知有多少,旧相簿,小人书,主席像章,还有樟木箱子,只是同龄不同命罢了。留声机是古董,小马扎却是废物,而缺嘴壶搪瓷缸腌菜罈子就更惨,只能算垃圾。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金针一圈圈地转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半个多世纪,良辰美景早已成断井颓垣,然而断井颓垣处,又演出多少新的美景良辰? 周末,不必上班,小宛一直睡到日上三桿。 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在唱《游园》,知道老爸又熬了个通宵。 这是老爸水溶的工作习惯,在编剧前总是要用留声机放旧唱片,说是制造气氛,找灵感。 雪茄菸、黑咖啡、旧唱片,合为水溶写作的三大道具,缺一不可。因此小宛常常开玩笑说,爸爸的剧本都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雪茄和咖啡倒在留声机上自个儿磨出来的。 第53页 但是你别说,这方法虽然有些做秀,却的确管用。每当老爸在大白天拉紧窗帘扭开檯灯,放着旧唱片奋笔疾书,小宛就觉得自己进了时光隧道,脑子昏昏噩噩地有些不清楚。她绝对相信三大道具有催眠作用,却只是想不通老爸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写剧本。换了是她,一遍曲子没听完就已经寻周公对戏去了。 小宛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一翻身,头髮被悬在帐顶的风铃勾住了,立即哀号起来。 风铃是铜的,过去人家系在屋檐下避邪用的,久经风雨,长满了青绿的铜锈,被爸爸捡来当宝贝,挂在女儿的蚊帐上充当装饰品。小宛说挂在这儿也行,把锈擦干净了。可是爸爸不让,说那样才有韵味,有古意,有灵气。结果,灵得天天勾头髮。 老妈救火车一样冲进来,连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又勾到头髮了?说过多少次了,起床的时候小心点,次次都忘,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豆腥味儿。你爸也是,捡个破铜烂铁就当宝贝,搁的家里哪儿哪儿都不安全,简直危机四伏嘛。” 小宛歪着脑袋,觉得头髮一缕缕地在老妈手指下理顺,搔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问:“我爸昨晚又没睡?” “可不是,都成了《日出》里的陈白露了。”老妈仰起头,学着电视剧里徐帆的口气唉声嘆气地念台词,“天亮了,我们要睡了。” 逗得小宛笑起来,倒在床上拍手踢腿地撒娇。 很少有像老妈那样宽容的家庭主妇,既不阻止丈夫开夜车,也不干涉女儿睡懒觉。除了唠叨和有洁癖之外,实在称得上慈爱完美。 小宛每次看到爸爸,总觉得他该娶的太太应该是那样一个女人:穿真丝睡袍躺在金金博士的布艺沙发上慵懒地抽菸喝红酒,一边听徐小凤或者汪明荃唱《南屏晚钟》和《京华chun梦》;但是看到妈妈时,却又觉得她该嫁的男人也就是爸爸那样子。 似乎是女人的风情有很多种,但是可嫁的男人,却只有爸爸一种。 妈妈也笑着,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这铃铛上怎么有血?” “血?”小宛惊讶地凑过来,看到暗绿的铜铃上果然印着斑斑点点黑红的血痕,阴森触目,犹自缠着她自己的一根长发。 老妈紧张起来:“宛儿,你是不是哪里碰破了?伤着没?让妈看看。” “没有。”小宛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全身上下哪儿都没破。妈,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血都干透了,也许是铃铛上本来就有的,平时不注意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爸胡闹呢,弄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挂在你房里,吓人巴喇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它摘下来。” “行,我还给爸爸去。” 小狗东东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了,看到小主人起床,立刻摇着尾巴迎上来,没等走近,却又像被谁烧了屁股似的,掉头就跑。 小宛奇怪:“东东,过来!过来!” 没想到,越是叫,东东就跑得越远,汪汪惨叫着,像是捱了一顿暴打。 水溶的写作刚刚告一段落,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打开门来招唿:“小宛,进来,看看我这段写得怎么样?昨晚你给我的意见太好了,把《游园惊梦》的意境加在《倩女离魂》里,梦游与魂游相唿应,加重迷幻的色彩,果然很有感觉,我写得很顺手呢。” “我给你的意见?”小宛怔忡,“我什么时候给你意见了?” “昨天晚上啊。你半夜过来给我送唱片,让我听听这张《游园惊梦》找感觉,真不错,很有味道。” 小宛把铃铛搁下,从指针下取出唱片来翻看着,看到封面上印着若梅英的字样,更加发愣:“这张唱片,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了,小宛?”水溶惊讶地看着女儿,“你给我的呀,说是从你奶奶那些古董堆里翻出来的。” “奶奶?”小宛愣愣地拿着那张唱片,感觉一股冷气自踵至顶突袭而来。昨晚,自己明明很早就上chuang了,临睡前还听了盘流行歌曲,什么时候到过老爸的房间?又怎么会给他这样一张旧唱片?自己从来就不知道奶奶有过一张若梅英的《游园惊梦》呀。难道,自己在梦游? 水溶看到女儿脸色在剎那间变得惨白,不安地站起来:“小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小宛一扭头,已经转身走了,匆匆丢下一句话:“我问奶奶去。” 手按在奶奶房门的把手上,小宛的心里有很深的寒意,自从开启了梅英衣箱,穿上了那套重重叠叠的离魂衣,她就好像同梅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仿佛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陷阱。她对自己说,停止,停止这一切,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没有戏衣,没有唱片,没有铃上的血迹,也没有《游园惊梦》,什么都不要问,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怎么忍得住? 门开了,奶奶正在给爷爷的灵位上香,屋子里氤氲着迷濛的檀烟,有种腥甜的香气,像是蓆子上摆满了新剖的鱼。听到房门响,奶奶缓慢地回过头来:“小宛,又睡懒觉了。” 小宛有丝恍惚,她平时很少进奶奶的房间,因为讨厌那股子沉香的腥味儿。尤其在大白天,这香菸显得格外缭绕,像冤魂不散。她在椅子上闷闷地坐下来,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但是奶奶却似乎未卜先知:“你是不是想问我若梅英的事儿?” 第54页 “是,您怎么知道?”小宛抬起头,“奶奶,您跟我说说,梅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美女。”奶奶赞嘆,一脸崇仰留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第二个比她更美的女人。那举手投足,风度身段,真是漂亮。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漂亮,说话的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哪里像现在那些自称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笔口红涂两下就上台选美,呸,给若小姐提鞋也不配!” 小宛再闷也忍不住笑起来,奶奶评价美女的口气就像个有心无力的老男人,颇有几分色迷迷的味道。由此她知道一个真理,原来一个真正的美女,不仅可以迷男人,也是会迷女人的。 “梅英那时有多红?” “梅英有多红?那时候有句话,叫作‘武听天、文听梅’。”奶奶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往事滔滔地流出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忆亲切,“这‘天’指盖叫天,‘梅’就指若梅英。一个意思是说,看武戏要看盖叫天的,看文戏要看若梅英;另一重意思,则指的是观众,是说那些粗鄙武夫喜欢看盖叫天的戏,斯文人却多半喜欢若梅英。北大、清华的学生够斯文吧?若梅英的戏迷不知有多少!有个故事,说是有一次若梅英在礼拜日首场演出《游园惊梦》,可是那一天大学里请了位着名教授来开讲座,学生们急的呀,到底是听教授的呢,还是听若梅英?你猜结果怎么着?” 《游园惊梦》?小宛心里一惊,随口猜:“那还用问?一定是都跑来听若梅英,把教授冷落一旁了。” 奶奶笑着摇头:“到底是大学生,哪有那么不知轻重的?” “那……还是听教授讲座,没来看戏?” 奶奶仍然摇头:“如果是那样,怎么见得我们若小姐红呢?” 小宛不懂了:“难道一半人听讲座一半人听戏?” 奶奶笑了:“都不是。原来呀,到了周六那天,学校突然宣布说教授临时有要事在身,讲座改在下周一举行了。” “是这样啊。”小宛也笑了,“那学生们不是正中下怀?” “故事还没完呢——那些学生当时也在想,这可太巧了,就像你说的,正中下怀。到了礼拜日早晨,一个个梳洗了,油头粉面长袍青衫地,齐刷刷跑到戏园子里来,打扮得比上课还齐整。坐下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第一排贵宾席上坐的,正是那位有要事在身临时改了讲座日期的名教授!” “真的?”小宛瞪大眼睛,“这太戏剧化了!奶奶,不是您瞎编的吧?” “咦,我怎么会瞎编?这都写在文章上的。” “还写了文章?” “是啊,当时有个小报记者,笔名叫做什么张朝天的,天天来捧小姐的场,写了好多锦绣文章来贊小姐,其中一篇,就写的这件事呢。” 万事经过了记者的笔,可就不那么十足实了。小宛猜奶奶对事情的真相併不清楚,大凡人总喜欢记住风光的一面,宁可把经了夸张演绎的故事当本来面目,却把自己亲身经歷怀疑起来,时日久了,便干脆忘记本原,只记得那演绎过的野史了。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起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奶奶,您是不是有一张若梅英《游园惊梦》的戏曲唱片?” “是啊。不过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儿。” 小宛又愣住了,那么,自己是怎么得到那张唱片又把它交给爸爸的? 奶奶沉浸在回忆中,对孙女儿的不安并未在意,只眯着眼细说当年:“梅英梳头的时候,可讲究了。她的梳妆檯和椅子面都是真皮包铜的,烙着花纹,又洋派又贵气,镜子上有镜袱,椅背上有椅袱,都是织锦绣花的。化妆箱和桌子配套,头面匣子摆开来足有十几个。哪个匣子里放着哪些头面,都是有讲究儿的,从来错不得。有时候她自己放忘了,就会问我:‘青儿,我那只凤头钗子在哪儿呢?’我找给她,她就笑,又像愁又像赞地,说‘青儿,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小宛听奶奶捏细嗓子拿腔拿调地学梅英有气无力的说话,忽然觉得辛酸。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故事,可是至今提起来,奶奶的脸上还写着那么深的留恋不舍,也许,那不仅仅是梅英一生中最春guang灿烂的日子,也是奶奶最难忘的百合岁月吧? “原来奶奶的小名叫青儿。” “是若小姐给取的。”奶奶眯起眼睛,望进老远的过去,“遇到若小姐前,我一直在西湖边上要饭,那年遇到若小姐来杭州演出,也是投缘,不知怎么她一眼看上了我,问我,愿意跟她不?我哪有不愿的,立即就给她磕了头。小姐说,你在西湖边遇上我,就好比白娘子在西湖遇上小青,就叫你做青儿吧。这么着,我就叫了青儿。” “这么传奇?”小宛瞠目结舌,觉得故事越翻越奇,原来每个人的过去说起来都是一本折子戏,“奶奶,那时候您有多大,就记得这么多事?” “八岁。”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八岁跟的若小姐。开始什么也不懂,要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教,到了十一岁,已经是她最好的助手,半刻儿离不开。她开始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拿我当大人一样。可是每次出堂会,又把我当小孩子,记着带吃的玩的回来给我。有一次一个广东客人请堂会时开了一盒有两个鸭蛋黄的月饼,我站在旁边看得眼馋,急得直吞口水。小姐走的时候特意要了一块包起来好让我回去吃,路上不知被谁压扁了,皮儿馅儿的都粘在一起,小姐连叫可惜,说尝不出味道了。可是我吃着还是觉得很好吃,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奶奶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感情,“若小姐比我大六岁,对我,既是老闆,也是姐姐,要是没有她,我可能早饿死病死了。” 第55页 小宛暗暗计算着若梅英如果活在今天,该有高寿几何,一边问:“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那可说不准了,只记得那时北京城刚刚通火车,从城墙里穿进来,一直通到前门下。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别提多兴奋了。为了通车,城墙开了缺口,很多人半夜里偷着挖城砖。城砖是好东西呢,放在屋里可镇邪降妖的,取土之后,得九翻九晒,去除霸气,要三年的时间才成……” 小宛见奶奶扯得远了,忙拉回来:“您是若梅英的包衣,知不知道那套倩女离魂是谁设计的?” “还能是谁设计?若小姐自己呗。小姐可能干了,又会描花又会绣样儿,自己画了尺寸花样儿交给裁缝照做,那个裁缝姓胡,是个坏东西,老想占小姐便宜。可是做得一手好活计,又最擅长体贴女人意思,所以小姐虽然烦他,每次画了新样子,还是找他做。他们店的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上面倒着贴个福字,被雨淋得半白,小姐老是说,那两个福字贴倒像膏药呢。” “当时追求梅英的人很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所以小姐不但是戏装行头多,跳舞的裙子也最多。每天下了戏,不是吃宵夜就是去跳舞。小姐的舞跳得顶好,穿一尺来高的鞋子,缎子面,玻璃跟,大篷裙子,一转身,裙面半米多宽。跳完舞,就去会福楼吃蟹。会福楼的蟹八毛钱一只,用金托盘盛着……”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小宛奇怪地问。 奶奶不以为然地答:“我常常回忆这些事。” 小宛不说话了。 记忆太多次的往事,就像被擦拭了太多次的桌面一样,不会更亮,只会更旧。 她并不很相信奶奶说的一切,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做出恭敬的样子继续聆听。 “那时候的伶人多半喜欢侍弄花草,好像荀慧生爱玉簪,金少山爱腊梅,我们小姐,最喜欢的是ju花。因为喜欢那两句话:‘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她养的ju花,品种又多又稀罕,在整个京都也很有名的,‘醉贵妃’也有,‘罗裳舞’也有,‘柳浪闻莺’也有,‘淡扫蛾眉’也有,还有什么‘柳线’、‘大笑’、‘念奴娇’、‘武陵*’、‘霜里婵娟’、‘明月照积雪’……一百多种呢,每到秋天,摆得满园子都是,用白玉盆盛着,装点些假石山水,打点得要多别致有多别致。仲秋节的时候在园子里设赏菊宴唱堂会,达官贵人都以能参加咱们小姐的菊宴为荣呢。”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小宛细细玩味着这两句诗,诗里有傲气,却也有无奈。也许,这便是梅英的心声? 奶奶又说:“梅英的车子是……” 这次小宛忍不住打断了:“不要总是说这些吃穿小事的细节好不好?说些感性的,故事性强的,比如,梅英的爱情。” 奶奶蹙眉,吃力地想了又想,又顾自摇摇头,似乎不能确定的样子。 小宛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奶奶单只爱捡这些奢华浮夸的小事来回忆,对于真正的梅英的喜怒,反而并不关切。奶奶,可爱的奶奶,真是十足十的一个红尘中物质女子哦。 还想再问,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老妈扬着声音在客厅里喊:“小宛,找你的。”见到女儿出来,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个男孩子。” “谁呀?”小宛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的玩伴很多,但是很固定,都是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同学或是邻居,似乎不值得老妈如此神秘。 果然,老妈摇摇头:“不知道。声音很陌生的。” 小宛向来喜欢不速之客,情绪高涨地接过电话,问一声:“餵?”忽然想起奶奶方才的教诲,于是把声音放得温软,捏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水小宛,哪位找?”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声音也温柔得滴出水来:“我是张之也,曾在你那里避过雨的那个记者。还记得吗?” “哦,之乎者也啊!”小宛想起来,忍不住笑,刚才的斯文作态一转眼又丢到爪哇国了,凶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问赵自和嬷嬷要的。”那个之乎者也招得倒快。 “你已经採访过会计嬷嬷了?” “採访很顺利……不过中间的故事好像还应该更传奇,我还要再查些资料,说不定要去一趟肇庆观音堂。” “怎么说得像破案故事似的?”小宛的兴趣来了,“说给我听。” “见了面再慢慢说给你好不好?” “见面?”小宛愣了一愣。 张之也的声音更加温柔:“见个面,可以吗?《游园惊梦》首映式,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两张票,是好座位呢。” “游园惊梦?”小宛一愣,这么巧,又是《游园惊梦》? “王祖贤担纲主演,很值得一看的。出来吧,好不好?” “好。”小宛不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孩,尚不懂得欲迎还拒那一套。《游园惊梦》的巧合让她忍不住想迎上去看个究竟,而且,她并不反感那个之乎者也。 第56页 大概是首映式的缘故,电影院里人塞得满满的,而且要求对号入座。 小宛碰着人的膝盖一路说着对不起往里走,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看到已经有人先到了,只得掏出票来,说:“对不起,请让一让,这位子是我的。” 对方是两个年轻人,穿旧式西服,戴金丝边眼镜,很像《人间四月天》里徐志摩的扮相,抬头打量小宛一眼,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沉默地站起来让了座。 张之也奇怪地问:“小宛,你在跟谁说话?” “那两个人坐了我们的位子。” “谁?谁坐我们位子了?” 报幕铃防空警笛一样地尖叫起来,灯光倏地灭了。小宛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用铃声宣布开演是从哪个年代沿习下来的,就不能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比如放段轻音乐什么的。手机铃声都越来越多样了,电影院的告示铃就怎么不能变一变呢? 崑曲《游园惊梦》的唱腔悠扬地响起,电影开始…… 台辞?又是一愣,自己何时竟记住了《倩女离魂》的台辞,却又假戏真做同个陌生小子调起情来?更有甚者,是那年轻人手中居然还擎着个相机在起劲儿地拍。 这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恶人先告状地发嗔:“记者又怎么样?记者就可以不声不响地偷看人吗?真没礼貌!”不由分说,将那青年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心里“突突”乱跳,又惊又疑,咦,自己怎么突然会唱戏了呢?连台步也无师自通。莫非真是“读尽唐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隔了一会儿,偷偷向外望一眼,却见那年轻人仍然呆呆地站在雨地里,淋得落汤鸡一样,却不知道躲避。小宛不忍心起来,这才发现那人的伞还在门边搁着,不禁一笑——打开门来,递过去:“喂,你的伞。” 年轻人大喜,不肯接伞,却一闪身进了门,赔着笑脸说:“好大的雨,让我避一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过,你到底是谁呀?干嘛跑到我们剧团来?门房没拦你吗?” 年轻人取出证件来,再次说:“我是张之也,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是来做採访的。喂,你别只顾着审我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水小宛。”看到张之也唇角一牵,立即抢着说,“你可听清了,不是水缸水碗的碗,是宛如游龙的宛。” “水小宛,好名字。” “没你的之乎者也好。”小宛笑,“你是记者,来我们剧院採访谁呀?” “赵自和嬷嬷。” “会计嬷嬷?”小宛大为好奇,“採访会计嬷嬷干什么?她是英雄还是名人?” “都不是。她是北京城里唯一的自梳女。” “自梳女?什么叫自梳女?” “你是这剧团里的,不知道嬷嬷是自梳女?” “不知道。”小宛不好意思地笑:“没人跟我说过。” 张之也也笑了,对眼前这个俏丽活泼忽嗔忽喜的少女深深着迷。刚才他一进大门,已经听到一阵细若游丝的唱曲声,忍不住循声而来,正看到一个着戏装的妙龄少女在边歌边舞,身段神情,全然不似今人,当时就呆住了,一时间不知今昔何夕,身在何处。及后来被袖子打中脸,又与这少女戏言相对,正觉有趣,女孩忽然变了脸色,将他推出门来,不禁心里怅怅然地若有所失。正失望呢,女孩却又变回颜色言笑晏晏地邀他避雨,更让他觉得难得——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倒已经一波三折地发生了许多故事似地,让他对这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好奇与感动,只想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多聊两句。见她问起自梳女,便立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倾盘托出—— “自梳女是解放前广东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一种特殊群体。她们多来自穷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中下层妇女。为表示终身不嫁,就束起头髮,通过某种仪式当众宣布自己做了自梳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们的主意了,不然会被世人不耻的。自梳女现象在解放后日渐绝迹,唯有珠三角个别地区还有一小部分自梳女存在,比如肇庆观音堂,在解放前,单这一处就住着几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后,政府尊重她们的个人选择,仍然由她们继续住在堂里,过着吃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换言之,做自梳女有几个重要特徵:不结婚,吃素,留辫子。” 小宛仰头想一想,笑起来,这样说,会计嬷嬷还真是一个标准的自梳女。只不过,自己打小儿认识她起,就一直看她拖着根灰白参半的长辫子,也知道她没结过婚,却没想过要问问这是为什么。大抵世事都是这样,对一件不合理的事或一个不正常的人看得久了,也就司空见惯,视为正常,再想不到要问个究竟。若不是张之也提起,她还真不觉得赵嬷嬷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嬷嬷只有五十来岁哦,她不可能是在解放前出家的吧?” 张之也笑:“自梳女不是尼姑,那也不叫出家。” “反正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尼姑是要剃光头的,自梳女可是要保留一根大辫子,而且不用还俗也可以到社会上工作,不必死守在尼姑庵里。”张之也说,“来之前,我们已经对赵自和嬷嬷的身世做了一些基本调查,了解到她是一个弃婴,解放初期被一位自梳女婆婆收养,并在观音堂长大,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自梳女。” 第57页 “是这样?”小宛低下头来,“原来嬷嬷的身世这么可怜。我从没想过,这么传奇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边。” “你身边还会缺故事吗?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到处都是。更何况,一个美丽女孩的生活从来都是多姿多彩的。” 小宛脸红了,狠狠地瞪一眼:“到底是记者,油嘴滑舌!”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在追击着什么,誓必噼于刀下而后甘。小宛抱住肩膀,忽然打了个寒颤。张之也立即问:“你是不是冷?” “有一点……”小宛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发现自己仍披着那身戏装,彩衣绣襦,重重叠叠穿了好几层,又是在盛夏,虽然说有雨,但是喊冷也未免太矫情些,倒像撒娇了。 张之也挠挠头,也有些尴尬。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主角承认冷,那么男主角下个动作就该是脱衣相赠了。可是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而且还淋得湿湿的,脱?拜託了! 一时两个人都无话,只有戏曲声夹在雨中淋沥而来。 小宛出神地听了一会儿,贊道:“真是好曲子,词美,曲美,戏衣也美。” 张之也愣一愣:“你说你刚才唱的那曲?” “我哪有那么不谦虚?”小宛笑,用下巴示意一下门外,“你听,不知道哪个组在放录音,这是《倩女离魂》的戏曲,第三折,倩女赶王生一节。” “是吗?怎么我听不见?” “这么大声音你都听不见?”小宛正想取笑,张之也的手机响起来,虽然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可是张之也的表情语气透露出这分明是个女子,或者就是他女朋友。 小宛避嫌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发现雨已经小得多了,她张开手接了几滴雨,对着天自言自语地说:“夏天就是这样,雷声大雨水少,这么快又停了。” 张之也收了线,听到小宛的语气里有催促的意思,只得说:“谢谢你让我避雨,我得走了,还要去採访赵自和嬷嬷呢。” 小宛淡淡答:“走好。”迳自走过去将衣裳三两下脱下来叠进箱子里。倒也怪,雨刚停,太阳还没重新探出头来,身上倒已经不觉得冷了。 2、死玫瑰 那个歌手没有来。 小宛呆呆地坐在地铁口的栏杆上,眼见着黄昏一层层地落下来,熟悉的地铁口空落如故。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可是人群里没有他,那么再多的人也与她无关,再拥挤的地铁站也还是空虚。 她闭上眼睛,在心底里重复一支歌。那是他最喜欢唱的歌。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会唱起。 歌名叫做《死玫瑰》: “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我的心已灰,我会爱的心已然成灰;我的眼泪,伤悲的眼中挤不出一点泪;对你就像死玫瑰,在冬天枯萎……” 小宛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场通俗歌曲演唱会,可是却一直都很喜欢在地铁站听流浪歌手唱歌,他们通常很年轻,长发,衣服有点脏,但是不会脏得很厉害。唱歌的时候半闭眼睛,虽然是讨钱,却看也不看扔钱的人——因为他们不是乞丐,是艺人。 那是小宛认为最好的流行音乐。直见生命的苍凉。 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还可以认真唱一首歌的话,那么那首歌一定很值得听。 小宛所有的流行曲碟都是照着这样的标准搜集的。 ——但仍然没有一次,会像那一次那样令她心动,在瞬间忘了自己。 那是半年前的冬夜,忘了是为什么会路过那里,坐了那班地铁,经过那个站台,看到那个人,听到那支歌。只记得,在初听的一剎,她已经被俘获,从此不属于自己。 唱歌的少年,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清俊的脸上,写着抹不去的沧桑。穿一身破烂的牛仔衣,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却因为旧而格外妥贴,与人融为一体。就像他的歌声与地铁与夜融为一体一样。 他怀中抱着一把同衣服一样旧而妥贴的吉它,望着地铁站的出口扣弦而歌:“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加深着冬夜的凄凉与忧伤,车水马龙在身后川流,行人来来往往,太阳落下去而霓虹灯亮起来,什么都留不住,可是年轻歌手的声音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 小宛忽然就流了泪。 从那以后,便养成了每晚换三次车老远地跑到那个地铁站听歌的习惯。 听了整个冬天。 如果有人在那个冬天经过那个站台,也许会记住那样一幅画面——清俊的男孩与秀丽的女孩隔着一个站台口遥遥相对,女孩居高临下,坐在地铁旁的栏杆上听歌,眼神专注,蓄满泪水,整个面容是震动而感性的。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来没下去,像不息的岁月,而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恆。 那样的画面,叫作青春。 要很久很久以后,小宛才知道,当她专程为了听那年轻歌手的歌而换三次车赶到地铁站的同时,那个年轻歌手,也是专程为了她而忍受冬天的风从十月唱到腊月。其实在这期间,他早已在酒吧找到一份晚间驻唱的工作,可以告别地铁生涯,只是为了她,才放弃黄金时间风雨不误地来到地铁站口。不仅忍受寒冷,还要躲避警察。 第58页 当小宛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她没办法不爱他。这故事本身的戏剧化和悲剧性对十九岁的少女而言,既是利剑也是鸦片,有着无可抗拒的杀伤力。 也就在那一天,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北京了。因为,上海有一家唱片公司打算与他签约。 上海,那个风花雪月的城市,就这样间接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些歌和等待之外,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再见珍重。 他走了,从此音信杳无。可是她却不能将他忘记。而仍然常常在某个清冷的黄昏,独自换乘三次车来到地铁站口,久久地坐在冷冷的栏杆上盯着地铁站发呆,人流滔滔不息,她仿佛仍然可以听到少年真诚的歌声:“我的爱已成灰,像玫瑰在冬天枯萎……” 曾经很长时间,她一直到处寻找那首歌的cd,但始终没有找到,甚至没有听第二个人唱过。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那大概是他自写的一首歌曲。当想到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不能抛开一个念头:一首歌原来也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是种缘份,错过了就再难相遇。 再后来,她从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看到,死玫瑰是在国外流行的一种习俗:当爱人分手,失恋者会赠给旧情人一枝死玫瑰,代表消逝的爱情。 那么,男孩子是在纪念一段死去的爱么? 那段爱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她与他相遇之前。她来不及参予。 她来不及参予他的过去,也再没机会参予他的将来。 她和他的缘份,始于一首歌,而那支歌,代表死去的爱。 从开始,已经註定结束。 天彻底地黑下来,小商贩们开始借着夜的庇护做生意,卖盗版cd、地下书刊、假古董,或者粗制滥仿的维纳斯石膏像,最奇的,是有人在兜售冥纸,毫不避讳地叫卖:“活着的人不要忘了死去的人,自己有钱花,也给亡朋故友送点钱花吧。十块换十万块,阴阳兑换,便宜啊便宜……” 令人啼笑皆非。 小宛再一次想起,今天是七月十四,鬼节。 她跳下栏杆,走进站台,辗转回家去。 然而就在她刚刚踏进地铁站时,一个男孩子迎面走过来,递给她一束已经锈成铁灰色的枯死的干花:“小姐,买花吗?” 小宛吓了一跳,凝神看着那个男孩:“这是什么花?” “死玫瑰。” “死玫瑰?”小宛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更加专注地看着男孩,“为什么会卖死去的玫瑰?” “今天是鬼节啊,冥钱烧给死去的亲人,玫瑰烧给死去的爱情。”男孩流利地回答,“小姐这么年轻,大概不会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看你坐在栏杆上那么孤独寂寞的样子,大概是失恋了吧?买一束死玫瑰,烧给自己的初恋吧。烧了它,以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小宛看着那个男孩子,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可是举止言谈却像一个识破人情世故的老人。这样诡秘的节日,这样诡秘的花,这样诡秘的话。 她又有些觉得冷了。 男孩已经在催促:“小姐,买不买呢?” 小宛定一定神,只得掏钱买了一束花的尸体。15元一枝,还真是贵,比鲜花的价格都高。 然而那个妖精般的小男孩自有成竹在胸:“那当然了,回忆总比现实珍贵嘛。” 小宛彻底服了这个精灵小子,她想不出,男孩的话究竟是某个幕后高手写好台词让他背熟的呢,还是出自天真心灵的一语道破。 地铁唿啸而来,像地狱使者要载人入黄泉。 小宛顺手将花抛向轨道,既然是送给死去的爱情,就让它在车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吧。 只是,从今往后,自己真的会忘了那个弹吉它的地铁歌手,真的会忘记那段青涩而痛楚的初恋回忆吗?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身影迎着地铁撞上去,蓦然间爆裂如烟花,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小宛惊唿出声,急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那卖花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会不会,那唱歌的少年已死,魂灵却附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送给自己一束死玫瑰?寒意袭来,她整个人呆住,为了自己这驱之不去的可怕念头而颤慄不已。 神秘的地铁口把人吞进去又吐出来,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 小宛家住在公主坟——这是个很高贵也很晦气的地名,公主、坟,两个天上地下的概念连在一起,构成一个令人想入非非又不寒而慄的悲剧意象,是种荒谬,也是大彻大悟——不知道国外有没有地方会用这么刺耳的字眼取地名儿,听说墓地都叫什么安乐园呢,哪里会把青天白日的居民区唤作什么坟的? 住在哪儿?住在坟堆里。算怎么回事儿呀?可是北京人硬是把这名字叫了几辈子,没想到要改过。而且叫惯了,在后面加个儿化韵,说句“公主坟儿”,自个儿还觉得挺亲切的,从不觉得一个大活人住在坟地有什么不妥。 小宛把同样的对话重复了十九年,问的答的人都颇自然。在北京人心目中,公主坟只是个明确的地界儿,而早已忽略字面本身的意义。 可是在今夜,七月十四的晚上,小宛第一次意识到了这街名的恐怖——街口有人在烧冥钱,有人在叫魂儿,有人往火堆里投送酒食,说是死鬼会来吃——今天是鬼节,人间的鬼节,是阴间的“人节”,因为冤魂不息的鬼会在今天来到阳间,重新过几天人的日子,他们上来的路,是要经过墓园的吧?会不会把公主坟也当作一处墓地,走错路认错人上错身报错仇? 第59页 一阵风过,地上忽明忽暗的冥钱灰忽然飞起,迎着小宛飘过来。小宛大惊,撒腿便跑,心里犹自擂鼓般地重复着三个字——公主坟!公主坟!公主坟! 家门是熟悉的,可是在推门的时候,小宛还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推开的不是自己家的门,而是某个朝代某个故人的住处,去寻找一个失交多年的旧友。她回头看了看,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后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小宛仍然频频回顾。耳边依稀仿佛,仍然迴绕着《倩女离魂》的唱腔: “潜潜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觑着这千山万水,都只在一时半霎……” 但是终于回家了。 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那种特有的属于家的气息在瞬间驱散了徘徊在小宛心头的恐惧与莫名忧伤,那味道里有奶奶屋里的檀香,爸爸的老酒,自己养的小狗东东的叫声,还有妈妈的孜然炒肉和糖醋鱼头。 小宛一跳跳进厨房里,开心地大叫:“妈妈,你烧了我最喜欢的菜!” 东东汪汪叫着跟进跟出,尾巴甩得风火轮儿一般。 老爸水溶已经在客厅里急不可耐地喊:“女儿出来,陪老爸下盘棋。” 小宛笑嘻嘻地背着手走出:“好像天下所有的老爸都只会做两件事:喝老酒,下象棋。” “不过可不是所有的老爸都喜欢跟女儿下棋。”水溶迅速接口,呵呵笑。 小宛郑重地想一想,点头贊同:“不错,他们喜欢在路灯下找老头儿。” “爸爸可不是老头儿。” “那当然,爸爸是老小伙儿。”小宛跳进父亲的怀里去,“没见过比爸爸更成熟潇洒的小伙子了!” 妈妈端着菜走出来,似嗔还笑:“老不像老,小不像小。” 奶奶闻到饭香,也准时地走出来,闻言立即说:“在我面前,谁敢说老?” “谁也不敢说,谁敢跟您比老,您是老佛爷,活菩萨!”小宛笑着,给奶奶让了座,把饭碗筷子一齐递到手上来,自己在对面坐下了,一本正经地宣布:“各位,我今天长了一个大见识:我开了梅英衣箱。” 奶奶把碗一顿,急急问:“什么?什么衣箱?” “梅英衣箱。就是解放前红遍北京城的那个名角儿若梅英唱《倩女离魂》时的行头,真是绝,那做工质地,现在的戏服哪里比得过?” 奶奶的表情迅速凝结,嘴唇微微哆嗦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盪。 水溶吓了一跳,忙问:“妈,您这是怎么了?” 不料奶奶好像完全听不见,却一把抓住小宛的手问:“你说的那衣箱,是不是真皮烙花,上面画着一幅*的?”并不等小宛回答,又顾自细细描述起来,“那些衣服,分里外三层,最上面是一件中袖,绣花的图案是云遮月,箱里还有一个头面匣子,里面的水钻缺了一颗……” 收到一张白纸 “我死后你们要一起把我的尸体送回家乡,就用那艘古老的楼船送回去……”古群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整间屋子里瞬间传出一片混乱的哭泣声……老爷死了。 一、收到一张白纸 楼船很大,共有三层,一层最大,分为前厅和后厅,后厅较小,前厅两边都是小房 间,共有二十间。二层比一层略小,左右共有六间大的客房。三层最小,虽然也有六间客房但比起二层就小得可怜。船的下方左右共有二十个船眼,上面整整齐齐的插着二十个船浆,这一路上就要靠着船工来划动这些船浆来推动船前进了。 大太太由七管家和秦妈扶着先登上了船,随后是大少爷古博、大少奶奶琴玉及它们的孩子,女儿九岁叫古仁,男孩七岁叫古义。二姨太是由女儿古彩蝶扶着上的船,她的嘴上还在不停的絮叨着,似乎是对什么不满,跟在她们后面的是管妈,也是古彩蝶的奶妈。三姨太拿的东西最多,手上跨着两个包袱,身边的丫头柳儿手上还跨着四个包袱,她一边冲着柳儿大声叫着:“慢点,慢点,别把我的东西弄坏了,”一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跳上船板。小天收起了水中的锚,船终于开了。 老爷的棺材放在了一层的后厅,那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整个楼船都挂上了黑白相间的布条,所有的人都穿着白色的丧服,大家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悲伤。二十个船工已经进入到船的下部,船已经在水面上行驶了一段了。 晚饭。 设在了前厅,是一个很大的桌子,除了船工在船舱的下面直接吃之外,其它的人都在这吃饭。所有的饭菜都是素的,所有的人都在埋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饭,只有七管家、小天、秦妈、管妈、柳儿各自站在自己的主子后面伺候着。 “整天吃这些,我的胃都受不了了!”二姨太突然用力放下手中的筷子,发起了唠骚。 “娘,您别这样,爹刚去世,我们都要吃这些的。”古彩蝶拽着二姨太低声说道,她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 “大家不是都在吃,就你事多!”三姨太一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髮,一边斜着眼蔑笑道。 大太太的脸色看起来不好看,她冷冷的说道:“如果谁不愿意吃可以走,我不希望看到有些人在老爷不在的时候闹事。”说完,她拿起手娟在嘴上轻轻擦了擦,起身走向了后厅,秦妈紧随她走了进去。 第60页 二姨太和三姨太太互相瞪了一眼,都嘟着嘴低下头吃着眼前的饭一句话也不说了。大太太就是大太太,她说的话没人敢不听,她现在已经是全家最有权利的人。 后厅。 并不大,但是两边各自有两个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外面。正中挂着黑白相间的布帘,帘后放着一口棺材,老爷古群就躺在里面,他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就这样走了。棺材前面有个祭台,一边各立着一根白色的蜡烛,中间放着一些吃的东西,还有一个香炉。 秦妈取了三根香递给了大太太,大太太跪在垫子上向着老爷的棺材磕了三个头,道:“老爷,您说走就走了,留下这么一大家子人让我怎么来料理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大太太,您就不要伤心了,要注意身体,这个家离不开您。”秦妈也有些伤心的说道,她是大太太出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又是大少爷的奶妈,自然对大太太有种特殊的感情。 “唉!”大太太嘆了口气,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了香炉下面有个东西,是一张白纸。怎么会有张白纸?大太太感到有些奇怪,她将纸取了出来,上面有一个字——死。 “这是谁?”大太太有些生气的叫道:“谁这么无聊写个‘死’字放在这?” “这……”秦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那个字愣在那了。 “太不吉利了!”大太太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将那张纸揉成纸团扔了出去。 “别跟任何人提这件事情。”大太太的脸阴得很厉害。 秦妈点了点头,她看得出大太太此时的心情很不好。 纸团随风飘落到水中,在海水的浸泡中慢慢展开,‘死’字慢慢地变成了鲜红色,就像血一样红…… 死神之网 张开右手掌心,剑向怔怔地看见上面黏着干涸的新近血痕。 四个同心圆,以及环间的lucifer、belzebut、astarot……这似乎就是恶魔的称号?圆环内圈中央的五芒星形由于掌纹而歪斜扭曲,细碎的血痂浮贴在渗着汗水的肤表上,皮破chu边缘凸起些微红肿。 --我确实敲了二十下门,也转动了门把。 --就是这个房间的门。 --不是梦。我真的这么做了。 耳边只有织梅均匀的唿吸声,交杂着不远处街道上的微弱车流声。不,不对……自那扇铁门后沖泄出来的鬼哭神号,还停留在鼓膜上。 剑向坐起身,粉红色的棉被滑落,离开他袒露的胸膛。抓起丢置在地板上的手錶,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九分。 --我睡了三个多小时。是因为昨夜的失眠,所以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织梅正熟睡着,胸部美妙的曲线在棉被的覆盖下轻轻起伏。她昨晚同样一整夜没睡,直到与剑向zuo爱过后,才放松心情地进入梦乡。 剑向拉起长裤,放轻手脚走向那扇木框残破的门。他直瞪着门上的喇叭锁把,发现上面确实遗留薄膜般的血迹。 和钟思造、夏咏昱一样。和织梅相恋之后,剑向做了同样的噩梦。 同样的魔法师、同样的赐予、同样的回答……也就是说,剑向从今晚,或是明晚,或是之后的某一个夜晚起,可以见得到鬼,然后,这些恶鬼会开始攻击他,设法夺去他的性命。 --我必须镇定。必须镇定。 此时明明没有声音,剑向却感觉门后传来低沉的唿吸声。 『剑向,你醒了?』 醒来的织梅,不必正面看着他的脸,好像就能察觉他心中的不安,语气忧虑地问着他。回头一看,织梅已坐起身来,正慢慢穿上她的胸罩。 『梅梅,』剑向走近她,不等她扣好胸罩带扣就抱住她。他的手掌轻抚她光滑的背,希望能借着拥抱情人增加自己一点勇气。『我也做了那个梦。』 『真的吗?』织梅的身体发抖了。 『妳看,我的手上有「破封之钥」,我也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鬼门」。』 织梅无助地看着他的手心。『你答应了魔法师?』 『我没有。不论我们的意愿为何,』剑向力求平静地说:『剧本早就安排好了,梦境的台词一定是「我愿意」,不会有另一种答覆。』 『所以,这场梦是一个陷阱?』 他的声调平板。『没错。像流沙一样的陷阱。』 『剑向……』织梅潸然泪下,『这都是我害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妳的错。』剑向重重地吐一口气:『好了,妳一哭我又要心疼啦。梅梅,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谁--究竟是谁--设计了这个陷阱?』 织梅痛苦地闭上双眼,她的头埋进剑向胸口。 『汤仕敬。』 『这就是妳昨天不敢对我说的名字?』剑向问:『他到底有多危险?』 『他来自波兰,』织梅停顿了一下,『是一个黑魔法师。』 『就像夏咏昱那样?』 『不,』织梅颤声说:『汤仕敬已经活了五百多年。』 一瞬间室内空气的温度彷佛降到冰点。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喜剧电影的情节,也许剑向听了会笑出声来。然而,目睹了钟思造的腐尸、夏咏昱的惨死后,织梅的话却使他头髮直竖。 第61页 『妳是说……汤仕敬是十五世纪的人?』 『汤仕敬是他的中文名字。』 剑向忽然想起夏咏昱曾提到那个出现在梦中的魔法师--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就是十五世纪时欧洲着名的巫师……难不成汤仕敬就是这个面目可憎的阿格里帕? 『去年十二月以前,我还在一家贸易公司从事接待工作。而且,我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即将订婚的男朋友,是我读五专时的同班同学,也是那时的同事。我和他两人很早就想一起到义大利玩一趟,我们存钱、计划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去年年底请了一次长假,坐上飞机到威尼斯开始自助旅行。我和汤仕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上。 『我和男友预定在威尼斯玩三天,圣马可广场是第二天的行程。那天下午,我们走过了中央拱门,观赏过威尼斯翼狮、圣马可雕像及天使像后,在总督宫旁的一家露天咖啡馆歇脚,喝喝下午茶,翻阅刚拿到手的游览手册。 『我喝着一杯拿铁,随性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坐邻桌的欧洲人脸上。我发现他正专心注视着我。只要看过一次那样的眼神,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这个外国人一定对我一见钟情了。身边的男友并没有注意到我和别人正四目相对,他自得其乐地摊开地图,辨识上头的每一个街名。 『果不其然,欧洲人看了我几分钟,终于站起来向我们走近。我的视线在他停住脚步以前,不曾离开过他的脸,因为……因为他长得实在太俊美了。他的发色乌黑微鬈、眼睛深邃,身材高大挺拔,并有一个高耸的鹰勾鼻,简直就像是由画里走出来的阿波罗太阳神一样! 『男友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抬起头来,也看到了这个外国人。但外国人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只对我一人轻轻点头致意,告诉我他的中文名字叫汤仕敬。 『原本我以为我的目光,只是在异国与当地的帅哥萍水相逢,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般产生一点点心神荡漾而已,想不到他真的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话……』织梅喘了口气,『更让我讶异的是,汤仕敬的中文讲得十分流利,他没有丝毫迟疑,竟直接向我示爱,要我马上跟他走! 『他说话的口气非常笃定,让我和男友都吃了一惊。男友随即要他别开玩笑了,结果汤仕敬竟然冷酷地说:「你不想活了是吗?」我以为……我以为汤仕敬想动手打人,虽然我的男友在学生时代是篮球校队选手,比汤仕敬还高了半个头,然而,我却发现汤仕敬的眼神变得很怪异,就好像……好像他只要动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杀了我的男友一样…… 『看到这种情况,我感到十分不安。我立刻拉开了男友,并要他和我一起回旅馆去。而汤仕敬并没有跟上来。我们回到房间后,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的冲突罢了,但万万没料到……就在当晚我正要与男友就寝前,我发现窗口外--汤仕敬就站在对面的建筑物屋顶上! 『剑向,你知道吗?我们的房间在七楼!对面的建筑是一栋罗马风格的商业出租大楼,总共有九层楼,而屋顶……屋顶的设计是尖塔型,汤仕敬就穿着黑色的长袍,站在尖塔上,那里是爬不上去的!』 剑向的耳朵嗡嗡作响。 『我吓呆了,因为汤仕敬正望着我,对我微笑。虽然拉紧了窗帘,但我一整晚都睡不着。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男友,只是自隔天一大早不停催促他,赶快整理好行李离开威尼斯。 『我们下一段行程是马尔他岛。原本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行程,因为我好喜欢达许.汉密特写的《马尔他之鹰》,但等飞抵马尔他的首都法勒他以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无心游览,一直感觉汤仕敬就跟在我们后面。 『第三天参观塔西安神殿遗址时,汤仕敬出现了。这一回男友忍不住了,他狠狠地揍了汤仕敬一顿。没想到汤仕敬说,我男友终于遭到诅咒,他会在十二小时内丧失性命。男友对此嗤之以鼻,并警告他不要再跟踪我们。 『结果……结果……我的男友当天傍晚在旅社附近的郊道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刀用力割断自己的喉咙。』 织梅彷佛因回想起可怕的记忆而泣不成声,『汤仕敬……汤仕敬又出现了,他引燃火苗,在我的眼前焚烧我男友的尸体……我……我根本无法阻止他!汤仕敬还一面阴狠地对我说,他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任何阻止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时我真的好害怕,连拔腿逃跑都做不到……我也想像不到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我告诉汤仕敬,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听了十分高兴,又恢復了我第一眼见到他时的和煦笑容。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汤仕敬和我住在华沙,又告诉了我关于他更多的过去。他说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爱上一位侯爵夫人,最后被驱逐出国境。于是,他愤下决心拜师学习黑魔法,就是为了要报仇,夺回他的爱人。十几年过去了,他终于回国杀了侯爵,但没想到侯爵夫人对他的记忆已然模煳。他不断向夫人证明自己的爱,夫人却由于丧夫之痛,最后也跟着投水自尽。 『汤仕敬捞起夫人的尸身,陪侍一旁直到尸体完全腐烂。笃信灵魂转世论的他,再度下定决心钻研更高深的长生不老之术,开始了他永恆的追寻之旅。 第62页 『我听了才渐渐明白,我与那位侯爵夫人的容貌可能十分神似,他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要找到那位名叫佩特芮丝的侯爵夫人。我对他的恐惧,不知为何竟混杂了一点同情。 『但,当某天我看到他所收藏的侯爵夫人肖像画以后,才发现我和她根本就不像。我总算完全知道了--汤仕敬已经疯了!』 『从他搜集的剪报资料中,我终于发现他似乎不断地在残杀热恋中的年轻男人。这些男人遍及世界各国,和我男友的死法一样,手法极端残酷却又毫无脉络可寻,所以最后全成为悬案。我不知道那些被他盯上的女孩子最后都怎么了,但我认为自身的处境同样十分危险,于是,我偷偷思考脱逃的计划,在他离开家的某一天,一个人搭机回到台湾。』 剑向紧紧地拥着织梅,希望能止住她的哀伤。『妳是说,汤仕敬跟到台湾来了?』 织梅点点头。『回台湾的十天后,我在汉神百货遇见他,他威胁我立即跟他回华沙,否则会继续诅咒我周遭的亲友,我吓得昏厥过去……我想我的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丧失的。不过,他在威胁过我以后,并没有继续跟着我。 『我虽然丧失了记忆,对他的恐惧却仍然深藏在潜意识里。我害怕得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我的脑中就浮现他站在尖塔上盯着我的景象……我先后遇见了思造和咏昱,但即使他们很爱我,给我充分的安全感,我还是害怕,而且,他们后来也都真的被杀了,我才完全了解,汤仕敬很可能在什么地方又施了诅咒,让我身边的男人都死于非命……如此一来,他可以不需要跟着我,他算准了我一定会去找他……』 『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在凤山,』织梅说:『他伪称*徒,目前暂住在教会里。』 『我去找他,要他解除这个魔咒。』剑向看了看表,『日落以后,就来不及了。』 『你会被杀的。』 『不去找他,我们一样会被杀。』 织梅握住他的手。『剑向,我和你一起去。』 2 *凤山分会的弟兄告诉剑向,汤仕敬外出了,现在不在会馆里。剑向立刻表示希望能留在这里等他回来。接待的弟兄是一个肥胖的年轻人,年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他的中文说得很古怪,只有自己的中文名字讲得字正腔圆,并没有提出太多问题,就安排他们到用来聚会或读经的房间等待。 随着一分一秒地流逝,剑向的神经愈来愈紧绷。织梅沉默地坐在身边,两人的肩头相贴,似乎在传递着彼此的不安。 会馆的地址在曹公路与光远路的交叉口附近,和高雄县警局相对。当他们骑着摩托车来到土地银行楼上的耶稣基督末世圣徒教会会馆时,橘红色夕阳耀眼但温和的亮光正昭示着落日正在下沉。 不知等了多久,剑向听见玄关处一阵说话的声音。织梅同时抬头以眼神表达她的惶恐,他知道汤仕敬已经回来了。 『汤大哥,您的客人……就在房里。』方才接待他们的胖弟兄并没有进来。 一名魁梧、英挺的外国人走进来,他见到织梅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把门关好,不要打扰到我说话。』 『是。』 汤仕敬果然活脱像是画家笔下的男性神祇,剑向对自己的外貌及身材已经很具信心了,看到他也不禁深觉相形失色。然而,他的第六感却又发出另一种声音--即便是神祇,也有作恶多端、满手血腥的邪神。 汤仕敬不在乎剑向的存在,他自顾自坐下来面向织梅。『妳愿意和我回华沙了?』 『不,我不会和你走的。』织梅的表情嫌恶,『我根本不爱你!』 『为什么?为什么?』汤仕敬遽然激动起来,他的样子有如一头暴躁的雄狮。『我来到台湾以后,有多少女孩子对我一见钟情,但我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难道我一点魅力也没有吗?为什么妳就是不愿意爱我?』 『因为--因为你邪恶。你太邪恶了。』 汤仕敬不说话了,他显然对织梅的话感到不悦。然而,剑向并没有感觉到他对织梅表现出丝毫恨意。 『那妳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要你替我解开杀人的诅咒!』 汤仕敬的语气充满嘲讽。『谁被诅咒了?』 『就是他。』织梅看了剑向一眼,他霎时接收到她无限的温柔。同时,他亦发现她并未提及自己亦遭诅咒的事实。 『妳的新男友?』 『你……你没有权利伤害我深爱的人!』织梅的眼眶中泪水开始泛滥。 『织梅,我做不到,』汤仕敬的嘴角依然笑意满盈,『那个诅咒是解不开的。』 『……你说什么?』 『织梅,我想妳还没有完全了解--我乐意为妳做到一切妳吩咐我做的事。不过,就算妳答应和我回华沙,就算我有心帮妳解除诅咒,我也无能为力。妳的男友死定了。』 织梅的泪滴滑离眼眶,直落桌面。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汤仕敬,你究竟是怎么设下诅咒的?』剑向按捺不住,终于开口发问:『梅梅的男友在她面前割喉自杀,我多少还可以理解,因为他和你有过肢体的接触。可是,我……以及梅梅其它的男友,他们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曾与你有过任何接触,我不知道你要如何施咒?』 第63页 事实上,剑向此时关注的焦点与织梅完全不同。出于一名刑警的本能,他追踪这些命案这么久,就是为了要获知恐怖魔法的真相。他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自身的安危。 『你真的有兴趣吗?』汤仕敬自一进来,这时才开始正眼看着剑向。『好,那我就告诉你。我的恩师,大魔法师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 『阿格里帕是你的老师?』 面对一位活了五百年的人,剑向不由得产生穿越时空的幻觉。 『没错,我是他的嫡传弟子之一。在他生前,曾发明了一种当代最具杀伤力的黑魔法,名曰「犹大的狱门」--这是恩师替德国撒克逊省省长设计、用来对付政坛上的叛敌而制作的。凡受此一魔法诅咒,就会招来地狱的恶鬼猎杀。 『魔法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受诅者的手心刻上「破封之钥」,受诅者其后若以手打开任何一扇门,就等于开启了鬼门关。而刻有「破封之钥」的手心所流出的鲜血,其腥味则正好成为恶鬼狙击的指标。如果受诅者在开门的过程中敲了门,就会更容易引来听见声响的恶鬼。 『也就是说,「犹大的狱门」原本就与单纯的「鬼眼通」完全不同。它确实可以让人看见鬼,但背后的目的其实是在谋杀政敌。为了要让政敌松懈戒心,才以「鬼眼通」的名义作为引诱,让对鬼好奇的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遭到诅咒。 『正是因为它的目的是在谋杀仇敌,我的恩师当然不可能去发明一种可以被祓除的杀人魔法。「犹大的狱门」必须有去无回,这样才能确保仇敌必死无疑。 『根据恩师的研究,就理论上而言,「犹大的狱门」可以说是巫术史上最卓越的发明之一。首先,受诅者根本无处可逃,只要一入夜,恶鬼随时会环伺在他的身边。他将因精神紧绷而无法入睡,严重影响到他的一切,包括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再者,他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仅有自我囚禁。他不再有机会通敌共谋或与他人联繫,只能乖乖躲在密室中,等到某天厉鬼破门而入,终结他的性命。很棒的魔法,不是吗? 『但「犹大的狱门」最后却被恩师弃而不用。因为,它预设的前提有缺陷。并不是每个政敌都想要尝试见鬼的滋味,也不会有人傻到让仇家的鹰犬在手心上画下魔法图样。虽然它的破坏力是如此可怕,但要欺瞒仇敌受诅却困难万分。』 一面聆听的剑向一面渐渐陷入绝望。如果汤仕敬的话属实,他和织梅根本没办法活命。 相信钟思造及夏咏昱在受诅后均曾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存活下来,但最后终究都难逃一死。 『我在恩师死后好些年,才从他的遗稿中发现这个魔法的存在。在那个时候,我已渐渐领悟长生不老术的真义,并渴望继续钻研高深的魔法,有朝一日能超越恩师的成就,成为一位更伟大的魔法师。 『有了永恆的生命,我开始学习世界各国的语文,研究各种学问,与各地巫术的重要典籍。我一直试图解决「犹大的狱门」的根本缺陷--我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让这个魔法能够不依赖受诅者意志即可执行。最后,我从人类的潜意识中,找到了「犹大的狱门」全新的使用方法!』 『人类的潜意识……?』 『就是催眠术、梦呓,以及睡游。』 剑向不禁语塞--他的战慄感重新復甦!还未经由汤仕敬的说明,剑向就头皮发寒地将他所提到的名词予以充分联想。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剑向说话时不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狂颤,『你先对梅梅下了催眠,要她在睡眠中以梦话向同样处于熟睡状态的枕边人下咒,然后……然后……』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把这句话说完:『听见咒语的人就会开始梦游,在睡眠中取刀替自己在手心刻下「破封之钥」,并且开启一扇门,无意识地自动完成杀死自己的魔法……』 『真没想到你的领悟力这么高,』汤仕敬平静地说:『没错,我要织梅所爱的男人全部无一倖免,这样织梅才会完全断念,回到我的身边。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拥有织梅。』 织梅的表情难以置信,在一旁绝望地拼命摇头。 『你不怕在梅梅回到你身边时,也在睡梦中对你施下「犹大的狱门」?』 『我可以解开梦呓的催眠术。况且,我也不怕「犹大的狱门」,』汤仕敬显得自信满满,『我可是魔力高强的巫师。』 剑向终于完全理解这一连串恐怖命案的最后真相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织梅之所以也做了噩梦,或许是因为夏咏昱的强力催眠术,在抓回她记忆的同时,一併打乱了她潜意识的机制,让原本存在她脑中的噩梦,倒灌到她的睡眠过程中…… 此时,织梅突然掏出手枪,狠狠将枪口指向汤仕敬的额心。 『梅梅!』 剑向即使发出惊唿,也来不及阻止织梅的行动。 『这么做是没有用的。织梅,』汤仕敬面对致命的武器亦不为所动。『我并不是施咒者,妳自己才是。不过,就算妳杀了我或举枪自尽,也都于事无补。我刚刚说过了,魔咒既然已经开始运作,就不可能会停止。这不会因为我们其中谁死亡了而有任何改变。』 织梅听完立即开启手枪保险。 第64页 『我恨你!』织梅噙着泪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夺走了我所爱的人,我要杀了你。』 『梅梅,妳冷静一点!』剑向高声喊叫,『汤仕敬,你知道吗?梅梅她也被诅咒了!』 『什么?』一瞬间,汤仕敬骄傲自负的态势荡然无存,他变得软弱无力。『你说的是真的?』 『你的魔法会害死梅梅的!快说,魔法到底要怎么解咒?』 『我说过了……我说过了……「犹大的狱门」是绝对解不开的!』汤仕敬的语气虚无:『我真没想到……织梅,为什么妳不早点告诉我!』 『我的生命比起我所爱的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了我……竟残酷地杀死这么多人?』 『我一直深爱着妳。』 『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眼见情势愈来愈紧张,剑向只能重复他的请求。『汤仕敬,你不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吗?快把解法说出来!太阳就快下山了!』 『恩师的魔法是无解的……无解的……无解的……』汤仕敬彷佛开始无意识的呢喃,『织梅……织梅……妳想杀了我,是吗?好,没关系……假如我的死可以消弭妳的恨意,我非常愿意捨弃我永恆的生命。只要妳愿意爱我。我爱妳。』 『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我不爱你,我根本不是佩特芮丝!』 『我爱妳,我好爱妳。』 汤仕敬握住织梅持着手枪的右手,扳机跟着扣下。房内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汤仕敬的身子随而向后仆倒,他背后乳白色的墙面溅满鲜艷、浓稠的脑浆及血液。 3 剑向的机车急速煞止在夏咏昱住处门前,紧抱着他腰际的织梅仍在不断喘息。赤赭色的血迹点染了她的手掌、手臂、细肩带前襟,以及她苍白的脸颊。 感官中还残留着爆音、硝烟味与汤仕敬脑袋开花的惨状。剑向仍然无法确定,当时到底是汤仕敬自我了断,抑或织梅在悲愤之余枪杀了他。 完全不在乎交通号志的警告,他们沖驰过数十处惊险万分的十字路口,在黑暗笼罩天幕以前抵达復横一路的住宅区--已经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了。剑向带着惊魂未定的织梅,不可能回到三民分局,因为同事们不会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不可能回到苓雅区的家里,因为没有时间跟他们解释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来不及回到织梅的雅房,因为他已经踢坏织梅的房门,他俩的处境光靠一扇关不住的门是保护不了的…… 只能回到夏咏昱的家,一间主人已遭杀害、尚未被警方找到的空屋。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是关乎生死存亡的理由。 织梅下车以后依然静默,她并没有询问来到这里的原因。也许是她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力气询问吧。剑向掏出钥匙开了门,让织梅先入内,然后才跟着进去。他并把门锁好。 关门前的长缝,透着深紫色的天光。 地板上堆栈着十几封gg信件及各类帐单。剑向心中默数,距离上次进来已相隔十多天了。他看到织梅环顾周身空荡荡的四壁,猜想她是在温习曾经失去的依恋。 虽然不想打断她的思绪,他的理智还是劝他开口:『梅梅,快上楼吧。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织梅温顺地拉住剑向右手的小指,随他登上阶梯。 『剑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织梅在身后忽然开口:『你选择咏昱家做为我们生命的终点站吗?』 『不,』剑向并没有回头。『我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 『但是……杀人魔咒是解不开的。』 『我不相信汤仕敬的话。』 『他是一个活了五百年的魔法师……』 『无论如何,我会设法让我们两个人都活下来。相信我。』 『我相信你。』织梅由身后抱住他。 剑向侧着颈与她的脸颊来回摩娑,他们的鼻息相互交流。『梅梅,时间所剩不多。从现在开始,妳一定要听我的话,好吗?』 织梅的声音轻轻碰触他的耳根:『我会的。』 剑向带她直上三楼书房。他要织梅检查书房里的每一扇窗是否锁紧,并留在书房里等他。他随即下至二楼客厅,将电视机的电源线自墙角的插座拔下,亦除去了连接录放机的av线,小心翼翼地将笨重的电视机搬上三楼书房。 织梅坐在书桌上,双足悬空轻轻踢着腿在等他。 『梅梅,』剑向说:『帮我把房门锁上。』 她下了书桌,退开一点让剑向将电视机搬到书桌桌面上。织梅走到门边将门关好,边按下喇叭锁钮边问:『怎么把电视搬上来了?』 『我要看汤仕敬被杀的新闻。』剑向蹲在计算机桌脚下,拉起电视机的电源线,至计算机专用的三孔插座延长线上插好。 由于在书房中没有装设天线,剑向打开电视时,屏幕上的白点纷飞。但在沙沙的背景噪声间仍可以毫无困难地辨识出某部台语古装剧的片尾曲音乐。 --快六点了。 剑向与织梅互望一眼,她走过来依偎在他身边,一起收看六点的新闻快报。髮型知性俏丽的女主播坐在主播台后向观众点头问好,计算机动画背景写着『今夜最新』的标题。 第65页 『高雄县凤山市的曹公路今晚五点多发生一起枪杀命案,死者是一名现年三十三岁,来台传教的波兰人汤仕敬。由于命案现场就在高雄县警局附近,所以死者的教友在案发后立即向警方报案处理。 『据汤仕敬的教友供称,今天下午有一对年轻男女到教会里拜访死者,他们三人不知何事在房间里密商,最后并导致言语冲突。听见枪声后,涉嫌谋杀的年轻男女立刻逃离命案现场,共乘一辆机车扬长而去,目击的教友们都来不及予以阻止。』 新闻快报中避开了现场脑浆四溅的血腥画面,只有警方进出现场的忙碌奔走。接待他们的那个胖弟兄也出现在电视上,他的神情紧张困惑。 『承办此案的县警局刑事组表示,死者头颅遭枪击严重受创并当场死亡,初步鑑定伤口位于额头中央,兇器应是小型手枪。警方目前全力从死者来台后的交友情形进行侦办。进一步的详细新闻内容,请锁定七点钟的晚间新闻……』 电视上的画面转到益智游戏的摄影棚内,坐在台下的观众向自聚光灯下出场的主持人热情鼓掌。剑向关掉电视。 『手枪呢?』 『在包包里。』 『妳一定要收好。』剑向移身书柜前,目光落在那些主题怪异的书籍上。『梅梅,妳对夏咏昱的了解有多少?知道他也懂魔法吗?』 『不知道,』织梅垂下头。『我只知道他是个摄影师,生活自由自在。』 『好,没关系。』剑向的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失望:『我现在要从他的书柜里,找出让我们都能活下来的方法。』 『那我呢?』 『妳只要在这里陪着我,就可以了。』剑向说:『我需要妳。』 织梅的笑意犹如即将临终。『嗯。』 事实上,面对一整柜各式各样的奇书异籍,剑向完全茫无头绪。他知道从今天晚上起恶鬼就会开始猎杀他的性命,就像曾经猎杀过钟思造与夏咏昱一样…… 剑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让头脑恢復冷静。他必须完全摆脱将遭猎杀的恐惧感,以冷酷无情的分析态度来进行思考,就像医术高明的外科医师为首开先例的艰难手术操刀一样。 首先,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既是夏咏昱十分熟悉的魔法师,在这个书柜里也许找得到他生平事迹的各项记载。那么,是不是能跟着找到阿格里帕的弱点呢?比方说,曾经有过哪些挫败,或是,他最后是怎么死亡的? 剑向查询架上书名,翻了几本书,最后他抽下一本《巫术史与经验科学》。他翻开扉页,浏览目录,相当顺利地找到一章〈歷代魔法师列传〉。 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henrycorneliusagrippavote射im),一四八六—一五三五,当代科学家、哲学家、犹太神秘哲学家(cabalist)及外交官。他一生贡献智慧与心力于科学观察和巫术思维的知识整合上。另外,他曾是律师、大学的哲学及神学教授、以大使为名的间谍,也曾为麦次(metz)市民的权益发表演说,亦致力研究过路德教派改革运动的神学理论。他结过三次婚,在欧洲可说远近驰名。然而,德国、义大利、法国及荷兰王室都不愿付他薪俸,致使他贫困而终。 阿格里帕年轻时,即离开家乡前往巴黎觐见法国皇帝马科西米连(maximilian)。为了施展抱负,他与一群年轻学者及当地贵族组成秘密集团,信奉神秘主义准备改革世界,并立下互惠誓约,但这个团体却在一次行动中失利而解散。 一五○九年阿格里帕来到都尔(dole),此地为马科西米连之女玛格莉特(margaret)所统辖。透过朋友,他获准在大学担任教职,并讲授劳伊克林(reuchlin)的犹太神秘哲学思想。为得玛格莉特的资助,他撰写《女性的高贵》与《女人的优越》二书。然而,他的犹太神秘哲学,主张除旧约以外的犹太教书籍应全数毁去,却招致圣职人员的愤怒,所写的书也遭禁止出版。他因而迁往英格兰、义大利等国四处演说,寻求经济上的支持。 一五一五年红衣主教圣柯罗伊克斯(st.croix)召阿格里帕至皮沙(pisa)并代表该地出席天主教议会。这是他最后一次得到教皇里欧十世(popeleox)欢心的机会,但最后议会解散,集会也无疾而终。 阿格里帕只好继续在各地演讲、教书。他开始有名,但仍然一贫如洗。一五二九年,幸运之神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他得到各国王室的贊助,在此其间出版了他最重要的着作《艺术与科学的虚无》,主张人类的思想与行动皆毫无价值。他因这本书再度饱受抨击,也在无力偿还债务的情况下入狱,一年后释出。 其后,他出版了早年撰写但未能出版的作品《神秘哲学》,影响西方后世的神秘主义者极深极远。《神秘哲学》与《艺术与科学的虚无》观点南辕北辙,内容阐述魔法的力量与奥秘,以及心灵、人体、世间万物和巫术的交互关连,并且相信魔法是探索宇宙真理的唯一方法。 声名狼藉之下,他决定离开德国,搬到葛诺博(grenoble)退隐,最后死于一五三五年。 当时传闻甚嚣,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色巨犬--名叫『先生』--其实是恶魔的化身。而在他死后,『先生』及牠的同伴『小姐』也随即神秘失踪,众人才终于确信阿格里帕生前一直在研究黑魔法。 许多研究魔法的巫师都曾宣称与阿格里帕有师承关系,他为数众多的遗稿则成为他们收集、钻研的目标。…… 第66页 从资料上看来,阿格里帕的一生虽颠沛流离,但他的学术地位就像他设计的魔法『犹大的狱门』一样,简直无懈可击。正如汤仕敬所述,阿格里帕精通当代的科学与哲学,并整合了医学技术与魔法,堪称神秘学的一代巨匠。如此奇人异士,又怎么会设计出易于破解的杀人魔法? 没错,最初的『犹大的狱门』确实存在着缺陷,但它难以引人上钩的预设前提,现已由惮尽数百年心力的弟子汤仕敬完全解决。一流心智接力的研究成果,绝非一个完全不懂魔法的刑警得以逆转。 剑向对神秘学的了解十分贫乏。他唯一较具自信的,只有因长年接触警务工作所训练出来的罪案侦查能力而已。对于灵异鬼怪之事,只在好莱坞的电影里看过一些。即便如此,那些东西可能也不过是编剧为制造效果而胡诌的。 无论如何--电影中的恶魔,会因其所惧怕的事物而遭消灭,这就是所谓的弱点。电影编剧说,盐、白垩粉、甜酒、红椒及受过神父祝祷的圣水有吓阻殭尸的功效。再者,如狼人则害怕银器清亮的声音;另外像吸血鬼,他害怕大蒜、十字架,并在最后粉身碎骨于初升朝阳的日光照射下,然后影片就此落幕散场。这就叫作『圣物理论』。 自地狱而来的恶鬼确实害怕阳光,但他们只是暂时离去。等到黑夜来临,他们将再度倾巢而出。况且,阿格里帕身处基督教派林立的时代,仇敌既遭『犹大的狱门』所害,显然恶鬼们绝对不会害怕十字架…… 还有呢? 电影的第二种结局是,神父以死相殉,与恶魔同归于尽。神职人员受有圣灵庇佑,他们的生命可以驱逐邪恶,譬如最着名的恐怖电影《大法师》。但剑向一点都不想和恶鬼同归于尽,更何况他也不是神父。 剑向的脖颈发酸,他奋力思考其余的可能性。 对了!还有一种结局:那就是『封hl』! 在《养鬼吃人》里,招来恶魔的魔术方块能开启地狱之门,也能关闭它。只要将魔术方块转回最初状态,世界将恢復正常。同理可证,阿格里帕所设计的『破封之钥』,其实也是关闭地狱之门的钥匙!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身旁织梅面无血色的苍白脸蛋。她的眼睛充满恐惧,右手紧紧摀住双唇。 『楼下有……有……声音。』织梅气若游丝。 剑向翻动书页的手指曳然停住,唿吸也随之屏止。他也听见了--从二楼的客厅,传来桌椅的碰撞以及沉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并不规律,有如一个跛足的胖子在四处踱步。纵使剑向早知道杀人魔法的成因始末,他仍旧禁不住感到毛骨悚然:恶鬼真的出现了! 他听见金属磨擦的细微高音,明白二楼暗室的房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暗室房门在夏咏昱死前曾受厉鬼勐烈撞击而变形,绞链的开合声因此格外刺耳。恶鬼果然在为猎杀行动进行搜索。 接着,脚步声踏上阶梯,沉重的音响开始逐渐迫近。 剑向的心跳跟着一次次慢慢接近的脚步声失律狂跃。他也发现,织梅没有害怕得躲入自己的怀抱中,是因为她根本害怕得一动都不敢动。 明亮耀眼的日光灯这时突然闪了两下,瞬间即逝的黑暗更增添了书房中诡谲难安的气氛。 剑向直到脚步声踏出三个阶梯后,神智才恢復清醒。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惊慌失措!既然已经知道封印应该是可能解救性命的唯一方法,那就不应该犹豫迟疑。他必须当机立断,在第一时间内找出封印的方法。 --可是……难道阿格里帕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半信半疑的矛盾念头,令他无法镇定地查阅魔法书籍中有关封印的章节。剑向翻到一页讲述白魔法师如何架设魔法方阵以防止恶灵近身的作法。然而,在书房里既找不到白蜡烛、血石与野生的榛树枝,他俩也不可能躲在方阵中一辈子。 --夏咏昱试过这个魔法阵吗?这个方阵对恶鬼是否也不起效用? 剑向继续寻找,而脚步声已在三楼楼梯尽头停住。 书房的门把被转动了。但由于喇叭锁已锁上,门把根本转不开,只发出卡住的喀喀声。不知形体为何的厉鬼在门后试了几次均告失败,然后便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剑向无法确定厉鬼是否放弃搜寻书房内部,已转向其它房间。但,霎时间轰然一声,恶鬼自门后开始冲撞,让织梅忍耐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梅梅,快!』剑向再也不顾手上纸页的内容,他迅速把书放下,要织梅和他合力将笨重的书柜推到门后。 剑向的手心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才将书柜推至定位。房门的撞击声随着书柜的阻挡而减小,但这只能当做暂时性的防御措施,无法使恶鬼的攻击永远停止。 『剑向,我们该怎么办?』 『跟我一起找!我们一定要找出有关「破封之钥」的记载!』 他们不能将书柜上的书全数取下来翻找,否则空柜的重量将无法挡住厉鬼。这不单延缓了寻找的速度--自背有恶鬼冲撞的书柜中拿下书,亦增加了他们的恐惧感。 魔法书籍一本一本取下,一本一本放回去,但他们对封印的方法仍然毫无头绪。剑向在先前浏览《巫术史与经验科学》时,曾看到『西方巫术学家相信,这个世界由善与恶两种力量所操控、制衡;人类的歷史,就是神与恶魔之间永恆的角力赛……』这样的句子。换句话说,开启狱门的『破封之钥』纵然无法直接关闭狱门,应该也存在一个相对的魔法构图。 第67页 --只要找出相对的魔法构图,将其以刀刻在手上,就能将地狱之门重新封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柜里所有的典籍快查遍了,就是没有一本提及到『破封之钥』。书房门外的撞击声愈加强劲有力,犹如炮弹坠地般砰砰作响,房门随时都有可能被撞开。剑向充满焦虑,他发现织梅突然停止了翻书的动作。 『怎么了?』 『剑向,没有用的……』织梅哽咽地说:『我们找不到的!』 『不要这么悲观,我们一定可……』 『你忘了吗?汤仕敬说,杀人魔法是从阿格里帕的遗稿中发现的!也就是说……没有其它人看过这个魔法,也不可能会记载在书上!』 这句话重重地击溃了剑向的求生意志。没错,世界上只有阿格里帕与汤仕敬两人研究过『犹大的狱门』,其中一人死于五百年前,另一人死于今天下午。汤仕敬看见阿格里帕的遗稿中写到『犹大的狱门』没有解法,而他则深信不疑。因此,『破封之钥』的相对魔法构图就算存在,也没有人会知道。 一切都完了。 『剑向……剑向……我们都会被杀,对不对?可是,至少我死去时,你在我的身边。』织梅主动抱住剑向的腰身,彷佛迴光返照般活泼热情。 剑向软弱无力地回拥织梅,感觉她依然火烫的美好肉体。他回想起自己从三月底以来,与这名美丽女子的命运逐渐胶缠在一起,直至今夜永不分离。为了织梅,他捨弃了前途光明的工作、涉有两起谋杀案的嫌疑,并与她逃亡到这间空屋。 假如夏咏昱和钟思造一样,都採取自我囚禁的方式避难…… 那么,他会死在这间屋内。但剑向就不会受到大楼监视录像带的催眠,也不会无意识地私藏那捲dv带。也许dv带会被其它同事取得,并由项目小组来搜查织梅的下落。 假如他没有接到戈太太的报案电话…… 当夜另一个值班的同事,是个性随和爽朗的立为。他一定听不出戈太太的恐惧,也不会认真看待她神经兮兮的言行举止。或许他淹杀巨鼠后就结了案,钟思造的尸体将由其它人在其它时间发现。 假如噬食钟思造尸肉的老鼠只有一头…… 这头巨鼠一定会吃到撑破肚皮为止,或是吃得体型大到无法自厨房排水孔离开三○一室。那么,戈太太就不会抓到两只巨鼠中被赶出三○一室的其中一尾,更不可能紧张得郑重报案了。 然而,与织梅相遇,他没有后悔。在不断的追寻过程中,他深信这是正确的选择。剑向不单渴望爱情,更希望能拯救生活笼罩阴霾的织梅。从看完那捲dv带以后,他就已经决定了。 看到织梅甘愿和自己一起死去,剑向其实一点都不快乐。他反而深觉自己如同涉过千惊万险的骑士,在寻获美丽的公主后却无法将她送回王城的香闺中。 --如果只有一头老鼠……如果夏咏昱不离开自家……如果大巨鼠不赶走小巨鼠…… 在这一瞬间,剑向的脑中遽然电光火石! 他温柔地抬起织梅既幸福又悲伤的脸蛋,吻着她颤抖的红唇。 『梅梅,我会让我们都活下去的。』剑向的语调强作冷静:『但是,我得立刻离开这里。』 织梅瞪大双眼,脸上充满不可置信的绝望。 『剑向,你要离开我?』 剑向依然紧拥着她,『我们必须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掷,赌命试验那个方法。』 『还能有什么方法?』 『时间不多,我没有办法详细解释……那个方法太危险了,我不能带妳去。』 『我不要!』织梅的神情又悲又气:『你们男人总是这样!神秘兮兮又爱逞英雄!』 『我不想和妳一起死。』剑向温言说,『我只想和妳一起活下去。』 『剑向……』织梅不再反驳,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体轻轻分开。剑向站起来,他开始思考离开房间的方法--书房里只有一扇窗,然而,这里位于三楼,距离地面将近十公尺,如果没有长绳的协助,就无法毫髮不伤地抵达地面。 这里找不到绳子--除了书柜外,房中仅有一部计算机,而所有电线的长度总和亦不够。 『梅梅,听我说。我没办法从窗户离开。』剑向停顿了一下,『只能从门口出去。』 『什么?但门外有……』 『我知道。』剑向回答,『听我说。如果我打开门想出去,鬼就会冲进来,这样我们俩都会被杀。但是,若是妳躲起来,我就能放心地一个人突破重围。』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我可是柔道五段、空手道四段的高手。』剑向安慰她:『我记得在前年年底,有个兽性大发的疯子也被我制服得乖乖的呢!』 『我怕你会……那,我该躲在哪里?』织梅环顾四周,这里连一个小橱柜也没有。 『我们把书全搬下来,在墙角堆成一面小墙,妳就躲在墙后。』 『你是说……』 『没错。等我离开后,妳再熘出来把门关上,堵好柜子后把书重新放回去。』 『我懂了。』 『妳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希望到时妳可以唱歌给我听。我想听那首歌词有「待在这里不要离开」的歌。』 第68页 『嗯。』 两人不再沉浸于难分难捨的爱恋思绪中,剑向以背将书柜抵住,由织梅取出成排书籍,积迭在书房一隅。织梅设法将这些厚薄不一的书籍堆成不规则状,但却不透出任何空隙。 随着书柜重量的减少,剑向感觉到房门逐渐增强的震撼。在门后发动攻击的,不知道是何种模样的恶鬼? 织梅将书籍堆高成她可躲入的程度,点头示意后随即隐没。剑向调匀气息,接着就奋力将书柜推开。门后的恶灵似乎察觉房内的动静,他的冲撞也曳然停止。 『唿唿唿……你决定出来送死了是吗?』 门后的厉鬼喘着气沙哑地说。剑向突然有一种不知道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的错觉。他握紧拳头,准备与未知的恶鬼行殊死斗。 『我现在就出来!』剑向鼓气扬声大喊。 他无法继续犹豫,凭恃一股血气之勇打开了房门。在残破欲碎的门后,很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个服仪端正、长相俊秀的青年,与原先设想的魔界恶灵完全不同。 然而,剑向反而充满恐怖的战慄! --是他! 剑向在刑事局的档案中看到他的照片不下数十次。剑向从未与他见过面,却熟悉他的家世背景、求学过程及曾经换过的工作;剑向记得他屋内的摆设、指纹的纹理、齿模的痕形和他的精神鑑定报告内容。剑向也曾守在电视机前盯着实况转播,参与他接受枪决的过程。 噬骨饿魔洪泽晨。 4 洪泽晨的脸绽开笑意,浑浊不堪的眼球凸出,彷佛将掉出眼眶。他的嘴角轻撇,露出饱尝人肉仍无法止飢的利齿,将沉重的乌色大铁锤举高。 剑向想起连续命案的档案照片。犯罪现场既像古代的屠宰场又像疯狂科学家的生物实验室,不仅血滩处处,柔软黏腻的人体各内脏任意弃留于地板上,残散的肢体则如同尚未完成的木偶乱置成堆…… 若仔细检查这些尸块、碎骨,则可以清楚辨识他们曾遭钝器击打或受锐物蹂躏--作案的工具,是洪泽晨至大卖场购买的各式木工器具,包括铁锯、钻子、钢钉、锉刀、刨刀和铁锤。 剑向一点也不愿将自己接下来的处境联想到钟思造及其它受害的无辜老人。 他直奔洪泽晨站立处想将他撞倒,并希望能引开他的注意,使他没察觉到书房里还有别人,让织梅可以免遭毒手。 但,洪泽晨迅捷的行动反而令剑向措手不及,他的肩头被铁锤狠狠击中,肩胛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剑向痛得咬破嘴唇,他不希望织梅听见自己哀号的惨叫。而洪泽晨无视于剑向痛苦的扭曲表情,继续挥动铁锤,再次重击他已然骨折的伤处。 这回剑向终于痛得悲鸣出声,他的眼眶也溢出泪水。就在洪泽晨对准他的头颅准备发出致命的进攻时,剑向总算扑倒了洪泽晨,一人一鬼同时滚坠楼梯。 剑向抱住洪泽晨,他的肌肤传来颤牙的寒意,原来这就是鬼魅的体温。他虽然预期能够以柔道技巧在滚下的过程中制伏洪泽晨,但洪泽晨的怪力却抵住他的胸口,他几乎无法施劲。 滚到二楼,剑向顺势压住洪泽晨,却躲不开洪泽晨已松开铁锤的双手。洪泽晨纤细、如女人般的手掌紧锁他的颈子,令他将近窒息。 剑向使尽全力,对洪泽晨强拳以报,可是洪泽晨不动于衷,继续施加缠掐剑向脖子的力道。剑向这才想起自己肉搏的对象是个疯狂的恶鬼,拳打脚踢对他而言根本是无关痛痒。 --好可怕的力量……这就是『犹大的狱门』的威力吗? 剑向的脑部开始缺氧,他逐渐丧失意识。 五分钟以后,恶鬼洪泽晨终于将剑向扼倒,为了确定他再也无法反抗,洪泽晨还久久掐住剑向的喉咙不放。最后,见剑向真的不再动弹,恶鬼转而步上楼梯,想寻找掉落在台阶的那把锤子,准备进行属于自己的祭典。 就在此时,剑向突然起身拔腿狂奔,直下一楼。洪泽晨转身后已来不及追上,他赶紧跟随在剑向背后想一把攫住他。 强忍左肩骨折与喉头严重淤青的疼痛,剑向不顾一切地向前逃去。他想起在方才剎那间的暂时性昏迷,是由于发自周身的狂乱战慄感所致。而在战慄一结束,他随即恢復清醒,并发现洪泽晨已放开了他。 --没想到战慄感竟救了我一命…… 剑向必须让洪泽晨离开这栋房子,才能保证织梅的安全。他动作迅速地打开一楼大门立即带上,同时掏出车钥匙,窜至机车停放处跨上车背发动引擎。 见洪泽晨也打开了大门欲追过来,剑向才催促油门向前飞驰--如此一来,织梅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将书柜堵牢房门,不给恶鬼侵入吧……? 骑在奔腾如电的机车上,剑向终于能体会到夏咏昱夜间独行的恐惧了。经过耗时费神的巫术资料查找,现下已近子夜。阒无人烟的马路、幽黑矗立于两旁张牙舞爪的行道树群,在在都予人随时可能冒出兇勐鬼魂的神秘感。 剑向的左臂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在吞咽口水之际,喉咙就会突激起令唿吸困难的剧痛。他痛得掉出泪水,眼前视线一片模煳。但他仍然得坚定意志,朝目的地勇往直前! 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取决于这一次的行动是否成功……无论如何,这个方法必须成功。 第69页 除了封印之外,剑向最后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将厉鬼逐离身边! 这是夏咏昱给他的启示。 回想起来,令人几乎无法相信的是,夏咏昱居然胆敢离开闭锁的房间,在深夜的大街上跟踪自己。这和织梅或自己遇鬼的情况完全不同。当魔法施加在自己身上不到一天,厉鬼就已发动致人于死的攻击了。 为什么夏咏昱可以在空旷地区活动许久,却未马上为恶鬼猎杀? 剑向曾经问过汤仕敬,难道他不怕『犹大的狱门』降临在身上吗?当时汤仕敬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不屑地回答自己是魔力高强的巫师,所以一点都不怕恶鬼缠身。 没错,他不怕鬼--因为他是具有魔力的巫师。 相同道理,夏咏昱之所以迟迟才被害,是由于他也修炼魔法,具有些微的魔力。 阿格里帕亦是个魔力深厚的巫师,他不仅发明了『犹大的狱门』的最初版本,身旁还有小鬼服侍,为他执行邪恶的任务。魔鬼不敢加害于他,甚至愿意听他使唤。 总之,只要身怀高强魔力,厉鬼就不敢近身。 这就是『大巨鼠能赶走小巨鼠』的原理。厉鬼确是十分兇残邪恶,但在黑魔法师面前,他们不是乖乖听命就是远远逃逸。 剑向不曾学过巫术,自然没有任何魔力。但没有魔力的人,却可以藉由内藏魔力之物来保护自己。正如同耶稣基督在最后的晚餐所使用的木杯、死而復生时包裹在身上的尸布,都具备神圣的灵力,足以驱妖克邪。 因此,当下剑向唯一能够取得的魔法物品--就是汤仕敬的尸骨! 汤仕敬的黑魔法功力已修炼五百余年。受其魔力的庇护,定能完全驱散来自地狱的恶鬼。 而现在汤仕敬的尸体应该已经从曹公路的教会会馆处移走。由于这是一桩枪击命案,受创的遗体必然将送往停尸间由法医做进一步的解剖勘验。 至于停尸间的所在位置,就在高雄市立殡仪馆。 高雄市立殡仪馆在三民区本馆路上,地处高雄县、市间交界处。距离澄清湖及金狮湖不远,附近尚有民用火葬场、覆鼎金公墓、三民区第一公墓、鸟松乡第四公墓、军用火葬场、回教公墓以及为数甚多的丧葬礼仪社。 午夜时分一人驱车进入高雄县境内墓地最集聚稠密的区域,感觉非常不舒服。但,为了自身性命安全,剑向硬着头皮也要火里来火里去。 现在他已能目见鬼魂了,一想起不知道在殡仪馆处究竟会看到什么,就禁不住发寒。 更何况,他是众鬼猎杀的首要目标…… 从夏咏昱家出发,自復横一路改道中正二路,再从大顺三路左转,可连接至建工路;而建工路则与本馆路交叉,直通市立殡仪馆。这是最近捷的去路。 此时他正转入大顺三路,原本车辆稀稀落落的道路上,居然传来高分贝的车胎摩擦声。 一辆覆满灰尘、高速行驶的旧型砂石车疾行而来,剑向定神一看,砂石车前座的挡风玻璃全然破裂,边框残留尖锐的玻璃碎刃。驾驶座上坐了一个额骨凹陷的壮汉,他的两眼由于额头的凹陷向眉心靠拢相对,正发狂地朝他直冲而来! 这是驾车的厉鬼! 剑向旋即催动油门闪避,但车尾仍被扫撞了一下,使他完全失去平衡,随车体仆倒在地。砂石车在道路另一端煞车停止,并准备回车追撞剑向。剑向很快地从柏油路面爬起来,边扶车身边上车勐然加速。 就在方才跌倒之际,剑向又磨破了双掌,左肩也愈益刺痛。他根本无暇回头确认尾随将至的砂石车究竟距离自己多远,一心希望能远远抛开背后巨大的引擎爆发声。 停靠在右侧人行道上诸多车辆不停向后飞快位移。成排黯然无光的车头灯,彷佛无情地在欣赏人鬼之间的极速追逐战。 在剑向前方数十公尺处有一座天桥,他难以置信的看到天桥的铁栏杆顶处,有一个身穿暴露洋装的长髮女鬼直立在上缘。女鬼的面貌、表情完全看不清楚,但她的身材极为细瘦,如风中枯骨般静站在半空中。 就在剑向的机车逐渐接近天桥时,女鬼忽然平举双臂,突地纵身飞下。女鬼想飞身扑杀自己的念头闪过剑向心中,他反射性地将机车的龙头偏朝快车道,车身严重倾倒之余,重重地斜撞在马路中央的安全岛上。剑向随车子跌落在车道另一面。 雷霆般驰来的砂石车碾过女鬼的腰身,然后遽然煞止。女鬼的上半身匍匐离开巨大的轮胎底部,她的动作迅速,飞快地靠近剑向倒卧的位置。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女鬼的双手突现利爪,勐然向他伸抓过来。 剑向不及反应,被女鬼抓住脚踝。他用力踢击女鬼的头部,没想到一踢之下女鬼的半边脸颊竟被踢了下来,漆黑长髮下露出凄白的头骨! 眼见挣脱不开,剑向只好拖着女鬼的上半身骑了机车直接发动引擎,想利用加速的冲力抛出女鬼。但女鬼在这时以她的尖齿狠狠地啃掉剑向一块小腿肉,让他痛得几欲失神。 机车轮胎随即打滑,再度翻覆的车身压折了女鬼的手腕,剑向脚镣般的死箍终于松脱。苦撑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他拉起机车龙头疾奔飞去。 砂石车并未放弃追杀剑向,恶鬼驾驶紧贴安全岛边缘,不断对他鸣放汽笛似的喇叭声。 第70页 建工路与本馆路交叉口附近的建筑物上方,有一面某电信公司的巨幅灯管gg看板。看板发出深蓝强光,周围浴在一片紫青的诡谲色彩之中。 通过进入市立殡仪馆的路口前,可看到中山高速公路自上横错而过。 建工路的道路末端已缩减为二线道,剑向只能以蛇行方式闪躲砂石车的袭击。他虽身受重伤却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技术纯熟老练地利用路口的急转弯,使砂石车庞大笨重的车头冲破叉路底的石板墙上。 剑向发现额顶缓缓降下一条血河,积蓄在眉间并从眼尾处流落。这是方才坠车的伤口。 马路两侧除了任意蔓生的杂草丛外,还亮着灯光的店家都是深夜尚未打烊的丧葬礼仪社。透过店面的落地窗,能看到制作精美的展示用棺木、满柜的骨灰罈、各项法事道具及老闆对外界漠不关心的脸孔。 沿路继续驱车奔驰,可见到不知后方围了什么地、高过人身的铁皮墙。墙面以喷漆写上『你要工人吗?』字样并附有联络电话;左侧的野草聚生地,则停放了几辆报废的卡车及怪手,数个车窗方格皆全然闇黑。此处一小角是车的坟场。 顺道右弯,经过『怀思堂』高耸大门,即是殡仪馆停车场。 阴森的停车场上空无一物,旁边不远处供家属做守夜灵堂用的一楼建筑物,窗口皆挂上黄色缎布,缎布后透着橘色的摇晃烛光。 法医验尸的解剖室位于灵堂之后的更深处,剑向尚未决定是否在此停车之前,就感觉到周遭的气氛极端怪异。 毫无光亮的前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那并非单一的说话声,而是满山遍野的异口同声,像是在诵经,也像是在祷告。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漆暗的前方终于有了动静。在剑向的面前,出现了一排齐步走近的亡灵。不,并不止一排。在第一排的后面,还有第二排、第三排……这些亡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暴潮巨浪地自阴森的山头、陡坡间涌现,光是目测完全无法判断数量为何。他们全都身着白色丧服,全都目露凶光地瞪着剑向。 『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剑向的寒毛直耸,这些幽魂开始往四周包围,并伸出双手开始上下舞动。他们还未将围圈收拢,即犹如举行庆典绕着他狂笑叫嚣。 『你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亡灵们的唿啸愈来愈响亮。剑向无可避免地直视到这些死灵的长相,他们像电影中的食人殭尸那样,头皮髮肤残缺不全,脸孔阴黑浮肿,枯萎的细舌舔舐着碎裂的双唇,充血的眼睛里散发出垂涎欲滴的贪婪神色。 剑向再也无法忍受,他大喊一声,像二次大战时日本神风敢死队驾飞机俯冲美国船舰般,将机车油门催至最底处,企图突穿恶鬼构筑的城墙。 恶鬼见剑向意欲脱逃,也迅速聚集靠拢,要将他重重围堵。 就在剑向所乘机车撞倒第一排厉鬼的瞬间,剑向屈身踏足自机车座垫上纵身用力一跳,跃过恶鬼们围起的墙垣,抱膝滚倒在地。接着他再也无法思及身上多处的骨折及严重擦撞伤,没命地朝汤仕敬的停尸间狂奔。 他知道身后的恶鬼亦跟着蜂拥随至,因为他们的祟嚣声疾贴耳背般逼袭而近,就像有一支阎王所指挥、为亡魂送终的死亡交响乐团。 青云道士之“邪术” 在河北一个偏僻的农村,村里有个王村长,此人参加过*时的红卫兵,斗死死了村上的神婆,这神婆解放前也是个有名的人物,但是正事干不了,比如求雨一些有利于大家的好事她不干,专门干些诅咒等偷鸡摸狗的勾当,村里人总是无故生怪病,到她那边花上几个钱也就消灾了,最初人们认为这是神婆显灵,后来事情败露,大家才知道,生病也是神婆搞的鬼,用的巫术。 神婆有个妹妹,两个人都是50几岁。但都是心如蛇蝎。到了解放以后,全国打地主,消除封建迷信,小村庄也不例外,当然神婆姐妹就成立重点对象,而且当初干了不少坏事,人人得以诛之。村长闹的最凶,神婆姐姐经不住折腾,来回几次就一命呜唿了,神婆妹妹认罪认的快,后来当了农民,但是她心里却一直记着村长的这笔帐,没事就弄些咒毒的法术诅咒村长家里就是没有后代。事情也怪王村长结婚已经10多年,可就是每个传人。慢慢的有人说村长家里的风水不好。这一来二去的王村长也含煳了。在那时候的小农村地方偏僻,土地多的是。一个村长就是个土皇帝了,于是村长选了个地方准备盖新房,这事情传到了老神婆的耳朵,这次报仇的机会总算是来了。老神婆故意申请一块新地方也说要盖房子。王村长和她解释:“就自己一个人,现在住的地方也很宽敞,不需要在找地方。”神婆无奈的走了。 王村长有自己的小算盘。神婆懂些风水,选的地方肯定是风水宝地,这下自己就往那盖了。他自己不知道,厄运马上就要轮到她了。神婆选的地方是个小坟地,每到晚上就煞气沖天,可以说是至阴之地。在那盖房子如果命好镇的住后代就能飞黄腾达,如果一般的人住在那,肯定是无故暴病而亡。 村长果然是上了当,房子按照预期如火如荼的盖了起来。神婆又在房子修建中作了手脚生怕村长家不出事。这是后话不谈。 第71页 房子盖好了,4间房子的地方有个小院子,弄的也算气派。随着村长全家搬进新房,厄运就一件一件的来了。搬进新房没一个月,村长父亲暴毙。随后一周村长母亲也暴毙而亡。 就连村长夫人最后也是重病不起,大夫找了几个就是看不出毛病。40来岁的王村长的腿脚也开始不好。这也就是搬进来没3个月的时间。 王村长觉得事情有蹊跷。农村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首先想的是中邪了。 很巧的是,当时小村子正路过一位道士。村长得知消息马上请他来帮忙,修道之人讲究德艺兼备,这道士随无才无德但是对付这样的事情还是比较容易。 道士没到村长家里,就发觉很不对劲,黑气沖天。典型的煞位。这种风水极其阴邪,居住此地轻则下身瘫痪,重则暴毙而亡,死后也被厉鬼控制,难以超生。道士先嘱咐村长一家搬出,择大阴之日破解魔咒。(一般每月月圆为当月最阴之日,选择阴日是由于,阴邪之物在阴日更易发现。)道士要求村长准备无根之水,柳树枝叶,铜盆一只,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话说那日当晚,村子里来看热闹的人很多,到了子时,道士将无根水倒入铜盆中柳叶洒入。按照干▅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和▅太阳▅少阴▅少阳▅太阴四象在院中选好位置,并嘱咐凡属鸡属蛇属牛者迴避,女子迴避。 一切就绪,道士开始作法,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一道月光射入铜盆。铜盆忽然出现3口大棺的景象,众人啧啧称奇。大棺浮现完毕,又出现一把匕首,道士施法完毕,向月亮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就问村长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村长连连摇头。道士无奈,掐指一算,第二天是吉日。安排村长找12个属虎壮丁,明日午时听候安排。 第二天午时,12名壮丁如约而至。道士用桃木钉和红布带,在院中围了3个长方形,焚烧纸钱,随后命令大家开挖,挖地三尺,三口大棺终于出现,道士令壮丁4人抬一棺,抬至预先选好的坟地下葬,后又渡他们超生,不表。 当晚道士在村长家墙壁画上了一个小圈,让村长用锤子砸开,砸到一半就发现一只竖放匕首。道士把匕首取出,用红布包裹好。在村长家正门上悬挂八卦图。 村长一直逼问是谁给他家下阵,道士不语,第二日正午道士命人将红布包好的匕首扔于河中,结果蹊跷,那人忽然摔倒。匕首掉于阳光之下,在人群中的神婆当场暴毙。道士仰天长嘆自作孽,减寿7年。后不再作此驱邪之事。 此道士名青云! 恐怖植物店之玉竹 个位朋友好看就给个票票,午夜需要动力啊!!!!喧闹的繁华街拐角处有着一家异于其它建筑的古雅店铺,青砖琉璃瓦,牌匾上“卖植物”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 据说那家植物店的店主人是个不过17、8岁的少年,长得妖艷异常,头髮染成红色不剪,一双金色媚瞳时冷时暖,所见之人无不为之倾心……还有另一种据说是那店主人喜好装扮妖狐,时常在身上配戴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和一条长长的蓬松的大尾巴,而且喜欢在头髮里插上红玫瑰,用藤条当腰带……当然,这些“据说”,我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你问我是谁?哎呀,不用那么客气了吧,我只不过是个在植物店门外借块地摆个小摊混钱花的普通占卜师,不是什么大人物。店主人我倒是认识,当初我第一次在他门外摆摊时就见过他了。他的确是一头红色长髮,还戴了绿色的隐型眼镜装酷,大热天的穿个衣服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根蜡烛。对了,他说那叫什么来着……唐装?刚才来我这占卜的那女孩穿的也是唐装啊,但是人家那还只是个独兜哪……那种束缚自己手脚的衣服穿着不知道他老兄热不热,累不累…… 差点忘了,他说过他的名字叫……秀一,南野秀一。 在他店门外也摆了几个月的小摊,但我从没见过他扮妖狐……那大概是谣传的吧。看秀一也不像有那种怪嗜好的人,他总是把微笑挂在脸上,看起来很柔和。头髮里插玫瑰我是没看到,我只闻到他身上总有一缕淡淡的玫瑰香,他说是因为他种的玫瑰比较多的缘故。偶尔我收摊后他会请我去他店里喝杯茶,吃些小点心……但是我一直不明白,那么甜腻腻的东西他吃了居然不会长胖……若是所有女孩子都那样的话那减肥药就不用卖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茶,曾有次秀一说他在茶叶里加了迷药所以我才会觉得很香,吓得我差点把茶全喷在他华丽的衣服上。他就是那种即使捉弄你,也笑得很优雅的人。 今天比昨天热……早知道就带把伞出来了,可怜我在烈日下暴晒,总觉得眼前经过的人都开始影子重叠……靠在墙壁上开始考虑今天是不是收摊算了,这样下去我会被活生生的晒成木乃伊的…… “小魂?”不知什么时候秀一已经站到我旁边,手里还撑着一把油纸伞:“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呢……不舒服?” “你来坐在这死太阳下晒晒啊……” 我没好气的答到。老天不公平啊,秀一他穿的衣服每颗纽扣都扣的紧紧的,怎么他不热啊?!若不是为了生意我早就不要占卜师的形象把外衣给脱了…… 第72页 “到店里来喝杯凉茶吧,小心中暑了。” “求之不得……秀一,我第一次觉得你好帅啊……” 我觉得,我口不择言……而且眼睛肯定变成了桃心状:看在凉茶的面子上。 推开雕花木门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跟我所受的酷暑相比店里却是一片清爽——不管从视觉上还是温度上,都是。每次到店里都觉得很奇怪,秀一不是卖植物的么……但是整个前厅和茶室都只是象徵性的摆了些盆栽和装饰性花卉…… “薄荷茶,请用。” 我还在到处看时秀一已经把茶端了出来。虽是凉茶,但是清香却在房间里瀰漫开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没加迷药吧?” 我口渴得厉害,端起茶杯就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没有……”秀一歪着头笑到:“我加的是泻药。” “什么?!”我一惊,呛到了:“咳咳……你开玩笑吧?!” “是开玩笑没错。” 就在我正咳嗽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一个白髮老者走了进来,苍老的声音差点被我的咳嗽声盖了过去:“请问……这里是九尾狐妖的植物店吗?” 九尾狐妖……?走错了吧!我想回答但是嗓子不给面子,秀一迎上前去露出职业用微笑:“正是小店,我就是九尾狐,请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耶?我一愣,咳嗽竟也停下了。九尾狐妖??? “你好,我叫御堂雄介,想买点植物……那个,我……想要的是……” 老者说话断断续续,面露难色。 “定有你喜欢的植物,里面请……可以慢慢挑选。” 秀一将老者领到垂帘处,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小魂,要不要一起来看看?说起来你还从没看过我的那些‘商品’呢!” “要看……”我连忙将杯子里的余茶一口喝完,乐颠乐颠的跑着跟了去。 穿过垂帘后竟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奇怪,我记得秀一的店铺占地面积不大啊……怎么还会有走廊和一些雕刻着不同植物样式的木门?莫非是……地下室?!秀一好有钱啊……竟能租到这样的铺面!若是我也有钱能租间这样的铺面,不用再在路边摆摊的话……想着,我的眼睛开始冒桃心…… “到了,请打开门吧,里面的商品你定能满意。”秀一柔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金钱白日梦,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一道雕着奇怪植物的门前。 老者推开门,室内竟又是另一种天地。 大约四十个塌塌米大的房间,樱花的屏风,木制的阁板……还有烛光摇曳中背对着我们,穿着和服女人。秀一走上前俯在女人耳边说了句:“你的主人来了。”那女人回慢慢过头来。 很漂亮呢!我的脑中第一反应的就是这句话。 那女人头髮挽成一个髻系在脑后,左右各戴有一个钟状花的绿白色髮饰,圆球似的暗蓝色耳坠一晃一晃的。 “美关……” 身旁的老者声音虽然微弱但是我却听得一清二楚。美关?女人名? 还有,秀一卖的不是植物……莫非是……女人?! “美关……你怎么在这里……?”老者缓慢的走向那个女人,声音越发颤抖:“跟我回家吧……” “如何,你满意我的商品吗?”我正想说什么,秀一却抢先了:“满意的话请在契约书上签字吧!” “商品?”老者看着秀一,一脸的不相信,甚至有些愤怒:“你怎么能说我的美关是商品?!” “它,是本店新进的玉竹。”秀一很尽职的解释到:“本点是植物店,卖的自然是植物,植物也自然是商品。” 玉竹……?我有些迷茫的看着秀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这小子大概是诈骗犯吧……诈骗加拐卖,我在心里肯定到。 “契约呢?我签!” 秀一不知从哪掏出两张写着许多字的纸,微微一笑:“请遵守以下三条约定。第一:每天必须给它充足的水;第二: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它;第三:不能让它长时间直接暴晒在太阳下。尤其是第三条,请务必遵守。若违背了以上三条约定中的任何一条,不管产生什么后果本店都不负任何责任。” 老者毫不反对这些奇怪的约定,毅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请你永远好好爱护它……” 城西郊是富人区,而御堂雄介老人的家就在那里。 说是“家”,但是对于御堂来说那只不过是一幢房子,大大的,空空的,他只不过在那里睡觉、吃饭而已。所谓家……是有美关在的地方。美关不在的话,就算装饰得在富丽堂皇,也不过是个容器而已。 把寂寞包起来的华丽容器。 站在大门外,御堂搂着玉竹的肩,满脸欣慰:“美关,你回家了啊……这是我们的家,你开心吗?” 玉竹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露出的微笑代表着它的心声。 第73页 转眼,一个月后。 自从玉竹来到御堂家之后,御堂老人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他都不爱言语,非常严肃。但是近来这些日子僕人们也能看到他的笑容,甚至还能聊上几句,这些都是往日间不敢想的。只是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一点看起来有些蹊跷。僕人们都传言,御堂老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藏了一个小情人。 时日渐增,玉竹慢慢地学会了一些单词的发音。它总是静静的看着御堂老人微笑,然后轻轻的叫一声:雄介。在御堂看来玉竹就是他的美关,外貌、言行举止都是。而“美关”也成为了玉竹的新名字,它看来也十分中意这个名字。 这一个月里御堂十分遵守契约上的三条约定,但是时间越来越长,他也开始淡忘“美关”就是“玉竹”这一关键事实,而是开始把“玉竹”当成真正的“美关”了。 “日子若能永远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便最好了……” 某日,秀一端着一杯茉莉茶淡淡说到。 “你说什么啊?” 我一边用力挥扇子一边吃着刨冰,完全不顾及形象。 “没什么,随便说说。” “算命的你还要这里白吃多久?” 一旁吃着蛋糕的飞影面无表情的用他的吊角眼瞄了我一下,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也是在白吃白喝。 “那你呢?身为刑警不去值勤跑来这里吃免费蛋糕啊?” “是毁容的拉我,我勉强来的。” “飞影你说谁毁容的……莫非你说我这个天下第一男子汉刑警桑原?!” 桑原随即哇哇大叫。 “不是你还有别人……?白痴。” 飞影白了桑原一眼,继续安心的吃他的草莓蛋糕。 回想起一个月前秀一卖了个女人,事后他却坚持说他只卖了一株玉竹。以前就听桑原刑警说这个店里做着非法买卖,走私毒品,贩卖人口……而且秀一还是黑社会老大!是否走私毒品我没看到,但是贩卖人口却是事实~不过看在秀一常请我喝茶的份上就不告发他了……毕竟那个叫御堂的老人和那个……玉竹,他们似乎都你情我愿的,也没必要揭发人家一个老富翁出钱买小情人。倒是桑原和飞影这两个警察整日悠闲,时不时的到店里还喝茶吃糕点,美其名曰:调查秀一的犯罪事实…… “对了,飞影,上次我拜託你的那件事情……?” 秀一笑眯眯的看着飞影,十指交叉。 “给你。”飞影将一个纸包扔到藏马面前:“能调查到的资料都在里面,包括你要的相片。” “是什么?!”桑原突然冒出来扑向那个纸包一把撕掉包装拿出一叠文稿:“好哇……飞影你和罪犯勾结……我念念:御堂雄介,男,62岁,妻子御堂美关,23岁时死亡……这是什么?” “你已经念出来了啊,我的顾客档案。” “有必要收集那么详细?!” “本店传统。” “安啦,我看看~” 我顺手把资料拿了过来,事情似乎有点奇怪。御堂美关……?当时那老头的确叫出“美关”这个名字没错,这么说来……我翻出相片,顿时惊住了:那张泛黄的老相片上微笑的女人,正是我一个月前在秀一的地下室看到的那个!慌忙把前几页翻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御堂美关,失足掉下悬崖致死,享年23岁。那年,御堂雄介25岁…… “秀一……美关死了耶……早就死了耶……” 人都死了你到底卖什么了?~ “没事,卖的只是玉竹而已。” 秀一漫不经心的说到。 “你们说什么……?!有疑点!!!” 桑原突然又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毁容的,走了。不然署长扣你的工资……” “浦饭那小子他敢~!”桑原愤愤的朝门外走去,不忘了回过头来补上一句:“我早晚会逮到你的狐狸尾巴的!” 待飞影和桑原都走后,秀一才松了口气:“桑原可真麻烦呢!” “秀一……”我觉得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玉竹和美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你说过嘛……我只不过卖了株玉竹。” “那女人呢?!” “你那天中暑,眼睛看花了。” “不是吧……” 天气越来越热,到繁华街来逛的人也越来越少,我的生意自然就……惨不忍睹了。加上昨天晚上睡觉不小心睡失枕了,头只能向右转,脖子疼得厉害。 “小魂~今天生意如何?”秀一总是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我旁边了。不过因为是左边,我没看到他。 “我……失枕……”我觉得现在说话都异常累,勉强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好让脸对着秀一:“你要请我喝茶的话我不胜感激……如果你帮我把脖子弄好我免费替你占卜一次……绝对准喔……这种亏本生意我从不做的……” 第74页 “免费占卜啊……很诱人呢……”秀一突然把脸凑到我眼前,笑眯眯的说:“既然这样好服务就先给我亲一个。” “什么?!”我右闪不行避无可避唯有勐一下把头转向左面……随即,惨叫:“啊……痛死我了……” “如何?好多了吧……”秀一轻笑到:“到店里去喝杯茶如何?你说过的,免费占卜喔~” 我似乎上当了…… 店里如常的清爽,今天的ju花茶味道也不错……拜秀一所赐,脖子也没那么疼得厉害了。喝完茶后顺手从桌上拿过来桑原丢下的一副扑克牌,就用扑克占卜好了:“洗牌三次~” 秀一将牌洗好后递给我:“认真点占卜喔!” “知道啦!”我边答边把牌摆开:“你要占卜什么啊?爱情?金钱?婚姻???” “恩……生意好了。” 生意?他还想卖几个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缺货把我给卖了……汗……想归想,我还是正正经经的开始翻牌,并告诉他结果:“好……你的生意嘛,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恩,你的顾客也十分满意你的服务,不过时常有些无关的人来找麻烦。” “没错,桑原君。” “他?恩,也对啦……你的未来……哎呀,未来不太好嘛!”我看着手上那张黑桃a,多少有些意外:“你卖出的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意料之外状况,也许会有人因此而丧命哟!嘿嘿,应该不是我死吧……” “真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是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秀一,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刺激我……” 占卜结束后我正要走,店里的电话随即响了起来。 “餵~你好,这里是九尾狐的植物店……是御堂先生啊,有什么事吗?……喔,玉竹生病了啊……请问,你是否违背了契约呢?没有?……这……恩,好吧,我现在过来一下……对,你家的地址我知道,我自己来就行……恩,再见。” 御堂……?那老头?我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我还是一直站在秀一身后听他打电话,毕竟用中暑来解释我看到的女人,我是不承认的! “你还要站多久……?”勐然回神,秀一正抱着手无奈的看着我:“偷听别人打电话可不是好习惯啊……小魂~” “我是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听的。”我尽力做出无辜的样子。 “都差不多吧,我要出去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 一定要亲眼确认一下,那玉竹是女人这一事实! 不多时,我们已经到了御堂家的花园。富人区果然不是吹的啊……光是这花园就让我眼睛看直了……若是我有这么多钱,我一定不会再出去摆小摊,一定不会再给别人占卜,一定天天睡在超豪华的大床上数钞票数到手指抽筋……啊……有钱人的生活啊…… “小魂~口水~” “啊?!不会吧?!”我连忙用袖子擦擦:“没有啊!” “因为我骗你的。” 秀一如常保持着优雅的微笑。 在管家的带领下我和秀一终于来到御堂的卧室门外,管家说了句“请自便”后居然走了,不给面子。我也不想像根木头似的傻站在人家漂亮的走廊里摆poss,敲了敲门后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进门我就觉得御堂雄介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犯煳涂……大热天的不开窗就算了,还把窗帘捂的严严实实把房间弄得像个蒸笼……好好的一张床却搞的像个帐篷,里三层外三层不知裹了多少层布料。 御堂先生,玉竹的情况怎么样了?” 秀一走上前,显得很是担心。 “九尾狐!”御堂显然没注意到我刚才敲门,听到秀一的声音后突然回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拉住秀一的袖子:“求你救就美关,美关不行了啊!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把我所有的财产都送你,求求你救救她!” “我先看看情况。”秀一好不容易才把袖子从老头手里抢回来,走到床边掀开厚重的幔帐:“玉竹……?你怎么样了?” 我轻轻走到秀一旁边偷瞄床上的“玉竹”……的确是个女人没错!而且的确是御堂美关,我在相片上看到的那个早已亡故的女人!只是同那日在秀一的地下室看到时相比,似乎病得很重。她拉着秀一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说不出来。 “御堂先生,你说你没有违反契约?”秀一突然回头冷冷的瞟了御堂雄介一眼,显然是生气了:“玉竹的头髮受伤了……是被太阳晒的,她的和服上还有海风淡淡的咸味!你忘了契约第三条是什么吗?” “我只是想带美关去看看大海,我答应过她!” 御堂抱着自己的头,很痛苦。 “不是……雄介的错……kura……ma……” 第75页 躺在床上的玉竹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说出声音对她来说似乎很辛苦……不过,kurama?她指秀一……? “玉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秀一轻轻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玉竹的嘴边。 几分钟后,秀一站了起来。 “美关她……”御堂眼里满是期待。 “你的任性,使你永远失去了玉竹。” 秀一冷漠的说完便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房间,不再理会那扇门后嚎啕大哭的老人。 走出门前那一剎那,我看到了床上的玉竹……真正的,枯萎了的玉竹…… “秀一,玉竹她……”走到大门外,我终于忍不住问到。 “御堂雄介25岁那年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美关去郊游,不顾妻子反对选择了去爬山,结果美关失足掉下悬崖当场死亡。御堂一直很后悔自己没有听妻子的话带她去看海,但是他却把玉竹当做美关,不顾反对把它带去海边……玉竹喜阴暗潮湿,若长时间暴晒在阳光下无异于灌毒药。”秀一看着天空,深深的嘆了口气:“可惜玉竹了……” “玉竹到底是人……还是鬼?或是……植物?” “你说呢?”一阵风吹过,秀一的头髮飘了起来:“人类不会相信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他们总是对别的生物妄下断论,也不相信自己无法达到的事实。玉竹……就是玉竹。”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枪响从御堂家传出。一种不好的感觉蔓延我的全身,莫非老头他…… “走了,小魂……该是午茶时间了~” 似乎没有听到刚才的枪声似的,秀一显得十分悠闲自在。 “刚才枪响……” “走啦~”秀一打断我的话,微笑道:“不用担心,只不过是王子去寻找他的公主了……今天出去喝茶吧!我知道有家茶楼的豆沙包味道不错。” ~完~ 植物百科: 玉竹——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状茎,肉质。叶椭圆形,互生。花腋生,花柄一般分2叉,顶部各生一朵下垂的钟状花,绿白色。浆果球形,暗蓝色。喜生长在山坡阴湿的地方。中医学上用根入药,在中国各地都有生长,日本也产。 夜半我等你 与蕊分手以后的第二天,阿东便寻了个公干的差事,与局里的老王两个人一起去了乡下。一方面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改变一下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印象,另一方面是希望远离城市的喧嚣,整理一下纷乱的心情。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他们终于到了。虽然是一片穷乡僻壤,却满眼的美景,阿东很快就爱上了这里,而同行的老王却是牢骚满口。因为他们是来商榷修筑公路的事宜的,所以受到了当地人的热烈欢迎,并在一户比较富裕的农民家住了下来。 傍晚时分,阿东站在窗前,向院子里望去,金色柔和的光罩着整个院子,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中颤动着,阿东突然一阵感动,掩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想哭的冲动,走到院子中央,轻轻地抚mo着那坚实粗壮的树干。蓦地,阿东发觉手下的老树皮似乎正在幻化成一张人脸,眼睛,鼻子慢慢地清晰起来,手感也愈发地滑腻了,阿东勐地停住手,注视着树皮的变化,可是,什么也没有,“那是幻觉!”阿东安慰自己,却注意到自己心底某一个角落被痛苦和悲伤占据着,“真是莫名其妙。”他自言自语地回到屋里,老王已经睡下了。 半夜时,一声震雷惊醒了阿东,他睁开眼睛习惯性的看了看表,錶针正指向一点三十分。突然一阵冷风袭来,阿东拉紧被子,发现老王正爬下床来,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他缓缓地拉开了……“吱嘎”一声……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老王似乎在和她讲话。阿东不满地重重地翻了个身,可是好奇心促使他又转回来望向那个女子。老王仍然在不听地讲话,那女子却沉默不语。这时,一道闪电正照在老王的脸上,阿东惊愕的发现,老王的眼睛是紧闭的,只有嘴巴不住的开合着。而那女子,阿东只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的轮廓。接下来就是一片可怕的黑暗,还有老王低低的近乎于呓语的唠叨。几分钟后那女子转身离开了,老王紧随其后,脚步声渐渐隐没在雨声中。那扇木门仍在狂风中“吱嘎吱嘎”地响着…… 第二天清晨,阿东醒来时,门还开着,阳光穿过老槐树,在地上洒下班驳的影子,亮得刺眼。阿东看到老王仍睡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被卧里,地板上一串脏兮兮的泥脚印。阿东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走过去叫老王起床,可被子被掀起时,他呆住了,显然老王已经死了,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嘴角挂着满足的笑,瞪大的眼睛里却装满了恐惧,浑身都是泥浆,下半射n赤裸着…… 验尸报告很快就出来了,老王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比如说惊吓过度。奇怪的是,老王是死后被放置在床上的,然而地上的脚印已经被证实的确是属于老王的,难道是死尸自己走回床上的?但是不管怎样,警方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阿东只好带着老王的骨灰提前回到了城里。 第76页 这件事以后,阿东总是有一种感觉,那天夜里的女人一定与这件事有关,而且自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想方设法地隐瞒那天夜里见到的事,他认为自己是在——包庀那个女人。这感觉令他彻夜难眠。与他同屋住的郑刚近日来似乎也越来越不对劲,阿东看到他的眼神与往常大不一样了,他总是盯着电视上的抽奖节目,满怀希望的样子,目光却是恶狠狠的,阿东对他讲话,他也不搭理,只是一张一张的数着手里的奖券,把口水抹在好久没有换过的几近发臭的衣服上……过了几天,郑刚竟然真的中了大奖,赢了几大捆钞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了整整一天。当天晚上阿东被一阵呛人的味道熏醒了,他看到一股股的浓烟从郑刚房间的门缝里涌了出来,就在他撞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一幕另他终生难忘的情景,地上的钞票不知为什么都燃烧起来了,而郑刚就在那团火焰里,摇摆着,舞动着,任黑烟将他淹没,任自己变成一块黑碳。阿东跑出去报警时,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一点三十分。火被扑灭了,郑刚也死了,奇怪的是,除了钱被烧光了以外,屋里的其他设施都没有损坏,只是被烟燻黑了一点。人们只好当这次是一个意外的意外事故了。 接连发生的怪事另阿东几近崩溃了,他唯一能够求助的就只剩下蕊了。蕊果然帮助了他,为他安排了新的住处,置办了新家具,抚慰他,劝导他,晚上陪他煲电话粥,伴他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几个月以后,阿东终于摆脱了困扰。 这天傍晚,他与几个同事去酒吧喝酒,几瓶下来,阿东就被灌得酩酊大醉了,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突然,有人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阿东醒来,回头看去,是一个女人——雪白的衣裳,长长的头髮,惨白的脸,脸上……脸上竟然什么也没有,阿东一惊,酒也醒了大半,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女人,身后空空的,这时,门铃响了,阿东撑住胀痛的头,摇摇晃晃地去开门,两个人推推搡搡地挤了进来,直朝阿东身上撞去——一个是瞪着眼睛的老王,另一个就是被烧成黑碳的郑刚 午夜加油!大家加油! 妈妈? 自从小宝宝出生后,这个小家庭犹如进入风暴的中心。菜鸟父母们在尿布湿,奶瓶,育儿大全中摸爬滚打一个月才总算进入状态,可是最近小宝宝不知为什么多了个夜哭的毛病。看医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屋漏偏逢连雨天,身为软体开发人员的丈夫这几天手头有个很紧的任务,每天蓬头垢面的在电脑上拼杀。无论白天晚上,照顾孩子做家务的任务全都落在刚刚坐完月子的妻子身上。 这样的折磨持续3天后,妻子已经是精神恍惚,腰膝发软。丈夫看了非常着急,连忙打电话把自己的老母亲请过来,虽然老母亲身体不是很好,但是总有个人和妻子分担一下。 老母亲很高兴得过来帮了妻子一天,白天照顾家务,晚上每2个小时餵一次牛奶外,还要不停的哄哭泣不止的小宝宝。妻子虽然轻松很多,但是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只要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妻子就会不由自主地醒来,跑去帮着哄孩子。 第二天,家里的三个人全都呈现出濒死状态。已经在电脑上拼杀4天的丈夫必须在明天早8点前完成所有工作发回公司,妻子的精神状况比昨天还要差,而老母亲虽然嘴上说没事,身心俱疲的样子还是瞒不过人的。做丈夫的看着不时扶着墙坐下来按压太阳穴的妻子,和厨房中老母亲明显更加佝偻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心酸。他知道自己今晚恐怕必须工作一整夜,于是傍晚的时候,他告诉妻子和老母亲都回去好好休息,今晚把小宝宝和奶瓶尿布都放在他办公室里就可以,完全由他来照顾。 两个疲惫的女人都不答应。妻子表示说自己只要小睡片刻就可以,反正晚上孩子一哭她还是会自动醒来。老母亲让妻子去睡,说自己会在妻子醒来前照顾孩子。丈夫无法劝阻两个固执的女人,只好走回办公室,心里发誓一定要努力赚钱,尽快雇一个保姆。 丈夫在办公室里努力编程,再次抬起头看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他记得妻子的闹钟是设定在11点,可是他似乎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而且今晚的宝宝也异样的安静。他感到有点不安,就站起来,一边活动酸痛的手腕,一边向外走去。 办公室旁边就是卧室,他走进去,发现妻子正在床上酣睡,好久没有看到她这么香甜的睡脸。他刚想拿起闹钟察看,有人走进卧室,小声说:“别吵醒她,是我把闹钟按下去了。” “妈!是你……你怎么……?”丈夫惊讶的回头。 手里端着一碗酒酿汤圆的母亲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她这几天都累坏了,再这么下去会弄坏身子的,刚生完孩子,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呢。” 丈夫急忙走过去,惶恐的接过汤圆,喏喏的说,“可是您……” “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干活吗?把汤圆吃了就回去吧,今晚就交给我了。”母亲把丈夫推出卧室,小心的关上卧室门。 丈夫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大口大口的吃汤圆,母亲一边清理厨房,一边还在唠叨着,“你们是动脑子的人,多吃点甜的东西。以后我不在,让小燕做给你吃,又不麻烦……” 第77页 “妈,我吃完了,你别太勉强”丈夫走到水池边想要洗碗。 母亲急忙把碗抢过去,说,“你干这个干什么,有我在呢,你回去工作吧。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大老爷们少进厨房。” 丈夫双眼含泪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大约一小时后,小宝宝的哭声突然响起,又开始了。小宝宝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如果没有人抱着就会开始哭,直到天亮。丈夫怕妻子被吵醒,立刻站起来向小卧室跑去。 他还没到小卧室门口,宝宝的哭声就停止了。从敞开的门看过去,又是母亲。 母亲抱着小宝宝轻声哄着,她看到丈夫呆立在门口,就把头向办公室方向点了点,示意丈夫回去工作。 “你总不能抱着他一整晚”丈夫小声说。 “没什么不能的。再说,只要一会就好了,这是有夜哭星来了,小燕小时候也这样,一会拿黄酒喷喷就走了。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哪。”母亲淡淡的说。 丈夫看着母亲坚定的抱着小宝宝,脸上是无论任何东西都不能侵犯我的孩子和我的孙子的表情。丈夫安下心,回到办公室认真工作起来。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内,丈夫听到过一些不太激烈的响动,闻到过浓烈的黄酒味道。但是,小宝宝没有哭泣过,妻子也一直在安睡。 天亮了,丈夫整理一下如战场一样的电脑桌,把刚刚完成的程序发到公司的信箱里。走出房门。 第一缕阳光照亮客厅,丈夫闻到一股很熟悉而温馨的香气,他快步走到厨房,炉子上小火煮着的是妻子最喜欢的小米粥。掀开旁边的锅盖,里面是几种可口的小菜。 丈夫又走到小卧室,看到小宝宝安静的睡在婴儿床上,旁边支起的简易床上自己的老母亲也在熟睡。 一个宁静而温馨的小家庭。 不一会,主卧室的门打开,妻子惶恐的走出来,看到丈夫正站在客厅里,急忙问到,“昨晚我怎么睡过去了。孩子怎么样了?” 丈夫回头看着妻子的眼睛,带着泪光笑着说,“不用担心,妈昨晚在这里。” “妈?是……” “嗯,你妈昨晚来了。”丈夫看到妻子的眼睛瞬间含满泪水。 闻到熟悉的香气,妻子奔向厨房,在看到一锅热乎乎的小米粥的时候,妻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失声痛哭起来。 丈夫走过去抱住妻子,妻子俯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地说,“我昨晚……就觉得好像妈妈在给我盖被子……” 丈夫轻拍妻子的后背,轻声说,“好了,好了,燕儿……别哭了,明天咱们就带着孩子一起去给妈扫墓,好好谢谢妈。”呵呵,给个票票!以后更精彩 纸鹤索命 “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个情结,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知道吗?我们这个全县最大的医院最近常闹鬼,就在小儿科的病房附近,每当三 点钟有人上厕所,总会看到一个白衣小女孩的身影,她甜甜的对着每个上厕所的人笑,并且还唱歌……” 就在临县第一人民医院里,现在医院里每个人都在私底下暗暗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 ,我叫小玲,是个新分来不久的年轻护士,我现在将以第一人称向你们转述这个我亲 自参与在其中被索命人的鬼故事。 我病了,我真的病了。 我现在就躺在医院里。月儿的死对我打击太大。我全身里潜伏的一千一万种病菌都 在瞬间发作。先是肝脏,后是肺,现在又是胃。我算是没救了,从肝病区转到肺病染区,现在倒是不会再传染给谁了,因为又到了恶性肿瘤病房了。这种病不会再传染给谁了。只会不停的复制自身。把没用的细胞一遍又一遍的复制,最后在一场体内的细菌战争中杀死我所有剩余的好细胞,然后我就会死去,我就去找月儿,向她述说我的痛苦。 你千万不要误会,也不要恐惧。月儿不是我的爱人或是什么。她只是个小女孩,好 女孩。她六岁,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六岁,她永远六岁。以后她再也长不大了。因为她死 了,因为我是个医生,这是我要先跟你说明的。我是个医生。 这两年医院改革了,实行院长负责制。我是有个主任医生的头衔。我也想发财。现 在机会来了。我可以领导一个小组单独出诊了。我领导一个小组,六个人。三女三男。正好对半,我很有信心,在这种主任医师只对院长负责制里面,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能对自己及下属负责。我们会名利双收得。 见到月儿的时候,她才六岁。她长得很可人,穿着白净的衣服。很懂事。她妈妈叫 她打针吃药,她都听取了。一点也不哭不闹。我是小儿科的主任医师。月儿得的是有慢性盲肠。 这是我的第一个结论。然后她住院了,准备一个星期后开刀。 她在医院的哪几天,到处都能听到她得笑。与一些天真的发问。她经常跑去问候一 个叫江伯的老肺气肿患者。老头很可怜,无亲无顾。只有个老伴。他总是不停的在半夜咳醒。床也弄得很脏乱。还有许多人怕被传染,可是小月儿一点也不怕,每天跑去看江伯,说也怪这个脾气暴燥,曾经一把将针头拔掉并且打过抗美援朝的老头子,竟然很喜欢他,把他好吃得东西那给她。年轻护士小玲更是喜欢她。大家都喜欢她。小月儿。 第78页 一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快我亲自准备给她开刀了。小月儿向所有病房的朋友们 说,开完刀她就可以回家了,她马上要读小学一年级了。 在无影灯灯的照射下。那几双仅剩余的眼睛在紧张与严肃中看着我工作。已经给她 进行行了全身麻醉,对于割盲肠炎这类的小手术我根本不当回事,当我熟练的在她左胁下划开一条小开口,准备找盲肠时,我忽然发现我们诊断有误,这不根本不是盲,而是已经恶化的肠梗阻。有一段小肠已经溃烂,我什么也没说。匆匆把它缝上,准备找院长汇报病情。几个助手也好象发觉了某些异常。 我匆匆找到异常,告诉他由于我们诊断失误,当然主要是我的原因,我们错把恶性 肠梗阻当成盲肠炎了。现在应该这样这样补救。 张院长听着,不作一词。我很焦急的讲完全部。望着他。 张院长最后吩咐我:“你我不要乱声张。现在是有医疗责任事故的。只要我们不声 张病人家属就不会知道误诊。现在我们还是按原样诊断给她继续治疗,肠梗阻也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再动一次手术就行了”。 我听了一惊,继而哑口无言。深想之下我也不敢拿自己辛苦挣来的名声与前途开玩 笑。 我立即想到对策,马上说道:“这样也好,现在给她开些控制病情的药。在一周住 院观察后再告诉家属她还有肠梗阻也要开刀” 张院长点头同意,他才四十出头,他更不想拿前途开玩笑,对外承认自己工作失误 ,承认这次是误诊的话,下届他别想当选了。更别说提拔到省院。 事情按我们俩的计划在暗中草药进行着。小月儿手术后没有回来,她一天比一天消 瘦。脸上无人色。现在她也不能到处乱跑到其他病房了。反而是老江伯来看望他。那天我刚好路过,听到她仍旧强忍腹下疼痛与老江伯笑谈。我正想走开,老江伯忽然一回头看到我,他的脸色一变,仿佛有深意的对我冷笑了一下。我心中一惊,心想: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 按计划,小月儿只能拖到明天就要开第二次刀了。 可是今晚我在沉睡后,忽然看到病房中有个小女孩哭着不肯离去,她冲着所有在场 的人大叫,她拼命喊妈妈,我要回来,最终在长廊的尽头,她被两个身材修长的白衣女人带走。她们携着她的小手渐去渐远,那令人心痛的小女孩的哭喊声飘荡在病房的长廊…… 突地,我悚然惊醒,一抹头上的冷汗,这倒底是怎么啦,这可不是好徵兆。 “叮咛!叮咛!……!……!”这时电话铃突然响声大作。我一把抓起,里面传来 当班护士长刘医生的声音:“不好了,陆主任,小月儿的病情忽然恶化,现在痛得昏死过去了,你快来啊!!我们都慌了手脚了……” “好,你们别急,我马上来,千万要稳住,别乱用药……” 我匆匆穿了衣服沖了出去,当我开上车子往医院急沖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前面路中 间坐着了白衣小女孩急声痛哭,“救我救我,我不要死……我要回家!!” 我勐地一踩剎车,下车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出事,肯定出事了,我知道我的第 六感很灵运。 当我冲上病房的时候,我看到年轻的护士小玲站在门口轻轻啜泣,按照平时我是要 骂她一通的,可是现在我心情极度紧张。小月儿的妈妈,一个善良的妇人正泪流满面焦急的站在床前。我沖了进去,护士长站在旁边。 我扒开她的眼睛,看看她的脉搏,已经是假性死亡的了,再不急救,马上就要断气 了,她的身上chuang铺上全是湿得,显然小月儿是活活给痛晕死过去的,她一定最近都在忍受一个大人也很难承受的剧痛。她一直以为自己没事,只是小病,马上就可以回家的,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对她说得,她相信了,她相信大人,尤其是医生是不会撒谎的。她一直忍着痛,为了让妈妈放心。她一直装得很象,可是?可是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马上准备手术!”我大叫,我的语声已经变调了,护士们也被我感染了。每个人 都很焦急。 “不用手术了,”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在手术室里轻声告诉我:“她已经死了,现在 已瞒过美病人家属了,以后就有理由辩解了。”护士长真会替我们医院考虑,她早看出小月儿其实已硬气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妈妈留下一句话。就这样走了, “不!”我大叫:“我一定要救活她,快拿刀子给我?”我疯狂得不顾别人的劝阻 ,在手术室里把她的腹腔划开,想把那断肠梗阻的坏肠拿掉,可是里面已经是几乎完全溃烂了,我颓然的坐到在地上。 看着护士长她抢过线把小月儿的腹腔再度缝上。然后她们三个把小月儿的尸体擦拭 干净,推了出去。在推出去之前,我听到护士长正经验老到的警告其他两个年轻的护士, 不要乱说什么。否则我们医院大家都会被追究责任。两个年轻护士吓得脸色大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79页 “不!”我勐然又跳起来,一把拉住她们即将推出去的手,失声大叫:“让我再试 试,让我再试,她是有希望的,她……” 语声,一嗝,我突然晕倒在手术台前。 在我昏睡中,又有个小女孩拼命在哭喊,她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她又跑回来,拉 着我的手,说她不肯走,我们,以及护士们都在劝她,你真的已经死了,你回去吧。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哭。她的灵魂已留在了医院里,永远回不了家。 大家都在劝她,最后,她懂事的站起身走了,一步一回头,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滴 。 她永远得走了。 “不,不要!”我一声大喊中勐然惊醒。才发现我已躺在白色中。许多人在看着了 。我缓缓转头。看到张院长,刘护士长,年轻的护士小莉,还有,还有小月儿的母亲。 那个痛心的妇女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谢谢你,陆医生,你已经尽力了,她得的是 先天性心脏病突发,她外公就有这病,这是谁也没料到,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太难过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都感谢你,你为了她晕倒在手术台上,我,我……谢谢你了,”她语声哽咽,悲痛中已经说不下去了,接着她又说:“小月的尸体已经在院长的帮助下火化了,本来还要排队两天的,可是你们大家都这么喜欢她,这样我也满足了”说罢,她掩面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悲痛的大叫着问院长。张院长轻轻的挥挥手,众人都退了 出去。“为什么会这样解释,她就算有先天性心脏病也不可能现在发作,人都死了,为什 么不告诉她们真相,你们把她的尸体这么快火化是不是怕将来有据可查,你说啊,你这个虚伪的傢伙……” 院长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发泄完,这才缓缓道:“小陆,我这亲坐也是为了整个医院 ,特别是为了你好,说穿了这次医疗事故的主要责任在你,院方只是连带责任,至于我本人,顶多是晋升无望,也不会降级,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他严厉的看着我,顿了顿,又说道:“我是为了咱们医院的名声,特别是你陆医师 的头衔,下个月就要评专家职称了,我准备把你报上去,做医生的谁都会出错,关键是以后总结好,我不希望这次的事故就毁了你一生。你好想想吧。”说罢他看了看默然无言的我,转身就要离开。忽然他又回头。 “另外,这样处理对家属也很好,你看她妈现在悲痛,毕竟心里还放得下,认为是 天意,要是在说穿了,没准她真会心痛的去自杀的。” 他走了。张院长走了。她也走了,小月儿。他们都走了。 我挣扎着爬起。路过另一个病房时,听到有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在哀号:“多好的 闺女啊,就这么让这些没良心的给害了,天哪,我要去告他们,盲肠炎怎么会死人。拖了两个多星期。”是老江伯在失声痛哭。他一辈子没儿没女的,当然更难受些了。 另一个声音在骂他:“老头子,你疯了么,可别信口乱说,让人听见,唉,那是个 多好的闺女啊,跟咱们以前死掉的小玉一样大。” 我象一具幽灵缓缓走过他们的房间,忽然窗口有个小女孩子对我露也甜甜的笑 “来啊,你捉我啊!”我什么都没想,爬上窗台就往下跳了下去。 故事结束了,在我们最后整理病房的时候,发现小月儿的病房柜子里,有一千只白 色的纸鹤叠放在哪儿,这个故事是我在她进院时讲给好听得,并教会了她怎样摺纸鹤的,她听了就不停的偷偷在摺纸鹤。现在纸鹤已经完全折好了。就摆放在哪儿。她也飞走了。她母亲说留给我做纪念,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有我在她身边。 陆主任在住院三周内转了几次病房,每次都是他自己诊断的,一会说自己得了肺气 肿,然后真的每晚拼命咳嗽起来,然后一周后他又说自己得了胃溃疡,于是什么都不吃,最后一周他说自己得了肝硬化晚期,硬是要转移到肝病传染区去住,最后第三周,他竟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到小月儿住过的哪个病房,从哪儿跳楼自杀身亡了。他死前老是在嘴里叨咕的看见白衣小女孩的话就被人传开了,大家都知道,那是个冤死的幽鬼在向他索命。 “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个情结,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真的,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现在一听到这几句歌词就会马上想起哪个曾经在我们医 院死去的小女孩。 命苦的好绡 红绡对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很不满意。 慢慢的咀嚼着一枚橄榄,直到橄榄的味道渐渐淡去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每天每夜,红绡似乎总是难以入眠。红绡知道,她近来的失眠症是越来越厉害了。有时,也会有难得的打瞌睡之时,却又往往是在主人大宴宾客之际。 红绡是主人常常拿来炫耀的三大艷姬之一。 素娥、红绡、紫衣。 主人大宴宾客之际,便让三人着三色舞衣,翩翩起舞,客人们便纷纷赞嘆。这就使得主人很满意。 第80页 主人对于客人们的赞嘆总是很在乎的。 近年来,也许,只有在这时,主人才会感觉到人生莫大的愉快。 人,是应该愉快的活着的。 只是,当主人很愉快的时候,红绡却往往不是那么的愉快。 红绡不是她的名字。 只不过她身着红绡,主人便称她为红绡。 她没有选择的自由。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便失去了选择自己的名字的自由。 事实上,现在,她几乎已失去所有的自由。 她只如那金丝雀一样,被主人豢养在牢笼中,时不时的拿出来炫耀一番。 所不同的是,素娥、紫衣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她羡慕这种满意。 可她自己偏偏就是不满意。 她总是有太多的不满意。 橄榄已没有什么味道了。 当橄榄失去味道的时候,就应该吐掉的了。 红绡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也会像这枚橄榄一样,失去味道的。 因为对于主人来说,有味道的橄榄太多。 主人从不缺少有味道的橄榄。 主人是个极雍容华贵的人。 二 红艷艷的桃片在金瓯中泛着寒光。 其时,正是隆冬季节,然而,在这宏伟的大堂中,崔生竟感到无边的暖意。 是叫人懒洋洋的那种暖意。 是父亲叫崔生来拜访这位世伯的。 父亲说,这位世伯盖代勋爵,便是当今皇帝也礼敬三分。 父亲还说,这位世伯当日在疆场上威风八面,大旗所到之处,敌军纷纷披靡,乃至闻风而逃。如果这位世伯要夺取天下的话,天下早已是他的了。但他竟功成身退,交出所有兵权,安心去做富家翁了。 他很富有。富可敌国。父亲最后这样说道。 但,崔生还是没料到,这座豪宅的富足,根本就是他先前所无法预料的。 而眼前的这位富家翁的雍容华贵,更使崔生无法想像,竟曾是横刀跃马的大将军。 “令尊可好?”主人微笑着问。 崔生很侷促的点头:“家父还好。” 主人依然微笑:“老崔好久没来看我了,还以为他将我忘了。唉,老了,朋友也来得不多了……” 崔生忙道:“家父公事繁忙,所以让小可来拜访。” “没关系,没关系,”主人将一枚桃片塞进他那肥厚的嘴唇,咀嚼着,“你吃,你也吃。” 崔生腼腆的笑笑,却没有动。 主人道:“红绡喂喂小崔,不要怠慢了客人。” 主人愉快的笑着,愉快极了。 红绡含笑上前。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必须上前。 当红绡碎步盈盈上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那崔生的脸色竟变得异样的红。 但红绡没有惊异。 因为,红绡所见到的男人,几乎都是这样。 ――为什么男人见到美丽的女人的时候,总是这样? “公子。”红绡微笑道。 微笑着的红绡轻轻的拈起一枚桃片,轻轻的,塞进自己的嘴里,又轻轻的咬了一口,然后绕过玉案,将含着桃片的鲜红的唇向崔生凑了过去。 崔生大惊:“你……”忙身子后仰,向后边避。 紫衣抿嘴笑道:“崔公子,请啊。” 素娥也是抿嘴直乐。 主人看着崔生的窘态越发的愉快了。 他喜欢这种窘态。 “小崔,”主人作不高兴状,“莫非你看不起你世伯,不肯给面子?” “不敢。”崔生慌道。 那红绡已将唇凑来,丁香乍吐,一枚小小的桃片已度进崔生的嘴里。剎那间,崔生心头勐的一盪,再见眼前的红绡和红绡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崔生脑里一片空白。 主人已自大笑。 “不要忘了时常来看老夫啊。”主人大笑着说道。 红绡将崔生送出的时候,心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些年来,红绡已见到太多的轻薄男子,或者,正襟危坐仿佛是正人君子一般的男子。这些男子,真是太多了,多得红绡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但,眼前的崔生居然是这样的腼腆,腼腆得叫人不由自主的有些爱怜。 “公子。”红绡轻轻的道。 崔生涨红了脸:“我、我……” 红绡微笑,竖起三根手指,又将手掌翻了三次,然后指指挂在胸口的一面镜子,低低的道:“不要忘了,公子。”说罢,嫣然一笑。 三 窗外,圆月分开了浮云,将皎洁的光泼洒在珠帘上。明月如霜,自古如是。红绡低低的嘆息了一声,心道:他是否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应该能的。可是,如果不能呢?如果不能,或许,这样的人不值得託付终身了。 红绡又将一枚橄榄塞进嘴里,缓缓的咀嚼着。 这是一种涩涩的味道,又带些酸,也带些甜。 红绡喜欢这种味道。 直到橄榄的滋味渐渐的淡去,红绡幽幽的嘆息一声,转头将渣滓吐去。 红绡不喜欢将失去味道的橄榄咽下。 然后,红绡忽就发现,如霜的地上,竟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第81页 红绡一惊,蓦回头,却见那腼腆的年轻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竟如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的,崔生已站在身后! 红绡又吃了一惊。 “姑娘。”崔生依然有些侷促。 红绡低低的欢唿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红绡竖起三根手指,是告诉崔生,她住在第三个院子;将手掌翻三次,又指胸口的镜子,意思是指待十五月圆之夜,可来相会。――这些年来,红绡将这个哑谜已不知打了多少次,直到这次才终于被眼前的崔生解破。 “我……”崔生欲言又止。 红绡欢喜的道:“你、你怎么来的?” 崔生却忽见桌上的诗笺:“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姑娘,是你写的?” 红绡脸色一红:“郎君见笑了。” 一声低嘆,眼中闪出一股说不出的哀伤:“我家本也是朔方的大富之家。当年,主人拥兵的时候,被他强抢为姬仆……不说了,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郎君,你怎么进来的?……” 崔生小声道:“我、我会些法术……” “法术?”红绡眼前一亮。 崔生低头:“嗯……” 红绡眼中放出光来:“那……你能带我逃出去吗?为奴为仆,我都愿意。我只想离开这噩梦一般的地方。”红绡渴望的看着崔生。 崔生沉吟不语。 “郎君!……”红绡低叫道。忽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个黑影闪过,人还未醒悟过来,背心一麻,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恍惚中,似乎是崔生快步上前,将她扶住。 “郎君……”红绡已人事不知。 主人是在第二天发现红绡失踪的。 不但红绡失踪,而且,看院的几只藏犬也无声无息的死去。 主人大骇。 高墙厚垣,居然有人来无影去无踪来去自如,焉得不惊? 为将日久,主人知道他的仇人极多…… 四 红绡醒来的时候,崔生正在她的眼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 “这是在哪儿?”红绡轻声问。 崔生见她醒来,忙过去扶住,笑道:“醒了?” 红绡掉头左右瞧瞧:“这是……贵府上?” “是的。” “你、把我背负了出来?” “……是的。” 红绡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却还是盈盈的拜了下去:“郎君真是神术啊,贱妾谢谢郎君了。” 崔生忙扶起红绡:“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红绡迟疑一下,道:“你还是叫我红绡吧。”心道:身已如此,又如何能够告知真名?徒惹家门之羞罢了。 崔生壮着胆子将红绡稍稍的向怀里带了一下,见红绡没有反抗,便慢慢的依偎了过去,低低的唤道:“红绡!” 红绡妙目一转:“你……点了我的穴道?” 崔生道:“……怕姑娘害怕,所以,……” 红绡点头,稍稍后仰,倚靠在崔生的肩头。红绡心想:还真没料到,这看来柔弱的肩头竟是这样的坚强啊。剎那间,红绡的心变得那么的踏实,就像久久漂泊的水手进入了宁静的港湾一般。此生此世,有这样的倚靠,夫復何求? “郎君……”红绡低低的呻吟一声。 红绡就住了下来。 有时,红绡也会回想起在主人家的日子,恍然有隔世一梦的感觉。 红绡知道,主人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 她了解主人。 也正因为了解主人,她才要逃出来。 她不愿意做主人的玩偶。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她想,崔郎会保护她的。 崔郎能够将她从主人的深宅中救了出来,就一定能够保护她。 她相信! 五 红绡是在两天后看见磨勒的。 磨勒是一个崑崙奴,长得黝黑,或者说,就是黑,一种黑得叫人忍不住皱眉的黑。 红绡看见磨勒的时候,磨勒正在打扫院子。 磨勒看见红绡的时候,沖红绡和蔼的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来。 红绡从未想过,一个长得如黑炭般黑的人居然有如雪般白的牙齿。 “少夫人。”磨勒生硬的招唿道。 红绡皱眉,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瞧着磨勒。 磨勒憨厚的笑笑,一边扫着落叶,一边渐渐的远去了。 待磨勒远去,红绡才感觉到适才的紧张。 ――这只不过是一个崑崙奴,如何使我这般紧张? ――先前,在主人家的时候,主人家也有几个崑崙奴的。 ――崑崙奴是大军从西域带回的奴隶。有人说,崑崙奴便是西域人,也有人说,崑崙奴是天竺国人,还有人说,崑崙奴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块炎热的土地。 ――但,现在,在中土,他们只是崑崙奴而已。 红绡将橄榄吐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主人家以后,崔生买回的橄榄,红绡咀嚼起来总感觉不是橄榄的味道。还是青青的橄榄,如何味道却不同了呢?红绡有些奇怪的想道。她有些想不明白。她觉得好像有好多事都是她所想不明白的。 第82页 再次看到磨勒的时候,磨勒还是在打扫着院子,仿佛这院子怎么也打扫不完似的。扫落叶、扫灰尘,将整个的院子打扫的纤尘不染,纵然是赤足走过也不会沾上半点尘埃。 真是一个怪人。红绡这样想道。 只是,看惯了磨勒那黑漆的脸膛,便也不会感觉有多难看了。 然后,红绡发现,无论是夏天还是冬日,磨勒都是一样的装束,不会多一件衣饰,也不会减少一件。 也许,崑崙奴都是这样的。红绡这样想。不怕冷,不怕热的。 “你喜欢吃橄榄?”有一回,磨勒忽的站住脚,问红绡。 红绡奇道:“你怎么知道?” 磨勒憨厚的笑笑:“老奴打扫的时候,有时会看见被扔掉的橄榄。” 红绡头一歪,笑道:“被扔掉的橄榄?” “少主人不吃橄榄的。”磨勒一边扫着地一边说道,“所以,老奴以为,是少夫人喜欢橄榄。” 红绡饶有兴味的道:“既然你以为我喜欢橄榄,那么,我又何以将橄榄扔掉呢?” 磨勒笑道:“想必是少主人买回的橄榄不合少夫人的口味啊。” 红绡一呆:“你……” 磨勒又笑笑,扫着地,慢慢的到院子外面去了。 第二天早晨,红绡一睁开眼,忽就感觉到橄榄的香味。 也许,是一种感觉。红绡这样想道。 起来,对镜梳妆,却怎么也不定神。 崔生问:“你怎么了?有心事?” 红绡笑笑,草草的梳妆好,推开门,却一眼瞧见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捧橄榄。 ――一捧青翠欲滴仿佛是刚摘下来的橄榄,还带着青青的橄榄枝。 红绡呆住了。 红绡什么也不问。 不问这橄榄是从哪儿来的,不问是谁。 总之,从这一时刻起,红绡觉得,橄榄已恢復了橄榄的味道。 慢慢的咀嚼着橄榄,将橄榄嚼碎;有时也会笑着将嚼碎的橄榄吐向崔生。――崔生对她极好,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然而,隐隐的,每一天,红绡似乎更希望看到那憨厚的崑崙奴,那黑如漆炭的磨勒。 磨勒还跟以往一样,每一天,打扫着院子,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一天,在红绡起身以后,石桌上,总会出现一捧橄榄。 每一枚橄榄,都像眼睛一般,冲着红绡微笑。 六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两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一天一天的,渴望新的一天的来临,渴望新的生活的来临,两年的时间就似清风一般,轻轻的吹拂过去了;而风中的人们也许还没有在意。 柔风如手,总是叫人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两年后的一天,红绡终于忍不住要出门去走一走。憋了两年,始终都没有出大门一步,只是为了躲避主人的追捕。红绡自是明白主人的手段;崔生岂非也一样的明白? 然而,若始终不能出去,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在崔生的府上与在主人的府第又有什么区别? 崔生拗不过红绡,只是吩咐小心些,然后令磨勒随他们两人出去。 红绡并没有名分。 或者说,红绡根本就不曾要求过什么名分。 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也许,名分根本就是多余。 外面的世界总是使人愉快的。 红绡嘆道:“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出来玩过了,已经好久好久。”从被主人抢去以后,便似住在金丝笼子中一般,失去了自由。 红绡将橄榄嚼碎,然后掀开车帘,使劲的吐了出去。 嚼碎的橄榄划出一道眩目的弧线,落在青草地上。 红绡快活的笑道:“崔郎,我要你天天这么陪我出来玩……” 一只燕子从车前掠过,迅速的又冲上高空。空中,银灰色的云在缓缓的游动着,变幻着,无忧无虑的,一如红绡此刻的心。 “崔公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微笑着的黑衣人在一旁招唿道。 崔生一愣:“你是……” “你不认识我的。”那黑衣人依然微笑,“但我认识你。呵呵,世事就是这样,公子不认识我,可我认识公子。” 崔生便道:“那么兄台有何指教?” “不敢。鄙主人有事请公子移步一聚。” “贵主人是……” “公子去了自然知道。” “这个……” “令尊也在鄙府作客啊。”黑衣人含笑说道。 崔生一惊:“我父亲他……” “呵呵,跟鄙主人正言笑晏晏呢。” 崔生沉吟一阵,让磨勒赶车先与红绡回去,道:“红绡,我去看看就回来。” 红绡点头,笑道:“我再转一会儿吧?” 崔生点头:“好的,叫磨勒带你去。不过,不要太晚,还是早些回去,啊?” 红绡应承道:“我会的。” 七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崔生还没有回来。这就使得红绡有些担心:“磨勒,崔郎不会有什么事了吧?” 第83页 磨勒垂手道:“应该不会吧,少夫人。” 红绡皱眉:“可是……” 磨勒道:“可能是主人留少主人和主人夜宴吧。” 磨勒的中土发音实在是蹩脚得很,使红绡忍不住就想笑。“磨勒,你到府外去看看,看看少主人有没有回来。”红绡吩咐道。 磨勒答应了一声,正想往外,一个家丁急匆匆的沖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红绡奇道:“什么事?” 那家丁气喘吁吁的道:“外面、外面,有兵丁将府门围住了,听说,是大将军家的家兵。” 红绡脸色剧变。 她知道,主人虽说已经交出军权,可留在家里的家兵无不是曾经跟随他身经百战的战士。 这是些令人可畏的战士! 最终还是被主人发现了下落。红绡暗嘆一声。 ――崔郎呢?崔郎怎么还未回来? ――崔郎会神术的。 ――会神术的崔郎能够将她从主人的重重院落中救出来,现在,就一定还能保护她! 红绡缓缓的拈起一枚青橄榄,缓缓的塞进自己殷红的嘴唇。橄榄的汁水浸润着舌苔,使得红绡一阵清凉。 “磨勒,”红绡问,“崔郎不会放弃我吧?” 磨勒漆黑的脸膛上显出异样的神情。 这是红绡从未见过的一种奇特的神情。 “红绡,你快出来!”忽就听得崔生在外面大叫。 红绡一喜,心底一宽:“崔郎!” 崔生的声音却显得着急:“快出来,红绡!” 红绡便是一惊:“崔郎,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红绡,”崔生的声音显得更着急了,“你快出来!” 红绡回头看磨勒,磨勒微笑一下,淡淡的道:“那你就出去吧,少夫人。”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 “没事,少夫人。” “可是……” 磨勒的神情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他们是来找我的,少夫人。” “找你?”红绡惊奇的反问。 “是的,少夫人。不是来找你,也不是来找少主人。是来找我的。”说罢,磨勒大踏步的出了府门。 红绡迟疑一下,还是跟了出去。 门外,两排弓箭手张弓搭箭,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 从前的那位大将军、红绡先前的主人骑在一匹马上,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威风凛凛。崔生正一脸焦急之色,在大将军的身旁。 “红绡,你好啊。”主人凛然道。 红绡忍不住打个寒颤。 崔生叫道:“红绡你快过来,世伯不怪我们。” 红绡问:“崔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生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主人却望着磨勒,随口问崔生:“是此人吗?” 崔生垂首道:“是的。” 主人一声悽厉的冷笑:“阁下好功夫!想来要取老夫的头颅也是轻而易举的了。” 只听得磨勒平静的道:“应该是的。” 红绡就大惊:“磨勒……崔郎……”心念陡转,似乎明白了许多事。 “当日,将我从那地狱般的地方救出来的是磨勒,而不是崔郎你?”红绡颤声问。 崔生赧然道:“是的,红绡,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的,红绡。” 红绡心头直是发冷:“那么,猜出我哑谜的是谁?” “……也是磨勒。……可我……红绡,那日,回去以后,我就难以忘怀你了。我、我就写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艷愁。……” 红绡嘿嘿冷笑:“崔郎,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磨勒,这么说,会神术的是你而不是崔郎?” 磨勒憨厚的笑笑。 “日日给我新鲜青橄榄的也是你?” “从大将军府上取来的。”磨勒道。 主人怒道:“两年来,你这崑崙奴到我府上居然是来去自如,嘿嘿,好功夫!侥倖,今日我府上有人看见红绡你这贱人,才知你一直躲在小崔府上。找了小崔,才知,叫老夫两年睡不着觉的,竟是这低贱的崑崙奴!红绡,你过来,老夫成全你与小崔,不过,这崑崙奴老夫必须除去!” 红绡望向崔生:“崔郎,这也是你的意思?” 崔生只道:“红绡,你过来!” 红绡仰天长嘆:“崔郎,崔郎,你不但骗我,而且是个薄情之人!” 主人喝道:“你若不再过来,休怪老夫无情,未免玉石俱焚!” “世伯!”崔生叫道。主人却理也没理他。 红绡回头:“对不起,磨勒,我一直不知道。” 磨勒道:“少夫人,你过去吧,不必与老奴一起丧命的。” 红绡轻轻的咬着唇,轻轻的摇头:“我今日才知,了解我、关心我的,是磨勒你。磨勒,磨勒,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磨勒眼中有一丝惨澹:“老奴只是一个崑崙奴罢了,而且,也老了。” 第84页 红绡柔声道:“其实,你一点也不老。我记得你说过,你还不到四十。磨勒,我……” 崔生脸色渐渐发白:“红绡,你干什么?” 红绡鄙夷的道:“崔郎,你只是一个懦夫!” “红绡!”崔生痛苦的叫道。 主人大笑:“想不到娇滴滴的红绡最终竟会爱上一个崑崙奴!好,老夫成全你们。”将手扬起。 “少夫人……” “叫我红绡,磨勒。” “……红绡。” 红绡轻轻的往后退了几步,倚靠在磨勒的肩旁。磨勒的脸膛还是那么的黑,黑得发亮,发光。 “放!”主人一声令下,剎那间,万箭齐发。 崔生痛苦的低叫一声。箭丛中,却见磨勒大鹏一样飞了起来,穿过箭丛,流星闪电一般的融入黑色的天宇中去了。他的肩头,背负着红绡,跟当日一样。 崔生怔怔的,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主人也是脸色惨白,喃喃道:“这、这简直不是人……” 八 十年后。 十年来,这从前的大将军几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每夕,都是在警卫森严中小寐一会儿。当日,在战场上也曾捨生忘死的冲杀过,可是现在,竟感觉到,原来死亡是如此之可怕。 十年后的洛阳。 洛阳的集市上,一个黑如墨炭的崑崙奴在卖着药。 他的身旁,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身着红绡,抱着孩子,柔柔的笑着。看了就要收藏啊!哈哈!! 崔生在远处黯然的嘆息一声,默默的离去了。 僵灵出洞 有些事情不知道,所以就想办法知道;有些事情已经知道,却还不如不知道;有些事情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早晚都会知道;有些事情不说出来,那么你永远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大晴天,火辣辣的太阳在当空挂着,灼热的空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街上除了飞驰而过的汽车外,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翻报纸,这可是邮递员顶着烈日辛辛苦苦送来的哦。不过报纸上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消息,除了某领导去某地进行视察,就是某大国要对某小国动武,要不然就是哪儿又出现了飞机打滚儿、火车亲嘴儿、轮船沉底儿的倒霉事儿。 然而,就在我想静下心来看一篇报导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个小伙子站在外面。这个人的身材和我相当,脸型不胖不瘦,一副黑边眼镜骑在鼻樑上,由于天气太热,还一个劲儿用手里的纸巾擦汗。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名字比较有趣,与八仙中的蓝采和同姓,与珠宝中的红宝石同名。我们还有个共同爱好,那就是喜欢探索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赶忙侧身把蓝宝石请进屋,只见他直奔冰箱而去,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勐灌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和蓝宝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以至于他可以把我家当成自己家里一样。不过我也很清楚,以他的性格和为人,到我家里绝不是因为偶然路过,肯定是有事情才特地来找我。 “武皎星,你还记得易老伯么?”蓝宝石问我。 “易老伯?有印象。”我回答。 在印象中,我从未和易老伯见过面,只是听蓝宝石说过有关他的事儿。易老伯是个性格孤僻的人,偏偏还是个独身主义者,他的古怪脾气使他只有几个朋友,其中就包括喜欢探索神秘事物的蓝宝石。这是因为易老伯有收藏的爱好,而且收藏的全部是异灵物品,比如传说中可以降妖除魔的桃木剑,或者是经过法师开光后的护身符等等。可惜他收藏的这些东西没有一样可以灵验的。 “他最近怎么样?”我问。 “死了。”蓝宝石的回答很简单,同时也让我感到很震惊。我想,蓝宝石这次来找我,八成和易老伯的死有很大关系,所以我就追问了下去。蓝宝石很快就猜出我的意思,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据蓝宝石所说,易老伯前天死于一场车祸。可惜肇事者当场逃逸,一直逍遥法外。在处理后事的时候,蓝宝石发现了易老伯的收藏笔记,那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异灵物品的名称、来源、作用等等。但是在最后的一笔记录里,只写道购买了一块可能藏有玄机的琥珀。至于藏有什么玄机,笔记里没有说明。这琥珀在易老伯的收藏品中,成了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的物品。因为蓝宝石非常想知道琥珀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就把它收了起来。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蓝宝石并不需要来找我,因为他完全可以自己去研究的,况且也不急需知道结果。之所以我能够听他说这件事,原因全在一个飞贼的身上。这个飞贼到底是什么身份,那是警方的事情。不过我一直不叫他小偷,是因为他的身手极好,能够趁夜从窗户摸进易老伯的房间。(易老伯可是住在八层楼上啊!)昨天晚上,蓝宝石和几个朋友整理完易老伯的东西就回家了。没想到半夜里,易老伯的屋子被飞贼给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说来也奇怪,现金、存摺、珠宝等值钱的东西并没有被偷走,实际上,易老伯屋里所有的物品一样都没有少。这种情况下,警方也只好先做了个备案,然后让居委会提醒各家各户注意安全。至于破案,他们当然不会透露半点消息。 第85页 那么飞贼到底来找什么呢?我想,既然什么都没少,那么要找的东西当时并不在易老伯的家里。虽然我不清楚他想偷什么,但有一样符合条件的东西我是知道的,就是那块神秘的琥珀,因为昨天它恰恰被蓝宝石拿回去研究了。 实际上,蓝宝石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自从早上报案后,他一直呆在派出所里解释他的猜测。但是警方对这块琥珀并不感兴趣,他们需要的不是猜测而是证据。当然,他们对于蓝宝石的积极态度还是大为表扬。然而,蓝宝石对这块琥珀的兴趣非常浓厚,所以才会顶着炎炎的烈日,从派出所直奔到我这里。 说到这,只见蓝宝石一仰脖,又灌了几口矿泉水,然后从兜里掏出巴掌大的盒子。那块神秘的琥珀就躺在里面。 琥珀很硬,微黄色而且半透明,里面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只蜘蛛。 “不错,非常精緻。”我一边看一边说,“不过从外表看来,除了比一般琥珀的透明度差一些之外,看不出其他问题。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叫万炳迢,他正在攻读考古学硕士,对于地质方面的问题也有一定的研究,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我拿起电话很快就和万炳迢取得了联繫,不过他正在实验室里。因为上周三在城北发现了一座古墓,万炳迢的导师负责鑑别墓主人的身份,他也顺其自然地加入到了考古工作组里。目前工作进程比较顺利,所以他的心情非常舒畅,随时都欢迎我们过去。 蓝宝石听后立刻来了精神,看着他那按奈不住的样子,我只好又从冰箱里拎出两瓶矿泉水,带着他奔往万炳迢的实验室。 天上终于看见片云彩,可太阳还是那么毒。我和蓝宝石是两个大小伙子,自然不能像小姑娘那样打着旱伞在街上逛,所以不惜绕远也要选择有阴凉的地方走。但是在这一路上,我的心里并不安宁。这是因为我不经意间的一个回头,却看见一个黑影迅速逃离了我的视线,其速度之快,令人乍舌。此后,我觉得黑影一直在跟着我们,但是他的身法太敏捷了,每当我回头时,已经不见踪影。这会不会是错觉?应该不会。一来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二来是我此前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那又何来风声鹤唳呢?所以我告诉蓝宝石,有人在跟踪。 被人跟踪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要摆脱的办法也有很多,只不过基本上都需要因地制宜。我们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是乘其不备,一头钻进公交车,然后再多换几趟。虽然没能看清跟踪者是谁,但是我确信尾巴已经甩掉了,至少心里要踏实些。 就这样折腾了一阵子,我们才到了万炳迢那里。 说来你可能不信,万炳迢的实验室居然在地下室里,不仅仅是他的实验室,整个考古工作组的办公地点全在地底下,露出地表的只是一层象徵性的平房。难道他们掘坟墓不过瘾,把工作地点也搬到地底下了? 万炳迢显然是看出我的疑惑,告诉我这里的地价非常便宜,节省下来的资金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凑巧的是附近又发现了一座古墓,这回研究起来更方便了。 我耸耸肩,笑了笑,把蓝宝石向他介绍了一番,然后把琥珀交给他,静静地等待结果。 万炳迢办事很认真,所以他在*作间检测琥珀的时候不希望我们打扰。蓝宝石为了这件事情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趁这会儿有空闲时间,他赶紧歪在座椅上打盹儿。我则显得比较无聊,但又不好意思在这里到处乱闯,只好顺手抄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看起来。 这份报告是关于那座古墓的,墓主人是北宋时期一个喜欢云游四海的法师,随着出土的还有他的法器以及《降妖除魔记事》。不过《降妖除魔记事》是用梵文写的,不仅有点残缺不全,而且还没来得及翻译。至于那些类似法器的文物,在古墓刚被发现的时候,竟然有几样被当场抢跑了,十分可惜。接下来是一大堆证明墓主人是法师的材料,有的理论性极强,我也看不大明白。 就在我看得有些入神的时候,忽然间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我抬头一看,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乌黑的头髮像瀑布一样垂过肩膀,还有几丝轻拂在脸上,看起来让人感觉更加妩媚动人。那股淡雅的清香自然是从她的身上发出来的。 她打量了我一下,问道:“记者?”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公安?”她又问。 我仍然微笑着摇头。 这时,她也给我一个微笑,然后说:“对不起,这里是办公地点,如果找人可以在会议室等侯。” 我说我是万炳迢的好朋友,为了一块琥珀来找他帮忙,并把事情简要地告诉了她。说完,我又指了指实验室的*作间,示意万炳迢就在里面。 她又笑了一下,说:“哦,是这样埃其实我们这里也没有那么严格,只不过前两天有个陌生人混进来,到处乱翻,现在大家都提高警惕了。” 说完,她便走进万炳迢的*作间。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因为万炳迢一向不喜欢在研究的时候受人打扰的。然而更想不到的是*作间里还不时传出他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和轻声欢笑。刚才那个女孩大概是万炳迢的女朋友吧,至少他对人家女孩子肯定有那种意思。唉,万炳迢现在算是有异性没人性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和我说过,“系里学生八十人,男生占了七十六”。现如今他是过上幸福生活了,我和蓝宝石却还在和尚庙里住着。 第86页 不一会儿,万炳迢和那个女孩一起出来了。我赶忙推了推蓝宝石,他开始搓揉自己睡意朦胧的眼睛。 万炳迢并没有说检测琥珀的结果,而是向我们介绍那个女孩。她叫艾达,其父亲是万炳迢的导师。不过艾达对于考古并不在行,她是学习语言的。据万炳迢所说,她不仅精通许多国家的语言,而且还是跆拳道黑带,这次主要是来帮助翻译一下残缺不全的《降妖除魔记事》。我没有想到艾达会有如此神通的本领,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蓝宝石显然更急于知道有关琥珀的事情,所以在万炳迢介绍艾达的时候,不断地用眼神暗示。我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着急。因为我很了解万炳迢的性格,他有意避开琥珀的话题并不是想卖关子,而是在检测方面遇到了难题。但是他的虚荣心很强,大概不愿意在自己的女友面前丢面子,所以才故意扯开话题。 结果不出我所料,几番客套话说完之后,艾达去办别的事情了。万炳迢关上实验室的门,脸色沉重了许多。 “这东西确实有点古怪。”万炳迢说,“你们应该知道,琥珀是古代树脂化石。可是经过检测,它的碳、氢、氧的分子比例并不符合琥珀的化学式。起先,我以为它是现代合成的仿制品,后来发现这也讲不通。从化学式中分析,它起码也有近千年的歷史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只好暂时还叫它琥珀。不过,没准儿它会值很多钱。当然,如果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多查些资料,会有更多的发现。” 想不到万炳迢检测了半天只得到这个结果,我们不免有点失望。易老伯收藏它并不是为了钱,那个飞贼偷东西也不是为了钱,可惜我们现在除了知道它可能会值钱以外,什么秘密也没有找到。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好在万炳迢愿意继续帮忙,但愿能有新的发现。蓝宝石自然不甘心,他给万炳迢留下了自己的电话,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夜晚,天色却并不黑暗,月光皎洁,还有几颗闪烁的星星。 我躺在地毯上,不断琢磨着那块神秘的琥珀、那个奇怪的飞贼和白天跟踪我的黑影。琥珀是易老伯从古玩市场上买的,明天去那里看看,也许能有什么线索。至于跟踪我的黑影,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还是小心为妙。 我在思索中迷迷煳煳地进入了梦乡,叫醒我的是楼下女孩的惊声尖叫。声音是女孩从卧室里发出来的,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叫声之尖,令人听后毛骨悚然。我顿时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毯上翻了起来,跑到阳台上看个究竟。 一个黑影正顺着楼下女孩卧室的窗户往上爬,很快就要摸到我的卧室窗台了。女孩的一声惊唿让他不知所措,动作一下僵在了那里。 我站在阳台上,刚好在他的斜上方。他转过头看我,一张惨白的脸也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张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毫无血色,但是那双眼睛却放出煞人的凶光。我们这样对峙了大约十几秒钟,他僵在那里,我也一动不动。公寓里有几户人家陆续亮出了灯光,这使我醒悟到他还扒在高楼的墙壁上,而我则站在自家的阳台里,我与这个飞贼近在咫尺,却根本抓不到他。 大概是那个女孩的叫声太耸人了,其他居民竟然都不敢出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顺着排水管道滑下去,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僵灵出洞(下) 第二天一早,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原本上午打算去古玩市场,现在只好在派出所里度过了。据楼下的女孩讲,她晚上睡觉之前没有拉窗帘,半夜醒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黑影从她的窗前往上爬。她当时被吓坏了,那声尖叫就是证明,然后她蜷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就这样,我成了当晚在公寓里唯一看见飞贼面目的人。 派出所的刘警官是个很和善的人,这一上午我就是和他在影画室度过的。我们一点一点地拼凑那个飞贼的面目,不论我提出多么苛刻的修改要求,他都笑眯眯地欣然接受。 画像终于拼出来了,刘警官的脸色却变得非常严肃。 “怎么是他?”他一边看着画像一边自言自语。 “惯犯?”我问。 “也不能这么说。”刘警官抹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说:“上周三在城北发现了一座古墓,在考古工作组到来之前,他把一些文物给抢跑了。此后有人举报他在古玩市场倒卖文物,我们根据线索找到了他的住处,结果他却失踪了。那些被盗走的文物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打开火漆封印的瓶子。再后来,他竟然混到考古工作组的实验室里盗窃,不过没有得手。接下来,就是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了。” “这还不是惯犯?我看他手脚很麻利。”我说,“还有,昨天跟踪我的人可能也是他。” “问题就在这里。”刘警官继续说,“据他的邻居反应,这个人以前笨手笨脚的,蹬梯子爬高一类的事情根本做不来。怎么突然变得……”刘警官不再言语,只是说如果有情况,要及时向警方汇报。 从派出所出来,我直接去了古玩市常可惜那里并没有神秘琥珀的线索,转悠了一阵,我只能打道回府。 也不知道万炳迢那里研究得怎么样了,现在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那里。我知道易老伯的异灵收藏品虽然很多,但是没有一样是灵验的,也许这块琥珀也……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离奇了,易老伯屋里的飞贼、路上跟踪我的黑影、琥珀怪异的成分、盗窃文物的罪犯,这期间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繫。 第87页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万炳迢那兴奋的声音。 “喂,武皎星,那东西有结果了,你想不想知道?” “是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的希望似乎变成了现实。 “其实这里的功劳还有艾达的一份,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万炳迢说,“《降妖除魔记事》里面记载了有关的内容,我也是翻看她的翻译稿件后才知道的。” “好啊,说来听听。” “说来话长,不如你过来吧。另外,我已经告诉了蓝宝石,他马上就要到我这里了。到时候一块儿说吧,然后咱们去附近的馆子庆祝一下。哎,有人找我,就这样了,待会儿见。” 挂上电话,我觉得轻松了许多,事情总算有结果了。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心情愉快地出发了。 到了万炳迢那里已是傍晚,那层小平房亮着微弱的灯光,周围却显得出奇的安静。 我推门进去,值班室上着锁,里面也没有人。整个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万炳迢这傢伙搞什么鬼?我一边想一边四处张望。很奇怪,竟然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莫非都在地下室废寝忘食不成? 我顺着楼梯走到地下室,心里不断琢磨,考古工作组的人都哪去了?可是除了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我拿出手机,本想给万炳迢拨个电话,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大概是地下室的原因吧,我只能这么想。不得已,我又回到了一层,可是手机仍然没有信号。 见鬼。我心里暗暗骂道。 这里不是山区,庭院里总该有信号的。我一边想,一边伸手推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怎么打也打不开。 一股寒意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收起手机,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屋里,耳朵尽可能地去听能够听到的声音。我确信,一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 地下一层是考古工作人员的实验室,但是我只认得万炳迢那一间。在印象里,那间屋子有固定电话可以打。 拿定了主意,我又来到地下室,推开万炳迢的屋门。 我只觉得“唿”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向我飞来,于是本能地向旁边一闪,“啪”的一下,那东西落在我的身边。 如果你问我那东西是什么,我实在不好回答。因为那不是东西,而是人,一个面色煞白的死人。这个人我认识,却叫不出他的名字;我们只见过一面,印象却非常深刻;为了他,我还在派出所过了一上午。不错,他就是刘警官所说的那个倒卖文物的飞贼,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常然而,我顾不得多想,赶紧抄起那部电话。可是我的手指还没有碰到键盘,就已经停滞在半空中。因为电话的听筒里传来一阵喘气声,声音很粗而且很痛苦,我相信不论是谁听到这种声音都不会好受。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压簧。喘气的声音没有了,但是电话也无法拨通。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屋里有些零乱,似乎经歷了一场搏斗。万炳迢他们在哪?为什么飞贼会出现在这里? 桌子上还摆着那份考古的报告,但是显然比昨天多了许多内容。 我看了一下,其中竟然还涉及了那块神秘的琥珀,有关内容是根据《降妖除魔记事》翻译出来的。墓主人是北宋的法师,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还降服过一个吃人的蜘蛛精,其实是完全可以杀死这个怪物的,但是法师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把它的妖魂打入一个瓶子,然后用火漆封上,再熔化一种树脂封住它的原形,让它魂魄分离。而那个被封住的原形就是易老伯收藏的神秘琥珀。 这时我突然想起上午刘警官说的话,他们没有找到罪犯,只找到了一个被打开火漆封印的瓶子。莫非蜘蛛精的妖魂已经……报告里说蜘蛛精是吃人的,那么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到其他人的实验室里看看。就这样,我又转了几间屋子,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但是没有发现其他人。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地板上有血迹,顺着血迹寻找,我又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可以说,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骇人的景象。有两个人躺在地板上,身上紧紧地缠绕着白丝,血肉几乎被吸干了,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这两个人我也见过,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没想到竟然遭此不幸。那么万炳迢、艾达、蓝宝石他们……我不敢再往下想。 头顶上的天花板里面传来了一点点响动,虽然动静很小,但还是被我察觉到了。动静渐渐移到了房间的通风口,然后便没了声响。我赶紧背靠墙站好,防止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偷袭。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听不到任何动静,也不敢擅自乱动。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通风口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接着,我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 “艾达!”我叫起来,简直不敢相信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她。 艾达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示意我不要大声讲话。随后我看见万炳迢和蓝宝石也从通风口里钻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 他们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万炳迢和蓝宝石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在门口观望。艾达则向我讲述了这里发生的可怕事情。 第88页 下午来了一个陌生人,自称知道琥珀里的所有秘密。后来有人认出他,说他是盗墓贼。可是他并不理会这些,执意要看那块琥珀。当他把琥珀拿在手里的时候,琥珀开始发出淡黄色的光,而且越来越刺眼。考古工作组的人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过来观看。谁能想到,琥珀在刺眼的光线中消失了,陌生人也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当人们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声地尖叫,屋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这个蜘蛛大约有一米多长,样子十分可怕,而且行动迅速。于是,实验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家纷纷寻找逃跑的路线。可是大门莫名其妙地被锁上了,通讯设施也失灵了。蛛丝很快缠住了两个人,结果就是我刚才看到的。后来,其他人都躲到了地下二层的机械室里,锁住了房门。 毕竟躲藏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万炳迢很快就想到是蜘蛛精的妖魂与原形合为一体了。艾达恰巧带着《降妖除魔记事》,通过翻译,发现里面有消灭蜘蛛精的办法,就是用法师的干坤镜照它。 干坤镜自打出土之后,一直放在b1的陈列室里。但是现在没有人敢去拿它,因为谁都清楚,如果离开机械室,就会有被蜘蛛精撞上的可能。已经有两个人遭到不幸了,又有谁再敢去冒生命危险呢?况且,万一那干坤镜不灵验的话,岂不是羊羔送虎口、少女遇流氓? 后来艾达自告奋勇要去,万炳迢当然不放心她,蓝宝石见他们俩都要去,自然也跟在后面。他们从通风管道爬上来,就这样遇见了我。 陈列室离这里不远,我们决定迅速出发,只要拿到干坤镜,一切都好办了。 我们穿过走廊,拐过弯就是陈列室。然而,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蜘蛛精突然出现在拐角处,并且慢慢地向我们逼近。 看着它那一米多长的块头,我真有点吃惊,立刻张开双臂,紧握拳头,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式。没想到艾达却从我的身后窜出,一个箭步沖了上去。 若是普通的女孩,此刻一定会躲在别人的身后。可是艾达不同,她给我的感觉是极有胆识而且非常泼辣,何况人家还是跆拳道的黑带。 不过蜘蛛精毕竟十分兇悍,丝毫不理会艾达那种逼人的气势。一股蛛丝过后,艾达被紧紧地缠住,任凭她怎么挣扎,还是动弹不得。 万炳迢顿时急了,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介书生。结果又一股蛛丝掠过,万炳迢也被紧紧绑住,倒在艾达的身旁。 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心里不禁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只见蓝宝石给我使了个眼色。兄弟做久了,当然知面知心。所以,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蓝宝石贴着走廊的墙壁,飞快地向前跑去。蛛丝再度射出,蓝宝石一脚点上墙壁,全身立刻腾空而起。然后他侧身一个翻转,只见蛛丝缠在他的右臂上。蜘蛛精并不甘心,开始把蛛丝向回拉。蓝宝石也使出浑身的力气,与蜘蛛精展开拔河的较量。 我趁此机会,立刻飞身上前,轻松地从蜘蛛精的身上一跃而过,来到了陈列室。 天啊,好多镜子都有八卦的符号,到底哪个才是干坤镜啊? 我大声唿唤万炳迢,可是他被蛛丝缠着,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二号架、三层、左边第二个。”外面传来了艾达的声音,显然她除了不能动弹之外,并无大碍。 我拿着干坤镜跑出陈列室,蓝宝石还在和蜘蛛精较量,双眉紧锁,脸色也红得发紫。一切都该结束了,我把干坤镜对准了蜘蛛精,可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蜘蛛精此时变得非常嚣张,它一下震断了缠在蓝宝石右臂上的蛛丝,转身向我过走来。 而蓝宝石当时正在全力向后拉,蛛丝突然被震断使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没有爬起来。 我使劲用干坤镜照它,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唰”的一下,一股蛛丝喷射过来。尽管我极力跳起躲闪,但是双腿还是被缠住了。蛛丝开始慢慢向回收,我躺在地上,却无从发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把自己缓缓拉过去。怎么办?镜子根本就不灵验,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大声问艾达,这玩意到底该怎么用?艾达非常无奈地告诉我,《降妖除魔记事》里只提到用干坤镜去照,别的什么也没说。 蜘蛛精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是任凭我怎么摆弄干坤镜,就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也许,这面镜子有什么开关;也许,这面镜子需要什么咒语。咒语?忽然间,我看见镜子的背面刻着梵文,莫非这是使用干坤镜的咒语? 蓝宝石已经从地上坐起来,我像仍飞盘一样把干坤镜扔给他。 “蓝宝石,快让艾达念一下后面的字!” 蓝宝石把镜子对着蜘蛛精,艾达则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梵文。 一道强光闪过,蜘蛛精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缠在我们身上的蛛丝也不见了。我躺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腰间的手机响起收到简讯息的提示音。这是我在网上订制的英语学习简讯,上面写着“somethingattempted,somethingdone。/有所尝试,有所作为”。 事情到此本该结束,可是我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那个盗墓贼打开火漆封印,结果让蜘蛛精的妖魂附身,成了行尸走肉。当蜘蛛精找到原形,觉得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把他抛弃掉了。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从古墓里盗走了多少文物,那些文物里还有没有异灵的妖魂。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妖魂都要寻找原形的,如果它附身之后不出来,一直隐藏在人类内心深处,这样的妖魂或许更加可怕。 第89页 真人秀的谋杀 一天,我收到了一封让我意想不到的来信。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张邀请函,我相信那函上的题目就可以让你吃一惊。 “欢迎参加谋杀真人秀!”那是一排血红的字,在那个大大的感嘆号后面,还有一个女孩用惊恐的眼光在看着你。 函上说,那是一个侦探小说家的派对,除了相互之间了解一些信息之外,派对最出彩的地方是安排了若干精采侦探故事的真人秀。 看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再说这么快就使我爬上侦探小说家的称谓多多少少让我高兴。 那是一个八月的夜晚,秋天刚到来这没多久,天气还是有点热。按照派对组织者的建议,参加的人都要带件大衣,可能那样真的有些侦探家的味道。无论怎么说,在过去的那些侦探故事里,我们的主人公都会穿着深色大衣站在街边的路灯下用他阴挚而又聪慧的眼光注视着黑暗中的对手。 我准备的比他们想到的还要充分一点,我还带了一个福尔摩斯的面具,当然,如果有一把带着那种弯弯把手的长柄雨伞,我也会带上的,可惜我没有。 我换了三趟车,才到了派对的所在地。那是在城西一个居民小区里,在一间小小的别墅里。 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够热闹了,大厅里已经三三两两地站满了人。但和我原来预料的一样,这些傢伙没有一个是像我这样戴着面具的。 大厅里的灯光很亮,一桌大餐桌放在大厅的中间,上面放着各色的食物。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就围着那张大餐桌,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唿。在大厅的最里面,用幕布拦着,幕布上方,就挂着谋杀真人秀几个血红色的大字。我想,那就是真人秀的舞台了。 不过整个场景布置多少有点让我失望,既然想出那样的名字,怎么就不把环境搞得阴暗一点,吓人一点呢。 但别管这么多了,我的目标是坐在墙角下的漂亮的女孩子呢。 我把大衣脱了,挂在墙角的一个衣架上――那上面已经挂着好几件了――然后,我去拿了杯葡萄酒,就开始注意边上的女孩子了。 靠门的那边有一大堆人围着,几个男士已经捷足先登了,再凑进去也没意思。我左边右边前边后边地看,可能是我来晚了一点了,我希望的一个女孩子静静地坐在那边等我的场面就是看不到。 看来我不想凑进去也不行了,但别那样急,我想,因为我看见门口的那堆人里突然走出一个女孩子,好像是向我这边走来。 那女孩子穿着一件猩红色的裙装,前胸开得很低。她的头髮盘在头顶上,五官看起来还蛮清秀的,身材也相当的不错,看来是个不错的尤物。 女孩子果然是走向我的,但她说的话去让我有点不明白,她说,怎么这么晚才来,还有闲时间喝酒? 我愣了一下,她又说,你装谁不好啊,装福尔摩斯,你是不是准备等一下做秀也戴张面具? 做秀? 你要戴的话,我也要戴,你不会只带一张面具来吧,她还说。 我拿下了面具,对她说,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张着嘴看了我半天,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招来了一圈的目光。 我说,你干嘛啊,叫这么大声,又不是我欺负你。 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点点头想走,我一把拉住了她。当然,这样就想走,可没这么容易的事。 我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她又啊的一声,我一惊,只好放开了她的手。 对不起,我说,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抬头看了看我,说,我手腕有点伤。 她小心地拉上她的袖子,果然,她的腕部有一个小小的刀切口,斜斜地,就在腕动脉的的边上。 你在找什么人?我问。 她莞尔一笑,说,当然是朋友。 我算不算你朋友?我说。 她迟疑了一伙,笑着点了点头。 她有点夸张地从前胸那拿出一张名片,说,等一下我们再聊? 我也给了她一张名片,她低头看了看,又对我笑笑说,再见。然后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里也钻出一个戴面具的傢伙,他拍了拍那女孩的肩,两个人一起走了。 他戴着一张恐龙面具,一点创意都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片,原来叫齐静,是一家大公司的公关部经理,看来是个不赖的傢伙。 我继续在厅里逛了几圈,收集到了几张淑女的名片,不过,也就是收集名片而已,鬼知道到了明天我还有没有兴趣。 将近十点的时候,大厅最里面的幕布终于拉开了,让我吃惊的是,那个戴恐龙面具的傢伙出现在了台上,原来他是这次派对的主要组织者。他在台上说了一大通的话,当然也就是那些感谢啊之类的废话。 他还戴着那面具,有没有搞错,这又不是化装舞会。我想。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终于把面具摘下来了,是一张蛮英俊的脸。 他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很多东西我没听清楚,但他的名字我记下了,他叫刘虎。 这别墅是他的?我想,有点怀疑。 在他讲话之后,精彩的节目终于上了,晚上有三场真人秀表演,但是只表演谋杀的一个场景,至于故事情节,我们领到了一张概要说明。 第90页 三场真人秀表演分别是《迷失的钥匙》,《桎梏》和《死去的爱情》。都只不过是一些平平淡淡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富翁和他的侄子的故事,后来侄子杀死了叔叔。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很古怪的公司里一个很古怪的上级和他很古怪的下级的事,后来,下级杀死了他的上级。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一对恋人的事,最后,男朋友杀死了女朋友。 大厅里的灯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只有小舞台上还照着一片小小的光圈。真人秀表演就这样开始了。 虽然是真人秀,但谁都知道那是假的,而且这些临时客串的演员根本就还没明白演戏是怎么一回事,表演有点让人不忍心看。不过,可能是舞台上那看起来很血腥的红墨水刺激了很多人的犯罪心理,我还是听到了很多人的欢唿声。 舞台上对死亡的处理方法也有些特别,还活着的演员就拉起那被杀死演员的双脚,直直地拉出人们的视线。如果说到演员的献身精神,我想,那装扮尸体的演员应该受到一些表扬,让人拉着自己的双脚拖出去,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在演出的间隙,我去了一趟幕后,我发现,幕布后面开着很多扇的门,一扇是卫生间的,那里临时成了演员的化妆间,所以在演出时间内外人谢绝入内。好在我只是去看看那里都有什么事发生,并不想去厕所。另一扇门里面,我发现是一个过道,我沿着过道过去,又看到一扇门,门外,是别墅后面的一个小花园。还有一扇门,是通向里面的一个小厅的,通过那个小厅,你可以找到厨房、贮藏室以及上楼的楼梯。 实在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城堡。我想。 我重新出来的时候,从小舞台到卫生间的地上洒满了猩红的红墨水,看来,这够“城堡”的主人好好整理几天了。 第三场演出竟然是齐静,她仍然穿着那件猩红色的晚装。和她同演的是刘虎,在戏中,刘虎用一条手帕闷死了她。 她的演技似乎还不错,在刘虎的手帕蒙住她的嘴及鼻子的时候,她全身肌肉都似乎在抽动,最后痉挛地死去。 三场演出之后,已经差不多十二点了,大家也都有些疲,三三两两地坐在角落里聊天。大厅的灯光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明亮了,恐怖的气氛好像经过演出开始来了。 我看到那些演员又出现在人群里,他们还穿着戏装,得意洋洋地聚着聊什么。 我也看到了那猩红色的晚装,我走了过去,碰了碰她的杯,说,演得真捧。 她对我笑笑,灯光暗得很,不过我发现她的脸好象有点不对劲。 是不是不舒服?我问。 被闷着了。她笑笑说,听得出来,嗓子里也不是很舒服。 该死的刘虎,他的手帕上洒了点花露水,知道我过敏。她说。 说我什么坏话哪。刘虎不知从哪出来,走过来搭着她的肩说。 我打死你,她说,用手敲打着刘虎的胸部。 刘虎抓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着,两个人扭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我想,这太让我失望了。对了,她的手腕不是有伤吗,我想,怎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她对我笑笑说,你们聊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房子是你的。我们相互做了一下简单的介绍之后,我问刘虎。 不,是齐静的。她是我女朋友,可也是我的上司。刘虎笑笑说。 我对他伸了伸舌头,有这么一幢房子,娶什么样的老婆都无所谓了,更不用这这么一个尤物。看来,刘虎不得意也不行。 我在网上看过你的作品,刘虎说,我很喜欢,我也有几篇发在网上,希望你多多指教。 刘虎看来不是很愿意谈他和她的故事,话题一转就到了侦探小说上。 聊就聊吧,我想。齐静应该快回来了。 我们聊了十来分钟,但齐静还没有回来,就在那时,我们听到里面一声大叫:杀人了! 我们冲进卫生间,在帘布后面的浴缸里发现了躺着的齐静,她的腹部被刺了一刀,猩红色的血流了大半个浴缸。在浴缸里还有一件揉成一团的大衣,要命的是,那大衣怎么看都像是我的。 那件大衣的确是我的,我莫名其妙在卷进了一场谋杀案里面,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坐在警察局的单人关押室里,足足想了一夜。死者是一个去洗手间的人发现的,有可能,齐静一进了洗手间就遭到不测。警察局把我和刘虎作为重点怀疑对象,因为那大衣是我的,而刘虎却是齐静的男朋友,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几天前,齐静就为刘虎差点自杀过。 这是我第一次被盘问时知道的,那个胖胖的姓陈的刑侦队长还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是侦探小说家,所以多说点情况让你也好好想想。 见你的鬼,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却都不可能分身去杀人。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杀人,这我自己总能知道吧。如果警方是对的话,那杀人的只能是刘虎。 那么就假设刘虎杀人吧。 第二天,我吃了三根油条就被提到了审讯室。我去的时候,除了两个提我的警察,审讯里就一个圆脸的年轻女警察。她的脸笑盈盈的,十分的可爱,警服里娇小但丰满的身子让人看着十分的受用。 第91页 姓名羽毛,职业网络侦探小说家,性别男,年龄26……我坐在椅子上,对着那女警察主动招供。这些可是在我的小说里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倒也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严肃点。一个押解我的警察一脸的正气。倒是那个圆脸的女警察偷偷地笑了。哇,她笑的时候就更迷人了。 胖胖的陈队长和他的几个手下进了房间,笑眯眯地坐下,对我说,想了一个晚上,有没有想出点什么东西来啊,羽毛作家。 我说,当然我不能假设我自己是兇手,那么只能是假设刘虎是兇手。但是当时刘虎就在我的面前,他不可能去杀人。 那就是说你们两个人都不可能是兇手?陈说。 我想知道你们确定死者死亡时间能够精确到什么程度,我说,误差有多大。 陈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身边的一个娃娃脸的警察。 一般来说是十到二十分钟,那个警察说,但昨晚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长,我们只能推定死者在五到十五分钟之前死亡,还有,死者死前曾有短暂性的休克,鼻腔里还残留有花露水,可能是那手帕里洒过花露水。 看来,那是真的。我回忆起演出后的齐静。 我给你们算了一道数学题吧。我说。 当时演出结束约五分钟后,齐静就出现在我的眼前,约三分钟之后,齐静去了厕所,然后。过了十分钟左右,发现了死者,我说,一共有多长的时间。 还不到二十分钟。娃娃脸说。 所以,对你们来说,在演出结束后的五分钟内死去的齐静和在后来的十分钟内死去的齐静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刘虎在演出结束后就杀了齐静,但你别忘了很多人包括你还见过齐静。娃娃脸说。 所以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后来那个齐静是假的。我说,我又回忆起刘虎抓着齐静双腕里的情景。 陈队长偷偷地对身边一个警察说了什么,那警察匆匆而去。 看来他们是有点相信了。我想,所以我继续说我的假设。 证明还有一个假齐静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个齐静,我说,当然,昨天晚上这个假齐静是怎么走掉的,就是你们要去找的。十分钟,一个人步行的话,可以走出一里多,如果是骑自行呈的话,可以走2公里,如果是汽车的话,可以走5到10公里。 我有点得意,这的确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 你对你自己没有什么假设吗?陈说。 你要给我时间,我说,我要有足够的时间想一想我可能会干出哪些事。 我又看到那可爱的女警察又在偷笑,看来,我真的挺幽默的。 期间,我又被提去问了几次话,问来问去老是问那些东西,烦都烦死了。好在每次都有那可爱的女警察在边上做笔录,我可以说些玩笑话让她笑笑,要不然会被闷死。那个陈队长就是有一点好,你说笑的时候他不会不让你说,甚至他也陪你笑。 第三天下午时候,我再一次见到了陈队长,不过,这次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陈的办公室里。 我们在别墅的后花园里发现了人走过的痕迹,据小区门卫说,事发前十分钟左右有一辆陌生的车从小区里出来,他们登记了牌照,不过,那却是张假牌照。陈说,看来有一点你是说对的,那天晚上有另外一个人到过那房子里。 你还不能确定假齐静?我问。 你说的情况只能让你有所假设,陈说,我们并不能拿来当证据。 那个人不仅到过卫生间,他还到过大厅,我说。他还拿走我的大衣。 那又怎么样,陈说,大厅里人那么多,而且大多数相互之间并不认识。 我想了想,说,那就不是我的工作了,那是你们的工作。 陈看着我。我说,那个圆脸的女警察叫什么名字,看起来挺可爱的。 你去参加派对的目的也是泡妞?陈说。 我笑了笑,说,那能有什么,你给我个理由先。 你觉得齐静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我。 还不错,更重要的是她有那么大套房子。我说。 你会不会见色起意?陈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可能会,但更多的是见财起意。 陈笑了笑,说,看来你是对的,虽然你那些是小聪明,不过你的确帮了我们的大忙。 小聪明?我想,不要用这种官腔和我说话。 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在齐静的财产上,陈说,你知道不知道,年纪还那么轻的齐静怎么可能买得起别墅呢,对吧。 我点点头,但对他卖的关子不以为然。 那别墅是齐静的一个远房伯父送给她的。陈说,就是她所在的公司的老闆,这个老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却不让他喜欢。相反,齐静虽然是他的远房亲戚,但却聪明有上进心,很得他的信任。 说到这,我想,我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我说,你的案子破不破和我没关系,但你却关了我近四十八小时,这……陈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喜欢。四十八个小时里我让你和小郑呆在一起达到十二小时以上了,你还不感谢我? 小郑就是那个可爱的女警察。 有点无耻。我想。但不管那么多。 再给你一个机会,有关本案的案宗都在她那里,你可以去看看。不过,以后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可不能不见我。陈最后说出了他的目的。 第92页 我可不是福尔摩斯。在出门的时候,我说。不过,如果你付钱的话,我可以考虑的。 你别自以为了不起,陈在里面大声说,这一次只不过你的运气。 你管我是运气好还是脑子好。我想,去见见小郑警察才是真的。 其实事情也就是那样的简单,齐敏――齐静的远房堂姐看到自己的父亲大有让齐静当家的意思,想着那笔巨大的财产要一分为二,至少另一半落入别人的手里,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样不舒服。她想来想去,想到了刘虎。 刘虎是齐静大学里的同学,本来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但齐静从伯父那得到别墅后,一切都变了,即使是齐静对他丝毫没有变化,刘虎也会觉得变了。人都是这样的。 按照女人对付男人的最古老的办法――色诱,刘虎很快就成了齐敏用来对付齐静的工具。他们策划了一起谋杀真人秀。 刘虎在众人面前假戏真做,用手怕蒙昏了齐静,然后,他把齐静拖回卫生间,在浴室里,他手刀将昏迷中的齐静杀死。随后,藏匿在外面的齐敏进来,装成是齐静出现在人们面前。至于是我的大衣,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刘虎在齐静面前的过分自卑让他误以为我和齐静的谈话已经对他的爱情构成威胁。其实我只不过拉了一下齐静的手。 所以他想抱復我一下,便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把我的大衣拿了去,当成了一个罪证。 而齐敏借着上厕所的时候,悄悄地走了,留下一个残局让别人来收拾。 我在看案宗的时候,小郑――她叫郑静安――一直呆在一边。在看好的时候,我把案宗还给她的时候,我说,有没有空一起听晚饭。 她瞟了我一眼,说,没空。 真的还是假的?我问。 你假设一下。她说。 我盯着她眼睛不放。 看什么埃她说,真的没空,这案子要整出来啊,要两个星期呢。 不是完了吗?我说。 对你当然是完了,可是我的工作还没完,大大小小的资料要整理出来移交给检察院。 这一点倒是我没想到的。 那就两个星期后吧。我说。 好啊,她说,不过两个星期里面你又会有多少派对要参加呢?又可以遇到多少女孩子呢? 她笑眯眯的。 原来是这样。 我出了警察局大院,发现外面的阳光真的很好。 死亡游戏 生命是很脆弱的,生活是很无聊的,我们需要一点刺激……比如,死亡的刺激 一,需要死亡的刺激 我坐在寝室的床上,上铺的阿标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我叫他别念了,他不理我。 “打牌去!”我说。 “无聊,真无聊,你不觉得这样的生命很值得憎恨吗?”呵呵,我觉得他有病。 “我吃饭去了,你去不去?”我说。 他摇头。 “那我可就走了,你一个人呆着吧。”他目送我走开,但是晚上我回来时屋里黑着灯。 门没锁。 同寝室的胖子在我后面,他骂了一声,说:“这小子这么早就睡了!”我笑笑,开门。 没睡,阿标坐在自己的床上,坐得好好的,两眼望着空气。 “你没事吧?”我问,他不理我。 半夜我睡的迷迷煳煳,有人捅我,好像是阿标的声音:“跟我走吗?跟我走吗?”我睁开眼,他穿的整整齐齐,一双泛黄的眼睛兴奋的看着我。 “几点了?”我嘟囔,看了看夜光手錶:“四点钟,唉,这么早你折腾什么?”他一笑,然后转身走了,还是不清不楚的念着什么。 我又睡了。 晃悠……晃悠……门口有什么东西在晃悠。 我醒了,门口是阿标,他看着我。 我说不出话来,我觉得从来没在一个活人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我对了,他在晃悠。 他吊在门框上。 阿标吊死在寝室的门框上,这消息像旋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学校。警察来了,找我们谈话。大家在寝室里等着,情绪都很低落,不愿多看一眼阿标的床铺。 胖子先开口说:“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干嘛非在这里死?”我对面的子强慢慢悠悠的说:“他等于是当着我们五个人的面死的,我们有责任。”一边的大虾神经质的叫起来:“他自己愿意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子强说:“你们想想,他好几天前就不对劲了,前天早上我看见他振振有词的在他那个本上写什么,我一过去他就急急忙忙的收抽屉里了。唉,就是那个抽屉。”大家沉默了一会,大虾说:“那不是小狼的抽屉吗?”我点头:“可不,这傢伙就喜欢在我那张桌子上写字。”胖子说:“那个本是不是还在里面?”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过去拉开,阿标那个众所周知的日记本果然在里面,不过以前的页都被撕掉了,只剩下一篇。我念:“这样的生活太无聊了,我无力改变任何事情,也许只有一个办法,我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需要一个刺激,死亡的刺激。”那行字写的力透纸背,想到阿标矮小的身影在门框上摇晃的样子……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其他人拿了本去看,子强说:“要是早点发现,制止他就好了。”胖子说:“未必,我看他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接着那一帮人都静下来,大虾叫我:“小狼!”“怎么?”我说。 第93页 你有没有看到这一页? 我过去,在本的中间,一行鲜红的大字。 “死亡的游戏——给小狼。” 二,他已经死了 阿标不叫阿标,他的真名叫李标,阿标只是他的外号。 胖子不叫胖子,他的真名叫王海,只是长的胖,得了这个通用名。 以此类推,大虾,子强,还有没回来的黑子,都是叫惯了的外号。 我叫小狼,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小狼不会是再叫第二个人了。 所以阿标是给我一个死亡的游戏,我不知道为什么。 大虾先沉不住气了:“你是不是惹了他了?你说话呀!他是不是给你气死的?”我没动,看着他攥我领子的那只手。 胖子拉开他:“怎么可能呢!咱们寝室就小狼没跟他吵过。”子强说:“就是,小狼脾气好,平时还能跟他多说几句。”门“噶”的一声怪响,开了。 我们都跳开,进来的是黑子,黑子是个标准的东北大汉,今天却不像以往一样威风,他是最后一个接受问话的人。 “黑子,警察有没有说什么?”我问。 他看着我,神态很奇怪,回答说:“他们说阿标是自杀的,跟我们无关,但是……”“什么?”都问他。 “他是在晚上十二点钟左右上吊死的,可是小狼,我怎么记得你说过,早上四点钟的时候跟他说过话?”我瘫坐在床上。 “是看错表,一定是看错表!”胖子过来拍我的肩膀,“没事了,就让这事过去吧。”“可是人已经死了。”大虾说。 “你他妈有完没完?”胖子突然大吼。 没有人再说话。 我们的情绪都很糟糕了。 我自习上到很晚,不大想回到死过阿标的寝室里去。 在楼道里我遇到了阿梅,她叫住我:“小狼。”“嗯?”“你们没事吧?”我笑笑:“我们都没事,除了阿标。”她勉强笑了一下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笑?”“那我还能做什么,他已经死了。就算我有责任,也不能弥补了。”阿梅大大的眼睛里好像有泪光,她装作不在意,说:“不,你没有责任,是我的错。”我说:“你?嗨,你不喜欢他他也用不着去死,这根本跟你无关。”她根本没听进去。 “你心情这么差?”我说,“我送你回去吧!”她没拒绝,我就一直陪她,路上我们各怀心事,她一言不发,但是我不同,我一直说些不相干的话,直到她忘了不愉快的事情,居然被逗笑了。 我也笑,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笑。 寝室里每个人都干自己的事,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只是抬一抬头。 “小狼。”快睡觉的时候胖子说,“你晚上跟谁在一起?”“阿梅呀!”我说,“我陪她回宿舍,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还跟你招唿了。”胖子咳了一声没说话,子强插过来问:“对,我们两个出来看见了,不过你是跟两个人在一起吧?”我说没有,就跟阿梅。 “可我看到你们身边还有个男的,个子不高,脸看不清楚。”我说:“可能是走路的,你们误会了。”“那就好,我们觉得……唉,太像了,我们差点以为就是……”我问:“是什么?”阿标,那跟在你们身边的人真像阿标呀。 “他已经死了!”大虾神经质的大叫一声:“你们闭嘴!”要是平时一定有人上去揍他,可是今天大家脾气都好了。“没什么,错觉吧,”我说,“不早了,睡了。”半夜,有人捅我,好像是阿标的声音:“跟我走吗?跟我走吗?”我睁开眼,他穿的整整齐齐,一双泛黄的眼睛兴奋的看着我。 “你这么早就起呀?”我嘟囔,“别吵我,我还想睡觉呢。”我睡着了。 三,他不喜欢你请客 早上醒来的时候没看见黑子,他床铺一片零乱。 这小子没叠被就走了。胖子骂了两句。 其他人忙着收拾,准备上课,这几天都出奇的乖。 有人敲门,不等我们回答就进来了,是教导主任,告诉我们不用上课了,今天在寝室里等着警察问话。 “不是问过一遍了吗?”我说,“还有什么可问的?”“你们寝室又有一个同学死了。”他说。 一片寂静,真不像是在我们的寝室里。我回来,其他三个人都看我。 “黑子怎么死的?”胖子问。 我又告诉他一遍是从楼梯上掉下去摔断了脖子。 子强神经质的喃喃着,反覆不停的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那么强壮。 再说大晚上他下楼干什么? “也许是梦游?”胖子说,“你们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子强说:“我好像听见小狼在说话。”“对,”我说,“我跟阿标说话……”我马上就闭嘴了,因为我发现我说错了话。 “得,咱们出去搓一顿吧,我请客。”我说,子强和胖子大声答应着,大虾没动,缩在自己的上铺上。“你怎么了?走吧!”我叫他。 他看着对面阿标的铺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还想叫他,不过胖子拽我出去了,“他就是这样,胆子小的像老鼠,别理这小子。”带上门的时候大虾突然对我说:“他不喜欢你请客。”路上我问:“谁不喜欢我请客?”胖子说管他呢,大虾也要神经病了。 第94页 后来我们找了一家小酒馆喝的烂醉,子强拍我肩膀说:“你……你知道吗,那个死鬼阿……标不喜欢你请客,你不在的时候他说你……收……收买人心,什么的。”我笑笑:“哈,那有那么多事儿!我请客,我乐意,我……我喜欢热闹,呵呵……”我们三个钩肩搭背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回来的时候屋里黑着灯。 “大虾这傢伙……”胖子骂骂咧咧的去开灯,子强忽然伸过手拉他:“先别开,阿标那天不也是这样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一跳,酒醒了大半。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 呆了一会。“那也得开灯,好好跟他说说。”我说,接着把灯打开了。 大虾果然坐在他的床边,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脸色铁青。 “一个人是不可能掐死自己的。”我说。 胖子点头,子强这时候回来了:“他是吓死的。”“我就知道这小子,自己吓自己!”胖子搂着我的肩膀,我觉得他在哆嗦。 不一定,子强说,他说不定是看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 “你怎么……”胖子刚开口,又不吱声了。 子强说:“仔细想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阿标给我们的一场游戏,像他写的,是死亡的游戏。”胖子说:“他不是给我们,是给……”他把手从我肩上拿开了。 我在楼道里,不想往前走了,就停下来。 站了好一会,手机响了,是梅。 “你能下来一下吗?我有事跟你说。”我告诉她很晚了:“明天再说吧,你们寝室该关门了。”她告诉我她在我们楼底下。 我下去了。 “这么晚了,唉,走吧,我送你回去。”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小狼,你这几天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个一个的死了,我说,也许我什么地方得罪了阿标。 她看着我,我笑笑说没事的。 “你知不知道阿标他非常恨你?”我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恨我?我没有得罪他。 “因为你除了学习之外都比他强,而且……”她忽然声音小了:“而且我喜欢你。”宿舍到了,我跟她告别,告诉她别多想。 回去的路上我一个人看黑咕隆咚的校园,路上行人很少,有什么东西从我眼前飞过。 她有一双很大的翅膀。 她站在我面前。 “你是谁?”我问。 “我是你的守护神,我叫阿蒂特。”她静静的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是命中注定的。”我问她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守护神,她说是。 那为什么有人会做傻事,有人会觉得生命无聊呢? 她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着什么。 于是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问她知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 她点头。 然后我紧紧的抱住她。 我第一次这么投入的拥抱别人,她的身体轻盈而温暖,有微微的清风吹过的感觉,我一下子醉了,忘了天地间一切的事情。 等我又醒过来,想起烦恼的时候,还是在校园里走着,不清楚刚才的一切是不是仅仅一个幻觉。 四,我跟你走 只有三个人的寝室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胖子故意不看我,子强也不说话,我感到很没趣,看了几眼书就迷迷煳煳的睡着了。 朦胧之间有人捅我,是阿标的声音:“跟我走吗?跟我走吗?”我睁开眼,他穿的整整齐齐,一双泛黄的眼睛兴奋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沉默。 后来我说:“阿标,为什么要跟我玩这个游戏?”他不回答,转身要走。 我觉得心怦怦直跳,冲口而出道:“我跟你走!”他回过身笑了。 楼道很长,我跟着他下楼,在没有一个人的校园里走着,我问他:“是不是一开始我跟你走了,你和他们就都不会死呢?”他还是不回答,我去拉他胳臂,他看着我,满脸血污,只有一双黄眼睛还是那么兴奋。 “你回答我,阿标,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苍老的不行:“我讨厌你。”“我哪一点惹你讨厌?”“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活的这么没劲而你活的这么潇洒。”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用布蒙着脸的人,我怀疑的问:“你是谁?”“我是同样恨你的人。”“你?你又是为什么?”蒙面人咳嗽了一声说:“大概是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吧,我不喜欢你活的滋润。”可是我现在一点不滋润,我的心沉下去了。 因为我听出了那个声音。 我不走了。 他们也停住脚步。 “子强,”我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他愣一下,然后扯掉脸上的布。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可以告诉你,去年暑假我在家认识了一个巫师,学了一些很玄妙的法术,可以利用已经死了的人的灵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正在发愁没有机会,结果看到阿标的日记,知道他也恨你,所以一切就开始了。”我说:“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样?”“你不希望有个精彩的大结局吗?”他笑着说。 第95页 我突然觉得风大了。 原来我现在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完美,灿烂,辉煌的结束!”子强说,“一跳,什么都有了!”如果我不跳呢?我问他,你会推我吗? “我不会的,你不跳,另一个人就会跳,也许是我,也许是胖子。你可以改变这个游戏的过程,却不能改变这结局,这结局,就是死亡!”我悲伤的摇头说:“你疯了。”“你把一切都用在对付我身上,你又能得到什么?”我说,阿标依旧兴奋的看着我,我向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一拳打过去。 “你到底有什么,你知道吗?”我吼道。 接着我纵身一跳…… 五,不要结束 我没有跳下去,有人拦腰抱住了我。 子强在我身后说道:“你不能跳,你回去吧!”我瞪他:“少废话,让我跳下去,我死了你就不会再折腾什么了,这个所谓的破游戏也结束了。”他突然软了下来,说:“不行,我从来没想过让你跳下去,你死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的乐趣就都没了。”我冷笑:“一切有开始就有结果,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我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接着掉了下去。 我下坠,飞快的,我觉得我的心脏和身体分离了,头炸裂一样的疼,我盼着这一切的结束,哪怕是惨烈的碰撞。 终于我沉闷的摔在地上。 我飘了起来,是阿蒂特抱着我。 “我们去哪里?”我说,“天国吗?”她笑笑:“天国是纯净的地方,像你这么世俗的人不应该生存在那里。”那么我就是该下地狱喽?我说,以后是不是还有你来负责我? 我看着她笑。 “你还有心思笑?你死了。”她说。 可是我想笑,我告诉她,而且,我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真实过。阿标和子强都被我骗了,也许所有人都被我骗了。我从来不是活的潇洒的人,也不是什么也不在乎,我只是把一切都埋在心里,然后强迫自己活的快乐的人。 其实我已经很累。 现在好了,我安安静静的在阿蒂特的怀里,什么也不想。 安安静静,像刚刚出生一样。 “带我走吧,”我对阿蒂特说,“哪里都好。”她微微笑:“不行,我要把你留在这里。你以为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丢。”“我不明白。”但是她轻轻对我吹气。 她吻了我。 结局,在第二天的第二天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我的眼睛上,睁开眼的时候我有坐在金光中的错觉。 阿标在我的桌子上写他的日记。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我说。 “还早呢?都九点了。”那傢伙抬起头来说,“真不知道你们几个怎么搞的,都睡得这么死!”我沖他笑,说:“没辙,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噩梦还是好梦?”我说:“好梦,是一个当你醒过来的时候很高兴的梦。”他嘟嘟囔囔的说:“那就不是好梦了,好梦谁愿意醒过来?”好梦也有愿意醒过来的,我说。 子强也醒了,我看见他在对面铺上撕什么东西。 “撕什么呢?”他说:“哦,我在一个庙里求的符,据说放在枕头底下就会梦见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哦,那干嘛撕了,不灵吗?”他沉默了一会说,不是。 过了几天我考虑让阿梅做我的女朋友,她同意了,原来她早就喜欢我。 傍晚,我们漫步在校园里的时候我很幸福和平静,阿梅说:“你最近笑的少了,但是……”“但是什么?”她便红了脸说:“更可爱了,让我更愿意靠近你。”“阿标现在怎么样?”我说:“他现在话很多呀,还继续写他的诗,昨天我看见他写的是:‘在第二天的二天,我发现我曾经以为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什么也没有丢。‘”阿梅笑颜如花。 我也笑,轻轻的吻她。 这时候好像又有什么东西飞过。 有温柔的风吹拂我的脸颊。 我拉着我的幸福,忽然怀念起来。 在第二天的二天,发现我曾经以为什么都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丢。 404宿舍(上) 古邺县土治镇,是河南省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小镇上工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发达的,当地造水泥炼钢的厂家很多,给为数不多的居民带来了相对富裕的生活。但也有副作用,就是大量的空气污染,尘土丝丝渗透在空气中漂浮,小镇的天空整天都是灰濛濛的,几乎看不到一丝阳光。当地民风彪悍,治安相当差,白天各家各户都是大门紧闭,街道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和一两群打架斗殴的人唿啸而过,才让人意识到小镇上生命的存在。 古邺县第四职业高中就位于这个镇上,以低劣的教学质量和录取差生而闻名古邺县,被该县的学生戏称为“差生乐园”。 很不幸,我被古邺县第四职业高中美术班录取。 学校为丁字形布局,进大门是一个长长的柏油路,直通教学主楼,两边是一排排破旧的平房,是教师的家属宿舍和两个小卖部。时常会有几缕呛人炊烟从空气中瀰漫开来,伴着几声老人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啼哭声,让人恍然若隔世,仿佛到了70年代的乡下。只有走到柏油路的尽头,挺拔的教学楼才把人拉回到现实中。 第96页 我们的宿舍就是最后一组的平房院内。院内为两排对门的平房组成,每个平房都很大,容下八九张双人床没有问题。院中最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只能容下两张双人床,也就是说只能住下四个人。条件很差,窗户很旧,玻璃也被毕业学生离校时砸破了好几块,一颳风哐当哐当响。我们班上男生多,分到两个宿舍,其他的男生住到了隔壁的大房间里,我和班上另外三个同学就住到了这个小间里。 这个小房间的编号为403宿舍。 对面上锁的小房间编号是404宿舍。 年少气盛,加上都是一些男生,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地中学的捣蛋鬼,我们四个人不到半天就相互熟悉了。 我下铺的大个子叫秦小超,一米八零的个子,黑脸膛,看上去很是威勐。他是个留级生,听说上高二时大病了一场,回家休学一年,今年回来干脆从高一开始重新上起。他画素描很不错,又大我们两岁,被我们称为“老大”。 对面上下铺的分别叫陆涣和欧阳小可。 陆涣面色白净,说话声音细声细气,标准的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我们总说他可以去客串京剧花旦;欧阳小可和我是同乡,小鼻子小眼睛,反映灵敏,总是有很多怪想法,十足的一个古灵精怪。 新学期开始了,一切都很平常,早操,上课,下课,吃饭,画素描,画水粉,谈论女生,睡觉。半年很快就过去,马上到年末。 学校放寒假了,其他同学基本上都回去了,喧闹的校园一下寂静下来。 我们四个人中只有”老大”秦小超回家过年了,我,陆涣,欧阳小可都约定不回老家了,平常没有时间玩,寒假准备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来到一个新地方求学,大家都是兴奋的。 第一天我们选择的是附近的十龙山,天虽然比较冷,但挡不住我们的游兴,我们站在山顶嶙峋的怪石上大唿小叫,足足玩了一整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学校。 冬日深夜,寒气逼人,校园象死一般的沉寂,放眼望去,路边的熟悉梧桐树以千奇百怪的姿势静静的伸展着,仿佛在黑暗中狞笑。只有悽厉的寒风掠过树梢,发出肆虐的尖叫。 我们已经在宿舍里钻进被窝里了,我和陆涣在烛光下兴奋的谈论今天的上山的趣事(註:在假期学校宿舍是不送电的)。烛光把我们影子投到墙上,忽大忽小的闪动,象一个精灵在诡异的跳动着。 我一转眼,看到欧阳小可正在被窝里呆呆的望着屋顶。我打趣道:“干吗呢?想哪个女孩,开学哥们给你介绍一下。”欧阳小可慢慢的把目光从屋顶移开,直直的看了我半天,突然说:“你们注意过对面的404吗?”“当然注意了,怎么了?里面不就是一些破床吗,入学那天我就从窗户往里面偷看过。”我不经意的说。 欧阳小可面色惨白,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今天晚上我,我从门口过的时候,好像门开了一些,感觉里面有人在看……看着我”,我哈哈大笑:“我看你是恐怖片看多了吧,自己吓唬自己,我想里面有个……女鬼!!”我忽地加大声音,把脸伸到欧阳小可面前。陆涣也忍不住笑了:“噢,亲爱的女鬼,漂亮的女鬼,来吧,找我吧,我愿以身相许,慰藉你那孤寂的心灵!哈哈”。欧阳小可却没有反应,还是面色惨白,呆呆的看着我。见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的心里也开始毛了,连忙说;“别想了,赶紧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去附近的水库熘冰去。” 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但厕所还在院子的最外面,懒得去。本想撑到天明,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穿上秋裤冻得哆哆嗦嗦的跑到门外空地上解决。闭着眼,撒完了,一阵寒风吹来,冻得我打了一个寒战,我把眼睛勉强睁开一个小缝,准备马上回宿舍。就在无意中目光从对面404扫过时,突然发现404的锁不见了,门是虚掩的,开了个缝!我一下清醒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从嵴椎骨向上蔓延开来,直冲我的头顶,渗透到全身的每个毛细血管,而且,我感觉门缝里还有一双眼睛在冷冷的、恶狠狠的注视着我——一个哆哆嗦嗦撒尿的傢伙。第六感真实的告诉我,这不是错觉。一种更加寒冷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全身,浑身象置于冰窖中,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甚至空气中还瀰漫一种腐烂的味道。我头皮一阵发麻,下巴也僵在那里,喊不出声也移不动步。这是梦吗?我希望是。但是这种感觉如此的清醒,让我挥之不去。 好半天,我才逃也似的回宿舍里。把头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漆黑的门缝和门后那双冷冷的眼睛。我怎么了?我告诫自己:肯定是假的,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因为欧阳小可的话在前,我才会有这种错觉,赶紧睡吧,睡吧。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在灰濛濛的世界,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几个披头散髮的人背对着我,一语不发。我想让他们转过来,却又不敢,害怕他们转过来是一张狰狞的脸,或者还是头髮。我想拼命的跑,却始终好像在原地。早晨醒来时,我大汗淋漓。 冬日的暖阳已经柔柔的从窗户照进来,顺着我被子爬到我的身上,软软的温暖笼罩着我,我坐起来,点燃一根烟,裊裊的烟在温暖阳光中裹着灰尘旋转着快乐的上升,陆涣在戴着耳机听歌,头随着节奏拼命的晃动,嘴里还乌拉乌拉的唱着、陶醉着。看着眼前的和谐一切,我哑然失笑,昨晚太胆小了,也许是眼花了吧,呵呵。 第97页 早上出去吃饭锁门时,我特意看了一眼对面的404,门是锁着的,一把锈迹斑斑锁挂在上面。我释然。但当我转身向外走时,似乎又听见了“吱呀”声,似乎有一扇门慢慢被推开了。一种冰冷的感觉又笼罩了我的全身。我浑身发软,没有向后望一眼的勇气,慌忙的跑了出去。 一天的游玩总是欢乐的,压抑被沖淡了很多,但当我们游玩回来时经过404时,一缕恐惧立刻又如细线一样,密密麻麻的,毫无头绪,把我缠的严严实实,透不过气来。 男生聊天,从女生开始,到女生结束。 这次也不例外,一直聊到深夜。陆涣开始抱怨了:“下午只顾玩了,晚饭没有吃饱,我要去买康师傅了,你们谁要?我负责给你们捎来,不过每人加一元钱的辛苦费,嘻嘻。”我和欧阳小可在痛斥他这种卑鄙的、趁火打劫的行为后,无可奈何的把钱给了他。他拿钱就笑嘻嘻的出去。 半晌,欧阳小可面目凝重的说:“其实不是我胆小,昨天晚上我真的见404的门……”我勐地打了个寒噤,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了。然后凝视了他半晌,说:“昨晚我也看见404的门开了。”欧阳小可一听,面若死灰,跌坐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谁的恶作剧吧?”欧阳小可小心翼翼的说。“不可能,院里只剩下咱们三个了,院门也锁了,再说大冬天天寒地冻的,谁这么受罪只为做恶作剧呢!莫非真的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屋里顿时静下来,死寂。那种寒冷压抑的气氛似乎又回来了,包围了我们,压迫的我们喘不过气来。烛光唿唿的往上窜着,时不时啪啪的爆出一点点火花,把挂在樑上的衣服在白墙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晃动着,象随时都会扑下来的恶魔。 一缕细细的恐惧缠绕着慢慢爬上了心头。 为了避免睡到半夜出去上厕所再碰到那件压抑的事情,我对说欧阳小可说:“咱们一块去厕所吧”,欧阳小可会心的慌忙点了点头,估计他也正有这个想法。两个大男人要结伴上厕所,这传出去还不让同学笑掉大牙?整个学期估计班级都有话题议论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从厕所回来,我们往宿舍走。快到宿舍时,看见一个黑影提着一些东西在404门口,仿佛正要推门进去。我一惊,止住了脚步,仔细一认,正是陆涣,我大喊:“陆涣!”他似乎浑身一抖,抬头看了看404的门,又转头看了看我们宿舍,犹豫了一下,转身往我们宿舍走去,掏出钥匙开了门,我和欧阳小可随后进到宿舍,看他正在床上坐着,一脸的惊疑不定,几盒康师傅散落在桌上。我小心翼翼的问陆涣:“刚才,你,你想去404干什么?”陆涣喘了一口粗气:“我买方便面回来,就直奔宿舍,我看宿舍开了一个门缝,里面却黑煳煳的,我还想你们真不够意思,不等我回来就睡了。我刚要推门进去,好象有人喊了我一声,我一惊,才发现是在,在404的门前站着。太邪了,住这么长时间还能看错宿舍门。” 我听了后,和欧阳小可对望了一眼,浑身冰凉,本来想开个玩笑调和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404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事情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这一夜,我们都是在沉默失眠中过去的,辗转反侧,只有外面的风偶尔呜呜的吹过,象一个幽怨的女人在向我们哭诉。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几天。白天依然出去玩,但明显情绪很低落。而且晚上变成三个大男人结伴上厕所了,经过404时,谁都不敢望上一眼。睡到半夜尿憋醒都是就地找个瓶子解决,哆哆嗦嗦的尿到了瓶子外面。原谅我们吧,高中生,严格意义上说还是个孩子。 就在我们讨论是不是该回家的时候,陆涣脖子一拧,把手中的菸头狠狠的扔到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下:“妈的,朗朗干坤,我还不信邪了!老子就是要死抗到底!”看到平时文绉绉的他激动的样子,我的血仿佛也唿的一声冲上了头顶,勇气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把目光转向欧阳小可,他也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挤挤眼说:“我还是童子身,邪气肯定是侵害不到我的,你们嘛……我就不敢保证了。”陆涣作出一脸痛苦状:“那我肯定性命不保了……哈哈!”我们相视而笑,快乐的气氛又回到了我们中间。 404宿舍(中) 魔由心生,一点也不错。当你驱除心中恐惧的魔魇,勇敢面对阳光时,你会发现自己真正成熟起来了。 这样过了大约一周,每次经过404门口时,虽然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悸动,但有坚强勇敢的心态来面对,那种悸动也是如微风吹过水面,激起一层小小的涟漪,转瞬即逝。 生活很平静,直到周日那天晚上。 周日那天晚上,陆涣的女朋友李灵灵来看他了,李灵灵身材娇小,弯眉毛,眼睛不大却很清澈,几个小雀斑点缀在面颊上显得很调皮,颇有些南方女孩的灵气,性格大方,豪放热情,不拘小节,甚至还能喝上几口白酒。她在古邺县师范中专上学,寒假了,她趁机会在学校幼师班实习。师范学校管理严格,平时学校封闭式管理,只有周六日才有机会和陆涣牛郎织女般相会一番。 第98页 李灵灵来了我们都很高兴,陆涣尤甚,高兴的嘴差点咧到后脑勺上。 为了表示欢迎,我们在外面买了点炒菜,从小卖部提了瓶二锅头,聚到一块边神侃边喝酒,从下午一直喝到夕阳西下,喝得个个面红耳赤,舌头都直了。我和欧阳小可称唿李灵灵也由“李灵灵同学”变成了“大嫂”“陆涣掌柜的”,李灵灵也不拘束也不恼怒,只是看着我们嘻嘻的笑。酒兴正酣间,我无意间看了一下窗户外,夜幕降临,已是华灯初上了。天已经很晚了,我抬头看了看陆涣和李灵灵,他们正含情脉脉的对视,眼中的电波杀伤着对方,做干插i烈火状。仿佛我们两人早已不存在于这个房间。 天这么晚了,肯定没有公交车了,今天李灵灵看来晚上回不去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去。 我暗笑一下,和欧阳小可使了个眼色,一块出了宿舍。 欧阳小可问:“去哪里?”我挤了挤眼:“老规矩,去镇上看通宵录像”。“那个录像厅的片子我都能背下来了”陆涣抱怨道“今天又得窝在录像厅睡觉了,不过,嘿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什么救人一命?”我疑惑的说。欧阳小可一脸坏笑,:“小侄子的命啊,说不定明年就有人叫咱们叔叔了,嘿嘿……”我听了差点晕倒,一拳打过去:“你小子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这方面倒挺早熟的啊!”他笑得嘎嘎的跑开了。 我们嘻闹着去镇上录像厅度过了一个乏味的夜晚,陆涣和李灵灵却在宿舍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 我们出去后很久,李灵灵才发现宿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转头问陆涣:“他们两个呢?”“他们吶,不知道,估计有急事出去了吧,晚上不会回来了。”李灵灵说:“你把人家支出去吧?”陆涣惊唿:“天地良心,我可不干这种事,再说,我能支走这两个小子吗?不骗你,不然你摸摸我的心跳是否加快?” 李灵灵站起来笑着来摸陆涣的心跳。 陆涣拉过女友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胸脯上,一脸坏笑:“怎么样?听见我对你的深情的唿唤了吧?”李灵灵脸一红,甩开陆涣的手,转过头羞红了脸,半天才说:“谁希罕你的深情……”声音到最后已若蚊鸣,几不可闻。 陆涣哈哈大笑:“我一向大方的姑娘也会有羞涩的时候,想不到啊,想不到!”李灵灵转过头来辩解:“什么嘛,我……”话没说完,陆涣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滚烫的嘴唇已经交织在一起,如一朵绽放争艷的红玫瑰。李灵灵心头一热,不由的开始热烈回应,身子也软绵绵的贴了上去,陆涣紧紧的揽住了女友的纤细的腰肢,在她微微的娇喘中给予她最热烈爱意的表达。 此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天地万物也不復存在了,天高云淡,月朗星疏。有的只是意乱情迷的喘息声在相互交汇,两颗滚烫的心在自由的翱翔。窗外的星星也不再眨眼睛,羞涩的躲到了云层的纱曼后面偷偷的看着。 好久。 热恋中的人呵! 激情的热吻中,李灵灵忽然惊醒,整理了一下衣衫说:“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陆涣抓过来唿机一看时间(註:当时不像现在手机普及,唿机已经是很不错了)说:“现在都九点半了,早没有公交车了。你愿意走就走吧,路上如果遇上了流氓、恶魔、白衣服白眼球、红舌头半尺长的长髮女人什么的,本公子可概不负责”。李灵灵惊叫一声,涨红了脸,闭着眼睛攥紧粉拳对着陆涣又捶又打,陆涣一边喊痛躲避着,一边暗笑。 打累了,李灵灵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回去是没有希望了,即使能回去,男友那几句话也吓得不敢回去了。 陆涣轻轻的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抚mo着女友的长髮,痴痴的看着她,默不做声。李灵灵也把头静静的靠在陆涣的肩上,两个人默默的感受着对方深深的爱。 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一阵阴冷的寒风,夹着些许枯黄的残枝败叶,簌簌的扑来,轻轻打到玻璃上,发出刺刺的声音,就像一个恶魔,狞笑着张牙舞爪拼命想抓破玻璃冲进来;又像一个冷漠失意的女人,撇着红红的嘴唇在冷冷的嘲讽着他们。 夜深了。 李灵灵早已靠在陆涣的胸膛睡熟了,长长的睫毛,眼睛微闭,调皮的嘴角还微微翘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陆涣低头看了看女友那熟睡可爱的脸蛋,禁不住低下头在女友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把女友放好盖好被子,起身吹灭了蜡烛。 宿舍内又陷入了昏黄的黑暗中,窗外的月光冷冷的照进来,把宿舍内高高低低的物品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浅浅的灰白色,好像没有血色的女人皮肤颜色一样。 陆涣睡到半夜,口渴的难受,咽喉中象被撒了一把盐一样,涩涩的咸咸的,非常不舒服,可能是下午白酒喝的有点多吧。 朦朦胧胧间,他下了床,趿拉着鞋,点燃了蜡烛,从暖瓶中倒了点水,一仰脖咕咚咕咚就灌了进去,感觉舒服多了。脱鞋上chuang后,陆涣吹灭蜡烛钻进被窝,突然,他突然感到一丝恐惧从心底直升上来,冰冷的感觉象一条细线一样从尾椎骨慢慢升上来,遍布全身,让他有些微微发抖。 第99页 他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哪里呢?他拼命的想,每次快触摸到一点答案时,就无力的败下阵来,就象离结果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虽然一捅就破,但是却无从下手,似乎有几条蚯蚓在记忆的土壤里急躁的拱来拱去,但就是拱不破土层表面。这种猜谜的感觉让陆涣很不愉快,他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气恼的想:妈的,大不了把事情从头到脚想一遍。 从头到脚想一遍…… 脚!一个电光火花的念头从陆涣脑中闪过,恐惧开始扩大,诡异的气氛开始在屋中慢慢瀰漫开来。 陆涣咬着嘴唇,抑制着心中砰砰的狂跳,把头慢慢的伸到床下看去。 借着惨白的月光,视线所至,床下一双红色的女式拖鞋静静的整齐的摆在床下,血红血红的颜色。鞋带上还有个小小青蛙图案,绿绿的,在凄冷的月光下,伸着惨白的舌头,张着宽阔红红的嘴巴,恶狠狠的面对他笑着,象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吞噬他一样。 血红血红的女式拖鞋。 宿舍里从来就没有过女式拖鞋! 陆涣象被电击过一样,动弹不得,蓦地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豆大的汗珠从蜡黄变形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明白自己感觉不对劲的地方了:刚才他下床喝水时,趿拉的鞋就是这双冰凉冰凉的女式红拖鞋,而不是他自己那双臭烘烘潮湿的运动鞋。 毛烘烘的感觉爬上了陆涣的后背,所有寒气都直侵自己的肌肤,两行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沟慢慢流下来,凉凉的,感觉就象一个幽怨的女人在咧着涂得红红的嘴唇,站在他的背后,轻轻的抚mo着他。 陆涣用手撑着床帮,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视线慢慢移开,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脖子慢慢扭动时关节咯吱咯吱的声音。 是不是酒喝多了错觉?陆涣一咬牙,做了几个深唿吸,把蹦到嗓子的心脏使劲往回咽了咽,闭着眼伸手朝红拖鞋摸去。 没错,是真的。实实在在存在,冰冷冰冷的。 死亡的气息在逼近…… 陆涣心里一激灵,豁出去了!唿的一声坐起来,紧闭着眼,伸手摸起红拖鞋,摸索着打开窗户,使出浑身的力气,把红拖鞋扔到了外面的草丛里。 陆涣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他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七魂六魄已经飞了一半,委屈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他多么希望刚才的事这是那两个同伴的恶作剧啊!但他知道,那两个小子这会正裹着大衣在录像厅窝着津津有味的看录像呢,才没心情理自己呢。门上锁了,睡时他明明检查过的。红拖鞋从哪里来的?不偏不倚的跑到了自己的床下? 一双女人的手伸向了陆涣,掀开了他的被子,伸向了陆涣的头…… 陆涣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正伸手来摸他额头的李灵灵吓得也大叫一声,浑身一激灵,跌坐在床上。陆涣看到是女友,一颗心才慢慢平定下来,浑身瘫软,倚在了床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灵灵睁着还有些惺忪的眼,拍着胸口,瞋道:“怎么了?吓死人家了。”摸着陆涣的额头,“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刚才你说梦话把我都惊醒了”。 陆涣是不会说原因的,他不想让女友就这样小看他。他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我……我,我刚做了个恶梦,没事,睡吧。”李灵灵调皮的颳了他的鼻子一下,转身又打了个哈欠,躺下开始进入了梦乡。 浑浑噩噩中,陆涣心慢慢平静下来,眼皮也开始睁不开了,慢慢的,进入了灰濛濛的半睡眠状态。 “吱呀~~~” 仿佛一扇封闭了几个世纪的木门被缓慢的推开了,清晰的声音如一把尖刀,撕开了陆涣灰濛濛的睡眠状态,再次把陆涣拉回了黑漆漆的夜。陆涣一惊,听声音的位置,应该是院里对面的门开了。 对门! 404室! 接着,一阵轻微缓慢的脚步声从门中传出来,缓慢的让人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像一个涂着浓妆花脸的京剧戏子,在昏暗的舞檯灯光下认真的排练,有板有眼的走着台步,沉重缓慢但又轻盈婆娑,脚步声从对面由远及近慢慢传来,最后走到宿舍门前,脚步声音戛然而止,好久好久。 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木门,陆涣还是能感觉到门后细细的唿吸声——陆涣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感觉已经吓出毛病了。 陆涣此时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毛烘烘的恐惧感包围着自己,意识也凝固了,听觉已经无目的的随着声音漂游。外面这时静了下来,只有沙沙的声音,也许是寒风在卷着一些残枝败叶在玩着一个无聊的游戏,或者是老鼠拖着几个米粒在寒冷空旷的门口仓惶而逃,陆涣的心好像也随着沙沙的声音在风中飘上飘下,迂迴翻转…… 突然,“笃……笃笃……”几声缓慢而清晰的叩门声象几记重锤一样,狠狠的锤在陆涣的心上,把陆涣从风中推向了万丈深渊,陆涣有种失重的感觉,如一个高飞的风筝忽然断了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宁愿马上逃离这个地球,随便跑到哪个火星土星什么都行,或者变成一个卑微的老鼠,钻进地洞中——起码那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笃……笃笃……”叩门的声音在顽强的持续着,似乎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在唱着一出独角戏,偶尔失意,偶尔争吵,偶尔低低的哭泣,偶尔又磔磔的发出几声瘆人的的笑声…… 第100页 李灵灵不知什么时候也惊醒了,用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低低的抽泣着。 诡异的气氛伴着惨澹月光在屋中瀰漫,冰冷的感觉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腐烂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宿舍…… 陆涣没有勇气问门外是谁,也喊不出来,嗓子已经被砰砰跳的心脏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或者说——不知道外面的是不是人。 天灰濛濛亮了,整个天地都好像笼罩在一团压抑的灰色雾团中。 通宵录像散场了,迷迷煳煳中已经睡着的我们被录像厅老闆赶了出来。欧阳小可一路上嘟嘟囔囔,大骂那个打扰他好梦的录像厅老闆。 灰濛濛的校园空旷寂寥,没有一个人。校园的大路尽头被灰色的雾团掩盖,好象不知道会通向何方。前排的破旧的学生宿舍象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在风中冷冷的伫立着,黑洞洞的窗口象一双双幽怨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我们,感觉很不舒服。我和欧阳小可迎着瑟瑟的寒风,缩着脖子哆嗦着往宿舍走去。 我们缩着脖子站在宿舍门前,打着哈欠慵懒的敲着宿舍门,想争取再钻回被窝,睡个舒服的回笼觉。 敲了几下,没人回应,宿舍中一阵女孩的抽泣声传来,我和欧阳小可吃了一惊,对望一眼,大声的喊道:“陆涣!陆涣!开门!”并开始大力的锤门。 捶了好一阵,还是没有人开门。一种不祥的意识涌上我的心头。难道是…… 我心头一紧,后退几步,冲上去开始大力踹门,妈的,宿舍的破木门平常上锁时不容易,踹开倒容易。没用几下我们踹开门,沖了进去。 还好,没有我想的盗窃、入室抢劫或兇杀案,陆涣的女友也没有衣衫不整。 我紧绷的心松弛了下来,环顾宿舍内四周,一切正常。李灵灵在床边坐着,低着头,肩膀一动一动的,浅浅的抽泣着。陆涣在床上斜斜的靠着,人象老了十岁一样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呆呆的向前看着。地上扔满了菸头。 我踱到陆涣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又吵架了?”接着偷偷看了看李灵灵,故意提高声音道:“你小子还不去给你最最亲爱的姑娘赔礼道歉?小心把你流放到草原上放羊~~快,非要我们两个亲自押送才行?你……”正要再贫上几句,还没说完,陆涣唿地一声站起来,冰冷的双手紧紧攥住我的衣领,歇斯底里的大喊:“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正在刷牙的欧阳小可被吓了一跳,嘴里的牙膏沫差点咽下去噎着。陆涣苍白的脸有些发青,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我,我张目结舌,不知所措。 陆涣大喊过以后,又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和欧阳小可使个眼色,把李灵灵叫到门外,询问情况。 听完李灵灵抽抽噎噎的说完后,一股凉气从我心底慢慢升了上来,冰冷布满了全身的毛细血管。欧阳小可听了大怒,转身走到404门前,勐地朝门踹去,口里大喊:“来呀,偷偷躲在里面吓人算什么玩意!什么东西!你出来呀!你出来呀!”踹完了似乎还不解气,拾起一块转头,朝404的窗户勐地砸去。 “哐啷~~”玻璃的碎裂声在灰濛濛的冬日早晨显得特别刺耳,象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的声音。 我不由得吓得倒退几步,拉住了欧阳小可。 我们转过身去,又回到了宿舍,安慰了半天陆涣。 把李灵灵送走后,我们躺在自己的床上,默不作声。想来他们也是和我一样心乱如麻。 中午,我们随便各自吃了些泡面,继续发呆。陆涣看来并不想和我们描述和讨论昨晚的事情。我想讲些笑话调节一下气氛,讲了几句,发现大家都心不在焉,只好作罢。 夜幕降临了,黑漆漆的夜再次来临。 我们早早的吃过晚饭,把门插的死死的,陆涣还是保持老姿势,欧阳小可在床上翻看着杂志,我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黑夜象一个无底的大洞,这个黑漆漆的大洞里有什么呢?有我们白日里司空见惯的事物,是不是还有一些未知的、不可预测的、我们白天见不着的东西呢?或者窗外唿唿的尖哨声并不是冬日凛冽的寒风掠过树梢,而是它们借着黑暗的笼罩,肆意的挥舞着青白色的爪子,在磔磔的狞笑?当你望向窗外的黑暗看时,是不是它们也潜伏在黑暗中,瞪着血红的或白森森的眼睛偷偷窥视你的一举一动呢?当你感觉后背凉凉的时候,你敢保证不是它们站在你后面,轻轻的用冰冷的手——或者叫做爪子抚mo着你吗?你肯定能感觉到它的唿吸的。不过千万不要贸然勐地转头,那样会吓着它,更会吓着你的。 胡思乱想中,慢慢的我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煳煳的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费尽好大力气把眼睁开一条缝,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欧阳小可在穿衣服。我闭上了眼睛,隐约又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这小子,晚上水喝多了,上厕所去了吧。 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真好,浑身充满了力量。望着窗外薄薄的鱼肚白,我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往旁边床上一看,陆涣还在酣睡,鼾声震天,我拿了点卫生纸,捲成一个小棍形状,慢慢的伸到他的鼻子里面。陆涣鼻翼开始忽闪,嘴边的肌肉也来回抽动,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睁开眼一看是我的恶作剧,懊恼的挥了挥手,翻身又唿唿大睡。我拼命忍住笑,想再戏弄一下欧阳小可,抬眼望去,他的床上却没有人。今天这小子起的真早,可能又去外面吃他喜爱的豆腐脑和小笼包了吧。 第101页 我穿好衣服,打着哈欠,慢慢打开门,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惊呆了。 404的门虚掩着,欧阳小可在404门前地上趴着,一动不动。身子在门槛上伏着,头朝着我们宿舍的方向,小腿和脚却还在404宿舍内,似乎想从404屋内拼命往外跑,但还是最终没有逃脱一样。 我心头一阵恐慌,大喊陆涣,他出来后也吓呆了。我们跑过去手忙脚乱的背起欧阳小可,直奔校医室。 捶开校医的门后,校医从梦中惊醒,检查了一下,告诉我们并无大碍,摔了一跤后在外面时间有点长,手脚有点麻木冻僵了。搽了点药水便让我们扶欧阳小可回宿舍休息。 欧阳小可醒来后,已是将近中午。显然受了很大刺激的欧阳小可慢慢睁开眼睛,木然的看着我们,并不说话,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等他确定自己真的是在熟悉的宿舍,边上坐的是我们时,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们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 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陆涣给他买回来热气腾腾的粥,喝完后,他点燃了一根烟,狠狠的抽了几口后,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慢慢的给我们讲述了昨天晚上他终生难忘的极度恐怖惊魂的经歷。 404宿舍(下) 时间拉回到昨天晚上。 欧阳小可翻看着杂志,慢慢眼皮开始沉重,意识也开始朦胧起来,便把杂志扔到一边,拉过来被子,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慢慢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间,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轻轻的,柔柔的,象漂浮在冬日和煦暖风中的羽毛,随风舞动,暖洋洋的让人慵懒。欧阳小可的意识不由得被声音吸引,注意力开始放大,思维逐渐也更加朦胧起来。隐约感觉象一个哀怨的女人在矜持的吟唱,音符从红红的嘴唇中流动出来,摄人心魄,令人无法抗拒。一种哀怨、愤恨的情绪开始在欧阳小可的体内象毒草一样滋生,疯长,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窗外,夜更黑,风更大了。狂风卷着残枝败叶恶狠狠唿啸着,在落叶的哀嘆中不知疲倦的一遍遍拍打着窗户,似乎想冲进来把我们吞噬掉。 冰冷的吟唱在欧阳小可的听觉世界里仍在继续。天地灰濛濛的,象一张大网罩住了心头,压抑的让人想发疯。似乎只有吟唱的地方出现一点光明,让人无限嚮往。欧阳小可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床,朝光明走去。 咆哮的狂风更加猖獗了,唿啸着掠过树梢,兴奋的吹着怪异尖锐的口哨,因为它看见,欧阳小可正慢慢走近对面的404门口。 404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里面黑煳煳的。如同一个人的黑眼球,冷冷的、恶狠狠的瞪着门外的一切。 地平线上的光亮在欧阳小可灰濛濛的天地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他甚至都有想快步跑上前去,跪倒在地,让光亮抚慰他压抑了许久的心灵。低低的吟唱声也越来越清晰,如一缕冰冷的水线,直入骨髓,冰冷遍布了全身。 欧阳小可“吱呀~”一声推开了404的门,走了进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当他走进去时,门悄悄的关上了。 仍旧是灰濛濛的天,像是在梦中。低低的吟唱很近,仿佛就在背后,甚至能感觉它在脖子上唿出的气息,冰冷冰冷的,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让人几乎窒息。 欧阳小可打量着屋内,灰濛濛中,物体的颜色却很清晰。摆设很简单,窗户边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和笔记,桌子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红花,在一个破旧的瓶子里正鲜艷的怒放着。屋内最里面是一张床,床单是红色的,很干净。床边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女孩,长发低垂,脚上穿着一双漂亮的红色女式拖鞋。正向他招手。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欧阳小可觉得她是在对自己微笑,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欧阳小可想着,慢慢走了过去。 应该是女生的宿舍,欧阳小可想。他帮女生搬家时去过女生宿舍,布局大致相同,但似乎没有女孩喜欢穿这么鲜艷的红衣服和鲜艷的红拖鞋。 红拖鞋!一个恐怖的念头象一个炸雷般惊醒了欧阳小可,他勐地清醒过来。一缕寒气噼开了他灰濛濛的混沌世界,瞬间,灰色变成了无边的黑暗,腐烂的味道开始浓烈的包围上来。 冷汗,悄无声息的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想逃离这里,但是手脚似乎已经麻木,移动不得半步。,当欧阳小可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时,他发现,屋中空荡荡的,墙角堆着几张废旧的床,废旧的板凳以各种姿势被扔在上面,在黑暗中,象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匍匐在墙脚,一动不动。诡异的感觉开始笼罩了欧阳小可的全身,毛烘烘的感觉开始从背上慢慢上升。 “嘿嘿~~”磔磔的怪笑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让欧阳小可头皮发炸,浑身的汗毛也立了起来。听得出,笑声是从上面传来的,欧阳小可慢慢抬了抬僵硬的脖子,朝上看去,一惊之下,顿时跌坐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房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穿血红衣服的长髮女人。 红衣,红裤,苍白的脚上套着双红拖鞋,在黑暗中微微摆动。 正是她在磔磔诡异的狞笑。 笑声充满了愤恨和恐惧,歇斯底里,似乎想把整个黑夜刺穿。 欧阳小可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跑!一定要跑出这个可怕的梦境! 第102页 但是,这是梦吗?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起身奋力朝门口跑去,刚使劲拉开门,一种丝状的物体缠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了回来。欧阳小可感觉自己在上升,双脚慢慢已经离开了地面,他顿时感觉唿吸困难。他挣扎着抬头望去,房樑上的女人正用长长的头髮缠着他的脖子,白森森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欧阳小可,狞笑着拉着他一步步离开地面。离欧阳小可越来越近的,是腐烂的味道和一张恐怖的脸! 惨白的脸上由于愤怒和哀怨,五官已经强烈扭曲,看不出本来的位置。白森森的眼球恶狠狠的瞪着,仿佛随时都能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掉出来。一缕缕鲜血从眼眶中渗出,顺着面颊,滴到欧阳小可的头顶上。嘴唇大张,牙齿上沾满了墨绿色粘稠的液体,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死神就要来临,欧阳小可倒不觉的那么害怕了,他开始愤恨,他不明白恶人那么多,为什么受害的非要是他欧阳小可。想到马上就要告别自己温暖的家庭和多彩的世界,不由得心中一酸,眼睛一闭,泪水扑扑簌簌的滑落了下来。 世界好像宁静下来。好久,欧阳小可睁眼一看,自己跌坐冰冷地上,屋中还是空荡荡的,墙角的废床和废旧的板凳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切好像做了一场恶梦。欧阳小可此时感觉象刚跑完一万米,身体几乎虚脱。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打开门,刚迈出门槛,一阵眩晕后,便跌倒在地。 之后,就是我和陆涣早上起床后看到的情景。 我们听完了欧阳小可的经歷后,呆坐在床上,半天作声不得。 半天,我回过神来,看了看陆涣,然后迟疑的转头问欧阳小可:“你……你确定不是幻觉?”欧阳小可呆呆的看了我许久,坐起来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毛衣领子往下拉了拉,微微把头向上抬,把脖子露了出来。 几道红红的细细的伤痕触目惊心的在欧阳小可的脖子上,明显是丝状物体勒过的痕迹。 我吸了口冷气,朝陆涣望去,他满脸惊疑不定,正朝我看来。 我们安慰了欧阳小可几句,然后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一个同学家里,吩咐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几天。 安排好之后,我和陆涣来到了学校外边。 白云蓝天,阳光暖融融的照着大地,满眼的明亮。路边土坑中,几只老母鸡正卧在沙土中,闭着眼暖暖的晒着太阳,听见我们走近,并不逃走,慵懒的睁开一只眼睛,随即又闭上,继续享受冬日暖阳。 我们仰望着太阳,难道它是假的吗?还是我们其实并不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沉默了半晌,陆涣沮丧的抬头看着我,说道:“怎么办?”“能怎么办?明年的唯物主义理论课不学了,唯物唯物,有个屁用。(註:当时的思想政治课程,高一为经济,高二为哲学,高三为社会政治)”我努力使惊惶的内心平静下来,努力拉动脸上的僵硬的肌肉,向他挤出了一个类似轻松微笑的表情,挥了挥手,转过头去看着路上。 洒满阳光的土路上,一个老汉,背抄着双手慢慢走过。 我眼睛一亮,突然转过头大声说:“老贾头!去找老贾头!”陆涣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看着一脸兴奋的我,他迟疑道:“找他……”“是啊,说不定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知道真相吗?”“你不去,我去。”我转身便走。 陆涣踢了一脚石子,默默的跟在我后面,经过路边叫卖的摊贩时,他叫住了我:“等我一会儿!”我转头看了一下,他正和路边的商贩在交谈着着什么,接着拿了一大把东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递给了我。 接到手里一看,一堆的小玩意儿:十字架、观音、铜佛还有耶稣。我哭笑不得,即使真的有邪气,这西洋的耶稣能制服东方的鬼吗?管他呢!不过拿着这些玩意儿,还真有点底气。我感激的望了陆涣一眼,他狡黠的一笑,晃了晃左手:“一人一份儿”。 到老贾头住处时,天已经擦黑了。 老贾头是学校的一个生物教师,耿直不阿,建校之初就分配到了这所学校,可以说是开校元勛,据说校长也怕他三分。儿子在煤矿做矿工,在当年一次的塌方事故中遇难,老伴闻讯后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作,送往医院后因没凑齐急诊的押金而被医院拒之门外,当他的亲戚凑齐钱赶到医院时,老伴已经永远的去了。望着老伴在寒风中飘动的缕缕灰白的头髮和没有闭上的眼睛,老贾头跪在老伴尚有余温的尸体前,失声痛哭。 从此他心灰意冷,一切看得都淡了。退休后干脆他就搬到了学校给他分的平房里住。平时喝几口闷酒,但并不邋遢,一身灰蓝色中山装整天干干净净,见到学生总是很和蔼。我们称他为老贾头,他也不生气。自从上次帮他搬过一次煤球后,他见了我们就更是高兴了。 我们买了些散酒和猪头肉,便朝他的住处走去。 敲开门后,他见了我们,很惊讶,看到我们提的酒,又笑眯眯的摆开桌子,让我们先坐一会,接着点上蜡烛,捅开炉火开始炒菜,一个焖腐竹,一个清炒笋片,热热的端上来,坐到一块,开始一块喝酒。 酒劲上来,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开始天马行空的聊,老贾头更是停不住,睁着血红的眼睛,大骂黑心的矿主,大骂医疗制度,说是昂贵的医疗费害死了他的老伴,我们当时也不懂,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第103页 骂痛快了,老贾头倒满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咂吧了几下嘴唇,接着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感激的看着我们,说:“你们能来看看我,很好。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就是义务给你们补半年课,我也答应。” “我们想知道404宿舍原来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开门见山。 老贾头脸色一寒,喝到嘴里的一口酒没咽下去,呛到了嗓子里,开始“咳……咳”的大声咳嗽,赶紧用手捂住嘴,我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唉,老了,喝口酒都能噎住。不象年轻时候了。你们的班主任人很不错,桌球技术也好,曾获过省运动会亚军……”我和陆涣对望了一眼,他在岔开话题。很显然,他肯定知道404不正常的原因。 老贾头说了几句,见我们没有反应,也停止说话,大口大口的喝酒。 屋里开始陷入沉默。窗外,似乎又起寒风了。 一跳一跳的昏黄烛光下,我们望着老贾头,从他近乎掩饰不安的喝酒动作和他脸上不时抽搐的肌肉,可以感受得到他近乎平静的表情下有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贾老师,我们的一个同学昨晚进了404。”老贾头闻言,拿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勐地抬起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们。陆涣连忙补充到:“有惊无险。贾老师,404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贾头呆了半晌,接着又似乎在喃喃自语:“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可怜……三年……三年了……”他喝了一口酒,望着我们恳切的眼神,嘆了一声,说道:“不容易啊……不过说出来你们不要害怕,可怜……” 老贾头从身上摸出一支菸捲,点上后,狠抽了几口,眼睛望着房顶,似乎在看着什么。烟雾缭绕中,给我们慢慢讲了起来。 一阵寒风从窗户缝中钻了进来,我们身上发冷,使劲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这个学校刚建校没有多久,前几年校园内还都是荒草,老师动员本地的学生从家带来工具,机械加人力的笨方法用了半年才把校园收拾干净。 因为文化课成绩提高不上去,所以校领导干脆大力抓音乐、美术、体育专业课,倒也在升学率上取得了一些成绩,如果艺术类班级的学生努力些,高考升学也不是没有希望。 张可凡就是其中非常有希望的一个学生。 她是我们上两届的,音乐班的,相貌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平凡普通到极致,以致于见第一面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混入人群你根本无法一眼认出来,就象在辽阔的地平线上看一片汪洋的向日葵,你无法确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现在看到的这颗。 张可凡不幸从小失去了父母,和年迈的奶奶一块生活。贫苦使她从小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从不浪费时间,让她骄傲的是自己的专业课(声乐和乐理)一直排在班上前几名;但窘困的生活也让她在众多当地出身富裕的同学面前感到自卑和敏感,当同龄的女生高傲的谈论今年流行什么服饰、名牌运动鞋、更喜欢班上的那个男生时,她总是默默的躲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缝的密密麻麻的布鞋,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参加。 她明白,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是丰富的、多彩的,有着自己七彩斑斓的梦,她多渴望做一个漂亮时髦的髮型,穿一身漂亮的衣服,能够和同学们一起手拉手,把快乐的笑声洒满校园。 她也试图和同学们接近过,但每次,当衣着时尚的高傲女同学把轻蔑、不屑的眼神投向她时,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她明白,贫苦是一个因素,但不是主要原因。如果仅仅是贫苦,高傲的女生们或许会可怜她、接纳她,允许她成为自己的跟屁虫。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专业成绩太出众了,老师们都非常喜欢这位有前途的女孩,男生们也喜欢陶醉于她完美磁性歌喉演绎的“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正是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的俄罗斯风情中;或者当她以高难度的花腔女声有板有眼唱起义大利歌剧《灰姑娘》时,总是能赢来喝彩声和羡慕的眼光。 女同学接受不了她的掉渣的土里土气,更接受不了她的优秀。她们总是有意无意的编出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来嘲笑她的不合时宜。 虽有偶尔的赞美,但更多时候是女生们的冷漠、嘲笑和恶毒的妒忌,这,远非一个高中女孩所能承受的。 慢慢的,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她越来越不合群。孤僻、冷漠的种子在她压抑的心中慢慢发芽滋生、疯长,遏制不住。 终于,接下来的这件事,导致了她敏感、脆弱心灵的彻底崩溃。 七月很普通的一天。天阴沉的象一块铁板,还下着朦朦细雨。可能是老天发怒了吧,阴沉着脸,还不时响几下雷声来吓唬人。张可凡吃过早饭后,看了看连绵的细雨,用一个硬皮本顶在头上,冒着细雨从宿舍一路小跑到教室门口。 张可凡抖落了本上的水珠,准备上课。刚进教室,就发现黑板前围着很多人,在往黑板上看着,还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有一个女生故意怪声怪气的声音在读着什么,围着的同学不时发出几声轻蔑的闹笑声。 张可凡也好奇的凑过去,当她走过去时,同学们发现是她,以各种奇怪的表情望着她,有的轻蔑,有的同情,有的凝重,纷纷退后,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第104页 教室一下全都静下来,一片沉寂。 黑板上贴着几张从作业本撕下来的纸,张可凡看到第一眼后,头感觉“嗡”的一声炸开了,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那几张纸是有人从她的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贴到了教室黑板上。 部分内容如下: ×月×日晴 今天又无意中看到超的炽热目光了,我的心快承受不住了,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那个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永远记得。其他人都去午休了,在图书室中只有我和超。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里,投在地上,书架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温暖的形状,让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我们自然而然的打了招唿,然后坐到他身旁很自然的开始聊了起来。可能在这一刻,我心动了吧!我喜欢坐到他身边的这种感觉,也喜欢看他微笑时白白亮亮的牙齿。那天我们话并不多,但很自然,从他明亮凝视我的目光中,能感觉到传递着甜蜜的信息,我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心跳。我那天脸红了吗?我不知道。但超后来悄悄握住了我的双手,他手心湿湿的,他也紧张了吧,呵呵。超是美术班的,他说有机会要给我画张素描像,他画起来一定很漂亮吧,我等着那一天。 那天我想高声歌唱,但还是忍到了上专业课时,老师夸我那首咏嘆调唱的很投入、很有感情,我偷偷笑了,他们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月×日晴 他没有其他男孩的好动和活泼,但他的沉稳和炽热的目光总是让我心跳。最近我经常在图书室看到他,他也在接近我吗?如果能和他一块牵手走在校园,该有多好啊。我喜欢他笑时露出的整洁的白白的牙齿,现在超不知道睡觉没有,也在想我吗?唉,心里太乱了,睡觉吧。 ×月×日多云 风雨凄迟 递过你的缆来吧 我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船 递过你的臂来吧 我要进你的港,我要靠岸 从风雨中来,腕上长满了青苔 哦,让我靠岸 如有太阳从你胸中升起 请把窗外的向日葵移进房子 它也需要吸力,亦如我 如我深深被你吸住,系住 ——洛夫《风雨之夕》 ×月×日雨 今天心情烦躁,可能是因为下雨了吧,滴滴答答下个不停,让人心里难受。 今天我去图书室,看到他和他同班的一位女孩有说有笑的在一起,那是他的女朋友吗?还是我多心了?但,即使那是超的女朋友,又和我什么关系呢?超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什么。超是嫌我土气吗?难道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吗?看到他们高兴的在一起,我没有勇气打招唿了。 烦死了!烦死了!心里堵的慌。 明天周日,我得回家看看奶奶去。 …… 这时,班主任推门进来了,班上的同学一闹而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张可凡呆呆的站着没动。 班主任进来后看到黑板上的贴的纸,很疑惑,走近了去看,看了几眼后,他明白了。 他扯下了那几张日记,扬了扬,严肃的对着下面的同学说:“这是谁干的?”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班主任又转身走到门口,对仍呆立在那儿的张可凡说:“可凡,先回座位上课吧,这件事我会严肃处理的”。 张可凡没有回座位,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见老师的话。 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汪洋的金色的向日葵,金黄的果实,金黄的叶子,金黄的土地,金黄的天空,不停的转啊,转啊,转成了一轮眩目的太阳,散发着强烈耀眼的光,想把整个大地烤焦,热浪和黄土袭来,让她唿吸困难。但手脚为什么还会感觉冰冷呢?感觉冰冷的还有心脏,几乎不再跳动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的站在门口,任下面的同学用目光在身上不停的游弋。 耳朵里是什么声音呢,嗡嗡的,乱闹闹的,什么也听不到。同学们一张张清晰的面孔逐渐模煳起来,五官渐渐融合,象一张白纸,就像下面坐着一群没有面孔的妖精。 眼前出现是几个漂亮的女生,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妖艷呢?她们围在她的身边,嘻笑着,不停的旋转,她定睛一看,里面居然还有自己。她想不到自己原来打扮一下也是那么漂亮,她很欢喜的走过去,想拉住自己的手。但漂亮的她变了,还是一身过时的衣服和千层底的布鞋,还是素面朝天,她的眼光一下黯淡下来。 超仿佛又站在了她面前,慢慢的拥住她,低头轻轻的吻了她的嘴唇,她很欢喜,眼泪慢慢落了下来。但超忽然又不见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她很无助,想喊,但喊不出声。 张可凡站在门口,她的眼光时而欢喜,时而忧伤,脸上肌肉不停的抽动。班主任连喊她好几声,也没有反应。 教室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班主任走上前晃动她的肩膀时,张可凡呆呆的瞪着眼睛,冰冷的目光慢慢的从在场同学的同学的脸上扫过,令人不寒而慄。她们不明白平时善良、木讷的张可凡为什么会有那么恶毒的眼光,仿佛是从冰窖里传出的信息,让人从头凉到脚底。 许久,张可凡慢慢的开口道:“我会记住你们每个人。”一字一顿,象一个干瘦的巫师发出了一个恶毒的诅咒。 第105页 一声炸雷在外面响起,大地也随之颤抖。雨下得更大了。透过雨帘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雨点在疯狂的抽打着大地,象在拷问大地的灵魂和良心。 天地灰濛濛的,一片混沌。 一阵寒风从门缝中肆虐的钻进来,透骨的寒意让每个人发抖。 404宿舍(终) 尽管班主任一再要求任何人不得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在那个懵懂的年纪,这种事传播速度是比颳风还要快。仿佛一夜之间,全年级都知道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学校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对张可凡进行通报批评,说她思想不正,不顾学业,违反学校校规。 张可凡彻底垮了,更加沉默寡言.她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有肉身的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孤寂的行走。 有时她会想起她死去的妈妈,妈妈在那边一定过得很好,不然为什么妈妈不回来看她呢?那个世界一定很温暖,不会有不公平,不会有冷漠和讥讽。她慢慢哼着小时候妈妈经常为她唱的儿歌,潸然泪下。 张可凡现在已经没有朋友了,独来独往,面对同学们的指指点点和嘲讽,她已经麻木了。上课也不正常了,经常躲到操场黑暗的一角里,看着一个个蚂蚁在脚下慢慢爬过。老师劝了好几次,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有时,张可凡会喃喃自语,仿佛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有时候还会嘿嘿的笑出声来。同寝室的女孩还惊恐的发现,张可凡喜欢在半夜爬起来,点上蜡烛,对着镜子慢慢的梳她那头乌黑的长髮。 有一天下午,张可凡又没来上课,大家都习惯了,没人过问。 直到有人发现她吊死在了宿舍里。 今天是农历十四,农历的鬼节。 老贾头当时也在现场,那是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张可凡把自己吊在了宿舍高高的房樑上,她显然是早有准备的,洁净的脸庞,连头髮都是刚从学校接热水洗完的,还有部分头髮没有完全干透。 她甚至动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钱买了身漂亮的衣服和一支口红。她想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离开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对她是那么的不公平。 能看出来,她精心化过妆,描过眉毛,细细的,弯弯的;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嘴唇抹的有些夸张,有些太红了,以至于看起来像是……血。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怨恨,仿佛在诅咒这个世界。 她穿着一身红的耀眼的衣服,红帽子,红围巾,红袜子,甚至穿上了她最喜欢的红拖鞋。象一朵刚盛开的红玫瑰,敏感脆弱的花朵还没有来得及尽情绽放,就在嫉妒的暴雨和人性的冷漠的寒风中无情的凋落了。 老贾头后退了一步,心头冰冷,他感到身上一阵阵发抖。 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他们那一代人都知道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人心中的怨恨达到了极点,如果她在鬼节发一个恶毒的诅咒,并在午夜之前把自己吊死,那么,诅咒就会生效。 很显然,张可凡可能从她奶奶那里知道这个古老的传说。 在鬼节这个冷冰冰的夜晚,这个女孩子静静的洗了头髮,洗了脸,慢慢的坐在镜子前,描了细细的眉毛,涂了红红的嘴唇,梳了梳乌黑的长髮,穿上了妖艷的红衣服,对着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许下恶毒的诅咒后,把自己吊在了樑上,选择了死亡。 是什么诅咒呢?没人知道。 学校对这件事很忌讳,草草处理了一下,和镇长商量了一下,就封锁了消息,在这个偏僻小镇上,官大于天。外界很多人、包括学校一些老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学校把班上的女生安排到另外的宿舍,原宿舍变被封了起来,作为一个临时的小仓库。 也就是现在的404宿舍。 但接下来的事让学校措手不及,几乎每隔一两个月,晚上就有几个女生在404宿舍中莫名其妙的疯掉,她们手舞足蹈、满脸惊恐的说张可凡回来找她们了,长长的头髮,血红血红的衣服,张开涂得猩红的嘴唇给她们念情诗。 学校最后没有办法,后来只好安排附近山上的庙里和尚做了几场法事,在平静的校园里听着乌拉乌拉的念经声和敲木鱼击磬的响声,很是滑稽(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班级正在上唯物理论课)。但无论如何,还算有些用处,校园暂时平静下来。 后来学校把新生的男生宿舍安排到这里,也就是我们的宿舍。 听完老贾头的叙说后,我和陆涣象堕入了冰窖,浑身冰冷。 炉中的火苗象愤怒了一样,发出了蓝色的火焰,唿唿的向上窜着,似乎想燃烧了这个冷漠的世界。 半晌,老贾头长嘆了一口气,仿佛仍沉浸在其中:“真是可怜吶,唉……”他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慢慢流了下来。 我想到了欧阳小可的情况,便问老贾头:“那我们同学看到的,真的是张可凡的鬼魂?” 老贾头没有回答。 足足沉寂了十分钟,老贾头抬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们,轻轻的说:“我要去一次404。” 我们一惊,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老贾头穿上棉大衣,和我们一块出来。 午夜了,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漆漆的。 进了宿舍的院子,打开门,我们到了404门口。 第106页 404的门又开了一个门缝,好像有人刚刚进去忘了关门。 我和陆涣停住脚步,惊疑不定的站在门口。老贾头也停下脚步,看着我们惊恐的眼神,老贾头轻轻的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出来。”我们很想表示不害怕,一块进去,但看着黑洞洞的门缝,到嘴边的话又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老贾头拉了拉衣领,“吱呀~”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悄无声息的又关上了。 我们站在门外,寒风唿啸着,使劲往我们领子钻。我们裹进了棉衣,却还是抵御不住逼人的寒气,全身冷嗖嗖的。 我们屏住唿吸,想听到些里面的动静,但只有唿唿的风声在耳边尖叫。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还是静静的。焦急的我们再也忍不住了,正准备鼓起勇气踹开门时,“吱呀~”一声,老贾头推门出来了,我们走上去刚要开口,他挥了挥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老贾头转身走了出去,我们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回到了住处,老贾头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大口喝了几口,坐了下来。 我们也坐下来,默默的望着他。 半天,老贾头嘆了口气,说:“别问我看见什么,我不会说的。不过以后你们不用再害怕了,今天午夜12点以后起她就不存在了404宿舍了。”接着又好象自言自语的说到:“人吶,丑恶的人性吶,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何苦呢?” 老贾头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一样,他起身摸索着从课桌下拿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我,说:“第二排,左查第四个就是张可凡”。 果然,张可凡相貌非常平凡,但照片上面带微笑,看起来也是很纯真善良的,真想不到她受到那么多的不公平后是如何度过的。如果她活着,应该是一名是大学生了吧,很可能正在接受更专业的学习,或许多年以后,就是音乐界的一颗新星了吧。 我把照片递给了陆涣,随口对老贾头说:“她应该对人很真诚的,连笑容都看着是那么的善良。”老贾头一惊,看了我半天,迟疑的说:“我记得照片上她没笑啊,”陆涣也在旁边说:“是啊,你眼花了吧,她表情很严肃啊!” 一阵寒意涌上我的心头,我赶紧从陆涣那里抢过来照片,果然,照片上张可凡很严肃的站在那里,哪里有什么微笑?那刚才……我不认为我刚才眼花了。 难道,张可凡刚才笑了一下? 一阵阵寒风吹动着枯黄的树枝,狠狠的拍打着窗户上的玻璃,象一个人要急切的冲进来,又象一个女人吃吃的笑声。 沉寂了半天,我把照片交给了老贾头,老贾头依旧小心翼翼的又放在了课桌下, 照片又笼罩在了课桌下的阴影中。 黑暗中,我们谁都没有看到,照片上的张可凡又咧嘴微笑了。 老贾头那晚在404宿舍看到了什么?没人知道。 冬日的阳光温暖的照在了校园的地面上,暖暖的,一些不知名的小红花顶着残雪,在宿舍的墙角顽强的开着,为萧杀的寒冬涂上一笔鲜艷的颜色,让人心里涌出一丝丝感动。 生命之花,如果没有妒忌和人性的冷漠和恶毒,也会长开不败吗? 新学期开学了,同学们陆续回校了。 秦小超在开学前一天回来了,回到宿舍后,脸上时常浮现不常见的笑容,我打趣道:“老大,有什么好事?分享一下。”他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天晚上梦见我音乐班的女朋友给我唱歌了。”我随口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过以前好像没听你说过女朋友啊!哪天我去音乐班偷偷看一下,她叫什么名字?” 秦小超脸上浮上了一丝苦涩,张嘴露出了白白亮亮的牙齿,苦笑了一下,轻轻的说: “张可凡。” 谢谢大家的支持!好看就给个票票哦,午夜会在接在励的 鬼妻(1) 今天的太阳看上去依然刺眼地亮,但太阳光让人感觉冰凉凉的。 陶然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从办公室开阔的落地窗望出去,是密密麻麻高低参差的楼房和蜿蜒在城市心脏的立交公路。这是一个钢筋水泥组成的冷冰冰的世界,城市中的人们就像寄生在这钢筋水泥森林里的虫子。从一个角度看,这些建筑气派壮现,使这片本来荒凉的土地兴旺繁华,充满现代化的气息。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们僵直呆板、枯燥无味、缺乏绿色和生命活力,像一个个坚固无比的立体监狱,将城市的人们囚禁在其中。 陶然就是这些水泥立体监狱的建造者之一。 陶然是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美丽婀娜的秘书黄媛很会体贴他,每天早上他一进办公室,桌子上早已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今天的早报。这杯咖啡带着黄源特有的茉莉花香水味,会激活他的所有脑细胞,使他整个上午都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 在普通人的眼里,陶然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成功者:拥有一个大型的房地产公司,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美丽的妻子,一栋带花园的豪华别墅,他应该知足了。 但今天他看着咖啡,看着眼前摆着的一大堆等待他批阅的文件,却毫无心思办公。 陶然很相信自己的对事情的预感。尤其是那种不好的预感。比如,他看到办公室的摆放的花突然地枯萎,或者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就会产生许多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好几次都得到了证实。所以每当他有类似的预感时,他会而变得更加警觉,敏锐。 第107页 今天他又有了这种预感——他把黄媛为他准备的咖啡弄倒了,满桌子都是。 陶然觉得那杯咖啡倒得很奇怪,因为就在他转身看窗外的时候发生了。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触动了它,而且,它倒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也许是他真的碰到它了,但自己没有察觉。 他回过身的时候,看见杯子在桌子上躺着滚动,咖啡浸透了报纸,正顺着桌边流下来。 他突然觉得那咖啡的颜色有点像血,那躺着的被子像一个流尽了血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动物。 这也许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陶然这几天本来就很烦,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前妻刘绵绵又打来电话,说她的孩子病了,要钱。陶然已经给过她不下五次了,每次少则两三千,多则一两万。但她就像一个无底洞。这个洞就是贪婪。如果他拒绝给钱,刘绵绵就扬言要来他现在的办公室里闹,或者到他的别墅里闹。陶然明白,这个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会对他撒娇,会对他撒谎,会对他撒眼泪,或者会在半夜里给他家里打骚扰电话。 昨天,他又一次在电话里严词拒绝了,这次她开的口太大了——十五万! 简直是在敲诈!tmd,她以为她是谁?黑社会呀! 这次他决不会妥协,任凭她怎么闹去。 陶然感到有点头昏,近来他老是感觉到头昏。 陶然的办公桌旁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楼盘模型。这是他的第二件烦心事。公司新开发的大型商品住宅楼盘项目“世纪新城”工程正在挖地基,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止了。陶然将负责该项目的副总经理董皓叫到办公室,厉声责问此事。董皓一脸委屈,但他竟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陶然急得骂了一句tmd。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是因为附近城中村的农民在闹事。陶然一听火冒三丈,在屋里转着圈说,靠,你tmd这个项目经理是怎么当的?连几个没文化的农民都摆不平!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就辞职算了。 董皓脸上臊得红一阵白一阵,他还要上前作进一步解释,陶然心烦地一挥手说,算了,具体的原因我不想听了,你是项目经理,又是副总,你看着处理吧。我唯一要求的就是尽快开工,越快越好。至于怎么处理怎么摆平,是你自己的事。三天!三天过后还开不了工,我他妈炒了你的鱿鱼!靠! 董皓要出去,陶然又把他叫住说,你小子怎么回事,脸色煞白煞白的,是病了还是因为纵慾过度呀?该不会是为楼盘的事发愁弄得吧? 董皓勉强地笑笑说:没事,是这几天没休息好。 陶然拍拍他的肩膀说:工作是工作,还是要注意休息啊。 董皓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陶然看出董皓走路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但他没有在意。 陶然坐在那里,想起第三件烦心的事,就是他的儿子陶小烨得病了。上星期,陶小烨病了几天,病得有点莫名其妙,发烧,但查不出病因,打了三天的吊瓶,请了三天的病假,后来烧退了,陶小烨说自己可以去上学了,晚上回来继续吃药就可以了。陶小烨的妈妈黎琅看着他背着沉沉的书包精神抖擞地去了学校,她给陶然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自己也骑车去化工厂上班去了。 这个家庭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运行轨道上。 他此刻不知道,今天将有另外一个麻烦在等着他——一个更大的麻烦! 中午休息时候,陶然在办公室和几个公司职员闲扯,同事们嚷嚷着让董皓讲故事。 董皓最好在闲得无聊的时候给大家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好多故事都是带点恐怖色彩的“黑段子”。 董皓偷偷地看了陶然一眼。陶然不作声。董皓看陶然没有反对,就拿起一本书当作醒木,“啪”地在桌子上一拍,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人,老婆脾气不好,经常为了生活琐事发牢骚。有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了,和老婆吵了起来。老婆一气之下出门就走了。那个人以为老婆回了娘家,就没有理会。想着几天后会回来的,不回来自己再去丈母娘家去请。谁知过了几天,他给丈母娘家打电话,丈母娘说根本没有见过她女儿。那人想是不是丈母娘故意骗他,让他着急。他就去了丈母娘家,发现老婆根本没有在那里。那人才真的急了,打电话报警,报纸上登寻人启事,电线桿子上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折腾了半个月,也没有任何消息,丈母娘还隔三差五来闹,要自己的女儿。那人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像得了神经病似的,逢人就问见他的老婆了没有。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那人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透过门缝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开始他不敢开门,后来认出那黑影原来是自己的老婆。她回来了,只是她的衣衫有些褴褛,脸色有些苍白。那人想老婆一定是在外面受了很多的苦。自此男人对老婆加倍疼爱。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老婆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变得特别好,干家务也特别勤快,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可她总觉得老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女人除了相貌长得像自己的老婆,其它一点都不像。他还觉得老婆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总是在他的背后盯着他。家里面也接连发生了一件件怪事…… 第108页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陶然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打电话的是陶小烨的班主任,问陶小烨的病好了没有。陶然说早就好了,不是都上学三天了吗?班主任说没见呀。陶然这才知道,陶小烨逃学了。 靠!这个小崽子! 陶然勃然大怒,他知道陶小烨去哪里了。他匆匆忙忙地安排了手头的工作,怒气沖沖地开车来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大网吧。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正在玩cs的陶小烨。 陶小烨边玩边嚼着口香糖。在陶然的印象里,陶小烨嘴里一直都嚼着一块口香糖。 陶小烨身材瘦小,被恼怒的陶然一把连人带椅子提熘起来。陶小烨还带着耳机,差点将电脑机箱拽下桌子。网吧的几个保安噔噔噔跑过来。陶然怒眼一瞪,悲愤地大喊:你们没看到他是中学生吗?保安都一愣,退避三舍。在众目睽睽之下,陶然用胳膊肘夹起陶小烨大踏步地出了网吧门。陶然觉得陶小烨的身体轻飘飘的。 陶然没有将陶小烨放进车门,而是塞进了后备箱里。他是在盛怒之下,想用这种办法惩罚陶小烨。陶小烨没有丝毫的反抗,像一只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不只是因为他瘦小,而是懒得反抗。当父亲像放麻袋包一样将他掷地有声地塞进后备箱的时候,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车壳上。他痛得眼冒金星,但他没有叫,一咬牙一闭眼一吞眼泪,忍了。 车盖盖上的一霎那,陶小烨感到了黑暗和窒息,这正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 一进家门,陶小烨被父亲仍在了木地板上。陶小烨顺着光滑的地板滑了很远,直到他的背碰到茶几腿上。于是他才体会到物理课上老师讲过的惯性原来如此厉害。陶然仍然是一脸兇相,陶小烨在他的目光中感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陶然赶过来用脚踢陶小烨,边踢边重复地吼叫着: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叫你逃学! 宠物狗小旺跑过来,对着他们“汪汪汪”地叫着。 小旺全身长着长长的淡褐色的毛,耳朵和尾巴夹杂着白毛,眼圈是黑色的,身体短小可爱。 陶小烨用双手抱住头,蜷缩在地上。 陶然踢着踢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儿子的一双眼睛。那目光很怪,不是求饶,不是往日的倔强和愤怒,也不是泪水汪汪,而是木然、失神和空洞。 只是陶小烨的嘴巴依然还动着,他还在嚼口香糖。 哀莫大于心死。 从这种目光中陶然看到了绝望和麻木。 这个目光使陶然害怕,因为躺在他面前的毕竟不是仇敌,而是他的儿子,他唯一亲生的骨肉,再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 陶然难受到了极点,心里憋得慌,他顿了顿,突然万般无奈地蹲下来大哭起来:我他妈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呀! 陶然自己开公司当老闆,鏖战商海,逐鹿房地产世界,没有难住他的事。公司员工一个个对他服服帖帖。可作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彻底失败,输得干干净净。输给了谁呢?谁给了儿子?还是输给了学校?他也说不清。儿子学习跟不上,还在学校里给他惹事,不是打架就是破坏公物,是班主任老师的一块心病。他怎么就一点不像自己小时候呢?自己小时候多听话呀!虽然有时候也调皮捣蛋,但学习那是没说的。 陶小烨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父亲咧着嘴哭。于是他才知道,大人哭起来特难看特丑陋还有点像假惺惺。 小旺走过来,伸出小小的粉红色的舌头舔着陶小烨的脸。小烨感到小旺的舌头湿润而柔软,于是小烨觉得这只狗比他爸爸好,他还不如叫小旺爸爸。 晚上,黎琅回来了,听陶然讲了儿子逃学的事,也气愤得不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儿子。一会儿气上来了就暴风骤雨声荏色厉,一会儿心平气和了就和风细雨温言相劝。但是任凭夫妇俩人如何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软硬兼施,陶小烨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响。 陶然说着说着,突然又勃然大怒:靠,你他妈的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陶小烨突然抬起一双麻木的双眼说:爸,妈,我只是你们的一个次品,只能给你们带来麻烦和失望。你们就当没有我,再生一个小孩吧。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陶然恼羞成怒地挥手重重地打了陶小烨一个巴掌。黎琅想挡住丈夫,但丈夫出手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陶小烨捂住火辣辣疼痛的脸,身体晃了晃,但没有跌倒。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小旺再次叫了起来,显然是为小烨鸣不平。 陶小烨没有流泪,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的坚定,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好,我就等着这一巴掌。爸,妈,我们两清了。 不等陶然和黎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陶小烨转过身,飞也似地向门口沖了出去。 陶然气急败坏地对着陶小烨的背影大喊:你滚,你他妈再也别回来! 小旺追到门口,对着门外狂吠着。 黎琅边喊边追了出去:小烨,小烨,回来!你给我回来!陶然,你,你快把他给我追回来。你快去啊! 陶然没有去追,他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一会儿,黎琅回来了,她发疯地对陶然喊着:陶然,我告诉你,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快给我去找儿子去! 陶然没动,黎琅突然口气软下来说:快去啊,快去啊,我求求你了,啊!我有预感,我觉得这次是要出大事了,我心里害怕极了。求求你了,快去把儿子给我找回来吧。 第109页 黎琅说完,浑身一软,倒在了陶然身边。 陶然害怕了,儿子出走,老婆昏厥,陶然觉得这个家要塌了。以前他觉得他是这个家的栋樑,只要他在这个家就不会倒。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渺小的,脆弱的,失去了老婆孩子,这个家就完了。 他紧紧地抱着黎琅,大声喊着黎琅的名字:黎琅,黎琅,你醒醒! 黎琅醒了,虚弱地说:陶然,我求求你,快去找孩子。你快去啊。只要孩子回来我就没事,孩子要没了,我也就没了。 这句话使陶然害怕,真的害怕。 他说:好,黎琅,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孩子。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正要出门,黎琅又叫住他:等等,你向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向孩子发火了。 他说:好,我保证把他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陶然出门的时候,听到小旺对着他叫了几声。 他当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他后来想起来,小旺当时叫的声音不是“汪汪”,而是“喵——”,猫叫的声音!因为是狗学的猫叫,所以不太像真的猫叫,也不像狗叫,倒像一个人憋着嗓子学猫叫。 一只会说外语的狗。陶然这样想。 他不知道,其实他家的小旺当时并没有叫。那叫声来自外面,此时此刻他家附近灌木丛中真的有一只黑色的猫。 鬼妻(2) 陶然的保证没有奏效。那天晚上,他开车找遍了所有儿子可能去的地方——网吧、学校、火车站、要好的同学家——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小烨出门的时候,穿着带白道的蓝色运动衣,那是学校统一购买的校服。陶然只要发现身穿蓝色衣服的人就往跟前凑,他甚至不放过任何一种有点高度的蓝色东西,比如中国电信的ic电话亭。车去不了的地方他就跑步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希望一次次地破灭,他的心情随着脚步一起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凌晨四点,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抱着一线希望,幻想着儿子已经自己回到家了,正沉默不语地坐在沙发上。但是,当他推开家门,当他和黎琅看到彼此失神和期待的眼神的一霎那,他们同时感到,儿子真的回不来了。 黎琅开始对陶然发火,埋怨他不该打孩子,不会教育孩子,只顾忙自己的工作,从来不抽出时间管管孩子。陶然低下头一声不响地听着黎琅义正词严的训斥,突然觉得此时自己就像儿子陶小烨,于是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出走。 夫妇俩人背靠着背,一夜未眠。 其实他们在床上充其量也不过躺了一个来小时。就在这一个小时里面,窗外不时传来猫的叫声,是那种像人嗓子似的令人不安的叫声。 一大早他们就开始商量着报案。警察局有陶然一个好朋友,叫梁阔,是跟陶然一起玩到大的髮小。陶然打电话向他说明了情况。梁阔说,老兄,你不要着急,来一趟局里吧,把事情说清楚。该立案就立个案,我们也好成立专案组。 陶然立刻穿衣服出门发动车,来到公安局,详细地向梁阔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梁阔说:我看这样,我们三管齐下:一方面让黎琅去学校找老师反映情况,让学校发动学生寻找。一方面我们警察出动警力寻找。你去一下电视台和报社,在媒体上发布一下寻人启事。 可是,这“三管”一个也没起作用。 三天过去了,警察方面,学校方面仍然没有一点线索,邻居们同学们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陶小烨的身影。 陶小烨就这么走了,失踪了,人间蒸发了。 黎琅几天来整天以泪洗面,坐在电话旁哪儿也不去,只要有电话铃响,立刻跳起来紧紧地抓住电话,抓电话的手都有点发抖。可是每次都神情麻木地将电话慢慢放回去。 每到这个时候,陶然就开导黎琅:不要着急,我们的儿子会回来的。 第五天,陶小烨的同学谢渊博找到他们家里,说可以通过网络发布寻人启事。陶然和黎琅觉得有道理,立刻打开电脑。谢渊博上了网,用qq发布了群体消息,并登陆到各个大网站上,到处发寻人的帖子,还发布了小烨的照片。 第六天,警察突然打来电话,说护城河里发现一具小孩的尸体,让他们去认领。 陶然和黎琅提着一颗心去了,结果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小孩死得很惨,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像是被别人暴打而死的。 他们确认那不是小烨,陶小烨屁股上有一个明显的印记,那是一片赫色的胎记。 回到家里,夫妇二人抱头痛哭。不知道是因为那尸体不是小烨的而略感安慰,还是因为小烨至今杳无音讯而倍感伤心。 第七天,陶然的丈母娘来了,她是听说了陶小烨失踪的消息,从上海赶过来的。 老太太七十多岁了,有点驼背,以前摔断过腿,走路有点瘸,慢腾腾的。她还耳朵背,跟她说话时要嚷嚷着说才能听清楚。她的眼睛也严重老花,几米之外就认不清人。她一进门就哭,一边哭黎琅命苦,一边骂陶然不是东西,骂得陶然心里烦透了。于是他想到陶小烨被自己骂的时候一定也烦透了。 现在他们除了找孩子,上班,还要照顾一个行动不便、不断发脾气的老太太。 第110页 十几天过去了,陶小烨依然是音讯全无。警方对这件事情也失去了信心,专案组名存实亡,开始将警力放在别的案子上了。 有时候陶然从外面回来,老太太看不清,会将陶然当作是小烨。嘴里着喊着小烨的名字一瘸一瘸地走过来要抱他。 陶然和黎琅的卧室里,墙上贴满了儿子的照片,还有各个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 晚上,陶然看着电视里的自己声泪俱下地唿唤儿子的归来,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陶然后悔啊,他干吗要那么气势汹汹地训孩子。不就是贪玩一下吗,他不还是个孩子吗?自己就那么不依不饶的。就算孩子学习不好,就算孩子考不上大学,哪怕是被学校开除了呢,那孩子还在身边啊,自己还有希望。现在比起孩子失踪带来的痛苦,孩子犯的那点错误算得了什么? 不知怎的,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办公室里董皓没有讲完的那个奇怪故事。 他觉得自己在重复那个失去妻子的人的故事,只不过他失去的是孩子而已。 小烨也会在某一个夜晚回来吗? 陶然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儿子,回来吧。哪怕你变得陌生,也比我失去你好啊。 一个月后。 陶小烨依然没有音讯。 黎琅已经伤心得有些麻木了,神情有些恍惚,做事情丢三落四。有时候,黎琅会变得神经兮兮,总觉得孩子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不敢敲门不敢进来。这时候她就会喊:快,小烨在门外,我感觉到他在门外!快点给他开门! 老太太依然住在他们家里,每天至少要哭哭闹闹地发作一次。 最不能让陶然忍受的是,老太太说这都是陶然在外面造了孽。 陶然自然也很痛苦,但他咬牙忍受着,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这个家里就他一个男人,男人应该有更大的承受力,谁倒下他也不能倒下。退一万步说,即使孩子真的回不来了,他和黎琅还可以再生一个。 此外,还有一个支撑陶然意志的理由:自从想到董皓所讲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就好像在陶然的脑海里生了根,经常会从脑子里冒出来,使他出神发呆。他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黎琅,因为那个故事的后半段多少有些恐怖,何况他也不知道那个故事如何结尾。 董皓的故事没有讲完。他现在很想知道那个人的老婆后来怎么样了。陶然每次去办公室,都有一种渴望,想让董皓将那个故事讲完。可见了董皓,他又觉得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了他,使他没有勇气听那个故事。他害怕那是一个悲剧的结尾。 但这个故事让他有一种朦胧的期待,他总觉得儿子迟早会回来。 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一旦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这个想法就会迅速地占据整个脑海,赶也赶不走。或者说,陶然的这个念头是他在绝望中看到的一根稻草。哪怕那是一个虚幻的梦想,他不愿意将这个梦想赶出脑海。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个梦想是真实的,可以期待的。 每到晚上,他总是最后一个睡着。 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在聆听。他的听觉跨越了妻子轻微的鼾声,跨越了卫生间里水管的滴答声,在深夜不知名的噪音中辨析着自己期待听到的声音。 几乎每天深夜,都能听见窗外传来那只野猫的叫声。那个叫声很真切,似乎猫就站在窗台上叫。那叫声很特别,像一个人憋着嗓子在学猫叫,陶然相信那一直都是一个猫。一只孤独的无家可归的野猫。 当他听到这只猫叫的时候,又时他在想,不知道猫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叫声。也许这种不正常的叫声正是猫的笑声。也许正好相反,那是猫的悽惨的哭声。 他几次都打开窗户探查外面,什么都没看到过。外面有太多的黑暗地方能隐藏一只野猫。 他总是想忘记那只猫,希望把注意力集中在其它声音上。他希望听到的是轻微的敲门声,因为董皓的故事里的敲门声就很小。 有几次,他看到妻子黎琅从恶梦中惊醒。黎琅总会说,我又梦见孩子了。孩子说,妈,我冷。妈,快来救救我。 每当此时,黎琅就免不了痛哭一场。 人的听觉在黑暗中会变得敏锐,所以大多数盲人的听觉都很好。但过于专注地寻找一种声音,有时候会出现幻觉。 有一次深夜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忙翻身下床,衣服也不穿,光着脚跑去开门,却发现走廊里空空如也。他又似乎听到噔噔噔的下楼脚步声。他追出了楼门,他又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远去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听到了看到了,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觉得身后有轻微的动静,惊愕中回头望去。却是空空的黑乎乎的门洞,后来他才发现脚下的小旺。他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小旺弄出来的。小旺是跟自己出来的,它此刻正看着黑暗的远处,小声地哼哼着。 陶然觉得小旺也发现了什么。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极不情愿地慢慢地转身回家。但他没有丧失信心,他有一种直觉。他似乎感觉到和儿子距离越来越近了。总有一天,他会再次看到儿子。 这天深夜,他似乎又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音。 间隔了几秒钟,敲门声又传过来了。这次比较清晰。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 第111页 他光着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黑暗中真有一个人影! 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很像儿子的身影! 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生怕把儿子吓跑了。 那个瘦小的身影僵直地立在哪里,好像背对着他。 陶然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小烨,回家吧。 那个瘦小的身影走进门来,陶然惊恐地发现,陶小烨的脸全被头髮盖住了。定睛一看,才看出,小烨是退着进门来的,他看到的是小烨的后脑勺。原来他刚才一直背对着陶然。 陶然伸手打开灯,灯显得很灰暗,像是电压不足,房间只有微弱的亮光。 陶然喊妻子:黎琅,快起来,孩子回来了。 奇怪的是,小烨一进门就站在门口的墙边,面朝向墙壁。陶然始终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但从孩子的身影和服装一看就知道那确实是小烨。 小烨的头在有节奏地轻微动着,发出一种微小的声音。 是咀嚼的声音。 陶然想到了孩子喜欢的口香糖。他一定是在吃口香糖。 陶然关切地说:小烨,饿了吧,爸爸给你做饭去。 小烨没有反应。 陶然知道孩子仍然害怕。 陶然发现小旺对着小烨的背影大声地叫着,叫声有些奇怪。 陶然小心地说:小烨,你转过身,让爸爸看看你。 小烨小声地说:爸爸,我没有脸见你。 陶然说:没关系,爸爸不怪你。 黎琅穿者睡衣出来了,她扑上来抱住小烨:小烨,妈的孩子。你可回来了。 小烨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头长髮下面,竟然是森森白骨! 他真的没有脸! 鬼妻(3) 可是陶然真的就听到小烨用冷冷的口气说:我没有脸见你们。 陶然说:没关系,爸爸不怪你。 这时,黎琅已经跑过来抱住了小烨。 黎琅说:小烨,你受苦了,让妈看看你。 小烨慢慢地回过头来,陶然和黎琅都倒吸一口冷气,在小烨长长的头髮下,他们恍惚之中又看到了梦境中的森森白骨。 但其实那不是骨头,而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那张脸不仅仅白得像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而且瘦骨嶙峋,皮包骨头。你见过由于长时间忍受飢饿而濒临死亡的非洲儿童的照片吗,人在瘦到极点时,眼眶深陷,眼睛会显得特别的大,脸上所有的骨头都会凸现出来,和带眼珠的骷髅头很像,看上去让人发憷。 夏天尚未结束,但黎琅觉得小烨的身体凉冰冰的,像刚刚从冰箱里爬出来似的。还有,黎琅觉得小烨的衣服里面有些空,像是衣服里面只包着一堆骨头似的。这让黎琅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梦境。 虽然小烨变得让人害怕,但陶然和黎琅都看出来了,那确实是小烨。 孩子皮肤上的所有细节——每一个青春痘,每一小小的凹陷和突起,都会深深地印在父母的心里。 黎琅说:小烨出去的时候一分钱没有带,一定是饿成这样的。 这一句话为小烨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容作了最合理的解释,陶然和黎琅心中的恐惧顿时化为心疼和愧疚。 小烨显得很虚弱,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妈,我饿。说完他就昏倒在黎琅的怀里。 老太太从卧室里面出来,眯着昏花的眼睛问道:你们又在嚷嚷什么? 黎琅说:妈,是小烨,小烨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她迈着瘸腿疾步走到黎琅跟前问道:真的吗,小烨,小烨,……孩子,这是怎么啦? 黎琅说:孩子饿晕过去了。她对陶然喊:你还愣什么,快给孩子弄点吃的 陶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跑向厨房。他想,给孩子做什么呢? 黎琅又喊道:陶然,你过来照顾孩子,我来做吃的。 陶然跑过来,从黎琅手里接过小烨,坐在沙发上。 老太太说:口味要做得淡一点,人饿过头不能吃太油腻的。 老太太说着就一瘸一拐地跟进了厨房。 客厅里就剩下陶然和小烨。陶然看着昏睡的小烨,脑子里突然又冒出来了董皓的那个故事。他期待了一个月,他所期待的事真的发生了。正如他所梦想的那样,儿子终于回来了。但不知为什么,陶然没有黎琅那样兴奋和激动,一个原因可能是他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一幕,他是有思想准备的。还有一个原因,小烨现在的样子让他除了心疼,还有害怕。为什么害怕,他说不上来。 小烨这些天来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杳无音讯呢? 他为什么不在大白天回来,而是像那个故事里面所说的,偏偏在深夜的时候才回来呢? 总之,这件事情有点诡异。 还有一件事,是他以前没有心情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事,就是那个故事的后半段是什么。 而现在,这件事情他不得不想了。 现实里发生的事越是像那个故事,就越说明那个故事决非一个普通的故事。 他仔细看了一眼小烨的脸,又发现一个令他不安的细节。他觉得他的眼睛没有完全闭合,而是留着一个细细的缝。他觉得小烨像是在假装昏厥,也许他正在透过眯缝的眼睛观察着自己。 他似乎闻到小烨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是什么气味他说不出。他试着用脸靠近小烨的衣服,那个味道变得清晰而刺鼻,使他有点想呕吐。 第112页 他觉得这个深夜里回来的儿子有些陌生,这个陌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大变,而是因为别的什么,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 这还是他原来的小烨吗?还是那个讨厌学习、爱逃学、爱上网打游戏聊天、爱惹事生非、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让他整天不得安生的儿子吗。 他叫着:小烨,小烨,你醒醒。 小烨没有反应,依然是眯缝着眼睛。 他勐然想到,孩子如此的虚弱,现在可能根本就吃不了饭,他现在需要的是立刻去医院作全面的检查,必要时打吊瓶输液,补充营养。 想到这里,他大声把厨房里的黎琅叫出来。告诉她应该把孩子送往医院。 黎琅正在犹豫,小烨却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陶然说:小烨,爸爸送你到医院去。 没想到小烨的反应很强烈,他用虚弱的口气叫道:不,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离开家。 说着,小烨抬起枯瘦如材的手臂,挣扎着要起身。 黎琅忙抚mo着小烨的头说:小烨,小烨,好孩子,你躺着别动,我们不去医院。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小烨重新安定下来,他对陶然说:爸,求求你,不要再赶我出门。 这句话像听起来是在哀求,却击中了陶然心中的要害,柔中带刚,绵里藏针。陶然从哀求的语气中听到了一种隐藏的威胁。听了这句话,陶然再也不能说去医院的事了。 陶然只能说:不会的,小烨,好孩子,爸爸怎能捨得再赶你走呢!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小烨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这个笑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用以安慰家人的那种勉强做出来的笑。这是最让人心碎、最让人为之动容的笑。由于脸上没有多少肉,那个咧嘴的笑看上去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小烨又虚弱地闭上了眼睛,眼睛依然留着一条小缝。 黎琅又到厨房去了,陶然突然在小烨的枯瘦的脸上嘴角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虽然那个笑没有声音,而且在剎那间就消失了,但陶然分明地看到了。如果陶然不是在暗中有意仔细地观察,他可能就不会察觉到。那个笑决不是前面那个笑的延续或残留,因为陶然能感觉到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笑。后面这个笑很复杂,有点像冷笑,或者说是狞笑,但似乎还包含着其它更难以名状的成份。 小烨仍然躺在陶然的怀里,样子极为虚弱。 但陶然觉得,小烨会随时会突然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黎琅和老太太将饭做好了,是西红柿炒鸡蛋龙鬚挂面,满满一碗。小烨开始吃得很香,但吃了几口就不怎么想吃了。 老太太说:小烨,不想吃就算了。一定是把肠胃饿坏了,要慢慢恢復。 吃过饭,陶然看小烨有了些精神,因为小烨站了起来,四处打量着客厅,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陶然走到小烨跟前,对他说:小烨,那天是爸爸不对,我的脾气太粗暴了,爸爸向你道歉。 小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看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玩具机器人。陶然想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小时候早都把它玩腻了。 陶然小心翼翼地问:小烨,你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到哪里去了? 小烨说:我不知道,……我,我醒来就躺在楼梯上。……我……不知道是怎么……会在哪里。 黎琅问:难道你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昏迷吗? 小烨说:我,我不记得了。 陶然说:小烨,你想想,还能想起点什么来? 小烨摇头。 黎琅说:算了,孩子太虚弱了,今天早点让他睡觉吧。 他一定在撒谎,陶然想。 当天夜里,黎琅安排小烨和老太太睡在小烨的卧室里。 黎琅兴奋得半天睡不着,儿子的突然回家对她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几天来心中积聚已久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絮絮叨叨地向陶然说着如何为儿子补身体。 陶然回应着黎琅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在小烨的卧室里,他在竖起耳朵听那里的动静。 但那只猫叫声又传了进来,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陶然说:黎琅,你去看看孩子睡着了没有。 黎琅轻轻地去看了,回来说睡着了。陶然问打唿噜了吗?黎琅摇摇头。陶然不由地说了一句:奇怪。黎琅问什么奇怪。陶然想说小烨原来每天都打唿噜,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算了睡吧。 后来黎琅睡着了,陶然却毫无睡意。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听了好长时间,他仍然听不见任何动静,就翻身下床,光着脚慢慢地出了卧室,来到小烨的卧室门口,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小烨的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老太太也没有任何声息。这让陶然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联想——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停尸房。 他勐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没有声息的东西。 他勐然回头一看:是小烨! 小烨直直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黑暗中,他只觉得小烨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不清小烨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全身纹丝不动,像一个雕塑。 陶然用尽可能关切的语气说:小烨,你,怎么,没有睡。我,想,想来来来看看你。 第113页 陶然知道自己说得很失败,不但结结巴巴的,还有些语无伦次。 小烨冷冷地说:我上厕所。 陶然说:啊,你刚上完厕所,你没有沖水吧。没关系没关系,你去睡吧,爸爸去沖马桶。 陶然觉得自己有点做贼心虚。 陶然看着小烨直直地走进了他的卧室,他转身来到卫生间里,他正要按下沖水按钮,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是最亮的那个浴霸灯。 他看了看马桶,里面除了残留的清水,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确实没有听见沖水的声音。那么,小烨大小便留下的痕迹呢?是他的小便没有黄色,淡如清水?还是他根本就没有上厕所?如果没有上厕所,那么他出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欺骗父亲呢?最关键的问题是,刚才自己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动静,小烨出来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呢? 那只猫的叫声再次传来,很真切,就像在贴着窗玻璃叫。 陶然起身打开窗户的窗帘,骇然看见了那只猫。真的就在窗户外面,隔着玻璃再看它。猫的眼睛是黄色的,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它看了陶然一眼,翻身跑了下去。 陶然看见那只猫很瘦很瘦,瘦得可怕。 那只猫的看他的目光很特别,像一个人眼睛发出的目光。 那一夜,陶然基本上没有合眼。 鬼妻(4)待续 小烨回来后的第二天。 老太太一大清早就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出门去了,她说要为孙子买点好吃的。 黎琅也起得很早,她去小烨卧室里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小烨,出来后高兴地小声对陶然说,小烨睡的可香了,让孩子继续睡吧,不要吵醒他。我今天请一天假,在家照顾他。陶然说那我呢?黎琅说你上你的班去。你是领导,不去不好。 陶然出门时欲言又止,黎琅问,还有什么事吗?陶然本来是想提醒她小心观察小烨,但不知如何出口。 他想了想,把黎琅拉到卧室的阳台上,小声说:小烨体质差,你要多留意他。如果有什么情况要及时给我打电话。需要上医院一定要去,不要图省钱。 黎琅点点头说,大声地说,干吗这么神神秘秘的,至于吗?你放心去吧,这个道理我懂。 陶然心里说你不懂,他怀疑小烨现在早就醒了,正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呢。 陶然开车去了单位,坐在办公桌前,觉得头昏脑胀的,喝了桌子上的咖啡。开始忙自己的工作。 秘书黄媛敲门进来让他签文件,发现他的脸上表情较平时有了变化,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儿子有消息了。陶然本来没有想把儿子回来的事情这么快就说出去。现在黄媛主动问起来,陶然只好说了:啊,昨天晚上回来了。 黄媛说:不对啊。 陶然问:什么不对啊? 黄媛说:儿子回来了,天大的喜事啊。你应该很高兴很高兴才对。 陶然说:我不高兴吗? 黄媛说:你没有我想像得那么高兴。 黄媛说完放下文件就出门。陶然叫住她,问怎么没有看到董皓,黄媛说他请假了。回老家去了。 陶然又将黄媛叫住,问她:你还记得上次董皓讲的那个故事吗? 你问的是哪个故事啊?他经常讲故事。 就是那天中午,董皓正讲到一个人的妻子失踪了,后来又回来了,刚讲到一半我接到电话就走了……想起来了吗? 哦,想起来了。 很好,我想知道,我走了以后,董皓给你们继续讲的后半段故事。 他没讲。 什么? 你走了之后,公司正好来了一个电话,是找董皓的。后来我们几个还缠着董皓接着讲,可他说他太忙了,以后再讲。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他请假了。 哦,是这样。算了,你出去忙你的吧。 黄媛扭着迷人的身段走了,办公室里一人留着她特有的香水味。 陶然坐在那里发愣,他很失望。他嘆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真是捉摸不透。有时候你会碰到许多的巧合,巧合得令你怀疑有人在有意安排,有时候又事事不凑巧,连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和你闹着别扭。 陶然心里想:是啊,我本来应该很高兴才对。我为什么不那么高兴呢?我没有很高兴是因为自己心里起了疑心。如果这个怀疑是错误的、多余的呢?如果能摆脱这些怀疑,自己不就能真正地快乐起来吗? 那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清楚回来的儿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有谁能帮自己呢?他想起了当警察的梁阔,当初组织警力寻找儿子的是他。没准他能将这件事情弄清楚。他马上给梁阔打电话,约他见面。 梁阔听陶然说陶小烨回来了,也很吃惊。随即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事啊。你该请客。哎,我可告诉你,这回我可要好好搓你老兄一顿啊。至少也是鱼翅。……靠,不超过两三千块钱算你没有诚意。 陶然一脸真诚地说:你小子也长点出息,尽掂着吃,你放心,请客肯定是少不了的。但现在我还没有这份心情。 梁阔叫起来:哎,孙子,别耍赖啊,宝贝儿子失而復得,一家人重新团聚,此时此刻没有心情,什么时候有? 陶然说:是啊,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得不得了才对。可是,你看我现在像是兴高采烈的人吗? 第114页 梁阔一脸疑惑地问: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难道你还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陶然将儿子回来的过程和自己的疑惑如实地告诉了梁阔,然后说:梁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帮我分析一下,是这件事情本身有问题,还是我自己太过多疑了。 梁阔说:这有何难,别忘了我是警察呀。我到你家里去,当面问问小烨。看他这些天来都去过什么地方,遭遇过什么事情,不就清楚了。如果他说了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陶然坚决不同意:这绝对不行,你别忘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黎琅都不让我自己问孩子这些事。你想,孩子现在身体非常虚弱,神经高度脆弱。你一个当警察的一露脸,还不把孩子吓坏了。我要做的是,在丝毫不影响孩子的情况下,把问题尽快搞清楚。 梁阔沉思着说:说实话,还真没看出你小子还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你担心的还真有道理。……有了,这么办,你把孩子回来时穿的衣服悄悄地拿来给我,我试着让技术科的人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一个人去过什么地方,常常会在身上留下某些痕迹。 陶然说:行,这一点不难做到。 陶然回到家里,发现陶小烨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看电视。他精神好多了,脸上甚至还有了一点红润色,只是目光还有些呆滞。他看到陶小烨的蓝色运动衣已经换了,这一定是黎琅干的。他关切地问了小烨几句,就急忙找小烨换下的衣服。可是他在小烨的房间里没有找见,洗衣机里外也没有。当他在客厅里走过的时候,他觉得小烨总是在背后偷偷看着他。他将黎琅悄悄拉到一边,问小烨换下的衣服哪里去了。 黎琅说,洗了,在阳台外面晾着呢。 陶然一听暗暗叫苦,但嘴上又不好说什么。 黎琅一脸疑惑地问他找小烨的衣服干吗? 陶然忙说自己本来想帮忙洗衣服的。黎琅说难得你这么有心,如果你想帮我做点事的话,就去把垃圾扔了。陶然无奈地去收拾垃圾,却发现垃圾旁放着陶小烨的一双旧运动鞋。陶然将黎琅叫来问这鞋是要扔吗。黎琅说这双鞋是小烨回来时穿的,已经有些脱帮了,扔了吧。 陶然忙将鞋装进一个干净的塑胶袋,和垃圾提在一起,匆忙出门。他注意到小烨的目光在他手里提的东西上注视了好一会儿。他刚一下楼梯马上给梁阔打电话汇报。梁阔说,好,鞋子上最容易留下路过的痕迹。 陶然鬼鬼祟祟地将鞋子放进汽车,扔完垃圾,就开车去公安局找梁阔。下车走进公安局之前,陶然还向四周望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做贼。 梁阔看了看鞋子说,我现在不能给你下什么结论,回去等技术科分析的消息吧。 离开梁阔的时候,陶然似乎觉得远处有人在注意着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陶然很相信这种感觉,但他搜寻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回家的路上,陶然接到黎琅打来的电话,说小烨又昏过去了。陶然一听脑袋就炸了,说,我马上回来,马上。 陶然急速地开着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孩子都那样了,自己还在怀疑这怀疑那的。这还像一个父亲所做的事吗?想着想着,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大嘴巴。 陶然风风火火地赶到家,只见小烨躺在沙发上,黎琅和老太太围着他哭。陶然说,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陶然一摸孩子的额头,冰凉。陶然心里一惊,趴在小烨的胸前一听,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跳,唿吸也很微弱。 陶然喊:快,必须马上去医院。 说着,他抱起小烨就往外走,黎琅匆忙地跟在后面。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小烨却醒了。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声喊着:这是去哪里? 黎琅说:你刚才昏倒了,现在送你去医院。 小烨喊道: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快停车,送我回家。 陶然没有停车,说:小烨,你的身体很虚弱,必须到医院检查一下。你要听话,啊。 小烨突然像发疯了似地爬到陶然的肩膀上,手抓住方向盘,嘴里喊着:停车,停车。 车内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黎琅紧紧地抱住小烨,不让他越过前排座椅。 陶然的方向盘受到了小烨的控制,他觉得小烨的瘦若麻杆的手臂力量很强,自己竟然拧不过他。汽车马上在路上走起了蛇行,如果再继续行驶下去,非出车祸不可。陶然喊:小烨,你松手,快松手,让我掉头。 这时,公路上的车不少,惊心动魄的剎车声响成一片,陶然的车终于停了。 就这样,他们又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陶然让黎琅将小烨带上楼去,他呆在车里没有出来,他又打电话给梁阔,说:你能不能在你们那里给我找一个医生。最好是女的,看上去要和蔼可亲一些。记住,不要穿警服,也不要穿白大褂。 梁阔问明了情况,说,我们这里只有法医,成吗? 是医生就成。 没问题,一会儿就到。 陶然又提醒他说,要给医生讲清楚情况,让医生注意说话的口气,不要吓着孩子。 他挂上电话,看到路边有一双眼就在注视着自己。 是一只极瘦的黑猫。 是曾经在夜里隔着窗玻璃和他对视的那只猫。 第115页 那双眼睛的目光只有人的眼睛才能发出来。 梁阔派到陶然家里来的是女法医邢洁,她来之前特意脱下了警服,换上了一套连衣裙。尽管梁阔在事前已经提醒过她,陶小烨的样子比较可怕,要他有思想准备,她第一眼见到小烨的时候,还是震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她毕竟是一个法医,别说是活人,腐烂的死尸都见过几十次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露出动人的微笑,态度极其和蔼地询问小烨的情况。但陶小烨对她明显抱有敌意。女法医动作敏捷地给小烨量了血压,测了体温,察看了他的口腔和眼睛内部等部位。陶然始终盯着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小烨一言不发,一双呆滞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她。 陶然注意到邢洁的眉头一直皱着。 黎琅的母亲焦急地问,医生,你看我的孙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邢洁微笑着流利地说:严重的贫血,体温过低,主要是长期飢饿,营养不良引起的。没关系,只要饮食注意,不出一个月,就会自动恢復的。目前从表面来看,只能看出来这么多。小烨,你要好好吃饭哦。 邢洁说着,亲切地用手抚mo了一下小烨的头顶。然后,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箱,在里面摆弄着,发出冰凉的金属器具碰撞声。她拿出了抽血的大针管说,要抽血样。小烨听了又大叫起来,惊恐地看着邢洁手里的针管挣扎着,死活不肯。邢洁说什么他也不听。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特别紧张。 邢洁为难地看着陶然,陶然给她使了个眼色,对小烨说:小烨,乖孩子,听话,我们都要听医生的。一会儿就好。 陶小烨仍然大叫着:不,我不要,我不要。 陶然一下将挣扎的陶小烨紧紧地抱住,任凭小烨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黎琅和老太太一看急了,忙喊: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咱们不抽血了。本来就贫血,再抽就没血了。 陶然也喊:必须抽!你们懂什么?别跟着孩子瞎起闹!听医生的,还是听孩子的? 邢洁一手举着大针管,一手拿着扎胳膊用的橡皮管,微笑着说:小烨,乖乖的,一下就好了。不疼的。 邢洁看了一下陶然,陶然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在小烨的挣扎和嚎叫声中,大针管插进了小烨的血管里。在小烨挣扎时,小烨脸上和脖子上露出的血管出奇地凸出,脸色更加惨白,白中带紫。 最后,陶小烨没有力气喊叫了,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那个声音听上去像半人半兽发出的唿吸声。 针管里的血越来越多,黑红黑红的,陶然觉得那不像鲜血,有点像血凝固以后的颜色。 黎琅抚着小烨的头,看着揪心地难受,她眼泪都出来了,说:医生,求求你,孩子的血太少了,你尽量少抽一点吧。 在一个枯瘦如材的人身上强行抽血,这个场面看上去有些残忍。陶然也感到于心不忍,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看病治病哪有舒服的? 抽完了血,陶然放开了小烨,小烨像刚刚跑完了马拉松,精疲力尽地躺在那里继续喘着粗气。他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老太太抱着他,流着泪说:小烨,小烨,好孩子,你受苦了。外婆明天给你炖鸡吃,啊。 陶然将邢洁送出门外,分手的时候,他偷偷地问她:你看孩子正常吗? 邢洁反问他:你说孩子这个样子算正常吗? 陶然知道邢洁曲解了他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心想还是等到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邢洁又问他:你知道孩子的体温是多少吗?21度!在现在的天气状态下,在你身边的随手拿任何一个物品测量一下,它的温度也不会低到25度以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陶然摇摇头。 邢洁说:这意味着,你的孩子能维持生命简直是一个奇蹟。我无法解释得更清楚。 看着邢洁开车远去的背影,陶然心里乱极了。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黎琅的大喊:陶然,陶然,快救火,家里失火了。 陶然抬起头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卧室窗户在向外冒着滚滚浓烟。 他发疯地向楼上跑去,在楼梯上绊了一跤,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楼梯的拐角处放着一堆杂物,陶然碰倒了一根木头,木头砸在地面上的镐头上,由于跷跷板作用,镐把旋转着,向他的头飞过来,他的头一偏,镐把擦着耳边飞过,砸在肩膀上。他觉得像被人用木棒狠狠地打了一下,这一下如果打在头上,足以使他的脑袋开花。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使他魂飞魄散。 等他一瘸一拐地跑到卧室的时候,卧室里的火基本上已经扑灭了。床上被褥全被烧毁了,幸亏没有引起更大的火灾。黎琅端着一盆水惊魂未定地望着冒烟的双人床。 陶然大声问:怎么会着火呢? 黎琅哭着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都在客厅,突然就看到卧室里往外冒烟。 陶然回过头,发现陶小烨直直地站在客厅,木木地望着这一切。陶小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陶然觉得他似乎在冷笑。 小旺在一边对陶小烨叫着,小烨抬起一只脚,踢了它一下。小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再叫了,卧在一边的地板上。 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火灾会不会是陶小烨制造的,是对刚才强迫抽血的一个小小的报復。对,一定是他,包括刚才自己在楼梯上绊那一跤,那差点致自己于死地的一跤,都是他搞的鬼。陶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了,他竭力想找到理由否定它,但越想越觉得小烨可疑。 第116页 不行,他必须将这件事情告诉黎琅,让黎琅以后小心,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晚上,全家人都安歇了之后,陶然在床上悄悄地问黎琅:你有没有觉得小烨有什么地方不对? 黎琅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陶然说:小烨回来以后,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黎琅说:他那么多天没有吃饭,能正常吗? 陶然说: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孩子? 黎琅先是一愣,接着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气唿唿地提高了声音说:你说什么?他不是我们的孩子?那他是谁?我说陶然,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孩子变成这样,你不觉得主要责任在你吗? 陶然忙捂住她的口说:小声点,小声点。你想对全世界广播呀。 黎琅挣扎着小声说: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啦?你是不是嫌他现在变得难看了,就想把他抛弃掉。 陶然悄声而严肃地说:黎琅,我们俩明天找一个地方好好谈谈,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现在我们不要吵了,都闭嘴睡觉。 黎琅愣了,她从来没看到过陶然如此冷峻的表情。 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再说话。 但这时突然响起一声闷响,陶然和黎朗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是挂满衣服的落地衣架倒在地板上。 难中真情 唐人笔记《秋灯梦斋录》记载“夜羽徒于黔,拾索狐旧业……”的 这个故事的地点,是在一个叫此岸的城市里。 这个叫此岸的城市,广阔深远,绵延在我们的世间。 他叫夜羽澜。 他在此岸的角落,开设了一间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就叫“彼岸”。其实他的本意,是想开一间酒馆的。想想在暮未暮的烟波里,欣赏酒馆中,端着细瓷酒杯的江湖薄醉少女,那倚窗远眺、轻轻吟哦的身姿,会是多么遐意的一副风景? 曾经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把咖啡馆叫做彼岸?他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叫张三,而不叫李四?” 彼岸,就是彼岸,一个名字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开这间咖啡馆是为了等一个“人”,是在织一张网,是为了一场捕捉。 是为了完成夜羽家族的一个任务。 此岸的风颳了三年,他的‘彼岸’开了三年。 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天,他等待的“鱼”游了进来。 “鱼”是一个女子,身形纤细,面目柔淡。她一走进咖啡馆,他就知道:这就是自己等待了三年的猎物。 “鱼”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这有什么咖啡?” “只有两种。”他告诉她。 “哦,是哪两种呢?”她一边好奇地问着,一边坐下。 “一种叫‘微有风霜’;一种叫‘未有风霜’。”他说。 “那先来一杯未有风霜吧。”她一笑。 “好的,你稍等。”他转身走进吧檯,亲自为她磨煮这杯咖啡,猎物已经进网,他并不着急捕捉。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桌前,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有心事吗?”煮咖啡的间隙,他问。 “有一点。”她抬头看着他,回答。 “是关于什么的呢?”他继续问道。 “关于寻找。” “一件事物?” “不,是一个人。” “恋人?”他的好奇心上来了。 “不是恋人,是那个人。”她突然微笑,支着腮帮说道,“那个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孩子,他温和温暖,让人快乐。他既象父亲,也象哥哥,更象长者和老师。他的胸襟博大宽厚,他从不给人未来,他只给人现时的愉悦。他对你毫无期望,你渺小也好,伟大也好,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 “你一直在寻找吗?”他打断了她的描述。 “偶尔找找而已。”她又笑了,眼神明亮。 “偶尔一般是什么时候呢?” “比如此刻。” “我的咖啡煮好了。”他还准备再询问,她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 替她沏好咖啡,端到她面前。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好喝吗?”看着她细细地、斯文地品尝,他问。 “好苦。”她皱着眉头回答他。 “呵呵。”他笑了,“没有加糖和牛奶,当然苦。” “这就是未有风霜?”她疑惑地问道。 “是的。”他肯定地答覆她。 “譬喻什么?”她放下杯子,安静地望着他。 “譬喻我们的少年。”他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少年是苦涩的吗?”她继续问道。 “当然,干干净净的少年就是苦涩的啊。” “敏感、寂寞、彷徨、求索、放任、软弱、隐藏……”他看着她纤细的指尖,低语,“就象这杯子里的咖啡因,都是苦涩的。因为少年,总是不明白风霜的温暖。” 第117页 “你小时侯,也有寂寞地在树下看雨的时光吧?”他问道。 她不语。 “怎么样才能让这杯咖啡甜一点呢?”她避开他的视线,问。 “放糖啊。”他笑了,转身去吧檯上取下糖罐,舀了一勺给她。 “这就是微有风霜吗?”她也笑了。 “真聪明。”他贊,又把糖罐放回原处。 “别那么快拿走啊,我还想再要点‘风霜’呢。”她抱怨道。 “‘风霜’多了,咖啡就不香。”他坐回她对面,告诉她。 “只要微微的那么一点,又沧桑又天真,又温暖又寂寞,才是最吸引人的呢。” “多了又会怎么样呢?”她不死心地问他。 “多了嘛,就又变苦了。”他笑道。 “可是放糖的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哦。”她也调皮地笑,提醒他。 “那是,所以就算是满身风霜,也要装做只有那么一点点啊。” “那不成了狡猾的傢伙?”她笑眯着眼睛看他。 二、 其实狡猾有什么不好,狡猾的人才能设局呢。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因为她需要他的咖啡,需要他的温暖。夜羽家的咖啡和笑颜,对所有的狐狸,都是致命的诱惑。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她又推门而入。 “你来了。”他迎上去:“今天准备喝什么?” “一杯未有风霜。”她脱去外衣,递给他,微笑着回答。 “说起来真是疲倦啊。”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气。 “遇见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他一边磨着咖啡,一边探询。 “可多了。”她坐直身子,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说:“要应酬,要计算,要坚强,还要忍受许多离别……” “那是。”他笑了:“不过要是做‘人’太简单了,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想简单地活着。”她没听出他射影的话,继续抱怨着。 “那是假话。” “我真的是想简单地活着。”她辩解。 “喝着未有风霜的‘人’,对生活可都是充满了yu望。”咖啡磨好了,他倒进壶中去煮,转身说道:“透明微涩的少年心,最容易让它们疲倦的,不是波澜,而是简单呢。” “你是说,是简单的生活让我疲倦吗?”她疑惑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他坐到她对面,打量着她因思索而微皱的眉头,笑着说:“想想看,那些应酬、计算、伪装、离别,其实是多么的简单啊,简单得让你提不起兴趣来,对么?就象孩子的游戏。” “波澜的生活可不是这样。”他强调。 “那应该是什么样?”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一直在寻找呢。应该关乎生死、爱恨、或者天下的兴亡吧。”他摊开手,回答。 “也不过是一场大一点的游戏而已。”她撇撇嘴。 “呵呵。”他一笑,不和她争辩,他心情十分温柔。 此时咖啡煮好了,在壶中汩汩地沸腾,香气满溢了出来。他站起身,沏了两杯,端一杯给她:“喝吧。” 从他站着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午后阳光落在她的头髮上泛出来的暗红光泽,如同照在柔顺的皮毛上。这光泽,让她的黑髮和容颜,显得十分光滑细腻,象一个迷茫的孩子。 她低下头,浅浅地抿着咖啡,不再说话了。他也安静地坐下来,坐着看她喝,心情柔软。 这是猎手注视猎物的心情啊!他自嘲地想。 良久,他忽然低声问道:“左岸冰,做人快乐么?” “快乐又不快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话刚出口,她勐地一下抬起头,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质问。 迎着她疑惑惊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指着她随手放到桌上的一个记事本,说道:“笨傢伙,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啊。” 她脸上的神情松弛了下来,掩饰地笑笑:“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不奇怪,左岸在过去,也是一个大族。”他告诉她。 “哦?”她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不过这个大族,据说身上流着狐狸的血统。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传闻是不耐人世的骚扰,整族迁进了深山里。”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笑着望着她。 “你不会就是这一族的小女儿吧?” “其实我就是一只小狐狸。”她也笑了,但笑得张皇,她回身望了望身后,似乎在寻找逃遁的道路。 “你会害怕吗?”她转过头来问他。 “不害怕,因为狐狸是柔软的动物。”他舒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回答她。从小他就不害怕狐狸,只有狐狸害怕他。 “可是狐狸会吃人。”她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但她们更容易被人诱惑,而爱上人呢。”他伸出手,轻轻抚mo了一下她紧皱的眉头。 “女人舒展开来的眉头,才是最好看的。”他说。 第118页 “你现在就在诱惑我吗?”她任由他抚mo着,抬眼望着他。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也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笑了,告诉她:“你走进这间咖啡馆时,就已经是我的猎物。” “那你会怎么处置猎物呢?”她轻声问道。他没有回答,开始沉吟。是啊,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只猎物呢?他突然有点疑惑。把她带回家族,放养到狐园?还是废了她的修行,逐归山林呢?或者,直接杀了她,干干净净。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为自己刚才的念头。他抬起眼,看着她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置猎物呢?”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低头抿一口苦咖啡,自语道:“其实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危险。” “是的,就象我们能够察觉你们一样,你们也能够察觉我们。”他点头。 “但是你还是忍不住,要再次进来,对么?”他说。 “是的,我忍不住!”她突然流泪,晶莹的泪珠滴进咖啡中。 “因为我孤单,而这儿太温暖。”她抬眼望着他,任泪水一串串滑过面颊,“做一只狐狸,在人世里厮混,同类越来越少,干净的人越来越少,要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还要时刻提防着你们这些傢伙。许许多多的心事不敢向人倾吐,也无法向谁倾吐。” “能不孤单吗?”她仿佛梦呓一般低语,“而你这个狡猾的傢伙,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孤单,看穿了我的敏感、寂寞、彷徨、求索、放任、软弱、隐藏……” “你又有温暖的咖啡和温暖的笑颜。” 他嘆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回到山林?” “回得去吗?在人世生活过的狐狸,还能在山林中正常生活吗?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我们的山林吗?”她反唇嘲笑他的提议。 他默然了。是的,就算能回得去,还有能隐藏它们的山林吗?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她不再哭泣,在椅子上坐直身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处置都没关系的。”她对他说:“杀死我也没关系。死在你的手里,我会觉得快乐。”她突然低下头,有点哀婉地说道:“希望我的皮毛,能做你的一条围巾。让孤单的我,也沾染上一点你的温暖气息。”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眼角的湿润。很久很久以来,他遇见的都是冷漠的人,而眼前的狐狸,虽然是异类,一颗心却似乎比“人”还敏感细腻。 他轻轻弹杯,不再言语。而她也默默地陪他坐着。 杯子里的咖啡悄悄地凉了。良久,他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其实进入20年代,我们处置狐狸的方法已经没那么血腥野蛮了。怎么说你们也是保护动物呢。” 她疑惑地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笑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傻瓜,我们现在抓住小狐狸,就把它们带在身边,给它们染上一点风霜。让它们学会更柔软、更温暖地生活,学会爱人而不害人,然后再放回人世。” 说完,他站起身来,拿起她的外套,向门外走去:“走吧,笨傢伙。” 门外,暮色渐深,彩霞艷红地一片。 她懵懂了片刻,跌跌撞撞地紧跟了出来,大声喊道:“我们去哪里?” “去开一间酒馆。”他也大声回应着她:“说不定会有醉酒的狐狸落网哦。” “原来一开始,你就安排好了这个结局,是么?”她紧追上去,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 “不知道狐狸的眼泪,掺在咖啡里,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回头,笑着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发表于2006-09-2511:30:07阅读(161288)回復(703)[回復][编辑][投诉][推荐给好友][收藏此帖]回復白髮渔樵江渚上[id:xiaotan440_1013@sohu][传小纸条][送礼物][回復][编辑]沙发杯影·聊斋 作者:弹杯一笑下载自:小说阅读网 白云观在花径湖的上面,观内只有一个张道士,整日里赤着双脚在山林中採药。 白云观门前有一眼泉水,名字叫做白云泉。据说,这白云泉下有龙穴,一直通到十里外三宝树的黄龙禅寺,只是谁也未曾见过。 张道士采来药从不卖,也不施捨给他人,他把它们都抛入白云泉,任由这些植物在水底腐烂。 山中少年刘越,原住在山南紫竹坪,五年前迁到白云观旁,他见不得好好的一眼泉水被堵塞污染,每天张道士扔进草药,他半夜就去捞出来,堆在自家门前一株大桃树下。 年深日久,刘越捞出来的草药混着桃树的落瓣,渐渐堆成一丘。 后来,这药丘上又搬来一只老狐。 老狐每逢圆月,盘坐在丘顶唿吸吐纳,嘘出的气息纠集在桃树巅,就象挂着一朵朵白云。 这老狐还是一只雅狐,常与刘越下棋,只是棋风甚差,快输棋时经常用自己的尾巴悄悄把棋局拂乱。以至于最后,它寻刘越下棋,刘越一定要绑住了它的尾巴才肯同它下。 张道人不喜欢下棋,也不喜欢看。 除了採药,他剩下的爱好就是剪纸。每天午后,他坐在道观门口用画符的黄表纸剪出各种物件,有些是动物,有些是山石树木,还有些是少女。 第119页 动物剪出来了,张道人就把它们放归山林;山石树木,就布置在道观左右。 有一次他曾剪了一轮明月,挂在道观檐角。 于是那些天里,天上总有两个月亮,害得老狐夜夜坐在丘顶吐纳,嘘出的云气都遮住了山峰。 张道士最擅长剪的还是少女,各种各样姿态的少女。 每剪好一个少女,他都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从不肯给他人观看。 这天,张道人又坐在观前剪少女,温暖的春风里,只见一个绮丽少女的模样在他剪下逐渐成型…… 然而就当剪至最后一剪时,傍边下棋的刘越和老狐忽然为了一步棋大声争吵,张道人心神受到影响,这一剪乱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便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抬头瞪了眼还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把手中剪好的纸人一扔,拂袖回观。 这纸人儿慢悠悠地飘落地面,甫一沾地竟然立了起来。 它好奇地东张西望,在观前泥地上走来走去,又跑到泉边临水照影、搔首弄姿。如此一番后,它又发现了正在吵闹的刘越和老狐。 话说老狐和刘越争棋,没有争赢正心中懊恼,偷眼瞧见这纸人儿走近,陡然伸爪一把将它抓住,举到眼前恶狠狠盯着它。纸人儿顿时吓得吱叫挣扎,却挣不脱老狐的爪子。惶急中,它扭头望向刘越,露出哀求的神情。 刘越见这小纸人儿有趣,心中喜爱,急忙制止老狐继续吓它。他和老狐讨价还价,最终以任老狐悔一棋为条件,换下了纸人儿。 刘越把纸人儿放在自己肩膀上,一边继续和老狐下棋,一边问它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姓。”惊魂未定的纸人儿怯怯回答。 “万物皆有称唿,你也应该有个名字。”刘越敲着棋子,微皱眉头。 “那你为我想一个名字吧。”“这样啊,你是我任这笨狐狸悔一棋所救。”刘越笑指着老狐,不理它向自己翻着白眼,说道:“就叫‘阿悔‘如何?” 傅秋是个落拓的人。 这世上人分两种,一种一落拓就猥琐,一种一落拓就沧桑,而傅秋恰恰属于后者。 所以傅秋很沧桑。 他沧桑地坐在这个异乡小城的小酒馆里,沧桑地喝着闷酒。小酒馆外人来人往,小酒馆内却冷冷清清,年轻的酒馆小老闆也躲到后面和老婆调情去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傅秋吃完了嘴巴一抹熘掉。 就在傅秋百无聊赖的时候,小酒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不,是一位妙龄少女和一条狗。 傅秋眼睛一亮,任何正常的男人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眼睛都会一亮,他当然也不例外。傅秋看着女孩坐到自己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而那条象狐狸一样的狗则坐到女孩对面。 “老闆,来两碗面,一碗素的一碗加鸡丝的。”女孩扯起喉咙朝着酒馆后堂大喊,正沉浸在对美女欣赏中的傅秋顿时吓了一跳,乖乖,这靠近大山的女子就是粗旷,他心想。 “来了。”从后堂传出一阵凌乱的穿衣声,走出来的却是潮红着脸的老闆娘,她低着头匆匆走进厨房,一会功夫就端出热乎乎的两碗面。 “阿悔,这次下山又是来干什么?”老闆娘放下面,她把素面放到女孩面前,鸡丝面放到那条狗面前。 “来买粮食,顺便给张道人打酒。对了,你待会给我灌十斤好酒。” 原来这女孩叫阿悔,好奇怪的名字。傅秋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不再看女孩。他已经三十岁了,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对美少女只有欣赏,没有遐想。 “你说,这酒有那么好喝吗?”可是他不看人家,人家却找上他说话了。 “不好喝。”傅秋老实地回答:“但它却能够让人忘怀。” 然而话一出口,傅秋就发觉女孩并不是在问他,而是问对面那条狗。 那狗一面利索地吸着面条,一面居然还点了点头。 真是一条聪明狗,傅秋眼睛都瞪直了。 “忘怀什么?”女孩扭过头看着傅秋,这次却是真的在问他。 “忘怀伤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无法再挽回的事情,还有……”傅秋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开心的事情。”“伤心难过的事情把它们忘掉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要忘掉呢?”女孩疑惑地眨着大眼睛。 “因为开心已经过去了。”傅秋笑了起来。 人走茶凉的寂寥不是一个女孩可以理解的,傅秋知道。女孩没有再问,傅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继续喝着自己的闷酒,小酒馆里一时间只有那条狗吸面条的声音。 “我也想喝一杯。”过了一会,女孩忽然又说道。傅秋看见她居然又是在问那条狗。那条狗又点了点头。 这次女孩没有再高声唿喊了,她自己走进厨房拿出一个酒杯,然后坐到傅秋对面。“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她问傅秋。 当一个女孩子打算陪你喝一杯的时候,你一定要做好照顾她的准备。 这是傅秋深有感触的经验之谈。 阿悔和傅秋对酌,开始倒还斯文,但几杯下肚之后就原形毕露。她一杯杯地和傅秋干,嘴里不断发出豪迈之言,什么“五花马、千金裘”,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什么“相逢斗酒须醉倒”,弄得自己象个江湖侠女似的。 第120页 傅秋也被她唬住了,心中真的以为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酒林高手,等到他发觉不对劲时,阿悔已经颓然醉倒。 “这可如何是好?”傅秋看着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的阿悔,一下慌了神。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把一个小女孩灌醉了,这要是让人知道,指不定说他什么呢。 傅秋急得团团转,一抬头和那条狗对上了眼,傅秋看见它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傅秋心中一动,向着这条狗一揖,也学着阿悔的样子问它:“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那条狗沖傅秋翻了翻白眼,忽然伸出爪子沾了些面汤汁,在桌子上写字:你背上她,跟着我,送她回家。 我背着她?傅秋指了指自己鼻子,刚想摇头不干,那条狗仿佛猜测到他的心意,又在桌子上写道:难道你想要我这么小的一条狗背她回家? 也是,总不至于要这么条狗背着她回家吧,况且它也背不起啊。傅秋无奈之下,只好背起阿悔,象做贼一样熘出了小酒馆。 当然,他没忘了在桌子上留下酒钱。 想不到阿悔住在这么深的山里。 一路上傅秋抱怨不迭,那条狗却不再理他,只顾自己在前面慢悠悠行走,偶尔追追蝴蝶,咬咬草根,倒是悠哉悠哉。 等到傅秋把阿悔背回白云观,他已经累得半死。那条狗领着一个少年走过来接去他背上的阿悔。 “你姐姐喝醉了。”傅秋估摸着少年应该是阿悔的弟弟。 “不,她是我女儿。”少年微笑着告诉傅秋。 “女儿?”傅秋不相信地愣住。 “是的,阿悔是我女儿。”少年再次肯定地告诉傅秋,同时说道:“老狐已经对我讲了一切经过,是我女儿顽皮,让您辛苦了。”“老狐是那条狗的名字吗?”傅秋疑惑地询问。 “哈哈,它不是一条狗,它是一只狐狸。”少年大笑:“不过,它很喜欢扮做一条狗。” 一切仿佛象做梦一般不真实,傅秋摇晃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 “此刻天色已晚,你就先在这住下吧。”少年热情地邀请傅秋。 第二天,傅秋睡到中午才起床,他推开屋门,看见阿悔正在檐下洗头,脸上尤自带着宿醉的嫣红。迎面桃树下,自称阿悔父亲的少年则在和那条狗,不,是那只狐狸下棋。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傅秋暗想。这时刘越也看见了傅秋,他站起身:“你醒了?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饭菜十分简单,主食是米粥,佐食的菜是一碟腌制的竹笋,一碟翠绿的白菜,一碟萝蔔干,还有一碟野菜。 饭菜虽然简单,味道却清淡可口,傅秋一连吃了三大碗方才停歇。 “你是外乡人吧?到这来办事还是旅游?”饭桌上,刘越问傅秋。 “都不是,出门散心。”傅秋回答。 “散心?嗯,散心好。”刘越老成地点点头,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那就多住几天,山中景物不错。”傅秋是有留下来多住几天的心意,这身边的一切让他好奇,不过口头上他依旧客气地推辞:“怎么好打扰你们,我等会就下山去。”“不碍事,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刘越再度挽留。 傅秋还欲客气一番,这时一旁的阿悔忽然开口:“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老狐告诉我其实你心里面早就想留下来,对吧?”听阿悔这么一说,傅秋顿时面红耳赤,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掩饰地低头喝粥,并偷偷用眼角瞟那只能看穿自己心思的狐狸,却见它转过了头去,正在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 “这黄龙禅寺,为什么叫做黄龙禅寺?因为,因为这寺庙下面,压着一条大蜥蜴。”阿悔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傅秋解说,只是她这业余导游做得不怎么地道,有点随口胡说的味道,就连跟在她身后依旧扮成一条狗的老狐,也听得不停摇头。 “压着一条大蜥蜴?”傅秋疑惑。 “施主别听她乱讲。”傍边支路上转出一位挑水的年轻和尚,他经过傅秋身边,向傅秋解释:“黄龙禅寺下面压着的是一条做恶多端的恶龙,才不是什么大蜥蜴。” 被人揭穿了谎言,阿悔也不脸红,她笑眯眯地盯着年轻和尚:“三宝,你们寺不是接了自来水吗?怎么又来挑水啊?”“师傅说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还是要我天天挑水。”年轻和尚憨厚地回答。 “那他自己怎么不来挑水?”阿悔再问。 “他坐在寺门前给游客算命呢。” 走近黄龙禅寺,傅秋看见寺门前果然坐着一个鬚髮皆白的老和尚。 老和尚远远望见傅秋,就向他摇晃手里的签筒高喊:“抽籤了抽籤了,高僧为你指点迷津,官运、财运、桃花运都可以算。”傅秋正在落拓之中,料想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官运、财运,至于桃花运,他刚经歷了一劫,还是不惹的好。所以没有停留,径直跟着阿悔走过老和尚身旁。 傅秋和阿悔进了寺,他们身后的老狐却被老和尚拦了下来,老和尚举起手,拦在老狐面前:“妖孽,佛门圣地岂是你能乱进的?”老狐被老和尚拦住,它也不慌张,低头不知道从身上何处叼出一张十元人民币。老狐把钱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快速伸手接过,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第121页 “阿弥陀佛,我佛广度众生,众生平等,施主请进。” 蚯蚓大师从儿童开始就是和尚,现在终于熬成了方丈。 因为做和尚寂寞,蚯蚓大师的爱好十分丰富,他钻研过女红,曾经专门给寺内的观音像做过一套婚纱裙子;研究过养猪,但因为出家人不能吃它们,养肥了就放,结果造成后山野猪泛滥;他还当过作家、诗人、以及歌唱家…… 近几年来,蚯蚓大师的爱好转移到一本书上,这本书的名字叫《周易》,孔子曰五十而读易,蚯蚓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正是读易的年龄。 今天早晨,蚯蚓大师用易卜了一卦,测出将会有一男一女来到黄龙禅寺。其中女子将会掉入镇龙洞,而男人会跳下去救她,结果…… 结果蚯蚓大师就不清楚了,他的易还读得不精。 傅秋亲眼看着阿悔在自己面前消失,这个顽皮的女孩不知道动了佛像前的什么东西,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洞把她给吞噬了。傅秋连忙伸手去拉,却拉了一个空,不及细想,他也跟着跳下洞。 洞口迅速在头顶合闭,身陷漆黑一片的傅秋不敢高声唿喊,他张着手在身前身后乱摸,直到摸到一个柔软的身躯。 “是阿悔吗?”傅秋问。 “嗯。”阿悔低声回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互相依靠着在黑暗中坐下,等待上面的人来救援。 然而他们大概是等不到了,后进寺的老狐找不到傅秋和阿悔,它以为这两个傢伙趁机甩下自己偷偷熘走了,它在大殿上气恼地乱蹦乱跳几下后,悻悻地转身回家。 一路上,它还在心疼那十元钱呢。 至于蚯蚓大师,他看到老狐进去后又独自出来,就猜测到先进去的那对男女肯定掉下去了。不过,他是不会做声的,因为卦象告诉他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况且后面的经歷对这对男女或许还有好处。 掉下洞对傅秋和阿悔会有什么好处呢? 远的看不到,近的傅秋倒是感觉到了一点,一个漂亮的女孩和自己共处一室,鼻端嗅着她发泽的清香,手更被她温软地握着…… 傅秋不禁心荡神怡,忍不住就想把阿悔拥入怀中。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坐在洞中等了许久,依然不见人来救自己,便又一起放声大喊求救,可是喊得口干舌燥,那上面的洞口还是紧紧闭着。 “怎么办?”阿悔终究是个女孩,心中不免慌张起来。 “我们找找看,这里或许有别的出口。”傅秋安慰阿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洞中太黑,傅秋牵着阿悔沿着石壁摸索,渐渐进到深处。拐过几个弯后,前方隐隐传出光亮。 “有光就有出路。”傅秋欣喜地说道。 但是走到近前,傅秋却失望地发现那些光是由石壁上生长的一种苔藓发出的萤光。就着这微弱的萤光,傅秋打量周遭,判断此刻自己和阿悔是在一个山洞内,这山洞显然被人工修缮过,地面平坦,还有一条甬道直通向下面。 是继续往下走寻找出路?还是转回去等待救援? 傅秋陷入两难的抉择,他回过头准备询问阿悔的意见,却见阿悔双眼里正射出奇异的亮光,痴痴瞪着前方。 “阿悔,你怎么了?”傅秋惊骇地用力摇晃阿悔肩膀。 “你说,这山洞里面会不会有前人收藏的宝藏?”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傅秋额角滑落,原来是财迷心窍了,他好气又好笑地轻敲一下阿悔脑袋,把她敲醒过来。 “能出去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沿甬道下行不远,两人看见一道石门挡住去路,石门上的三个大字十分醒目:镇龙洞。 门后会有什么呢?一条喷火的恶龙?还是满地白骨?还是无数金银财宝?傅秋和阿悔站在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把它推开。 “不管了,我受不了了。”犹豫良久,阿悔忽然大声喊叫,把傅秋吓了一跳。 “不看看这后面有没有财宝?我一辈子都会睡不着觉。”阿悔说完,伸手用力把石门推开。 门后又是一方阔大的山洞,在山洞中间,傅秋和阿悔赫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在打滚,这大物象一辆重型卡车,却不是龙,而是一只蜥蜴。 原来黄龙禅寺下面压的真是一只蜥蜴。 傅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硕大无比的蜥蜴,连身后石门悄悄关上了也没有觉察。 他身边,阿悔也在喃喃自语:“没有财宝,没有财宝。”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地盘。”那只蜥蜴滚了数圈后,对着傅秋和阿悔口吐人言。 “你会说话?”傅秋再次愣住。 “当然,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蜥蜴不会说话岂不是太笨了?”大蜥蜴摇头晃脑。 “你就是传说中被压在黄龙禅寺下面的那条龙吗?”此时阿悔也从她破灭的发财梦里回过神,她好奇地询问。 “no.”大蜥蜴居然说了句洋文:“我不是龙,我是蜥蜴,过去的人不认识我,才把我叫做龙。” 你是龙也好,是蜥蜴也好,才不与我们相干呢。况且传说中压在黄龙禅寺下的是一条恶龙,这只蜥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蜥蜴。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最要紧,傅秋暗想。 第122页 傅秋拉住阿悔的手,不再跟这只蜥蜴罗嗦,转身回头。 “你们出不去了,门已经自动关上,这门只能从外面推开。”大蜥蜴看着傅秋用力拉石门,幸灾乐祸地告诉他。 沮丧的傅秋和阿悔靠着石门坐下,大蜥蜴在他们面前扭来扭去。 “我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吧。”大蜥蜴不待二人点头,自顾自地讲叙起来:“其实我是一只心地善良的蜥蜴,在很久很久以前和一个和尚是好朋友。后来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而女孩要更喜欢我一点。”“那是把你当做了宠物。”阿悔低声嘀咕。 “狡猾的和尚为此心生歹意,把我骗到这里来关住,还在外面到处造谣说我是一只恶龙。”大蜥蜴不理阿悔的嘀咕。 “我是又冤又痛苦,这样度过了几千年。” “真是可怜!后来呢?”女孩子就是心软,阿悔开始为大蜥蜴感慨。 “后来我在洞中沉闷枯燥地度日,第一个世纪的时候,我私下想道:‘谁要是在这一百年里来看望我,我会报答他,用我的能力使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第二个世纪,我说道:‘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陪伴我,我会用我的能力,替他开发地下的宝藏。‘可仍然没有人来;第三个世纪,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来看看我,我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如此,整整过了四百年,还是始终没有人来。这时候我非常生气,发誓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我就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选择死法。‘而你们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来了,因此我要杀死你们,但我会让你们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什么?”阿悔一下跳得老高:“别人来看望你,你还要杀死他,真是一个大坏蛋。”“说什么也没用,我已经发了誓言。”大蜥蜴摇晃着脑袋。 “好吧,你让我们怎么选择呢?”傅秋拉住生气的阿悔,平静地问大蜥蜴。大蜥蜴的话他听着熟悉,这不是自己小时候读的《渔夫和魔鬼》那本书中魔鬼说的话吗?隐隐约约有一些疑点在他脑海里闪烁,他必须抓住时间安静地思索。 “因为你们是两个人,所以,你们可以活一个下来,你们可以选择谁被我吃掉。”大蜥蜴回答傅秋。 选择谁被吃掉呢?按照人性来说,当然都希望是别人,自己好活下来。 如果是和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傅秋肯定会选择这个人被吃掉。但看着也同样看着自己的阿悔,傅秋却无法这么选择。 是被她的美色所诱惑吗?应该不是,人都死了,美色自然也是虚无。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是一个孩子?或者,因为……一种柔软的情愫忽然在傅秋胸臆里瀰漫,他眼前浮现出阿悔在小酒馆里举着一个酒杯,可爱地歪着脑袋问自己“你请我喝一杯好不好?”的情景。 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比我更有活着的权利。——傅秋下了决定。 “阿悔,你一定要找到路出去,一定!知道吗?”傅秋温柔地握了握阿悔的手,转过头坚定地面对大蜥蜴:“请吃了我吧。”“不!”阿悔眼中一下流出泪珠,她拦住傅秋,挺身站到大蜥蜴面前:“请吃了我吧。”“阿悔,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青春。”傅秋轻轻拨开阿悔。 “可是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掉下来,也才会面对这些危险。”阿悔又抢到傅秋面前。 “没什么,反正我是一个失意的人,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傅秋神情萧瑟,再度拨对阿悔,面对大蜥蜴微微笑道:“再说,你那么好看,让我喜欢,我可捨不得你被这个大傢伙吃了。” 听着傅秋的笑,阿悔转身趴进他怀里,哭着低声说道:“你傻啊,什么好看,其实我根本不是人,是用一张纸剪出来的妖怪。所以,让它吃我好了。”说着,阿悔的脸色忽然羞红,她悄悄在傅秋耳边低语:“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想念我、捨不得我,就去找白云观的张道士再剪一个阿悔出来吧。”“傻瓜。”傅秋心中感动,他摇着头:“阿悔就只有一个,再剪一个出来,便不是我想念的,捨不得的阿悔了。” 说完,狠心用力推开怀中的泪人儿,傅秋这次一直走到大蜥蜴跟前。 “快吃了我吧。”他对大蜥蜴说道。 “好感人啊。”大蜥蜴眼里居然也流下了眼泪,但它还是朝着傅秋张开了血盆大嘴。 “慢。”傅秋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他喝止大蜥蜴。 “怎么,害怕了?要改变主意?”大蜥蜴合上嘴,嘲讽地问傅秋。 “我已经决定了给你吃,就不会改变主意,只希望你信守诺言。”傅秋盯着大蜥蜴:“我只是好奇,你都好几千年没出去了,怎么知道外国的童话,还会说洋文呢?” “啊哈。”大蜥蜴打了个哈哈,后退一步:“被你看出来了。”“其实这么个小山洞怎么能够困住我,我早就发现一条路可以自由进出。”大蜥蜴得意地说道:“只是前些年里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往那条路口整天扔药草,熏得我不敢出去。幸好后来又有个好心人,帮我每天把这些药草捞出来,我才又能自由进出了。” 第123页 尤自垂泪的阿悔听到大蜥蜴的话,立刻意识到它说的路口是白云泉。 “捞药草的人是我爸。”她告诉大蜥蜴。 “是你爸?”大蜥蜴不相信地瞪着阿悔。 “你说的路口是白云泉吧?”阿悔没有直接回答大蜥蜴,而是反问它。 “是的。”大蜥蜴点头。 “那就是了,我爸每天夜里都去把张道人扔的药草捞出来。现在都堆成了一个小丘,不信你自己去看。” 大蜥蜴闻言再无怀疑,它停止了摇头晃脑,很认真地说道:“原来是你爸这些年来暗中帮助我,你是恩公的女儿,刚才多有得罪。”“那你现在还要吃我们吗?”阿悔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吃,不吃。”大蜥蜴笑了:“其实我并不吃人,刚才只是吓唬你们,我前不久刚读了那个什么《渔夫和魔鬼》的故事,一直想找个人吓吓玩,恰好你们就来了……” 汗,这都是什么怪物?整天想着吓人玩。傅秋好气又好笑地转身,一回头,却看见阿悔正站在自己身后,伸手挽住了自己胳膊。 这笨丫头挽得紧紧的,好象生怕自己再被大蜥蜴吃了似的。 张道人今天採药回来又有了新构思,他坐在道观门口,细心地剪一个女子,两只蝴蝶绕着他手中快剪好的纸人儿翩翩飞舞,看得出来,张道人剪得是一个温柔古典的长髮女孩。 就在张道人剪到最后一剪时,观前的白云泉里‘泼刺‘一声巨响,从水中突然跃出一头巨兽。张道人坐的地方离白云泉不远,顿时吓得一哆嗦,这一剪又变了精气神,和他构思中的不一样了。 张道人气恼地把手中剪好的纸人儿一扔,拂袖回观。 坐在远处桃树旁下棋的刘越和老狐,也被这声巨响惊起,他们诧异地望着这头巨兽,发现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蜥蜴。不过令他们诧异的却不是这只罕见的蜥蜴,而是坐在蜥蜴背上的两个人。 看着亲热地坐在一起的傅秋和阿悔,刘越嘆息地摇着头:“女大不中留啊,果然。” 不再理会蜥蜴背上的两个傢伙。 刘越招唿老狐:“别看了,下棋,我们下棋。” 鬼妻(5)待续 陶然去上班,他刚刚喝完咖啡,就接到了梁阔的电话,说要立刻见他。他没想到这么快结果就出来了。 陶然来见梁阔,发现邢洁也在,他迫不及待地问:结果出来了吗? 梁阔做了一个手势,说:让邢洁给你说吧。 邢洁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陶然说:说吧,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邢洁说:陶先生,那天抽血的时候你在现场,你是亲眼看到我抽满了一针管的血,对吧? 陶然说:对呀,血是黑红色的,有什么问题吗? 邢洁说:那血不见了。 陶然说:不见了?!怎么会呢? 邢洁说:我回到化验室里就发现针管是空的。 陶然说:空的?什么都没有? 邢洁说:连个细菌都找不到。 陶然觉得不可思议,问:是不是你疏忽大意了,或者针管有问题呀? 邢洁说:陶先生,请你相信一个法医的技术和职业道德,包括她的器材。 陶然愣了一下,半天才问:对了,那双鞋呢?也消失了吗? 梁阔说:鞋子还在,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在鞋底发现了一种植物的叶子,只有米粒大的一个残片。 陶然问:什么植物? 梁阔说:很奇怪,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植物。 邢洁说:我们已经将它送给一个植物学家那里进行鑑定。 陶然:梁阔,昨天邢洁走后,我们家发生了火灾,我还滚下了楼梯,差点叫木头打爆了脑袋。我觉得我们家时刻都处在危机之中。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梁阔说:陶然,你不要乱想。虽然我是一个刑警,但是目前我还不能证明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小题大做。 那一天,和梁阔分别回到公司后,陶然仍然没有一点心情上班。 陶然下班回到家里,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小烨在看电视,他的手里没拿遥控器,而是摆弄着一只塑料玩具猴子。 电视里演的是日本恐怖片《午夜凶灵》。 这个电影他看过,很恐怖。 他清楚地记得,小烨以前可从来不敢看这样的电影。有一次,看美国电影《死神来了》,刚看了一点,小烨就吓得捂着脸不看了,嚷嚷着要他换频道。 可是小烨现在看得目不转睛,陶然进门来给他打招唿他竟然像没有听见。 老太太正在给小旺餵东西吃。她把煮熟的红芋块放在手心里,小旺在她的手心里边舔边吃着。老太太看着小旺吃得起劲,喜笑颜开地夸奖着小旺。 陶然喊黎琅,无人答应,客厅里的两个人也没人理他。显然,黎琅不在家里。 陶然脸上作出一副友好的样子说:小烨,你看这个电影不害怕吗? 小烨仍然似乎没有听见,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他手里的塑料猴子在来回地滚动着。 陶然在沙发上坐下来看报纸。他虽然眼睛看着报纸,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烨身上。他觉得小烨似乎也在暗中注意自己,他专心看电视只是一种假象,就像他假装睡觉一样。陶然想到邢洁说的话,想到那针管里的黑红色的血。它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呢?陶然又想到小烨苍白的脸,看着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心里突发奇想,也许,他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血,他们所看到的针管里的血只是一个假象,就像魔术师临时变化出的一种幻象。也许小烨本身就是一个假象,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回来。也许他们都被一个看不见的魔术师给骗了。 第124页 陶然正在独自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突然听见老太太失声惨叫起来。 陶然跳起来定睛一看,只见小旺露出一副兇相,牙齿紧紧地咬着老太太的手不放。陶然冲过去用手打小旺的头,骂着它:小旺,放开,放开,你找死呀! 小旺仍然紧紧咬住不放,老太太还在惨叫。 老太太的手开始滴血。 陶然没有办法,只好用双手紧紧掐住小旺的脖子。直到小旺开始翻白眼,才将牙齿松开。陶然愤怒地将小王摔向地板,小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翻了一个滚,小声哼叫着跑开了。 陶然看到小旺的嘴巴红红的,那是老太太的血,血滴在地板上,形成长长的一串梅花图案,令人触目惊心。 陶然喊着:小烨,快,去书房拿两片邦迪来。 陶然抬头一看,小烨正愣愣地站在一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听到他喊,这才如梦方醒似地跑去书房。他走之前将一个东西扔在沙发上,是那只塑料猴子。 陶然蓦然发现,那个塑料猴子的一只胳膊被卸了下来,断裂的手臂上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那只断臂是猴子的右手,老太太受伤的也是右手。 这是偶然的巧合吗?陶然在心里问自己。 一声惊叫再次在客厅响起,陶然和老太太都毛骨悚然。 这一次,那惊叫声是从电视里传出的。 电视里,一个披着长发,脸色苍白的女人正从水井里爬出来。 小烨出来将邦迪地给陶然,转身一声不响地到书房去了。陶然为老太太贴好了伤口,偷偷去书房看了几次,发现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写东西。 他一眼就看出来,小烨用的是过生日时自己送给他的日记本,因为那个日记本很特别,有精緻的棕色皮革封面,侧面带一个暗扣儿。 这孩子,好像学习变得自觉了。陶然心里这样想。 黎琅回来了,买了许多菜和水果,还买了鲫鱼。她知道了小旺咬人的经过后,找到小旺大声责骂了一通。 晚饭的时候,黎琅炖了鲫鱼汤。陶然喊小烨吃饭的时候,小烨仍然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他喊了几声,小烨似乎没有听见。 黎琅过来叫小烨,才把小烨叫到了餐厅。 可是,小烨还是没有吃多少,就说吃撑了,再也吃不下了。急得黎琅都要哭起来。她说:小烨,再吃点吧,你不多吃身体怎么能恢復呢? 任凭黎琅怎么软磨硬劝,小烨就是不吃。 老太太右手包了手指,血从纱布上渗了出来。她拿筷子时看上去很别扭。 小旺卧在地板上,远远地看着吃饭的一家人。 陶然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说:小烨,你觉得这两天身体好点了吗? 陶小烨说:好多了。 可是他的脸色仍然看上去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陶然说:小烨,你觉得你现在能到学校去吗? 黎琅嗔怒地说:哎,小烨根本没有恢復,怎么去上学?你也太过分了吧! 陶然辩解道:小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去学校了,我是怕他赶不上功课。 陶小烨出人意料地说:妈,我也想去上学,我能去。 陶然心里感到意外,但他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他得意地看着黎琅。 一种动物的沉重唿吸声忽然在饭桌上瀰漫开来,低沉而浑浊。没等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团东西快如闪电般地从空中飞来,从餐桌的一端滑到了另一边。霎那间,桌子上几乎所有的餐具和食物都被撞飞起来。菜餚汤水溅得大家身上到处都是。那团东西接着在屋内到处乱窜,速度极快,有几次那东西从大家的耳边飞过,撞碎了屋里的不少摆设。屋里响起一片尖叫声和物品摔碎的声音。最后它撞在一面墙上,掉在地板上。 现在大家终于看清了,是小旺! 陶然惊魂未定地跑过去,发现小旺已经昏迷。 黎琅有些愤怒:死东西,一桌饭全毁了,我真想宰了它! 老太太惊嘆地说:疯了,疯了!这只狗一定是疯了! 陶然不这么想,他偷偷看了陶小烨一眼,发现陶小烨也在偷偷地看他。四只眼睛相对了那么短暂的零点一秒,陶然就慌忙地移开了视线。在那一瞬间,陶然似乎又看到了小烨嘴角隐藏的一丝冷笑。 陶然说:这样吧,先把小旺关进书房,明天带到兽医哪里去检查一下。 陶然看见小烨一声不响地去了书房,又开始写他的东西。 这天晚上,临睡觉前,黎琅忙碌着为小烨准备第二天上学的事。她把书包和衣服放在小烨的床头。她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喋喋不休地告诫小烨要注意的事情。小烨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母亲。 陶然坐在沙发上看他的报纸,但他实际上没有一点心思看,他在想小烨上学以后的事。小烨上学会表现正常吗?会不会受到大家的歧视?他还会不会在像过去一样?他要是真的像以前一样,陶然也认了,他打算一切顺其自然。 他们睡得很晚,陶然仍然是全家最后一个睡着的人。 正在睡觉的陶然忽然被一种唿吸声惊醒。 他睁开眼睛一看,床边直直地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一个瘦弱的人影。 陶然忽地坐起来,惊唿道:小烨?! 那个人影没有说话,只是唿吸更加粗重。 第125页 陶然压着自己的惊恐,问道:小烨,你怎么不睡觉去。 那个人影压低了声音,唿吸急促地说:爸,小旺死了。 陶然迷迷煳煳中竟然忘记了小旺是谁,他以为是一个自己的亲人,大声喊着:小旺,小旺! 陶然忘记了床边的人影,沖向书房。 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陶然怎么也打不开。 陶然大喊着,小旺,小旺。 陶然奋力将门撞开,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小旺,而是一片亮光。因为书房里到处都是点燃的蜡烛,地板上,书架上,桌子上,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点着蜡烛。 陶然地目光快速地扫视着书房周围,他蓦地看见了小旺。 小旺躺在地板上,血肉模煳。 确切地说,陶然只看到了一团红色,如果他不是专门在找狗,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一只狗。 小旺被开膛了! 陶然大喊着黎琅的名字,回过身要走出来,却赫然看到小烨堵在了门口。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血淋淋的。 满屋的蜡烛光自下而上照在小烨的木无表情的脸上,很恐怖。 陶小烨软软地说:爸,我刚才作了一个生物实验。 陶然喘着气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发现自己大汗淋漓。 床边空空如也,没有小烨。 他回头一看,黎琅仍然在熟睡中。 小旺!陶然想到了刚才的梦境,跳下床,快速地奔到小烨的卧室门口。 卧室门紧紧地闭着。 陶然贴着耳朵一听,一片死寂,陶然第二次联想到了停尸房。 他又来到书房门前,发现门打不开。跟刚才梦境中的一样!他害怕了,来到卧室,他觉得此时自己的唿吸很急促,他压低了声音推着黎琅的身体,喊黎琅起来:妈,快,小旺死了!妈…… 突然他觉得不对,黎琅的被子里面是空的。 他一转身,发现黎琅立在他的身后,他们的脸几乎要碰在一起。 黎琅迷迷煳煳地说:什么事啊? 陶然说:你怎么……起来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刚才叫你黎琅啊。 不对,你刚才叫我妈! 胡说,我怎么能…… 陶然好像记起来了,刚才情急之中他就是叫过妈。他怎么能以小烨的身份叫黎琅呢?这个细节使他的心中多了一层恐惧。 叫了又怎么样,你,……你怎么不睡觉? 黎琅一瞪眼:这话应该我问你。深更半夜的折腾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啦! 陶然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黎琅,你听我说,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旺在书房里被杀死了,满屋子都是点燃的蜡烛。房间门打不开。 黎琅说:拜託,你不要这么一惊一诈的好不好,做梦嘛,就这么害怕的,睡吧睡吧。 黎琅说着就要上chuang睡觉。 陶然拉住黎琅的手说:黎琅,我刚才去看了,书房的门真的打不开。 黎琅疑惑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陶然严肃地点点头,和黎琅一起来到书房。黎琅轻轻一转,门就开了一条缝。黎琅嗔怪地瞪了陶然一眼。陶然瞪起了眼睛。 黎琅将门打开,两个人顿时惊呆了。 和陶然梦境中的完全一样,满屋是点燃的蜡烛。烛光在风中摇摆不定。 地板上一团红色,血肉模煳,隐约可以看到小旺的皮毛和内脏。 小旺真的被开膛了。 在那些血肉之中,陶然看到一些蠕动着的白色小虫子。 黎琅捂着嘴低声尖叫起来,陶然立刻止住了她,他关上门,开始审视整个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他总觉得房子里面还有人,不时地勐然回头看自己的背后。 书桌上放着一个精緻的日记本,是陶然送给小烨的。 陶然慢慢地将日记一页一页打开—— 第一页是扉页,是陶然的笔迹,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儿子小烨,生日快乐。爸爸赠。 第二页是一个表格,内容是全国各地的邮政编码。 第三页是一张全国地图。 第四页是……大大的几个字母:d,e,a,t,h!是用那种大红色的水彩笔写的。很像血的颜色。 陶然心里一惊。 黎琅问,这字母是什么意思啊? 陶然冷峻地说:死亡。 黎琅倒吸一口冷气。 他一张张快速地翻下去,每张全都是一样的内容:death!death!death!death!death!death!death!death!death!…… 黎琅的脸慢慢地变白了。 陶然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大喊一声:谁? 两个人回头看门口这边,什么也没有。 鬼妻(6) 早晨,客厅里。 全家人都坐在这里。 老太太在嘤嘤地哭着小旺。黎琅和陶然一脸严肃地和小烨谈话。 陶然尽量保持和蔼的语调说:小烨,请告诉我,小旺是不是你杀死的? 小烨木然神情中带着一丝慌乱:不是,不是我杀的。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小旺。 陶然拿着那个笔记本,翻开一页页的红字说:那么,这个笔记本是我亲自送这你的生日礼物,没错吧。 小烨点头。 陶然问:那这里面的内容,是不是你写的? 第126页 小烨惊恐地看着陶然手里的笔记本大声说:不,这不是我写的。 陶然:昨天我明明看见你在用这个本子写东西,那你写的东西呢? 小烨不说话,木木地看着陶然。 黎琅说:小烨,人不怕做错事,做错了要勇于承认,改了就好。妈妈希望你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小烨说:妈,这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 陶然有些生气,厉声说:小烨,在这个家里,懂得这个英文单词的只有两个人,就是我和你。不是你写的,难道是我吗? 老太太大声地说:不许你这么训孩子! 小烨倔强地说:反正不是我,你们要不相信我,大不了再将我赶走好了。 这一句话,镇住了客厅里所有的人。 陶然和黎琅正在发愣,老太太冲过来抱住了小烨,对陶然和黎琅说:你们别再逼孩子了。不就是一只狗吗,是狗重要还是人重要?狗是我杀死的,怎么样? 黎琅说:妈,我们也没有对小烨怎么样,只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说:我不许你们再折磨小烨了,他受的苦还不够吗?你们还有点人性没有? 陶然眼看着交谈无法进行下去,换了一种态度,说:小烨,爸爸也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刚才我跟你妈是太着急了。这样吧,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别再放在心上了。我现在送你去上学校吧。 小烨愣愣地看着陶然,算是默认同意。 陶然和小烨出门的时候,黎琅看了陶然一眼,陶然发觉黎琅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到底为什么怪,他琢磨不透。 陶然驱车送小烨去上学。 陶然开着车,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观察坐在身边的小烨。他发现小烨的眼睛眯缝着直直地盯着前方,全身一动不动,就连头髮也很僵直,不随风飘摆。他还发现,今天小烨的脸上有了点红润色,但他觉得那个红色有点不自然。怎么说呢,就像演员上舞台时化妆的那种效果。 陶然觉得两人不能这么沉默着,他说:小烨,到学校后,如果老师批评你,你一定不能耍态度,要主动向老师承认错误。听到了吗? 小烨说:嗯。 放了学就在校门口等爸爸来接你,外婆和妈妈在家等着你呢。如果你不按时回来,妈妈和外婆会着急的。 嗯。 身体如果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嗯。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你有什么烦恼的事一定要告诉爸爸。 ……爸!小烨终于主动说话了。 嗯? 小旺的尸体怎么办? 埋了呗,我会把它埋在楼前的花坛里。 不能吃吗? 陶然听了心里一惊,反问道:你想吃吗? 我听说狗肉好吃。 可是,可是,那……那那是宠物狗,不是,不是用来吃的狗。 …… 你要是想吃狗肉,我们可以在市场上买。 …… 陶然看到,小烨又恢復了刚才的沉默状态,目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陶然见了小烨班主任,班主任也早已听说小烨已经回来了,但看到小烨的样子,还是感到很吃惊。陶然将小烨的事作了大概说明,班主任让小烨去教室上课。陶然又对班主任叮咛了一番,主要大意是说小烨心里有太大的压力,尽量要表扬他,不要算以前逃学的帐了。 班主任连连点头,说小烨平安回来老师也很高兴。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孩子的健康和平安,学习上的事不会太勉强的。 陶然还想说多留意小烨举动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但一想不合适,就告别老师,他记着那只小狗的尸体还装在后备箱的一只塑胶袋里。他没有将狗埋了,而是将它送到了梁阔那里,梁阔和他去找法医邢洁,由她负责对狗进行尸检。 安排好了这一切,陶然去自己公司上班去了。 黄媛来到陶然办公室,告诉陶然,董皓依然没有来上班。 中午休息的时候,黎琅打电话叫他出来,她有事找他。陶然问是不是小烨的事,她说是。 他们驱车来到一家咖啡馆,要了咖啡。黎琅望着他,半天不说话。 陶然说:别这么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脸色很不好,有些苍白。 这两天,……你知道为了小烨的事,我总是睡不好。 陶然,那天你不是说要跟我说什么吗? 小烨回来后,你就不觉得一点点反常吗?我不是指身体状况。 黎琅说的话使陶然吃了一惊:我倒觉得你有些反常。 我?我怎么啦? 陶然,我知道,孩子出走后我对你发了火,你心理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我觉得,你无端地怀疑小烨,这让我接受不了。他是你自己的孩子啊,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我多么希望是我的问题,可惜我心里清楚,不是。你觉得我反常,那是因为你知道的事情太少。 你有事情瞒着我? 是,我们之间确实缺少沟通。你别急,我这就告诉你。 陶然从董皓的故事开始说起,从头到尾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黎琅。 黎琅听完后很平静,这出乎陶然的意料之外。 完了,黎琅问。 完了。 第127页 陶然,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家闹鬼了。 你总算明白了。 这个鬼就是你自己。黎琅提高了嗓门。 我?!我怎么了? 你是日韩恐怖片看出毛病来了。我觉得你真有必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可是,小烨的这些事情你怎么解释:针管里的血不翼而飞,莫名其妙的火灾,小旺先是不明不白地发疯,然后离奇死亡。对了,还有那笔记本上的英文,你说,我们家里就我和小烨懂点英文…… 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家里确实就你们两个懂英文,而你却只怀疑了小烨,你自己呢? 你,你……怀疑我?嚏!靠,你有没有搞错!你怀疑我!我杀了小旺?我为什么要杀一只小狗? 你别激动,你看看这个。黎琅从手包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你拿这个干什么? 虽然我从来不看警匪片恐怖片,可我也知道,杀死一只狗是需要一把刀的。你看看,这把水果刀上有血迹,还粘有狗毛,不用化验血迹,就知道那是小旺的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把刀是放在厨房台板上的,谁都可以拿它。 你不想知道,我是在那里发现它的吗? …… 是在你的枕头底下。 陶然觉得突然间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冷冷地问道:黎琅,你真的怀疑是我?如果我干过什么事,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黎琅冷冷地看着陶然,良久才说:有一种情况下你做过的事不一定知道。 是什么? …… 是什么你说呀! …… 哎呀,黎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黎琅犹豫半天,嘴里终于蹦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梦游! …… 这两个字让陶然目瞪口呆。这个字眼对他来说似乎很可怕。 黎琅,你说什么?我……梦游?!这,这怎么可能? 黎琅一脸真诚地说:陶然,我能来找你谈,说明我依然相信你还是我所爱的陶然。即使小旺是你杀死的也没关系,毕竟杀死的只是一只狗而已。 陶然说:黎琅,咱们在一张床上睡了有十几年了,你说,我以前梦游过吗? 以前从来没有,但自从小烨失踪以来,你就经常性地梦游。 ……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因为我不想说,我不想让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知道了自己患了梦游症,那么他的心里会一直有压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晚上梦游的时候都会干些什么。以前,我见你梦游的时候,多半只是在客厅里转几圈,或者莫名其妙地做几下体操,没有什么危险性。我本来想一直不告诉你这个秘密。可是,现在有了小旺的事情,你又一心怀疑是小烨干的,我就不得不说了。 陶然瞪大眼睛听着,不知该说什么。他心里清楚,如果黎琅说的都是真的,自己患有梦游症,那么自己确实有可能梦游时将小旺杀死。他想到自己梦到小旺被杀死的那个梦境,也许,那正是自己杀死小旺的场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怀疑小烨就是毫无根据的一派胡言。 正如黎琅所说,他现在开始,思想有了压力,开始害怕自己。他想到了小旺死的惨状,想到了那一团血肉模煳的红色。如果自己杀了小旺,还把小旺开了膛,那么自己也太残忍了,残忍得有点变态了。他怎么会如此残忍呢?他每天都要睡七八个小时,鬼知道自己又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他会杀了小烨?或者,杀了黎琅?或者杀了黎琅的母亲吗?如果真的出了那种事,自己无疑就要上报纸的头条新闻了。 可怕,太可怕了! 看来,害怕自己比害怕别人更恐怖。如果你害怕某一件东西,你可以扔了它;如果你害怕某一个地方,你可以远离那里;如果你害怕某一个人,你可以躲避这个人,或想办法让这个人离开你。可是,如果你害怕的是自己,你能离开自己吗?不能。你走到哪里,恐惧就会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因为你没办法活着离开你自己。 离开自己只有一个方法——死亡。 他被自己的这一系列推理震撼了,心中不寒而慄。 他觉得身上发冷。 陶然恍惚之中听见黎琅在叫自己:陶然,陶然。我们走吧。我还要上班去呢。别忘了按时去接小烨啊。 陶然恍惚之中随黎琅走出了咖啡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怎么和黎琅分的手,又是怎么来到办公室。 待续 鬼妻(7) 黄媛随后跟了进来,给了他一大堆文件,他呆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再冷静。 黄媛说:陶总,什么冷静不冷静啊?这些文件都火烧眉毛了。 陶然回过神来,如梦方醒地说:啊,我说“冷静”了吗?你听到我说“冷静”了吗? 黄媛说:当然说了,说了三遍呢。陶总,你到底怎么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嘛,说不定我可以替你分忧解愁呢。 ……算了,你帮不了我的。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陶总,你脸色很不好,需要看看医生。 第128页 见鬼,今天已经有两个人说自己脸色不好了。陶然听着心烦,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好吗? 黄媛走到门口,陶然又叫住她:小黄,你……了解梦游症吗? 黄媛说:梦游症?知道一点点,就是晚上睡觉时会起来做一些事,而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听起来好像挺可怕的。怎么……陶总,你有梦游症吗? 陶然正色说道:小黄,少胡说,你看我像是有梦游症的人吗? 那是不是你家里面谁有梦游症哇? 你就别瞎猜了,去去去。 陶总,我知道一个关于梦游症的小故事,你想听吗? 你说。 你听说过马克吐温吗?一位美国作家。有一次,马克?吐温听见好多人在谈论梦游症。其中有一个是远近闻名的梦游症患者。马克?吐温说:“我有办法治疗梦游症。”那患者十分高兴地恳求道:“先生,请您帮帮我治疗治疗好吗?”马克?吐温说:“那太简单了,你买上一盒图钉,睡前撒在床边的地上,准能治好你的梦游症。” 完了?陶然问,他心想,难道我要在我的床边撒图钉吗? 完了。你不觉得好笑吗。黄媛有点失望,厥着嘴。 陶然勉强地微笑着说:好笑,好笑。 黄媛眼珠一转说:还有一个故事,但不好笑,你想听吗? 陶然说:费什么话,说呀。 黄媛说:我听说,在美国曾经有一个经典的梦游症案例,有一个男子,因为患了梦游症,半夜起来竟然开车23公里,去丈母娘家,杀死了自己的岳母,还砍伤了岳父。 陶然听了心里一震,勉强地笑笑说:谢谢你的故事,你可以走了。 黄媛走出去后,陶然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看到了电脑,立刻打开电脑,上网搜索“梦游症”三个字。搜索到了八千多条相关信息。他翻看了一下,感兴趣的有以下内容: …… 梦游症是一种较常见的睡眠障碍,据统计发生率约占一般人口的1%~6%,男多于女,小儿多于成人,常有家族史。梦游症多发生于睡眠最初的2~3小时内,持续时间一般5~30分钟,发作后有可能意识转为清醒,也可能继续入睡。发病时脑的活动呈不完全觉醒状,处于一种意识朦胧状态。 梦游症的病因尚不十分清楚,多属于功能性变化;少数可由器质性病变引起,如癫痫合併梦游等。多数可在数年后自愈,因而推测与小儿中枢神经系统发育不完善有关。本病发作次数不定,可隔几天、几十天发作一次,亦可一夜发作数次。 …… 梦游显然是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患者与周围环境失去了联繫,他似乎生活在一个私人的世界里。他的情绪有时会很激动,甚至会说一大堆的胡话,旁边人很难听懂他在讲什么东西。他似乎在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这种活动往往是他压抑的痛苦经歷的象徵式重现。梦游结束后,患者对梦游一无所知。 [治法]:养阴,重镇安神 磁石30(先煎)龙骨30(先煎)牡蛎30酸枣仁12 …… 陶然没有心思往下看了,它还是没有从迷茫中解脱出来。 难道他要买来这些中药喝吗?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陶然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人谈谈。他突然想起那个讲故事的董皓,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突然就请假了,他以前几乎没有请过假,身为副总经理,又是“世纪新城”的项目经理,为什么偏偏在他家里出了事后请假,而且一请就是几个星期。 陶然打董皓的手机,对方关机。 陶然又突然想到,说不定董皓是这个整个事情的策划者。他一定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幕后控制着一切。 陶然又给梁阔打电话,约他见面,梁阔说不是刚见过面吗,我这正在忙一个案子,明天再见。 靠,这小子,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喊忙,一点人性都没有。没有人能帮他陶然,一切只有靠自己。 陶然闭上眼睛,开始理自己的思绪。 关于自己的梦游,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自己确实患有梦游症,那么……只有自己想办法採取必要的措施控制自己。比如,隔离自己的卧室,或者将自己绑起来睡觉,或者真得像马克吐温所说的那样,用撒图钉的方法。 第二种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梦游症,一切都是,都是小烨……等等,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如果梦游症不存在,那么,黎琅就是在说谎,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而这可不是一般的欺骗,这个欺骗是致命的!不但非常恶毒,而且居心叵测! 陶然突然联想到那个日记本上的英文单词。难道黎琅就不能写吗?她看起来不会英语,但家里放着英汉词典汉英词典,查出一个单词,再把它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写出来,这可不是什么难事啊。 天哪!黎琅,与他同床共枕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难道需要怀疑吗?如果黎琅不值得他信任,那这个世界上谁才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呢? 也许,患梦游症的不是我,正是黎琅自己。 比如那把刀,为什么不会是黎琅自己放在我的枕头下呢? 如果是她患有梦游症,她半夜起来会杀了我吗? 第129页 陶然不敢再往下想了,痛苦地用双手蒙住脸,脑子重新变成了一片混沌。 鬼妻(8) 话响了,是黎琅打来的。 黎琅噼头就问:孩子接到了吗? 陶然抬头一看表,啊!接小烨的时间早就过了。 黎琅,对不起,我把时间记错了,我马上就去,马上。 陶然驱车来到学校,学生早走完了。门卫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他向门卫说明情况,奔向小烨所在的教室,教室里空空如也。他到处找小烨,脑子里显现着小烨的可怕面孔和僵直的身影,总觉得他会在自己的身后随时出现。他怕见到小烨,但又不得不找小烨。如果小烨就此重新失踪,那黎琅还不掐死他。他忐忑不安地在校园里找了一圈,只看到两个扫地的学生。 那两个学生中,其中一个正好是谢渊博。 谢渊博看见了陶然,尊敬地向他打招唿。陶然问他们是否看见陶小烨,他们说小烨早就出了校门。 谢渊博他们说完转身就走,陶然将谢渊博喊住,叫到一边。悄声地问他:你是小烨的好朋友,你看小烨今天怎么样? 谢渊博低声地说:叔叔,很奇怪,小烨根本就不认识我。 陶然按捺住心中的惊讶继续问道:可能不见面时间长了,忘记了。你说说,还有什么让你感到奇怪的? 谢渊博说:还有,他老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害怕他,不光是我,我们班所有的人都吓得躲着他。你知道我们背地里怎么说他? 说什么? 叔叔……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说吧,叔叔不生气。 好多同学都背地里叫他……叫他…… 叫他什么? 叫他……“殭尸”。 陶然听了嵴梁骨有些发凉。 陶然对谢渊博说: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别忘了你是小烨的朋友,你要多帮他。 叔叔,我明白。 陶然告别了谢渊博,匆匆地出了学校,他脑子里一直迴荡着谢渊博所说的那两个字“殭尸”。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他上了车,就在他发动车的时候,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爸,你来晚了。 陶然头皮一阵发麻,回头一看,只见小烨直直地坐在后排座位上,冷冷地看着自己。陶然看着小烨枯瘦如柴而没有血色的脸,又想到了那两个可怕的字——“殭尸”。 陶然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我……怎么没有看到你?你是……怎么上的车? 小烨冷冷地说:你的车门就没有锁。 小烨的嗓音有点嘶哑。 陶然说:是吗,……啊,是我刚才太着急了忘了关。小烨,我来晚了,对不起。 小烨没有表态。 在回家的路上,陶然突然听到小烨在身后说:爸? 啊? 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嘛…… 陶然没想到小烨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说:死了就没有感觉了。 人死还能復生吗? 这个……应该不能吧。 你相信我吗? 陶然一愣:你说什么?什么信不信的?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什么? 爸,你放过我们吧。 什么? 我不能让你这样下去的。 这句话陶然听得清清楚楚,小烨说的话绝对是一种威胁。他为什么要威胁自己呢?说明自己对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小烨似乎在跟他摊牌,抑或在是向他挑战。陶然害怕这样摊牌,他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他还能勉强面对小烨。他对现在的小烨的真实情况还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小烨的摊牌。 陶然目前只有装傻,他笑笑说:小烨,爸爸当然相信你。你这孩子,尽说些胡话。 小烨没有回答,但陶然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冷笑。他回想着小烨所说的那个可怕的字眼:死于非命。 他心惊胆战地开着车,恍惚之中,就觉得脖子上凉冰冰的,他惊恐地从倒车镜中看到,小烨从后面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感到窒息,几欲无法唿吸,手里的方向盘也开始不听使唤。汽车速度突然变得飞快,在马路上左沖右撞起来,众多的车从他眼前唿啸而过。 他闭上眼睛,狠狠地踩下了剎车。 剎车失灵了,车速更快了。 他控制着方向盘,在车流的间隙里穿行着。 由于他的车横行霸道,周围汽车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剎车尖叫。有的追尾,有的迎面相撞,公路上一片混乱。 他的车躲闪不及,终于迎面撞上了一辆大卡车。他眼前一片火光,同时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他再次勐踩剎车,车轮一声怪叫,停住了。 一切归于平静。 他睁眼一看,路上一个车都没有。 他仍然在自己的车里,他摸自己的脖子,空空的,没有小烨的手。 刚才是陶然的幻觉,他真的是太害怕了! 他一边唿哧唿哧地喘气,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小烨仍然僵直地坐在哪里,没有惊叫,没有惊恐的表情。陶然甚至觉得,在刚才剎车时小烨连向前沖的惯性都没有,他就像汽车座位上的一个没有重量的固定装置一样。 第130页 陶然断定,不管怎样,小烨有点超乎普通物理现象。 一个疑问突然冒上了陶然的心头:是我的儿子小烨变成了这样?还是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如果这是另外一个人,那我的儿子,我真正的儿子哪里去了? 他们到家门口了,陶然让小烨先下车,自己将车开往车库。 就在陶然关门离开车的时候,他在小烨刚才坐过的座位上看到了几个白色的虫子。 那几个虫子是活的,在蛹动着。 陶然感到一阵噁心。 就在陶然清理那些虫子的时候,他分明看见那些虫子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他看不清它们的眼睛,但他似乎能感受到它们的恶意。 他用卫生纸将那些虫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放在地上用脚很劲地踩着。 他的脚下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鬼妻(9) 天板起脸阴着,时不时地滴着小雨,潮湿的空气让人有点窒息。 这种天气最适合于那些腐烂的病菌生长。 在这种天气里,铁会更快地生锈,馒头会更快地发霉,伤口更难癒合,肺病患者的唿吸会更加困难,庄稼地里的玉米叶上会滋生出无数个细小的绿色害虫。 在这种天气里,就连黑夜也比平时来得更早。 陶然的心情变得更坏了。 陶然忧心忡忡地又找到梁阔,他对梁阔没有任何的隐瞒,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全告诉了梁阔。梁阔听了沉思半晌不说话。 陶然问:梁阔,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得帮我呀? 梁阔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拘捕小烨?你愿意吗?就算你愿意,理由呢?就为了一只死去的小狗?还是因为你毫无根据的猜测?你看,这是那只狗的尸检报告,在它的血液里发现了狂犬病毒。 好好的狗,怎么能突然就得了狂犬病呢? 这没什么奇怪的,有的狂犬病是遗传来的。 那狗身上的白色虫子呢?是什么虫子? 怎么说呢,有点像腐烂的肉出的蛆,但又不完全一样。这些虫子长着腿,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虫。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是这些虫子杀死了那只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小烨已经明说了,他求我放过他们,否则不会让我这样下去的,他在威胁我,我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你不要太神经过敏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再怎么样,能杀你吗?也许你听错了。……我来设想一下:你当时开着车,车里有机器噪音,小烨坐在你的身后,小烨的样子很可怕,你太紧张了,耳朵就出现了幻听。 你是说我听到的那些话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那好,我试着来帮你分析一下。自从小烨因为你打骂而出走之后,你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愧疚感,这种感觉本来是正常的,但这种愧疚感信号被你在大脑中无限地放大了。愧疚变成了惧怕,惧怕小烨的报復,惧怕你的妻子和岳母的责难。惧怕又发展为恐惧妄想症,对周围的任何人都疑神疑鬼,包括自己的儿子。其实,谁也没有怪你。谁也不打算害你。是你把一层变色衣蒙在了事实真相上。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可能被你当成是惊天大阴谋。普通事情的巧合在你的眼里就成了闹鬼。当然,小烨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确实令人害怕,但如果不是你的心理产生了扭曲,就不会把他想像得如此恐怖。还有啊,根据你现在的心理状态,我觉得黎琅说的你的梦游症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恕我直言,小旺很可能是被你杀死的。如果你不及时找心理医生治疗,可能还会出大事的。 陶然被说得瞪大了眼睛。 梁阔看陶然不出声,又说:陶然,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我们以前是老朋友…… 陶然突然瞪起眼睛,愤怒地打断了梁阔的话:谢谢,不用了,我自认为神经很正常!我还能管好自己的脑子。 说完,他扭头就走。 梁阔大声叫住了陶然,说:陶然,你真的需要看医生,你的脸色很不好。 陶然说:靠,我知道,你是第三个这样说的。可是我现在感觉很好。 陶然远去了。 梁阔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陶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过自己了。他的脸让他大吃一惊:苍白,消瘦,眼睛有些空洞失神,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 黎琅走过来,关切地看着他说:陶然,这些天来,你瘦多了。 他转过神,看到陶小烨也站在一边。而他还似乎看到小烨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点红润色,尽管看上去仍然有些虚假,他原来枯瘦如柴的脸上似乎还长出了点肉。陶然脑海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小烨在吸取他的精华!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所作的那样。小烨在一天天好起来,而他自己则会一天天地消瘦衰败下去,直到变成小烨这个样子。 他不敢和小烨的目光相对,他独自一人来到阳台上。给自己一个思索的空间。 他想到小烨在路上对自己的威胁:我不会让你这么下去的。 如果这个“小烨”确实有问题,那么他在这个家里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陶然。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怀疑他,对他威胁最大。他曾在路上求我放过“他们”,“他们”是谁?难道还有其他危险的人物,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不尽快地除掉这个“小烨”,自己就难免受其迫害,然后接下来就是岳母,小烨一定最后一个对黎琅动手。可怜的黎琅,手无缚鸡之力。更可悲的事,她竟然不知道一点点事实的真相。她怎么就听不进去我的话呢? 第131页 为了挽救自己,挽救黎琅,陶然必须加快速度,弄清小烨真实面目。如果确实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小烨,他一定在受苦,自己还要想方设法找到他,救他脱离苦海。 陶然感到形势的严峻,和自己肩负的责任。 他回到客厅,勐然听到老太太在小声地叫:哎哟!哎哟! 声音是从小烨和老太太住的卧室里传出的。声音虽小,但却很清晰。这决不是陶然的幻听。 陶然快速地沖向小烨的卧室,只见老太太躺在床上,小烨在使劲地拉她的腿,像是要把老太太从床上拉到地下。 天哪!自己估计得没有错,小烨这么快就原形毕露,要对老太太下毒手了。 陶然大喝一声,一步冲上前去,掐住了小烨的脖子,嘴里叫着:放手,不许伤害老人! 小烨挣扎着,用手使劲掰着陶然的手。但陶然用足了全身的劲儿,就是不放手。 老太太在喊叫着什么,陶然没有听见。 他看到小烨脸上所有的血管都凸了起来,紫红色的,眼睛圆睁着,向上翻白眼,眼睛里布满了紫红色的血丝,嘴巴痛苦地扭曲着,面目十分狰狞。陶然想就这样一只掐下去,直到小烨不能动为止。但他又突然想到,万一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岂不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想到这里,他的手松了一些。 这时,黎琅从外面沖了进来,大喊着:放开小烨,放开小烨,陶然,你疯了!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陶然仍然不放手,他说:他不是小烨!他要害死我们。他在害老人。 黎琅用双手奋力地掰着陶然的手,一点也掰不动。她情急之中,举起一个凳子,砸在了陶然的头上。 陶然转身瞪圆了眼睛,看了黎琅一眼,慢慢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黎琅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陶然,先将小烨抱在怀里,大声地喊着小烨的名字。 小烨急促地干咳了几声,开始大口地喘气。 老太太突然拍着自己的腿大哭起来:造孽呀!造孽呀!啊呵呵呵…… 那哭声悽惨极了。 鬼妻(10) 在黎琅的唿唤下,陶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黎琅的怀里。 黎琅流着泪说:陶然,你终于醒了。……头还疼吗?对不起,陶然。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能……不能让你掐死自己的儿子啊。 陶然虚弱地说:他……在害老人。我不能……不能让他伤害老人。 老太太在一边抹着眼泪说:没有啊,是你看错了。小烨是在给我按摩腿呢。小烨,多好的孩子…… 陶然看着老太太昏花的双眼想,老太太也被小烨迷惑了,刚才她明明是在惨叫。 小烨在一边哭了,虽然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陶然分明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 小烨哭着说:爸,你放过我们吧,你放过我们吧。 陶然冷冷地看着小烨,心里说:瞧啊,假惺惺的眼泪,脸上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我要是放过了“你们”,这个家庭就要遭殃了。我怎么能放过“你们”呢?不管这个“你们”有几个人。 黎琅说:陶然,小烨说的对,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陶然惊异地看着黎琅,他心里明白,黎琅所说的“我们”,当然是指这个家里除了他陶然之外的三个人了,她显然仍然认为,他陶然才是这个家的祸害。 黎琅啊黎琅,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 陶然躺在那儿,心里在想:自己的判断错了,小烨根本就不怕父亲,他第一个要对付的是老太太,第二个可能会是黎琅,最后才轮到他陶然。将他放在最后是因为要折磨他。就像猫吃老鼠之前要戏弄一番一样。看来一场正邪之间、阴阳之间的正面较量是不可避免了。我决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倒下去。 黎琅说,你现在这儿躺着,别乱动啊,我上街去买点东西。 陶然虚弱地点点头,目送黎琅出门,同时,他用眼睛的余光在注意小烨的表情。小烨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但陶然总觉得小烨在暗地里笑。 小烨和老太太回到卧室去了。 陶然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开始读。家里变得特别的安静,就像他一个人在家里一样。他边读报纸边听小烨他们的动静,什么也听不到。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东西的磨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陶然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小烨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小烨的大叫声:啊,啊! 那叫声很变态,一听就知道不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嗓音。 不好,小烨又出事了! 陶然扔掉报纸,一翻身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沖向小烨的卧室。离开沙发的时候,脚下正好被电话线绊住了,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并顺着地板向前滑去,直到撞在高高的音箱上,音箱一阵摇晃,上面放着的大花瓶晃了两下,径直向陶然的头倒了下来。如果不是陶然躲闪及时,正好砸在头上。 花瓶碎了,满地都是花瓶碎片。 那一刻,陶然突然感觉到家里的一切物品实际上都是活的,一个比一个歹毒,它们合起来想害死自己。 他听到小烨卧室里有重东西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第132页 他冲进屋一看,只见老太太倒在地上,她挥舞着僵硬的手臂,全身快速地抽搐着,唿吸急促,她的脸变成了青色,眼睛上翻,嘴里吐着白沫,头髮凌乱不堪,长满皱纹的脸扭曲得很可怕。 小烨蹲在地上叫着:外婆,外婆。 陶然愤怒地将小烨拉向一边,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又是你!你想害死他吗? 小烨表情木然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是外婆自己倒下了。 老太太用失神的眼睛望着陶然,像人临死前的弥留状态,她突然像他伸出僵硬的手臂,用一种奇怪的嗓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爸,爸,救……救我。 陶然清清楚楚地听到她把自己叫“爸”,这个叫声出自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之口,这使他毛髮倒竖。老太太一定是煳涂了,看她的样子,像是中毒的症状,必须马上送到医院去。 陶然厉声对小烨说:快,打医院的电话,叫辆救护车来。 小烨表情木然地说:不,不能去医院。 快点,你想看着外婆死吗? 我不打电话。 快去打!快去呀!陶然怒吼道! 小烨干脆不说话,呆呆地立在那里。 这时黎琅回来了,大叫着:又怎么了?天哪,这又是怎么回事? 陶然说:黎琅,我看妈是中毒了,而且不轻啊。得赶快送医院。 黎琅却说:不用,我来给她打一针就好了。 陶然看见黎琅转身出了屋,很快又喘着气回来了。她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一个针管,动作麻利地从一个小瓶里吸了药水,就开始为老太太打针。打完了针,他们合力将老太太台上了床。老太太终于渐渐趋于平静。 陶然和黎琅都松了一口气。 黎琅说:好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陶然发现黎琅刚才一点也不慌张,对老太太的病好象早就有思想准备。而且,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黎琅为别人打过针。 陶然从卧室出来后,见黎琅在动作麻利地收拾着针管,问道: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 黎琅头也没地说:狂犬病。 怎么我以前不知道啊? 黎琅说:被小旺咬后得的,她上次犯病的时候你在上班,我没有告诉你。 陶然看见小烨站在远处,偷偷地看着自己,也许他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今天的黑夜比以往更黑。 陶然的心比黑夜更黑暗,更沉重。 外面的路灯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全熄灭了。 晚上睡觉前,陶然看到黎琅抱着他的被子来到书房。流泪对他说:陶然,对不起,我……有点害怕你。你晚上……梦游的时候,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不能……不能跟你睡在一起,你睡在书房吧。对不起,对不起。 陶然愣了,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原来自己被亲人害怕也是如此的恐怖。你无异于被亲人抛弃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将要忍受的是心灵孤独的煎熬。 他忙说:黎琅,等等,……晚上我不在你身边,谁来保护你呀? 黎琅不说话,只是哭。 陶然坚决地说:不行,我必须保护你。如果你担心我梦游,我可以另想办法解决。 黎琅说:你有什么办法? 陶然想到了黄媛所说的那个故事,环视书房四周,在书架上找到了一盒图钉。 对黎琅说:我有办法了,你来。 黎琅无动于衷,仍然流着泪说:陶然,没有用的,没有用的。我们必须分开,这是命中注定的。 陶然又在储物间找了一根粗绳子,他像马克吐温所说得那样,将图钉撒在自己睡的一边床周围。然后将绳子递给黎琅,自己则平平地躺在床上说:将我的手和脚都捆上吧。 黎琅痛苦地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陶然说:黎琅,只要你安全,我就是绑在炸弹上我也愿意。 黎琅犹豫半天,在陶然的一再催促下,才默默地流泪将陶然的手脚捆起来,她轻轻地问他:我弄疼你了吗? 陶然微笑着摇摇头说:你现在可以安心地睡了。 黎琅没有动,她看着陶然,黯然神伤。 陶然再次微笑着说:睡呀,我受点苦不要紧。 黎琅的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陶然,对不起,对不起。我……陶然,我还是害怕。 陶然哈哈大笑:黎琅,拜託,难道我这样子还能伤了你不成? 黎琅终于躺在了床上,但睡在床的最边上,离陶然远远的。 黎琅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陶然却越来越清醒。他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他要趁小烨不在的时候去他的房间好好看看,他要找那个女法医,看看那个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梁阔那小子是彻底没戏了,那样的智商竟然还当刑警,再别指望他了。他要去拜访学校的班主任,看看陶然在学校的表现如何。明天到办公室别忘了再联繫一下董皓,这傢伙也该有消息了,否则就要刊登寻人启事了。他还要抽出时间和黎琅好好谈谈,一定要提醒她小心谨慎,随时提防小烨,等等等等。他觉得自己脑子好乱好乱,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 想到小烨,陶然想,我何不趁他睡觉的时候去他卧室看看。也许,他根本没在睡觉。陶然想着就起身下床。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捆在身上的绳子对自己没有约束,他光脚踩在图钉上,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他想到了自己的梦游症,他知道自己开始梦游了。 第133页 鬼妻(11) 陶然没有开卧室的门,就从门缝里出去了,像一张纸片。 我一定是在做梦,陶然这样想。 他走向小烨的卧室,确切地说,他是飘过去的,好像身体没有一点重量。他知道这是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依然被捆在床上。 他将头贴在小烨的门上,屏住唿吸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仍然是一片死寂,他再一次联想到了停尸房。他想进去看看,于是他从门缝里飘进了小烨和老太太的卧室。 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屋子里点满了蜡烛,桌子上,地板上,足有几十个。 蜡烛的火苗在摆动。 因为空气中有风。 风不是来自屋外。 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面走动太快引起的风。 这个人不是小烨。 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 她披散着长发,白色长髮快要披到腰间。 这个女人不停地在屋子里面转呀转,边走边念念有词。 陶然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那个女人时而低头,时而昂首向天。在她抬头的时候,陶然认出她了——是老太太,他的岳母! 老太太一脸兇相,似乎很愤怒,脸上的皱纹和斑点像老树皮一样醒目。 陶然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平日里面目慈祥的老太太能变得如此丑陋狰狞。 老太太的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尖刀,手臂在空中飞舞,步履敏捷,在众多的蜡烛中移动地极快,却没有一个蜡烛被碰倒。这决不是平日里行动迟缓的老人所能做出的事,绝对的判若两人。 她围着小烨的床边转着,像一个正在练武功的人。 小烨平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在沉沉睡去,但似乎又像眯着一条眼缝假寐,悄悄地目睹着这一切。 陶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他们都看不见自己,这是因为他在做梦。 老太太在床边挥舞着手里的尖刀,那动作有点像驱赶蚊子。 老太太像是知道小烨有问题,她像是在对小烨做法。 她是不是在报復小烨? 她会不会趁小烨睡着的时候杀死他? …… 他想不出其它更加圆满的解释。 他在考虑万一老太太对小烨下手,自己该怎么办。袖手旁观还是出手阻止。 陶然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还是很害怕,希望自己赶快醒来,可他没办法醒来。因为他的潜意识被强烈的好奇心驱动着,他想看个究竟。 老太太比划了一阵,又走到了桌子跟前,对着一个黄色的布包念念有词。那是一块黄色的丝绸,包着一个长方形物品,像一个鞋盒子那么大。 陶然想看那布包里到底是什么? 可那黄色的丝绸有好几层,他看不到里面的盒子,更看不到盒子里面的东西。 突然,只见老太太高高举起尖刀,勐地刺向那个盒子。 陶然勐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不知道这个疼痛来自身体哪个部位。只是觉得好像那把尖刀是刺在了自己的身体上。他知道自己张开嘴大叫了一声,但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声。他应该醒过来了,他想离开这间可怕的屋子,可他没有,他的好奇心拖住了他,他还在老太太周围飘着。他浮在空气中,疼痛沿着空气四散开去。 老太太坐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刚才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回头看看熟睡中的小烨,从桌子抽屉里找到一个药瓶,在小烨的床边坐下来。 她开始用药棉给小烨的脸上涂抹药水。药水红红的,像是女人用的胭脂粉。 陶然惊愕地看着,心里想:原来小烨脸上的红润色是这么来的? 他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蒲松龄的聊斋鬼故事《画皮》。 老太太画好了小烨的脸。独自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她又轻轻地揭开了小烨腿部的被子,小烨的大腿上包着纱布,老太太将纱布一层层地揭开,纱布里面的景象更使陶然目瞪口呆:小烨的腿上有一大片已经溃烂的伤疤,脓水伴着黑红色的血水,伤口里竟然有一只只白色的小虫子在蛹动着! 陶然似乎闻到一股腐肉的腥臭,他联想到了腐烂的尸体。 老太太却一点不惊讶,她将那些虫子一只只拨下来,弄到一张纸上。虫子在纸上蠕动着。 陶然看到这里,禁不住往后退去。 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勐然回头朝门口这边看,她大叫一声:谁? 老太太好像直直盯着陶然的脸,陶然知道她看不到自己。 但老太太站了起来,径直向陶然这边走过来,像是在盯着陶然的眼睛看,目光如炬。 快逃!陶然对自己说。 陶然迈不动腿,急出了一身汗。 陶然终于被吓醒了,发现自己依然被绑在床上,黎琅依然在自己身边沉沉地睡着。 刚才确实是一个梦,但他显然不是梦游。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黎琅因为害怕,所以睡觉时留着一个柔和的壁灯,壁灯的光是粉红色的,使卧室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红光里。陶然恍惚中想到,婴儿在母体中看到的世界也许就是如此。 他抬起头,看自己捆住的全身,绳子依然完好。 他低下头,看地上的图钉,星星点点隐隐约约都在。 第134页 他再次相信,刚才确实是做梦了,而不是梦游。 黎琅的绳子捆得不紧,但足以使他感到不自在。他想变一下睡姿,于是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将一只手从绳子里抽了出来。 他的手无意中放在小腹上,他摸到了粘煳煳的液体,凑到鼻子上闻,闻到了一股腥味。 他举起手来看,红色的壁灯照射下,液体像墨汁一样黑。于是他看自己的肚子,在自己肚子上看到有一片像墨汁一样黑的东西,像巴掌那么大,有点像水墨画中的荷叶。 他有一种令自己恐惧的预感。 他解开了身上的所有绳子,小心翼翼地下床,避开地上的图钉,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来到卫生间里。 在明亮的浴霸灯下,他惊恐地看到,他的肚子上那一大片全是殷红的血迹。 他慌忙揭开上衣,弯下腰察看伤疤,却什么都没有。 他揉揉肚子,肚子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这血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肚子的疼痛和血有没有必然的联繫。 他开始擦拭衣服上的血迹,粘煳煳的,血迹未干。 他迷惑,他恐惧。 他出了卫生间,来到卧室门口,他觉得身后有人,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见刚才走过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个披散着长发,身穿白色衣服的老女人——是他的岳母,和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陶然没有说话,逃命似地进了自己的卧室,并紧紧地关上了卧室的门。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靠在门上喘息。 黎琅似乎听到了动静,但她没有醒,发出一声梦中的呓语:陶然,是你吗? 她翻了个身,胳膊放在陶然睡觉的位置上,继续沉沉睡去。 陶然听门外的动静,但什么也听不到。 陶然看着熟睡中的黎琅,感到有点不对劲。刚才他关门的时候声音很大,足以将黎琅吵醒,但黎琅仍然唿吸均匀,这有点不可思议。也许,黎琅一直是醒的,是在假装睡着。陶然悄悄地走近床边,俯下身仔细地观察她。他看到黎琅的脸上亮晶晶的,那是壁灯照在汗水上的反光,也就是说,黎琅此刻是满头大汗。 房间的温度不是那么高,黎琅脸上的应该是冷汗! 他的脸离黎琅很近。 黎琅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说:陶然,你,你要干什么? 陶然连忙掩饰地说:我看你满脸是汗,我想给你擦汗。 黎琅长出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我以为你又梦游了。 黎琅又疑惑不解地问:不对呀,我已经将你捆起来了,你怎么又…… 陶然看到黎琅的脸色变了,是吓的! 陶然再次掩饰地笑笑说:对不起,我,……刚才是尿憋得实在没办法,去了趟卫生间。没关系,你再将我捆起来吧,这次捆结实点儿啊。 黎琅没有作声,径直走过来用绳子捆住陶然。陶然明显感到,这次黎琅用足了劲。 他发现黎琅在偷偷看他,那种目光很陌生。以前的黎琅清纯而善良,像一汪清泉,看得见底。而现在这个偷看他的目光使他感到黎琅不是那么简单,他不知道黎琅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但黎琅显然有事瞒着自己,而且一定是某种可怕的事情。 睡在自己身边的最亲爱的妻子也不再给他以安全感了。 现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具备威胁性的,小烨,黎琅,老太太,包括陶然自己,都有可能伤害过或将会伤害别人。 得出这个结论,快使陶然的神经崩溃了。 天哪,这个家是怎么啦?! 陶然和黎琅重新入睡,但陶然不打算睡着,他决心看看这个家还会发生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他开始假装发出均匀细微的鼾声,但同时却竖起耳朵倾听着屋里的一切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陶然听到卧室的门口传来一种轻微的声音,不是敲门声,而是用指甲抠门的声音。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保持着身体纹丝不动,维持着均匀细微的鼾声。 他透过眯缝的眼睛看到黎琅抬起头在看自己。 那个指甲抠门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开始了。 黎琅起身了,这么小的声音她也能听得见,可见她和他一样,根本没有睡着。黎琅起床动作极轻,席梦思床竟然没有一丝声音。她摸索着穿拖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开门,走出去,又回头看了床上的陶然一眼,将门关上。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家里悄无声息。 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该下手了,该下手了。这是老太太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但隔着门依然清晰。 我下不了手,我想再看看。这是黎琅说的。 不要心软,心太软会坏大事的,会坏大事的! 你让我再想想。 用刀,趁着他被捆着,一刀下去就解决了。 不能,我做不到。 你呀! 妈,你先睡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黎琅开门悄悄地走进来,她看着陶然。陶然强压着心中的惊恐,发着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黎琅在床边站了好久,他听见她在轻轻地啜泣。 第135页 黎琅在枕头底下摸了一下,拿出了一把尖刀。她用两只手握住刀子,慢慢地将刀举起,对着陶然,她的手在颤抖。 陶然似乎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的手被捆着无法动弹,他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神经,做好了一级戒备,随时准备着在黎琅的刀刺来的时候滚下床去。床下有上百个图钉,必然会扎得他满身是血,但也许会让他免于一死。 可是黎琅拿着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两行反射着红光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谢天谢地,黎琅还是爱着他的。 陶然想起了那段黎琅母女的对话。那很显然是一个阴谋,一个打算致他以死地的阴谋。黎琅和她母亲是一伙的。唯一令他欣慰的是,黎琅对他还心存爱意,不忍心下手。 黎琅重新躺下了。 鬼妻(12) 又不知过了多久。 睡梦中,陶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摇晃。 陶然醒来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漆黑。自己的手脚仍然被捆着。他一定是在一辆汽车上,听到了汽车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感到了车身轻微的颠簸。 不知道汽车开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剎车的声音。汽车的发动机熄火了,周围安静了许多。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而遥远。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开关声,后备箱门被打开了,刺眼的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是手电光。陶然不得不眯缝着眼睛。 陶然骇然看到三张脸:黎琅、小烨和老太太,他们的神情都很冷漠。 黎琅一把将陶然提出车外,仍在地上。 手电筒关闭了,周围一片黑暗,这一定是郊外某个地方。 陶然叫着:黎琅,小烨,你们……? 但陶然听不到他的问话。 黎琅在自己脸上拉了一把,整个面部都被拉了下来,露出血淋淋的肉。 她拖起陶然就走,地上坑坑洼洼的,一片荒芜。黎琅的步伐越来越快,灌木枝叶和尖刺在陶然的身体上快速地划过。陶然的身体在地面上一起一伏,他的腿挣扎着,他喊叫着,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叫声。 陶然被扔进了一个土坑里,土坑很深,他坠落的时候,有许多土块随着他的身体掉下来。 陶然躺在坑底,看到土坑边上露出三张面孔,木然地看着他。 铺天盖地的土块落了下来,打在陶然的身上,他觉得土块打得自己的胸部有点痛。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睁眼一看,自己还躺在床上。黎琅在拍着他的胸脯。 黎琅说:陶然,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陶然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说:没,没有啊。 两个人重新躺下,陶然将头转向另一侧,背对着黎琅,假装很快进入沉睡状态,但他的脑子却变得越来越清醒。他再也不想睡着了。 早上,陶然疲惫不堪,眼睛通红,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打着哈欠送小烨上学,每次打哈欠都流许多眼泪。送完小烨,他打算直接去办公室打听董皓的下落。 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心想现在黎琅已经去上班,老太太应该上市场买东西了,家里应该没有人,应该趁这个时候去小烨的卧室看看。 他掏出手机,给办公室去了电话,告诉黄媛他晚些时候到。 在车里,他远远看到了自己的别墅,它通体白色,外观造型是欧式风格。现在它依然是那么豪华气派,周围依然是花团锦簇,天上依然是阳光明媚。可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失去安全感呢?在它的内部,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当他打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发现屋里确实没有人。此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入室行窃的盗贼。 小烨的卧室门紧闭着。 他慢慢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面并不乱,老太太收拾得很整齐。他开始小心地寻找,寻找什么他也不知道,应该是某种超乎寻常的东西吧。 他在桌子上看到几个本子,都是小烨用过的。 他拿起一个本子,打开一看,大吃一惊。整个本子从头到尾只是一句话的重复,而且所写全是繁体字: 舐犊之情虎狼犹胜父母。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陶然一看就明白:父母对子女的呵护之情还不如狼和老虎。 这是小烨在发泄对父母的不满情绪吗?但是为什么又用繁体字呢? 陶然看得一头雾水。 陶然再打开其它本子,也是同一句话。 他又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件东西——一个布包的盒子。 那个盒子和他梦中的完全一样,黄色的丝绸包,中间还有刀子扎出的破洞。 陶然开始慢慢地打开布包,他的手有点颤抖。 布包里面果然是一个普通的鞋盒子。只不过鞋盒子用绳子捆着,捆的结结实实的,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绑的是死结。 陶然费了好半天劲才将它解开。 鞋盒子里面的东西让他震惊了。 盒子里面装着他自己——他的许多照片。有几张照片是残破的,显然是从他和黎琅或小烨的合影照上剪下来的。 还有一个布偶,从那个布偶的样子来看,也是他自己。 最使他震惊的是,布偶的身上被刀扎出了一个洞。 接下来他又在柜子里面找到了许多蜡烛,用了一半的蜡烛。 第136页 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披头散髮的老太太在蜡烛中疾步穿行的情景。原来他做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好一个老太太,好一个岳母! 她在诅咒他!她在做法害他! 原来,这个家里最阴险恶毒的人就是老太太! 原来,她的行动不便,她的耳朵不好,她的眼睛老花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掩盖她的真实的杀伤力! 她像一个长期潜伏的老奸巨滑的特务,公众场合她伪装成步履蹒跚,病病殃殃,老眼昏花的弱者,而在黑暗的角落里却展转腾挪,步履敏捷,目光如炬,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黎琅是老太太快四十岁所生的宝贝女儿,珍爱如掌上明珠。从他和黎琅打算结婚的时候开始,老太太就一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后来虽然勉强默认,但从来就没有给过他好脸,主要是嫌他的年龄偏大,不配她的女儿。陶然为了黎琅,一直在忍让着她,没想到她…… 陶然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愤怒。 他将盒子里面的东西全都掏出来,往盒子里放进一本书,然后慢慢地将盒子盖上,重新用绳子将盒子捆起来。 他小心地关上卧室的门,出了家门,发动汽车。 他回头再望了一眼别墅,蓦地发现二楼窗户玻璃后面似乎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少半藏在窗帘的后面,它和窗玻璃斑驳的反射景象混合在一起,给人以半透明的感觉,似有似无,亦真亦幻,好像是一个虚幻的景象,但他还是能依稀分辨出来那个人的容貌。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他。 那个人影披着长长的头髮,好像是老太太! 老太太的嘴巴似乎在动。 他听到老太太在喊他:爸,回来!爸,回来! 是小烨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从远处的窗户里传出的,而是像在自己的耳朵旁边说的悄悄话,清晰而真切,有点沙哑。 陶然用颤抖的手发动了汽车,逃也似地开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开到哪里去,只是要逃离自己的家。 陶然去了办公室,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班,他整天都在想家里的事情。下午下班后,他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学校接小烨,他远远地看见学校门口一群学生四散跑开,原来是小烨从学校里出来了。小烨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小烨上车的时候,车身一点都不动。 小烨,他们为什么跑? 他们怕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爸。 啊? 你被人怕过吗? 没有。小时候我长得又瘦又小,总是被别人欺负。我那时希望有一天我能长得又高又大,让周围的人都怕我。 其实,被人怕也很可怕。 小烨,你会好的。 你怕我吗? 我,……不怕。陶然回答的时候,心里一阵紧缩。 不,你撒谎,你怕。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儿子啊? 因为我和别人不同。 没有呀,你只是病了,病好了就和别人一样了。 我的病治不好的,是吗? 能治好的。 撒谎,妈妈总是说要我诚实,老师也这么教育我们,但大人总是对我撒谎,你从来对我不说真话。 不,小烨,我说的是真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如果好不了呢? 不,别这么说。 我会一直这么瘦下去,直到我死,对吗? 不,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因为饿的。小烨,你为什么不答应去医院检查治疗? 我知道我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会呢? 我会死在那里的,医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专门用来放死人的。 小烨,别胡想。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陶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鬼妻(13) 又到家了,那个令他不再感到温馨和安全的家。 他觉得老太太看他的目光变了,带着一股阴气。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吭声,只能听见每个人嚼东西的声音和餐具发出的轻微的碰撞声,整个过程死气沉沉。 小烨仍然只吃一点饭。奇怪的是黎琅和老太太不再劝小烨多吃。吃过晚饭,老太太正在厨房忙,黎琅在打扫客厅,小烨在自己的卧室写东西。陶然偷偷看了一眼,小烨仍然在重复着写那一句古文,他写字的神情很专注。 这时,陶然的手机响了,他接到了梁阔的电话。 陶然专门来到僻静的阳台上接电话。 梁阔在电话里告诉陶然,那个植物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要陶然快去他的家。 陶然合上手机盖的时候,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后,他转过身,却没有看什么。 陶然告诉黎琅说公司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去一下,就急匆匆地出了门,他发动车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蓦然看到小烨的脸。那张脸紧紧地贴着窗户玻璃,像一张纸上的画像。 陶然驱车来到梁阔的家里,按了几遍门铃,却无人应答。他在门外喊梁阔的名字,仍没有回应。他来到房子的背后,找到一扇窗户,打碎了玻璃,纵身上了窗户,爬了进去。 他在房间里搜寻着,喊着梁阔的名字。 第137页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 他来到了书房,看见梁阔坐在书桌旁边,手里拿着电话听筒,像是在打电话。 他喊道:梁阔,我来了。 梁阔一动不动。 他小心地走过去,拍拍梁阔的肩膀,说:梁阔,你怎么啦?我来了。 他转到梁阔前面,看到了梁阔的脸,立刻魂飞魄散。 那张脸上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全是腐烂的肉和爬动的白色虫子。 梁阔显然已经死了。 陶然呆了半天,惊恐之余,开始用目光搜寻整个屋子。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陶然一看,正是公安局的一张检验报告单。 检验结果是这样写的: 根据该植物内含成份来看,疑为传说中的"迷魂草",该草种子含有大量具有麻醉作用的莨菪胺,最初被用于制做麻醉剂或催眠剂。这种种子一经磨成粉末被吸入人体,就会直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使人产生幻觉,全身软弱无力甚至失去知觉。正是因这种功效,一些犯罪分子常用它来作案。 迷魂草? 陶然立刻想起了关于迷魂草的民间传说:据说迷魂草一般生长在众多的坟场,有的坟年代久远,没有后人祭拜休整,就会渐渐变成平地。这些地方最容易长出迷魂草。但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迷魂草是什么样子,因为迷魂草只是天黑以后才长出来。有的人在夜间赶路时为了操近道,可能会经过这些地方,只要踩中了迷魂草,他就会在坟场里面转圈圈,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如果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累死为止,或一直走到天亮。 难道小烨离家出走的时候踩上了迷魂草?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客厅的时候,他又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头髮散乱,衣衫不整的女人,她的一大半脸都藏在头髮里。 他看出来了,那是女法医邢洁。 邢洁的脸上也烂了,眼睛里流着血。她直愣愣地看着他。 陶然吓坏了,扭头就外门口跑。 门锁着打不开。 邢洁正迈着僵硬的步子往这边走来。 陶然靠着门,惊恐地看着邢洁。 邢洁走到陶然面前,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突然咬牙切齿地快速说了四个音节:fasuan。 邢洁的嗓音沙哑,有点含混不清。陶然听不出她说的是哪四个字。 陶然喘着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邢洁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她转动了一下头颅,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骨头碰撞声,她的脸都要贴到陶然的鼻子了,陶然能清晰地分辨出她脸上一只虫子身上的茸毛。 陶然感到紧张得窒息,张大嘴喘息着。 邢洁又用同样的方式说了一遍:fasuan。 陶然还是没有听明白,这听起来像一个外文咒语。 邢洁说完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僵硬地转过身,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向楼上缓慢地走去。许多白色的虫子从她的衣服里掉出来,落在地板上。 陶然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尽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唿吸。 他勐然看见自己的胸前有一个虫子,立刻惊恐万分地用手将那虫子打落在地上。 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费力地打开大门,沖了出去。 他掏出手机,想打110报警电话,但犹豫了一下,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到他刚才破窗而入,一定留下了脚印指纹等许多在现场痕迹。他会陷入警察漫长的破案漩涡里去,那样他也许会失去救小烨的机会。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决定给黎琅打电话。 黎琅现在还正在家里,和小烨在一起,他应该和黎琅约她见面好好谈谈了。 鬼妻(14) 见面的地点还是那个咖啡馆,黎琅如约而来。 但是,陶然发现黎琅神情不对,她看他的目光不再是信任的,充满爱意的,而是像一把冷漠的剑,直刺进他的内心。她似乎要用目光把他的身体透视一遍。 陶然看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黎琅先开了口,她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讥讽: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在这里喝咖啡听音乐吧。你在电话里说有要紧的事。 黎琅,我知道,自从小烨出走以后,你心里和我一样,很难受。现在小烨虽然回来了,但他变成那样,我们的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黎琅,拜託你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好吗?你难以想像我心理承受的煎熬有多痛苦。 我能想像得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肝肠寸断,还有失魂落魄,这四个成语够了吗? 黎琅! 哦,还应该再用一个成语:疑神疑鬼。 陶然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他说:黎琅,你相信我,小烨真的有问题。他不是我们的小烨。 黎琅作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哇喔,是吗?那他是谁呀? 这我会搞清楚的。你知道吗,他的作业本上写满了古文。满本子上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话,你看,你看看。 陶然从包里掏出他从小烨卧室拿出来的作业本,递给黎琅。 黎琅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舐犊之情虎狼犹胜父母,这我早见过了。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吗?小烨以前从来不写古文的,他最讨厌学古文。 第138页 这有什么,小烨以前不知道学习,现在知道了,你反倒不相信他了。你不觉得这句话是在批评我们吗?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用更宽容的胸怀来温暖他那颗受伤的心吗?你不觉得自己过去对小烨缺少关爱,缺少理解,缺少宽容吗?你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欠小烨得太多太多吗? 这是两码事!两码事!陶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大了起来。 黎琅突然像机关枪似地发泄起来:这就是一回事!如果不是你那么粗暴地用脚踢他打他的脸,他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他不出走,他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陶然也激动起来:啊,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他连着逃了三天学去网吧打游戏,我去网吧应该怎么说?我应该说:哇噻,小烨,你打得太好了。你来教教爸爸怎么玩? 从小烨出生的时候你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你说他长得太丑了。你连尿布都懒得给他洗。后来他长大了,变得英俊了,你又说他不像你。哦,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医院申请做一个dna亲子鑑定。 黎琅!我现在心里很难受,求你不要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这样解决不了我们家眼前的问题。 我说过了,我们家的问题出在你的身上。 陶然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他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不,黎琅,我们都冷静冷静,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听我说,请你相信我,小烨确实有问题,不但小烨有问题,老太太也有问题。 哦?我妈又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悄悄回到小烨卧室里,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老太太在做法害我! 黎琅眼睛直直盯着他说: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问题呀? 黎琅的神情让陶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不是在说你。我告诉你,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纸盒子,里面是我的照片,…… 是不是还有一个布偶呀? 陶然惊异地看着黎琅,点点头。 你知道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我让他干的? 前面两个人的对话很激烈,空气中充满了火yao味。而此刻却静场了。陶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半晌才喃喃地说出了一个字:你?! 是我。 ……为什么? 那不是做法害你,那是在帮你。……我们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我找了一个懂得驱鬼的人,那个人说,是你的丈夫出了问题。他一定是有外遇了,是那个女人在诅咒你的丈夫和你的家。他说你的丈夫晚上起来那不是在梦游,而是鬼缠身。 你……相信他的胡说八道了? 黎琅突然泪水夺眶而出,她说:我多么希望他是胡说八道。可是我失望地发现他是对的。 我,……哪里有什么外遇呀! 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黎琅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陶然面前。 陶然愣住了,那是一张电话费列印清单。是他自己的手机话费清单。上面清晰地罗列着最近两个月来他打过和接过的每一条电话。他明白了,是因为他的前妻刘绵绵的电话。 你说的是刘绵绵吧。我跟她早就没有关系了,是她最近老缠着我要钱。 她会平白无故地找你要钱吗?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鸳梦重温”吧。黎琅的话里充满了讥讽。 黎琅,请你相信我,自从我跟她分手后,我和她真的什么联繫也没有。她说她的孩子病了,急需要钱治病,我要是不给她,她就来办公室闹事,搅得我不得安宁。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是你们的孩子? 什么?我跟她没有孩子呀。 你知道刘绵绵的孩子多大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些? 可我知道,我了解过,那个孩子与小烨同岁。 那又怎么了? 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分开。 陶然愣了一下,很快又否认道:不可能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怀孕了。 没告诉不等于没有啊。 黎琅,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 那她凭什么老找你的麻烦,刚才是不是她打的电话,你一定又背着我去见她了? 不,是梁阔的电话。 哦,是吗,那梁阔人呢?他不想见我吗? 他死了。 这句话镇住了黎琅,她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死了?黎琅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他死了! 黎琅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说:啊,他刚才打电话找你,你见到了他,你,你杀了他。 陶然急得伸手捂住了黎琅的嘴,说:嘘,黎琅,小声点。你听着,他不是被人杀死的,他身上没有任何刀伤枪伤也不是被人毒死的也不是跳楼摔死的。 黎琅说,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他是腐烂死的。我见到他时,他坐在那里,还是打电话的姿势,而他的脸上和身上,都已经腐烂了,就像他已经死去一个月似的。 不,这不可能的。你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你看看这个,这是在他桌子上发现的。 陶然将那个检验报告单递给黎琅。 黎琅看了,感到莫名其妙:迷魂草?哪儿的? 是小烨那天回来穿的鞋子上粘的一种植物。 小烨?迷魂草?……你报警了吗? 第139页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我是从窗户进去的,我在现场留下了一大堆痕迹。我也许会成为头号嫌疑犯。 我不信你的话,你带我去看看。 黎琅,你不能去,我是逃出来的。 逃?为什么? 那里现在还有一个人。 谁? 那个女法医,邢洁,她身体也开始腐烂了,但还没死。 我要去看看。 ……好吧。我带你去。 陶然带着黎琅回到了梁阔的家里。 他们找到邢洁的时候,她正在楼上卧室里照镜子,她很平静,像在给自己化妆似的,慢慢地将脸上的虫子一个个地拨落。 邢洁的嘴里还在小声地重复中那四个音节:fasuan。 黎琅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 陶然小声地对黎琅说:你听,她在说什么?是不是在念咒语。 黎琅没有作声,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邢洁勐地回头瞪着黎琅,露出满嘴的粘着血的牙齿,咬牙切齿地说:fasuan。 黎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突然,邢洁脸上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好像要呕吐。她大声地咳嗽着,像是要将肠子呕出来了。终于,她哇地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堆血淋淋的东西,那堆东西在地板上蠕动着,渐渐散开来,原来是无数只粘着血的虫子。 邢洁像一袋沙子那样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张得大大的,任凭那些虫子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 邢洁死了。 黎琅再次惊唿起来。 陶然一拉黎琅的胳膊说,我们快走。 这时,楼梯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两个人再次高度警觉起来。 他们冲出卧室,看到楼梯上走上来一个人,那个人全身腐烂,走路的样子很僵硬。 那是梁阔。 梁阔堵住了他们下楼出逃的路线。 他们正要退回到卧室里去,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只听卧室的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发出一声震耳的闷响。 旁边还有一个屋子,陶然拉着黎琅就跑了进去。回身将门关死,他们喘着气,开始环视这个屋子。 这是一个储藏室,放着许多杂物。 地上墙上,已经爬满了虫子。 门外传来打门的声音,门剧烈地晃动着,梁阔已经来到门前了。 陶然大喊:从窗户走。 他们在众多的虫子身上踩过,噼啪作响。他们来到窗户跟前。陶然拉开窗户,将黎琅扶上去。 陶然说:跳呀。 黎琅喊:太高了。 陶然说:我们别无选择,快跳呀。 黎琅犹豫了一下,才尖叫着跳了下去。 外面是草地。 他们站起身的时候,黎琅再次叫起来。她的腿上有一只虫子在爬,她跺着脚,让虫子落在草地上。 陶然开车带着黎琅,黎琅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鬼妻(15) 陶然带着黎琅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黎琅惊魂未定,坐在那里调整着自己的唿吸,她的身体仍然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陶然为她倒了一杯速溶咖啡。 黎琅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陶然说:你注意到了吗,那种虫子和小烨身上那种虫子完全一样。 黎琅突然害怕起来:小烨!哦天哪!那小烨怎么办? 陶然说:黎琅,冷静点,小烨会有办法的。 我们下来怎么办? 找出真相,必须查明事实的真相。……我刚才一直在想那个女法医邢洁说的是什么? 黎琅说:我想可能是一个外语单词吧。听不太懂。 可她是明明白白地分成四个字来说的。我们来查一查。 等等。陶然快速打开电脑,启动汉语拼音输入法,查出了所有的跟那四个音节相似的汉字。他将这些汉字放在一个文档里面,按照发音排列起来: a啊,阿,呵,嗄,锕,吖,腌 la啦,拉,辣,腊,喇,剌,垃,砬,旯,邋,瘌,摺,落,蜡,镴,鞡 fa发罚,伐,法,阀,筏,乏,垡,砝,珐 suan算,酸,蒜,狻,选 他们开始从这些字里面挑着可能出现的组合。 黎琅说:“阿拉法”是alpha,是希拉文甘四字母的第一字母。 陶然说:“阿拉法”还是一个人的名字,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前一段时间已经病逝。该不是他的鬼魂吧? 黎琅说:还有一种可能,“阿拉”是上海人对自己的称唿。fa可能是“罚”,咒语里也许会用这个字。 陶然眼睛一亮,说: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是跟老太太有关,她可是上海人。 我相信我妈,他不会的。……你听那女法医说的最后一个字是“suan”还是“xian”,还有可能她说的是“san”。 应该是“suan”,她对我说过好几遍,我应该没记错。 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 陶然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回头一看,惊异地发现黄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陶然惊讶地问:黄媛,你怎么来这里,深更半夜的。 第140页 黄媛愣愣地说:陶总,我……我犯了个大错误。我对不起您。 陶然说,怎么啦,什么事啊?别着急,慢慢说啊。 黄媛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我打电话和董皓的老家联繫了一下,董皓根本就没有回老家!连董皓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董皓失踪了? 陶然脑子闪过一个常用词:携巨款逃跑? 他连忙让黄媛查一下公司的银行帐。 没想到黄媛说:我都查过了,董皓离开的前一天在银行提了十五万现金。说是要给有关领导送礼,协调关系。 陶然一惊。董皓显然在撒谎。他一定是带着那十五万跑了。按现在的犯罪标准,十五万根本算不上什么巨款,对陶然经营的这个庞大的房地产公司来说,丢了十五万虽说让陶然心疼,也不是很大的损失。对公司的业务不会造成什么重大影响。但陶然还是懊悔自己用人不当,懊悔这段时间给董皓的权力过大了。 陶然还在心里琢磨,为什么不是十万,或二十万三十万,而是十五万。他突然想起刘绵绵最后一次要钱也是开口要十五万。 黄媛站在陶然面前,问他是否要报案。 陶然气急败坏地说,当然要报案,立刻报马上报,早就该报案了。 黄媛要走,陶然又叫住她,说:等等,算了,反正已经晚了,明天报吧。 黄媛疑惑地看着他:今天不算晚啊。 陶然不耐烦地说:我说明天报就明天。你木头脑子呀,要是今晚报了案,我还能休息吗?警察还不要我配合调查,折腾我一宿?行了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黄媛离开以前,用眼睛注视了陶然一下。 他突然觉得黄媛的眼睛有些发黄,在灯光下亮亮的。陶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只猫的目光。 陶然看着黄媛走出,愣在那里。 黎琅说:发什么呆呀你。都什么时候了,还盯着美女看。 陶然回过神来说:黎琅,走,我们得赶快回家去。 陶然和黎琅回到了他们家。客厅里没人,黎琅喊着小烨,没有人答应。她又喊妈,也没人答应。 黎琅奇怪地问:人呢? 陶然说,我们分头去找。 陶然向厨房走去,黎琅来到小烨的卧室。 卧室里没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黎琅发现母亲躺在床上,正蒙头大睡。 黎琅叫着妈,上前扳她母亲的肩膀。 她揭开被子一看,立即大叫起来。 原来,被子里面全是虫子,老太太已经全部腐烂了。 黎琅又是害怕又是悲痛,她捂着嘴哭了起来。虫子向床的四周迅速跑去。 陶然听见喊声跑了过来。看到这一情景,忙将黎琅拉走。 陶然说:黎琅,冷静点,冷静点,她已经去世了。你不要太难受了。 地上的虫子离他们的脚越来越近。黎琅还在哭喊着妈。陶然着急地说:黎琅,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们快走吧。 陶然连拉带抱,好不容易将黎琅弄到了客厅里。 黎琅虚弱地躺在陶然的怀里,嘴里喃喃地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陶然抚mo着黎琅的脸说:没事,有我在呢。一切都会过去的。 黎琅睁开迷茫的眼睛,仰面看了看陶然,突然像是看到一条毒蛇一样大叫起来:啊! 陶然莫名其妙地说:怎么啦,我怎么啦? 黎琅结结巴巴地说:陶然,你,你的脸…… 陶然在脸上抹了一把,问: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啦? 黎琅叫着:你你你的脸……烂啦! 陶然一听,着魔似地跑到穿衣镜前一看,可不是吗,自己的左脸上有一大片烂掉的皮肤,发白色,上面有斑斑点点的脓疮。陶然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慌,他猜想自己不久也会变成梁阔那样。 陶然抓住黎琅的肩膀说:黎琅,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黎琅说:我们去哪里呀? 陶然说:我想去一下董皓的住处,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黎琅有点生气:拜託,陶然,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的家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自己的性命现在都不保了,这时候你还想着公司的事,还想着你那十五万! 黎琅,你听我说,我总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情一定跟董皓有关。 陶然驱车带着黎琅直奔董皓的住处。 董皓一直单身,住在福迪安大厦,福迪安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这是他们公司开发的商住两用楼,共18层。这里的房子绝大多数已经卖出去了,只留下了几户朝向北面的房子。董皓住在12f,是一套没有卖出去的尾盘房。 他们站在楼下面向上望去,多数窗户都亮着灯,而12f的窗户却黑乎乎的,像是拉着窗帘,神秘而诡异。 也许董皓一直藏在他的房子里,整日足不出户地在黑屋子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陶然找到物业管理人员,询问12f房间的情况。物业人员告诉他,很久没有看到董副总了。陶然向他们要来了房门钥匙。陶然作为公司老总,要钥匙倒是很方便。 陶然他们来到董皓的房子里,里面很黑,窗外的光线一点也透不过来。 他按下灯的开关,没有电。 他不想拉开窗帘,于是掏出打火机,点着。 第141页 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下,他们在各个房子转了一圈。房子里似乎一切井然有序,但确实长时间不住人了,地面上家具上都蒙着一层灰尘。 陶然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抹了一下,桌子上出现一道明显的手指印。 陶然觉得房子里面有点诡异。黎琅的身体和他仅仅靠在一起,他能感觉到黎琅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仔细地察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希望能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 书橱、卧室的床、门背后、墙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他们的视线中划过。 书架上放着一个陶罐,像是出土文物。那陶罐上有些古代图案,造型怪异。一看就不是现代产品。这小子一定是在地摊上买的仿造货。 突然,一团黑影从他们身边忽地窜过,跑到窗户上。他们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猫。那猫是黑色的,极瘦极瘦,对着他们恶狠狠地叫了一声:喵—— 猫的嗓子有些怪,听起来不像真猫的叫声,倒像是人憋着嗓子在学猫叫。它的爪子还很灵巧,会将窗帘揭开。 窗户是开着的,猫转身从窗户钻出去消失了。 陶然觉得猫离开时看了自己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只有人的眼睛才能有,其中包括了复杂的内容,令陶然捉摸不透。 这无疑就是总在他家窗户外面叫得那只野猫。不,也许它不是野猫,正是董皓养的猫。 黎琅吓得紧紧抱住陶然的胳膊。陶然拍拍她的手说:别怕别怕,不就是一只猫么。 黎琅突然指着墙上说:快看,这里的墙烂了。 陶然举起打火机,仔细一看,果真看到面前的墙是烂的,烂的地方呈现出一大片不规则的残缺长方形,在火苗照耀下斑斑驳驳。 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墙烂了,而是墙上贴着一片烂纸。 确切地说,是一片发黄的残缺不全的纸,而且像是由许多碎片拼接而成。 纸上有字,许多字已经残缺不全了。 陶然用手一摸,感觉那其实不是纸,是布,是一种绸缎绢一类的布料。 这种布料现在的人一般不用,只有为死人穿的寿衣才能用到。它令陶然联想到了死人和葬礼。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潮湿而腐烂的气味。这种气味又令他想起了农村老家放红薯和蔬菜的地窖,又联想到了坟墓。 黎琅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陶然对中国书法略知一二,一看便知,那是繁体行草体,行文虽有些潦草,可字迹秀丽,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强烈的文人书卷气。但是其中隐含作者一丝暗淡的伤感,似是含泪所书。有一两处涂抹痕迹,应该是书者心烦意乱所致。 陶然正在独自欣赏,黎琅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念啊!上面到底写些什么? 陶然说:等等,让我认一认。 他费力地一一辨认那些字,每认出一个字就念给黎琅听。内容如下(“□”表示残缺或未辨认出的字): □家小儿怪疾□□□□□皮肉腐□瘦瘠形若枯木□□□□□□□骨□□□□虫□素色□医无果府宅鬼异之□□多疑妖孽弃置山坳留夜□珠价值连城若能□医□□□□□□□□□为报 黎琅说:那是什么意思啊? 陶然思忖半晌,说:等等,……虽然许多字认不出来,但将前后的意思串起来,还是能看出大概意思。用我们现代的话说大致是这样的:有一家人,小孩从小就得了一种怪病,全身的皮肤腐烂,身体极瘦,像枯树一样,无医能治。家里也开始闹鬼,家人疑其为给家里带来灾难的妖孽,就将小孩抛弃在山里。好像孩子还带着一个价值不菲的宝贝珠子,作为对救治孩子的好心人的报答。 这片布应该是那被抛弃的孩子随身携带的一封信。 鬼妻(16) 陶然看得心惊胆战,他联想到了小烨的样子。 黎琅惊恐地说:这么说小烨得的正是这种怪病。 打火机快灭了,这是那种一次性的打火机,显然是快没汽油了。陶然拉开一个抽屉,想再找一只打火机,却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照。 是陶然认识的两个人。 一个是董皓。 一个是……刘绵绵!陶然的前妻。 那两个人看上去很亲密,俨然是一对情侣。 原来他们两个人早就认识,岂止是认识! 刘绵绵,难怪好长时间她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要钱。他们一定在一起,找到他们就一定能解开这个谜团。 他们必须马上找到董皓,找董皓必须先找刘绵绵。 陶然果断地说:走,我们去刘绵绵家。 刘绵绵的家越来越近,陶然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刘绵绵的身影——那个身材娇小、披着长发,有着一双狐媚眼、脾气乖戾、与他只共同生活了两个月的的女人。他想到了十几年前与她在一起的一些往事,想到她整天埋怨他没有能力,挣不了大钱。他那个时候在一家军工厂里当基建科科长,工厂面临破产,许多普通工人都面临下岗待业。有点个人特长的人都“下海”另寻出路。陶然那时还没有这个勇气。她与他结婚两个月后就离开了他,听说跟一个台湾来的客商去了南方。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到一年她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一个生病的孩子。她回来后还找过他,要跟他重新和好,但他那时早已经跟黎琅结了婚。所以没有答应她,再后来她就消失了,听说又去了南方,直到今年她重新出现。 第142页 十几年过去了,她的脾气一点都没有改变。前些时候,她给他打电话要钱的时候,还是那么一幅刻薄的口气。似乎是他欠了她的钱。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见她,他知道那只能增添自己的烦恼。但现在他必须去见她,为了小烨,为了将自己从这一系列恐惧中解脱出来。 到了刘绵绵的家,陶然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他们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随着房门的开启,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子里一片狼藉,不是东西被翻乱了,而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破破烂烂的。墙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地板上有几处污浊不堪的粘煳煳的液体,屋里到处爬着白色的小虫子。桌椅板凳上的木板都是残缺的,像是被东西啃噬过。 陶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喊道:绵绵,绵绵。……有人在家吗?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挨个察看各个房间。 最里面的卧室里坐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背对门口,面朝着窗户,缓慢地左右晃动着。像是在摇着婴儿睡觉。她披头散髮,身上衣衫褴褛,像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 一看背影,陶然就认出了她,正是刘绵绵。 陶然喊:绵绵,绵绵。 刘绵绵好像根本没有反应,依旧在那里摇呀摇呀,像一个永远找不到平衡点的不倒翁。 陶然叫着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刘绵绵慢慢地转过身来,陶然依然看到的是一头长髮。 刘绵绵木木地说:我……没有脸……见你。 陶然慢慢伸出手,拨开她的长髮,立即像摸到电门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刘绵绵的那张脸已经完全腐烂!眼珠血淋淋地露在外面。几只爬行的白色的虫子从脸上掉下来,落在她的前胸上。陶然这才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也腐烂了,一个手指的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黎琅在一边尖声大叫起来。 陶然喊着:绵绵,绵绵! 刘绵绵不再出声,又开始缓慢地摇摆着身体,长发在她的脸前摆动着。 陶然看见刘绵绵手里拿着一片纸。他取过来一看,那是一片残破的报纸,上面有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章。 郑家兄弟配型相符等钱换肾 治疗费用至少需15万元 本报讯倍受市民关注的“手足情深残疾弟欲捐肾救兄”一事近日有了新的进展,郑家兄弟在热心医生———汕大医一附院泌尿外科主任何医生的帮助下,抽取血样寄往广州器官移植配型中心做组织配型的检查,结果令人振奋:兄弟俩的配型相符,达到二分之一相合,已具备做换肾手术的理想条件。看到希望曙光的郑家再次向社会求援,期盼更多热心人伸出援手,使郑家兄弟早日凑足至少15万元的换肾及术后治疗费用。 十五万? 陶然想到刘绵绵打电话时所说的钱数就是十五万,而董皓从公司拿走的也正好是这个数目。他们是为了给谁治病?谁又需要换肾?她和这个新闻里说的郑氏兄弟有关系吗? 陶然惊恐中再次喊着刘绵绵的名字。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她不会回答你了。 陶然勐地转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董皓,但还是吓了一跳。 董皓的脸上也不对劲,长满了绿豆大小的脓疮,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他的目光也有些呆痴。 陶然心有余悸地问:董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皓木然地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陶然问:董皓,告诉我,绵绵这是怎么啦? 董皓嘆息地说:她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了。看看我的脸,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她那样。 陶然惊恐地说:怎么能这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皓带着陶然和黎琅来到客厅,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但无处可坐,只能站在那里。董皓自己却一屁股坐在一个破椅子上,上面有许多虫子,他也不在乎。 董皓脸上露出一丝悽惨的苦笑,那个苦笑看起来很丑陋,他嘆息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还记得我在办公室讲的那个故事吗? 陶然点头。 那个故事讲的就是我自己,只不过我做了一些改变。 接着,董皓就向陶然和黎琅说出了下面的故事: 我跟绵绵认识还不到一年,我们还没有结婚。本来一切都很美好,绵绵虽然脾气不好,但我们相处得还可以。你知道她从南方带回一个儿子,叫顾焱。那个儿子有病,对我有些敌意,这我能理解。所以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我也不怎么理他,我想只要绵绵接受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顾焱,他总有一天会考上大学,或者去找一份工作,离开这个家里。所以,我对他是漠然处之。 真正的灾难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那时咱们公司的新楼盘“世纪新城”工地正在开挖,我在工地上值班,在挖土机挖出的土中偶然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陶罐,像是一个古坟里的东西。当时现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陶罐从土堆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在我的脚下。我想这也许是价值连城的文物,就起了贪心,把它悄悄地用土盖上,天黑后我回到工地将那个陶罐偷偷放进车里,拿回了家。 第143页 回到家里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陶罐,里面放着两件东西。一张捲起来的布,和一个长命锁。那布破破烂烂,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令我惊奇的是,那长命锁上镶嵌着一个弹球大小的珠子,能在黑暗中发光。我猜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我当时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发大财了。我把它拿给绵绵看,绵绵看了也很兴奋,说儿子体弱多病,就拿它避避邪吧。她将那长命锁戴在了顾焱脖子上。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厄运随之降临了。 那天晚上,顾焱突然变得十分暴躁,他妈妈让他做完作业再看电视,他就是不听。绵绵说了他两句,他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她妈妈是骚货,不要脸。又骂我是衣冠禽兽,吃软饭,猪狗不如等等,什么难听骂什么。以前他可从来都没有这样骂过人。我一气之下,就打了他。他扭头就冲出门去,离家出走了。 我们当晚没有去找顾焱,一是我还在气头上,二是这个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从我的内心深处没有什么感情。再说他对我也不怎么好。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也许我和绵绵会很幸福。绵绵当时也没有让我去找孩子,我知道她可能是为我想。她宁可不要孩子也要我。 你一定感到惊讶,这和你的儿子失踪的方式非常相似。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鬼妻(17) 顾焱在十几天后又回来了,是晚上回来的,深更半夜的时候。我们看见他的时候吓坏了,他瘦成了皮包骨头,还得了可怕的皮肤病,身上许多地方都腐烂了。顾焱变得沉默不语,眼睛木然空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身体动作变得僵硬呆板,像失了魂儿似的。 顾焱回来后,事情变得更糟。第二天一早,我突然听见绵绵在卫生间里大唿小叫,原来是她洗脸的时候,在洗脸盆里发现了几只虫子。就是这种白色的小东西。我当时没有在意,用水把它们沖走了。 第二次发现虫子是在顾焱回家后第五天,……不对,也许是第四天,……鬼知道呢,我记不清了。这次虫子更多,除了卫生间里,还有厨房,卧室和走廊里。开始我们还仔细地将虫子清理干净,后来虫子越来越多,根本就清理不干净。 这时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虫子和我捡回来的陶罐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那是一种奇怪的虫子。这种事情我们在报纸上也见过类似的报导。我们在超市买了各种品牌的杀虫剂,都无法将虫子杀死,就算喷在虫子身上也无济于事。这种虫子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抵抗杀虫剂的能力。 更令我害怕的是,绵绵开始变了。她原来活泼可爱,这正是我喜欢她的原因。而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神情变得恍惚,做事情行动迟缓。家里还发生了许多的蹊跷怪事,比如自来水龙头在夜间会突然喷水,家里经常听到来歷不明的声音,等等等等。到后来事情更加严重了,绵绵的身上也开始腐烂,连我们的房子和家具也变得破破烂烂。 我心里压力太大,开始不断地做恶梦,梦见自己被顾焱杀死,梦见自己满身都是那种可怕的虫子,梦见自己身体开始腐烂。 但这一切我都没在办公室里表现出来,我每天照常上下班,照常去楼盘工地,照常和公司同事有说有笑。我不想让公司里的同事知道家里的事,我幻想着我自己能解决好这件事。我讲那个故事的目的是想让听听大家的议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我从大家的议论中能得到一点启发,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故事没有讲完,你就走了,后来我又开始忙公司的业务了。 我开始将整个事件联繫起来,想到了我拿回的那个陶罐。 为了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将里面的那些残破的布片拼接起来,分析了上面的古代字,我不懂书法,琢磨了几天才弄了个似懂非懂。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陶总,你去过我的房子?……你一定见过了那段文字。你懂点书法,那些文字对你来说不难分析,你一定也读懂了文字的内容。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那个陶罐,因为那个患了怪病无医能治,而被家里抛弃在山野的古代孩子。而我正是打开那个陶罐的人,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灾难带回了我的家里。 黎琅问:你知道我们家小烨在那里吗? 董皓正要说什么,屋里突然起了风,风很大,将屋内的物品颳了起来。大有风扫落叶飞沙走石之势。他们忙退到墙角,用双手保护着头部,不由自主地大叫着。陶然尽量用身体护着黎琅。他们的耳边响起玻璃玻的破碎声和物体碰撞声。 风声又突然消失了,家里恢復了平静。 砰地一声,屋门大开。 刺眼的光从外面照进来,从里面看出去,一片白色。 白色中渐渐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小烨站在门口。 黎琅大喊:小烨,小烨。你到哪里去了? 小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时却见董皓叫道:顾焱,他是顾焱,不是小烨。 陶然和黎琅愣住了。 这时小烨开口说话了:他说的对,我不是小烨。我是顾焱,我是一个被父母遗弃了的孩子。 陶然奋不顾身地上前一步说:顾焱,我的儿子小烨呢? 顾焱冷笑一声说:你的儿子?陶先生,我和你的儿子小烨长得很像,你不觉得奇怪吗? 第144页 陶然惊愕地说:为什么? 顾焱说:因为我也是你的儿子。 黎琅怨恨地看了陶然一眼。 陶然失声说道:不,不会的,这不可能。我和刘绵绵没有孩子。 黎琅愤怒地说:事实面前还死不认帐。 陶然问顾焱:告诉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焱木然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在十岁生日那天,我妈妈说有一个最好的礼物送给我,我等待着,妈妈给了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那个盒子很轻很轻。妈妈让我当着她的面打开它,我照着她说的做了。却发现盒子里面是空的。我伤心极了,大声地哭。妈妈说:你再看看,里面有什么?我仔细一看,里面确实有东西,是一片布,是婴儿吃奶时脖子上戴的围连。我看了之后依然大哭不止。妈妈说你别哭,我给你讲这块布的故事。 于是,我妈妈刘绵绵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十年前,……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十六年前,有一对夫妇,他们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经过医生检查,都很正常。可是,其中一个婴儿后来却得了怪病,那个婴儿出生时体重有八斤,可三个月后,他的体重却变成了五斤,头特别大,脸色蜡黄,全身浮肿,低烧不退,咳嗽呕吐不止,体温不到35度,两只手所有手指都伸不开,身上皮肤开始发硬溃烂,身上散发着一股臭味。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婴儿从来都不哭,却只会冷笑。所有的医生都无法确定这个婴儿得的是什么病。后来,在一个夜晚,这对狠心的夫妇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抛弃在郊外一条马路边。 黎琅突然失声哭着叫道:小炜!……你是小炜? 黎琅向顾焱冲上去,顾焱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别过来,都别过来。小炜?这是你们给我起的名字吗?小烨和小炜,好,好一对双胞胎。谢谢,谢谢你在十六年后还记得我的名字。 黎琅哭着说:小炜,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想你。这十六年来,妈妈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你。那天晚上,你爸爸他……他背着我偷偷将你送走,我知道以后,气得几乎要发疯了。我连夜去找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妈妈在那里一直哭到天亮。为了这件事,我和他吵了一年的架。妈妈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再次见到你。 顾焱说:撒谎!你们当时恨不得我立刻死了。那天晚上,是我妈妈刘绵绵将我抱回了家。她一直在偷偷监视着你们。她从我十岁生日那天起,就在我的心中埋下了种子,这个种子叫做仇恨,仇恨仇恨仇恨!……十六年来,我受了数不尽的屈辱和身体痛苦的折磨。但我不会忘记仇恨两个字。 陶然听着些话,脑子里闪现出十六年前的一幕幕情景。面对这个失而復得的儿子,他充满了愧疚。他的浑身发抖着,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小炜—— 随着他的喊声,他的身体向前扑去,扑通跪在了地板上。 他哭喊着说:小炜。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造的孽!小炜,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顾焱,不,现在应该叫他小炜,他冷冷地看了看跪在地上哭的陶然一眼。转身走出了大门。 陶然和黎琅都大声地哭喊着:小炜,小炜。他们追了出去。 董皓站在原地,表情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个笑容有点扭曲。 门外,一切都已经不是原有的样子了。 小炜已经不见了踪影。 遍地都是的虫子,有成千上万个,白皑皑一片。远看像雪一样。 随着一阵噼噼叭叭的声音,地面出现许多细小的裂缝,从裂缝中长出一棵棵植物。奇怪的是,那些植物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根本没有叶子,就像冬天里叶子掉光后的树。那些树枝歪歪扭扭,一幅病态。 那些虫子在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物体:电线桿、楼房的墙基、道路、绿色的草地等。蚕食过的东西瞬间就变成了黑色垃圾。电线桿根部被蚕食断了,轰然倒地,电线掉在地上,刺眼的电火花在四处飞溅。楼房的墙体开始裂缝、倒塌。几栋高楼变成了废墟瓦砾。周围的景物转眼间变得一片凋零,到处都是黑色的垃圾和白色的虫子。那些奇怪的植物快速地生长着,很快就爬满了楼房的废墟。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陶然和黎琅傻呆呆地站着,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无数个虫子像潮水般向他们周围围涌了过来,白压压一片。 陶然大叫一声:快跑! 他们沿着大街向远处跑去。 虫子,怪树在以极快的速度在向前推进。 他们在城市里奔跑着,他们跑过的地方,很快被虫子和怪树占领,并立刻就变成了废墟。 黎琅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对陶然说:陶然,你把邢洁说的那四个字再说一边给我听。 陶然说:fasuan。 我突然觉得有点耳熟,你再说一遍。 fasuan。 黎琅如梦方醒似地说:我知道了,是阿尔法酸,阿拉法又可以翻译成阿尔法,阿拉法酸就是我们所说的阿尔法酸。 陶然问:什么? 黎琅说:阿尔法酸,啤酒厂里用的化学原料。我听说过啤酒泡沫里的阿尔法酸可以治疗皮肤怪病。 陶然说:我明白了,邢洁是法医,她已经知道了这种腐烂病菌的克星,只是她知道得太晚了,没有来得及救她自己。 第145页 黎琅说:那边不远就是啤酒厂,我们快去。 他们跑到啤酒厂里,找到了一辆拉啤酒的大罐车,这时,无数的虫子已经尾随他们来到了啤酒厂。啤酒厂的大门在虫子和怪树的蚕食下轰然倒塌。 陶然钻进驾驶室开着车,黎琅拿起接着大罐车的喷水龙头,一股强大的啤酒流向那些大片的虫子喷去。 空中顿时飞舞着白花花的啤酒泡沫,浓烈的啤酒清香迎风飘散。 虫子开始潮水般地向后退去。 那些怪树则一个个枯萎下去。 小炜在白色的雾中又出现了,他站在那里,任凭啤酒洒在自己的身上。 在漫天飞舞的啤酒泡沫中,陶然和黎琅隐隐约约地看到从小炜身上跑出一个身着古代服装的孩子,伸出双臂仰首向天,站在那里尽情地沐浴着。 一切渐渐安静下来,那些虫子不见了,那个古代的孩子也消失了。 黎琅停止了喷射。 小炜身体僵硬地迈着无声的脚步走过来。 长时间的对峙。 小炜仍然是一幅木无表情的样子,眼睛里闪着阴毒的光芒。 陶然上前一步说:小炜,跟爸爸回家去吧。 小炜说:你不想见小烨吗? 陶然问:小烨在那里? 小炜冷笑着说:想见他吗?那就跟我来。就你一个人。 小炜转身走向远处,慢慢地消失在白雾中。 陶然对黎琅说:等着我,我会将他们都带回来的。 鬼妻(18) 陶然向着小炜消失的方向跑去,他周围一片白茫茫。小炜的身影在白雾中时隐时现,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走着。小炜走走走停停,但始终不让陶然追上。 小炜此刻走路时步履矫健,只是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走得很快,确切地说,陶然是在小跑。他们穿过了一片又一片建筑群。 陶然感觉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这个地方再也看不到现代建筑,像一个荒凉的沼泽地。陶然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城市边上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 小炜!陶然边走边叫着。 小炜头也不回,疾步如飞。 陶然在后面尽力地追赶着。 雾,越来越浓。 前面出现一面墙,像是工厂的一角。 小炜在墙的拐角处一闪,不见了。 陶然在雾中寻找小炜的身影,唿喊着小炜的名字。 小炜出现在一个废弃的厂房外面一个楼梯上。 陶然追过去,小炜转身向楼梯上面跑。 楼梯是铁板做的,左右拐来拐去。他们上楼梯的时候,发出一阵阵铁板空旷的迴响声。 陶然追到屋顶,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他从屋顶俯视下去,却看到小炜站在马路上。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自己。 陶然大叫着小炜的名字,开始顺楼梯往下跑。跑到半截的时候,他停住了,因为楼梯的下一半已经不知去向,下面至少还有三层楼房那么高。 他再往前迈一步,就要踏空坠落下去。 他看看小炜,小炜仍然冷冷地站在地面上。 陶然喊了一声:小炜,爸爸来了! 陶然纵身一跳,摔在地面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陶然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抬头望去,马路上的小炜早已不知去向。 陶然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腿受了伤,流着血,他一瘸一瘸地走着,喊着小炜的名字。 在沼泽地,陶然远远看见小炜在沼泽中的一小块草丛中。 周围是茫茫的白雾,白雾在变幻着形状,像一个大到无边无际的魔鬼。 小炜喊着:别过来,你会陷进去的。 陶然喊着:小炜,今天就是爸爸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来。 陶然说着往前走。 突然陶然一脚陷进了泥潭,他的身体开始快速地下陷:腿、腰、胸部、脖子相继隐没在泥潭里。 陶然叫着:小炜,小炜! 小炜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但有一滴泪在他那木无表情的脸上滚落下来。 陶然只剩下了头和高举的手臂。 陶然情急中抓住了远处的一棵小树苗,借力从泥潭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他爬在地上喘着气,惊恐地回头看着刚才被陷的地方,他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泥巴。 小炜扭头继续跑。 陶然一瘸一拐地跟着跑,地面凹凸不平,还有不少的水坑。他几次都跌倒在地上,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追赶小炜。 前面出现一个悬崖,不知道悬崖下面有多深,因为那底下全是白色的云雾。 陶然看见小炜站在悬崖上,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下。 两个人在对峙,陶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陶然大喊:小炜,不要看下面,爸爸来了。 小炜转过身来开始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陶然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要我做什么? 要,当然要!你再好再坏,也是我的儿子。从你妈妈怀孕那天起,你就是我和你妈妈生命中的一部分。你的血液来自我的生命细胞,你遗传了我的dna。我们创造了你,就註定了要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狠心地遗弃我? 那时我犯的一个愚蠢的错误。我愿意为我所犯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能跟我回去,给我再爱你一次的机会,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第146页 可是,我快要死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小炜,孩子,你的一切都是我们赋予的,即包括你的优点,也包括你的缺点,你的疾病。我爱你,儿子。你妈妈也爱你。你是我们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充满了兇险、坎坷和磨难。你始终是我们的一部分,没有了你,我们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不,你骗人,你根本就不爱我,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怪胎,一个不祥的坏孩子,你恨不得我死在外面!不,我不相信你的话。 陶然说:小炜,我们要你回家。 小炜慢慢地脱掉衣服,露出全身的溃烂的疮疤,惨不忍睹。 小炜说:你看,我成了这样,你还想要我吗?你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吗? 陶然说:要,不管你变成什么,不管你是人是鬼,也是我的儿子。爸爸错过一次,今天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不,我不相信,你在撒谎。 小炜一边说着,一边向悬崖边上退去。他木然的脸上,留着两串泪水。 不,小炜,回来! 我去了,这样就省去了你和妈妈的大麻烦。 小炜脚下一滑,从悬崖边上滑了下去。 陶然大叫一声,冲到悬崖边上,紧紧抓住了小烨的手。 小炜,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陶然将小炜的手向上拉,小烨也在向上挣扎着。 突然,陶然感到悬崖的边在动,是他身体爬着的大石头松动了,石头带着他和小烨在向下滑动。 我一定要救小炜上去。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陶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他用尽全力将小炜瘦弱的身体甩向悬崖的上方。而他自己和那块巨大的石头向悬崖下坠落下去。 他看见小炜趴在在悬崖边上,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陶然在唿唿作响的风声中,听到了小炜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对他说,爸,你就要见到小烨了,好好爱他吧。 陶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向下……向下……向下,耳边唿唿地响着风声。 最后,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硬硬的地面上。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陶然的身体轻微动了一下。他醒了,艰难地爬起上半身来,神情迷茫地察看着四周。他的脸上流着血,衣服也撕烂了,一定是刚才坠落的时候弄伤的。 这里好像是一个长长的弧形地下走廊,走廊里亮着灯,两侧是大幅的彩色gg。 除了陶然自己,走廊里看不到一个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陶然像一个醉汉,慢慢地迈着踉跄的脚步向前走去,他终于认出来了,这个地方正是市中心的环形地下通道。 前面远处隐约传来了现代感音乐声,是年轻人喜欢的那种rap歌声。陶然依稀记得,小烨曾特别喜欢听那首歌,那个歌手叫周杰伦。 他追随着音乐声而去,看到了一个大型的地下网吧。 网吧的门口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 一对青年恋人从网吧里有说有笑地相拥而出。 他们俩像看一个怪物似地看了陶然一眼。陶然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和一个刚刚被人爆打一顿的叫花子相比好不到哪里去。 他神情恍惚地走进了网吧。 网吧里面很大,足有几百台电脑,灯火辉煌,人影绰绰。 他在里面的过道里穿行,在寻找着小烨的身影。 他觉得脚下有些异常,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个网吧的过道很奇怪,不是水泥地,也不是瓷砖,更不是木地板。 过道上铺的是草。 他蹲下身拔起一根草,发现草叶正是小叶鞋跟上那草的样子。 迷魂草! 他继续用目光搜寻。 他终于看到了他,他的儿子小烨。 小烨在过道的另一头,也远远地看到了他。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小烨的嘴在动着,一定是在吃口香糖。 一个急匆匆的青年人从陶然的身边闪过,碰了他一下。那个青年人向他说着道歉的话,他似乎没有听见。他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儿子小烨。 陶然对小烨笑了。 小烨狐疑地看着父亲,他像个惊弓之鸟。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将他扔进汽车的后备箱里。 陶然微笑着向儿子伸出敞开的双臂,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 陶然觉得自己的眼泪出来了,因为他的视线有些模煳。 他的泪水感染了小烨。 小烨也慢慢地向他走来,叫着,爸。 他们拥抱在一起。 陶然哽咽着说:小烨,对不起。 小烨说:不,爸,是我不好。 陶然觉得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说:小烨,跟爸爸回家吧,妈妈在等着我们。 小烨放声大哭:爸—— 鬼妻(19) 这里是医院的病房。 四个人站在那里围着一张病床。 一个病人躺在床上。 站着的四个人是:陶然、黎琅、小烨和董皓。陶然和董皓脸上的皮肤病用啤酒花中的阿尔法酸已经治癒。董皓说刘绵绵终因腐烂程度过甚,不治身亡。 病床上躺着的是小炜,他双目紧闭,插着氧气管,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着他的心电图,输液管中的透明液体缓慢地滴着。 第147页 陶然问:他是什么时候住的院? 董皓说:其实小炜根本就没有回来过,自从我那次打了他,他从家里出走后,昏倒在路边,听说被几个民工送到医院。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躺在医院昏迷着。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 黎琅惊唿:那我们这些天看到的不是小炜?! 董皓摇摇头说:应该不是,小炜一直没有离开过医院,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迷魂。……他除了那种奇怪的皮肤病,还患有严重的尿毒症和肾衰竭。医生说他必须尽快进行换肾手术,他一直在等待肾源。 陶然看着昏迷中的小炜,脑子里突然想起刘绵绵手里拿的那篇报纸。他一转身,匆匆地出了病房门,来到医生办公室。 陶然大声喊着:大夫,大夫。 一位老医生拿着眼镜从值班室匆匆赶出来,厉声喝道:嚷什么嚷?这是医院,不是大街上。 陶然喘着气说:对不起,大夫。请你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医生上下看着陶然道:你怎么啦? 陶然喘着气说:我要为我的儿子捐肾。 陶然躺在了担架床上,医生正将他推向手术室。他微笑着向黎琅和小烨挥手道别。 小烨跑上来握着陶然的手叫着:爸!爸! 陶然微笑着摸着小烨的头说: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就出来了。 陶然还是第一次来到手术室,大门在他的身后无声地关闭了。 周围一片黑暗,所有的窗户都挂着厚厚的窗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黑暗中响着手术器具的碰撞声,手推担架床在忙碌地穿行,不少人在低声地说着话。但陶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 陶然正要喊叫,只听“啪”地一声,手术室里突然亮起来,他看到了巨大的圆形无影灯、护士端的盘子中摆放的闪着亮光的手术器具、一个个用口罩蒙着面孔的医护人员。 一个医生冷漠地走过来,命令他脱下衣服。 他犹豫了片刻,在医生再三催促下脱guang了所有衣服,他不知道捐肾手术是否需要脱掉内裤。他很害羞,捂着下身赤身裸体地上了手术台,为自己盖上淡蓝色的床单。 所有的医护人员成一个扇形从四周向他缓慢地围了过来。 他们的神情都很冷漠。 他突然觉得身上瑟瑟发冷。 他身上的床单被人揭开了,所有的人——男人女人,似乎都在盯着自己的生殖器,那些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他们要动的手术不是捐肾手术,而是要阉割他。 他的意识有点混乱。他不敢看那些女人怪异的眼睛,很害怕自己此刻突然出现无意识的*。 陶然觉得自己像被厨师放在切菜板上的活鱼。 一个男医生冷冰冰地说了声:麻醉。 那个声音简直不像人的声音,很机械,嗓音很假,像电脑模拟出来的男性的声音。陶然似乎听出了其中的交流电吱吱声。 他觉得有点可笑。 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只粗大的针管插进了他的脖子,插得很深很深。 他用尽量轻松的口气问道:医生,是……局……局麻还是全麻?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剧烈颤抖着,可笑地结巴着,一听就是吓破了胆的样子。 一个护士冷冷地说:全麻。 周围的人渐渐散开,开始各自忙碌,陶然的耳边响起金属器具和玻璃清脆的碰撞声,听起来冷冰冰的,有点瘆人。 那个护士守在他身边,俯下头来盯着他的脸看,好像在研究他的脸上的每一根汗毛。 他注意到那个护士的眼睛黄黄的,在无影灯下比一般人的都亮。 这双眼睛他似乎见过,他努力地回想着。 他想起了那只黑猫,那只曾经隔着窗户玻璃用人的目光看过他的黑猫。 不对劲,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看不到他的儿子呢? 陶然喘着粗气,张大嘴用尽力气问道: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啊? 无人回答他,他们似乎都听不到自己的问话。 他尽力抬起头观察着周围的人。 一个老医生在小声询问身边的医护人员:容器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一个年轻的医生说,声音同样小。 那个年轻的医生指着几个不锈钢铁罐小声说:五个够了吗?肾脏用两个,心脏用一个,肝脏用一个,大脑用一个。都已经过严格的消毒。 那个老医生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尽管低得如同耳语,但话陶然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肾脏用两个,心脏用一个,肝脏用一个,大脑用一个。天!他们要干什么?是动手术还是屠宰牲畜?要将自己掏空吗? 陶然大叫一声,勐地坐了起来。那个猫眼护士一下将他按倒在台上。 其他的医护人员齐刷刷地回头看着他。 陶然这时才意识到,他们都长着一双猫眼,黄黄的,在无影灯下闪闪发亮。 他用尽全力推开那护士的手臂,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向门口跑去。 几个医护人员扑过来,像抓一只野兽一样抓住他。他像野兽一样嚎叫着,挣脱他们,又向门口跑去。 周围的医护人员都愣住了。 老医生大喊一声:快,抓住他! 第148页 陶然在门口的衣架拉下一件衣服,裹在自己的腰上,拉开门跑了出去。一眼看到了黎琅,小烨没有在。他看到黎琅有点惊慌失措。 陶然大喊:黎琅,快,救救我! 黎琅也大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陶然说:快,快离开这里。 他拉起黎琅就跑,他回头看时,只见后面几个医护人员跑了出来。 他们进了电梯,陶然慌乱地按下了关门按钮,大口地喘着气。 当电梯显示为3楼时,电梯停了,门开了,走进了几个医护人员。 黎琅拉着陶然的手快速出了电梯。 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跑着,在一个开着门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黎琅将陶然拉了进去,紧紧地关上门。 谢天谢地,这里是眼科检查室,工作人员好像离岗了,暂时没有人。 黎琅说:告诉我,手术室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陶然惊魂未定地说:黎琅,那些医生和护士都不是人,他们都长着一双猫眼睛。他们要杀了我,取了我的所有内脏和大脑。 黎琅惊恐地说:有这样事,你没有搞错吧? 陶然说:天真万确,我听到他们准备了五个容器,用来放我的内脏和大脑。 黎琅说:谢天谢地,多亏你逃了出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出去找一辆出租。你呆在这里别动。 陶然点点头。 黎琅开门要走,陶然又叫住她说:快点回来啊! 黎琅点点头,说:你千万别走开,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黎琅关门走了,陶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在房间里转着,焦急地等着黎琅回来。 黎琅开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说:你先喝点咖啡,镇定一下。我去叫车。 陶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很好喝,和办公室里喝的咖啡一个味。他一口气就把它喝完了。 黎琅又转身出去了。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他意识到,是麻药开始起作用了。他瘫坐在一张椅子上。 不一会儿,门开了。 黎琅走了进来,但不是她一个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医护人员。 陶然瞪起惊讶的眼睛看着黎琅。 黎琅说:陶然,跟他们走吧,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陶然大喊:不,不! 那几个人架起他就走。他奋力地挣脱他们,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口,伸手去开门,抬起的手臂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软软地倒在了门口。 鬼妻(大结局) 两个男性医护人员将他抬起来放到走廊的担架床上,将他的手腕用皮革套紧紧地固定在担架上。 黎琅!救救我!陶然用尽全力喊道。 黎琅神情漠然,似乎听不到他的唿喊。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声带和舌头已经不会动了。 他只能眨巴眼睛。 那些人将他弄回到手术室。 他看到黎琅也跟了进来。 他这才发现,在无影灯下,黎琅的眼睛也有点黄,像一双猫眼。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以前忽视了这一点,还是因为那种眼睛只有在特殊的光线下才能显现出来。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眼睛是刚才变的。 他已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他抬上了手术台。 他已经不能言语,喊出的声音只能像粗重的唿吸。他用求救的目光看着黎琅。黎琅也默默地看着他,只是神情木然。 那个猫眼护士再次俯身仔细地看他的脸。 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身上散发着茉莉花香味、给他每天倒咖啡的女秘书。 陶然没有看错,那正是女秘书黄媛。 黄媛伸出优雅的手,轻轻地抚mo着她的脸,那神情就像一个痴迷的恋人。她用呓语般的口吻说:亲爱的陶总。我跟你三年了,我每天用亲手配置的咖啡营养液培育你,现在我终于功德圆满了。 陶然似乎没有反应,他只有睁大惊恐的眼睛倾听的能力。 黎琅的目光仍然是木然呆滞。 突然,陶然再次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他用顽强的意志在生命的危急关头所拼出的最后一点力量。 黄媛喊着:快,按住他! 几个人围上来,牢牢地将他按在了手术台上。 他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瞪大眼睛徒劳地挣扎着。他们用皮革带将自己的四肢紧紧地固定在手术台四周。 他渐渐地没有了力气。 一个压着他的胳膊的年轻的医生说:陶总,对不起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他突然认出来了,那个说话的年轻医生就是董皓。 董皓转身对一个老医生说:司马老师,没事了。 陶然的意识有点模煳,手臂渐渐地松弛下来。但他仍然能清楚地听到周围的人所说的话。 那个被称作司马老师的老医生拍拍他的头说:乖乖呆着,别动了。反抗是没有用的。……好了,我看可以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了。 老医生看着他充满惊恐和疑惑的眼光,和蔼地说:陶先生,你安静下来听我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是我们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你在我们跟踪研究过的人中,无论是身体综合素质还是智商得分是最高的一位。尤其是你抗腐烂病病毒的免疫能力令我们惊讶。 第149页 也许你正在猜想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的确是一群不同寻常的人。我们把自己叫做“猫人族”。这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和猫有着紧密的联繫。我们一点也不为这个称唿而感到耻辱,相反,我们为之而自豪。因为我们远比普通的人类优秀。知道吗?我们是这个宇宙中唯一能超越生死、并能控制普通人思维的生物。看看我,我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856年了。我见证了这个世界八百年来的每一次变迁,每一个王朝的兴衰。像我们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几千人。当然,我们中间的人也有死去的,但他们都是死于非命,既不是疾病,也不是寿终正寝。战争、车祸、不可避免的天灾人祸使我们那些人的死亡都带有悲剧色彩。哦,当然,也不全是这样,还有极个别的人是被政府死刑惩处的罪犯。 但我们最大的困惑是繁衍后代问题。猫人和猫人之间是不能结合的,因为事实证明那样只会生出怪胎。多年以来,我们是利用猫人和普通人的通婚来繁衍后代的。可是我们发现,这样繁衍的后代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如果失败,就会出现可怕的腐烂病。……对了,就像你那个儿子小炜所得的那种病。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你的妻子黎琅,本来就是我们猫人族的成员。你一定想像不到,黎琅今年已经300多岁了,当年她在北京还和干隆皇帝一起吃过饭呢。而你则是他的第78个丈夫。 这时,黎琅走过来,握着他的手对他深情地笑了一下,说:司马老师向我做过保证,这样做不会伤害你的。 陶然只能用瞪圆眼睛和转动眼珠表现自己的惊讶。 司马医生接着说:我们早就感到了人员逐渐减少的危机。所以,像我们这样的猫人科学家早就在致力于繁衍猫人族的研究。可喜的是,我们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将一个普通人转变成标准的猫人了。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三年的时间。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要把你变成我们中的一分子。你将能像我们一样,超越生死,控制他人的思维。想想,也许再过五百年你还活生生地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这不足以让你无限嚮往吗?你要感谢黄媛这三年来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培育。你每天喝的咖啡中有我们研制的特殊营养制剂。陶先生,你是我们多年来研究的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成果。你将被载入猫人族的史册。 陶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完全被麻醉了。 黎琅对老医生说:司马老师,他听不见了。 司马医生用手电筒照了照陶然的眼睛,点点头说:黎琅,你可以离开了。 黎琅望了陶然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司马医生看着黎琅走出了手术室的门,回头神情严肃地大声吩咐周围的人道:点蜡烛! 周围的人开始来回忙碌,不一会,房间里被上百个蜡烛照得如同白昼。 司马医生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动作极其敏捷地在蜡烛中来回穿行,双手做着奇怪的动作。 周围的人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陶然的眼睛眯缝着,他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意识。他最后一个感觉就是腹部突然一阵发冷,一股凉飕飕的空气钻进他的腹腔。 他想起了小旺死时的情景。 接着,他的大脑就像一个突然断电的电脑,黑屏了。 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黎琅看见手术室门开了。她和小烨站起身迎了上去。 司马医生神情沉重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盘子。 盘子里放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 黎琅本上前去,急切地问:大夫,手术成功吗? 他走到黎琅的面前,停了半晌才嘆口气说:手术本身是成功的,你的儿子获救了。但是…… 黎琅脸色变了,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但……但……但是什么? 老医生说:是您的丈夫他……你看,他的身体里面全都腐烂了。……我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抢救他。我们决不会让这三年的努力白费的。 黎琅喃喃地说:你是说他……? 老医生满脸歉意地说:他现在仍然在危险中,昏迷不醒,我保证他会挺过去的。 黎琅瞪圆了眼睛低头看那盘子中的物事,顿时昏了过去,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小烨在旁边抱住她。 盘子中,许多白色的虫子从那块血淋淋的东西中爬出来。 这时,两名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推出了一个车子,里面放着五个铮明发亮的不锈钢罐,罐子都密封着。车子从黎琅和小烨身边走过,进入一个开着门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 二十天后。 陶然的家里。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份当天的本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头版刊有一条新闻,醒目的黑体字标题是: 分别十六年奇蹟相遇,父为救子捨命捐肾 文章的旁边还有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是躺在病床上的小炜和带着吸氧面罩昏迷不醒的陶然。 这时,客厅里没人,整个家里也静悄悄的。 外面的花园里,绿油油的草地上花团锦簇,阳光灿烂,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悠然地飞来飞去。 第150页 陶然的汽车从远处缓慢驶来,停在了门外马路上。 开车的是黎琅,她下了车。车的另一边走出小烨。他们打开后面的车门,扶出虚弱的小炜。 小烨用轮椅推着小炜,黎琅跟在后面。小炜的脸依然瘦弱。他们都神情严峻。 小烨问:妈,我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黎琅说:过几天? 小炜说:我爸他会死吗? 黎琅说:医生说他会挺过去的。 小炜正要接着问,黎琅突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严肃地说: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小烨说:没有啊。 黎琅说:好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 小烨说:没有啊。小炜,你听到了吗? 小炜孩子摇着头。 黎琅嘆口气说:唉,可能是我的神经过敏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都不知道,黎琅刚才并非神经过敏。此时此刻,空气中确实飘荡着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就在他们所走的相反方向,在离他们家不远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放着一个包着婴儿的襁褓,襁褓旁边放着一个装有半瓶奶的塑料奶瓶。 这显然是一个弃婴。 从外表看不出它是男婴还是女婴。 这个婴儿长着一个兔唇,嘴角歪斜,半边脸塌陷着,脸的局部已经开始腐烂,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虫子。它的相貌极为丑陋。 它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长命锁。 它的啼哭声已经有些衰竭,双颊憋得通红,一双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挥动着。 它的双眼突然大睁,露出兇狠的光芒,愤怒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遗弃它的世界。 顷刻间,狂风四起,地面上树叶纷纷飘起,旋转着向空中不断升腾。 几棵大树在风中不安地摇摆着身躯,树叶发抖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了。 一道蓝色的闪电划过天空,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一只极瘦的黑猫在风中跑过来,它认真地看了那个襁褓一眼,那种眼神只有人才会有。 它叫了一声“喵——”,那声音不像真的猫叫,而像是一个人在憋着嗓子学猫叫。 它转过身奔跑着,在大街上穿行而过,枯瘦如材的身影极其敏捷。 它跑过一片又一片的楼房街区,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拐过一个又一个的街角。 街道两边的小商店门口的喇叭里不厌其烦地播放着清仓处理的gg。 几个小商贩在向路人兜售着劣质的廉价货。 人行道上,人们匆忙地走着,几个时尚男女青年在边走边打着手机。 十字街头,红绿灯程序出现混乱,胡乱地闪着。 马路上正在交通堵塞,一群行人在围观两个司机打架。两个司机打得满脸鲜血,他们叫骂着扭打在一起。围观者冷漠地看着,有的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 排成一条长龙的各种颜色的汽车疯狂地鸣着喇叭,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有一只瘦弱的黑猫从他们的脚下跑过。 最后,那只黑猫跳上一家人的窗户。那栋楼房的墙基是大块的石头砌成的,从造型上一看就知道是很老的房子。如果你去过上海的南京路外滩,你一定看到过类似的老房子。 只见那猫回头用那种特殊的目光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抬起一只干瘦的爪子,熟练地打开窗,一缩身体钻了进去。那个窗户挂着厚厚的深色窗帘,从窗外望进去里面黑洞洞的。 只有进入窗户内部才能看清楚里面的场景。让我们随着黑猫的视线走进这所房子。那窗户里面正好是一个客厅,一个布置极为豪华的巨大客厅。 客厅里有三个人,一个是黄媛,一个是董皓,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猫,我们只能看到背影。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那只猫站在窗台上,看着这三个人,“喵”地叫了一声。 三个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着猫。 现在我们看清了,第三个人是——陶然! 可能吗?虽然灯光昏暗,可是我们仍能分辨得出他的模样,那的的确确是陶然。 昏暗光线中的陶然眼睛黄黄的,闪闪发亮。显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猫人。 黄媛叫道:小黑,过来。 那只叫做小黑的猫奔了过去,依偎在黄媛的怀里。它抬起头叫了一声:喵—— 依然是那奇怪的半人半猫的叫声。 黄媛将猫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们才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五个不锈钢罐——正是消失在电梯里的那五个神秘的金属容器。 黄媛对陶然说:司马老师,我们…… “陶然”打断黄媛的话说:哎,……要叫陶总,陶总。记住了? 黄媛点点头说:记住了。陶总,明天你就可以上班去了。 “陶然”站起身,慢步走到穿衣镜跟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还不太适应我这幅新面孔。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我家里的黎琅。 董皓在一边说:陶……陶总,你放心,黎琅那边我会解决好的。 “陶然”点点头,回过身来抱起黑猫,边抚mo着猫的背边缓慢来到窗户旁边,抬头仰望天空。 此刻,天空的阴霾更重了,天边上不知不觉捲起一团黑灰色的乌云。 第151页 大地上马上瀰漫着一股阴暗的诡秘气息。 一场暴风雨马上要来临了。 谢谢大家一直在看朋友!虽然写的不怎么样,成绩也不怎么样!但午夜还是谢谢支持我的朋友。 在以后的日子午夜一定会更加努力哦!加油!!希望大家在支持午夜,谢谢